「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9227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2:44
五二○章 漢奸和主人

  「宰是宰了,但或許還另有隱情! 」秦林故弄玄虛的笑了笑:「因為我剛才扳開死者的嘴巴,發現咽喉等處水腫發泡,痰液帶著血絲!」

  戚繼光的眼睛睜得老大,神情不無驚喜:「秦老弟的意思是?」

  所有的將官也湊了過來,一個個盯著秦林,似乎要從他臉上看出朵花兒來。

  「請戚老哥戴上口罩,待小弟替你解開謎底。」秦林賣了個關子,又做了個羅圈揖:「諸位將軍,請站遠點,雖然小弟盡量小心,這人也許有肺病,說不定會傳染的。」

  肺病?將軍們呼啦啦退後了好幾步,誰都不怕死,但也沒有人願意白白死在疫病上頭嘛。

  秦林笑笑,肺病嘛,只要不是傳染型的那種,小心點也沒大礙的。

  戚繼光和秦林都戴上了口罩,這時候秦林不由分說,抄起解剖刀刷刷刷幾下,就把屍首胸口的皮膚和肌肉割開,被水泡得蒼白的皮膚,淡黃色的脂肪層,粉紅的肌肉,全都像書頁一樣朝兩邊翻開,整整齊齊,就算生肉鋪裡老師傅殺豬,也沒他這般利落。

  嘶——將軍們倒抽一口冷氣,秦長官這手刀法,真不知剖了多少死人活人,北鎮撫司出來的都是些雙手沾滿血腥之輩,別看人家斯斯文文,說不定他斷送的人命,比咱們這些沙場征戰的還多呢!

  玩刀只是小意思,咱們秦長官還要玩大的呢!眾目睽睽之下,他從生牛皮包裡取出一柄鋼鋸。

  我靠,敢情他還要動鋸子?將官們面面相覷。

  那可不,只見秦長官端了個小板凳坐在屍體旁邊,一腿曲、一腿蹬,左手扶著屍首的胸骨,右手就拿著鋼鋸,往那肋骨上比了比就開始下鋸子。

  呼啊、呼啊秦林賣力的拉著鋸子,活像個替人打家具的木匠,只不過木匠鋸的桌子腿兒,他鋸的人骨頭。

  鋸子拉得碎肉、碎骨頭碴兒直飛,那吱吱嘎嘎的聲音磣得人直起雞皮疙瘩,一股夜風捲起大帳的氈簾,帳中諸位頓覺遍體生寒。

  偏偏這時候梅相鼓足了勇氣重新走回來——不論怎麼說,這位監軍太監還挺執著的,正好從門口往裡頭一看。

  只見燭光搖曳,照在秦林臉上,本來淡定從容的微笑,剎時間變得格外猙獰可怕,一隻手按著屍首,一隻手起勁兒的拉著鋼鋸,把死人肋骨鋸得吱嘎吱嘎的響……

  梅相只覺得頭皮發炸,腦門兒犯沉,整個人像篩糠似的抖了起來。

  恰恰秦林專會弄鬼,在帳裡看到梅太監,就陰惻惻的朝著他直笑:「梅公公,要不要過來看看?我一個人鋸肋骨有點不順手,你過來搭把手?」

  我的媽呀!梅相只覺得褲襠裡一熱,尿了,回過神就連滾帶爬的朝反方向跑,心說我還給你搭手呢,光看看都快嚇死了!將來、將來可萬萬惹不得這秦長官,他果然是個妖魔。

  戚繼光瞧著秦林整治梅相,不禁莞爾一笑,暗道這位秦老弟做到三品大員還是這麼促狹,老愛捉弄人。

  這時候秦林已將屍首肋骨鋸斷了好幾根,肺臟就完完整整的暴露出來。

  「咦,這肺有問題!」戚繼光不懂什麼醫學,但他也覺著這肺紅腫發脹,裡頭鼓鼓囊囊的,並不是河裡灌進去的積水,而是積著黏稠的膿液。

  秦林一錘定音:「對,這位蒙古那顏千戶感染了嚴重的肺炎,在草原上是不治之症,就算沒有喉嚨上那一刀,他也活不了幾天!」

  草原上缺醫少藥,冬季又特別嚴寒,即使蒙古貴族也沒辦法和老天爺爭,該死就得死。

  戚繼光、戚金和眾位將官立刻察覺不對,這位蒙古那顏千戶既然身患嚴重肺炎,早就躺在氈房裡面奄奄一息了吧,怎麼會領兵出來,和薊鎮派到關外的夜不收小隊打了仗,還掉到了河裡面?

  「哼哼,本帥本說圖門汗和董狐狸的本錢下得太重了點,」戚繼光略一沉吟,便自言自語起來:「原來還是無本生意,弄了個本來就快死的癆病鬼……」

  就在同一時間,陸遠志和劉三刀也分別完成了詳細的剖屍檢驗工作。

  「不出秦長官所料,果然有蹊蹺。」劉三刀朝秦林鞠躬為禮,然後指著他負責的屍首道:「請看,老黃的頭頂上有個腫包,是小的學了陸老弟辦法,剃光屍首頭髮之後很快發現的,看形狀大約是刀柄砸的,一刀下去就暈倒了,有部分癒合的徵兆,看樣子是先被敲暈了,傷處有所癒合,然後過了一段時間,才被一箭穿心射死的。」

  陸遠志跟著稟報:「秦哥,我負責的大李,別的倒也罷了,用劉爺的濃醋熏蒸,在手腕上蒸出一圈的淤痕,明明就是生前被捆綁過!」

  怎麼、怎麼會這樣!那負責夜不收哨探的提調官,神情一下子就變得哀傷起來,別的將官也面露憤慨之色。

  這樣的情況,已經約略能重現當日發生的事情了。

  夜不收小隊由於某種原因全軍覆沒,老黃和大李一個被敲暈,一個被綁了起來,敵人為了達成欺騙目的,將他們兩個放開,老黃剛剛醒轉,就被利箭射入心口殺死;大李的捆綁被解開,赤手空拳站在地上,敵人卻騎著戰馬衝來,有人從正面砍傷了他的肩膀,有人則從後面射出了羽箭。

  於是,兩名俘虜被偽造出了激戰中遇害的假象,再加上一個本來就只剩下幾天命的那顏千戶,圖門汗和董狐狸的戰略欺騙就完成了全部準備。

  好個聲東擊西之計!

  戚繼光突然仰天大笑,虎目中厲芒一閃,忽然問道:「秦老弟,這樣看來韃虜的目標就並非桃林口了,你覺得?」

  秦林也笑起來:「據我說知,薊州知州王象乾徵糧比以前的歷任知州都加倍賣力,徵集的糧食銀錢都解往了與桃林口相反的方向。」

  戚繼光從軍事角度,秦林從刑偵角度,得出的結論如出一轍,兩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地圖上相同的地點。

  戚大帥突然一振衣甲,大步流星的走到帳外,拔出腰間佩劍望空一指,厲聲道:「韃虜殺我斥候弟兄,此仇不報、誓不為人,各位兒郎聽著,明晨兵發桃林口,必斬圖門汗、董狐狸首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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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喇河套以西的草原上,一支龐大的軍隊正在朝著太陽落山的方向疾馳,只見身材粗短的蒙古武士穿著生牛皮甲,一個個神色猙獰可怕,無數的蘇魯定戰旗迎著晚風飛舞,代表著一個個的千人隊、萬人隊。

  軍隊從地平線上湧來,一眼看不到頭,宛如無邊無際的黑色潮水,似乎能淹沒一切抵抗,粉碎任何敵人……

  這是縱橫塞上的土蠻部圖門汗和朵顏部董狐狸的聯軍,兩家號稱控弦之士十餘萬,這支軍隊沒有十萬也有​​八萬,當真威風凜凜、勢不可擋!

  行軍隊列中最高最大的羊毛大纛之下,一位身穿金甲的蒙古貴族騎在高頭大馬背上,生得五短身材,卻是橫向發展,一臉橫肉配著髭鬚,頭髮編成七八條小辮子垂在腦後,耳朵帶著粗大的金環,怎麼看都不像良善之輩。

  他就是這片草原的主人,土蠻部圖門汗,號稱蒙古帝國的繼承人,中原百姓則稱他小王子,歷年來率兵在長城沿線劫掠,時不時重兵南下叩關,實為大明朝的心腹之患。

  圖門汗左邊一人,臉長得跟毛驢似的,嘴角總掛著奸詐狡猾的笑容,眼睛裡時不時閃過一絲凶光,就是狡詐如狐的朵顏部董狐狸,與圖門汗狼狽為奸的傢伙。

  現在除了兩位蒙古貴族之外,還有一位戴著斗笠的年輕人,雖然也穿著蒙古袍子,但總覺著不倫不類,怎麼看都不正常。

  是的,因為他並不是經常穿這種異族的衣服,不過為了大業,偶爾穿一穿似乎也沒什麼大礙。

  「我到底該叫你石少教主呢,還是王公子?」董狐狸的話裡不無揶揄,斜著眼睛看那年輕人:「你們漢人的彎彎繞,叫我們草原人很有些不明白啊!」

  不明白,當然不明白,幫著異族來打同族,這不是漢奸嗎,這和秦檜有什麼區別?

  就連草原上的主子,也對這些漢奸沒有任何好感的。

  如果秦林在這裡,就能認出石少教主是那天解救幼童時見過的傢伙,此時他雖然改變了打扮,那張小白臉卻不會變。

  「董大帥開玩笑了,」石中天訕笑著拱拱手:「咱們白蓮北宗和草原上的各位英雄,一向交情很好的,朝廷既對咱們白蓮北宗不仁,就莫怪咱們不義,和兩位大王聯合打進關內,也算報了當年的一箭之仇嘛。」

  「哈哈,怪不得你姓石!」董狐狸仰天大笑,繼而盯著石中天的眼睛:「我聽說你們漢人有個兒皇帝石敬瑭,你和你爹別是他的後人吧?」

  石中天雖然生氣,卻仍舊笑嘻嘻的:「若圖門大汗坐了天下,石家願為南朝兒皇帝。」

  圖門汗終於開口了,甕聲甕氣的道:「那可好,就是這次,也多虧你獻計,調開了戚老虎。」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2:44
五二一章 肥羊待宰

  提到戚繼光,董狐狸的臉色就立馬拉下來了,他縱橫塞上二十年,是成名已久的草原英雄,麾下數萬控弦之士,哪怕明朝的長城防線再堅固,他也自詡滿口鋼牙,定能把長城啃出個缺口。

  哪曉得自打遇到了戚老虎,董狐狸不但沒能咬下塊肉,反而幾次三番的崩落了牙,損兵折將、威信掃地,完全被戚繼光揍得沒了脾氣,這麼些年啊他就沒打過一次勝仗。

  圖門汗自己也很鬧心,提到「戚老虎」三個字,他生滿橫肉的腮巴子就直抽抽,腦袋上汗水流出來,悶得氈帽裡面濕漉漉的,極不舒服。

  想嘉靖年間直到隆慶初,長城防線就像紙紮泥巴糊的,蒙古鐵騎南下打個草穀、劫點東西就跟玩似的,今天去薊州看看風景,明天到密雲溜達兩圈,多輕鬆?南朝皇帝接連斬了兩任薊遼總督,換了十任邊關大將,沒用!

  哪知道自從來了個戚老虎,世道就變了,紙紮泥塑的長城防線變成了鋼澆鐵鑄,薊鎮那群吊兒郎當的邊軍,也一個個操練起來了。一個把總領著幾百千把個兵,就敢和蒙古萬人隊硬頂,沒過幾年,當初見了虜騎就撒丫子開溜的邊軍,就追著蒙古鐵騎屁股後頭攆,揍得草原英雄們滿地找牙。

  更過分的是,戚繼光那不要命的老小子,竟敢帶著兵跑到塞外來找碴,居然和蒙古鐵騎玩野戰,居然他還每次都打贏了!

  從燕王掃北那陣到現在有一百多年了,百年間只有虜騎叩關,幾曾見漢軍出塞?

  雖然戚繼光新軍還沒練成,只能依托長城防線,偶爾出來溜個彎兒,但也叫圖門汗心裡極不是滋味兒,照這麼下去,遲早會被他打到草原腹地,端了老窩呀!

  圖門汗想到戚繼光就覺著脖子根兒發涼,這次領兵入寇不用面對那位可怕的對手,不禁暗自慶幸真是長生天保佑。

  他看了看石中天,又道:「石少教主的計策很好,本汗的人回報,他已經領著三屯營的大軍去了桃林口。哈哈,桃林口在三屯營東面一百多里,咱們取的喜峰口則在三屯營西面兩百里外,這加起來三百多里路,等消息傳過去、戚繼光再往這邊趕,咱們已經打破喜峰口、取了密雲,戚老虎還在半道上呢!」

  石中天諂媚中帶上了幾分自得:「戚繼光不識時務,咱們只是略施小計,就叫他疲於奔命。那薊州知州王象乾賣力替偽朝徵集糧草,現在已把大批秋糧運到密雲,咱們打破密雲,這些糧草就全歸咱們啦! 」

  「不錯,不錯!」圖門汗仰天大笑:「密雲那位薊遼總督耿定力,實是個一文不值的草包,本汗還看不上他那顆驢頭,不過密雲屯集的糧草,哈哈哈……」

  董狐狸則鼻子裡哼了一聲:「拿漢人的話說,終究是治標不治本,戚老虎在一天,咱們的日子就不好過。納哈知雖然活不了幾天,畢竟是為了騙過戚老虎才橫刀自盡的,搶到了糧食,他的部族要多分一份。」

  那是、那是,石中天點頭答應著,知道董狐狸話裡話外的意思,原本答應分給白蓮北宗的糧食,恐怕是要打個折扣。

  不過做了漢奸,將來還仰仗著兩位汗王的大軍,吃點小虧、受點小氣又算什麼?

  略想一想,石中天又道:「兩位汗王所慮,不過戚繼光而已。這次他被咱們騙到桃林口,等打破了密雲,他措置失機的罪名就逃不掉,然後本教在朝中再使把勁兒,還怕他不問罪下獄?搞不好開刀問斬呢!」

  朝中使把勁兒?聽說要陷害戚繼光,董狐狸就心頭歡喜,又聽出味道來了,眉頭一挑:「石少教主的意思是?」石中天得意的笑了笑,卻不肯再往下說了。

  神氣什麼,你不就是個漢奸嗎,還敢和我這蒙古主子拿腔拿調?

  董狐狸不屑的瞥了一眼,故意扭過頭對圖門汗道:「王兄,南朝再多幾個戚繼光,咱們的事情就糟糕了,幸好還有石少教主這樣的『好人』幫忙,我聽說古時候除了石敬瑭,還有什麼秦檜、張邦昌,都是極肯和咱們草原英雄結交的。 」

  石中天心頭怒極,卻不敢反駁,神色頗為尷尬。

  看著石中天吃癟,圖門汗也心情愉快起來,笑道:「賢弟說的是,要不是有什麼史天澤、張弘範、賈似道幫忙,薛禪大汗(忽必烈)要統一天下怕也不容易呀!石少教主啊,如果扳倒戚繼光,你的功勞很大,將來要是本汗入主中原,就叫你石家做南朝的兒皇帝。 」

  「多謝大汗栽培!」石中天在馬背上行禮,神情又是感激,又是諂媚。

  萬馬奔騰,大軍向著西南方向急進。

  這時候前鋒一名那顏千戶打馬回來,遙遙看見羊毛大纛就跪下等著。

  圖門汗勒馬,一眾蒙古貴族停了下來。

  那顏千戶大聲報導:「啟稟大汗,前面就是大小十八盤,過了十八盤,就到喜峰口!昨夜派出去的拔都魯勇士哨探回報,喜峰口並無任何異常,關內關外全然不曾提防!」

  好、好!圖門汗喜不自勝,將馬鞭往前一指:「傳我命令,大軍迅速通過十八盤,直取喜峰口!十八盤左右山峰那幾個烽火臺,各分一個百人隊去打下來,大軍一刻也不要停!」

  董狐狸補充道:「告訴弟兄們,喜峰口後面的密雲,糧食堆積如山,還有許多南朝女子,打下密雲之後,允許兒郎們三日不封刀!」

  「謝王爺恩典!」那顏千戶爬起來,興高采烈的上馬,一溜煙兒去了。

  不一會兒前軍就響起了一片歡呼聲。

  董狐狸果然狡詐如狐,明知不可能真在密雲耽誤三天,但先把許諾放出去,這不,麾下士兵們連眼睛都紅了,嗷嗷叫著直撲喜峰口。

  就算不能大掠三天,有個一天半天也夠樂子啦……

  軍隊行進的速度又快了三分,很快進入了喜峰口外的山區,山勢重疊、峰巒迴環的大小十八盤。

  只見兩邊山峰層層疊疊,地形曲折迴環,大大小小要轉十八個彎才能通過這片山區,所以叫做十八盤,歷來為喜峰口外的險地。

  不過,連喜峰口都對即將來臨的戰事一無所知,這十八盤就更是平靜了,只有遠處看見蒙古鐵騎,忙不迭扶老攜幼往山上躲的邊民,丟下貨物不要的商旅。

  兩邊山頭上的烽火臺,駐守邊軍望著一眼看不到頭的滾滾鐵騎,盡皆張口結舌,等到前鋒都跑過去了,才手忙腳亂的去點狼煙,這又惹得蒙古勇士們一陣哈哈大笑。

  圖門汗遙視南方,揚鞭躍馬斜斜指著已能看見輪廓的喜峰口,頗有睥睨之態:「南朝人愚魯無知,戚繼光浪得虛名,喜峰口竟然毫無防備,哈哈,咱們先取喜峰口、後奪密雲城,將來殺到京師,重新入主中原!」

  董狐狸也望著兩邊山勢,哈哈大笑:「如此險地,只要伏下一支人馬,咱們豈不損兵折將?偏偏戚老虎上當去了桃林口,把咱們三個千人隊當成主力對峙起來,桃林口距此三百餘里,他就算插上翅膀也飛不過來啦!」

  正說著話,忽然董狐狸就笑不出來了。

  派去取左面山峰那座烽火臺的百人隊,由一名悍勇的百戶官率領,下了馬沿著山坡衝了過去,勇士們紛紛摘下肩頭的大弓,張弓搭箭準備送烽火臺上那群瞠目結舌的明軍上西天。

  沒想到風雲突變,山脊背側突然衝出一大群紅袍明軍,端著鳥槍朝下乒乒乓乓的打,居高臨下,立刻就把蒙古兵放翻一小半。

  箭矢往上射力道弱得很,山脊的明軍朝下放槍卻格外猛烈,那勇悍的百戶紅了眼睛,揮舞著戰刀往上衝:「勇士們跟我上!長生天保佑蒙古人!​​」

  他做夢也沒想到,明軍居然從山脊上推出了一門虎蹲炮,那炮雖然不算大,黑洞洞的炮口卻讓蒙古兵們亡魂大冒。

  砰!

  虎蹲炮炸響,山腰的蒙古兵倒下一大片,百戶剛才所站的位置,一蓬血雨之後只剩下頂千瘡百孔的頭盔,咕嘟嘟滾下山坡。

  然後山頂上的明軍開始往下壓,越來越多的明軍越過了山脊,遠處的峽谷之中,鼓聲大作、吹角連天,隱隱紅旗招展。

  這、這是怎麼回事?圖門汗、董狐狸心頭直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另外幾座山峰的烽火臺,也是同樣場景,蒙古兵根本攻不上去,反被大批明軍居高臨下,打得屁滾尿流。

  右邊山頂高處,突然樂聲大作,激昂的將軍令旋律中,對對日月旗迎風招展,旗牌官、中軍官、提調官前呼後擁,三員大將戎裝而出。

  中間黑底金漆大書著「總督薊遼保定等處軍務兼理糧餉耿」,耿二先生一副凜然氣色,胸口著護心甲,腰佩寶劍,頗有幾分文臣督師的氣象。

  左邊一丈二尺高紅旗「總理練兵事務鎮守薊州總兵官戚」,正是圖門汗和董狐狸最害怕的戚老虎戚繼光。

  右邊杏黃飛魚旗「督北鎮撫司辦事官校秦」,旗下秦林笑容可掬,遙遙看著圖門汗和董狐狸,顯然把兩位汗王當作了待宰的肥羊。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2:46
五二二章 伏兵盡起

  看到山頭上的老熟人戚繼光,圖門汗驚得張口結舌,一雙眼睛瞪得幾乎要從眼眶子裡迸出來,剛才還揚鞭躍馬誓要打破喜峰口、直取密雲城,現在卻是魂飛魄散,舌頭好像打了卷似的,連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戚、戚、戚、戚繼光,戚老虎怎麼在這裡?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啦!」

  董狐狸遍體生寒,饒是他奸詐狡猾,這時候也進退失據,一疊聲的催促:「糟糕,咱們中了南蠻子的詭計!快退,全軍撤退!」

  哪裡來得及?這十八盤山勢曲折迴環,正常行軍的速度都會放慢,此時蒙古兵見到山頂三面大旗,盡皆亡魂大冒,像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互相踐踏。

  此時再聽得圖門汗和董狐狸說中了計、喊叫退兵,連軍中那些有拔都魯、哲別、那顏勇號的悍將都一個個慌得手忙腳亂,勒不住麾下軍隊。

  蒙古兵叫苦連天:「苦也,出門不看路、撞上戚老虎,咱們這次兇多吉少!」

  石中天是江湖中人,沒和戚繼光交過手,不像蒙古人這麼怕戚繼光,此時反而清醒點,一把拉住圖門汗的馬頭:「大汗,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您和董大王趕緊退回去,將來重振旗鼓,和戚繼光再決雌雄!」

  殊不知石中天不跳出來還好,他剛有動作,立刻被一雙慧黠靈動的眼睛瞧個正著。

  阿沙帶著大黃站在秦林身後,她一眼就看見了石中天,登時怒火中燒:這個背反教義的叛徒、勾結韃虜的漢奸,就是他的手下害死了周老憨和狗蛋!哈哈,你也有今天!

  藕荷色的身影一展,阿沙就想衝過去,抽冷子殺掉石中天。不想秦林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脖領子,把她提溜起來:「幹什麼?」

  眼珠滴溜溜一轉,阿沙這才想起自己不能暴露身負武功,立刻皺巴著小臉兒開始賣萌:「大叔,不是上次那些壞人抓我們小孩子去靈官廟關著嘛,那個戴斗笠的傢伙就是壞人的頭領,我、我去抓他!」

  戚繼光和耿定力相顧莞爾,覺得秦林帶的這小丫頭很有些意思。

  你去抓他?秦林哈哈一笑:「我也認出來了,靈官廟白蓮教內訌,別人叫那傢伙「石少教主」,是北宗的人。不過,現在是打仗呢,你以為是小孩子玩官兵捉強盜?」

  唉~~大叔真鬱悶,阿沙無奈的嘟著嘴閉上了眼睛。

  這次屁股上並沒有秦林的大腳踹來,倒是雙腳踏上了實地,阿沙睜開眼睛,心頭暗道奇怪:被大叔拎起來,他接下來的動作不是把人家一腳踹飛嗎?

  「看我整他。」秦林朝阿沙笑笑,走到凸起的一塊山石上,對著圖門汗、董狐狸和石中天的位置,雙手在嘴邊捲成喇叭,大聲喊道:「石少教主棄暗投明,誘敵進我埋伏,功勛卓著,實在可喜可賀!薊遼耿總督已保舉你四品前程,若斬圖門汗、董狐狸人頭來歸,再加官三級、賞銀萬兩!」

  秦林所站的位置離山腳有約莫五十丈高,蒙古武士的弓箭射不上來,他居高臨下大聲喊叫,底下的人卻聽得清清楚楚,字字句句傳入蒙古武士的耳中。

  這些蒙古武士正在奇怪,怎麼戚繼光會提前埋伏於此,聞言​​立刻恍然大悟:好哇,原來是這姓石的狗崽子騙了咱們!

  幾名站得近的蒙古將軍,立刻朝著石中天怒目而視。

  石中天嚇得臉色如土,連連搖手:「諸位,諸位有話好說,這是南蠻子使的離間計,咱們不能上當啊!」

  這些蒙古武士早就氣急敗壞,哪裡聽得下去?紛紛拔出戰刀朝著石中天猛砍。

  幾名白蓮教北宗的高手也抽出武器,石平天見狀連魂靈兒都嚇飛了,這數萬蒙古軍中,武功再高又有什麼用?連忙大聲喝令他們拋下武器、不許動手。

  石中天武功雖然不錯,架不住四五名孔武有力的蒙古將軍亂刀劈下,左右躲閃了幾下,終於胳膊上挨了一刀,痛得他冷汗直冒,朝著圖門汗、董狐狸大聲告饒:「大汗,董大王,饒命!小的實沒有出賣各位英雄,這是南蠻子使的離間計啊!」

  哼,南蠻子?圖門汗冷笑一聲,難道你不是南蠻子?

  董狐狸自顧著指揮軍隊撤退,直到看見石中天臂上刀傷深可見骨,他才止住幾位將軍:「罷了!石少教主要是和南蠻子勾結,斷不會挨了刀傷還只躲閃不反擊,這是南蠻子的離間計,咱們不要自相殘殺。」

  幾位將軍這才悻悻住手。

  此時明軍已伏兵盡起,山谷之中紅旗招展,四面八方鼓號震天,蒙古兵卻在十八盤上呈行軍隊形,根本沒辦法展開。七八萬人馬排成了長蛇陣,首尾不能相顧,前面有的地方己被明軍從山峰衝下來,截成了幾段。

  董狐狸看看大勢已去,趕緊下令:「囊哈爾台,你帶人死守南面大路,蔑兒支,你帶左翼五個千人隊守住西面峽谷,防備伏兵殺出,阿喇罕,你率領鐵騎,保大汗和本王從北面來路衝出去!」

  諸將領命行事,一路人馬拼了死命頂住大路上的明軍,又有兩位將軍率領兩翼,不要命的往山上猛衝猛打吸引注意力,有著拔都魯勇名的宿將阿喇罕,則趁機保著兩位汗王,頂著槍林彈雨,往北面逃竄。

  石中天連傷口都來不及裹,也只好咬著牙率領幾名手下,跟在兩位汗王的馬屁股後面,抱頭鼠竄。

  山頭上的人們,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看到石中天被重重砍了一刀,阿沙高興得直拍手,可最後仍不免失望:「便宜那傢伙了,只挨了一刀,要蒙古主子把這漢奸宰了,才大快人心呢!」

  「一刀宰了多便宜他?」秦林嘿嘿冷笑。

  戚繼光早有佈置,下令旗牌官把中軍令旗磨動,那一丈二尺高的認旗斜斜一指,北面山峰上立刻推出幾門虎蹲炮。

  山谷中正狂奔的兩位蒙古汗王,見狀連魂靈兒都嚇得從天靈蓋飛了出去,趕緊來了個鐙裡藏身,躲在馬肚子旁邊。

  蒙古武士們不管什麼千戶、百戶、怯薛,通通擠在一起,幾聲炮響,所擊之處血肉橫飛,人馬呼啦啦倒下一大片。可惜千斤以上的大炮沒法運上山,明軍所用的都是虎蹲炮、小佛郎機,威力有限,終究讓圖門汗和董狐狸逃過一劫。

  不過,突然炸響的連串炮聲,進一步加劇了蒙古兵的混亂。蒙古武士們都急著快跑,只恨爹媽沒給自己生四條腿,反而在狹窄處擁擠在一起,自相踐踏。

  眼看明軍已逐漸合圍,炮火也追著自己屁股炸,圖門汗和董狐狸急得跟什麼似的,顧不得許多就下令侍衛武士拿刀開路,將擋路的蒙古兵通通斬殺。

  只見拔都魯阿喇罕鋼刀翻飛,中軍鐵騎鐵流滾滾,端的是威風凜凜,只可惜鐵蹄下哭爹喊娘的同樣是蒙古武士,被砍掉腦袋的無頭鬼,前一刻還做著打破密雲城大掠三日的美夢呢!

  一名傷兵被阿喇罕開路的鐵騎踩斷了腿,躺在路邊,眼看著圖門汗絕塵而去,不禁悲從中來,放聲哭道:「長生天哪,大汗,大汗不要我們了!」

  羊毛大纛漸漸遠去,被明軍困在山谷之中的蒙古兵盡皆膽落,被拋棄的感覺油然而生,就連忠心的將官,心頭也多了那麼一絲猶豫。

  看看敵人快要潰散,戚繼光這才將中軍令旗往下一放,頓時四面八方殺聲震天,各條峽谷中穿著鴛鴦戰襖的明軍盡數殺出,山坡上的明軍也自上而下,以泰山壓頂之勢撲向敵人。

  戚金一馬當先,帶著幾員游擊、把總,率領一支騎兵從斜刺裡殺來。那馬隊凡用掣電槍的,就騎在馬背上放槍,撤回來裝填子彈,又衝上去射擊,迴環轟打,揍得蒙古兵紛紛落馬。

  又有提著三眼銃的騎兵,則點燃藥線發射三發子彈之後,提著十幾斤重的三眼銃衝上去,抓著銃柄掄著銃身,把它當鐵鎚用,將蒙古兵砸得腦漿迸裂。

  車營從南面大路將戰車推了上來,七八部「一窩蜂」一字排開,同時點燃了藥線。

  這「一窩蜂」是加大了的沖天炮,箭枝上綁著火藥筒,點燃之後藉著火藥之力射出去,一部車兒上就裝了一百枝火藥箭,點燃引線便連環射出。

  頓時峽谷中猶如金蛇狂舞,道道箭矢拖著火藥燃燒的尾跡朝敵群中飛去,幾百枝火箭劃破天際,單看聲勢的話,比大炮還要厲害。

  ……

  「真是盛大的焰火表演啊!」秦林嘖嘖讚歎著。

  耿定力心情好極了,陪笑道:「秦長官料敵機先,所以談笑間虜騎灰飛煙滅,連下官也有幸見此奇觀,真正三生有幸……咦,這是什麼味道?」

  耿定力抽了抽鼻子,作為君子遠庖廚的士林清流,他對這種味道並不熟悉。

  「肉燒焦的味道。」秦林根本無所謂,饒有興致的談論:「耿總督前頭一任的楊某人,把他自己錢糧師爺燒死了,那時候還沒進火場,我聞到這味兒,就知道那紹興師爺糟了糕……」

  唔哇,耿​​定力竭力忍住胃部的不適,總算沒當場吐出來。

  不過秦林也沒說錯,山下的蒙古武士一個個焦頭爛額,好幾處地上的荒草被火箭點燃,屍首燒得吱吱冒煙。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2:46
五二三章 大捷

  「投降免死,投降免死! 」山上山下的明軍齊聲大喊。

  蒙古兵早知戚老虎的赫赫威名,又見兩位汗王都已逃遁,正是兵無戰心、將無鬥志,饒是蒙古武士素來悍勇,也開始有人拋下了武器,跪在地上投降。

  投降這種事情,有了第一就有第二第三,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越來越多的蒙古兵跪到了地上。

  數萬大軍死的死、傷的傷、降的降,從頭到尾還不到一個時辰,喜峰口外十八盤的戰鬥,就已經宣告結束。

  「大捷,秦長官,這是空前的大捷呀!」耿定力喜不自勝,聲音都在打顫了。

  托秦林的福,耿二先生變成了耿總督,以前在都察院吧雖然領袖清流、望重東山,畢竟手頭沒權、腰包缺錢,哪有現在大權在握、錢糧過手的爽快?就算秦林限制他每年只能撈兩萬,那也比在都察院時肥多了呀!

  不過薊遼總督這位置,也不是那麼好坐的,二十年前不是相繼有兩位總督被殺了頭?就是罷官免職的也不少啊!

  就算現在有戚繼光戚老虎,耿定力也覺得有點不大保險,畢竟他自己是不怎麼懂軍事的,要走出了紕漏,豈不一世英名付諸流水?

  沒想到這剛上任幾個月呢,居然就來了次空前的大捷,打死打傷的蒙古兵不計其數,縱橫塞上的圖門汗、董狐狸落荒而逃。

  文臣督師有此功績,薊遼總督這把金交椅,耿定力算是坐穩當了,心頭歡喜不盡,越看秦林越覺得這恩主拜得值當:別看秦長官年輕,人家本事大,能扳倒一任薊遼總督,能扶起來一任薊遼總督,還能立下這等足以彪炳史冊的戰功,那還有什麼可說的?

  如果說最開始耿定力是被秦林抓住了小辮子,不得不對他言聽計從,心頭還不無怨恨,那麼現在他是徹底心服口服,甚至慶幸自己能拜到這位年輕的錦衣衛指揮使門下。

  戚繼光見耿定力和秦林說話時態度極為謙恭,心頭暗自納罕,耿二先生是成名已久的士林清流,怎麼和秦林這新崛起的廠衛大員搞到一塊兒?以前耿定力隱約提起,還以為他們倆是從張居正那邊扯起的關係,現在看樣子,恐怕耿總督對秦林比對張相爺還要謙恭呢!

  薊遼總督府的屬官們也暗自心驚,自家這任總督是清流名宿,就算在張相爺、馮司禮面前也要端端架子,偏偏見了年紀輕輕的秦長官,連腰桿都彎下去一截,這可真是稀奇了!

  戚繼光想了想,畢竟耿定力是他頂頭上司,便笑著拱拱手:「此番大捷,我軍以三萬新練之王師,力抗韃虜八萬能征慣戰的鐵騎,斃、俘敵兵至少三萬,大獲全勝,此皆是耿都堂措置機宜,所謂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其次,秦將軍慧眼如炬,及早識破韃虜奸謀……」

  哪曉得耿定力聽到把自己排在秦林前頭,立馬雙手亂搖:「老戚,你這麼說就不對了,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多虧秦將軍料敵機先,才有今日之大捷。另外,本都堂還要多謝秦長官救命之恩呢——要是被虜騎打破喜峰口、攻進密雲城,老夫還有命在嗎? 」

  說著耿定力就朝秦林深深一揖到地,謝他救命之恩。

  不論北鎮撫司官校還是戚繼光麾下武將,全都看得瞠目結舌,薊遼總督多大官,耿定力多大的名氣,他衝著秦林的這番舉動,豈止是感激?簡直就是諂媚了。

  秦林哈哈大笑,雙手將耿定力扶起來:「耿總督,就算沒有本官,戚帥也不會上當的。當時我仔細觀察戚帥,其實他心中已有計較,我通過驗屍查明敵人奸計,最多就是堅定了他的決心,對不對啊戚老哥​​?」

  戚繼光笑笑,老老實實的道:「當時老哥我按兵法推斷,實有七成以上的把握認定韃虜要取喜峰口,但薊鎮乃京師屏障,用兵須得謹慎,本帥將會以主力死守喜峰口,與敵人打一場消耗戰,讓他們知難而退;但秦老弟查明屍首的死因,徹底洞查敵人的奸計,就讓我有了九成九的把握,才敢出關設伏,一擊奏功。」

  耿定力眼睛一亮,一個勁兒的把功勞往秦林身​​上推:「如此說來,擊敗韃虜乃戚帥之功,而設伏大勝則歸功於秦將軍,秦將軍實乃首功!」

  秦林笑笑,曉得耿定力的意思,卻把頭輕輕搖了搖,壓低了聲音:「兩位好意,秦某心領,不過還是算了吧,我在廠衛之中立功就是了,這邊鎮軍功嘛,還是免了吧……」

  朝廷猜忌!

  耿定力和戚繼光都是官場上混了幾十年的人精兒,至此恍然大悟,看秦林又不一樣了:少年得志,卻又識大勢、知進退,怪不得年未弱冠便官居三品,人家這心機真不是蓋的!

  當下三人議定,上報朝廷仍以耿定力居首功,這是通例,文臣督師反要比武將功大,再說耿定力也比戚繼光更需要這份功勞,老戚打勝的仗不計其數,老耿這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樁呢。

  其次就是戚繼光為首的邊軍將士,戚繼光自己倒不是很在意,這份功勞要封侯還不夠,要升官的話,他已經是正一品左都督,升無可升了,他求的只是繼續在薊鎮幹下去,別惹上朝廷黨爭,莫名其妙的被趕走。

  當然奏摺中也約略提到秦林督率北鎮撫司官校查探敵情,但就只是一筆帶過,叫別人看起來感覺像個順水人情。

  等這邊安排妥當,戚金也清點戰場回來了,一臉的興奮:「稟報耿總督、戚帥、秦將軍,咱們這次斬首級七千多,俘虜近三萬,自己陣亡還不到一千,真是前所未有的大捷!」

  圖門汗和董狐狸號稱十萬控弦之士,實打實的也就八萬左右,這裡斬、俘就有三萬七千,逃走的也有不少人帶著傷,可以說兩位蒙古汗王的兵力丟掉了至少一半!

  更何況與戰果相比,明軍的損失微乎其微,真正是空前的大捷了。

  這時候可不興什麼優待俘虜,韃子入寇燒殺搶掠禍害百姓,明軍恨之入骨,紛紛拳打腳踢,掄起槍托砸,揍得這些俘虜直叫喚。

  秦林見狀忽然笑起來,對耿定力道:「這些俘虜你們可不要打殘疾了,要想升官發財坐穩位置,就得讓他們吃飽喝足,盡量養足精神。」

  耿定力和戚繼光大眼瞪小眼,不明白秦林的意思。

  「午門獻俘!」秦林嘿嘿一笑:「你說到時候獻上去的,是蒙古的驕兵悍將呢,還是一群斷手斷腳的殘廢,更能顯出二位功勛卓著?」

  著啊!戚繼光一拍腦門,趕緊吩咐下去,叫兒郎們出出氣就是了,別真把俘虜打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眾人從山坡上往下走,耿定力拿手在鼻子前面搧了搧,皺眉道:「這些韃虜都不洗澡嗎?腥臊之氣撲面而來,蓬首垢面,簡直有礙觀瞻,獻俘時也不好看。來人吶,叫這些俘虜自己燒熱水,好好洗乾淨!」

  耶?秦林把手一擺,搖頭笑道:「耿總督又迂腐了。」

  耿定力睜著眼睛不明所以,自己想了想才明白過來,不禁啞然失笑。

  當然是蓬首垢面、渾身腥羶,才顯得韃虜兇殘可怖,越發凸顯邊軍將士英勇殺敵,指揮者領導有方嘛。

  嗨,虧自己在官場上混了幾十年,和秦長官一比,這把年紀都活到狗肚子裡去啦!

  耿定力真是心服口服。

  明軍打掃戰場的同時,圖門汗和董狐狸率領殘兵敗將奪路狂奔,一口氣跑了三十里,累得人馬喘息不住。

  虧得戚繼光練成的新軍只有三萬人馬,吃下將近四萬敵人已是極限,實在無力分兵來追,這兩個蒙古汗王才逃得一命。

  看看身後沒有追兵,圖門汗才停下來歇息,喘了兩口氣,看看連帶路上掉隊的、跑散的,身邊的人馬少了一大半,活著的也是缺胳膊斷腿,頓時悲從中來。

  董狐狸一張驢臉被炮火熏得焦黑,頭髮都被火箭燒掉了小半,看著惶惶然如喪家之犬的麾下將士,驢臉就拉得更長了。

  石中天屁顛屁顛的跑上來,胳膊上的刀口已經綁上了,可還在疼,但他一門心思想要做兒皇帝,也就顧不得許多,湊近了稟道:「兩位汗王切勿灰心喪氣,這次計策不知被什麼人破壞,咱們下次再報仇雪恨!現在南朝主少國疑,張居正專橫跋扈,只要他們自己亂起來,兩位汗王取南朝江山,便如探囊取物一般……」

  「是啊,探囊取物一般!」圖門汗嘿嘿笑著,突然反手一巴掌摔在石中天臉上,破口大罵:「放你的屁,爺爺再信你半句話,就不是爹生娘養的!這次爺爺丟了一半人馬,害得我無數蒙古勇士喪了命,下次是不是要本汗也死掉,你才滿意?」

  董狐狸畢竟狡猾一些,聽到石中天話裡有味兒,想起前次他說從朝裡陷害戚繼光,便攔住圖門汗:「王兄,饒他去吧——石少教主,你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如果南朝真的亂起,咱們再出兵助你吧!」

  石中天無計可施,便深深一揖:「不久之後,兩位汗王就知道石某並非虛言。」

  說罷,他率著白蓮北宗幾位高手打馬遠去,背後的圖門汗仍罵不絕。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2:47
五二四章 獻俘

  喜峰口大捷的消息傳到京師,官員百姓全都歡欣鼓舞,嘉靖年間韃虜還曾幾次越過長城防線南侵,京師也頗受驚擾,這次竟能一舉殲滅大批敵寇,真是大快人心。

  執掌朝綱的元輔帝師張居正極為滿意,因為這次立功的大將,就是他一直以來提拔重用、青眼有加的戚繼光,而且薊遼總督耿定力也是經他推薦才上任的。

  尤其是後者,耿定力素有清望,但似乎並不怎麼懂軍事,放他去做薊遼總督,吏部尚書王國光、兵部尚書曾省吾私下是有不同意見的。

  這次戚繼光的奏章上說耿定力,「不但措置機宜,更兼戎裝督師親臨戰場,是以眾將士無不奮勇爭先,浴血力戰」,張居正特意把奏摺從內閣拿回家裡又看了一遍,心頭不無得意。

  看到奏摺末尾提到秦林的名字,帝師首輔微微一笑,自言自語道:「真是哪裡都有這猴崽子,他倒是不居功,知道避嫌。」

  「父親大人,您說哪個猴崽子呢?」張紫萱淺笑盈盈,從外邊走進書房。

  見是女兒,張居正嚴肅的臉上就活泛了許多,招招手:「萱兒過來看看,秦某人在薊州和王象乾攪合,這又去關外打仗,他是屬猴子的,就沒一刻安分!」

  張紫萱把奏摺看了一遍,想到秦林那賊忒兮兮的傢伙,也和薊遼總督、薊鎮總兵在一處,站在千軍萬馬的戰場上督師,她就抿著嘴兒輕笑。

  張居正看看女兒神色,心頭就是一嘆,故意一邊在紙上寫,一邊說:「耿定力有此大功,加兵部尚書、右都御史銜,仍擔任薊遼總督;戚繼光以功進封左柱國,蔭一子;秦林升左都督,授特進榮祿大夫,勛加柱國……」

  「父親大人,萬萬不可!」張紫萱驚呼起來,伸出纖纖玉手去扯父親握筆的胳膊,張居正手一歪,寫的字就偏到了旁邊。

  咦?張居正似笑非笑的看著女兒,神情不無揶揄。

  「爹爹真是的,竟然騙女兒!」張紫萱一下子就明白了,嘟著嘴使小性子,把父親的肩膀搖來搖去。

  秦林年紀輕輕就做到錦衣衛指揮使、掌北鎮撫司,已是極其特殊的情況,如果再給他加官進爵,只怕很快就會功高不賞,讓他在羽翼豐滿之​​前,就過早的成為某些人的目標,不是幫他,反而害了他。

  放下筆,張居正心中一聲嘆息,很快又打起了精神:「秦林智慮過人,又會審時度勢,十年之內,他一定會羽翼豐滿,到時候我再封他做一品當朝的左都督,但是女兒你……」

  張居正對自己有著絕對的信心,太后信重他這位張先生、皇帝尊敬這位帝師,內則與司禮監馮保聯盟、外則江陵黨占據六部之五,東廠、錦衣衛盡在掌握,權傾天下,根本無人可以撼動他的地位,就連皇帝本人,也不能!

  而張居正才年過半百,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紀,他自信絕對能再做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帝師首輔。

  但是,青春易逝,年華易老,如花似玉的女兒今年十九歲了,還要等秦林幾年?

  張紫萱聽了父親的話,卻沒有一丁點的憂愁,她遺傳了父親的能謀善斷,是女中諸葛,絕不是那種多愁善感的小女人,而且她從秦林的眼中,也早已看出了他的心意。

  「爹爹啊,你就那麼想把女兒嫁出去?」張紫萱推著父親的肩膀,假裝不樂意的撒著嬌。

  「好吧好吧……」張居正在朝堂之上所向無敵,在家中卻對唯一的女兒幾乎有求必應,笑著拍了拍張紫萱的手,此事就算揭過。

  「秦林啊秦林,要不是萱兒,我真想封你做左都督,看你還賴不賴皮?」張居正想想秦林那無賴憊懶的樣子,自己忍不住笑起來。

  帝師首輔的意見,朝廷幾乎從來都是照辦,很快聖旨下,耿定力督師勞苦功高,加兵部尚書、右都御史銜,仍擔任薊遼總督:戚繼光以功進封左柱國,蔭一子;秦林查探軍情得力,賞紋銀二百兩。

  「張先生真是的,何以厚此薄彼?」萬曆帝朱翊鈞低著頭在養心殿走來走去,司禮監二張陪在他身邊,忽然皇帝抬起頭來:「兩位張伴伴,你們說說,張先生是不是和秦愛卿有仇啊?記得朕最開始聽見秦愛卿的名字,是他破獲荊王府大案,立了大功,張先生卻說少年得志,不宜過於遷就,所以把升賞壓了一級。」

  張誠和張鯨互相看看,心頭都知道為什麼皇帝能記得那麼久的事情——他根本不是記得秦林,而是記得那天因為讀「色勃如也」讀錯了一個字,被張先生狠狠訓了一頓,所以才連帶著把後面提到的秦林也記住了。

  雖然在這深宮之中,說的話只怕也瞞不過張相爺、馮司禮兩位,二張看了看大漢將軍和宮女太監都站得比較遠,便朝皇帝走近了一點。

  「陛下,」張鯨添油加醋的道:「秦林和相府很不對付,據說張先生經常訓斥他,為的是秦某人存心不良,聽說相爺還罵過他不知廉恥。」

  張誠把同伴看了一眼,趕緊替秦林辯護:「皇爺明鑑,秦林怎麼會不知廉恥?恐怕是以訛傳訛,皇爺不要相信這種空穴來風的傳言。」

  「張先生罵秦愛卿不知廉恥?」朱翊鈞聽到這話,反而笑起來,若有所思。

  秦林很快就知道了皇宮中發生的事情,他回到京師之後,張小陽就來拜訪,添油加醋的把張鯨告了一頓。

  秦林卻沒空理會這些閒事,他的事情多得很呢,除了跟徐辛夷和青黛親熱之外,北鎮撫司也有公務,另外,王皇后到底和聞香門有什麼聯繫,也是他派人暗訪的重點工作。

  查探得知,王皇后家裡並不否認與聞香門門主王森是族親關係,王皇后娘家甚至還供了彌勒佛,但她介入的深度究竟到了什麼程度,這就不得而知了。

  事涉天家隱秘,秦林絕不輕舉妄動,暗暗觀察,等待時機,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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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之後,京師舉行了盛大的獻俘儀式。

  蓬頭垢面的蒙古兵被京營士兵押解著,從南面永定門進入京師,沿著正陽大街一路走向午門。

  這些個蒙古兵一個個渾身腥羶,模樣凶狠可怕,一看就知道是草原上的驕兵悍將。

  老百姓站在街道兩邊圍觀,有個母親抱著的小孩子,見這些蒙古兵凶神惡煞的,立馬就哭了起來。

  「乖兒不哭,看,他們都被捆著呢,是戚爺爺帶兵把這些壞人捉住了!」少婦手往前一指,可不是嘛,戚繼光和耿定力並騎而走,許多官兵敲鑼打鼓,凱旋而歸呢!

  戚繼光極為謙讓,身為武將、下屬,他勒住馬,讓了耿定力一個馬頭。

  皇帝的御座設在午門城樓上,朱翊鈞端坐其中,*瞰視著下面的午門廣場。他的兩旁站立著授有爵位的高級將領,比如定國公徐文璧、成國公朱應楨,底下還站著許多大漢將軍。(註:看)

  在廣場上大批官員的注視下,俘虜被牽著進來,手腳戴有鐐銬,一塊開有圓孔的紅布穿過頭顱,遮胸蓋背,被吆喝著正對午門下跪。這時,刑部尚書嚴清趨步向前,站定,然後大聲朗讀各個俘虜的滔天大罪,當然只針對那顏千戶以上的高級蒙古軍官,否則這次近三萬俘虜,念完名字恐怕就得好幾天。

  讀畢,嚴清宣布,這些罪人法無可恕,請皇上批准依律押赴市曹斬首示眾。

  萬曆帝朱翊鈞此時興高采烈,年輕的皇帝極其喜歡這種榮耀,他莊重嚴肅的喝道:「拿去!」

  天子的金口玉言為近旁的徐文璧和朱應楨兩位國公傳達下來,接下來是劉守有等都督銜頭的武將,二人傳四人,而後八人、十六人、

  三十二人相次聯聲傳喝,最後三百二十位大漢將軍齊聲高喝「拿去」,聲震屋瓦,旁觀者無不為之動容。

  那些個蒙古武士原本無法無天,到這時候也嚇得面無人色,見錦衣衛要拖他們去處死,一個個癱在地上,全然沒有了劫掠邊軍、鐵騎叩關時的悍勇。

  秦林本可以負責指揮殺頭的,但他對殺人的興趣不大,把這個光榮而艱鉅的任務讓給了洪揚善。

  洪指揮這下就威風了,抖起官威,把那些蒙古萬戶、千戶通通抓出來,像小雞崽似的押到刑場去喀嚓一刀。其餘的普通蒙古兵看了天朝威嚴,一個個嚇得面無人色,心頭害怕到了極點。

  徐辛夷和秦林也站在街邊看熱鬧,見此情形她就把嘴巴一癟:「切,秦林你不是吹有多威風嘛,幹嘛讓洪揚善出風頭啊?看看,看看人家多威風,都快趕上戚帥和耿二先生啦!」

  秦林哈哈一笑,絲毫不以為忤,也不解釋。

  倒是阿沙不服氣,替他說道:「徐姐姐這麼說就有失偏頗啦,要知道這次連戚帥和耿總督都說功勞是秦大叔最大,可他自己謙讓,把功勞讓給那兩位啦!」

  真的?徐辛夷的杏核眼睜得老大,趁人不注意,在秦林臉上啪的親了一口。

  很甜。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2:48
五二五章 白骨骷髏

  秦林府邸的第三進院子,專門用於處理機密事務,每​​當侍劍率領一群親信女兵,守住進​​出院子的門戶,秦府的下人等就自覺的不往這邊走。

  大廳門窗緊閉,秦林、徐文長、陸遠志和牛大力就坐在廳上,聽取女兵甲的匯報。

  陸遠志朝著老婆嘿嘿直樂,女兵甲起初還有些不好意思,把他瞪了一眼,就打機關槍似的說道:「最近永年伯王偉有個得寵的小妾,自從做藥面膜嚐到了甜頭,就經常到咱們女醫館來。據她說死老婆子,呃,就是指王偉的原配夫人、中宮王皇后的母親,五年前曾經有一次患了重病,聞香門的人燒香念經之後病就好了,所以全家篤信聞香門,拜三世佛。」

  也許是說得太快,女兵甲說到這裡就微微喘息。

  「還不給我這弟媳婦倒杯茶?」秦林把眼一瞪,拍了陸遠志一巴掌:「怎麼做丈夫的,連點眼力勁兒都沒有!」

  陸胖子屁顛屁顛的給老婆倒茶,嘴裡嘀嘀咕咕:「那倒是,誰有秦哥你怕老婆啊?有了小師姐、大小姐,還盯著相府那位千金,海上還有位金長官,哪個都惹不起嘛!不像我陸遠志,家裡就一個,外面不招惹,這行得正、坐得直,就不像某些人吶,心虛……」

  哪怕秦林早已修成金臉罩、鐵面皮的蓋世神功,也忍不住老臉一紅,假模假樣的喝了口茶,又拍了拍桌子:「說正事,啊,大家說正事。」

  陸遠志、牛大力竊笑不已,女兵甲喝了丈夫端的茶水,偷偷往他手擰了一把。

  徐文長似笑非笑的看了看秦林,乾咳兩聲:「咳咳,說正事啊。王皇后是萬曆六年冊封的,以目前掌握的情況看,早在王皇后入宮之前,聞香門就和王家有過接觸,當時很有可能出於偶然。對了,坊間傳言聞香門主王森是王皇后族兄,究竟有沒有此事?」

  女兵甲皺著眉頭想了想,又取出記錄情報的本子翻看:「有了!那小妾曾經說過,永年伯王偉一家雖然幾十年前就在京師,原籍卻是浙江,北方並沒有什麼族親,自打女兒封了皇后,近年來阿貓阿狗的都來聯宗。」

  徐文長點點頭:「王森在官府登記的原籍是薊州,這樣看起來,多半是後來才聯宗的。陸家娘子,下次那小妾再到女醫館來,請你盡量套她的話,查實王森到底是王皇后的堂兄、族兄,或者純粹是聯宗攀附。」

  女兵甲立刻應承下來。

  徐文長又轉過頭看著秦林:「秦長官,永年伯府和王皇后篤信聞香門是真,但老頭子看,他們八成不知道聞香門和白蓮北宗一體兩面的關係,很有可能是被魔教妖人蠱惑、利用!」

  「不錯,徐先生說得有理。」秦林屈起手指,用關節輕輕敲著桌面:「但事關重大,咱們查證必須十拿十穩,十拿九穩都不行!」

  陸遠志乾笑兩聲看看門窗緊閉,還是把聲音又壓低了些:「永年伯是新封的外戚,並沒有什麼大勢力,聽說王皇后在宮中也並不受陛下恩寵,到現在也沒誕下皇子皇女,秦哥到底擔心的是……」

  秦林笑而不語,賣了個關子。

  「是擔心李太后。」徐文長伸手抓了抓亂草一樣的頭髮:「王皇后雖然不受寵,但老頭子聽張小陽說過,這位皇后很會做兒媳婦,很討李太后歡喜。而李太后又極其迷信神佛,供了尊金佛整天燒香、念經、禮拜,還曾幾次叫陛下出錢修建佛寺、塑造金身。」

  陸遠志、牛大力、女兵甲聽到這裡,盡皆面露駭然之色,如果真出現了最壞的情況,貿然行事的話,恐怕會弄得萬劫不復呢,怪不得秦長官要這麼謹慎小心。

  秦林擔心的,正是白蓮北宗披聞香門的皮,通過王皇后影響到李太后。

  不同於剛剛冊封兩年、目前還沒有什麼實際權力的王皇后,慈聖李娘娘真正掌握著權柄。她不僅是當今皇帝的生母,還通過馮保執掌宮中一切事務,通過張居正影響外朝。

  秦林沒有充分的證據和恰當的時機,就不顧一切揭出聞香門與白蓮北宗的關係,那麼按照朝堂政爭的慣例,篤信聞香門的永年伯、王皇后會認為這是針對他們的攻擊,王皇后會怎麼辦呢?

  找疼愛自己的婆婆哭訴,顯然很合情合理。

  到時候李太后會怎麼做?

  在查清她對聞香門的態度之前,沒人能猜到,但秦林知道有個成語叫「疏不間親」,他不會無謂的去冒這個險。

  秦林又敲了敲桌子:「咱們屢次和白蓮北宗作對,他們絕不會善罷甘休,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王皇后這條線一定要挖出來,否則就永遠是咱們的心腹之患。當務之急,是查清永年伯、王皇后、李太后三位,與聞香門的關係究竟到了哪一步。徐先生,你有什麼好主意?」

  徐文長捋了捋亂糟糟的山羊鬍子,很快就定下三管齊下、明察暗訪的策略。

  首先是錦衣衛北鎮撫司體系,以查訪白蓮教為名,調查白蓮北宗與聞香門,蒐集確鑿證據。但範圍僅限於宮外,絕對不碰涉及到的宮女、太監,也絕對不沾永年伯府,以免過早刺激到王皇后。

  其次是女醫館,從女眷入手,調查聞香門在永年伯府活動的情況,尤其注意王皇后沒進宮之前,王家就和聞香門有過接觸,所以一定要查清她本人是否受到蠱惑。

  最後是宮內,由張小陽提供大範圍的消息,秦林則旁敲側擊套朱堯媖的話,調查聞香門對皇后和太后有沒有產生影響,如果有的話,這種影響又到了什麼程度。

  不愧為天字第一號的紹興師爺,徐文長的佈置三管齊下,但又互不交叉重疊,直到秦林這裡才匯總,可謂萬無一失。

  「我有意見!」秦林表示反對:「為什麼要我去套長公主的話?本官以為,由徐大小姐去問比較自然。」

  徐文長擠眉弄眼,鬍子都翹了起來:「秦長官去問更好,小姨妹在姐夫面前說的話,肯定真心真意嘛。」

  老不修!秦林低聲罵了句,朝徐文長豎起了中指。

  外頭響起一串腳步聲,侍劍站在門外大聲道:「東廠寅科管事劉老爺子來拜!」

  劉三刀?

  秦林在薊鎮總兵府的三屯營,戚繼光帥府曾與劉三刀有過一面之緣,記得他原本是去遵化查案,後來被監軍太監梅相請到軍中查驗死屍的。

  「雖然廠衛一體,但秦長官和馮督公涇渭分明,東廠的人怎麼找上門來?」徐文長想了想,摸不著頭腦,就算一起解剖過屍首,秦林和劉三刀也談不上有什麼交情啊。

  秦林笑道:「既然找上門來,見一見也無妨,搞不好他要拜師學藝呢。」

  切!牛大力和陸遠志同時鄙視秦林,咱們這位長官啊,臉皮真是鋼澆鐵鑄的。

  秦林大步流星的走出去,他官大,劉三刀官小,就不必迎到門口,站在正廳門檻裡面相迎。

  劉三刀目不斜視的走進來,看到秦林立刻滿臉堆笑,恭恭敬敬的行了兩拜禮節:「下官東廠寅科劉三刀,拜見掌北司秦將軍!」

  秦林打個哈哈:「稀客稀客,劉爺來訪,請裡面坐。」

  請到廳上寒暄幾句,劉三刀說話吞吞吐吐很不痛快,秦林與他從來沒有什麼交情,見狀便直言不諱:「劉爺有什麼話,只管直說便是,下官雖然和您也談不上多大交情,一般的事情還可以替你辦,要是太強人所難,下官也只好拒絕,劉爺實在不必如此勉強。」

  劉三刀想了想,壓低了聲音,鬼鬼祟祟的問道:「秦長官,實是小的有了難題,不得不求教於您。早知秦長官精於用鉛筆描繪人像,請問你能不能從一具白骨,畫出他生前的樣子?」

  白骨?

  秦林登時來了興趣,想了想,要是後世,對付白骨案的辦法倒是不少,比如從骨髓質中抽取物質,查驗DNA,比如電腦顱相復原。但現在他能用的技術比較有限,算下來也只有用黏土來搞顱相復原了。

  「如果是一具白骨,我倒是有辦法還原出他生前的模樣,能有​​八成相似。」秦林摸著下巴,望著劉三刀微微一笑:「不知道劉爺合不合用?」

  八成相似?劉三刀有些渾濁的眼睛一下子精光四射,似乎察覺到態度有些明顯,趕緊收斂起喜色:「八成雖然不是很完美,但也差不多夠用了。」

  靠,丫還在老子面前裝相!

  秦林心知肚明,也不給他點破,對這送上門的買賣他是絕不會往外推的,就叫劉三刀把白骨取來,咱們一塊兒參詳。

  「小的已經帶來了,請秦長官驗看。」劉三刀說著,就解開隨身的包袱,取出一隻光溜溜的玩意兒,就這麼擺在桌子上面給秦林看。

  那是白森森的骷髏頭,黑洞洞的眼窩似乎深不見底,沒有了嘴脣的包裹,張開的嘴巴格外磣人,看起來怨氣沖天,要把活人生生咬掉一塊肉!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2:48
五二六章 東廠的鬼花樣

  啊呀!女兵小丁正捧了熱茶進來,看到這骷髏頭黑洞洞的眼窩直勾勾的瞪著自己,不免心中驚慌,腳在門檻上一絆,端著的茶盤、茶壺、茶碗直朝秦林身上摜來。

  我靠!被熱茶淋到豈不燙死?秦林慌得趕緊站起來扶,托住小丁端茶盤的雙手。

  不料她正往前撲,秦林又站起來,兩顆腦袋正好撞到一起。

  砰!

  痛啊~小丁把茶盤放在茶几上,眼淚花花的揉著額頭,可憐巴巴的看著秦林:秦長官的腦袋,好硬啊!

  秦林也被撞得眼冒金星,雖然躲過熱水澆身,終不免腦袋起青包,氣得他把小丁狠狠瞪了一眼:「愣著幹什麼,還不斟茶?」

  「哦。」小丁弱弱的答應著,不停給自己鼓勁兒:別看,別看那骷髏就行了。

  可說得輕鬆,做著就難,小丁的眼神不由自主就溜到那骷髏上面去了,斟茶的時候手直抖,茶水在茶几上潑潑灑灑。

  「真是越來越呆了,」秦林氣不打一處來:「當初在蘄州,也跟著我半夜裡挖過墳、開過棺,怎麼現在連個骷髏頭都害怕?」

  我會告訴你那次其實也很害怕?小丁嘟著嘴:「可、可是這個骷髏頭張著嘴巴,像要咬人似的,好恐怖啊!」

  咬人、咬人,秦林抓起骷髏頭,湊到小丁眼皮子底下,還一隻手抓住它的頜骨,讓它的嘴巴上下開合:「不咬別人,專咬你這小迷糊!」

  嗖的一聲,小丁像箭一樣射了出去,跑了老遠到花園裡面,才心有餘悸的朝後面看看,自言自語道:「好可帕,秦長官好可怕!」

  阿沙頭上扣著頂草帽,枕著大黃狗懶洋洋的半躺在石凳上晒太陽睡覺:「看來被秦大叔欺負的不止我一個呀」

  青黛和女兵甲乙丙遠遠走過來,見小丁驚慌失措,連忙問她發生了什麼事情。

  「秦長官,他、他……咬我!小丁氣急敗壞的告狀。

  什麼?甲乙丙三位摀嘴的摀嘴,瞪眼的瞪眼,要不就一個勁兒的打手勢叫小丁不要說。

  阿沙把草帽一掀,支起了耳朵幸災樂禍之極:哈哈,秦大叔偷吃小迷糊,卻被青黛姐姐撞上,你這次要倒楣了。

  青黛拉著小丁的手安慰她,甜甜的笑著:「秦哥哥最壞了,他怎麼咬小丁妹妹的?姐姐替你主持公道。」

  好嘛,妹妹都叫上了!甲乙丙三位互相看看,神色越發古怪。

  小丁手舞足蹈,繪聲繪色的道:「骷髏頭,好可怕,嘴巴一張一咬,是喀喀喀的!喀喀喀,喀喀喀!」

  眾人聽得莫名其妙,倒是青黛熟知秦林秉性,笑得臉蛋起了兩隻酒窩:「你是說,他拿骷髏頭咬你?」

  就是就是!小丁把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卻沒注意到三位姐姐都已經哭笑不得。

  「笨蛋,說話能不能清楚點!」女兵甲一個爆栗子敲在小丁頭上,女兵乙也伸手去擰這小妹妹的耳朵:「前言不搭後語,嚇死我們了!」

  女兵丙怒道:「你這種傻瓜,就該被秦長官,哦不,是骷髏追著咬。」

  豎著耳朵聽八卦的阿沙,再一次把草帽扣在臉上,嘴裡吐出兩個字:沒勁!

  容廳中的秦林,還不知道自己差點就沉冤難雪了,小丁走後他就朝劉三刀笑笑:「本官家裡頭的丫鬟,都寬縱慣了,沒的叫爺笑話。」

  劉三刀則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方才聽秦林自己說起,如此天生麗質的美婢子牙市上千金難求,留在身邊紅袖添香已是豔福無邊,沒想到竟被他帶著去挖墳頭做苦力,真是、真是暴殄天物,說出去怕不把滿京師那些愛爭風吃醋、愛捧紅倌人的紈絝公子給氣死一半?

  秦林自己倒不覺得有什麼,也不管劉三刀的臉色,自己拿著那骷髏頭仔細端詳。

  只見骷髏顏色格外白皙,表面非常乾淨,雖有些塵土,用手指一刮就弄下來了,並不緊緊附在骨骼上面,以秦林的經驗,感覺像是後來故意弄上去的。

  手掌托著天靈蓋,將整顆顱骨掂量掂量,有相當的分量,再對著光仔細看骨縫,有一處不注意看就難以發現的刮削痕跡。

  秦林至此心頭已有了計較,不等劉三刀開口問,自己先發制人:「這顆骷髏的鼻骨窄小,梨狀孔——就是長著鼻子的位置,肉爛掉之後形成的大洞,你看像不像個梨子的形狀?

  劉三刀聽秦林一說,看看骷髏頭上原本該長鼻子的位置,那大洞形狀確實像梨子,便不由自主的點點頭。

  「看,這梨狀的位置比較低,另外顱骨較小,骨頭表面光滑,前額位置傾斜不大,眉弓突出不明顯,眼眶較小較淺,下頜骨位置矮骨頭薄而小,所以……」秦林劈裡啪啦的說了一大通,吊足了劉三刀的胃口,最後才得出結論:「所以這是一顆女子的顱骨。」

  劉三刀聽得雲山霧罩,饒是他經驗豐富,對這白骨案也實在無從下手,秦林說完最後一句,他又愣了半晌,這才把大拇指一豎:「厲害,秦長官實在厲害,小人心悅誠服!那麼,就把顱骨留在這裡,勞煩您想辦弄出她生前的樣貌吧。」

  說著,劉三刀就準備告辭離開。

  「且慢!」秦林止住對方,沉吟道:「劉兄,要弄出死者原本的相貌,最好是有全副骨架,這樣更準確。」

  劉三刀覺著詫異,遲疑道:「這是為何?並非小的信不過秦長官,畢竟相貌是長在臉上的……」

  「只和骷髏頭有關,是吧?」」秦林微微一笑,搖頭道:「非也非也,劉爺你要知道,一個女子二十歲和四十歲的相貌,就會有很大變化的。 」

  劉三刀眼睛睜得越發大了,不可思議的看著秦林:「秦長官的意思是,有了全副白骨,你連死者的年齡都能查出來?」

  秦林笑著點點頭。

  「長官審陰斷陽,果然名副其實!」劉三刀朝著秦林深深一鞠躬,然後告辭離開,約定等會兒就把全副白骨送來。

  劉三刀走後,徐文長和陸遠志、牛大力從大廳後面走出來,剛才的對話他們都聽見了。

  「秦長官是故意要全副白骨的吧?」徐文長笑著問道。

  秦林當然不會​​否認,事實上他從牙齒磨損程度、骨骼老化等幾項指標,僅憑顱骨也能劃定死者年齡的大致範圍,但弄到整副白骨,就能查到更多的線索,從而推測東廠到底在玩什麼花樣。

  陸遠志則怔怔的看著骷髏頭,半晌不言不語像魔怔了似的,忽然他一拍大腿,驚叫起來:「女子的骷髏,著啊!沒想到這個驚天大秘密,注定被咱們揭發出來!」

  牛大力扯著問到底是什麼大秘密,胖子閉著嘴不肯回答,像抽了風一樣出去轉了一圈,看看沒有閒雜人等,又回來把這間廳堂的所有門窗通通緊閉,最後才招手叫眾位聚攏。

  胖子小眼睛閃著賊光,神神秘秘的道:「狸貓換太子,你們聽說過吧?這次是白蓮教大變活人,玩了李代桃僵之計,現在宮裡的王皇后,鐵定是個西貝貨!」

  牛大力吃了一驚:「那真的在哪兒?」

  胖子嘆著氣,指了指桌子上面的骷髏頭:「咱們不是說白蓮教在王皇后入宮之前就和王家有來往嗎?他們在那時候就殺死了真正的王皇后,把假冒的送進了宮中!這顆東廠送來的女子顱骨,就是真王皇后的,定是馮保出於什麼疑問,將它挖了出來,送到長官這裡求證!」

  一位受白蓮教派遣的假冒皇后,已經執掌中宮達兩年之久,將來若有身孕,還會誕下繼承整個大明帝國的太子!

  不能不說,這確實是個駭人聽聞的消息,就算把門窗關的再緊,牛大力和陸遠志也能互相聽見對方的心跳聲。

  「好,分析得好!」秦林拍著巴掌,又問道:「證據,證據呢?」

  胖子想了想,把手一攤:「沒有。」

  牛大力道:「長官把這顱骨主子在生前的相貌復原出來,再和王皇后對比一下……」

  「不是王皇后,死者的身分不會大重要。」徐文長一直揪著鬍鬚思忖,這時候才說話:「雖然一直是廠衛一體,現而今東廠馮督公和咱們秦長官卻不是一條道,如果死者真是什麼關鍵人物,劉三刀會放心把顱骨留在咱們手上?他一定要請長官去東廠弄這事了。照老頭子看起來,這倒像是某種試探,為之後更重要的事情做鋪墊。」

  秦林把徐文長看了看,薑還是老的辣,徐文長說的沒錯。

  骨骼埋在地下,隨著風化作用、鈣磷等物質的流失,重量會自然減輕,但這顆顱骨的重量就沒有減輕,拿在手裡沉甸甸的;另外,埋在地裡面腐爛、自然形成的白骨,也不會在骨縫裡面留下刮削痕跡。

  也就是說,這顆顱骨是最近才人工製造出來的,東廠將死者的腦袋割下來,小心的刮去血肉、用藥水熬煮,弄成一顆光溜溜的白骨,再烘乾、弄在土裡沾上泥巴,最後由劉三刀送到秦林這裡來。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2:49
五二七章 投石問路

  王皇后在兩年前就已經進宮,身處守衛森嚴的紫禁城,金吾衛、旗手衛、錦衣衛、大內高手周密保護,要是這種情況下還會被害掉腦袋,那簡直就是天方夜譚。所以這顆新近才人工製造出來的顱骨,就絕不可能像陸遠志說的那樣屬於王皇后了。

  至於王皇后本人被掉包,可能性也微乎其微,根據掌握的線索,白蓮北宗當初和王家結交,也沒想到他家的女兒將來會成為皇后;而王娘娘選定了皇后,就開始受到最嚴格的保護,白蓮北宗絕對找不到機會下手。

  陸遠志睜著眼睛無話可說,又撓撓頭,困惑的道:「這樣的話,東廠送顆頭顱請咱們長官復原相貌,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呢?」

  「投石問路。」秦林掂量著骷髏頭,不假思索的答道。

  徐文長接著解釋,恐怕東廠得到了一副有著重要價值的白骨,馮保想復原它的主人生前的相貌,以便通過這副白骨達成什麼目的,但包括劉三刀在內的東廠高手卻拿白骨沒辦法,只好向秦林求援。

  但秦林和東廠素來沒有什麼往來,馮保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這本事,就派劉三刀拿著顆新做的骷髏頭,看看秦林究竟能不能搞定。

  「哦,也就是說,這顆骷髏頭其實是他們投石問路!」陸胖子恍然大悟。

  牛大力捏著砂缽大的拳頭,憤然作色:「這些東廠中人,真是兇殘之極,竟然為了考校咱們長官,就殺人、製作骷髏,實在無法無天!」

  「不一定,也許本就是個死囚呢?」徐文長笑著搖搖頭。

  陸胖子仍舊有些不服:「還考校秦哥的功夫,太過分了,馮保以為自己是誰啊?」

  好嘛,跟著秦林太久,連陸遠志都不覺得馮保有多了不起,殊不知司禮監掌印兼提督東廠的馮公公,光是名字都能嚇死好多人呢!

  秦林卻把手一揮:「他既然投石問路,老子就回他個拋磚引玉、放線釣魚,弄好這第一顆骷髏頭,後面自然要牽出他的老底!」

  ……

  很快,劉三刀就把全副骨架送來了,感謝秦林相助,他千恩萬謝的告辭離開。

  把白骨擺成人形,看看盆骨,秦林越發堅定了之前的判斷,骨盆寬大而矮、下口寬且大,正是女性適應生育的生理特徵。

  由四肢長骨,可以推斷死者身高,因為長骨的長度和人身高存在比例關係,量得這副骨架的股骨——就是俗稱的大腿骨,長度是一尺二寸,再乘以中國女性的長骨係數三點九,可知死者身高約在四尺七寸左右。

  再檢查她的骨骼,發現肋骨有兩處折斷,左手臂*橈骨有一處折斷,斷裂處都有暗紅色的骨蔭,證明是生前造成。(註:「撓」,前臂短骨)

  「骨蔭?」陸遠志眨巴著眼睛,沒聽秦哥說起過呀。

  的確以前沒辦過白骨案,秦林便給他解釋:「當活人骨骼受傷時,會造成骨出血,血液滲入骨組織,形成暗紅色暈斑,即骨蔭,死人則不會產生。骨蔭刀刮水洗都無法去除,是檢驗死者骨傷究竟是生前被毆打造成,還是死後骨頭因各種原因折斷的重要標準。」

  「哇!」陸遠志嘆口氣:「那這位死者生前夠慘的,肋骨和手臂都被打斷,被活活打死的呀!」

  「看這裡。」秦林拿起一截斷掉的肋骨,放在它原本該呆的左胸位置,然後模擬折斷的方向,往胸腔內一刺。

  胖子立刻叫起來:「哎呀,是打斷了助骨,刺入心臟而死的。」

  「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也不知是有罪還是無辜,唉~~太可憐了!」秦林嘆口氣。

  連年齡都能看出來?陸遠志越發好奇。

  根據骨骼推斷年齡,通常是根據顱骨骨縫的癒合情況,牙齒的生長發育順序,及其磨損程度,各骨骨化點的出現和骨*骺癒合情況。(註:「喉」,骨端)

  秦林檢查這副骨架,推斷其年齡不會低於十六歲,不會超過二十歲。

  於是綜合之前的各項檢查,可以認定死者是位十八歲左右的年輕女性,身高約四尺七寸(一米六),死因是被鈍器毆打,導致肋骨斷裂刺破心肺而死。

  接下來就是最關鍵​​的一步,復原她生前的容貌了。

  秦林吩咐把刁世貴找來。

  ……

  這傢伙也做了掌實權的百戶,正在春風得意的興頭上,見面時滿臉紅光,身上帶著酒氣,不知道在哪兒吃酒來著。

  刁世貴老遠看見秦林,兩條腿就像麵條似的軟下去了:「麾下小的沐恩刁世貴,叩見長官秦爺爺!秦爺爺越發英武,將來封侯拜將,位列三公,小的們也跟著多沾光……」

  誰要你拍馬屁?秦林站起來踹了他一腳:「免了!這會兒酒醒了嗎?沒醒去洗個冷水澡!」

  媽呀,這冬天冷的,還洗冷水澡?刁世貴嚇得打了個寒顫,酒意去了八九分,趕緊正色道:「小的沒醉,長官有什麼事,只管交給小的,要是誤了長官的大事,小的提頭來見。」

  秦林曉得刁世貴和華得官都是這副德行,不指望他們改,反正雞鳴狗盜之徒都有各自的用處,言語敲打敲打便罷了,就問道:「我問你,這京師地面上,哪兒有上好的黏土?」

  哎呀媽呀,原來只是要黏土!刁世貴背上冷汗都嚇出來了,這才鬆了口氣,媚笑道:「小的管那片,護城河東邊就有一大片地方,各家窯場都在取土,有極好、極細的黏土,小的這就替長官取來。」

  秦林揮揮手:「你不知道我要用什麼樣的土質,算了,本官自己去取。」

  預感到顱相復原的技術不止用這一次,秦林準備多取點,以後都用得上。他換了粗布衣服,帶了鋤頭、竹筐,帶上陸遠志、牛大力和親兵校尉,由刁世貴引路,來到窯場。

  ……

  秦林到了地方,不禁啞然失笑:「我靠,這不就是後來潘家園的位置嗎?」

  潘家園原本是叫潘家窯,有很多燒磚的窯場,其中一戶姓潘的最出名,不過要是秦林有興趣經營搬磚這項很有前途的事業,幾百年後也許這裡會改叫秦家窯。

  穿飛魚服來挖土太招人眼目了,一行人都穿著便衣短打扮,看上去和挖土的苦力差不多。

  只是真的苦力見了這群人,不禁暗自納罕:什麼時候咱們挖土的苦力裡頭,多了這麼些細皮嫩肉的傢伙?

  這裡到處都是挖土燒磚頭形成的大坑,秦林四處觀察一番,最後找到一處黏土最符合他的需求,土質既細膩、黏性又好,便率眾人走到坑裡面開始挖。

  坑裡頭本有些苦力在挖土,看見秦林一行人也來挖,不禁人人詫異,其中之一就悄悄爬出坑,一溜煙的往北面走了。

  秦林帶著眾位屬下正挖得起勁兒,就聽得頭上有個嘎嘣脆的聲音:「喂喂,你們什麼人啊,怎麼到我家的土坑挖土?」

  抬頭一看,說話的是位脣紅齒白、俏麗動人的小姑娘,年紀看起來只有十五歲,紮著紅頭繩、穿著紅棉襖,身後跟的兩名家丁手裡拿著大棍子。

  秦林訝然:「咦,這裡土坑都有主嗎?」

  刁世貴笑笑,低聲道:「長官莫說挖土,就把這小姑娘一起挖回去,那也無所謂的,哈哈。」

  秦林是不知道規矩,刁世貴也沒把規矩告訴他,開玩笑,錦衣衛指揮使要挖點泥巴,誰還敢說個不字?咱們長官就算跑到馮保、張居正、劉守有府上去挖泥巴,恐怕也沒有人來管的。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我實在不知道規矩,原來挖土也有主兒,真是冒犯!」秦林朝著小姑娘拱拱手。

  殊不知人家已經聽見了刁世貴的輕薄言語,又聽秦林這麼說,就把嘴一撅:「哼,裝傻充楞,是吳家派來的吧?別以為我們鄭家不知道,姓吳的想謀奪這片窯場已經很久了!」

  秦林聞言真是哭笑不得,敢情我做到正三品錦衣衛指揮使、掌北鎮撫司,還幫著什麼吳家來謀奪你的窯場?暈,這片窯場送給我,我都不要!

  刁世貴附到秦林耳邊:「這片窯場是鄭家的,他們家老的身上有病,大哥吃喝嫖賭,就這小姑娘出來管事,早被別人當成了一塊肥肉。」

  話裡有話啊,刁世貴口中的肥肉,究竟是指窯場,還是指鄭家小姑娘?

  秦林正顏厲色的瞪了刁世貴一眼,朝上拱拱手:「鄭姑娘,本官乃錦衣衛指揮使、北鎮撫司掌印秦林,為著辦案要取黏土,請你不要誤會。和燒磚比,其實我們要的土並不多……」

  話還沒說完,鄭姑娘笑得花枝亂顫,嫩生生的手指頭點著秦林,眼淚都快笑出來了:「哈哈哈,你這挖土的苦力,口氣大得能把天包下來,你要是錦衣衛指揮使、北鎮撫司掌印,姑娘我就是皇后娘娘!」

  大膽!錦衣衛官校們紛紛出言指斥,這萬曆年法律鬆弛,民間隨便亂說也沒人管了,但當著錦衣親軍胡說八道,眾人也不得不表現出對皇家的一番忠心。

  「不知者不罪。」秦林笑著止住眾位親兵,又指了指自己鼻子:「姑娘,本官真的很像苦力?」

  可憐秦長官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的形象,穿著舊短打衣服,身上沾滿了泥土,連臉上、頭髮上都有灰土,說是苦力絕對沒人懷疑。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2:50
五二八章 莫名其妙

  鄭姑娘又著腰,伸著手指,正準備把秦林大罵一頓,忽然臉色就垮了下來,聲音帶著些慌亂:「糟糕,吳家的人來了!」

  秦林也管不了鄭家和吳家的糾葛,自顧著在坑裡挖土,這些黏土能值幾個錢?到時候給主人幾兩銀子,什麼事情都解決了。

  鄭姑娘卻不這麼想,看看吳家的壞種帶著二十幾個精壯漢子,坑裡假模假樣挖土的秦林也有十幾個手下,自己這邊的家丁、苦力加起來都不到二十,頓時心頭著慌。

  吳家帶頭的是個二十來歲、流裡流氣的傢伙,穿著身綠色團花緞子棉袍,頭上歪戴著英雄巾,還扎著朵紅絨球。

  遠遠看見鄭姑娘,他就賊眉鼠眼的壞笑起來:「這不是鄭家小妹妹嗎?哈哈哈,上次你大哥賭錢輸了,已經把窯場押給我啦,你還是快點回家去管著他,要不然哪,他連你都得輸掉!」

  「吳德,你別太囂張!」鄭姑娘叉著腰,破口大罵:「你們吳家欺行霸市,在窯場欺負苦力弟兄,做了多少壞事,你自己心頭有數!我哥哥是被你們出老千騙的,什麼輸掉窯場?不算數!你空口無憑,有地契房契嗎?」

  你!吳德眼睛一瞪,正準備大打出手,卻看見鄭家窯坑裡的「苦力」比平時多了一倍,不禁吃了一驚,疑心對方有了防備。於是他就轉過身,暫且不理會鄭姑娘,和旁邊幾個狗腿子嘀嘀咕咕商量辦法。

  秦林哪管這些閒事?他只管挖泥巴,要是出了大事,自然有錦衣衛出面清場。

  倒是陸胖子把他捅了捅,指著上面叉腰大罵的鄭姑娘:「看看,秦哥看看,那架勢是不是有三分像徐大小姐?」

  秦林抬頭看看,嘿嘿一笑,悶頭悶腦的來句「差強人意」,把胖子氣得要死。

  可不是嘛,鄭姑娘也算是個美人,但嫵媚嬌俏不如青黛,火辣勁爆趕不上徐辛夷,比不了張紫萱仙姿麗色,也比不了金櫻姬風情萬種,而且上來就是一頓罵,在秦林看來實在太潑辣了點。

  吳德和他的狗腿子商量出了主意,看看鄭家窯坑底下正在挖土的苦力們雖多,都是些膽小怕事的苦哈哈,自己這邊卻是潑皮混混,慣常在窯場這邊欺負苦力的,便壯起了膽子。

  「弟兄們,把鄭家這些人趕走。」吳德揮揮手,凶神惡煞的道:「誰敢阻攔,弟兄們只管揍!」

  十幾名打手衝到了土坑裡面,對苦力們推推搡搡,果然那些苦力空有一膀子力氣,卻不敢反抗,登時叫吳德放下了心。

  鄭姑娘急得直跺腳,差點哭出來了:「你們這些壞蛋,本姑娘、本姑娘……」

  「阿楨你要怎麼樣啊?別哭別哭,你親哥哥不要你,還有我這情哥哥嘛!」吳德嬉皮笑臉的,帶著剩下的打手逼了上去。

  原來她叫鄭楨,秦林在坑底聽見了,又聽見吳德自稱情哥哥,頓時他有種躺著中槍的感覺。

  這時候吳家進到坑底的打手,已把原來的苦力趕得差不多了,就開始圍到秦林這邊來。

  幾名親兵校尉隱隱將秦林護在中間,他自己卻不慌不忙,沒事人似的只管低著頭挖土。

  但凡有點眼力勁兒就瞧出他是這夥人的頭子,吳家狗腿子喝道:「兀那挖土的,快點滾,這是我家的窯坑!」

  秦林頭也不回,自顧著挖土:「要是我不走,你們要怎地?」

  打手們掄起棍棒恐嚇:「小子,別在咱們面前耍橫,不走可以,打斷你的手,看你怎麼挖土!」

  「那就打斷唄。」秦林站起來捶了捶腰桿,回過身,厲芒般的目光,刺得狗腿子們心頭發涼。

  半晌,打手們才回過神來:這人莫非有毛病?頭目便呼哨一聲,率領眾人揮舞著棍棒撲上去。

  「長官有令,通通打斷手!」牛大力大喝一聲,好像半空裡一個霹靂打下來,震得人耳朵眼裡嗡嗡嗡直叫。

  卻見他合身撲上,對面一人慌得掄著棍棒敲下,帶起呼呼風聲,看勢頭倒也不小。

  殊不知這是遇到了用棍子的祖宗,牛大力跟著天下第一的俞大猷學棍法,這人的棍法在他看來就跟燒火棍沒區別,張開左手蒲扇大的巴掌,一把就攥住了棒身,往後一拖。

  那人手握著棒子,雙臂不由自主的被拖長,還沒來得及鬆手,牛大力鐵鎚般的右拳跟著砸下,只聽得喀嚓一聲響,那人胳膊就像死蛇似的軟塌塌垂下來,白愣著眼睛看了看,痛覺才傳到神經中樞,立刻合身滾在地上,抱著胳膊呼天搶地。

  其他的親兵校尉也有樣學樣,他們都是沙場上出生入死的悍卒,錦衣親軍中的精銳,打這群地痞流氓真是牛刀殺雞。還沒等對方回過神來,就已全部被放翻,不管左臂右臂,每人都斷了條胳膊,運氣不好的干脆兩條都折了。

  「嘖嘖嘖!」陸遠志胖臉甩得像撥浪鼓:「長官都放過你們了,你們非得要求打斷手,真是下賤。」

  秦林聳聳肩,十分無奈的道:「就是,這種有強烈自虐傾向的人,我還是頭一次見到呢。唉,不滿足他們都不行啊!」

  牛大力和親兵校尉們竊笑不已,咱們長官演戲的功夫,那真不是蓋的。

  秦林裝模作樣的嘆息著,一步一步從坑裡走出去。

  吳德率幾名手下,逼著鄭楨連連後退,狗腿子們則汙言穢語,不停的羞辱鄭楨,他們一個進、一個退,往另一邊走了段距離,就被窯坑的壁阻隔,沒有看見坑中的情形。

  「你們,你們不要亂來!」鄭楨不管外表多麼潑辣,終究是個沒出閣的小姑娘,因為父病兄無能才出來支撐場面,這時候被吳德公然逼迫,不禁害怕起來。

  別的土窯也有苦力和燒磚工人,看到這一幕盡皆走遠了點,對吳家是敢怒不敢言哪。

  鄭楨急得眼淚一串串往下掉,又氣恨自己是個姑娘,又怨大哥吃喝嫖賭不能支撐家業,平白被人家欺負。

  「別哭,別哭啊,一哭就不漂亮啦!」吳德洋洋得意,伸手去摸鄭楨的下巴。

  身後突然有個沉穩如山的聲音傳來:「其實,就算哭起來也還是漂亮的。不過吳某人光天化日竟敢肆意妄為,就不怕王法森嚴,天律無情嗎?」

  什麼人?吳德回頭看看,立刻鼻子裡出氣,哧的一聲笑:「口氣大過天,我還以為是什麼不得了的人呢,原來只是個賣苦力的!哈哈,弟兄們聽他口氣,是順天府尹呢,還是錦衣衛的千戶大人?」

  「比較接近正確答案了。」秦林微微一笑,彈了彈身上沾的泥土。

  陸胖子也從坑裡走了出來,大拇哥一豎:「我家長官是錦衣衛指揮使,北鎮撫司掌印,官諱上秦下林,你們還不快快棄械投降?」

  哈哈哈哈,吳德和他的狗腿子全都棒腹大笑,有人笑得眼淚鼻涕都噴出來了。

  「真有那麼好笑?」秦林摸了摸鼻子,沒想到手上有泥土,摸到鼻子上黑漆漆的,倒是更像挖土的苦力了。

  這人真是不靠譜!鄭楨瞪了秦林一眼,忽地心念一動,趁著吳德和狗腿子們狂笑,悄悄繞到秦林那邊,抱著他胳膊搖了搖,嬌聲道:「表哥,你攔住他們,我去報官!」

  報什麼官,我就是官嗎,秦林莫名其妙,還有你幹嘛抱我手臂,咱們很熟嗎?

  哪曉得鄭楨話說完,吳德等人立刻盯上秦林,七八個手下朝他圍了上來。

  鄭楨朝秦林做了個多謝的手勢,竟邁開腿一溜煙的跑了。

  陸遠志見狀一個趔趄:「這小娘皮果然不靠譜,好沒義氣!」

  吳德凶神惡煞,瞪著秦林幾乎要吃了他似的:「小雜種,我說阿楨怎麼不肯跟了本少爺,原來是你從中作梗!弟兄們,廢了丫的!」

  秦林抱著頭萬般無奈,一臉的苦笑:「天哪,怎麼那麼多找自虐的?好吧,今個兒心情好,都滿足了吧!」

  得令!

  牛大力正好帶著親兵校尉們從土坑裡面殺出來,聽到這句登時滿臉帶笑,舉起兩個砂缽大的拳頭,虎吼著衝過去。

  吳德和他的狗腿子看見一個門神般的大漢,眼睛瞪得和銅鈴差不多,胳膊比一般人的大腿還粗,哇哇大叫著朝自己衝來,全都心頭直發涼。

  弟兄們頂住!吳德吆喝著。

  不喊還好,一喊突然發現身前全部空了,嘍囉們非常自覺的閃到兩邊,沒人想和這勢如瘋虎的大漢硬拼。於是吳德非常悲哀的看著那砂缽大的​​拳頭,在自己的視野中不斷放大、放大,最終占據了整個視野。

  砰!

  牛大力的左拳砸在吳德臉上,右拳狠狠勾在他胸腹之間,頓時吳德就像被狂奔的犀牛撞上了,像斷線風箏似的飛起,老遠才摔下來。

  一群錦衣校尉蜂擁而上,拳腳齊下、板磚橫飛,拿出秦林親自訓練打砸搶的威風,專業水平果然勁爆,立馬把這些業餘水準的打手通通揍成了爛泥。

  再看鄭楨呢,早就跑得沒影兒了。

  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場架!秦林無奈的搖搖頭,吩咐屬下推著黏土回家。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7-16 01:32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2:50
五二九章 重現人間

  回到府中,秦林特意把陸遠志、牛大力、洪揚善和北鎮撫司的幾名高手叫來,觀摩整個顱相復原過程,至於各人能領悟多少,那就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首先秦林回憶了一小會兒,把以前做顱相復原的過程梳理了一遍。

  看看顱骨,沒有牙根的固定,有些牙齒已經鬆脫掉落了,用魚膠把它們全部黏回牙床,於​​是顱骨重新有了一口整齊溧亮的牙齒。

  說來簡單做著難,幾名北鎮撫司高手互相看了看,眼神中頗有敬服之意,要知道人有二十八到三十二顆牙齒(四顆智齒不是所有人都長出),分左右、上下。如此迅速、準確、不假思索的給它們找對位置,就是當過十年仵作的老手也不一定能做到。

  接著秦林找來幾根木筷子,用最好的尺子比著,拿鉛筆在筷子上畫好刻度,把筷子剪成一段一段的小木樁兒。

  這些小木樁兒長短不一,秦林用魚膠把它們黏在顱骨特定的位置,有的黏在臉頰上,有的黏在耳朵後面,很快顱骨表面就黏上了幾十根長長短短的棍兒,看起來像個刺蝟似的,分外詭異。

  洪揚善覺得奇怪,忍不住問道:「秦長官要復原死者生前的相貌,插這麼多棍兒做什麼呢?」

  秦林正要回答,看見陸遠志若有所思,便把他一指:「胖子,你有什麼想法,只管說來。」

  啊?陸胖子被點名才回過神來,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皮:「秦哥,我發現你在腦袋上肉多的地方,比如臉蛋、下巴,黏的棍兒就比較長,在肉少的地方,比如額頭、太陽穴,黏的棍兒就短一些。」

  秦林把陸胖子看了看,暗笑殺豬的世家子,果然具有解剖學天分。

  「諸位,正如陸遠志所說,人頭部的肌肉和皮膚有的地方薄,有的地方厚,所以本官就用長短不一的棍兒,來表示該處的皮肉厚度。等會兒用黏土塑形,土層和這些棍兒齊平,就能比較準確的還原死者容貌。」

  秦林指著插滿短木棍兒的顱骨解釋,眾人立刻領悟。

  牛大力望著陸遠志嘿嘿直樂:「怪不得胖子先想到,他那肉乎乎的腦袋,實在太明顯了!」

  可不是嘛,瘦的人倒也罷了,像陸遠志這號的,腮巴子的肉比額頭足足厚了兩寸,簡直就是絕好的例證。

  陸遠志卻舉一反三,又眨巴眨巴眼睛,問道:「不過,人有胖瘦、老幼,秦哥你怎麼能保證還原之後,貼近死者生前的容貌呢?比如我吧,骨頭是不會變的,但是減五十斤肥肉下去,相貌恐怕會有很大改變吧!」

  洪揚善和幾名北鎮撫司同僚都朝陸遠志打眼色,心說上官說話你聽著就是了,何必如此頂真?雖然秦長官和你交情好……

  秦林瞧在眼裡,明白這些人的想法,反而故意朝陸遠志豎起大拇指:「問得好!就是勤學好問,學到本官的真本事,將來才能替本官效勞,如果糊里糊塗、始終不明所以,本官要你們有什麼用?」

  洪揚善等人臉色一紅,趕緊抖擻精神,越發仔細聽講。

  「過胖和過瘦,在骨骼上都會有所表現。」秦林指了指屍首的大腿關節:「如果身前很胖,體重很大,關節的負擔就重,會有一系列的病變。胖子你前段時間牽著大黃跑步,是不是膝蓋就特別酸疼難忍?」

  確實如此!陸遠志點點頭。

  秦林笑道:「等你減了肥,就不會這樣了,當然屍首的關節沒有負擔過大的表現,證明她生前並不肥胖。另外因為營養不良而消瘦,會有骨質疏鬆的現象,你看這副骨架就沒有吧。」

  說著秦林就拿起兩根大腿骨敲了敲,聲音很磁實,骨骼堅固健康,沒有骨質疏鬆,證明死者在生前不會太瘦弱。

  當然,秦林用木棍標出來的位置,都是解剖學意義上的特徵點,其皮肉厚度取了中國女性的平均值,只要排除太胖和太瘦的極端情況就行了。反正顱相復原得到的結果,也是相似度在八成左右,死者生前稍微胖點瘦點都無所謂,一個人就算從九十斤長胖到一百一十斤,也不至於連爹媽都認不出他。

  看見有人在觀察、默記木棍的長度,秦林笑笑:「本官從不藏私,你們現在沒必要記錄的,漢族男性、女性顱面各處皮肉厚度的平均值,待會兒我會有一張表發給你們。」

  幾名北鎮撫司高手聞言就臉上一紅,暗讚這位秦長官果然有國士之風,殊不知秦林巴不得快點把自己的技術傳授給手下呢,他老人家以後再遇到類似的案件,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偷懶了。

  秦林嘴裡說著,手上不停,拿起黏土就朝顱骨上貼。

  天靈蓋這些位置就是薄薄一層皮,鼻子要凸出來,年輕女性的臉蛋要飽滿豐潤,秦林按照前面用木棍標定的厚度,仔細的把厚薄不同的黏土貼上去。

  只見他一雙手上下翻飛,有如帶著某種莫可名狀的魔力,東搓搓、西揉揉,在眾人驚訝的注視下,原本猙獰可怕的骷髏頭被黏土包裹起來,漸漸出現了眼耳口鼻五官形狀,約略有了人的輪廓,看得出是個青年女子。

  人們喉嚨裡發出了壓抑著的低呼,不敢高聲,唯恐打亂了秦林的思路。

  因為之前檢查牙齒磨損和骨骼情況,認定死者是位十八歲左右的年輕女子,所以秦林就一邊用小刀和手指頭細細修飾塑像,一邊解說:「年輕女子的皮膚光滑、緊繃,沒有眼袋,額頭和眼角不會有皺紋,做表面修飾的時候,要注意根據年齡而變通。對了,這個年紀的女子應該是喜歡笑的,我給她做一個漂亮的微笑,讓她的嘴角微微往上翹……」

  黏土塑像越來越接近真人了,秦林又用玻璃珠裝在眼眶裡充作眼睛,替塑像黏上眉毛,拿外面*鬏髻店買的假髮套在上面,於是塑像有了一頭濃密的髮絲。(註:「揪」)

  最後將細節修飾一番,顱相復原的全部工作便大功告成。

  只見黏土塑造的生前肖像惟妙惟肖,青春少女有著頗為俏麗的容貌,光潔飽滿的鵝蛋臉,圓潤的額頭,配著微笑的神情,實在是位百裡挑一的漂亮女子。

  不管洪揚善、陸遠志,還是那些北鎮撫司高手,全都嘖嘖驚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會相信這尊生動活潑的塑像,表層黏土之下竟然覆蓋著一顆白森森的骷髏頭?

  唯有秦林的絕妙手法,能讓一顆光禿禿的骷髏重新「長」出了肌肉、皮膚、頭髮,甚至脣角顯出微笑,猶如起死回生一般,重現了她生前的容貌!

  洪揚善半天才吐出一口氣,由衷的讚道:「傳說古之名醫能活死人、肉白骨,下官不敢相信,今日見了秦長官手法,令枯骨重現生前容貌,實乃洞鑑陰陽、審死斷生之奇術!」

  「好啦,雖然本官當得起這幾句,但你這麼說出來,我還是會有點不好意思的。」秦林笑著,用布擦乾淨沾滿黏土的雙手。

  北鎮撫司大牢裡很有幾副陳年枯骨,另有一處秘密墓地,埋葬著歷年殺掉的大盜欽犯,秦林吩咐去挖掘幾副白骨,交給有志於此的屬下去練手。其實顱相復原的技術,涉及到法醫學的並不是很多,秦林給一份顱面各位置的皮肉厚度數據表,就相當於有了固定模版,眾人勤學苦練自然就熟能生巧。

  秦林又抄起鉛筆,刷刷刷幾筆就給人像畫了幅素描像,交給洪揚善,讓他複製幾份,按圖索驥,查查這女子究竟是什麼身分。固然前面推測她不是什麼重要人物,但說不定也能弄到點線索呢?

  打定主意要放長線釣大魚,主動權就得在自己手裡,秦林做完了顱相復原,並不急著去找劉三刀,而是坐在家裡看書,等著他上門。興致來了還和阿沙踢了會兒毽子,又帶著大黃狗在花園溜了兩圈。

  ……

  秦林在花園遛狗的時候,徐辛夷又帶著朱堯媖溜出宮,同乘一部轎子回府了。

  「哈哈,咱們悄悄進去,找機會突然蹦出來,嚇你姐夫一跳!」徐辛夷嘟著嘴壞笑,拉起朱堯媖的手。

  「這樣啊,姐夫會生氣的……」朱堯媖細聲細氣的反駁,不過還是被表姐拉著往裡面走。

  她們從大廳一直走到了第三進院子,沿途徐辛夷不許丫鬟僕人去通報,看到第三進院子的正堂關著門,徐辛夷哈哈一笑:「這幾天秦林都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搞什麼?咱們進去看看。」

  「不、不太好吧。」朱堯媖表達著不同意見,不過一如既往的不被表姐採納,於是她也就順其自然。

  徐辛夷推開房門,突然呀的一聲叫起來,像踩到老鼠似的,蹦起來三尺高:「人、人……人、人頭!」

  朱堯媖卻不像她這麼一驚一乍的,早已看清是個黏土的塑像,忍不住抿著嘴兒笑:「表姐還吹牛說膽子大,其實未必,你看那明明是個土做的塑像嘛……」

  徐辛夷定睛細看,伸手撫了撫起伏不定的胸口:「嚇死我了,秦林這傢伙真是越來越促狹,捏個塑像幹嘛、幹嘛擺在這裡?」

  朱堯媖沒有回答,定定的瞧著那塑像,忽然走過去撫著它的頭髮,眼淚都掉下來了:「桂花,是桂花姐!誰替你塑的像?難道閻王爺保佑好人,又放你回生還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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