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5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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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書名】:錦醫衛

【小說類型】:歷史小說 > 兩宋元明

【小說作者】:貓跳

【其他作品】:《校花重生來愛我》 《漢風1276》 《千秋帝國》

【內容簡介】:

  法醫回明,執掌錦衣,破案緝凶,審陰斷陽,隻手扶四百州河山,揚帆渡十萬里海疆……

  神目如電,洞徹幽冥地獄,寶劍生光,誅盡魑魅魍魎! 本帖最後由 Nickice 於 2014-8-5 19:2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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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2:45
第一章 蘄州

  「*緹騎來了!」(註:「提技」,緝捕官通稱)

  一聲驚呼好似半空裡打了個炸雷,*蘄州城熙熙攘攘的南市登時混亂不堪。(註:音「旗」)

  老弱婦孺唯恐被奔馬撞上,互相招呼著小心走避,要知道緹騎奔馳如飛,尋常人等被撞了也是白撞,前些天就有個不長眼的貨郎被撞斷了三根肋骨,若不是好心的李家醫館免費收治,只怕早已見了閻王爺。

  *乍著膀子橫著走路的青皮光棍,跟老鼠似的吱溜一下縮回了角落裡,他們這種今天從豆腐攤兒敲三文銅錢,明天從醉鬼腰包裡摸兩錢碎銀的貨色,還不配和錦衣校尉扯上關係。(註:「炸」,提起)

  街市兩邊擺攤的小販們忙著收拾擋路的玩意兒,擔兒、缽兒、鍋兒、爐兒、打潑的湯碗、弄翻的蒸籠,鬧了個稀哩嘩啦。

  就連南市那些有頭有臉的牙行爺們也不例外,剛才他們還把*摺扇插在脖領子後面、不緊不慢的沿街心踱四方步,對滿街小商小販諂媚的笑臉眼皮子都不夾一下,此刻也趕緊的尋個店*鋪站進門檻裡邊。(註1:亦作折扇;註2:舖已改鋪,舖為異體字)

  微微躬身,堆起笑臉衝著馬蹄聲響的方向──要是碰巧撞上哪位有過一面之緣的錦衣校尉,在馬背上衝著咱這笑臉略略的點點頭,那面子可就給大發啦!

  當此時節,*惟有和本城錦衣衛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大商鋪掌櫃、青樓東家、賭館管事、惡霸地痞們行若無事,甚至神色間隱隱帶著點兒得意,他們要*嗎和本城的百戶所關係匪淺,要嗎背後站著荊王府的人,借著百姓對錦衣衛的畏懼,更加彰顯了他們的高高在上。(註1:同唯;註2:「馬」)
  如此混亂不堪的時候,當然沒有人注意到一個十五六歲、身穿灰色麻衣的少年。他本來急匆匆走向南門,在聽到緹騎二字時忽然腳步急停,趕緊用斗笠遮住臉,躲進了肉鋪旁邊那條小巷口的陰影之中,斗笠下年輕的臉掛著哭笑不得的神情,自言自語道:

  「不會吧,作為一名堂堂正正頂天立地、頭戴主角光環、腳踩光明前途的穿越者,我秦林就這麼倒楣?」

  秦林,來自二十一世紀,是一名屢破大案的刑偵高手、技術精湛的法醫,本科四年就讀於華夏人民公安大學刑事偵查技術系,工作後又在華夏刑事警察學院進修取得了法醫碩士學位,任職期間屢次破獲公安部督辦的大案要案,僅僅數年就成為二級警督。

  不料在一次執行任務時發生車禍,連人帶車墜落百丈懸崖,待醒來時卻發現赤身露體的躺在荒郊野外,身體竟變回了十五六歲的樣子!

  更讓秦林驚駭莫名的是,他遠遠看到的樵夫、鄉民都穿著古代的衣服!

  趁正午時候各家各戶都出去做農活,秦林摸到一戶看上去比較富裕的人家偷了套麻衣穿上,弄了點散碎銀子,又從堂屋的八仙桌上發現了一本老皇歷,封面上居然寫著萬曆六年!

  秦林這才想起墜崖時,似乎正在發生日環食和金星凌日的奇觀,是不是天象奇觀打開了時空亂流,使自己回到明朝,身體也受時間隧道的某種影響從而變小了十歲?答案就不得而知了。

  得知回到明代,秦林並不氣餒,在穿越之前他的父母都已過世,又一心撲在工作上沒有時間談情說愛,長這麼大連女朋友都沒有,可謂無牽無掛。

  釀酒、造玻璃、造火槍、稱王稱霸……似乎穿越者的幸福生活即將撲面而來。

  可很快秦林發現作為穿越者,突兀的來到這個時代根本就是寸步難行:找地方苦心經營吧,天下各州縣的魚鱗冊頁上沒有他的名字,走到哪兒都沒辦法落戶;滿天下亂闖吧,從荒郊野外走到這蘄州城,已經遇到了五處查「路引」的巡查關卡,雖然憑借後世的偵察、反偵察經驗混了過來,但有兩次差點兒就露餡了。

  路引,是明太祖朱元璋定下的制度,百姓凡離家百里必須去官府開具路引以備沿途查驗,這路引就相當於後世的通行證加身分證。

  永樂之後路引制度日趨廢弛,不過一旦社會形勢混亂就會加強嚴管,萬曆六年的荊湖地區白蓮教騷動,各地衛所兵、錦衣衛、巡檢司乃至民壯馬快嚴加戒備,往來路人必須查驗路引方能通行。

  如果普通人沒有攜帶路引,只是暫時關押等待原籍補辦了便可獲釋,但秦林在這個時代根本就沒有原籍,只要被抓住,不管他說自己是哪兒人,官府一查都是查無此人,那麼鐵定會被當成白蓮教逆匪開刀問斬。

  所以混到蘄州城中,見城外處處崗哨查路引,秦林已不知道下一步往哪兒去──大明王朝為搜捕荊湖白蓮教逆匪布下的天羅地網,無意間把他困在城中插翅難飛。

  這會兒又遇上了以冷血、殘酷聞名的錦衣衛,豈不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從北城荊王府的方向,如雷的馬蹄聲著地滾來,漸漸近了南市。錦衣校尉們身披飛魚服,腰繫鸞帶,掛繡春刀,胯下健馬身高腿長,當真是人如虎、馬如龍,只不過三十餘騎,奔馳起來竟有大軍雲集的氣勢。

  當頭穿著百戶服色的統領是位虯髯大漢,見南市人仰馬翻滿街人亂竄的場面,他濃眉微皺,遙遙喝道:「錦衣親軍出城緝拿白蓮逆匪,尋常百姓休得驚惶!快快給俺讓開大路!」

  永樂年間錦衣衛本有十四個千戶所,到這萬曆年間已增設到十七個,除了拱衛京師,還有諸千戶所分駐各承宣布政使司轄地,諸百戶所駐各府州廳通*衢要津。(註:ㄑㄩˊ,道路)

  蘄州城位於長江之畔,不僅左控匡廬、右接洞庭,為歷代兵家必爭之地,還是大明宗室荊王開府之處,自正統年間的首代荊憲王朱瞻崗,到現在萬曆年間的荊王朱常*泴,七代繁衍生息,城中成群的郡王、郡主、鎮國將軍、輔國將軍,「府第樓臺平地起,巍峨等次比皇都」,朝廷遂設錦衣衛百戶所於此,明為保護宗室,暗中亦有監視之意。(註:「貫」)

  錦衣衛駐於蘄州城中,軍餉從經歷司發到千戶所再到百戶所,層層盤剝七折八扣,到手的所剩無幾,加上外放的錦衣校尉們自知遠離京師陞遷無望,便免不了搜刮些陋規錢常例錢中飽私囊,與市井無賴、土豪惡霸相勾結,百姓當真畏之如虎,「緹騎」二字實能止小兒夜啼。

  直到聽說這隊緹騎是出城搜捕白蓮教逆匪的,南市的百姓們方才長長的出了口氣。

  大明朝立國以來嚴禁明教白蓮教左道方術,累年以來白蓮教起義無數,蘄州又是荊湖地區白蓮教傳*播的中心,單以蘄州本地而論便有洪武六年王玉二「聚眾燒香,謀為亂」,永樂四年僧守座「聚男女,立白蓮社,毀形斷指,假神煽惑」,時至今日仍有白蓮教徒大肆活動,*坊間常有聽聞。(註1:「擘」;註2:「方」)

  官軍出城搜捕白蓮叛匪實是司空見慣的事情,軍情緊急,錦衣校尉們便無暇滋擾商戶,百姓們自然心頭大定,混亂的局勢得以緩解,片刻間便為這隊緹騎讓開了大路。

  人人臉上變得輕鬆,惟有站在肉鋪旁邊小巷口的麻衣少年依舊低垂著頭,在眾人之中顯得分外礙眼。

  那位錦衣衛虯髯百戶略感詫異,目光便向秦林掃去。

  秦林似乎發現情況有些不對,伸手抬起斗笠,正巧撞上了虯髯百戶冷電般的目光,雙方同時一*怔之後,他若無其事的將視線轉了開去。(註:臺「愣」陸「正」,呆、愣)

  虯髯百戶心頭大奇,要知道錦衣衛緹騎煞氣騰騰,普通百姓十分畏懼,與他這位百戶大人視線交錯必定嚇得心驚膽戰,豈能像這少年一樣行若無事?

  疑心頓起,虯髯百戶撥轉馬頭,雙腿輕夾馬腹,朝麻衣少年兜轉過去。

  秦林一臉的苦笑,低聲嘟噥了句周圍人等全都聽不懂的話:「還真倒楣,沒想到後世的反偵察經驗用在明代,結果竟會截然相反……」

  後世的反偵察能力要求面對盤查時坦然自若,不可驚慌失措,秦林憑借基本的反偵察技能混過了好幾道巡哨,卻在遇到錦衣衛的時候行不通了。

  百姓見到緹騎都是畏如蛇蠍,就你一個人渾若無事,豈不礙眼得很?

  本是聰明絕頂之人,心念電轉,秦林霎時便明白了其中道理,那麼現在,只好賭一把了。

  見錦衣校尉盯上了少年,原本站在他身邊的閒雜人等刷的一下閃得遠遠的,臉上盡數擺出副「不關我的事,我是打醬油」的表情,而不遠處值守南門的官兵,也開始注意這個方向,緊張的拿起了刀槍。

  秦林連趁亂溜走的機會都沒有了,不過他似乎早有定計,並不驚惶。

  虯髯百戶打馬兜至少年身前,在馬背上居高臨下冷冷的盯著他,少年卻沒有想像中的駭怕,反而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對面這位,本是電影裡面才能見到的錦衣衛百戶。(註:臺「打亮」陸「打良」,審度、評估)

  神情依舊淡然,嘴角甚至慢慢開始上翹,變成露出四顆牙齒的標準笑容,舉手朝百戶一拱,腰背卻是挺得溜直,半寸也沒有彎下。

  就在人們猜測下一刻是否繡春刀出鞘,血泉沖天人頭落地的時候,只聽得呼啦一聲,虯髯百戶抖開了幅*卷軸。(註:「倦」)

  原來是繪著白蓮教要犯的影形圖,題著一行紅字:「蘄州奸邪妖匪首惡高犯豺羽,海捕緝拿生死不論,懸銀八百兩」。

  細細比對,影形圖上的要犯畫像與少年相差太大,百戶既失望、卻又在意料之中的搖了搖頭。

  秦林讀大學時有位鐵哥們是土生土長的南京人,他學著那位鐵哥們的口音,打著南京腔對錦衣衛百戶道:「大人,你懷疑我是白蓮教逆匪嗎?」

  虯髯百戶聽得秦林滿口南直隸官話,登時渾身一震,趕緊收起影形圖,撥轉馬頭返回了大隊。

  和少年挨得近的幾名圍觀百姓,發現百戶大人臨走前,竟然朝少年微微點了點頭,長滿絡腮鬍的醜臉上還帶著幾分笑意!

  馬隊中,一位瘦長臉的總旗將腰背略*呵呵,陪著笑臉問道:「石大人英明,下官也瞧那點子路道不對,要不咱留幾個人盤盤跟腳?」(註:同「哈」,彎)

  被呼為石大人的虯髯百戶,正是錦衣衛蘄州百戶所—正六品百戶官―石韋石大人,在城中除開荊王府系的天潢貴胄他惹不起,就算從五品的知州大老爺和蘄州衛正三品的指揮使都得讓他三分。

  被總旗問起那麻衣少年,石韋粗豪的笑道:「媽的,和影形圖差得遠!」

  然後壓低了聲音:「而且那小哥皮膚白皙,絕不是風餐露宿、奔走傳教的逆匪,雙手沒有繭巴,不曾使刀弄劍,眉宇間沒有絲毫卑微之色,顯是出身富貴。本官兜馬逼近,他神情坦然自若,有恃無恐,哼,和本官拱手還很不情願似的……一口南直隸官話,不曉得是哪家郡王、郡主、鎮國將軍、輔國將軍府上的少爺,出來瞎鬧著玩吧!」

  荊王府在蘄州城已歷七代,綿延一百多年,現今城中郡王、郡主好幾十家,鎮國將軍、輔國將軍更是數以百計,像麻衣少年這般年紀的王子、王孫數不勝數,石韋作為本城的錦衣衛百戶也根本不可能全認識。

  大明朝的親貴們「分封而不*錫土,列爵而不臨民,食祿而不治事」,說白了就是朝廷拿錢養著又不讓掌權干政,這些王孫公子們整天無所事事,經常微服出來亂逛。(註:臺「習」陸「西」,賜領土)

  因秦林神情從容自若,面對普通人聞名喪膽的錦衣衛百戶時,態度還不卑不亢,石韋便疑心他是哪家的王孫公子。

  蘄州城中普通人都是湖廣土音,只有各家天潢貴胄們才講南直隸官話,這個時代並沒有收音機、電視機,口音的傳播相對固定,相當於人們籍貫和身分的標籤,是很難作假的,秦林一開口便是純正的南直隸官話,石韋就更加確信之前的判斷了。

  錦衣衛雖然凶狠霸道,面對大明朝的皇室宗親卻矮了不止一頭,須知這蘄州城中荊王世系各府的勢力盤根錯節,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無故得罪其中一家,就是得罪一位親王;幾十位郡王、郡主;上百家鎮國將軍、輔國將軍。

  莫說區區錦衣衛百戶吃罪不起,就算坐鎮京師的指揮使――劉守有劉大人都得好生*掂量掂量。(註:「顛良」,衡量)

  蘄州錦衣衛人人皆知石大人智謀不俗,是個粗中有細的張翼德,他既然如是說,便無人再懷疑,無論如何,只要和荊王府扯上關係,都是區區一個錦衣衛百戶所招惹不起的。

  捉拿白蓮教逆匪要緊,錦衣衛們一聲呼哨,數十騎潑剌剌往南門飛奔,出城而去。

  秦林的手心裡,早已捏著一把冷汗,待錦衣衛們絕塵而去,他才長出了口氣,往下拉了拉斗笠,略停了停步子,思*忖片刻,也跟著拔腳走向南門。(註:ㄘㄨㄣˇ,思量)

  城門口有蘄州衛指揮使轄下的衛所兵駐防,又有知州衙門派來的民壯快手,他們挨個檢查進出城人員,本鄉本土百姓互相認識的每十人為一組聯保作證,外鄉客人就得檢查路引。

  秦林沒有路引,更沒有本地相熟之人聯保作證,他卻大模大樣的走向城門,就當官兵根本不存在似的。

  當即便有個粗手大腳、虎背熊腰的民壯,一雙蒲扇大的手,抓著根碗口粗的棗木棍,愣頭愣腦的迎了上來:「什麼人,站住!」

  秦林心頭一緊,面上卻不動聲色,乾脆雙手抱在胸前,似笑非笑的看著對方,目光中帶著幾分譏*誚。(註:「俏」)

  那民壯大怒,正要喝罵,卻被一名身穿飛彪補服的武官攔下,那武官*啐道:「起、起開!傻牛你也不看、看、看、看這位公子,丰、丰、丰神俊朗,器、器宇不凡,怎麼會是白、白蓮逆匪?」——原來這武官是個*結巴。(註1:「脆」,表示鄙夷或憤怒;註2:「接八」)

  一眾兵丁、民壯、馬快都望著那「傻牛」笑,他們都看見了錦衣衛百戶石韋石大人盤查秦林的情況,錦衣衛從來橫行霸道,這麻衣少年竟敢對石大人*倨傲無禮,若不是微服出遊的王子王孫,石韋豈能甘休?(註:「巨」,不尊重)

  傻牛卻很有幾分牛性,粗聲大氣的辯解:「金大人,這人沒有本地鄉親十人聯保,又不拿出路引來,要是走脫了白蓮教要犯,只怕知州大老爺責罰……」

  明朝重文輕武,內地的衛所早已趨於廢弛,蘄州衛平日最多的事情就是承擔長江漕運,和苦力沒什麼區別,衛所的普通軍戶生活十分艱苦,下級武官則輕賤如狗。

  不過,那也是針對官場士紳而言,被一個普通民壯搶白,金大人登時翻轉了面皮:「放、放、放你的屁!牛大力,你個民壯敢對我堂堂鎮撫老爺無禮,翻、翻了天了!來人吶,拖下去打他二十軍棍!」

  民壯是知州衙門派出來的,並不隸屬衛所,金鎮撫雖是蘄州衛中左所的從六品武官,分管南門巡守,卻也無權以軍法打牛大力,眾衛所兵和馬快弓手只是半哄半勸的把他拉開,算是光了光金鎮撫的面子。

  「有、有眼無珠的東西!」金鎮撫兀自罵個不休,轉過頭來擠出副笑臉,呵了呵腰,衝著老神在在的秦林道:「讓公子見笑了,耽誤了貴客的行程,實在抱歉!」

  說也奇怪,朝秦林這位「貴人」說話的時候,金鎮撫竟然一點兒也不結巴。

  秦林打著南直隸官話,不慌不忙的問:「不檢查路引嗎?」

  金鎮撫尷尬的乾咳幾聲,斜刺裡牛大力氣憤憤的瞪著秦林似乎想要說什麼,但已有好幾個夥伴把他的嘴摀住。

  秦林灑然一笑,抬步向城外走去。

  城外廣闊天地,近處田連阡陌,遠方青山如黛,秦林心情也為之一暢。

  然而很快他又重新變得鬱悶:在這萬曆六年,大明朝的萬里疆域,*究竟何處才是自己的容身之地?(註:臺「就」陸「糾」)

  (註:臺音是以「教育部國語辭典簡編本」「現音」為依據,另有他音請參考「教育部重編國語辭典修訂本,陸音是參考在線新華字典及百度)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7-16 02:25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2:46
第二章 毒計

  蘄州之南,萬里長江浩浩蕩蕩奔騰東去,江北楓樹嶺上草木蔥蘢,蜿蜒曲折的山道早已荒無人煙,惟有秦林在被荒草遮蔽的道路上,深一腳淺一腳的行走。

  大明朝嚴格執行打壓白蓮教的政策,而荊湖地區的白蓮教騷動引發了官府嚴查,對沒有籍貫、沒有路引的秦林來說,當務之急是盡快逃離荊湖地區,去那些執行路引政策比較寬鬆的地區――事實上永樂以後路引政策已經基本廢弛,僅在社會形勢嚴峻時啟用。

  萬曆六年的大明朝雖說已有不少隱患潛伏,但內有張居正柄政,外有戚繼光、俞大*猷等良將領兵,北方*俺答汗稱臣納貢,南方*倭寇蕩平,算得上太平之世,除開白蓮教騷動的荊湖地區,別的地方必定不會嚴查路人。(註1:「由」;註2:蒙語Anda,人名,汗音「寒」,首領;註3:「窩扣」,古日本海盜)

  從荊湖順江而下就是江南,直唐宋以降,市井素稱繁華,商賈往來如織,路引制度在那裡恐怕早已成為一紙空文。

  秦林準備走山路避開哨卡,慢慢尋個長江邊的小碼頭,搭順風船往長江下遊走,這樣一方面躲開嚴查路引的荊湖地區,另一方面到了商品經濟發達的江南沿海,身為知識豐富的現代人還愁沒有用武之地嗎?

  山道少有人行,道路大半被荒草遮蓋,荊棘叢生,秦林一身麻布衣服被荊條上的小刺扯得破破爛爛。

  在過了一處岔路口之後,忽然,他停下了腳步,警惕的看著前方——那兒有幾根荊條被折斷了。

  在普通人看來這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山路雖然偏僻,也有獵人、樵夫往來,更有可能是大型野獸經過留下的痕跡。

  但到了身為刑偵高手的秦林眼中,任何蛛絲馬跡都不會輕易放過。

  他立刻趴在地上檢查足印,發現幾個新鮮的足印之後先是一怔,然後臉色凝重的用自己的腳比了比,又量了量前後兩個足印之間的距離,這才略略鬆了口氣。

  接下來秦林又在遮斷的荊棘叢中仔細尋找,直到從一枝小刺上找到只有小指頭那麼大的布片,他的臉上才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一路注意觀察,繼續前行了兩三里,秦林再一次停了下來,瞧了瞧荊棘灌木倒伏折斷的姿態,他衝著七八丈外一處茂密的樹叢喊道:「這位朋友,出來吧!大路朝天各走半邊,咱們素不相識,在這兒相遇也算緣分,又何必藏頭露尾?」

  樹叢處半分動靜也沒有,山林間十分寂靜,只有遠處的啾啾鳥鳴。

  秦林信心十足的道:「老兄不必躲藏了,你孤身一人走到這裡的,穿著月白色的長衫,腳蹬平底快靴,身高在五尺二寸上下,年紀約摸二十五歲,身體強壯,最重要的是你左腿上有傷,朋友,我說的沒錯吧?」(註:明裁衣尺每尺合34公分)

  樹叢中一陣響動,鑽出個身強力壯的青年,背著個小包袱,手中握著柄單刀,果然左腿上有斑斑點點的血跡,走路一瘸一拐,瞧見秦林是個十五六歲的半大小子,青年本來陰鷙的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

  秦林見證實了自己的判斷,不禁有幾分自得——

  最初他發現足印是小牛皮靴的時候,很有些忐忑,因為之前觀察這個時代的百姓不是穿草鞋就是布鞋,穿小牛皮靴的很有可能是公門中人,那麼孤身行走荒郊野外的自己就很有可能被攔下來檢查,進而誤認作白蓮教逆匪。

  很快認出道路上的新鮮足跡都屬於同一人,他才鬆了口氣,然後判斷此人左腿明顯有些瘸,足印形狀卻不像尋常瘸子那樣始終如一,便知道是新近受過腿傷,因為吃疼而用力不均才有這種不穩定的足印,秦林就更加篤定了。

  雖然變成十五六歲的少年,力氣減弱了不少,但擒拿格鬥的功夫還在,對付一名腿傷不輕的對手,還是十拿九穩的。

  在荊棘小刺上找到的布片,則佐證了秦林的判斷,這種顏色的衣服既非衙役的「青戰袍、紅裹肚」,又非衛所兵丁的朱紅色鴛鴦戰襖,更不是錦衣衛金黃色的飛魚服,只是平民百姓所穿的。

  那陰鷙青年驚訝於秦林幾句話道破他的根柢,殊不知根據腳印刻畫嫌疑人是最簡單的刑偵技術:老年人的腳印是足跟重腳掌輕,青年人則足跟輕腳掌重,由足印形狀便可估計對方年齡;由穿鞋足印的大小估算赤腳的長度,再乘以七倍便是嫌疑人的身高;由步幅長短既可估算身高,又可評判嫌疑人身體狀態……

  所以秦林根本沒有見面,便已把陰鷙青年的基本情況摸了個透。

  陰鷙青年卻拿不準秦林的身分:看上去十五六歲,說話卻十分老辣;皮膚白皙像個讀書人,衣服卻比苦力還要破爛,實在不知道什麼路數。

  他試探著道:「我叫余才高,從蘄州販一批棉布去九江府,半天前遇到強盜,被搶走財物,腿上也被砍了一刀,好不容易才搶了柄刀逃出來,因為害怕強盜追趕只好躲起來。敢問小哥尊姓大名?」

  秦林便告訴他真名實姓,反正這個世上也沒人認識,說自己是去九江府會文友的窮童生,因父親是個熟手獵戶,所以會看足跡辨人。

  那余才高聞言眼珠一轉,滿臉堆起笑來:「這山林之中有蛇蟲虎豹出沒,尤其是*蘄蛇『五步倒』極多,咱們既然都是往九江府去,不如結伴而行,路上還有個照應。」(註:百步蛇)

  秦林不假思索的點了點頭,余才高當即大喜,兩人便結伴行走。

  一路上余才高都拿話試探秦林,可秦林何等樣人?審訊室裡往往幾句話就能*擊破嫌疑犯的心理防線,整夜連續審訊不打一個哈欠,作為專家證人出庭時面對嫌疑犯的辯護律師的提問,從頭到尾都是滴水不漏,現在又豈能被余才高套出底來?(註:臺「及」陸「機」)

  走了大半個時辰,連同之前走的,離開蘄州城已經有二十多里了,兩人都有些飢餓,便在一處溪水邊坐下來休息。

  余才高從包袱裡拿出兩張煎餅,衝秦林笑笑:「自家做的餅子,秦兄弟嘗嘗滋味兒可好?」

  「多謝。」秦林答應一聲拿在手中,張嘴便要咬下。

  余才高眼中閃出了一絲凶光。

  「咦,誰在那兒!」秦林驚叫著扔出塊石頭。

  余才高吃了一驚,臉變得非常難看,順著石頭扔去的方向,卻看見有隻野雞撲*稜稜搧著翅膀飛走,他臉上的神色又瞬間恢復正常。(註:大陸現作楞、棱,ㄌㄥˊ,稜是俗字,作為語助詞時讀ㄌㄥ,目前臺灣找不到這個詞了,如果你知道的話,應該25歲以上了,哈哈哈!臺作「忒楞」或「忒楞楞」,音「特愣」)

  秦林萬分*惋惜的道:「可惜了,要是我爹在這兒,這隻野雞鐵定跑不了!」(註:臺「萬習」陸「晚西」)

  余才高定下心來,拿起自己的餅子咬了一口,故意嘖嘖稱讚燒餅味道香美,暗中觀察著秦林的動靜。

  秦林就著清澈甘甜的溪水,三口兩口把餅子吃下。

  余才高心頭只是冷笑,此時走了半天卻也腹中飢火高漲,看秦林吃得香甜,他也把手中的餅子吃了。

  不出片刻,秦林忽然彎著腰抱著肚子,黃豆大的汗珠一顆顆從額角滾落,一疊聲的呻喚起來:「哎*喲哎喲,這涼水還真喝不得,糟糕,肚子疼起來了……」(註:陸音「唷」,臺音「腰」,後文以「唷」代之)

  余才高急得直跳腳,又是讓秦林揉肚子,又出主意讓他平躺著休息。

  不料秦林直起了腰桿,清朗的雙目盯著余才高:「不對,只怕是中了毒,有人要殺人滅口……對了,你就是白蓮教的大師兄,你不叫余才高,你是錦衣衛追捕的高豺羽!」

  高豺羽被道破身分不禁大為吃驚,退了兩步,戟指問道:「你、你怎麼知道的?」

  秦林*沉聲道:「我走在你後面好幾里路,你卻早早的發現了我,躲在路邊想要暗算,可見你每走一段路到了視野開闊處就回頭張望觀察,生怕有人追來,才能發現*落在後面數里外的行人。(註1:現作沉,沈為姓;註2:「辣」,落後)

  你說被強盜打劫,若是尋常強盜只要財不要命,就算想殺人滅口也斷沒有追幾十里路的道理,何況錦衣衛、官兵和衙役都在大舉搜捕白蓮教,什麼強盜會在這風口上出來作案?

  嘿嘿,所以我從發現你躲在草叢中開始,就知道你害怕的並不是強盜,而是捉拿白蓮教妖匪的錦衣衛!」

  之後秦林道破高豺羽的行藏逼他現身,就完全確定了判斷,因為之前他在錦衣衛百戶石韋的影形圖上,看到了高豺羽的畫像。

  本來這個年代的毛筆畫像並不準確,普通人見了也不一定認得出來,可秦林是做慣了模擬畫像的,對人的五官比例、相對位置、面部肌肉群分布的這些東西十分熟悉,見到「余才高」的第一眼就把他和影形圖對上了號。

  高豺羽一怔,繼而*桀桀笑了起來:「沒想到啊,你這麼個少年郎,心思竟如此縝密,我瞧你不像哪家獵戶的子弟,倒像六扇門的鷹爪孫!哼哼,說什麼都沒有用,現而今無生老母開天眼,就要收你小命了!」(註:「傑傑」,狡詐、陰狠、難聽的)

  「真的嗎?」秦林笑著站直了腰,神色恢復平靜,絲毫沒有毒發身亡的徵兆。

  高豺羽驚得雙目圓睜:「你、你!」

  秦林好整以暇的拍了拍破爛不堪的衣襟,又掀了掀斗笠,慢條斯理的道:「既然一開始我就看出你的來路,又怎麼會中你的奸計?呵呵,讓你死個明白,剛才我把餅子和你的換過啦,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吃了自己的餅子,出了什麼問題可不能怪我唷~~」

  感覺到腹中隱隱作痛,高豺羽渾身瑟瑟發抖,他本人當然知道那張餅裡的毒藥有多猛烈,氣急敗壞之下他操起了單刀,合身朝秦林猛撲,鋼刀虛劈,捲起呼呼風聲,勢頭倒也不弱。

  高豺羽身高體壯,武功也非弱者,否則也不能孤身一人逃出錦衣衛的圍捕,但他此時的狀態嗎,就實在不妙得很了。

  對付一個腿上負傷、身中劇毒的傢伙,秦林輕鬆無比的躲開撲擊,從側面朝著高豺羽受傷的左腿用力猛踹,這傢伙就跌了個狗吃屎。

  高豺羽跌倒之後還待爬起再戰,不想劇烈運動之後血氣翻湧,毒性發作更快,勉強掙扎才用雙手撐起了上半身,腹中陣陣劇痛傳來,登時全身酸軟無力,一嘴啃進了泥中,只抽*搐了兩三下便就此沒了聲息。(註:「觸」)

  「哈哈,裝死?爺可不上當!」秦林自言自語,又過了一會兒才伸手到高豺羽耳後胸鎖乳突肌的內側一摸,發現頸總動脈沒有了搏動,動脈搏動是沒法作假的,此人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7-16 02:30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2:48
第三章 蘄蛇

  秦林把高豺羽的屍體翻了過來,死屍臉上一片青黑,顯是毒發身亡。

  屍體,秦林早已見得多了,不過借自己之手弄死的還是第一個——當然嚴格說來也是對方咎由自取。

  坐在溪邊的大石頭上平復有點激動的情緒,秦林想抽根煙,下意識的往衣服上一摸,破破爛爛的麻布衣服上連衣兜都沒有,更別說香煙了,他不禁苦笑起來……

  如果有合法的身分,完全可以將這件事上報官府,擒殺高豺羽的功勞很大,石韋那張影形圖上可是提到賞銀八百兩的,秦林這些天也花散碎銀錢買些食物,知道得到這筆錢已經可以做個小小的富家翁了。

  但秦林沒有合法的身分,極有可能被官府認作白蓮教匪徒,把高豺羽的死亡歸結於內*訌;如果對方考慮那八百兩賞銀和得到嘉獎陞官的因素,甚至會先拿他殺掉滅口,再奪取功勞貪占賞銀。(註:臺「紅」陸ㄏㄨㄥˋ,鬥)

  以東廠、錦衣衛在後世的「赫赫威名」,秦林毫不懷疑他們有來這麼一手的可能性。

  至少,不能莽撞的把性命交在別人手裡,秦林從來都認為把命運寄託於別人的道德或者良心,完全是白*痴才有的行為。(註:現作痴,癡為異體字 )

  偷麻布衣服時順手拿的那點散碎銀錢已經用得差不多了,秦林現在一貧如洗,眼看著懸賞紋銀八百兩的白蓮教大師兄倒在地上,卻沒辦法去領賞銀,還真是鬱悶啊!

  休息了一下,情緒平靜下來,秦林開始檢查高豺羽的屍身。

  首先在他袖口捏了幾下,在左邊袖口內袋發現一件硬硬的東西,取出來細看,原來是件蓮花形狀的玉珮,用上佳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玉質溫潤,雕工玲瓏剔透,蓮花枝葉宛然,實是件難得的藝術珍品。

  可惜,這玩意用豬腦子也能猜到鐵定和白蓮教關係匪淺,就算價值連城也不可能拿去賣,秦林便隨手放在一邊。

  秦林又伸手往屍體懷中掏摸,摸到硬硬的紙張,發現是幾本書冊,《金鎖洪陽大策》、《應劫經》之類的白蓮教典籍,滿紙荒唐言顛三倒四,翻翻看夾縫裡,既沒有小字寫的九陽真經,對著太陽光照書頁裡,也沒夾著什麼藏寶圖。

  他大失所望,把幾本破書扔掉,朝上啐了一口:「什麼玩意兒嗎,寶貝似的藏在懷裡,我還當是銀票呢,原來全是邪教的歪理邪說,根本狗屁不通,一文不值!」

  從屍身上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秦林失望之餘頗有些意興闌珊,現在只剩下高豺羽背著的那隻小包袱了,剛才休息時他隨手丟在旁邊,渾不在意的這樣子,所以秦林對它並不抱太大希望。

  能找到幾兩碎銀子就謝天謝地了,至少去江南的路上,不讓我餓肚子就行,秦林這樣想。

  解開包袱,最上面是用油紙分別包好的幾張麵餅,秦林可不知道哪張有毒哪張沒毒,扔掉。

  一隻小瓷瓶,內裝無色無味的粉末,很可能就是剛才高豺羽下在餅中的劇毒,往溪水中倒了兩三錢的分量,只消片刻便有魚兒翻著白肚皮浮起,果然毒性猛惡,實乃居家旅行、殺人放火必備良藥,留下。

  中間有個鼓鼓囊囊的布袋兒,捏著裡面的形狀,秦林頓時興奮起來,扯開袋口繫著的繩子,果然是整袋的雪花紋銀,提一提大約有二百兩。

  最下面又是一疊書冊文件,秦林得到了二百兩銀子已是暗叫僥倖,心想這多半又是白蓮教的什麼經文,便渾不在意的拿出來翻看。

  孰料第一本書入手沉重無比,秦林錯愕間差點兒沒拿住,翻開封皮,內頁儘是金光燦爛,原來書中並無片紙,全是一張張的金葉子,至少有五十兩重。

  發財了!秦林大喜。

  接著看剩下的文冊,但再也沒有金葉子了,倒有十多份路引,五六封書信。

  路引有監利縣為張三開出的,也有荊門州為李四出具的,還有谷城縣的王麻子……書信則有監利縣一個姓周的寫給南昌府某位衙役班頭,託他關照張三開飯館;亦有谷城縣的陳典史寫給松江縣他娘舅的信,注明了由王麻子帶去,並請娘舅替王麻子張羅蠶絲生意。

  路引上蓋著各辦理州縣的朱紅印文,書信的筆跡各不相同,確是真品無疑,至於它們原本的主人,以白蓮教的詭秘、高豺羽的陰狠來看,鐵定早見了閻王爺,此刻已屍骨無存了。

  略一思忖,便明白了高豺羽攜帶這些文件的用意,顯然是準備借此逃脫錦衣衛追捕的天羅地網吧!之所以準備這麼多,想來是因為逃跑路線不確定,匆忙之間準備不周,多帶幾份以備隨機應變。

  只可惜錦衣衛已經將他畫影圖形海捕追殺,便是有路引也沒辦法走大路通行,高豺羽好不容易沿小路逃到這裡,卻陰錯陽差死在秦林手上。

  想通其中關節,秦林大喜過望,便在路引和書信中翻找,竟被他找出一份漢陽縣開具的路引:「秦木槿,嘉靖四十三年生人,身中、面白、無鬚,世居漢陽,父秦歸,母譚氏,俱亡。」

  這個好啊,年紀吻合,又父母雙亡沒有牽累,冒充起來很方便,又是同姓,姓秦名林表字木槿,正好合拍嗎!

  又翻出一封信,抬頭是「東璧兄見信如晤:自楚王府一別二十餘載,愚弟甚為掛念……」

  這封信是「秦實」寫給「東璧兄」的,從口氣上看雙方是多年老友,秦實的獨子與媳婦早亡,他獨自撫養孫子秦木槿長大,而這孫子「秉性頑劣」,到十七歲也沒有個正經營生,如今秦實身染重病自料命不久矣,怕死後無人管教孫子,被奸邪之徒引誘走上邪路,故而臨終前寫信讓孫子帶給老友,託「東璧兄」照顧管束,在蘄州謀個正當職業。

  可惜,路引和這封信既然落到高豺羽手中,就足以證明秦木槿不僅被引誘走上了邪路,甚而已經走上了死路。

  「那麼,今後就由我來代替你活下去吧,」秦林精神一振:「從今往後,我就是秦林字木槿了!」

  不過他並不準備按照書信去投奔那位素未謀面的「東璧兄」,現在已經有了二百兩紋銀、五十兩金葉子,有了合法的身分,天下之大何處去不得?仍然決定按照原計劃,去經濟發達、四海通衢的江南沿海尋找機會。

  秦林把屍體拖到樹叢中,費盡力氣用高豺羽的單刀刨了個深坑,將屍首、懷疑有毒的麵餅、幾本白蓮教經文、多餘的路引書信以及單刀都扔了進坑內。

  那晶瑩玉潤的白蓮玉珮本想扔進去,轉念一想,高豺羽作為白蓮教在此地的大師兄,將經文貼身存放而金銀渾不在意,正是一位根正苗紅的邪教徒的本色,但這塊玉珮珍而重之的放在袖內,說不定有著別的重要用途,便將它留了下來。

  把挖坑的浮土填進坑中,踏平,再走到遠處小心的挖些草木,連根插在這塊地面上,春夏之交草木生長繁盛,幾天之後就算包青天到這裡,也看不出地底下埋了個人。

  仔細清理了留下的痕跡,秦林笑嘻嘻的插了三根樹枝在地上,嘴裡唸唸叨叨:「都說管殺不管埋,爺從殺到埋一條龍服務,高兄可是賺大發了。唉,說到頭還是你*自個兒不好,毒餅子的滋味兒可不是隨便能嘗的……」(註:「自ㄍㄜˇ兒」)

  若是高豺羽泉下有知,會不會氣得活轉來?

  秦林心情不錯,盤點了一下收穫:紋銀二百兩、金葉子五十兩、白蓮玉珮一枚、毒藥一瓶、路引一張、書信一封,全都用包袱給包了,負在肩上走路。

  往前走了三里,越過一座小山崗,便是個只有五六戶人家的小山村,麻衣穿了幾天又髒又臭,還被荊棘扯得破爛不堪,秦林便用散碎銀子找山民買了身粗布衣服換上,脫下來的麻衣裹住路引和金銀等物,一古腦兒塞在包袱裡。

  聽山民說前方十里的江邊有個稍大的馬口鎮,時不時還有條小江船在那鎮上碼頭停泊,看看太陽落山還有幾個鐘頭,秦林決定到馬口鎮投宿,等待去長江下游的客船。

  翻過兩重小山崗,在荒草橫生的山道上行走,秦林剛買的粗布衣服又被荊條扯破了不少。

  突然感覺小腿上一陣奇痛,急忙退了兩步。

  卻見草叢中有條五尺長的蛇,黑質白花,蛇頭上鱗片向背後翹起,頭呈三角形,背黑*褐色,頭腹及喉部白色,間或少數黑褐色斑點,腹部扁扁的,尾尖一枚鱗片又尖又長。(註:臺「何」陸「賀」,黃黑)

  這蛇盤成一圈,腦袋高高昂起,吐出猩紅色的蛇信子,發出絲絲的可怕聲響,張開的口中兩隻尖牙,方才就是它咬了秦林。

  這傢伙一看就是毒蛇,秦林懊惱之餘,盡量保持鎮定,同時慢慢後退,不去激怒它──被咬一口已經倒楣到家了,再挨一下豈不冤枉?

  果然那條蛇慢慢把腦袋縮了回去,再過半*晌,秦林退得更遠,毒蛇也就得意的昂著腦袋,嘶嘶輕響著,慢悠悠的從灌木叢中溜走了。(註:「賞」,片刻)

  呼~~秦林大大喘了口氣,這才有空檢查傷勢。

  挽起右邊褲腿,小腿肚上兩道深深的牙痕,血不斷的流出來,傷處高高腫起,用手指頭按按,「我靠!」疼得秦林嘴裡哧的一聲,傷處腫得發硬了,短短時間,附近的皮膚已經發青。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5-9-10 12:45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2:49
第四章 青黛

  秦林趕緊從衣服下擺撕塊布條子,在傷口往上兩寸的地方把腿捆*紮起來,阻止蛇毒大量進入全身血*液循環。(註1:「札」;註2:「夜」)

  雖然不是專業的臨床醫生,但秦林身為法醫自然具備基本的醫學知識,毒蛇種類不同,毒液的性質也不同,分為血液循環毒素、神經毒素、混合毒素和細胞毒素四種類型。

  傷處紅腫變硬、流血不止、劇烈疼痛,附近皮膚變成烏青色,這是被血液循環毒素所傷害的症狀。

  被毒蛇咬傷是非常*危險的事情,如果是毒性極為猛烈的眼鏡王蛇,被它咬傷後最快的死亡時間僅僅三分鐘,人們通常會在半小時內喪命。(註:臺「唯」陸「威」)

  秦林不是生物學家,並不認識那條咬傷它的黑白花蛇,不過他從症狀判斷是血液循環毒素:這種毒素在進入循環後,數小時可擴散到頭部、頸部、四肢和腰背部,導致體溫升高、心跳加快、呼吸困難、鼻出血、尿血、抽搐等全身症狀,如果被蛇咬傷後四小時內未得到有效治療,最後會因心力衰竭或休克而死亡。

  不是被眼鏡王蛇咬到,而是中了發作時間較慢的血液循環毒素,這也算不幸中的萬幸吧!

  這荊湖山區潮濕多雨,山間溪流很多,秦林記得來路上有條小河溝,只好強忍住疼痛,一步步挨過去,百十步的路程,倒走了一炷香的時間。

  在小河溝邊坐下,看看傷處,暗叫聲乖乖不得了:就走這麼幾步,氣血運行加速,剛才烏青的傷處此時已變成紫黑,假如最初沒有用布條子捆紮傷肢上段,豈不是毒發攻心了嗎?

  秦林先伸手捧起清水澆洗傷口,然後把一小截竹子折斷,忍著劇痛,用鋒利的斷口割開傷口,最後從小腿上端向傷口附近反覆擠壓,把帶毒的*汙血排出。(註:污為異體字,現作「汙」)

  直到流出的鮮血呈鮮紅色,傷處的腫脹感有所減輕,秦林才把傷口包紮起來,稍稍鬆了鬆上端綁紮的布條子,以免右腳缺血性壞死,最後背起包袱,慢慢往那小山村走。

  無奈這黑白花毒蛇的毒性十分猛惡,不是尋常毒蛇可比的,還沒走上一里路,秦林就感覺頭暈眼花,支持不住。

  心臟跳動的速度比平時快了許多,急促的跳動使人心煩意亂,血壓似乎升到了可怕的高度,每一次心臟的搏動都把血液壓進腦中,在腦袋裡發出沉悶的沖刷聲。

  呼吸變得困難,好像每一口都不夠身體的消耗,不論呼吸多麼急促多麼貪婪,胸口總是憋悶難受,並且越來越嚴重……

  秦林可以憑意志力強忍小腿傷處的劇痛,但這種全身反應是沒辦法用意志力克服的,四肢百骸沒有一絲力氣,只有劇烈的心跳像重錘打鼓似的。

  咚咚、咚咚!

  秦林大聲叫喊求救,誰知這荒山野嶺少有人行,那小山村的山民也從不在野外過夜,日頭剛偏西就回家,這時候早已盡數回到村內。小山村在兩里之外與此地還隔著座小山崗,當然無人聽見求救聲。

  力量漸漸從身體裡流逝,秦林每一分鐘都在痛苦的煎熬,附近靜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的呼救聲在空*曠的山野間迴盪,以及心臟越來越猛烈的跳動聲衝擊著耳膜,並且心臟每次搏動所*泵出的血液,都讓腦袋脹痛難耐。(註1:「況」,廣;註2:「蹦」,pump,幫浦)

  到後來他連喊話的聲音都沒有了,只能虛弱無力的斜倚在一棵老松樹的樹幹上,*嗬嗬的喘著粗氣。(註:陸狀聲詞,同呵,後文改之)

  「難道我就此不明不白的喪命荒山,成為史上第一個被毒蛇咬死的穿越者?」

  已經經歷過一次死亡,秦林此刻倒不是害怕,而是又好氣又好笑。

  恍惚間有人說話的聲音傳入耳中,秦林精神為之一振,想要呼救,無奈喉嚨口乾啞疼痛,半個字也喊不出來。

  遠遠聽見一個青春甜美的女聲:「爺爺,咱們今天找到不少稀奇的藥材啊,我又可以替您那本書添幾張插圖嘍!嘻嘻~上山之前就說好的,回家爺爺可得請全家人吃*鱖魚唷。」(註:「桂」)

  那爺爺的聲音則樸拙蒼勁,語氣中對孫女頗為寵愛:「是啊是啊,青黛說的是。鱖魚,其味鮮美如豚,食之有益氣力、補虛勞、健脾胃之效,『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現在正到吃它的時節了。」

  說話間兩人就已轉過山道的拐彎處,進入了秦林的視野。

  前面是位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容顏極其嬌美,頭頂如雲的*青絲梳著雙螺*髻,襯著肌膚潔白細膩彷彿吹彈可破,雙頰因為行走而略帶紅暈,更增麗色,鑲彩邊的青布長裙裹住*婀娜身姿,背負著一隻精緻的竹藥*簍兒,右手中握著柄小小的藥鋤。(註1:黑髮;註2:「計」,髮形;註3:「ㄜ挪」,柔美;註4:「摟」,竹編容器)

  她櫻*脣微張成一個好看的弧度,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十分純真可愛,正吃驚的瞧著秦林,左手不自覺的扯了扯爺爺的衣襟。(註:唇為異體字,現已改「脣」)

  那老人約摸花甲之年,身材高瘦容貌清*臞,雙目神光湛然,穿著領*玄色長衫,腰繫象牙白的絲*絛,手握一柄九曲十八節的竹杖,花白的鬍鬚和頭髮隨風飄飛,頗有幾分仙風道骨。(註1:「渠」,瘦;註2:黑;註3:「掏」,條 )

  秦林神智迷迷糊糊的,暗自思忖:「難道遇上神仙了,紫霞仙子和菩提老祖?」

  「菩提老祖」不慌不忙的上前查看秦林傷勢,初見傷處呈紫黑色,兩道毒牙印痕流血不止,兀自吃了一驚,待發現小腿上端紮著布條阻止毒血攻心,傷處流出的血液顏色*殷紅,顯然之前已將大部分蛇毒擠出,忍不住點了點頭,頗有嘉許之意。(註:「煙」,黑紅)

  少女心地善良,見秦林被蛇咬傷生死不知,立刻拉著爺爺的袖子,嬌聲道:「爺爺,快給他治傷啊,看樣子肯定很疼啊~~爺爺本事最大了,一定能治好的,青黛沒說錯吧?」

  老人*捋了捋頷下花白的鬍鬚,一邊有條不*紊的查看傷勢,一邊說:「此為蘄蛇所傷,蘄蛇龍頭虎口,黑質白花,脅有二十四個方勝紋,腹有念珠斑,口有四長牙,尾上有一佛指甲,毒性猛惡,鄉人呼為百步倒,咬人之後傷處腫痛作紫黑色,蛇毒見血封喉,原本天下間無藥可救……」(註1:「呂」,以手順之;註2:「問」,亂)

  秦林中毒之後神智混亂,全靠意志力支撐才沒有昏迷,本來聽這老頭兒說那條毒蛇的性狀完全吻合,還以為他有辦法救治,就稍稍鬆了口氣。

  可精神剛剛懈怠,突然間又模模糊糊聽得一句「無藥可救」,登時心頭一緊,之前鬆了的那口氣卻再也沒法提起來,只覺心臟猛的一縮,腦袋像被錘子狠狠敲擊,登時耳邊金鼓齊鳴,眼前金星亂冒,竟已昏死過去。

  玄袍老者只顧著查看傷口,卻不知秦林昏迷,從懷中取出小瓷罐兒,口中兀自滔滔不絕:「可爺爺早就有了救治蘄蛇咬傷的蛇藥,否則豈敢於春夏之交登上咱蘄州的荒山找藥?遇上老夫,他這條命就算撿回來啦!青黛啊,你看我這獨門蛇藥,乃是七葉蓮、青龍膽、急解索、鬼針草、鳳凰花等二十八味良藥調配而成,扶正祛邪、散風止痛,治毒蛇咬傷效驗如神……」

  聽爺爺如是說,名為青黛的少女自是毫不懷疑,便放下心來,瞧著秦林昏迷不醒,她掩口撲哧一笑:「爺爺你長篇大論的,卻把這人給嚇暈過去啦,要是蛇毒不曾毒死他,卻被您活活嚇死,那就太好笑啦~~」

  玄袍老者已取出金針為蛇咬的傷口拔毒,作治療的初步處理,聽得孫女開玩笑,不禁老臉一紅,略顯尷尬之色。

  秦林傷口呈紫黑色高高腫起,臉上青氣浮現,青黛雖然相信爺爺的醫術,卻也忍不住擔心道:「瞧毒牙咬得挺厲害,可是受傷不淺啊!」

  玄袍老者已用金針拔毒之術將殘餘的蛇毒拔出,他細細的擦乾淨金針,收回囊中,然後取出一個小錦盒,把蛇藥敷在毒蛇咬傷之處,最後用布條綁縛。

  蛇藥見效奇快,秦林是被蘄蛇咬傷,中了血液循環毒素,毒牙印處始終血流不止,傷口雖小,到現在失血也已不少了,但玄袍老者的蛇藥剛剛敷上,登時止住血,只有些須黃水流出,片刻之後連黃水也不流了。

  並且蛇毒導致劇痛,秦林便是昏迷中兀自雙眉緊鎖,施藥之後則眉頭舒展,顯然有所好轉。

  果然「扶正祛邪、散風止痛、效驗如神」,玄袍老者倒也不曾胡吹大氣。

  此刻玄袍老者像是完成了一件頗為得意的作品,心滿意足的拍拍手站起身來,眉飛色舞的對孫女道:「瞧爺爺手段如何?」

  病人既已得到救治,青黛神色頓時輕鬆,繞著秦林轉了一圈,頗為不屑的道:「這人細皮嫩肉,不像個慣走山路的人,哼哼,真是個膽小鬼呀,聽到『無藥可救』四字就嚇得昏死,*忒也膽小!切~膽小鬼!」(註:「特」,太)

  其實秦林何嘗膽小?官府懸銀八百兩捉拿的白蓮教大師兄,還埋在坑裡呢!只不過被毒蛇咬傷之後身體虛弱,一口氣提不上來才暈倒的。

  「太老爺,小姐,等等我們,這荒山野嶺的……」從來路上,幾個人的呼喊漸漸近了。

  青黛撇了撇小嘴,蹲下來百無聊賴的用藥鋤挖地,挖了幾下,視線又回到爺爺和秦林身上。

  秦林被蛇咬傷之後走路跌跌撞撞,粗布衣服被荊條扯得東飄西蕩,少女從這角度看去正好瞧見他胸腹處裸露的大片肌膚,不由得怔了怔。

  青黛慌忙背轉身去,*粉嘟嘟的臉上已是*緋紅一片。(註1:白;註2:紅)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5-9-10 12:48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2:49
第五章 東璧

  我沒死?

  秦林醒來之後,發現自己身下是鋪著精細草蓆的床鋪,上面蓋著輕薄舒適的棉被,身處的房間雖然沒有雕*梁畫棟的華麗裝飾,但敞開的窗子既有溫暖明媚的陽光射入,又有馥郁的藥香飄來。(註:「樑」現已改「梁」,樑為異體字)

  再看看牆角處,那隻裝著路引等物的包袱被隨便扔在角落,沒紮緊的包袱口子露出裡面臭烘烘的麻布衣服,一副神厭鬼憎的樣子,大約這就是無人理睬它而被隨手扔在牆角的原因吧。

  秦林大病初癒,身體酸軟無力,又沒見人來招呼,不免躺在床上胡思亂想:看樣子,是那仙風道骨的老人家和閨名青黛的嬌美少女救了我,不過我是怎麼從荒郊野外來到這間房子的?那老者雖然身體旺健,也不像能背得起一個少年人的,嘿嘿,難不成是青黛背我下的山?

  秦林穿越前一心撲在工作上,再者也沒有幾個女孩子願意和整天跟屍體打交道的怪人交往,是以他老大不小的了還沒正兒八經的談過場戀愛,此刻想到名叫青黛的少女言語嬌憨純真,容貌天真可喜,不由得一陣壞笑,口水嘩嘩的往下流。

  按照通常穿越者*擁有的主角光環加持,這裡多半就是青黛的閨房了,那麼接下來的劇情就該是美女救英雄,然後哭著喊著非得以身相許?(註:臺「永」陸「庸」)

  沒過太長時間,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走進來個白白胖胖的少年,手上端著銅盆搭著塊毛巾。

  見昏迷多日的秦林大睜著眼睛,小胖墩愣了片刻。

  秦林暗歎一聲,看來自己還沒得到主角光環的加持,在床上昏睡這幾天都是這小胖墩照顧的了。

  唉~如果來的是那位青黛姑娘……

  秦林自嘲的笑笑,提醒自己現在是明朝萬曆年間,禮教最重男女大防,除開貧寒人家的女子必須外出勞動,只要生活過得去的婦女都不大願意拋頭露面,連不少夫妻在成婚之前都沒有見過面呢,美女救落難公子再以身相許這種老套戲碼,恐怕只有往小說裡面去找了。

  微笑著朝胖墩點了點頭,秦林問道:「這是哪兒?我昏睡了多久?最近幾天都是這位兄弟照顧的吧,多謝你了!」

  小胖墩這才想起把端著的銅盆放下,嘴裡嘟嘟囔囔的道:「哪兒?當然是我的房間,你躺著的就是我的床,太老爺和小姐在荊棘嶺救了你,劉管家他們把你從嶺上抬下來就擱我房裡了,搞得我這三天都只好和夥計們擠大通鋪……」

  「真是不好意思啊,」秦林摸了摸腦袋,看看小胖墩穿著舉止,見他生得肥肥白白,顯然家境不錯,但一身青衣布鞋又算不得華貴,便笑著說:「那這樣吧,改天我請你吃叉燒、肉包子和芝麻燒餅。」

  正如秦林所料,小胖墩生來嘴饞所以才長得這麼富態,但家境也只稱得上小康而已,平時可不能經常吃到點心,所以聽秦林說請他吃叉燒和肉包,*立馬就喜笑顏開,樂呵呵的,*扳著手指頭一樣一樣的如數家珍:(註1:立刻+馬上;註2:「班」)

  「那好啊!麒麟山腳下趙家酒樓的叉燒味道最美,十字街口的王婆包子皮薄餡多,南城白家鋪子的芝麻燒餅是咱們蘄州一絕……」

  秦林聞言暗自好笑,看來這小胖墩還真是個饞鬼,而且性情直爽心口如一,這三天也多虧他照顧,值得交個朋友。

  到最後聽得小胖墩說白家芝麻燒餅是蘄州一絕,秦林不禁愣了:「你說這兒是蘄州?」

  小胖墩走上前摸了摸秦林的額頭,疑疑惑惑的說:「你沒發燒啊,咱們這李氏醫館不在蘄州城,還能在哪兒?」

  秦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好不容易混出城,現在又被抬了回來……不過現在有了路引,大明朝的萬里江山,普天之下任何地方都可以落腳了。

  之前經過蘄州,秦林一路上無數次聽人說起城中有個李氏醫館,懸壺濟世、妙手仁心,百姓們讚不絕口,稱醫館主人為李神醫,傳說中簡直到了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程度,而且那李神醫宅心仁厚,數十年間每逢地方上爆發瘟疫必竭力賑救,深得民心。

  當時秦林對神醫什麼的並不太關心,反正沒打算在蘄州常住嗎,沒想到被毒蛇咬傷竟是由這位神醫所救,卻也僥倖。

  試了試身體,只是臥床幾天之後有些酸軟無力,至於頭暈眼花、劇烈心跳、傷口出血等等症狀則全然消失,秦林不禁暗自佩服李神醫的手段。

  現代醫學上對劇毒蛇咬傷,除了清創、去除餘毒這些前期處理,主要還得靠抗蛇毒血清,大明朝的李神醫當然不會有這玩意兒,那麼他的治療手法必定有獨得之處。

  「這位兄弟,我是漢陽縣人,秦林秦木槿,還沒有請教你的姓名?另外這座醫館都是李神醫的嗎?他於我有救命之恩,那麼恩人的名諱上下怎麼稱呼?」

  小胖墩自豪的道:「我叫陸遠志,家就在蘄州南市上,現在跟著李神醫~~」

  秦林還以為他是李神醫的徒弟,陸遠志這才接著說:「~~的徒弟,龐憲龐*大夫學習醫術。至於我家神醫太師父嗎,你是漢陽縣人連他老人家都不知道,還真孤陋寡聞!以前太師父在武昌楚王府做過『奉祠正』,武昌府和你們漢陽縣就隔一條長江……」(註:「代夫」,醫者;另,古官名為「大夫」)

  陸遠志夾七纏八的說了半天,還是沒提到神醫太師父到底是誰,秦林忍不住提醒他:「太師父究竟是誰?」

  「我家太師父名諱上時下珍,李時珍嗎!」陸遠志說著一拍腦門,拔腳就朝外走:「嘿,你病好了,我告訴太師父去,說半天話了我這會兒才想起來。」

  秦林看著陸遠志離開,愣怔了半晌,萬萬沒想到這位神醫竟然是後世大大有名的大明醫聖,《本草綱目》的作者李時珍!怪不得他不用抗蛇毒血清就能治好蘄蛇咬傷,對這位醫聖來說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嗎,蘄蛇的性狀和功用,《本草綱目》裡可是寫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不過印象中好像李時珍是個家境貧寒的醫生,怎麼有規模如此龐大的醫館?以太老爺和小姐的稱呼看,似乎很有身分地位。

  其實李時珍並不像後人想像中那麼貧寒,李時珍的父親的確是個貧寒的*鈴醫,但他自己早年就出任過武昌楚王府的八品官「奉祠正」,後入京師太醫院供職,回蘄州家鄉後也常替荊王府的天潢貴胄們診病,診金收入不菲,否則他哪兒來的餘錢給窮人施藥?(註:遊方醫生、草藥郎中)

  如果說李時珍在楚王府和太醫院的任職還屬於雜品職官,那麼他的大兒子李建中以嘉靖壬子年舉人身分出任四川蓬溪縣令,二兒李建元、四子李建木也分別考上了秀才,李家已算得上官*宦門第,*躋身於儒林。(註1:「換」;註2:「機」,登上)

  沒過多久陸遠志就引著李時珍來了,讓秦林高興的是,嬌美可愛的李青黛也躲在爺爺身後,明媚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好奇的打量著秦林,而李時珍對這個孫女顯得十分慈愛,甚至可以說有些寵溺。

  秦林對救命恩人是非常感激的,換做穿越前的現代社會,南直隸按察使司對徐老太案的判決早就涼透了人心,還有幾個人不怕惹禍上身,敢對倒在地上的人扶一把?要是在徐老太時代的南直隸被蛇咬了倒在地上,恐怕只有等死,絕對等不到救命的李時珍!

  所以他掙扎著爬起來,跪坐在床上朝李時珍拜謝:「神醫救命之恩,在下沒齒難忘……」

  李時珍笑吟吟的,輕輕把秦林按回躺下:「醫者父母心,小哥前日被蛇咬傷,我輩豈能見死不救?再者,能救治好還多虧小哥自己處置得當,清洗傷口、擠出毒液、捆紮傷處上端,防止蛇毒隨血脈上行攻心,都是極佳的手法,老夫所做的只是上藥這最後一步,區區微勞實在不足掛齒。」

  瞧瞧,瞧瞧這醫風醫德!秦林那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啊。

  不料李青黛見爺爺誇秦林處理巧妙,便有些不服氣,嘟著小嘴道:「爺爺太謙虛了,昨天晚上您喝了酒,不是很高興,說蘄蛇咬傷極難救治,若非您的蛇藥斷難活命,而且這幾年您救治三十多例蘄蛇咬傷,以他這次療效最為完美無缺嗎?」

  「啊,我說過嗎?」李時珍笑著摸了摸孫女的腦袋。

  蘄蛇咬傷必須兩個時辰之內施以有效的救治,否則毒發無解,而病人被咬傷往往是在荒山野嶺,送到蘄州城內的李氏醫館就把時間拖久了,很多時候半路上就嚥了氣,李時珍縱是神醫也沒辦法和閻王爺搶人。

  蘄蛇被稱為百步倒,言其毒性異常猛烈,常人被咬傷在走上百步的時間內就要送命;又稱五步蛇,說咬傷之後劇痛難忍,往往只能走五步遠就要一頭栽倒。

  這種說法固然有誇張之處,但鄉民們不懂毒蛇咬傷的處理,在傷口沒有清洗、血脈沒有緊紮的情況下慌忙奔行,很快蛇毒就隨血脈上行,擴散到全身,快速中毒斃命,即使僥倖保住性命也會留下不少後遺症。

  像秦林這樣被蘄蛇咬傷之後,自己做了幾乎完美的前期處理,李時珍救治起來實在順手無比,並且救治又及時,實是醫學上非常難得的完美病例,所以他昨天查看秦林的病情之後十分高興,喝了點自釀的藥酒,和寵愛的孫女說了些得意的話,今天聽說秦林醒來,又急匆匆的過來查看。

  只不過自家人之間說的話,怎麼可以和病人說呢,這不成了居功自傲、示恩賣好?青黛天真爛漫不通世故,李時珍卻是很不好意思,老臉微紅,對秦林拱拱手:

  「小哥見笑了。犬子宦游巴蜀,留下這孫女在老夫膝下承歡,老夫可憐她父母不在身邊,未免驕縱了些。」

  李青黛輕哼了一聲,朝秦林撇了撇嘴,又縮回爺爺身後,倒是不再說話了。

  秦林趕緊道:「李神醫太謙虛了,青黛小姐說的才是事實,沒有你們相救,只怕我早就成了荒山上的孤魂野鬼。」

  被陌生男子提到自己閨名,李青黛立刻就有點不好意思了,從爺爺身後探出頭來,*期期艾艾的說:「你、你怎麼知道我名字?哦~你偷聽爺爺和我說話來著,真討厭!」(註:結巴)

  大眼睛滴溜溜一轉,又嬌聲道:「不行,你知道我名字了,我還不知道你名字呢,快說出來,這樣才公平!」

  聽得小姐問一個青年男子的名字,小胖墩陸遠志和幾個擠在門口的師兄弟都忍不住笑,這位師妹天真爛漫,太師父對她又向來驕縱,以致她竟不明白這樣問有何不妥。

  「胡說八道。」李時珍笑著把孫女拍了回去。

  若是一般書香門第的閨女,根本不允許和陌生的青年男子見面,李家本是醫家出身,沒官宦世家那麼講究,這地方又是自家醫館之內,他才允許好奇的孫女跟著來,但她出言詢問一個青年男子的姓名,確實就不應該了。

  以李時珍的身分自不會讓僕人、學生去翻秦林的包袱,沒看見那張路引,當然不知道他的姓名,此時孫女提起他也就順勢問道:「那麼,還未請教小哥臺甫上下?」

  秦林還是原來的說辭:「在下世居漢陽,姓秦名林字木槿……」

  剛說到這裡就聽得「哧」的一聲笑,和「咦」的驚訝聲。

  吃吃笑的是青黛,隔了片刻,陸遠志和他的師兄弟們才恍然大悟,擠眉弄眼的跟著笑了起來,讓秦林一頭霧水,不知道他們笑的什麼。

  一臉驚訝的則是李時珍,他反反覆覆的打量秦林,沉聲問道:「恕老夫冒昧,小哥可有身分憑證?」

  秦林醒來已有了半個時辰,酸軟無力的感覺開始消退,聞言他乾脆翻下床,伸手去包袱裡掏摸,取出路引和書信,恭恭敬敬的遞給李時珍。

  李時珍將路引略掃一眼就放在旁邊,只把書信拿在手中細看,看著看著手就微微發抖,眼睛裡淚水滾下來。

  青黛摀住了小嘴,陸遠志和一眾師兄弟目瞪口呆,不知道李時珍為何變成這般模樣。

  「老友啊老友,沒想到你竟先我而去,黃泉路上且慢行……」李時珍哽咽半晌,忽然神色肅然,對秦林道:「世*侄孫且寬心,就在我這裡住下吧!」(註:同姪)

  秦林一頭霧水,完全沒搞清楚狀況。

  李時珍抹了把老淚,緊緊抓住秦林的手臂:「難道令祖沒有和你說明白就病逝了?老夫名時珍,字東璧,便是令祖的知交好友!」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7-16 21:40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2:50
第六章 木槿

  從李時珍的口中,秦林得知「爺爺」秦實與這位大明醫聖竟有非常深厚的交情。

  原來二十五年前,李時珍曾被武昌楚王府邀請,擔任正八品的「奉祠正」,主要負責醫療工作,當時秦實正在王府儀衛司任「典仗」,是個正六品的低級武官,兩人相交莫逆。

  楚王篤信道家方術,招請道士在府中開爐煉丹,搞得烏煙瘴氣。那些道士們還胡說什麼有病不需要醫學治療,只要虔心求神煉丹便能痊癒,煉成金丹還能成仙了道、白日飛昇。

  李時珍不信方術,屢次與道士互相辯駁,受到道士的聯合排擠,期間秦實幫了他不少忙,但楚王一心求仙偏袒道士,他*倆對此也無可奈何。(註:ㄌㄧㄚˇ,其後不可加量詞,如倆個X,兩個○)

  後來道士進讒言陷害,把煉丹失敗歸於府中有人對神仙不敬,矛頭指向秦李二人。

  煉丹不成升仙無望的楚王遷怒於人,李時珍是杏林名醫素有清望,對他不能太過分,正好嘉靖皇帝下旨延請名醫入太醫院,楚王就推薦他去數千里外的京師太醫院任職,等於一腳踢出王府,眼不見心不煩。

  秦實就沒那麼好運氣了,雖是正六品,在重文輕武的大明朝卻沒有什麼地位,王府儀衛司的武官更是如同家奴一般,楚王下令亂棍將他打出王府,直接除名開革。

  秦實回到長江對岸的漢陽縣老家,生活清貧,李時珍從太醫院回到蘄州行醫,經濟上漸漸寬裕起來,便寫信勸老友搬到蘄州,被好強的秦實拒絕,又託人帶信帶銀子去,秦實卻把信收下,銀子一概退回。

  提起往事,李時珍好不唏噓,說完對秦林道:「世姪孫既然到了這裡,一切有我安排,總要不負秦實老友的重託。對了,武昌在蘄州上游數百里,怎麼你沒到蘄州城來找老夫,反而跑到下游方向的荊棘嶺去了?」

  秦林只好編了套說辭:「姪孫不想麻煩太世*叔,準備沿長江而下,去江南做點生意……」(註:臺「淑」陸「書」)

  孰料話還沒說完,李時珍面皮漲得通紅,花白的鬍鬚就根根翹了起來,正言厲色的說:

  「胡鬧!世姪孫,令祖信上說你素性頑劣,恐你踏入邪途,老夫還只當他管教過於嚴厲,今天聽你如此說,倒是坐實了令祖的說法。想那江南煙花浮浪之地,什麼秦淮河、西子湖的,煙花柳巷青樓畫舫,年輕人去了豈不目眩神迷,一步錯、步步錯,將來還有個善了嗎?」

  陸遠志眾師兄弟望著秦林眉花眼笑,還有人朝他一挑大拇指——顯然江南的青樓楚館,在這群年輕人的想像中頗具誘惑力。

  李青黛則朝他做了個俏皮的鬼臉,春蔥般的手指在鼻上刮了刮,吃吃的笑:「不要臉,不害臊!」

  秦林早已目瞪口呆,說去江南沿海本是因為那些地區商品經濟發達,方便做點事情,不料李時珍竟然會錯了意。

  他還沒想好怎麼解釋,李時珍就斬釘截鐵的道:「世姪孫不必說了,老夫與令祖情同手足,他既然在臨終前託我照料,老夫便於你有管教之責任,斷不許你去江南胡作非為。好了,這張路引我收下了——劉全快過來,把路引送去州衙,拿我名帖找張吏目,替秦世姪孫在本州落籍!」

  秦林傻眼了,李時珍不僅是他名義上的太世叔,還是實打實的救命恩人,這老頭兒拿出太世叔的威風來,他當然無可奈何,眼睜睜的看著管家劉全拿著路引往州衙去了。

  於是只好恭敬不如從命,留在了李家。

  小胖墩陸遠志已在李氏醫館學習三年,照顧病人挺有一手的,廚房又時不時送雞湯、*參湯,不出數日,秦林的身體就恢復如常,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註:「身」,亦作蔘也)

  秦林帶來的書信上要求李時珍給他謀個營生,李時珍便讓他留在館中學習醫術,這個決定頓時叫醫館的學徒和夥計們,對秦林羨慕不已。

  陸遠志告訴他,這李氏醫館並不是那麼容易進的,首先要三代家世清白,其次要本人好學上進,最後還要天資聰穎。

  如此嚴格的條件,蘄州城內外想進醫館做事的人卻快擠破頭了。

  原來李氏醫館的學生分為三等:最低一等是藥鋪夥計,在掌櫃和熟手帶領下辨別各種藥物、熟悉藥性,只要在李氏醫館做了五年以上,成了熟手,自有別家大藥鋪重金*聘去做二櫃頭、三櫃頭,若是去中小藥鋪甚至直接當掌櫃也不稀奇。(註:ㄆㄧㄥˋ)

  第二等是學徒,有入醫館旁聽的資格,不過仍然要承擔灑掃雜務和藥鋪的工作,李氏醫館的學徒已算神醫李時珍的編外弟子了,學個五年八年出師之後,在荊湖地區城鄉各處行醫都不愁衣食。

  最令人羨慕的則是醫館的正式學生,這就是大明神醫李時珍的正宗嫡傳了,只要學醫有成,荊王、楚王等各處王府都虛位以待,醫術高明的說不定還會被推薦到太醫院,那就是朝廷命官,光宗耀祖了。

  只不過目前李家醫館招收正式學生的條件極其嚴格,包括陸遠志和李青黛在內僅有六個人,秦林是第七個。

  秦林從錦衣衛追捕的白蓮教大師兄高豺羽那兒弄了不少金銀,暫時不缺錢,對王府醫官和御醫這種沒什麼權力、純粹*伺候人、時不時還要受氣的職位也沒什麼興趣,陸遠志說得口水嘀嗒的,秦林卻不怎麼動心。(註:「次」)

  不過他還沒想好下一步做些什麼,學的刑偵和法醫技術在大明朝貌似沒什麼用處,造玻璃、肥皂、煉鋼這些很有前途的工作嗎,他又不會。

  前一世學的法醫,和死人打交道多,和活人打交道少,對臨床治療只懂個皮毛,說起中醫更是一竅不通,見識了李時珍不用抗蛇毒血清就能治好毒蛇咬傷的本事,秦林不禁對這位大明醫聖的醫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反正還沒想好去處,留在醫館倒也無妨。

  李時珍有六名得傳醫術的入室弟子,龐憲、瞿九思,以及他自己的四個兒子。

  萬曆元年瞿九思考中舉人就離開了醫館,長子李建中則遠在四川蓬溪縣為官,次子李建元和四子李建木都已考上秀才,分別在黃州府學和蘄州儒學讀書,目前主持醫館的只剩下龐憲和三子李建方。

  秦林在醫館學習了好幾天,李建方和龐憲作為老師輪流來教學。

  李建方為人有些嚴肅刻板,課後也不大和學生說話,拿起書本就走——陸遠志說這位老師想學李時珍的例子進入太醫院任職,所以忙著鑽研醫學典籍,對醫館的教學和日常診療工作不是很上心。

  龐憲字鹿門,是個有些發福的中年人,他無論見了誰都是笑嘻嘻一團和氣,目前醫館的工作主要由他承擔。

  秦林來到醫館半月之後,忽然連續三天李建方都沒有露面,第四天又是龐憲講課。聽課的除了七名正式學生,還有不少旁聽學徒。

  老師在臺上講君臣佐使、寒熱虛實,秦林則對著大字本皺眉頭:他從小學的簡體字,對現在使用的繁體字嗎,辨認倒也不太難,可寫起來總是缺筆少畫;再者並沒有專門練習過毛筆,現在將一管筆握在手中,軟軟的筆頭東一拐西一彎,寫出來的字是七歪八扭。

  現在秦林才知道,那些穿越者憑借幾句後世的傑出詩詞文章就在古代考科舉,不僅進士及第還要連中三元的故事是多麼可笑了,單單是古人的毛筆書法你就拍馬也趕不上……

  「木槿!」

  秦林突然間聽見講臺上喊到自己的表字,恍惚間抬頭應了一聲。

  滿堂學生同時投來詫異的目光,有幾個人已笑了起來。

  龐憲拿書敲了敲桌子,斥道:「笑什麼笑?」

  接著他在講臺上一本正經的往下念:「木槿,甘、平、滑、無毒,主治牛皮癬、痔瘡腫痛、大腸脫肛、噤口痢、黃水膿瘡……」

  龐憲每念一句,底下就笑翻一群人,沒辦法,這木槿的主治功能實在是「很黃、很暴力」。

  秦林苦笑著揉了揉鼻子,他並不懂得中醫中藥,根本不知道「木槿」還是味中藥,只因為要和路引相符,聽起來也和原本的姓名合拍,便以「木槿」為表字的,也是現在他才明白,為什麼清醒之後第一次說出姓名,青黛會立馬樂不可支。

  這不是,坐前排的青黛伏在桌上,肩膀一抽一抽的,顯然又笑得不亦樂乎了。

  半晌後她轉過身來,趁人不注意,飛快的朝秦林做了個鬼臉──率先發現這個名字的笑點,顯然她為此很有點得意。

  原本有點小鬱悶的秦林,見了這夏花般燦爛明媚的笑容,登時心情變得一片明朗,笑著朝她點點頭。

  明時禮法森嚴,青黛能在此上學,一則因為李時珍年邁,編纂本草綱目時在某些方面需要孫女協助;二則李家醫學世家卻非官宦世家,家規並不是太嚴;三則李時珍對孫女頗為溺愛。

  但青黛也極少和師兄弟們說話,更不要說衝著別人笑了,秦林只點點頭,她就害羞得不行,面紅耳赤的回過頭,再也不往這邊看。

  小姑娘輕輕拍了拍胸口,只覺得心如鹿撞。

  大部分人並沒有瞧見這瞬間發生的一幕,但秦林不知道自己的側後,已有一道陰狠的目光射了過來。

  臺上龐憲被逗樂,嘴角也忍不住上翹,笑嘻嘻的問道:「秦林,你既以木槿為表字,可知道這木槿如何藥用嗎?」

  陸遠志這些天已吃了不少秦林請的包子、叉燒,見他被老師叫起來,情知他回答不出,多半要被老師責罰。

  小胖墩趕緊用書本遮住臉,用秦林才能聽到的聲音遞答案:「脫肛是木槿根煎湯……」

  秦林站起來,*老老實實的答道:「弟子不知,請先生指教。」(註:「老失」)

  唉~陸遠志懊惱的一拍大腿,心說秦林要挨戒尺了:別看李建方老師平時板著張臉,其實對學生的學業是無可無不可的,你愛學不學;這龐先生看上去笑嘻嘻的,檢查學業卻最嚴格,稍有錯誤就要施以懲戒。

  誰知龐憲冷笑著朝陸遠志一揚戒尺,嚇得小胖墩直往桌子底下躲,但並沒有為難秦林,自己解答道:

  「大腸脫肛,用木槿根煎湯,先熏洗後,以白礬、五倍子調敷。痔瘡腫痛,用木槿皮或葉煎湯先熏後洗。黃水膿瘡……秦林,你且坐下吧,為師也知道你底子不好,但學醫之人必須弄懂藥性,你斷斷不可荒疏,還須加倍勤學才是。」

  「多謝老師*教誨。」秦林拱拱手坐下。(註:「叫慧」,教導)

  醫館大堂那邊有學徒過來叫人,說是有危重病人到了,龐憲安排學生們自行讀書,讓大師兄張建蘭照管一下,便匆匆離開學堂。

  秦林屁股還沒在板凳上坐穩,就聽見身側有人壓低了聲音,尖酸刻薄的說:「哼,不學無術,這種人也能混進咱們醫館,就算太老爺念舊,可這傢伙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什麼材料,有臉坐在這課堂中間嗎?!」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7-16 21:48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2:51
第七章 師姐

  名為白斂的學徒,用挑釁的眼神看著秦林。

  他身邊的幾名學徒也充滿敵意,幾個人七嘴八舌的道:「什麼玩意兒,臉皮還真是厚,都快賽過城牆了。」

  秦林一頭霧水,自打來蘄州也沒得罪過什麼人啊,要說仇人嗎倒是有一個高豺羽,還神不知鬼不覺的埋在地底下呢!這幾個人吃了槍藥,想找死?

  旁邊坐的小胖子陸遠志回頭說:「白二哥,秦林可沒得罪你,太師父過年的時候就說正逢己卯年鄉試,建元、建木兩位先生要專心讀書考舉人,只有建方、龐憲二先生主持醫館,所以今年停招學生。白二哥沒能拜入師門,怪不到秦林頭上。」

  大師兄張建蘭本來埋頭看書,聞言緩緩抬起頭,不徐不疾的道:「陸師弟此言有理,白老弟時運不濟,須怪不得別人。太師父曾說咱們做醫生的人,首先講一個『德』字,心性要耐得住磋磨,不驕不躁,寬正平和。」

  秦林認得這人叫做張建蘭,現在這批學生當中以他年紀最大、入門最早、天資聰穎、學業有成,眾人都說已得了李時珍五六成的真傳,是一眾學生、學徒的首領,還得到龐憲和李建方的重視。再有一年就要出師,據說很有可能被荊王府聘為從八品的良醫副,到那時就是朝廷命官,與平民百姓有雲泥之別了。

  秦林還沒有說什麼,倒是陸遠志得大師兄出言支持,十分高興的說:「還是大師兄教訓得對……」

  沒想到張建蘭話鋒一轉,瞧著秦林皮笑肉不笑的道:「不過醫術也很重要嗎,否則將來替人治病的時候藥不對症,庸醫殺人可是要坐牢的!秦師弟是太師父親口招入醫館的,若是將來醫術低劣,嘿嘿,豈不是有*辱咱們太師父的名聲?」(註:臺「入」陸「乳」)

  陸遠志已是張口結舌,對方一口一個太師父,他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一張圓胖圓胖的臉已是漲得發紅。

  秦林此前已經聽陸遠志提起過白斂,既然張建蘭如此說,立刻就明白了對方的用意。

  原來李氏醫館的入門弟子只要學成出師,將來就很可能到哪家王府擔任良醫正、奉祠正,運氣好還能去太醫院供職,所以人人趨之若騖。

  但李時珍收弟子和再傳弟子的原則從來是寧缺毋濫,醫館學生每年僅僅招收一名,還要從家世、心性、才學等多方面進行考察,若是哪年沒有合格的,那年就乾脆不收。

  李氏醫館的夥計想成為學徒,學徒則想成為入門弟子,白斂就是其中最熱心的。他和張建蘭沾親帶故,就走這條門路想拜師入門,他資質不差,平時在醫館做事情也十分賣力,再加上張建蘭拍了胸脯,眾學徒們都覺得十拿九穩。

  不曾想明年正逢己卯科鄉試,因為建元、建木兩位先生要應舉,李時珍又忙於修撰《本草綱目》無暇教學,便決定停招,白斂就沒能如願。

  本來這事兒就完了,白斂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好,將來再等機會。

  可秦林突然摻了進來,還是李時珍親口點的入門弟子,就讓白斂喝醋泛酸了。事沒辦成,張建蘭覺得臉上無光,也遷怒於秦林。

  最初幾天摸不清秦林的底細,他們還不敢公開發難,待從管家劉全那兒打聽到秦家父母雙亡家道敗落,此前只不過是祖輩和李時珍交好,實際上二十多年沒有往來過,好像李時珍也沒怎麼特別照顧他,便漸漸的有些瞧不起了。

  再看見秦林寫字七歪八扭,對藥性用法也是一竅不通,張建蘭和白斂就無所顧忌了,龐憲一走,他倆立刻挑起事端。

  不料張建蘭說了這大通話,秦林只是嬉皮笑臉的看著他,眼神中帶著戲謔之意,活像對方是街頭耍猴的。

  張建蘭本來頗有點小城府,否則也過不了李氏醫館對弟子品行的考察,可他即將出師去做醫官,便沒有以前那麼謹小慎微了,當著師父、太師父自然收斂些,背後行事就漸漸張狂起來。

  被秦林這麼個初入門的師弟無視,張建蘭登時心頭火發,語帶譏嘲:「人貴有自知之明,與其白學幾年浪費時間,不如及早知難而退。我瞧秦師弟天資倒也不壞,去當鋪或者錢莊做個學徒,說不定還勝過在咱們醫館胡混呢。」

  秦林冷哼一聲不置可否,在他看來張建蘭的挑釁根本就不值得回應,區區一個醫館學生而已,至少高豺羽那種白蓮教匪首才值得認真對待吧。

  可在別的人眼中,已成為新生受老生欺負的典型,某位不久前才挖坑埋掉欽命要犯的腹黑男竟被當成了可憐的受氣包,投向他的眼神除了鄙夷還多了幾分同情。

  「張師兄,這太過分了吧……」秦林身後響起了清脆溫婉的女聲。

  李青黛貝齒咬了咬嘴脣,雙手因為緊張而互相握住,鼓起勇氣道:「秦、秦師弟是剛學醫術,他以前又沒有學過,現在自然要差一點,咱們都是從不懂到懂慢慢學會的,再學三五年,秦師弟必定比現在強得多。」

  張建蘭和白斂等人十分詫異,這位很受太師父寵愛的小師妹,以前是極少和眾師兄弟說話的,不想她竟然出言維護秦林。

  李青黛生得清麗嬌美,醫館學生們青年少艾都對她有幾分愛慕之心,只不過她深受李時珍寵愛,父親李建中又是現任的四川蓬溪知縣,眾人自知身分地位相差太大,便不生非分之想。

  只有張建蘭得了荊王府的準信,出師便能出任從八品的良醫副,雖然是不入流的雜職小官,離官宦儒林還差得遠,可他已有幾分飄飄然,自認為將來有了朝廷命官身分,嬌俏可愛的小師妹必然對自己傾心。

  沒想到這秦林剛來幾天,從不多言的小師妹竟然替他說話,張建蘭一時間又妒又恨,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鼻子裡冷哼一聲。

  可他還沒想好進一步羞辱秦林的說詞,方才叫走龐憲的學徒又跑了過來:「來的是瘧疾病人,龐先生讓諸位過去瞧瞧。」

  古代中國嶺南和湖南是瘧疾多發區,湖北蘄州李氏醫館所在的長江北岸其實瘧疾並不多見,但距離不遠的湖南長沙、江西南昌乃至兩廣地區就水網密布氣候濕熱,學生們出師之後在這些地方行醫就極有可能遇到大批瘧疾病患,因此碰到瘧疾患者龐憲就讓學生們見習一下。

  張建蘭沒搭理青黛,自顧著率師兄弟們離開了。

  呼~李青黛長長的出了口氣,如釋重負的用手拍了拍胸口。

  諸位師兄相繼離開,只剩下差不多年紀的秦林和陸遠志,青黛神情立刻變得調皮起來,烏溜溜的大眼睛在秦林臉上一轉,故意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撇了撇嘴:「膽小鬼,要不是我──要不是師姐我替你說話,你還不被張師兄嚇壞了?哼哼,他們也太過分了。」

  師姐?陸遠志困惑的看了看青黛,卻被她狠狠瞪了一眼,只好閉上嘴巴不說話。

  秦林哭笑不得,心說我離嚇壞還差著十萬八千里呢,不過李青黛出言相助確是至誠,他也就拱拱手,老老實實的道:「那麼,就多謝師姐了。」

  這聲師姐一叫,李青黛頓時樂不可支,老氣橫秋的把小手一揮,大包大攬的道:「嗯,師弟,不用怕,今後他們再欺負你,師姐我就告訴爺爺去!」

  語氣如此穩重,單看神態動作,青黛把她的神醫爺爺學了個十足十,可內容卻暴露了小姑娘的稚嫩,所謂告訴爺爺,和發現男生做壞事就朝老師打小報告的女孩子沒什麼區別吧。

  秦林無可奈何的*撓了撓頭皮,對青黛的「好意」,他實在無話可說。(註:ㄋㄠˊ,抓)

  「好了,就這樣吧,秦師弟,以後記得要聽師姐的話唷~~」李青黛偷笑著離開,美麗的大眼睛瞇成了月牙兒。

  陸遠志這才苦著張胖臉,對秦林道:「唉,秦哥你上當了,咱們醫館排師兄弟是按年紀而不是按入門先後,小師妹明明比你小,還讓你叫她師姐,真是的……」

  秦林啞然失笑,這就是小師妹挺身而出、仗義執言的用意嗎?被這麼個小姑娘占了便宜,還真有點丟臉啊。

  和陸遠志拖在眾學生的最後,慢慢走向醫館大堂,秦林若有所思的問道:「那位張師兄,他從來都是這樣子的嗎?」

  「不,張師兄以前不這樣的,待我們挺不錯的,可自從他得了荊王府邀去做良醫副的信兒,就……」小胖墩不解的眨巴眨巴眼睛,長長的歎了口氣。

  秦林一聲冷笑,「這麼說來,他連做我對手的資格都沒有啊。」

  什麼?小胖墩奇怪的睜大了眼睛,全然不明白秦林的意思:醫館中除了太師父和兩位先生之外就屬張建蘭最大,將來他若是出任荊王府良醫副,更是從八品的朝廷命官,蘄州城內外的醫生都得對他恭恭敬敬,可聽秦林的語氣,竟完全沒把他當回事?

  「話說回來,」秦林瞥了眼小胖墩,意味深長的壞笑著:「不是說李氏醫館選學生要考察天資聰穎嗎,陸兄弟是怎麼通過的?」

  陸遠志十分得意,嘴都笑得*咧到腮邊去了:「本來我是不行的,可太師父說學醫之人首重心性,古拙勝於新巧,誠樸勝於機變,就把我留下了。」(註:ㄌㄧㄝˇ,裂)

  秦林摸摸陸遠志的頭,眼前這張胖乎乎的小圓臉越來越像*范德彪了,賣拐的壞叔叔就專愛找這號「誠樸」的好孩子。(註:應該是「蠢貨」之意……)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醫館大堂,只見龐憲居中,學徒、弟子們繞大堂四周圍了個圈子,圈子中間有條竹編*滑竿,上面躺著位老婦人。(註:此指擔架)

  這時夏天了,最近又長時間沒有下雨,天氣相當炎熱,可滑竿上的老婦人蓋著兩床棉被,兀自不停的打寒*顫、雙頰泛青、嘴脣發紫,低聲呻吟喊冷得受不了。(註:臺「站」陸「懺」)

  滑竿旁邊蹲著個虎背熊腰的大漢,他蹲在地上似乎比普通人坐在椅子上還要高,體格非常魁梧,活像大廟裡塑的護法金剛。

  那大漢抬起頭來,正巧和秦林的視線撞了個正著,他嘴裡咦了一聲,兩隻牛眼瞪得比銅鈴還大,騰的一下站起身來:「小兔*崽子,怎麼是你?!」(註:「宰」,幼兒 ,此為眨意詞)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7-16 21:53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2:51
第八章 青蒿

  秦林全然摸不著頭腦,他認得這咆*哮的大漢就是當日出城時攔下自己的民壯,叫做牛大力,卻不知道為什麼再次見面竟像有深仇大恨一樣。(註:臺「消」陸「孝」)

  只見這金剛也似的大漢三兩步就衝到了秦林身前,粗大的身子帶起一陣疾風,咬牙切齒神情頗為不善,伸出蒲扇大的手掌就要揪他脖領子。

  張建蘭、白斂一眾學徒見狀大驚,趕緊朝兩邊遠遠躲開,生怕被這蠻牛般的大漢撞上——瞧那勢頭,碰上了就得筋斷骨折,豈不是一場無妄之災?

  陸遠志和青黛站在秦林左側,牛大力衝過來時小胖墩呆了一呆,待看清這來路不明的大漢要揪秦林的衣領,小胖墩踏前一步想和對方理論,不料秦林卻把他輕輕推開。

  秦林推開陸遠志,自知力氣和牛大力相差太遠根本沒法硬*拚,本來準備側身讓過他這一撲,再施展捕俘拳的「卡脖*摜耳」打他太陽*穴,就算對方練了硬氣功也得好一陣頭暈眼花。(註1:「盼」,鬥也,或作併,今誤作「拼」,遂然;註2:「貫」;註3:臺ㄒㄩㄝˋ陸「學」)

  孰料青黛就在秦林側後,驚訝之下竟忘了閃避,秦林正要避到側面施展捕俘拳的時候才看見她所站位置,如果避開牛大力的衝撞從側面使「卡脖摜耳」,收不住勢頭的牛大力必然撞上青黛。

  無奈之下,秦林只好雙手交叉向上一舉,正架在對方手腕上,只覺得一股蠻橫無比的力道沿著胳膊傳下來,這一擊之下非但雙臂骨頭差點裂開,甚至連全身骨骼關節都在喀喀作響。

  原本他使的這一招是捕俘拳的「上架彈踢」,雙手上架之後借敵人之力快速回擺,同時起左腿彈踢對方小腹,招式十分凌厲。

  可秦林只是十五六歲的少年身體,對方則是虎背熊腰的大漢,單單「上架」他已然竭盡全力,哪兒還有餘力「彈踢」?心頭早已叫苦*不迭。(註:「布跌」,不停)

  牛大力這一抓雖未盡全力,但竟被看上去有些瘦弱的少年人擋了下來,他也略微錯愕,接著出手又要抓來。

  「咳咳,」正在替老婦人診脈的龐憲眉頭緊皺,冷冷的道:「奇怪,這是來醫館治病的,還是來武館打擂臺的?」

  牛大力聞言恍然大悟,這還是在李神醫的醫館裡呢!他趕緊把舉起的手放下來服服帖帖的垂在大腿旁邊,回過頭去,半呵著腰恭恭敬敬的道:「治病,當然是來給俺娘治病的。小的是個粗人,不懂禮數,衝撞了龐大夫,莫怪,莫怪!」

  龐憲冷著張臉,鼻子裡哼了一聲,沒理會牛大力,自顧著按部就班的讓老婦換了隻手繼續診脈。

  牛大力臉色蒼白,腦門上大滴大滴的汗珠子往下落,偌大個身子竟瑟瑟的發起抖來,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朝龐憲磕頭賠罪:「龐大夫,小的錯了,您千萬別掛在心上,萬一給俺娘診錯了脈,小的就算上吊也後悔不及啦!」

  青黛剛剛被牛大力這莽漢嚇得不輕,但她隨爺爺在蘄州荒山野嶺中奔波,毒蛇猛獸也見了不少,膽量可比普通女子大得多了,見牛大力朝龐憲下跪的窘態,她倒笑了起來,低聲道:「喂,秦師弟,你看那大漢真好笑……」

  秦林可笑不出來,兩隻胳膊像要斷掉似的,青黛無意中扯了扯他胳膊,疼得他*呲牙咧嘴。(註:ㄘ,露出)

  龐憲聽了牛大力的言語,卻是又好氣又好笑,斥道:「醫者父母心,便是死仇大敵求上咱醫館,我也替他仔細診療。歧黃乃濟世之術,吾輩既然懸壺濟世,豈會以醫術要*挾、報復病人?你這人太不曉事!」(註:臺「俠」陸「協」)

  牛大力哦了一聲就從地上爬起來,指了指秦林,樂呵呵的笑道:「那感情好啊!龐大夫真是好人,您要治好俺娘的病,俺也就不和這小……小兄弟計較啦。」

  他本來想說小兔崽子的,臨到嘴邊了才改作小兄弟。

  龐憲啞然失笑,知道和牛大力這種粗人也沒什麼好說的,就望著秦林說:「咱們這是醫館,不是武館,學醫須得心境平和方能通達歧黃,今後不准在外面惹是生非了。」

  張建蘭與白斂對視一眼,頗有幸災樂禍之意,只有秦林看出龐憲眼神中嘉許多過責難。

  原來龐憲眼力極好,已將剛才秦林推開陸遠志,然後攔在青黛身前的經過瞧了個清清楚楚。

  只不知這牛大力為什麼如此激憤?

  龐憲得了李時珍八成真傳,醫術頗為了得,很快就判斷出了牛氏的病症:「病人脈象顯示她平日身體健康,只是去了濕熱瘴氣之地,中了溫瘧。此病來勢猛惡,最是要人性命,但只要及時治療,卻也不難痊癒。」

  聽了龐憲的診斷,秦林暗暗點頭。他雖不是臨床醫師,倒也知道中醫稱瘧疾為溫瘧,病人忽而寒顫,忽而高燒,俗稱打擺子,在嶺南兩廣多見,是由按蚊叮咬傳播的傳染病,按蚊多生於潮濕溫熱的地方,也就是民間說的瘴氣之地。

  只不過瘧疾的對症藥是奎寧,即金雞納霜,產自南美洲的金雞納樹,現在肯定還沒有傳入中國,龐憲又如何救治呢?

  就聽得龐憲胸有成竹的道:「青*蒿就是治療溫瘧的良藥,此物辛、苦、寒、無毒,除治療溫瘧外,亦能治小兒風寒驚熱……」(註:ㄏㄠ)

  秦林恍然大悟,往自個腦門上拍了一下,怎麼把青蒿給忘了?嘿嘿,咱到底不是學臨床的呀。

  瘧疾是熱帶、*亞熱帶和暖溫帶多發病,中國湖廣、嶺南、江西、福建多發,這個惡魔在東南亞和非洲更是奪去了千千萬萬人的生命,據估算,整個二十世紀死於瘧疾的患者,居然超過兩次世界大戰的死亡人數!(註:「訝」)

  奎寧,也即是原產南美的金雞納霜,在好幾個世紀裡霸占了瘧疾的惟一對症藥地位,但它有不小的毒副作用,並且治癒率也不算高。

  直到七十年代越戰期間為了保障士兵健康,中國專家*遍查古籍尋訪民間中醫中藥,發現了青蒿中提煉的結晶對瘧疾特別有效,才改變了奎寧獨霸天下的格局。它具有療效好、副作用小、治癒率高的優勢,得到了世界衛生組織的好評和資金推廣,是中醫中藥對全人類的重大貢獻。(註:「變」)

  秦林原來工作的地方距離不遠處,就有青蒿的種植基地和生產廠家,只不過作為和死人打交道的法醫,他對治療活人的藥物印象不深。

  知道有治療瘧疾的特效藥,秦林定下心來。

  青黛不知道秦林在想青蒿素的事兒,她只瞧見秦林臉色陰晴不定,一會兒憂愁煩惱,一會兒又像故作鎮定,還當他被牛大力嚇得不輕呢,便低聲「安慰」他:「秦師弟你怕什麼呀!只要龐先生治好了那莽漢的母親,他就不會為難你了……哎,我說你這膽小鬼啊,看不出來還惹這麼多事兒,你怎麼招惹到他的?」

  青黛身上帶著股淡淡的藥香,嗓音又清脆如銀鈴,呵氣如蘭。

  秦林呆呆的出神,沒有理睬。

  青黛順著他目光看去,醫館大堂與藥鋪之間有七八門火爐子,正熱氣騰騰的熬煮著藥物,有三四個夥計照管,既沒有熬乾冒煙,也沒有水滾漫出,她左瞧右瞧也沒看出什麼毛病。

  忽然秦林急切的問道:「藥材都要熬煮嗎?」

  青黛水靈靈的眼睛睜得老大,不明白秦林用意何在,遲疑道:「你說熬藥啊,自然是要熬的。」

  秦林眉頭皺成了川字,想了想自己的身分是個初學醫術者,不便直接去告訴龐憲,便對青黛說:「青蒿用來治療瘧疾不能煎熬啊,否則高溫破壞了有效成分,就沒有療效了。」

  「呀,本以為你沒學過醫,沒想到你還知道不少呢,怪不得爺爺說你處理蛇咬傷的手法很不錯!」青黛秀氣的眉頭一挑,好奇的看了看秦林,頓了頓又道:「《肘後方》載,青蒿一握,水二升,搗汁服之,治療溫瘧有奇效。搗汁就行了,的的確確不用煎煮。」

  秦林暗笑自己杞人憂天。

  中醫往往煎熬藥材製成湯劑服用,偏偏到了用青蒿治療瘧疾時,使用方法就變成了「搗汁直接服用」──也即是說,古代的醫學家們已經明確認識到,青蒿對瘧疾的療效會被煎煮破壞,因此特別記錄了正確的服用方法!

  也難怪嗎,我們是炎黃子孫,而炎帝正是嘗百草的神農氏……

  龐憲診斷病情的同時,已有學徒磨好了墨、鋪開了紙,請他把處方寫下來再拿到藥鋪照方取藥,另外方子還要形成醫案以備將來查考,秦林看了覺得挺正規的。

  龐憲揮毫之際,管家劉全從後堂走了來,一臉的喜氣洋洋,望著眾人大聲道:「龐先生,荊王千歲因您上次替世子瞧好了病,設宴請太老爺、三老爺和您,太老爺讓您收拾收拾,這就去吧。」

  蘄州人有不知道大明皇帝的,可不知道荊王府的還真沒有,聽說龐憲替荊王世子瞧好了病,千歲爺還特意設宴相邀,大堂內外就響起了嘖嘖的讚歎聲。

  醫館的學生、夥計不好自誇,病人和家屬早就把大拇指豎了起來:「李家醫館,妙手回春!」

  龐憲神色卻是淡淡的,不怎麼當回事。

  青蒿搗汁兌水治瘧疾,因為未曾煎熬直接服用,所以汁水是涼的,牛氏這會兒蓋了幾床棉被還冷得直哆嗦,有藥也灌不下去,龐憲打定了主意等她發熱時用藥,於是不緊不慢的寫著病案。

  只寫了幾行字,李建方就陪著李時珍出來了,李時珍還是上山採藥時穿的玄色直裰,玉色絲絛,李建方則換了身新的青綢長衫,渾身上下收拾得一絲不苟。

  見龐憲還在寫病案,李建方眉頭微皺:「龐師兄,荊王殿下設宴相待,不好讓千歲爺久等的。」

  李時珍擺擺手,笑吟吟的道:「病人要緊,不著急。」說罷替擔架上的牛氏診了診脈,又踱著步子走到龐憲身邊,看他寫的病案,邊看邊微微點頭,自然是認為徒弟的方子對症,病患必能得到救治。

  雖然李時珍說不急,但龐憲總不能讓師父久等,筆走龍蛇寫完病案和處方,便拿給首徒張建蘭:「去藥鋪取兩束青蒿,兌水搗汁,待病人從畏寒變成發熱時服下,諒無大礙,一兩個時辰就有好轉。」

  龐憲與師父李時珍、師弟李建元應荊王千歲之招離開了醫館,臨走之前他與秦林擦肩而過,低聲道:「那牛大力雖然粗魯,卻不是個壞人,身為本州民壯班頭平時行事頗為公正,又事母至孝……如果與他有什麼恩怨,你還是及早化解了*罷。」(註:「吧」,後文取代之)

  秦林向龐憲點了點頭,感受到了對方真誠的善意,同時他也注意到張建蘭在看見龐憲與自己私語時,神情更加陰鷙了。

  李氏醫館是三進院子,前面當街正中是醫館大堂,靠西邊是學堂,東邊則是藥鋪,規模不小。張建蘭拿著方子匆匆而去,不一會兒從藥鋪取了青蒿過來。

  不少學徒躍躍欲試,準備承擔搗藥的任務,畢竟瘧疾病患在蘄州並不多見,親手搗青蒿藥汁也算難能可貴的行醫經驗了。

  不料張建蘭在眾醫館學徒中掃視了一圈,最後奸狡的望著秦林:「秦師弟,你對藥性不熟,就從搗藥做起,先練練手吧!」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7-16 21:58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2:54
第九章 無效

  啊?李青黛吃驚的張開小嘴,狐疑的目光在張建蘭和秦林之間轉了幾轉。

  任誰都看得出來,剛才秦林招架牛大力的重擊,手臂震傷不輕,青黛剛才輕輕扯了扯,他就哧溜哧溜直抽冷氣,這種情況下還讓他搗藥,豈不是故意為難?

  張建蘭作為首徒頗有些威信,青黛本不敢出言辯駁這整天板著張臉的大師兄,可剛才在學堂受張建蘭的氣還沒消,自己又剛剛許諾「罩」秦林這惟一的小師弟,心道若是連這點都罩不住,今後還有人肯叫師姐嗎?

  顧不得那麼多了,她氣哼哼的走向石*碓,翹著嘴巴嘀嘀咕咕:「張師兄太欺負人了,秦師弟手臂疼得厲害,怎麼使得動藥杵?還是我替他搗藥吧。」(註:「對」)

  「我來我來。」陸遠志搶到前面,傻呵呵的笑著。

  這時候眾學徒才反應過來,趕緊的堆起笑臉上前搶著幫忙。

  張建蘭的威風再大,也蓋不過神醫太師父的掌上明珠啊,不敢奢望能得到這位天仙也似的師妹青目,只要她露出一個甜甜的微笑,就已妙不可言啦!

  何況,已有陸遠志這憨胖子頂在了前面,大師兄就算有火,也撒不到大家頭上嗎!

  一時間眾星捧月,有人去捧石碓,有人來拿藥杵,非但青黛不須動手,就連陸遠志都被遠遠擠到了外圈,只有白斂等幾個學徒留在張建蘭身邊,看樣子其中兩三人還頗有躍躍欲試之意,足足把這位大師兄氣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臉色黑得像燒了十年的鐵鍋底。

  學徒們正鬧得不亦樂乎,忽然秦林大聲道:「既然是張師兄讓小弟熟悉藥性,怎可辜負他一番好意?何況龐先生也說小弟底子薄,要多學多做,那麼列位且慢,還是讓小弟自己動手吧!」

  眾人聽了一怔,忙著討好青黛卻把這位正主兒給忘了,都忍不住面上一紅。

  既是秦林自己說要搗藥,旁人也不好再爭,藥杵、石碓和兩束青蒿都到了他身前。

  提起藥杵往下夯杵,頭一下就讓秦林腮巴子往後直抽,剛才封擋牛大力,兩隻胳膊都快要散架了,酸疼難忍,這會兒又發力搗藥,提起藥杵時雙臂肌肉酸漲,落下去的震動則痛麻兼有,十分難受。

  青蒿要舂六十四下才行,秦林額頭上黃豆大的汗珠子直往下掉,陸遠志幾次三番想替下秦林,都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牛大力在擔架旁邊陪著打寒顫的老母親,他本想替下秦林,可剛被龐憲訓斥過,不知道這李氏醫館的搗藥有什麼門道,只好看著秦林忍著疼痛舂藥,心頭既慚愧又感激。

  待秦林將青蒿舂好,濾出墨綠色的藥汁端到滑竿旁,牛大力感激涕零的道:「小兄弟,多累你了,俺傻牛雖混,卻不是個不識好歹的人,將來有用得著的地方……」

  有尖酸刻薄的學徒接嘴道:「這位牛大哥只消不把咱們醫館當武館,動不動就上來比武較技,那咱就謝天謝地啦!」

  牛大力聞言羞愧無地,笆斗大的腦袋都快垂到褲襠裡去了。

  秦林笑著擺擺手:「不必如此,牛大哥乃一是一,二是二的直心漢子,不像奸滑小人口蜜腹劍,若有什麼事情見怪,必定是秦某的錯。」

  張建蘭聽見「奸滑小人」、「口蜜腹劍」八個字,一張臉漲得通紅,心知秦林分明罵到自己頭上,待要發作,又畏懼牛大力粗魯莽撞,只得忍住氣,滿口牙齒咬得咯咯響。

  牛大力傻不愣登的笑了笑:「其實也沒什麼,那天秦兄弟……」

  話音未曾落地,滑竿上的牛氏突然呻吟起來:「熱,好熱啊,太陽好大……」

  牛大力直發呆,只道母親說胡話呢,分明是在醫館大堂之上,一星半點的陽光也沒*晒到。(註:曬變異體字)

  秦林位置比較近,看得真切:牛氏發青的面頰漸漸轉紅,嘴脣乾燥如同火*燎,鼻翼*翕張,額角汗珠大滴大滴沁出,分明是打擺子從寒顫轉到發燒了。(註1:「寮」,燒;註2:「夕」,合)

  剛才龐憲已吩咐等發熱時就把藥汁給病人灌下,加上早知青蒿素是治療瘧疾的特效藥,秦林毫不猶豫,端起藥汁就慢慢灌進牛氏口中。

  清涼的藥汁一入口,高熱之中的牛氏似乎就有所好轉了,長長的呻吟一聲,嘴脣囁嚅著沉沉睡去。

  牛大力見狀大喜,招呼幾個同來的夥伴把母親抬到專供病患使用的偏房之後,轉身就抓住秦林肩膀一陣猛搖:「秦兄弟,多謝了!是傻牛對不住你,錯怪你了!」

  秦林胳膊本已酸疼不堪,被這狗熊般的大漢搖得呲牙咧嘴,好不容易等他平靜下來,才慢慢問道:「到底為了什麼事情,牛大哥才對小弟窩了一肚子火,見面就要喊打喊殺?」

  「是啊,到底為什麼嗎?」青黛也湊了過來。

  原來秦林搗藥治病之後張建蘭的神色頗為難看,首徒的積威之下眾學徒逐漸散去,只有李青黛和陸遠志留下來照顧牛氏。

  從最開始,小姑娘心頭就一直裝著個悶葫蘆:秦師弟這樣的「膽小鬼」,究竟是在什麼地方得罪了牛大力這麼個金剛也似的大漢?

  牛大力事母至孝,既然母親病情看上去有所好轉,多賴秦林替她搗藥治病,此時的態度便與前不同,朝他們三位團團作揖,道聲告罪,說明了事情原委。

  原來牛家本是蘄河邊的貧寒漁家,牛大力因這副虎背熊腰的身板,在州府服徭役時被前任知州賞識,抬舉他做個民壯小班頭,從此每日在州衙吃飯可以替家裡省下不少*嚼裹兒,按月還有幾兩工食銀到手,日子倒也過得不錯。(註:生活費用)

  換了新任知州,牛大力就不那麼受待見了,他生性*耿直不願欺壓良善榨取錢財,同僚也漸漸疏遠。(註:「梗」,正直)

  秦林出城那天他在南門當班,為了要不要檢查這位「王孫公子」的問題,他和蘄州衛中左所的金毛七金鎮撫發生了衝突,被人抓住把柄告到州衙刑名師爺案上,說他莽撞蠻橫,怕要得罪了天潢貴胄以致給本州招來禍患,就此除名開革了事。

  牛大力的父親已經亡故,母親聽到此事傷心不已,不知從哪兒得到消息,說本州的刑名老夫子是浙江紹興人,平日裡最愛的一口黃酒、一塊霉豆腐和一尾鮮魚,然而黃酒和霉豆腐常有,蘄州名貴的鱖魚卻不常吃到。

  牛氏為了兒子的前程,瞞著牛大力悄悄駕著丈夫留下來的小漁船到蘄河邊上捕魚,指望弄到幾條肥美的鱖魚,說不定刑名師爺一開心,就不計較兒子犯的錯,重新讓他回衙門去呢?

  孰料正當暑熱初起之際,蘄河被日頭一晒暑氣蒸騰,河邊樹木蔥蘢又瘴氣瀰漫,牛氏不像死去的丈夫那樣經驗豐富,還沒捕到鱖魚,反倒中了瘴氣發起瘧疾來,若不是同村人救回岸上,只怕已做了蘄河底的水鬼。

  此事歸根結底還從秦林出城而起,牛大力被開革除名,母親又為此身染重病,他一見秦林自然怒發如狂。

  現在牛氏有救,牛大力就冷靜了許多,說完前因後果便紅著臉道:「其實本來就不該怨秦兄弟,俺在州衙擋了人財路,早就有人看不慣了,就算沒有這件事他們也會找藉口把我趕走的,剛才……剛才是老娘的病讓俺急了眼,倒是錯怪了秦兄弟。」

  秦林點點頭,這件事其實和他的關係不算大,自己歎息道:「常聽人說官貪如虎,吏滑如油,牛兄在州衙辦事,太老實了的確不受人待見。」

  「是啊,我家開的肉鋪子,每月交什麼常例啊就不說了,錢糧師爺的三節兩敬,捕廳老爺一年四個生日的孝敬,拿出去的錢可不少呢!」小胖墩陸遠志心有慼慼焉,捏著拳頭說:「所以我爹讓我進神醫館學醫,將來做了御醫,看誰還敢欺負咱!」

  青黛聽了萬分好奇,忍不住問:「三節兩敬我懂,端午、中秋和過年,外加夏天冰敬、冬天*炭敬,可捕廳老爺是一個人,豈能每年做四個生日?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註:現為炭,碳為化學元素)

  陸遠志扳著手指頭數:「小師妹你聽我說,捕廳老爺自己是一個生日,他家裡老太爺、老太太是兩個,太太是一個,這不就四個了?每年只做四個生日還算格外克己的;另外還有姑娘出閣、少爺娶親,就拿咱們馮捕廳來說吧,連著三年倒有五個女兒出閣,四個少爺娶親,咱也不知他在老家有多少兒女!」

  牛大力聽了只是嘿嘿的笑,這都是官場上的老套路了,馮捕廳在蘄州借婚嫁喜事收錢,誰知道他山西老家的兒女是不是真的出嫁了?甚至有官吏的爹娘都死了十來年,在任上照樣替老太爺、老太太做壽,借此搜刮禮金呢。

  青黛則搖著*螓首不斷歎息:「知州大老爺怎的不整頓吏治?想他老人家也是兩榜進士出身……」(註:「秦」,方寬額)

  牛大力和陸遠志對視一眼,同時搖頭苦笑不迭,心說你父親李建中雖只是個舉人,卻比大部分進士都清廉,你還以為官場上人人都如你父親那般?

  秦林則始終埋著頭思忖:看來在這個時代,如果沒有官場上的庇護,就算有後世的先進技術,也很難做出自己的一番事業……

  正在躊躇,忽然偏房內照顧牛氏的一位學徒走了過來,神色間頗有幾分疑慮,期期艾艾的道:「病人發起高燒來了,嗯~好像,好像那青蒿沒什麼效果啊?」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7-16 22:0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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