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5712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3:23
四十章 刀鋸齊施

  聽說秦林要剖屍檢驗,圍觀百姓全都騷動起來,現場一片喧鬧。

  
  原來這個年代講的是,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得毀傷,就算仵作檢驗屍體也以體表檢驗為準,不能進一步破壞屍體,只有極其特殊的情況才允許解剖。

  像現在,秦林提出解剖屍體就冒著極大的風險,因為大明刑律規定,「若殘毀他人死屍,杖一百,流三千里」,如果秦林解剖屍體發現不了問題,按照這條法律他就要挨一百板子,流放三千里外!

  李時珍扯著秦林手臂,語氣十分誠摯:「秦世姪孫,老夫衰朽之年,就算坐實了庸醫殺人之罪,無非是把些許浮名付之流水,而你年紀輕輕風華正茂,若是有什麼閃失,今後就成了有罪之身,終身之辱啊!還是放棄解剖,讓老夫認下罪名吧。」

  李建方聽得父親要認下庸醫殺人之罪,登時臉上肌肉一跳,想出言阻止,又明知不能夠改變父親的心意,只得跺著腳,發出低沉的嘆息。

  秦林突然回頭朝青黛笑笑:「師姐,你說是剖屍呢,還是不剖?」

  青黛早已左右為難,不剖吧,讓白髮蒼蒼的爺爺違心的認罪,一輩子行醫到老了晚節不保?解剖吧,稍有差池秦林就要坐實殘毀屍體的罪名,杖一百、流三千里啊!

  少女雙手緊緊的互握,十根指頭捏來捏去,芳心已被攪得如同亂麻,晶瑩的淚珠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滾落。

  「那你相不相信我的手段?」

  少女聞言抬起頭,淚眼朦朧的看著秦林,只見這傢伙一臉的壞笑,竟是渾不在意,雲淡風清中顯露的自信,給人以絕對可靠的感覺。

  她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那好,」秦林湊近了用只有青黛能聽見的聲音說:「真相大白之後,可再不能叫我師弟了──要叫秦哥哥哦。」

  秦林的話語似乎帶著某種不可抗拒的魔力,青黛一時間入了*魔怔,情不自禁的點了點頭。(註:「模爭」,迷障 )

  哈哈大笑著,秦林走到張公魚身前:「請問張父母,晚生若是從屍體解剖中,發現了何二郎挾屍敲詐的證據,那麼晚生還有罪嗎?」

  張公魚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烏紗帽的翅兒一陣亂晃:「自然無罪,大明律誣告者反坐,你為辯誣而解剖屍體,殘毀屍體的罪名也反坐何二郎──不過你真有把握?」

  秦林神態從容自如:「請讓晚生一試。」

  張公魚心下暗嘆,一旦把屍體剖開,這事情就鬧大不可收拾了,秦林與何二郎兩個人必定有一個要杖一百,流配三千里。

  實不願秦林冒這麼大風險,張大老爺*和稀泥亂充老好人的脾氣又發作了,他和顏悅色的問何二郎:「你也聽到了,如果秦小哥真把屍體剖開,你二人總有一個要倒大楣,不如老爺我來替你們做個和事佬。老爺出二十兩燒埋銀子送你父親好生入土,你們各自具結息訟,這樣一來你們都不必冒流配三千里的風險,二來令尊也能以完整全屍入土,可好嗎?」(註:「貨」,調合 )

  何二郎如果是一個人也就答應了,無奈族長何老頭和眾鄉親一口咬定屍體絕對不會有問題,倒把他架起來不能往後退了,只好硬著頭皮道:「我父親就是這庸醫害死的,不管到哪兒都是這句話,隨你們解剖,總得還我個公道!」

  「這是何必呢?令尊死了,屍身還要毀損……」張公魚無奈的嘆息著,作為知州他也沒辦法了,只好下令把屍身弄到州衙殮房去解剖。

  孰料族長何老頭把住轎桿不讓走:「張父母,我們信得過你,可誰知道別的人會不會弄鬼?要解剖,就在這兒,大傢伙兒看著才沒得弊病。」

  說著,他還直瞅秦林,簡直就是明說懷疑秦林要弄虛作假。

  張公魚無可奈何,只好令衙役們去南市取了些竹蓆、草蓆,幾根桿子一架,草蓆子一搭,就在街邊上搭了座涼棚,把屍體移到涼棚內解剖。

  在場眾人敬佩、畏懼或者驚疑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秦林身上,只見他抄起長衫下襬往腰裡一紮,雄糾糾氣昂昂大步流星走進了草棚,真是義無反顧,那種昂然自若、正氣凜然的神情實在難描難畫。

  張公魚見狀擊節讚道:「好一個為報師恩,銳身赴難的秦木槿!孔曰成仁,孟曰取義,秦木槿今日殺身成仁,捨生取義,當年楊忠愍公繼盛彈劾奸相嚴嵩,綁縛京師西市,想來和今天的情形差不多吧!」

  秦林一個趔趄,差點兒栽了個嘴啃泥,心說自己表演用力過度了,回頭甩給張公魚一記幽怨的眼神:大哥,我還沒死呢……

  百姓們卻是叫起好來,尤其是城中的潑皮混混最佩服膽大有擔當的好漢,秦林不怕流配三千里、敢解剖死人,他們就佩服得緊,也就叫得最起勁。

  就連何家村的鄉親們,也敬佩秦林為了替師門脫罪,敢冒這麼大的風險,起初嘴裡不乾不淨亂罵的一群後生,此時已經閉上了嘴巴。

  青黛更不消說了,兩隻水汪汪的眼睛紅腫得像桃兒一樣,也許是秦林最後說的那幾句話,她總覺得這呆瓜師弟是為了自己才去做這件傻事的,少女芳心百結、愁腸千轉:「呆子,就叫你一句秦哥哥,值得嗎?」

  不料秦林剛進草棚又走了出來,青黛只當他有什麼新發現,心都提到喉嚨口了。

  「這個,誰有快刀,借一把?」秦林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噗~全場吐血。

  衙役的腰刀是破銅爛鐵,自己都不好意思拿出來,倒是錦衣衛的繡春刀不錯,好幾個校尉爭先恐後:「用我的,昨天剛磨過!」「用我的,是緬鋼打的好刀!」

  「幹什麼,老子還沒有發話,你們成何體統!?」石韋一聲怒喝,幾名校尉渾身巨震,只好訕笑著退了回去。

  石韋洋洋得意的把手下這群兄弟們瞪了幾眼,大鬍子都快翹到天上了,忽然朝秦林把腰一呵,雙手將佩刀奉上:「秦兄弟,用我的刀,比那群兔崽子的好!」

  我靠!錦衣校尉們再次吐血暈倒。

  秦林卻擺了擺手,苦笑道:「這刀還是太長、太大,有沒有小號的?」

  這年月除了菜刀就是戰刀,又要鋒利又要小的刀還真不好找,畢竟州縣範圍內,幾十年都不一定能出需要解剖屍體的案子呀。

  還是陸遠志靈機一動:「秦哥,我家裡有解豬用的剔骨尖刀,撿最小號的給你行嗎?」

  殺豬刀?這次輪到秦林快暈了,沒辦法也只好讓他去拿。

  胖子跑得倒不慢,宛如皮球一般從街上滾去又滾來,片刻已把最小號的剔骨尖刀取來。

  秦林看看這刀雖沒有手術刀趁手,倒也能將就,便拿著進了草棚。

  張公魚、石韋、李時珍、何老頭等人魚貫而入,這小小草棚地方不寬,連知州大老爺和錦衣百戶都沒有座位,但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們心甘情願貼牆站著。

  草棚外更是人山人海,若不是衙役和錦衣校尉們竭盡全力彈壓,只怕草棚早就被擠成了一堆茅草。

  李時珍和李建方、龐憲也進了草棚,他本不願秦林冒險解剖屍體,可事到如今也沒法退步了。

  思忖片刻,李時珍在秦林耳邊低聲道:「以老夫的經驗,死者病因實在心肺之間。」

  秦林點點頭,李時珍的判斷很準確。

  他拿起了剔骨刀。

  雪亮的剔骨刀執在手中,修長有力的手指以最合適的角度握住刀柄,刀上冰冷的溫度傳入掌心,秦林立刻沉浸於某種奇異的狀態,眼睛裡爆發出奇異的光彩,比解剖刀還要鋒利的目光審視著屍體,思想冷靜而精確,計算、思索,秦林在這瞬間變成了一臺精密的機器。

  「讓我們來看看死者真正的死因吧!」

  秦林頭一刀落下的位置是屍體的左胸,鋒利的刀尖從死者蒼白的皮膚上豎著劃過,一道暗紅色的刀口,左右再橫拉,手法利落無比,刀尖輕佻,伸手扯住刀口處的肌體往旁邊一揭,人體組織層便赫然呈現:蒼白的皮膚,淡黃色的脂肪層,暗紅的肌肉,最下面一根根的肋骨,歷歷在目。

  同時,屍身上特有的臭味,也越發濃烈,草棚中腥氣直撲,眾人紛紛掩鼻。

  石韋皺起了眉頭,一刀兩斷、人頭落地的場面他也見得不少了,可像這樣精雕細琢的把屍首剖開,直面死亡的真相,瞧著仍然心頭打鼓。

  張公魚面色如土,半點官威也沒了,身子噗噗直抖,烏紗帽兩邊的翅兒好像蜻蜓翅膀似的扇得噗拉拉直響,本來仵作驗屍的時候地方官是可以喝著茶在外邊等的,可他自己充大頭鑽了進來,現在想逃出去又怕丟面子,反而進退兩難。

  「有鋸子嗎?」秦林指了指肋骨,「要把它鋸開,才能取肺出來看。」

  好在醫館有鋸子,很快取了來。

  秦林蹲在屍體旁邊,手拿鋸子鋸那肋骨,吱嘎吱嘎的聲響有如鋼針刺激著人們的耳膜,每拉一下鋸子都帶起紛飛的碎骨渣和細碎的肉,偏生這傢伙滿手汙血一絲不茍的拉鋸,嘴角還隱約帶著笑容,情景實在詭異到了極處。

  時值盛夏,草棚中卻比嚴冬還要森寒,人們不由自主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就連石韋、牛大力這兩個素來膽大的人也面色發白。

  哇嘔~張公魚忍不住嘔了起來,這種比恐怖片還要可怕的場面,終於讓三甲進士出身的大老爺抵受不住了。

  秦林笑道:「夏天熱得很,張父母想是中暑了,這草棚中屍臭難聞,還是請到外邊尋個蔭涼處好生休息吧。」

  張公魚好生感激秦林,是中暑​​而不是害怕,面子就下得來了,一邊往門外退,一邊道:「是、是,本官頭暈得很,想是來的路上被太陽曬狠了,那轎子裡簡直像蒸籠……」

  「天真熱,我們都有點中暑啊……」牛大力、崔捕頭、刑房司吏等人全都打著哈哈,爭先恐後的逃出了草棚。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5-9-11 09:29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3:24
四十一章 肺栓塞

  仍舊留在草棚裡面的,只剩下了常年浸淫醫學的李家師徒三人;刀頭舔血膽量極大的錦衣百戶石韋;面色煞白還要強行支撐的何老頭與​​何二郎;不怕死人的州衙焦仵作,以及,咧著嘴看得饒有興致的陸遠志。

  
  秦林把鋸子一揚:「胖子,沒看出來你膽兒挺肥啊?」

  陸遠志一張胖臉憨厚的笑著:「從小看我爹殺豬剖豬,都習慣了。」

  秦林一頭黑線,照你這麼說我成殺豬匠了?忽然心頭一動,招呼陸遠志來打個下手。

  果然陸遠志有一定的解剖經驗,在他幫助下秦林很快就把肋骨鋸斷了幾根,把死者的肺從胸腔裡掏了出來。

  這時候也沒有橡膠手套,秦林只好用手直接抓著肺臟,濕答答、滑膩膩的拿在手上,遞給眾人看。

  「諸位請看看──」秦林把肺臟湊到何二郎面前:「看清楚了,這肺臟已經腫脹積水了,分明是肺栓塞的症狀,你爹根本就不是吃藥死的。」

  何二郎哪裡敢看?一張臉轉來轉去,兩條腿抖得和軟麵條似的,偏偏秦林*促狹,他腦袋轉到右邊,就抓著肺臟湊到右邊;他哭喪著臉轉到左邊,秦林又把肺臟湊到他鼻子底下,甚至差點兒不小心貼到臉上去了。(註:愛作弄人 )

  可憐的何二郎只覺胯下一熱,褲子就打濕了老大一片。

  「看清楚了吧?」秦林又拿給何老頭看:「剛取出來的,我可沒有​​動過手腳哦!」

  何老頭臉都發青了,一隻手摀著鼻子,另一隻手亂搖:「相信,絕對相信,不用驗看了。」

  秦林哈哈一笑,把肺臟放到白瓷盤子裡。

  眾人盡皆側目,只有李時珍睜大了眼睛看那水腫的肺,自言自語道:「常有骨傷病人死於胸肺積鬱,所以要開活血化瘀之藥以化解,不過老夫今天才看見原來肺裡真是一包積水,可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李時珍一代藥王,但中醫在解剖學上不發達,古代的王法制度也不允許隨意解剖人體,他當然沒見過從死人胸腔裡掏出來的肺。

  秦林卻很清楚這是肺栓塞的典型症狀──人們通常認為法醫僅限於在命案現場尋找犯罪的蛛絲馬跡,殊不知對醫療事故進行司法鑑定,也是法醫的工作範圍呢!

  人體在腿骨受傷,久臥病床的時候,下肢靜脈部位易​​形成血栓,久而久之血栓脫落之後便在血管中游移,通過血液循環來到肺動脈,把肺動脈堵住形成栓塞,肺功能受損,大約有三分之一的病患會窒息而死,是一種死亡率相當高的疾病。

  病人因為呼吸困難,動脈含氧量不足,會在皮膚上形成紫*紺,所以這具屍首面色青紫看上去類似於勒死,仵作第一步就要檢查頸部有沒有縊痕。(註:「幹」,青紫 )

  「諸位,請看仔細──」秦林特意打了招呼,隨即就在瓷盤上,用鋒利的刀尖把肺臟剖開,在大動脈血管裡尋找。

  「找到了!」秦林長出了口氣,在他剖開的一段大動脈血管內壁,分明有粉紅色的附著物。

  就是它堵住了動脈血管,導致了肺栓塞!

  真相大白!如此直觀的展示,就算不懂醫學之人也明白是血栓堵塞肺血管導致死亡了,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

  石韋、李時珍等人好奇的看那血栓,一時間並沒有別的話說,倒是何二郎見勢不妙,訕笑著準備開溜:「小的豬油蒙了心,竟誤會是李神醫出了岔子,小的錯了,小的沒見識,李神醫大人大量,小的下次來披紅放炮給神醫賠禮道歉。」

  何老頭埋怨的瞧著這姪兒,心下不無懊惱,平白無故鬧這一場,到頭來是自己輕信人言,想了想也跟著向李時珍低頭道歉。

  雖然龐憲、李建方都面有怒色,李時珍仍然無可無不可的點點頭,既然對方已經認錯賠禮,那麼此事就算了結吧。

  何二郎暗喜,扯了扯何老頭的衣襟,兩人就點頭哈腰的往門外退。

  「等等,」秦林眼角餘光瞟著兩人呢:「就這麼想走?誣告的罪名還沒說清楚呢!」

  啊?何二郎和何老頭兩個面面相覷。

  何老頭趕緊把姪兒抱怨一通,然後衝秦林把張老臉笑得跟菊花似的:「秦小哥高抬貴手,我這姪兒是鄉下人,不懂事……」

  秦林冷笑連連:「不懂事?只怕是太懂事了!」

  話音剛落,閃著寒芒的剔骨刀往屍體上一落,有如穿花蝴蝶般上下翻飛,刷刷刷幾刀已將喉嚨和胃剖開。

  只見暗黃色的食道裡面還有些棕色的藥汁,可胃袋裡竟然空空如也!

  不待秦林作出結論,石韋和焦仵作異口同聲的叫起來:「藥汁是死後才灌下的!」

  秦林故作驚訝的道:「不得了,人死了還能喝藥,莫非是詐屍?」

  何老頭急了,抓著姪兒的肩膀亂搖,「你倒是說說,這是怎麼回事,啊?村裡老少爺們為了你十多里路跑城裡來,合著就上了你的當?」

  何二郎臉上一陣白一陣黑,事實俱在無可抵賴,小腿肚子一軟就頹然坐倒,長嘆道:「對不住了,七伯。是我給爹灌下的,想找李氏醫館弄點錢……」

  何老頭恨鐵不成鋼的甩了他一耳光:「一百板子,充軍三千里啊!」

  但他們沒想到後果比這更嚴重。

  水落石出,張公魚又率眾人進了涼棚,知州大老爺抖起官威,拖長聲問道:「為謀敲詐,致使親父屍身殘毀,該當何罪啊?」

  刑房司吏趕緊稟道:「若殘毀他人死屍,杖一百,流三千里;子孫毀棄祖父母、父母死屍者,斬。」

  秦林正在用清水洗手,聽到這話之後眉頭一挑:這明朝法律還挺人性化的,呵呵,何二郎這下算完蛋了。

  本來損毀他人屍體只是杖一百,流三千里,但大明律體現了宗法制度的原則,損毀父母、祖父母屍體屬於忤逆大罪,比照尋常情況要加重處罰,升格成砍頭了。

  也就是說秦林解剖如果沒能發現問題,按照普通人殘毀屍體的法律,流配三千里;但發現是何二郎挾屍敲詐,不但反坐敲詐之罪,還得追究殘毀親父屍身的罪名,從流配加重為開刀問斬。

  何二郎聽到這一個「斬」字,嚇得屁滾尿流,眼睛立馬就直了──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為了敲詐一點錢財,竟*生生把死罪套到了自己頭上。(註:硬是 )

  可惜這時候已經悔之晚矣。

  秦林用乾淨的布擦著手,似笑非笑的盯著何二郎,軟癱在地的何二郎抬起頭無意中和他目光一觸,立刻猛的一抖,只覺秦林目光似乎直刺他的心臟。

  「奉勸你還是把事情老老實實坦白了吧,如果是死罪,何苦便宜別人逍遙法外?如果還有一線生機,何不老實交待死中求活?」

  秦林的話,字字句句都打在了何二郎的心口上,他長長的吁了口氣,說出了真相。

  何二郎是個賭徒加酒鬼,和老父親相依為命,前些天他父親上山砍柴摔斷了腿,在李氏醫館瞧了病、開了藥,他也不悉心照料,而是終日出去賭錢,要不就是喝得爛醉。

  前天晚上他又是*酩酊大醉,跌跌撞撞鑽到草叢裡睡了一覺,中午歸家時卻發現老父親已經倒在床上死去了。(註:「名挺」,大醉貌 )

  他家在村外山腳下,也沒個鄰居可以幫忙入殮,想到父親這輩子過得不好也有幾分懺悔之意,自己走到鎮子上尋個道士準備替亡父打懺祈禱,讓陰魂早日託生。

  在道士那兒坐了陣子,道士拿酒請他喝,何二郎看見酒就邁不動腿了。過了一兩個時辰回到家裡,卻有金毛七帶著人等在那裡,告訴他熬藥替死去的父親灌下,再把庸醫殺人的罪名栽給李氏醫館,就能詐一筆不小的錢財。

  何二郎又好賭、又好酒,早就囊空如洗,聽到這個主意就什麼都不管了,立刻照做起來。

  他父親死了好一陣子,屍僵使死屍嘴巴緊緊咬合,何二郎費了*老鼻子勁兒才扳開灌了些藥汁,然後聲張起來,約了全村的鄉親來城裡李氏醫館討說法。(註:非常多 )

  不料正因為扳開屍體嘴巴灌藥導致屍僵被破壞,秦林只須輕輕用力就把下頜扳開,反而暴露了何二郎挾屍詐騙的奸謀。

  「唉,早知如此,我、我就是打死也不敢啊!」何二郎後悔極了。

  張公魚正言厲色的道:「這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揮揮手準備讓衙役把他押走。

  秦林想了想,又問道:「你可知道金毛七一干人等在哪兒?既然你在這兒鬧事,他為了指揮手下煽動民亂,一定不會離得太遠吧!」

  何二郎毫不猶豫的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座小宅院。

  不需要任何吩咐,石韋一陣風似的衝了出去。

  何老頭跟在後面,跳著腳直叫:「媽的,姓金的敢挑唆咱何家村的人,把老少爺們當笨蛋?」

  於是待在小院中的黃連祖、金毛七等人,就心膽欲裂的看見大群錦衣衛蜂擁而來,後面還跟著不少舉著鋤頭、糞叉、草耙子的鄉民。

  黃連祖趕緊往牆頭爬:「兄弟先走一步,金老哥多保重。」說罷跳下牆頭,喪家狗似的落荒而逃。

  幾個潑皮見勢不對,也腳底板抹油,從後門溜了。

  剩下躺在滑竿上的金毛七,忍住傷痛掙扎著也想跑,還沒跑幾步院子門就被踹開了。

  隨後,院子裡傳來了金毛七淒厲的叫喊:「各位有、有話好說,別、別打……哎唷媽呀,救命吶!」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9 20:34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3:25
四十二章 錦衣校尉

  金毛七被何家村的鄉民打了個臭死,石韋帶著手下一群錦衣校尉,抱著膀子在旁邊看笑話,到最後看快要不行了,才把他拖死狗似的拖到張公魚面前。

  
  這傢伙倒也曉得厲害,一口咬定並沒有*教唆何二郎,是何二郎為求免死胡亂攀咬。(註:「叫梭」,指使 )

  沒有旁證,他是現任的衛所軍官,張公魚也不能動刑拷打,只好賣蘄州衛指揮使一個面子,讓中左所的幾名軍漢把半死不活的金毛七抬走了。

  隨後,張公魚讓州衙眾人押何二郎回衙門,對秦林又是好一番誇獎,連帶著把李時珍也高看幾眼,讚他「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妙手杏林,造福桑梓」。(註:小徑 )

  趁著李時珍與張公魚客套,秦林找到了青黛,賊*忒兮兮的道:「嗯,這個,好像某人曾經答應了……」(註:「特」,語助詞 )

  青黛紅著臉兒垂著頭,兩隻小手把衣角絞來絞去,用眼角餘光含羞帶怯的看看秦林。

  正當腹黑男以為即將從師弟升級為秦哥哥的時候,青黛忽然眉頭一皺,小鼻子抽了幾下,湊到秦林身邊聞了聞,連忙把小手連搧了幾下。

  「好臭,好臭啊!」青黛一溜煙的跑回了後院。

  秦林怔了怔,悵然若失。

  他並不是寡言少語、內向木訥的性子,相反前世還常和交警隊、局機關那些警花們開玩笑、口花花,惹得美女們尖叫著罵「流氓」。
  
  只可惜到了確定關係的時候,警花們卻一個比一個躲得遠──誰願意和整天跟屍體打交道的傢伙談戀愛?不怕晚上睡覺做惡夢?

  舉起袖子聞了聞,確實腥臭難當,怪不得青黛轉身逃走,秦林只好搖頭苦笑不迭。

  不料青黛去而復返,手中還拿著隻小小的油布包兒,走到秦林身前,少女大大咧咧的道:「臭死啦,快拿*香胰子去洗洗吧,免得別人笑話說我有個臭師弟。」(註:肥皂 )

  原來如此!秦林心頭極其暢快,臉上仍舊嬉皮笑臉的,「嘿嘿,青黛妹妹叫我什麼呢?」

  少女白了他一眼,把香胰子塞進他手中:「行了啦,秦大哥!」

  秦林哈哈大笑,拿著香胰子去了浣洗房。

  打開油紙包,這傢伙又發現了新的秘密:香胰子是用過的──這時候香胰子很貴,大約舊的沒用完,青黛也不會去買新的吧,倉猝之際只好把自己用過的給了秦林。

  秦林腦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少女沐浴的情景……邪惡啊邪惡!這傢伙一邊洗澡,一邊流著口水壞笑。

  與此同時,張公魚和石韋都沒有回各自的衙門,而是待在醫館正堂,和李時珍東拉西扯就是不告辭,一人一杯清茶沖了好幾遍開水,連茶味兒都沒了,兩位大人兀自不肯走。

  「今天天氣不錯啊,哈哈哈……」張公魚看了眼石韋,故作悠閒的把扇子搖了幾下。

  「是啊是啊,想當年隨大軍平*僰人之亂,攻進九絲城的時候,天氣就是這麼好,哎呀,一晃好幾年了……」石韋也說著沒營養的廢話,還時不時打量張公魚。(註:「伯」)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一觸,立刻又分開,顯然都心懷鬼胎。

  難得兩位大人光臨,李建方陪著笑:「為了替敝醫館洗清冤屈,兩位大人不辭勞苦,實在可敬可佩!家父略置薄酒,兩位大人今晚務請賞光。」

  兩個居心不良的傢伙對視一眼,都打起了哈哈:「哎呀,不巧,州衙裡還有事情等著辦,改天 ~ 改天再叨擾吧。」

  「本官還有北鎮撫司發來的緊要公文沒有回覆,只好下次再領情了。」

  李建方見這個樣子,心頭不免犯起了嘀咕:說起來你們一個比一個忙,卻賴在這兒不肯走,莫不是想弄點銀子?

  把心頭疑問告訴了李時珍,老頭子只是笑而不答,再三再四的追問,他才捋著花白的鬍鬚,不緊不慢的道:「只怕是為了秦世姪孫吧。」

  果然,秦林洗漱完畢走到大堂上,兩位​​大人眼睛一亮,同時站起身來,頗懷敵意的對視一眼,又把邁出去的腳步收了回來。

「秦小友,本官今晚詩興大發,欲與你煮酒論詩,不知你有空嗎?」張公魚說完,十分期待的瞧著秦林。

  石韋雙手把拳一抱:「秦兄弟,咱錦衣弟兄們都敬你是條漢子,春風樓擺了酒,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不像酸儒談論詩文,到最後肚子還餓的慌!」

  錦衣衛和地方官署互不統屬,石韋雖與張公魚交情不錯,此時爭著請客就忍不住譏刺幾句。

  李建方在旁邊看得詫異,心道什麼時候秦某人變成*香餑餑了?不過就憑這點,離荊王世子還有十萬八千里呢!(註:香ㄅㄨㄛ,ㄅㄨㄛ˙,搶手貨 )

  秦林只是微笑,拱拱手道:「既然兩位大人都是邀請晚生,何不兩邊併作一起,咱們又吃肉、又喝酒、又談論詩文,豈不是好?」

  張公魚和石韋點點頭,兩人一左一右夾著秦林,唯恐他跑了似的。

  見這一幕,李建方張大了嘴巴合不攏來,著急上火的指著秦林背影對李時珍抱怨道:「他、他這是怎麼回事?也不幫著把張父母、石大人留下來,咱們廚房都把酒席準備好了,他眼裡還有師父、師祖嗎?」

  李時珍微微笑道:「恐怕是兩位大人,想招攬我這個徒孫吧。」

  李建方想了想,這才恍然大悟,「哦,是要招去當仵作嗎?哼哼,仵作雖然在衙門做事,到底是個賤役,還不如咱們醫館弟子有出息呢……」

  李時珍把鬍子一吹,白了三兒子一眼,沒好氣的道:「有眼無珠!」

  ~~~~~~~~

  春風樓的老闆很奇怪,今天是什麼風把知州大老爺和錦衣衛百戶都給吹來了?尤其使人不解的是,兩位大人竟像*小廝一樣,把一個布衣青年讓在中間。(註:僕人 )

  難道這位是京師來的大人物?

  老闆連慣常的客套話都不敢說了,低眉順眼的把一行人讓到二樓最寬敞的雅間,末了還加意囑咐跑堂的格外小心,千萬別觸怒了那位小爺。

  州衙方面除了張公魚、牛大力、張吏目、崔捕頭、刑房胡司吏在下首作陪,錦衣衛方面則有石韋手底下那個瘦長臉的總旗,名叫陳四海。

  旁人倒也罷了,胡司吏極其熱情,上次岔灣村命案,秦林拒絕了刑房司吏職位,豈不是保住胡司吏飯碗的大恩人嗎?席上他那副感激涕零的樣子,簡直就把秦林當作再生父母一般。

  張公魚不是找秦林談詩論文,石韋也不是單單要請他喝酒吃肉,酒過三巡就漸漸進入了正題。

  石韋為人粗豪,到現在也不想兜圈子了,直截了當的提出邀請:「秦兄弟,咱們錦衣衛裡面要嘛是世襲的軍戶,要嘛就是前線一刀一槍熬出來,受大官保舉入的衛籍,多的是大老粗,少的就是你這樣能文能武的幹才。若是秦兄弟能到咱錦衣衛任職,老哥這裡按『投充』的例子來辦,捨下老臉到經歷司求個校尉出身還是沒有問題的。若是秦兄弟想應科舉,也沒關係,可以在蘄州衛學附學讀書,將來一樣可以考狀元。」

  
  (貓註:有軍籍人員不得考學的說法,但貓查到論文《明代雙籍進士的分布、流向與明代移民史》、《明代軍籍進士的地理分布特點及其形成的原因》都說軍籍可以科舉,特此說明)

  石韋下的本錢不可謂不大,進入錦衣衛系統任職有替補、僉充、投充三種主要方式:替補是世襲錦衣軍戶子承父業;僉充本指官府在民戶中選擇良家子,但明中期之後已改為大臣保舉有功之人;唯一適合秦林的則是投充,即在民間自願成為錦衣衛的人員中選擇錄用。

  錦衣衛人員分正軍和軍餘,其中正軍資格淺的稱力士,資歷深的稱校尉;而通過投充進入錦衣衛系統的人一般是從軍餘幹起,立功方能成為正軍,不過只是力士,繼續服役十年之久,才能升為校尉。

  秦林一進錦衣衛就從校尉做起,這已是非常優異的待遇了。

  石韋既是愛才,又為形勢所迫:自荊湘白蓮教騷動以來,他敏銳的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若不趁早做好準備,也許會有極大的變故發生。像秦林這樣的人才,錦衣衛系統十分渴求。

  張公魚則把石韋瞪了一眼:好個石大人,你敢下血本,我張大老爺就不肯嗎?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註:上古孩、鞋同ㄏㄞˊ音,本意是鞋子 )

  「秦小友,還請多考慮考慮……」張公魚把酒咂了一口,慢慢道:「本官的刑名師爺已經年高準備回鄉,刑名師爺一席對秦小友是虛位以待啊!」

  嘶~眾人倒抽一口涼氣,錦衣校尉雖然吃香,刑名師爺更不得了,一年有上千兩銀子的進項呢!

  張公魚得意揚揚的拋出了第二枚重磅炸彈:「而且本官的座師申時行申公,現任吏部侍郎、東閣大學士,將來秦小友若是鄉試中舉,赴京會試的時候,也可以向申公討教討教八股行文的筆法。」

  話音剛落,在座諸人已把秦林羨慕得無以復加,張公魚這話擺明了就是說要在科舉這條路上替秦林幫忙,有他這個知州大老爺疏通,*學道取個秀才還不馬馬虎虎?只要憑自己本事考上舉人,赴京會試又有申時行這位大靠山,只要筆下工夫稍微過得去,拿個進士還不容易嗎?(註:職官名,亦稱學政 )

  殊不知秦林恰恰為這條犯難!

  他先朝張公魚拱了拱手:「張父母美意,晚生心領了。」

  繼而站起來抱拳朝石韋道:「固所願,不敢請爾。石大人,今後還須您多提攜指教!」

  石韋本來已經灰心喪氣了,聽到這句話不禁喜從中來,大拇哥一挑:「秦兄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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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3:26
四十三章 約定

  大明朝的官員以科舉出身為正途,錦衣衛雖然權勢極重,從個人升遷而論畢竟要差上一層,秦林選擇加入錦衣衛同時拒絕了刑名師爺的位置,​​等於間接拒絕了科舉這條路,三甲進士出身的張公魚頓時就有些不以為然了。

  
  不過秦林接下來立刻答應,只要地方上發生重大案件,一定會竭盡全力效勞。

  張公魚當即喜笑顏開,老實說現任刑名師爺的那位紹興老夫子,雖然沒什麼破案的本事,但文牘往來極其老成熟練,要打發他回鄉還是有些捨不得,既然秦林不在州衙任職也肯來幫忙辦案,倒是兩全其美的事情。

  張大老爺為人顢頇中不失忠厚,自己的心事一解決,反而替秦林惋惜起來,覺得如此青年才俊不走科舉這條金光大道,實在太可惜了點。

  石韋則截然相反,興高采烈的和秦林、陳四海推杯換盞,言語中並不端出頂頭上司的架子──開玩笑,人家秦兄弟是拒絕了張公魚一番美意,放著申時行這麼大一座靠山​​不去攀附,誠心實意的應邀加入錦衣衛,如果咱還擺上官的架子,豈不是狼心狗肺嗎?

  秦林卻謹守本分,絲毫沒有踰越上司和下屬的界限,言談中親切又不失恭敬,始終對石韋、陳四海執下屬的禮節。

  崔捕頭、胡司吏這些人,無不是衙門裡打了幾十年滾的老猾頭,見狀互相交換著眼神,連連點頭:少年得志往往得意忘形,於前途大有違礙,秦林年紀輕輕便受知州大老爺和錦衣衛百戶官的抬舉,卻能不驕不躁、守禮自持,這分心性就非尋常人物,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啊!咱們在這蘄州城中抬頭不見低頭見,有什麼事情可得替他多擔待點……

  宴席還沒結束,石韋已令手下取了錦衣衛的官服,親自捧給秦林:「照說現在經歷司還沒報備,不過也是遲早的事情,今天這身衣服就給秦兄弟拿回去,明日好穿了到百戶所衙門裡來。」

  手續還沒走就先行上崗,秦林猶豫了片刻:「石大人,這……」

  張公魚在旁邊打趣道:「石大人是怕秦小友反悔,所以先下了定錢,你若是不收下,他老哥今晚上怕睡不著覺。」

  石韋黑臉上一紅,他確實有這點子心思,怕秦林回去之後又反悔了,畢竟絕大多數人都會認為,張公魚開出的條件更為優厚。

  秦林不再猶豫,朝石韋抱拳道:「多謝百戶厚愛,*標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註:屬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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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林抱著飛魚服等物回到醫館,立刻就引發了轟動,師兄弟們全都跑來看,就算早已睡下的也被同窗好友叫醒。

  最為惹眼的是飛魚服,鮮豔的明黃底色,胸前繡著紅色飛魚,是龍型有翅的異獸,類似百褶裙的下襬繡著海水江涯,彩緞質地華麗無比。

  
  大明朝雖然重文輕武,這飛魚服卻是錦衣衛傲然百官的特例,文官要做到六部尚書或者總督邊軍的位置才會蒙特旨賜穿呢,秦林一個小小錦衣校尉便能按制服用。

  再加上無腳烏紗帽,*鸞帶,繡春刀,白底*皂靴,黃楊木腰牌,這就是一名錦衣校尉的全套裝束了。(註1:紅;註2:黑 )

  秦林把這些東西放在桌子上,陸遠志羨慕的摸來摸去,每一樣都要仔仔細細看半天。

  「秦哥,你可真厲害啊,錦衣校尉,天子親軍!呵,說出去我陸遠志也有個在錦衣衛做事的朋友了!」胖子咂吧著嘴,嘖嘖讚歎不休。

  想想,胖子又一臉猥瑣的湊了過來,那表情就好像秦林是個香噴噴熱騰騰的肉餡大包子。

  秦林朝他胖臉拍了一巴掌:「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老子好不好?晚上吃的飯都快吐出來了!」

  胖子乾笑兩聲:「嘿嘿,我估摸著讓大哥穿上這身衣服,到我家肉鋪子裡坐上一會兒,一定沒人敢欺負我家了,只怕連將來交的陋規常例都要減半呢。 」

  「沒出息!」秦林啐了一口​​:「減半你就樂成這樣?」

  胖子眼睛賊亮,聲音之諂媚可以和妓院老*鴇相比了:「哎唷我的秦哥耶,做生意朝廷三十稅一,可陋規常例是正稅的好幾倍呀,能給我家鋪子減半,我老爹睡覺都能笑醒了。」(註:「保」)

  秦林大笑,拍了拍胖子的肩膀:「減半?那是讓你秦哥丟分兒!崔捕頭、胡司吏他們說了,從今往後你家的肉鋪子,一個銅子的陋規常例都不用交啦。」

  「哎唷,老天爺啊,秦哥,你是我親哥!」陸遠志眉花眼笑,胖臉上眼睛鼻子都擠到一塊去了。

  眾師兄弟聽到這裡,已對秦林羨慕得無以言表,要知道雖然李氏醫館門徒,有可能成為王府醫官乃至御醫,可到底是個雜流職官,論權勢遠遠比不上一名錦衣校尉。

  這不,陸遠志和秦林關係好,人家一句話就把偌大座肉鋪子的陋規常例全免了,一年怕不省下百十兩雪花銀子?

  有心思活絡的就說東說西和秦林拉攏關係,秦林平素為人大方、人緣極好,和師兄弟們都談得來,一時間小屋裡熱鬧非凡。

  與眾師兄弟談天說地足足一個時辰,月亮站上了樹梢頭,秦林最期待的人卻沒有來,應答時不免有幾分敷衍之意。

  有乖覺的同門瞧出他有些心不在焉,便紛紛告辭離去。

  剛才還滿滿一屋子人,突然之間就走了個一乾二淨,酒後微醺的秦林心中微現寂寞之意。

  獨自坐了盞茶的時間,無意中抬頭向窗外一看,桂花樹下俏麗的身影映入眼簾,輕羅裙、綠紗衣,青黛正俏生生的站在那兒呢!

  忍不住心頭大笑三聲,秦林興沖沖的推門出去。

  常言道月下看美人更勝平日十倍,皎潔的月光映著少女嬌美的臉龐,更增了十二分的嫵媚,晚風輕輕吹動裙裾,光線透過扶疏的桂花樹叢,在她婀娜的嬌軀投下斑駁光影,望之真如遠山空谷的花中仙子。

  少女的神情並沒有預想中的興奮,反而帶著莫名的憂愁和煩惱,在秦林站在她身前盯著她看了半晌之後,才頗為懊惱的問道:「秦、秦大哥,聽說你去做了廠衛鷹犬?」

  呃,這是怎麼說?秦林心念一轉,想起大多數百姓對錦衣衛的風評,立刻明白了少女為什麼煩惱。

  大明朝文貴武賤,一般士林中人便瞧不起武官,這錦衣衛雖然權勢極大,仍然屬於武官系統,又作為天子親軍代表著皇權,與文官系統相抗衡,在文官士林掌握輿論的時代,當然風評不會好到哪兒去,民間便把廠衛視為虎狼*淵藪。(註:「冤叟」,聚集地 )

  青黛的父親是舉人出身的知縣,兩個叔叔也考了秀才,她便深受儒林輿論的影響,把錦衣衛都看成壞人;再者,欺上門的黃連祖,以及蘄州城中那夥敲詐勒索、橫行不法的軍餘,不都是錦衣衛嗎?

  想到秦大哥這麼好的一個人,竟要去做「廠衛鷹犬」,少女實在傷心得很,在房中思前想後很久,又來了秦林房外好幾次,見有師兄弟在她就回去,直到第三次來才發現眾人都已離開。

  待要進去勸他不做錦衣衛,青黛卻又猶豫起來,芳心暗自思忖:「看樣子秦大哥和師兄們都很開心啊,做廠衛鷹犬有這麼好嗎?不過若是像黃連祖那樣,霸占了許多女孩子也沒人敢抓他,倒是威風得很吶……」

  可是,秦大哥並不像霸占女孩子的壞蛋,多半也不會學那些軍餘去敲詐南市的買賣人,那他為什麼要去做錦衣衛呢?

  「嗨,他會不會霸占女孩子,和你有什麼相干?」青黛沒好氣的問著自己,可立刻就洩了氣:好像很有點相干,至少秦林那樣做的話,青黛是很不樂意的。

  少女腦中胡思亂想,芳心糾結如麻,直到秦林站到了身前,她也沒有想好到底要說什麼。

「廠衛鷹犬」四字,本是李時珍常罵那些胡作非為的錦衣衛的話,青黛急切之下脫口而出,剛說完卻又後悔了,急忙道:「秦大哥,我可沒有​​罵你,只是…… 」

  秦林看著她的眼睛:「青黛妹妹,不想大哥去做錦衣衛嗎?因為錦衣衛全是壞人?」

  青黛想了想,用力咬著嘴脣,重重的點點頭。

  秦林笑了:「石韋石大人也是壞人?」

  少女漆黑的眸子變得迷茫,石韋雖然說話粗聲大氣,不像父親、叔叔們口中「君子」應該有的溫文爾雅,但無論如何都算不上壞人,那天在江堤上,他還幫著秦林說話,教訓了幾個為非作歹的軍餘呢!

  「可見並非廠衛鷹犬都是壞人,而在於是好人還是壞人做了廠衛鷹犬。」秦林笑笑,見少女慢慢點點頭,才又問道:「那麼,大哥再問一句,為什麼老百姓都怕黃連祖,任他為非作歹也沒辦法?」

  這次青黛回答得特別快:「因為他姐姐是荊王側妃,他是錦衣衛總旗啊!」

  「對了!讓壞人混進錦衣衛,好人就拿他沒辦法,所以錦衣衛中好人越多,壞人越少,老百姓的日子就越好過,是這樣吧?」

  少女重重的點了點頭,展顏而笑:原來秦大哥做錦衣衛有這麼深的道理呢!

  可緊接著她就又擔心起來:「姓黃的壞蛋是總旗,秦大哥至少要做到百戶才能對付他,從校尉到百戶,有小旗、總旗、試百戶這麼多級,那得多少年才能蓋過他去?」

  想到這麼好的秦大哥只是個校尉,那姓黃的壞蛋卻是總旗,青黛就憤憤不平,捏著小拳頭、嘟起紅紅的嘴脣,忽然又很想用藥鋤把黃連祖的腦袋敲破了。

  秦林笑笑:「我還是個白丁,就把他整得夠戧,現在已是在編的正軍校尉,難道反而怕了他?再說百戶官嘛,我要坐到這位置其實也不難。」

  切!青黛不信了,石韋石大人是屍山血海過來的,一把鬍子了才做到百戶,秦林年紀輕輕就想做到同樣的位置,這不是吹牛嗎?

  秦林眼珠一轉,壞壞的笑道:「不相信?那麼,等大哥做到百戶官的時候,小青黛就讓我親親吧,嘿嘿嘿嘿……」

  青黛把胸一挺:「親親就親親,誰怕誰啊?」

  話剛出口,少女又後悔了,她想起這傢伙從秦師弟升級到秦大哥,不就是剛剛的例子嗎?萬一他真的做到了百戶……

  青黛跺跺腳:「休想,沒個十年八年的你才當不了百戶呢。」

  秦林大笑:「為了親親我的小青黛,就算十年八年也可以等嘛。」

  「秦大哥真賴皮!」青黛跺跺腳,捂著臉一溜煙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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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3:27
四十四章 常例

  第二天一大早,秦林先穿著醫館弟子的舊藍布直裰去見李時珍、李建方和龐憲,說了答應石韋去錦衣衛任職的事情,請太​​師父和兩位先生原諒弟子擅自做主,今後要去百戶衙門按時點卯,就不能在醫館學習了。

  
  李時珍扯著鬍子笑道:「秦世姪孫,老夫早知你對醫道一知半解,青黛已對我說了,補習這麼久你連一部和劑局方都還沒掌握,哈哈,恐怕不是我輩杏林中人吶!倒是去做錦衣衛嘛,畢竟天子親軍,堂堂正正的出身,也可告慰令祖在天之靈了。」

  饒是秦林臉皮厚比城牆,此時也忍不住老臉發紅──青黛來補習的時候,這傢伙的心思都沒放書本上,成天想盡辦法調戲人家孫女了,被李時珍一語道破,還真不好意思啊。

  中醫學習最重經驗積累,沒得十年二十年的苦功夫,根本不可能有什麼成就,所以老中醫總是比新手吃香。

  秦林只學了個把月,李時珍當然不指望他有什麼了不起的成就,相比行醫,錦衣衛的前途還要好得多。

  「秦世姪孫,你在錦衣衛奉職,可要牢記忠孝仁義,以黃連祖為前車之鑑,萬萬不要仗勢欺人……」李時珍又擺出太世叔的架子,長篇大論的進行思想教育,足足說了一炷香的時間,才意猶未盡的道:「當然,你天性善良、勇於承當,老夫是信得過的。」

  秦林:俺滴神吶,既然信得過,您老人家還巴拉巴拉這麼大一段?

  想了想,秦林試探道:「世姪孫既然不在醫館學習了,繼續住在醫館裡面似乎有些不大方便……」

  李建方聽了,立刻面露喜色;龐憲微有挽留之意,想到秦林不再是醫館弟子了,倒也沒有理由讓他留下來。

  「胡說!」李時珍把鬍子吹得老高,眼睛一瞪:「就算不是我醫館的弟子了,可你爺爺是老夫知交好友,你這輩子都得叫老夫一聲太世叔。令祖既然過世,老夫就得替他管教、照顧你,老夫要叫世姪孫住在家裡,誰管得著?」

  李建方急得直跺腳,心說好不容易這小兔崽子自己說要走,父親大人你就順勢答應了唄,偏要留他下來,將來要是青黛……

  但是,李時珍目光有意無意的往這三兒子臉上掃來,李建方心下一懍,猶豫著要不要冒觸怒父親的風險開口讓秦林搬走。

  孰料秦林等李時珍話一出口,馬上就坡下驢,恭恭敬敬的道:「長者美意,不敢推辭,世姪孫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好。」李時珍微笑著點點頭:「你今天是頭次上衙門,不要去晚了讓人笑話。」

  秦林告辭離開,悄悄朝李建方豎了豎中指:想把爺趕出醫館?沒門!

  回到宿舍換了全套錦衣衛官服,戴上無腳烏紗帽,穿上飛魚服,腰繫鸞帶,*挎繡春刀,掛黃楊木腰牌,足蹬白底皂靴,取銅鏡照照,頗有幾分英武之氣,秦林小小的得意了一把。(註:「跨」,掛 )

  現在爺是錦衣校尉,天子親軍了!

  諸位師兄弟也起來早讀了,在他們羨慕嫉妒恨交織的目光注視下,在青黛頗為欣賞的微笑中,秦大校尉雄*赳赳、氣昂昂擺足了譜兒走出醫館,準備迎接大姑娘、小媳婦、隔壁二大爺、對門三叔婆為主的忠誠粉絲的尖叫。(註:「揪」)

  尖叫是有了,不過是南市那些小販拉長了聲音喊:「快跑啊,緹騎來啦,抄傢伙閃人……」然後,賣湯圓、粉團、抄手、燒餅的小販們展現出極強的短跑能力,一個個抄起攤兒撒丫子開溜,速度和後世的同行們,逃脫城管追捕時相差無幾。

  秦林如果戴了眼鏡,一定嘩啦啦掉地上粉碎了:什麼是悲劇?從高高的雲端跌落萬丈深淵,這就是華麗麗滴悲劇啊!

  「喂喂,我不是來收市容費~咳咳,錯了,我不是收~常~例~錢~的!」秦林拖長了聲音喊道。

  混亂的狀態稍微得到了好轉,有人開始仔細打量這位不太熟悉的新錦衣校尉。

  「哎呀,這不是秦小哥嗎?」豆腐西施布滿皺紋的臉笑得像菊花,招呼眾人道:「他是醫館李神醫的弟子,兩次叫黃連祖那壞蛋吃了虧,是個好人吶!」

  身材可與水桶比美的湯圓大嬸恍然大悟:「啊,想起來了,就是他說黃壞水得了花柳病。」

  滿臉雀斑的燒餅姑娘也投來了火辣辣的眼神:「真厲害呀,那天在江堤上,嘖嘖,帥呆了!不知道他有沒有定下親事……」說著就用火鉗夾起幾塊芝麻燒餅,柔情蜜意的走了過來。

  秦林仰天長嘆:果然男人苦、男人累、男人也需要安慰!我閃先!

  然後這廝就以超越人類極限的速度抱頭鼠竄,身後留下一串殘影。

  呀!雀斑姑娘吃這一嚇,燒餅掉在了泥中,從此便在南市的小販中口耳相傳,留下一段膾炙人口的傳說:三塊燒餅的悲劇──雀斑姑娘與錦衣校尉不得不說的故事。

  石韋的宅院和百戶所衙門是前後套的格局,前邊院子有個小小的演武場,兩側是廂房,正中間官廳,後面進去則是石韋一家人居住的院子。

  相對於地方衛所兵的紀律鬆懈、軍備廢弛,直屬中央朝廷的錦衣衛要好得多,不過點卯的時間也從原本的正卯(六點鐘)延後到了辰時末(九點整) 。

  人倒是來得挺齊,除了黃連祖這個掛名的總旗沒來,總旗陳四海和十名小旗,一百名正軍都來了,三五成群的談笑著,見秦林來了,都十分熱情的和他打招呼。

  這時候文貴武賤,雖然錦衣衛不同於尋常武官,這些駐外省的普通校尉,社會地位也只比平民百姓稍高,比起士林中人就差了一等。

  秦林拒絕刑名師爺的邀請,卻自願投充錦衣衛,恰是替校尉們大大長臉了。他們想到從此以後可以和別人吹牛,說「你瞧不起錦衣校尉?秦某人甘願當個校尉,都不做知州大老爺的刑名師爺呢」,豈不是臉上生光?

  今天見了面,校尉們更是高興,秦林身上竟沒有一點儒門士子的酸腐氣,和眾人談笑風生,說起酒啊、賭啊這些話題也頭頭是道,登時被眾校尉視為同道中人。

  「石大人來了!」

  不知是誰叫了聲,錦衣衛們推著、笑著,不緊不慢的按班次站好──雖然慢點,畢竟最後是站整齊了的,這就已算得精兵了,換做衛所的老弱殘兵,再過半個時辰也不見得能站好呢。

  石韋踱著四方步子從內堂走出來,目光往麾下眾弟兄中一掃,停在了秦林臉上:「呵,好個秦兄弟!天生就是穿這身飛魚服的,眾位弟兄看看,不是比以前那身藍布直裰神氣多了?」

  「多謝石大人抬舉!」秦林抱拳道。

  錦衣衛蘄州百戶所,有兩個總旗、十個小旗的編制,每名總旗管五個小旗,每個小旗管十名正軍。

  黃連祖靠裙帶上位根基太淺,自己又不爭氣,所以只撥給他幾個軍餘,石韋自己領了五個小旗,另外五個小旗是陳四海統領。

  秦林這種破案能手,石韋自然要撥在自己麾下,與陳四海略一商議,石韋就宣布秦林編在一個叫做韓飛廉的小旗手下。

  今天並無別的事情,石韋勉勵秦林幾句,便宣布解散了。

  頂頭上司韓飛廉是個瘦長條子,秦林聽別的校尉說他一雙飛毛腿頗為了得,雖然趕不上水滸裡的神行太保戴宗,相距也不遠了。

  韓飛廉態度極其熱情,把秦林手臂一拉:「秦兄弟雖然蒙石大人撥在我這小旗裡面,其實是石大人要親自提攜的,難道俺還不明白這個道理,自高自大來混充頂頭上司?不過秦兄弟既然分撥在我這裡,照例的份子錢是不該少的,哈哈,這就去我家拿……俺是個爽直人,說話直來直去,秦兄弟不要見怪!」

  人家雖然熱情,可畢竟是上司,該做的姿態還是要做的,秦林便假作惶恐:「韓大人說哪裡話?標下既然分在您這裡,就該守上官下屬的名分。」

  果然韓飛廉笑容更加燦爛了,嘴裡卻說和眾校尉向來都是兄弟相稱,定要秦林改口,不准叫大人卑職這套。

  秦林暗笑,果然花花轎子人人抬,給別人面子,別人才給你面子。

  韓飛廉說替秦林接風,本小旗的十名正軍都跟著去他家裡。

  同樣是個宅院,比石韋那個小得多了,只有石韋的百戶所有官廳,小旗、總旗沒有專門的辦公場所,如果有什麼事情,都是把手下召集到自己家裡來說。

  韓飛廉的院子裡已經有二十來個軍餘等著了,不像黃連祖手下僭越穿用飛魚服,這些人都按規定穿著紅色的普通軍服,大明朝最常見的鴛鴦戰袍。

  見韓飛廉回來,軍餘中當頭兒的就把一隻小布包袱捧上來,同時念帳本,本月總共收到多少常例,某家酒樓是幾兩銀子,某家賭館又是幾貫銅錢。

  算下來總有一百兩出頭銀子,其中二十兩交給百戶石韋,然後韓飛廉拿十兩,十名正軍每人三兩,軍餘們各分二兩。

  常例畢竟是灰色收入,韓飛廉怕秦林誤解,向他解釋道:「戶部撥下來的軍餉本來就有折色,到咱們錦衣衛的經歷司又有個二八扣,經過千戶所的時候還要刮層油水,發到弟兄們手裡就只剩下二兩頭成色不足的銀子,若不靠這些軍餘找商人收點常例,咱們老婆孩子只好去喝風。」

  秦林點點頭,初來乍到自當和光同塵,便從韓飛廉手中接過銀子,心說哥才當上錦衣衛,就有了灰色收入,雖然數目不多,好歹也沾上大明朝既得利益階層的邊兒了。

  「現在比不得過去了,不少商人和各家王府、鎮國將軍府拉關係,不再交咱們常例,收入比去年減少了二十來兩,否則大傢伙兒還能多分點。」韓飛廉說起來很有些憤懣,問秦林道:「對了,秦兄弟足智多謀,可有什麼辦法嗎?」

  「我看,這事兒得打,那些人欺軟怕硬,是吃打不吃饒的,但打也要講個方法……」秦林想了想,有心和韓飛廉開個玩笑:「這麼著吧,讓軍餘弟兄們掌握好,打人的時候一定要做到讓對方臉上不見血、身上不見傷、周圍不見人,多半就不會出岔子。」

  臉上不見血、身上不見傷、周圍不見人?

  韓飛廉思忖片刻,忽然一拍大腿:「著啊,就這麼辦!到底秦兄弟是讀書人,辦法就是好!」

  秦林嘴巴張得可以囫圇吞下整隻雞蛋:我靠,這樣也行啊?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4 23:11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3:27
四十五章 強悍的軍餘

  關於徵收常例的具體措施,秦林也有些看法:「現在都是軍餘去收常例銀子嗎?」

  
  韓飛廉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現在不行了,軍餘唬不住人家,那些小商小販還能足額繳納,有勢力的商家看你是個軍餘,連門都不讓進,別說拿錢了!」

  秦林奇道:「為什麼正軍不去呢?」

  韓飛廉一聲嘆息:「不小心惹到有勢力的,他把你告到千戶所甚至南鎮撫司去,就算不扒了這身皮,也得吃不少掛落,弟兄們還是想把這身飛魚服多穿幾年的。」

  做事膽大沒顧忌的軍餘,本身地位低唬不住人;有正式身分威懾力相對大點的校尉,又害怕無意中觸犯權貴,斷送了前程。

  單單由軍餘去收常例,力度就弱了不少。

  能從商人手中收到多少常例銀子,與錦衣衛士的收入息息相關,聽到韓飛廉與秦林討論常例徵收,校尉們都圍了過來,你一句、我一句的抱怨不休。

  秦林此前已從陸遠志提到他家肉鋪的情況,瞭解到明朝稅制的一些知識,現在通過眾校尉之口,算是有了一個比較全面的認識。

  原來大明朝廷徵收的稅賦極低,以商稅而論,竟然是低到難以想像的三十稅一!如果歐洲那些交著教會十一稅,另外還得再交領主稅的商人們,知道大明的稅率如此之低,恐怕會排長隊申請大明的綠卡──錯了,是魚鱗冊頁。

  那麼大明朝的商人真的如此幸福嗎?

  答案是否定的,因為正稅之外的陋規常例負擔極重,甚至遠遠超過了正稅。

  和後世的亂收費相比,大明朝的陋規常例其實更具有合理性,或者說已經制度化,成為了維持政權的經濟基礎之一。

  這是因為明太祖朱元璋建制的時候,定下的官吏編制極少,比如蘄州衙門六房就只有十二名司吏、典吏是吃皇糧的經制正吏,而隨後兩百年間人口繁衍、市井商業繁盛,官府要辦的事情越來越繁雜,靠這十二名經制正吏根本無法完成,只能逐漸增加編制外的書辦來處理政務,到現在州衙已有上百名非經制吏。

  捕快、衙役也有類似情況,按照制度本州只該有十名弓手、五名馬快,可這點人連稍微大股點的強盜都對付不了,更別提鎮壓白蓮教作亂了,於是只好在正役之外招收幫役(就是後世的協警啦,哈哈)。

  朝廷是不會替這些非經制吏和幫役開工食銀的,所以州衙從上到下都必須通過*「淋尖踢斛」、「火耗」等名目收取陋規常例,用以供養這些編制外人員。(註:收糧時堆尖溢出斛面的部分 )

  另一方面,明朝官吏的薪俸是歷朝歷代最低的,隨著物價上漲,薪俸越來越不夠用,同時衛所兵包括錦衣衛的軍餉又要被層層剋扣,到手少得可憐,如果不撈點常例來補貼,恐怕連肚子都填不飽。

  明朝商人繳納相對低廉的朝廷正稅,同時負擔陋規常例,這也是合情合理並形成默契的,實際上在秦林看來,有些類似後世實行的國地稅分繳。

  可陋規常例與明文規定的正稅還是有很大不同,最大的問題就是徵收存在很大的彈性,朝廷正稅大家都照規定上繳,但士紳和顯貴在陋規常例上,往往能夠憑藉權勢予以逃避。

  一個地方應該用陋規常例,補貼供養的書辦、幫役乃至錦衣校尉都是有定數的,衙門絕不會說士紳不交我就把書辦辭退了,它只會把士紳拒交的陋規常例分額轉嫁到平民百姓頭上,從而加重老百姓的負擔──前段時間陸遠志家肉鋪子就是因為沒有官場靠山,被陋規常例壓得有點兒不堪重負了。

  目前韓飛廉這個小旗面臨的問題就是,因為有好幾家和各王府、鎮國將軍府攀關係的商戶不再交常例,每月比往年少了二十兩銀子的收入。

  
  如果任憑對方繼續抗繳,要嘛錦衣衛士們咬牙忍受收入降低,要不就把這部分損失轉嫁給無權無勢的小商小販承擔。

  眾錦衣校尉把那些攀附權貴的商人大罵一通,但說起有用的辦法卻半個也沒有。有人說惹不起那些郡王、鎮國將軍、輔國將軍,乾脆大家少拿點,每月少吃幾次肉算了,有人說把分額分攤到其他鋪子……又有正軍指責軍餘辦事不力,軍餘抱怨正軍不肯出面承擔,莫衷一是。

  韓飛廉很難為情:「唉,頭一天本該高高興興替秦兄弟接風的,大夥兒卻抱怨個不休,咱們都是粗人,秦兄弟不要見笑。」

  秦林撓撓頭皮:「我倒有個主意。」

  韓飛廉以下所有錦衣衛士,都支楞起耳朵聽他說。

  「前面說了,那些攀附權貴的商家是不識抬舉的,你和他軟磨沒用,非得硬來。」

  
  秦林停了停,見眾人點點頭,便接著往下說:「論打人、砸鋪子、搶東西這些髒活黑活,還是該無牽無掛的軍餘兄弟去做,不過正軍弟兄們也不能躲懶,每兩三名軍餘還得跟一名正軍,遇到衙役、捕快、民壯或者衛所兵來攪局,就由正軍去對付,量他們也不敢抓正牌的錦衣校尉、天子親軍。」

  有位老成些的校尉眨了眨眼睛:「那要是不小心惹到有貴官靠山的,或者舉動過火出了事,怎麼辦?他府控、省控的鬧下去,咱也惱火得很啊!不小心被*扒了這身飛魚服,豈不是倒楣來哉?」(註:「巴」,剝 )

  秦林*拊掌而笑:「所以我說髒活黑活都由軍餘兄弟動手,到時候人家真要上控,咱們把這軍餘開革了就是,也很可以*搪塞過去了。」(註1:「府」,拍打;註2:「唐色」,應付 )

  一聽此言,眾軍餘臉都黑了,心道你這傢伙真不是東西,把我們拿來做擋箭牌,難道軍餘不是人?

  韓飛廉心眼還不錯,立刻就搖頭拒絕:「這不是太那個啥了嗎?軍餘弟兄雖不是在籍的正軍,畢竟也吃錦衣衛這碗飯……」

  秦林眨了眨眼睛:「韓大哥自己都說了,軍餘弟兄本來就沒有軍籍。」

  韓飛廉倒不笨,此刻已明悟了三分,睜大眼睛道:「秦兄弟的意思是?」

  秦林嘴角微微上翹,露出狡猾的笑容:「既然本來就沒有軍籍,開革、不開革有什麼區別?咱今天開革了,明天再把這位軍餘弟兄招進來,甲小隊給他革出來,乙小隊再招進去,誰還能管得著?」

  「哎呀,我的媽呀!」韓飛廉愣了半晌才驚嘆道:「秦兄弟你這腦瓜子咋長的?這樣辦法,真真虧你想得出來!」

  秦林肚子裡都快笑疼了,傳說中的無敵臨時工,就是這樣練成的啊。

  眾軍餘也長出了一口氣,原來不是真的開革,原來咱也有臨時工光環護體,原來小小軍餘也可以大殺四方……

  韓飛廉非常滿意的拍了拍秦林肩膀:「那麼,今後帶軍餘弟兄徵收常例的工作,就由秦兄弟全權負責了。」

  呃?秦林愕然。

  韓飛廉把這事兒交給他,其實還帶著拉攏的意思,畢竟每月百十兩銀子的進項,過過手也能落下不少好處。

  殊不知,秦林根本就不在乎幾兩銀子,看到眾錦衣衛士期待的神情,只好點頭應承下來,心頭暗道:把這事兒攬下來,倒有點作繭自*縛的味道。(註:臺「服」陸「富」)

  事不宜遲,秦林率眾錦衣來到城東一家抗繳常例的青樓,據說是樊山郡王府某位管家的產業,仗著這點勢頭就不把錦衣衛放在眼裡。

  先派軍餘頭兒趙益明進去找老鴇,可穿著身鴛鴦戰襖的趙益明在大門口就被攔了下來,幾個敞胸露懷的打手不懷好意的抱著膀子,斜著眼睛打量,分明不把這錦衣軍餘放在眼裡:「哪兒來的野狗?趕緊的,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別在爺這大門口擋道!」

  嘖嘖,秦林搖著頭走了上去:「怎麼著,咱錦衣衛辦事,還要看你們的臉色?」

  看見穿飛魚服的正牌校尉上來了,濃妝豔抹的老鴇跑了出來,尖聲尖氣的道:「這位大爺~咱春風樓是樊山郡王府,馬管事他老人家的產業,您要是識相的話,還是自個兒乖乖回去,從來就沒有錦衣衛敢來這兒收常例的。」

  秦林嘆息一聲,往後退了兩步。

  老鴇自以為得意,乾笑了起來:「小夥子中看不中用,是個銀樣蠟槍頭,要不要姐姐……」

  卻見秦林朝趙益明使個眼色,一群軍餘齊刷刷從衣服底下抽出鐵尺、短棒,呼啦啦打了過去。

  軍餘本來就是些好勇鬥狠的市井之徒,打砸最為拿手,青樓的幾個保鏢猝不及防,登時被放倒在地,軍餘們衝進大堂,打了個稀哩嘩啦。

  老鴇在地上撒潑打滾:「不得了,了不得,鷹爪子殺人啦,救命啊!」

  「什麼人在這兒胡鬧啊?」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從二樓傳下來,接著是下樓梯的腳步聲。

  老鴇賽如撈到了救星,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道:「張公公,他們都是強盜,您可得替咱主持公道啊!」同時她惡狠狠的盯著秦林,神色分明是說「你死定了」。

  「好大膽的強盜,還把荊王府和*咱家放在眼裡嗎?是軍,回去拿世子的片子遞到蘄州衛;是民,*解往州衙門……」(註1:「砸」,太監自稱;註2:「借」,押 )

  那張公公尖聲尖氣的說著話,慢慢踱下了樓梯,老鴇趕緊過去一把抓住,活像救命稻草──樊山郡王是荊王庶出旁支,其實在朝廷也不怎麼受待見,更別說做春風樓靠山的什麼馬管事了;倒是這位張公公是荊王世子跟前的紅人,相比之下,勢力還要大得多。

  秦林好整以暇的等著,笑容十分淡然。

  相反,張公公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嚇得一抖,氣急敗壞的揮袖子甩開老鴇,一*溜小跑到秦林跟前,呵著腰陪小心:「秦公子怎麼當錦衣衛了?小的不曾恭賀,失禮失禮。這好幾天您沒去王府了,我家王爺和世子都說掛念得緊……」(註:「六」)

  老鴇愕然不解。

  原來這張公公,就是荊王府承奉司的近侍宦官張小陽,他是把荊王千歲如何對秦林卑恭折節看在眼內的,心道自己偷偷跑來逛青樓,千萬別被秦林告訴世子或者千歲呀。

  秦林似笑非笑的打量張小陽,下面沒有的太監居然也來逛青樓,想必是假鳳虛凰吧。這張公公年紀不大,花頭倒不少,卻也好笑。

  張小陽轉身一巴掌甩老鴇臉上:「秦公子有什麼吩咐,你不會照辦嗎?千歲爺和世子都把秦公子待如上賓,你有幾個腦袋敢違*拗他老人家?!」(註:「奧」)

  老鴇無話可說,眼睛骨碌碌轉了幾轉,當真婊子的臉說變就變,霎時堆起滿臉笑容,手帕子一揚:「哎呀,秦大人,怎麼不早說?來人啦,快把常例取出來~不,照數加雙份,算咱們春風樓替秦大人賀喜!」

  秦林示意趙益明把銀子收下,拒絕了老鴇找幾個姑娘陪酒的邀請。

  瞧著張小陽那副*忐忑不安的樣子,秦林猜測多半太監不許逛青樓,就拿他好一陣安慰,表示不會說出去。(註:「坦特」)

  張公公登時感激涕零,反過來央求秦林,將來有機會替他在王爺、世子面前美言幾句,最後坐上一乘小轎,自回荊王府了。

  春風樓既已服軟,別的妓院賭館便也跟風交了常例,特別是聽說帶頭的校尉,就是那位讓黃連祖幾次三番吃虧的秦爺,更沒人敢老虎頭上拍蒼蠅了,秦林這趟事情竟辦得異常順利。

  眾軍餘閒下來,秦林並不讓他們出去禍害老百姓,而是在韓飛廉的院子裡練習專業技能。

  於是周圍的百姓,就時常能聽到越過圍牆的呼喝聲,是如此的*鏗鏘有力:「繡春刀出閃霹靂,大明鷹犬是錦衣!鋼做肝腸鐵做膽,匡扶家國眾心齊。抗繳捐稅要打擊,風林火山威名立,砸必狠、打必爛,搬走貨物充常例!」(註:「坑槍」)

  秦林誤打誤撞,乃至若干年後,錦衣軍餘竟成為大明朝轄下,一支戰必勝、攻必克的精銳部隊,百戰百勝,威震敵膽,打出了軍威,打出了國威。

  有二十年後,東瀛流浪武術家宮本武藏先生,在寧波港口耍把式賣藝時的見聞為證:「當漫天飛舞的板磚,和無數看不清來路的拳腳,把倭寇堵在了港口,我真是不敢想像,這僅僅是一支小規模的錦衣軍餘……如果說櫻花樹下的大日本武士是塵埃,那麼明朝的錦衣軍餘絕對是沙塵暴!」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4 23:13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3:28
四十六章 指揮使司命案

  秦林的逍遙日子沒過幾天,蘄州百戶所的工作就逐漸開始繁忙起來,從總旗、小旗直到最底層的軍餘,全都撒到了城鄉各地、街頭巷尾,細細打探白蓮教的動靜。

  
  因為一位肩*荷重任的大人物即將率兵途經此地,事關軍國重事,容不得半點差池。(註:「賀」,擔、挑)

  從去年開始,荊湘地區白蓮教叛亂此起彼伏,大部分已被明軍和錦衣衛及時鎮壓,只有湘西-麻陽-苗民-金道侶極其猖獗,假託無生老母邪說蠱惑百姓,又勾結湘西苗瑤三十六洞主,兵勢甚大,已攻占麻陽縣城,正緊鑼密鼓向辰州府進軍,兵鋒遙指長沙、武昌。

  當地明軍遲遲未能將金道侶消滅,賊勢越發甚囂塵上,附近九溪蠻、永順宣慰司的洞主、寨主們也開始搖擺不定,如不急速將其撲滅,湘西局勢便極有可能潰爛而不可收拾。

  於是朝廷急調都指揮僉事,執掌浙江都指揮使司的抗倭老將鄧子龍,以參將銜,領三千精銳浙兵增援荊湘,火速趕往麻陽進剿叛軍。

  鄧子龍從浙江趕往湘西,當然是乘船溯長江而上,過洞庭湖進辰州。蘄州衛多年來承擔長江漕運,有完備的碼頭、修船場和堆積如山的糧食,浙兵乘坐的水師艦船在進洞庭湖之前,將在這裡修整船隻、補充軍糧​​。

  鄧子龍是一員抗倭的名將,手下浙兵又是戚繼光訓練過的百戰之師,他的到來無異於對湘西叛軍的當頭一棒,那麼,以詭計多端著稱的白蓮教就絕對不會坐以待斃,一定會想盡辦法阻撓鄧子龍率軍參戰。

  蘄州這個中轉站,無疑是他們下手的最佳地點。北鎮撫司、千戶所都發來命令,要求蘄州百戶所務必明察暗訪,挫敗白蓮教的陰謀,保證平叛大軍如期抵達辰州。

  秦林剛加入錦衣衛就遇到重要任務,倒也隱隱有些興奮,不過一連好幾天,什麼有用的消息都沒有打探到。

  蘄州是白蓮教興盛之地,秦林只要一打聽就有人眉飛色舞的,說當年彭瑩玉彭和尚如何如何,二十年前,張員外出首告發白蓮教,全家三十多口被滅門又是多麼慘烈……可問起實打實的內容,譬如現在哪兒有白蓮教,誰曾經拜過無生老母之類的問題,全都大搖其頭,一問三不知。

  最初,秦林還以為是自己初來乍到摸不到門,結果百戶所點卯的時候,弟兄們把情況彙總,才知道大家都差不多。

  白蓮教這個東西,平時好像就在你身邊轉,各種各樣的傳言滿天飛,可你真要抓住它,卻又看不見、摸不著,一抓一手空。

  石韋皺著眉頭,臉色黑如鍋底。

  陳四海朝上拱拱手,陪笑道:「咱們前些天搜捕白蓮教妖匪,已把蘄州內外的教匪一網打盡,現在只怕蘄州連個白蓮教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可惜沒捉到開壇傳教的大師兄高豺羽。」石韋有些遺憾。

  秦林暗笑:你要抓的人還埋在荊棘嶺,多半已經化為白骨了吧?

  「總之,」石韋又道:「各位弟兄一定要打起精神,如果抓不到白蓮教徒,咱們就嚴防死守,確保十天後過境的鄧將軍萬無一失。」

  眾錦衣衛士齊齊抱拳,轟然一聲大*喏。(註: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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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蘄州衙門口,柳華一家三口互相*攙扶著哭哭啼啼,不停的喊冤叫屈,崔捕頭在旁邊做好做歹的勸,大熱的天,他腦門上一圈的汗。(註:ㄔㄢ )

  看著一臉哀戚的母親和欲哭無淚的老父,柳華的拳頭快要攥出水來,聲音因為悲痛和憤恨變得沙啞低沉:「崔老爹,難道我妹妹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大明朝的天下還有王法嗎?」

  崔捕頭哭喪著臉,叫苦連天:「咱們張大老爺和蘄州衛的王指揮使,文武互不統屬,地方管不到衛所,何況你妹妹連屍身也沒有,就算告狀也沒這個告法啊!現而今張大老爺體恤百姓,願意自掏腰包貼補你們三十兩燒埋銀子,我看也很夠意思了──說句不昧天良的話,就算真查出你妹妹是被打死的,按尊長毆殺奴婢也只是杖一百,徒三年。何況你有多大的靠山,告得倒正三品的指揮使大人?」

  柳華胸中有如烈火焚燒,左衝右突的力量卻沒地方發洩,一雙眼睛漲得通紅。他父親柳木匠和母親柳馮氏都是膽小老實的人,此刻徬徨無計,只是不停拿手抹著眼淚,哀哀的涕泣。

  衙門口幾名捕快雖然也是心硬手黑之輩,見這一家子遭遇悲慘,不禁有幾分同情之意,在旁邊竊竊私語:「花*骨朵似的閨女進了王家做使女,到後頭一口棺材抬出來,鐵釘封了不讓見屍,還使親兵監押著立刻入土歸葬,這也太強橫霸道了!」(註:「姑多」)

  「還不是他那寶貝兒子造的孽?只是沒想到這次弄出人命官司了……」

  「柳家人硬氣啊!王家的管事來說願意出一百兩燒埋銀子,這老兩口硬是推出去了,要把官司打到底。」

  同情歸同情,崔捕頭和他的捕快弟兄們愛莫能助,且莫說區區捕快,躲在內堂的張公魚,何嘗不想做為民作主的青天大老爺?可為了一個使女就和正三品的指揮使打​​擂臺,這種州官天底下就算有一兩個,也絕對沒在蘄州。

  張公魚天良未泯,在後堂聽得好生不忍,終於自己走出來對柳家三口說:「死人不能活轉來,既然木已成舟,到底還是要照顧活人,以本官看來,收了他家賠的燒埋銀子,本官這裡再資助一筆,替你家兒子結一門好親事,豈不比纏訟好?」

  「青天大老爺!」柳華跪著磕頭,眼睛裡火辣辣的生疼:「照您這麼說,我們小老百姓就沒個說理的地方了?您公堂上頭,可是掛著『明鏡高懸』四個大字吶!」

  張公魚臉皮發燙,從小讀聖賢書講的是忠孝仁義,事到臨頭卻又畏縮不前,被這頓搶白弄得好生羞慚。

  柳華見他這副表情便知道再無指望,登時心若死灰:青天大老爺都沒法替妹妹伸冤,小老百姓還能找誰呢?

  忽然身後有人問道:「晚生見過張父母,咦,這是怎麼回事啊?」

  柳華回頭一看,只見兩名錦衣衛朝著張公魚作揖。

  來的正是秦林和韓飛廉,他們從百戶所出來經過州衙門口,見此情形秦林便忍不住過問。

  張公魚一反常態的沒有和秦林攀談,而是略為急促的說:「秦小友,這事兒出在指揮使府上,不歸我州衙管。」

  秦林曾答應州衙,有疑難案件他就來協助破案,張公魚的言下之意是,這事兒我們州衙管不了,你也別攬事上身,免得惹禍。

  韓飛廉趕緊要拉秦林走,開玩笑,錦衣衛百戶官石韋才正六品,知州張公魚是從五品,可蘄州衛指揮使是正三品!雖說衛所武官不值錢,三品大員也不是小小校尉可以隨便招惹的呀。

  柳華也不知道秦林是個總旗還是小旗,反正看他穿著飛魚服又來過問此事,便當作了救命稻草,跪在地上,扯住袍角,心急火燎的把妹妹如何去王家做使女,前兩月妹妹回家說王家少爺怎樣好色無恥,今天王家又如何忽然把棺材抬來,親兵監押著要下葬的事情一一說了。

  「連屍首都不讓我們看,到現在我們連人是死是活,甚至棺材裡究竟有沒有我妹妹都不知道啊!」柳華說完,充滿期待的看著秦林。

  韓飛廉嘆息著搖了搖頭,低聲道:「柳家人可憐,但我們錦衣衛訪拿大奸大惡,緝捕朝廷欽犯,並不管地方上謀殺、毆鬥、強盜等一切官司……」

  秦林想了想,忽然笑了起來:「韓大哥說哪裡話?石大人剛讓我們注意各種異動,想鄧將軍率兵到這裡,王指揮使必然負責接洽一切事宜,要是他府上出了什麼事情,安知與平叛大軍沒有關係?」

  韓飛廉眼睛一亮:「你是說?」

  秦林眨了眨眼睛。

  韓飛廉大笑著戳了戳他胸口:「秦兄弟,叫我說你什麼好!」

  想來一個使女的死亡,也不可能和剿滅白蓮教叛匪,這種軍國重事扯上關係,秦兄弟這麼說,無非是以此為藉口,好替柳家人討一個公道吧。

  秦林又向張公魚拱了拱手:「張父母可以同去做個見證嗎?」

  張公魚沒接下這案子,覺得對不起治下百姓,本來就心頭有愧,既然秦林肯以錦衣衛的名義把案子接下來,他去做個見證也就無所顧慮了。

  「錦衣青天!」柳華朝秦林磕頭,額頭處鮮血淋漓,爬起來就把父母手臂拉住:「這下妹子的仇可以報了!」

  柳家老兩口打量打量秦林,毛頭小夥子一個,鬥得過指揮使王大人?心下不免狐疑難定。

  韓飛廉把十個正軍、二十來個錦衣軍餘點齊,秦林問明棺材就停在柳家,就讓柳華帶路,一行人往他家走去。

  剛走到門口,就看見七八個兇神惡煞的親兵,簇擁著一名管家打扮的老者,對柳家請來幫忙的親戚,惡聲惡氣的吼。
  
  那老者眼睛望天,拿鼻孔看人,氣焰十分囂張:「我說你們柳家不知好歹,區區一個使女死了也值得胡鬧?咱們大人官居三品,隨便一句話就讓你們死去活來……」

  「不、不好啦!」親兵指著院門外:「柳家告官,帶人來了!」

  老管事鼻子裡哧的一聲:「帶人?誰來也沒用,柳家狗一樣的東西……」

  話還沒說完,就看見老大一隻巴掌,帶著呼呼風響搧過來,出乎意料的是,那些親兵家丁非但沒有阻攔來人,反而畏怯的朝兩邊退開。

  啪!結結實實的一巴掌,把老管事打得暈頭轉向、神志不清。

  但他還是看見了秦林冷笑著的臉,以及身穿的飛魚服,還有院門外影影綽綽,一時半會兒數不清人數的錦衣校尉,一個個殺氣騰騰。

  這種陣勢,老管事立刻嚇得屁滾尿流:「媽呀,不得了,只怕老爺犯事兒了,這是要拿咱們下詔獄啊!」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4 23:15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3:29
四十七章 指揮使的怨念

  等老管事明白這群錦衣衛不是來抓他們下詔獄的,秦林已經指揮眾軍餘動手,把那長釘封住的棺材給撬開了。

  
  柳絮生前是個清秀的姑娘,皮膚白皙、容貌上佳,可惜她現在靜靜的躺在棺材裡面,衣衫凌亂不堪,面部浮腫,五官因為扭曲呈現猙獰的神情,張開的嘴巴似乎訴說著死者的冤屈與憤恨,脖子上衣領沒有遮住的部分,深深的縊痕赫然在目,一直延伸到耳後,勒痕上卻沒有多少瘀青。

  這分明是死於非命!

  柳木匠抱著腦袋一屁股坐地上了,柳馮氏大哭著撲向棺材,輕輕摩挲著女兒冰冷的臉,但這一次,活潑可愛的女兒再也不會笑著和母親撒嬌了。

  她的哭聲悽慘至極:「我的兒啊,哪個天殺的害了你呀……」

  柳華將母親從棺材上拉開,一言不發的看著秦林,懇求之意不言而喻。

  秦林點點頭,從開棺見屍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了必須找到真兇。

  老管事在幾名親兵攙扶下站了起來,慢慢走到秦林身前,把他上下一打量,鼻子裡哼了聲:「這使女和丫鬟們勾引家中小廝,幾個人爭風吃醋,自己想不開上吊自殺的,是本總管大發善心,不把她這醜事宣揚開來,還答應助柳家燒埋銀子。哼,連你們石大人也不敢對我家老爺無禮,你不過是個校尉,本總管勸你識相些,不要引火燒身!」

  秦林斜著眼睛,愛理不理的:「你哪位啊?」

  老管事把胸一挺:「我乃指揮使府上總管,王財便是。」

  王財?你乾脆叫旺才嘛!秦林沒好氣的揮揮手:「旺才你好,旺才再見!」

  王財氣急敗壞的揪住秦林衣領:「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秦林冷笑一聲,極快的劈手給了王財兩記耳光,然後一把抓住他花白的頭髮,用力扯到棺材旁邊再往下按,幾乎把他臉湊到了屍身上,怒吼道:「泥馬張開眼睛看清楚,這是上吊自殺的?!你上吊會把繩子勒到耳朵後邊去?泥馬脖子上這麼深一道勒痕居然沒瘀血!老子把你吊起來試試,看到底有木有!」

  眾人一頭霧水,不明白秦林為何突然抓狂。

  跟來的焦仵作向張大老爺解釋:「稟大老爺,凡是自縊死者,頭頸上都留有明顯的八字痕。這是因為自縊者身子懸空,自身下垂的重量使繩索深深勒入脖子,兩側的勒力大,相對說繩索入肉也深些,到脖子後面不受力處,幾乎就沒有什麼繩索的痕跡了,所以自縊者的頸部留下的痕跡,就像一個八字。凡被他人勒死者,繩索將整個脖子套緊,頸後也有勒痕,八字兩劃就相交了,所以洗冤錄上寫明,凡縊斃者勒痕八字相交是他殺,八字不交是自殺。」

  原來如此!不單張公魚點頭稱是,眾人也都明白秦林為何如此了。

  總管王財被秦林按到棺材裡,屍體就在他眼前晃來晃去,嚇得他兩腿發軟,連叫喊都叫不出來,直打*哆嗦。(註:「多縮」,發抖 )

  秦林猶不放過這惡奴,招呼趙益明:「來呀,這廝還敢說這是上吊自殺,弟兄們找個樹丫把他吊起來,看看有沒有這種縊痕。有,老子給他賠命;沒有,就算他替柳姑娘償命!」

  趙益明答應一聲,幾個軍餘就去拿繩子往樹丫上搭,韓飛廉則指揮其他人把那幾名親兵逼住,令其動彈不得。

  王財王大總管聽到秦林的喊聲,又看見軍餘們往樹上丟繩子,嚇得尿都快流出來了。

  他算是服了,這輩子除了奉承指揮使王進賢之外,他都是受別人奉承,哪兒見過今天這群錦衣衛,活生生愣頭青加不要命的角色啊!

  「小人甚麼也不知道,不干小人的事,昨晚上是少爺院子裡折騰了一夜,今天就把棺材抬了出來。」王財說完這些,突然之間扯住頭髮的手鬆開了,他懸到嗓子眼的心這才稍稍歸位,雙手撐著棺材呼哧呼哧的直喘氣。

  片刻之後,不可一世的王大總管,跪在了地上朝秦林連連磕頭:「長官明鑑吶,小人從來就沒有做過壞事,柳姑娘死了也和小人無關啊!是自殺還是被人害的,小人也不清楚,就這麼個棺材抬出來交給小人的,要抵命,求長官去找真兇,千萬別冤枉小的!」

  見這王財吃癟,眾人都暗道解氣,尤其是張公魚,拈著幾根漆黑的鬍鬚點頭微笑:王財狗眼看人低,有時候連州衙的帳都不買,這下子叫惡人自有惡人磨,也只有秦林這樣兇神惡煞的,他才會害怕,才會​​吐實。

  不過,秦林這種雷厲風行的手段,張大老爺雖然羨慕卻是學不來的,讀書人講究緩步慢行,雍容大度,豈能如此兇橫暴戾?

  張大老爺又搖了搖頭,自己之乎者也的念了通話,說的什麼,旁人也沒聽清楚,只有靠得近的牛大力,隱隱約約聽到以理服人四個字。

  「走,咱們上指揮使司去!」秦林招呼眾錦衣衛弟兄。

  趙益明畢竟是個軍餘,底氣不足:「秦大哥,不請示石大人嗎?」

  秦林笑起來,韓飛廉也笑起來。

  片刻之後,趙益明才一拍自己腦袋:嗨,去惹事當然要讓石大人假撇清了,請示石大人,嘿嘿,他是和你一塊去鬧呢,還是攔住你不讓去?你這不是叫石大人為難嗎?

  剛才沒有開棺,張公魚只好置身事外,現在既然確認是他殺無疑,也就有了底氣,把眾衙役、民壯也點起,一同去指揮使司。

  西方屬金,兵戈之象,指揮使司在蘄州西城。

  在衙門口站班的幾個親兵,遠遠看見錦衣衛和本州大老爺一起殺氣騰騰的過來,全都嚇了老大一跳:別是指揮使長官壞了事,上官派知州和錦衣衛前來摘印吧?向來摘印是都指揮使司委派都指揮僉事或者都指揮同知,這次居然破天荒是地方官和錦衣衛同來,莫不是犯了欽案?

  想到這一層,立刻就有腿快的一路喊進去:「老爺不好,禍事了!」

  正三品-蘄州衛-指揮使-王進賢坐在衙門裡,和一眾僉事、鎮撫、經歷、知事商議迎接​​鄧將軍大軍:修補船隻需要安排軍匠若干,馬飼料需要乾草黑豆各多少,人吃的大米白麵又要幾多,又算這趟差事下來能弄到多少扣頭,往兵部和都指揮使司送多少,自己腰包能揣進幾個……

  
  正在興頭上,就聽見親兵亂喊,賽如睛天霹靂打在腦門上,立刻渾身冰涼。

  回過神來,趕緊出衙門看怎麼回事,卻看見人群中間,自己早晨派出去的幾個親兵,氣喘吁吁的扛著口棺材,登時王進賢的心定下不少,轉身就給亂竄的門子一記窩心腳:「鬼叫個屁!多半是那使女的事情,幾個老百姓一叫喚,張公魚膽小怕事害怕鬧出民變,就帶人跑到我這裡來了。」

  待看見張公魚從轎子裡出來,王進賢大步流星的走過去:「張父母興頭好啊,大熱天抬著棺材逛街,倒也有趣。」

  張公魚把秦林和韓飛廉一指:「轄下百姓的生死,本官責無旁貸,不過這次可是錦衣衛的事情,本官只是適逢其會,順便為治下子民討個公道。」

  王進賢把秦林和韓飛廉打量一方,心道:活見鬼了,一個年輕校尉,一個小旗,也敢找到我正三品指揮使頭上,莫不是石韋那廝玩的花樣?

  錦衣衛權勢極大,衛所遠遠不如,石韋這個百戶便能與指揮使分庭抗禮,可小旗和校尉,委實差得太遠了。

  他鼻子裡哼了聲,眼睛望著旁邊,意思自然是你們倆級別太低,沒資格和我對話。

  秦林笑笑,從懷中掏出一份文件遞給王進賢。

  王進賢氣得渾身直抖,極想發作,但最後還是忍氣吞聲把文件收下。

  因為秦林掏出的是錦衣衛駕帖(功能=介紹信+逮捕證),天子親軍的駕帖,文武百官見帖不接視同抗旨!

  如果是清流文官,想抗旨、挨廷杖、撈清名,皇帝還不一定給他這個機會,抗了算了,爺就是不打你,讓你丫的自己沒趣;可要是武將抗旨,乖乖隆的東,你要做韓信還是安祿山?

  王進賢一張臉陰得快要滴水了,話倒是說得極其硬繃:「兩位來此有何公幹?是奉旨拿王某下詔獄啊,請把聖旨拿出來宣讀;是北鎮撫司要逮問呢,也請把劉大人的鈞令出示一下。」

  秦林嘿嘿一笑:「王大人哪兒的話?您老人家公忠體國,只要不犯罪,不胡亂害死人命,我等決不敢擅自逮問的。」

  王進賢一聽之下氣得渾身發抖,明知這位年輕的錦衣校尉,話中暗刺他害死百姓,對方卻又沒有明說,無法開口辯駁。

  「奉北鎮撫司密令!」秦林好整以暇的道:「我蘄州錦衣衛百戶所,要保鄧子龍鄧將軍麾下大軍,在蘄州休整期間的安全,防備白蓮教逆匪從中生事。貴府使女在這當口突然暴斃,我錦衣衛有理由懷疑與白蓮教逆匪有關,所以必須徹查此事,以防萬一。」

  王進賢鐵青著臉,咬牙道:「好,讓你查!」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4 23:18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3:29
四十八章 奇怪的屍斑

  官品不入流的錦衣校尉查案,竟查到了正三品指揮使頭上,一路跟在棺材後面看熱鬧的閒人,往街頭巷尾一嚷嚷,消息立刻不脛而走,激起陣陣波瀾。

  
  好心人安慰著柳家三口:「秦長官(明時百姓稱軍職人員為長官)兩次讓黃連祖吃虧,聽說連樊山郡王府馬管事開的春風樓都被他砸過,有秦長官相助,一定能抓住殺害你家柳絮兒的真兇。」

  「可不是嗎,指揮使大人氣得臉都綠了,最後還不是讓了秦長官三分?」

  「難說呀,咱們蘄州除了王爺,就屬指揮使的官頂大了……」

  踮著小腳,擠在人群中的豆腐西施,話裡替秦林捏把汗:「秦長官是個好人,老身求菩薩保佑他逢兇化吉。」

  柳家兩口兒被這些話說得,心頭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確想替女兒討公道,但絕對沒想到竟會鬧得這麼大。瞧著聚攏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指揮使司的親兵又一個個紅眉毛、綠眼睛的瞪著,兇神惡煞的把手搭在刀柄上,兩口兒不禁心頭發慌,害怕起來。

  「兒啊,」柳木匠畏怯的看了看四周,抓著兒子的手念叨:「咱們不告這狀了,俗話說官官相護,到頭來查不到真兇,還是咱們倒楣啊。」

  柳華用力抓住父親的手,大聲道:「兒相信秦長官!妹妹的冤屈一定能昭雪!」

  指揮使司門前的百姓越聚越多,誰也沒注意,一位身穿短打扮像個挑夫的人,悄悄退進了巷口。

  一炷香之後,這人無聲無息的從側門,走進了錦衣衛蘄州百戶所。

  「哈哈哈,秦兄弟以為石某連這點擔當都沒有?」石韋大笑,神情倒是沒有不快。

  總旗陳四海笑道:「秦兄弟是不想替大人您惹事吧。小小年紀就敢上指揮使司,找正三品大員打擂臺,這分膽識……」

  「膽大包天,」石韋一拍大腿:「簡直比老子年輕的時候還要硬氣!」

  「不過,他這樣也好,一個小旗、一個校尉去挑事,要是惹出亂子,咱們還有個轉圜的餘地;真要查出點東西,王進賢這王八蛋,可就算栽在咱們錦衣衛手裡了。」

  兩人相視而笑,然後陳四海試探著問:「依我看,王進賢這會兒一定在給兵部打稟帖,告咱們的狀吧。」

  石韋瞇起眼睛,精芒一閃即逝:「王進賢這廝貪汙軍餉、妄作威福,前幾年咱們發往北鎮撫司存底的密檔也很不少了,到時候翻出來,誰告誰還指不定呢!」

  陳四海和石韋沒有料錯,王進賢確實在官廳上催著師爺寫稟帖。

  砰!上好的景德鎮鬥彩茶碗被狠狠擲落,摔得片片粉碎,在座的僉事、鎮撫們心臟猛的一縮,都知道指揮使大人已經肝火上頭了。

  「欺人太甚!」王進賢是世襲指揮使,從來沒有受過這樣大的委屈,他把官服扯開一半披在身上,胸口像拉風箱似的喘息:「本官一定要告到都督府,告到兵部,就算打御前官司,也要讓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錦衣衛戍配三千里!」

  眾屬官像小雞啄米似的點著頭,就是嘛,雖說衛所官是有名的「千戶滿街走,百戶不如狗」,可竟然連指揮使都不放在眼裡,這也太*不拿豆包當乾糧了吧?(註:瞧不起人、不當一回事 )

  「本官讓他查,就算真打死個使女,又能如何?」王進賢呼呼的喘著氣,一迭聲的催促師爺快把稟帖寫好,他要立馬蓋了關防印信,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師兵部去告狀。

  --------------------------------------------------

  不管各方面鬧得怎麼天翻地覆,秦林一概置之不理,既然王進賢接了駕帖,他就毫不客氣的帶人進了指揮使大人的宅邸。

  前頭押著老管家王財帶路,十來名如狼似虎的錦衣校尉左右簇擁,七八個軍漢垂頭喪氣的扛著棺材,知州大老爺張公魚也跟著湊熱鬧,一行人徑直走到指揮使宅邸的後院,找到昨晚發案的院子,把下人使女全部控制起來。

  指揮使的少爺王煥身材十分乾瘦,面容發青發白,舉動有氣無力,活像個癆病鬼。秦林一見就猜測這人好色成性,極可能因為經常服食烈性春藥,才年紀輕輕就搞成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見一群錦衣衛和知州大老爺急匆匆的走進來,上午搬出去的棺材又重新扛了回來,王煥就知道勢頭不好,畏畏縮縮的問道:「你、你們要幹什麼?家父可是蘄州衛指揮使……」

  秦林笑道:「你爸是李剛都沒用。」說罷招招手,幾名軍餘弟兄就押著軍漢,把棺材抬進來放在小院子天井中間,將蓋子也掀開了。

  「棺材既是從你這兒抬出去的,想來人是怎麼死的,你也清楚吧?」秦林把棺材一指:「怎麼著,是自己招認,還是我來慢慢問?」

  王煥抖抖索索的,出了一身虛汗,腦袋轉到旁邊,竟不敢看那口棺材一眼。

  韓飛廉見狀朝秦林點點頭,看來就是這傢伙了。

  張公魚則跌著腳後悔,看樣子這件命案並不複雜,王煥這個紈絝公子也不像他做指揮使的父親王進賢那樣不好對付,說不定幾句話下來就招供了。

  那麼最初張大老爺把案子接下來,三下五除二的破了,不但滿蘄州百姓都要讚一聲青天大老爺,士林清流中間也要把強項令的帽子替他安上,豈不是名利雙收?

  好在亡羊補牢未為晚也,張公魚就踏前一步,打著官腔問道:「堂下王煥,你可知罪嗎?本官明察秋毫,勸你速速招來!」

  說完他右手往空中虛虛一拍,眾人都不明所以,還以為他拍蒼蠅呢,張公魚卻把眼睛一瞪,問著衙役們:「怎的不替本大老爺把堂威喊起來? 」

  崔捕頭、牛大力以下眾人盡皆絕倒,這才明白,原來糊塗大老爺把小院子當成公堂,剛才拍那一巴掌並不是打蒼蠅,而是砸驚堂木哩!

  肚子裡笑得翻江倒海,臉上還必須忍著,衙役們齊聲喝起堂威:「威~~武~~」

  王煥果然是個草包,本來就已六神無主,這堂威一喝起來,嚇得他一屁股坐到臺階上,張徨失措。

  就在此時,聽得院子外邊潑婦罵街般喊道:「誰欺負到咱們家裡來了?老娘好命苦啊,嫁給這活王八,人家打上門來他還縮頭……」

  只見一員女將身穿誥命朝服,領著十多個健壯僕婦,眾人手拿掃帚、拖把、*簸箕諸般兵器,亂紛紛殺將進來。(註:「擘機」,畚箕(斗) )

  韓飛廉悄悄告訴秦林,這位王指揮使的夫人劉氏乃將門虎女,提刀弄槍猶勝男兒,嫁到王家之後仍舊氣概不減當年。王煥是她和王進賢的獨生兒子,只要聽到究問查辦消息,她當然要來糾纏。

  劉夫人見這許多人當中,以張公魚官職最高,又正在問著她兒子,登時把*雌威發到他頭上,領著一眾娘子軍直奔而去。(註:臺「ㄘ」陸「磁」)

  衙役們護主心切上前阻攔,無奈這夥娘子軍都是當年,劉夫人未嫁時按軍陣訓練過的女兵,衙役們又不好抽武器來打,對方卻有備而來,掃帚、拖把齊下,娘子軍竟大占上風。

  就連牛大力也自顧不暇,剛把這邊掃帚盪開,那邊屁股上結結實實吃了一拖把,跳來跳去的直叫:「俺好男不和女鬥,你們幾個潑婦實在無禮……」

  張公魚這下更是斯文掃地,*扎扎實實被打了好幾掃帚,連烏紗帽都滾地下去了。(註:「渣失」)

  忽然劉氏停住了手,眼睛直愣愣的望著這邊,滿臉驚恐,眾娘子軍也嚇得夠嗆,一個個臉色發白。

  秦林竟把王煥架了起來,明晃晃的繡春刀逼在他脖子上,王煥身子軟得像麵條似的,一點兒也沒反抗。

  「夫人再要攪鬧,在下就只好將罪犯當場格斃,以免其趁亂竄逃。」秦林的聲音極其冰冷,拿刀的手卻異常穩定,沒有人懷疑他能說到做到,一刀割下去。

  劉夫人定了定神,兀自不服道:「什麼罪犯,我兒沒有犯罪!」

  「請來看這具死屍。」

  秦林好整以暇的把繡春刀收回鞘中,引著驚疑不定的劉夫人站到棺材旁邊,然後把屍首衣領解開,讓她看那道深深的勒痕。

  「夫人請看,屍首頸子上雖有勒痕,頸後則八字已交,洗冤錄上明明白白寫著八字不交為自盡,八字已交是他人勒斃,柳絮分明是被人害死的!何況這勒痕十分奇怪,如此之深,死者皮膚又很細嫩,可兩邊竟然沒有多少鮮血滲出……」

  咦,有什麼不對頭?!

  秦林瞧著屍體,停了半晌,最後下了結論:「她是先被人用手掐死,死後為了偽裝成上吊自盡,才拿繩子在脖子上硬生生勒出痕跡,以掩蓋真正的死因──瞧,雖然粗糙的繩子破壞了大部分掐痕,但這裡能看出指甲印,這是上吊自盡絕不會形成的。」

  劉夫人聽到這裡已是暗暗心驚,瞪著兒子,聲音已有些發顫:「煥兒,這小姑娘是不是你殺的?」

  王煥垂著頭,不敢看母親的眼睛。

  劉氏登時就明白了,只覺一陣天旋地轉,眾僕婦趕緊把她扶住。

  秦林搖搖頭,慈母多敗兒,劉氏這樣*護犢子,兒子不學壞才怪了。(註:「讀」,寵孩子 )

  剛才為了看勒痕把屍首的領口解開了些,秦林出於對死者的尊重又伸手想把衣襟拉上,此前已感覺有些不協調,這時他再定睛細看,不禁奇道:「咦,這屍斑不大對頭啊?」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4 23:20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3:30
四十九章 案中案

  死者柳絮的衣領被解開,鎖骨處稍稍露出,那兒有不少的紫紅色斑痕──這是秦林再熟悉不過的,幾乎所有死屍上都會出現的屍斑,只不過它的位置……

  秦林壓下疑竇,板起臉嚴肅的訊問王煥:「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老實交待省得動大刑侍候!」

  王煥是父母庇護下長大的窩囊廢,荒淫好色,亂吃春藥早就掏空了身子,剛剛被秦林刀架脖子上嚇出身冷汗還沒乾呢,被秦林一問,立刻竹筒倒豆子,原原本本交待了。

  這王煥荒唐好色,成日服食烈性春藥,流連於花街柳巷、青樓楚館,家中使女若有容貌*姣好的,他也一定要威逼利誘弄上手。(註:「腳」,美好 )

  柳絮在他家做使女,早已被王煥看中,可柳姑娘雖然因家貧母病,不得不出來做使女貼補家用,但一向潔身自好,對王煥不假顏色,他始終沒能得手。

  昨日王煥又服了春藥,只覺腦中有如火燒火燎,找個藉口把柳絮叫到房中,試圖強姦。不想柳絮性情剛烈,一邊奮力抵抗一邊大聲呼救,王煥服藥之後昏了​​頭,伸手去掐她脖子,竟然失手釀成慘劇。

  王煥荒淫好色,膽子卻不大,眼看柳絮沒了聲息,他嚇得魂飛魄散,跌跌撞撞跑到旁邊房間裡躺著,腦中胡思亂想,心臟怦怦亂跳,迷迷糊糊睡過去,直到天明。

  見瞞不過去了,他才找奴僕來,弄繩子往死屍脖子上勒,假作出上吊自殺的樣子,然後才告訴了父親。

  富貴人家死*個把使女算不得大事,王進賢也沒在意,就派幾個親兵把棺材扛到柳家去,發下些燒埋銀子讓柳家把喪事辦了──王進賢到現在還不知道是兒子殺的人呢。(註:一兩個 )

  沒想到柳家人雖窮卻極其硬氣,把官司鬧大,還惹出秦林這個不怕事的錦衣校尉,進而使案件真相大白,王煥自食其果。

  說完這些,王煥哭著求告母親:「媽,救我呀,我不想死……」

  「不爭氣!」劉夫人氣沖沖的打了兒子一巴掌,終究還是愛子之情占了上風,神色也變得和緩:「媽在娘家也讀過大明律,家長毆僱工人致死的,不過杖一百、徒三年。不管充軍去哪兒,求你外公一封書,還怕管營官兒不照顧你嗎?」

  王煥聽得這番話,立馬不哭不鬧了,只是想到流配遠方充軍,雖然有管營官照顧,到底整整三年,沒有在家裡這麼舒服,沒有蘄州青樓那些漂亮姐兒,心下也不免*悵然若失。(註:「唱」,失意貌 )

  張公魚深恨劉夫人,他堂堂知州大老爺被一群僕婦打了好幾掃把,現在腦袋上還掛著蜘蛛網呢,心下好生惱火,便問刑房胡司吏:「殺傷人命,只流配三年嗎?」

  胡司吏察言觀色早已明白上官的心思,正好大明律上又有條款,趕緊搖頭道:「啟稟大老爺,的確尊長毆殺奴婢、僱工人只杖一百、徒三年,但大明律上面這條後頭還有一句『故殺者,絞』。王煥強姦不成殺死柳絮,並非尋常毆殺,而是起意故殺,該判『絞監候』,上報刑部,朝廷硃筆披紅,等秋後處刑。」

  張公魚嘿嘿冷笑起來,眼睛半瞇著瞥了眼劉夫人和王煥,十分解氣的撿起被掃把打落​​的烏紗帽,拍了拍上面的灰塵。

  劉夫人和兒子相顧愕然,臉色都變得極其難看,情知一旦判了絞監候,這條小命就算掛在半空了。想開口求張公魚吧,看對方那表情是絕對要公事公辦的,誰讓你一來此前並無交情,二來還拿掃把將人家烏紗帽都打掉了。

  僕婦們傻了眼,有幾個已經哭了起來,望著劉夫人道:「這可怎麼辦哪,要不趕緊讓舅老爺……」

  張公魚令捕快把王煥鎖上,又*腆著臉對秦林道:「本官謝過秦小友了,這案子好像和白蓮教沒有什麼關係,那麼還是讓州衙接手吧。」(註:「舔」,厚著 )

  韓飛廉等錦衣校尉齊刷刷朝地上啐唾沫,這張公魚糊塗顢頇又無恥,虧得蘄州還有人說他是青天大老爺!案情未明的時候躲在一邊,咱錦衣衛剛把案子查清,你就想來搶功勞,呀呀個呸!

  秦林看著屍體思索,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手。

  張公魚心頭大為不滿,只當秦林不欲與他分功。

  秦林也沒解釋,盯著被鎖起來的王煥,旁敲側擊:「你掐死柳絮的時候,是面對面掐的嗎?」

  王煥垂頭喪氣的,竟是沒有聽到。

  牛大力大吼一聲,像半空裡打下道炸雷:「小子,秦長官問你話!」

  啊?王煥困惑的抬起頭,臉上稀里糊塗的都是眼淚鼻涕。

  秦林便再問了一遍。

  王煥沒好氣的伸出雙手比了比:「當然是面對面掐死的,唉~沒怎麼用力她就死過去,真沒想到她這麼不經掐啊,我不是故意殺她呀!」

  秦林瞧著王煥伸出來的手,瘦骨*嶙峋像雞爪子似的,心頭疑竇便越發沉重了,又追問道:「那麼你掐死她之後,是把她推到床上去囉?」(註:「鄰巡」,凸出 )

  「是啊,我掐了一會兒就鬆開手,她自己倒在床上,過了陣子我伸手去探了探鼻息,發現她沒了聲息,嚇得我趕緊跑旁邊屋裡去了。」

  秦林點點頭:「那麼,你怎麼掐死她,怎麼去探鼻息的,都給我比一下。」

  王煥疑疑惑惑的走到棺材邊,伸出兩隻手往屍首脖子上一掐,摸到冰冷的屍身趕緊又把手縮回來,然後又伸出手指朝屍首鼻子底下探了探。

  秦林的神色越發嚴肅:「你確信她是像現在這樣,仰面朝天的躺著?」

  王煥怔了怔,莫名其妙的說:「當然了,我連殺人都承認了,又何必騙你。」

  秦林臉色一沉,示意張公魚、韓飛廉等幾位,和他走到院子另一邊。

  眾人一頭霧水,不知道他葫蘆裡賣什麼藥,但秦林查案有如鬼神相助,真配得上神目如電四個字,既然要求如此,想必有其原因,眾人也不違拗,聽他怎麼說。

  「或許,人不是王煥殺的。」

  秦林此言一出,張公魚幾乎跳了起來,唾沫星子都快噴別人臉上了:「怎麼可能?人證物證俱在,連犯人自己都承認了,豈能有假?」

  崔捕頭也道:「秦長官,這個不會吧,案犯自己都認罪了,我們也並沒有屈打成招,在下辦了幾十年的案子,按說這種情況一定能辦成鐵案的。」

  韓飛廉也拍了拍秦林的肩膀,在他看來案子辦到這分上已算水落石出,十分完美了。

  秦林只是輕輕一句話:「死者前胸屍斑很重。」

  旁人不懂倒也罷了,崔捕頭和焦仵作只想了一小會兒,就齊齊倒抽一口涼氣,快步走到棺材旁邊,仔細驗看了一番。

  「怎樣?」張公魚急切的詢問。

  這兩位都搖了搖頭:案子有問題!

  「有蹊蹺啊!」秦林撓起了頭皮,眼睛望著棺材出神。

  屍斑是人死後血液循環停止,心血管內的血液缺乏動力,而沿著血管網墜積於屍體低下部位,屍體高位血管空虛、低下位血管充血,低下部位的毛細血管及小靜脈內充滿血液,透過皮膚呈現出暗紅色斑痕。

  屍斑在人死後平均三個小時左右出現,十二個小時達到高峰,一天到一天半之後固定下來。

  如果真像王煥所說是面對面掐死了柳絮,並且屍身是仰面朝天放置在床上,那麼屍體的後背、臀部、大腿後側等部位才是低下位,應該屍斑嚴重,而胸腹位置較高,就算有屍斑出現也會相對暗淡、分散。

  然而事實正好與此相反,正面胸腹屍斑極其明顯,連片出現,而後背等處屍斑卻相對稀疏暗淡得多!

  現在這種情況,要嘛是王煥說了假話,要嘛就是另有別情!

  王煥連殺人都承認了,有必要在細節上說謊嗎?那麼第二種情況的可能性就變得極大了。

  秦林想了想,走過去問道:「王煥,早晨往屍體脖子上勒繩子,是你親自動手,還是別人做的?」

  王煥哭喪著臉:「我連房間都不敢進,是王財王總管帶著小廝進去操辦的。」

  秦林連忙讓找王財和那幾個小廝,小廝很快找了來,可剛才還像條死狗似的服服貼貼的王財,這會趁亂不曉得跑哪兒去了。

  微覺不妙,秦林心頭畢剝一跳,加緊問那小廝進去擺弄屍體時,看沒看見屍首怎麼擺放的。

  小廝們開始不肯說實話,倒是劉夫人瞧出幾分端倪,讓他們實話實說。

  幾個小廝都回答:「俺們一進去就看見了,屍首是撲在床上,臉朝著下邊的,翻過來一看,*嚇,臉色青黑,好生駭人哪,王總管和我們一塊動的手……」(註:「賀」)

  劉夫人皺起眉頭,若說仗勢欺人、狗眼看人低這些毛病,那王財身上都有不少,可從來沒發覺他有這麼大膽量,敢帶著人擺弄橫死的屍體。

  秦林早已發覺不妙,趕緊盤問王煥:「你吃的烈性春藥,是誰拿給你的?」

  「王總管啊,我讓他替我找的。」

  「那用繩子勒死屍脖子,偽裝成上吊自殺,也多半不是你自己的主意吧?」

  「當然了,我怎麼想得出這種辦法?是王財……」

  秦林已不需要再盤問下去,朝錦衣衛士們吩咐道:「這王財就算不是真兇,也干係極大,勞煩各位打起精神,將此人緝拿歸案──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傢伙來頭不小!」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4 23:2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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