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8974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3:56
八十章 鬼母陰胎

  郭家住在洪家莊外面十字坡底下,位置比較偏僻,趙喜財帶秦林一行人過去查訪,路上遇到鄉親問就說是城裡親戚,來莊外南山遊玩的。

  兩個月前眉眉回家省親時,郭家小院很是熱鬧紅火了一把,賽如貴妃還鄉似的;但現在這座小院子顯得冷火煙清、了無生趣,一隻癩皮狗懶洋洋的睡在門口,三四隻雞沒精打采的趴窩,雞屎狗糞無人打掃,牆頭上掛著蜘蛛網,霉氣衝天。

  秦林沒有聲張,一行人避開地上的雞屎狗糞,小心翼翼的走進院中。

  趙喜財徑直上前把堂屋門推開,將郭眉眉的父母帶了出來,又搬了幾條板凳請秦林等人坐下。

  郭父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三槓子打不出個悶屁,郭母則完全相反,瘦刮刮的臉,尖尖的下巴,眼睛*骨碌碌亂轉,目光從這個身上溜到那個身上,沒一刻消停。(註:「咕嚕嚕」)

  秦林亮出錦衣衛試百戶的腰牌,剛把來意說了兩句,郭母忽然就從板凳上滾下來,滿地打滾撒潑:「天吶,只有一個女兒,被你們謀害了,還這個來問那個來問,我們造了什麼孽唷!橫豎我們家是苦主,並不是兇犯,你們不去抓兇犯倒來逼苦主……」

  秦林眉頭大皺,他最不擅長和這種潑婦型大媽打交道了。

  倒是甲乙丙丁在南京跟著徐大小姐砸過青樓、打過妓院,對付這號老媽子早有經驗了,於是小丁把郭父攔住,乙、丙兩位左右一抬將郭母從地上架起來,女兵甲不容分說,老大耳刮子劈劈啪啪的搧過去。

  果然橫的怕愣的,郭母雖會撒潑,禁不起甲乙丙丁這四個二楞子,打得她暈頭轉向,放開了也不再叫喊,只摸著臉發呆。

  秦林使個眼色,讓趙喜財去勸勸郭家兩口子。

  嘀嘀咕咕一會兒,趙喜財轉過身滿臉無奈:「郭家說宗人府的來過,查問之後給了二十兩撫卹銀子的,讓他們不要再和別人說女兒的事情……」

  秦林真想抽郭母兩個耳刮子,靠,真是掉進錢眼兒裡去了,老子來替你女兒伸冤,你還想要錢?又不是老子把你女兒逼死的,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青黛舅母說郭家愛財如命、為人鄙薄,還真沒說錯!

  想了想,沒奈何,郭家作為受害者也挺可憐,秦林拿了五兩銀子叫趙喜財交給郭母,告訴她:「這五兩銀子算助你兩位養老的,如果你們提供有用的線索,可以再給十五兩。」

  郭母從趙喜財手中接過銀子,眼睛裡放出光來,放進嘴裡咬了咬,又對著光看了看這才收進懷裡,忽然又嘆口氣:「唉,如果我乖女沒走,哪兒在乎你這五兩銀子?多少員外、富戶要和我家結親,乖女都看不上,道士說是要做王妃的命哩……」

  秦林忍著火氣等她把廢話說完,才慢​​慢問她眉眉上次回家省親究竟說了什麼​​。

  說到省親,郭母立刻變得眉飛色舞,沉浸於風光無限的回憶之中:「那可不得了,是坐王府官船回來的哩,兩位公公打前頭引路,四名校尉長官隨後護持,到家的時候來看的莊上人都站在院子外邊,人山人海……」

  秦林本擔心郭眉眉是否在王府外邊與誰私通,那樣的話排查範圍就太大了,待聽說省親都安排有宦官、校尉跟隨,這種擔心就可以忽略不計了。

  又聽得郭母絮絮叨叨提及,眉眉曾說荊王府有一位貴人賞識她,不久就要攀上高枝之類的話,秦林趕緊追問:「眉眉提沒提到過貴人的具體身分? 」

  郭母把手一拍,喪氣的道:「問她,乖女怎麼也不肯說呀!」

  然後她看了看左右,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的道:「我猜是世子,將來的王爺,否則道士為什麼說我乖女是王妃呢?陽世裡雖然沒有名分,可懷過他的小孩,到陰間也是結髮夫妻呀!」

  在場眾人聽了這話都是渾身惡寒,女兒已經死了,還在做攀龍附鳳的迷夢,郭眉眉之死恐怕郭母要負不小的責任。

  秦林也沒指望能直接從郭母口中得到答案,此時畢竟是明代,這種違背禮教甚至可以算傷風敗俗的事情,郭眉眉不大可能和父母說得太細。

  「那麼,眉眉有沒有從王府帶回來什麼東西呢?」

  「嗨,宗人府那位老爺也問過,害怕我乖女偷王府的東西嗎?」郭母從屋裡把零零碎碎的東西拿出來:「喏,就這些,都是主子賞賜,可不是私自帶回來的。」

  秦林檢視一番,不過是幾錠小銀錁子、小金錁子,一些檀香、蘇木、冰片,兩匹緞子,價值倒是不小,但都是王府中極尋常的東西,並沒有紈扇、角梳、妝盒之類像定情信物,方便查找來源的玩意兒。

  金銀錁子等物來源極廣,時間久了必然被不少人摸過,也沒法查出指紋來,或許於斷案的唯一幫助,就是證實了郭眉眉在荊王府的確很得寵,得到的賞賜不少。

  外圍線索中斷的情況下,驗屍是必然的選擇。

  不出所料,剛一提出開棺驗屍的要求,郭母又擺出了撒潑打滾的架勢,可看看甲乙丙丁正虎視眈眈,她最終沒敢。

  「官爺啊,剛入土不到十天,可憐我乖女死不瞑目……」郭母眼巴巴的盯著秦林。

  眾人齊刷刷嘆口氣,這家子真是沒治了。

  秦林又取二十兩銀子給她,心說郭眉眉有這麼個媽,死得不冤枉。

  郭母立刻翻轉了臉:「官爺,我帶你們去……其實我也想你們找到真兇啊,哪個天殺的把眉眉害得這麼慘。」

  「眉眉都入土了,怎麼好再去啟棺?」郭父把老婆一拉。

  正當眾人以為他要反對,尋思找什麼說辭,是硬嚇還是軟哄。誰知郭父憨笑兩聲,又道:「光天化日的,不是讓別人嚼舌頭嗎?等晚上再去吧。」

  秦林:我倒

  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

  洪家村偏僻的後山之上,白晝尚且少有行人,夜晚更是淒清冷寂,荒草長得齊腰深,裡面不知道什麼東西直溜溜跑過,黑暗中只有樹梢上的貓頭鷹眼睛裡射出碧幽幽的光芒,時不時撲楞一下翅膀。

  秦林一行人打著火把,沿山道走上這裡,因為郭眉眉未嫁而敗壞綱常,不得入祖墳,所以郭家兩口子只得把她埋在荒山野嶺。

  雖是夏夜,山間到了晚上卻分外的冷,山風呼呼的吹過,青黛只覺黑暗中似乎有什麼盯著自己,芳心噗噗的跳個不停。

  有力的手把她挽進了臂彎,感受到秦林的體溫,甚至能清晰的感覺到他的心跳,青黛忽然就覺得沒那麼冷了,沒有那麼害怕了。

  甲乙丙丁四女卻昂首挺胸渾不在意,陸胖子本來滿心期待某位美女能軟軟倒進他的懷抱,偏生他自己身上都有些冒雞皮疙瘩了,那四位還意氣昂揚。

  「想我們害怕?」甲乙丙丁嘴角都往上翹,在南京時,徐大小姐率大隊人馬在野外安營紮寨過夜,她們早就習以為常了。

  終於郭母把他們帶到了眉眉的墳地,做這些事情甲乙丙丁倒一點不害怕,把火把往地上插好,舞動鋤頭就開挖。

  陸遠志也想表現一下,拿起鋤頭挖了一會兒,速度比四女兵慢了不少,倒累得滿頭滿臉都是汗水,倒在旁邊呼哧呼哧直喘氣;再看看那四位依然幹得熱火朝天,胖子也只好仗著臉上肉多,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了。

  終於女兵甲的鋤頭觸到棺材板,發出砰的一聲響,便知道已經挖到棺材了。

  郭母到底不忍心看死去的女兒,悄悄走到另外一邊。

  甲乙丙丁把土刨開,給棺材拴上繩子,四人一齊用力把它拖了出來,又把棺蓋上的釘子一一起出,發聲喊,便將棺蓋撬開。

  秦林舉著火把走上去,揭開陪葬的棉被,只見昔日如花似玉的容顏已經變得烏黑醜惡,天氣很熱,屍身已開始散發出陣陣惡臭,只讓人覺得猙獰可怖,完全沒辦法使他回想起當初在朱由樊身邊,那位生著桃花眼、有點小嫵媚的郭眉眉。

  屍身因為腐敗而膨脹,生前苗條的身材也變得臃腫,秦林不得不佩服郭母的先見之明,作為親人還是不看這副樣子的好,還能在記憶中留下生前美好的印象,而不是現在的可怕場景。

  秦林看了看屍體表面,沒有發現明顯的傷痕,就把棉被繼續往下掀開。

  膨脹的屍身已把穿的壽衣撐得鼓鼓囊囊,秦林發現屍身雙腿之間似乎有什麼東西,便用刀把那兒的褲子挑開。

  青黛早就躲開了不敢看,神經大條的陸胖子和四女兵則忍住噁心始終站在旁邊,可這時他們終於忍不住了,同時顫聲叫道:「媽呀~鬼、鬼母陰胎!」

  原來褲子挑破之後,屍體雙腿之間居然是一個約摸四個月大的死嬰!

  郭眉眉早已死去,怎麼會在棺材裡誕下嬰兒?

  民間有懷胎之女橫死之後,變成鬼母養育陰胎的傳說,半夜裡可以把人嚇得一身冷汗的醒來,眾人都沒想到今天竟然親眼目睹了真的鬼母陰胎。

  難道郭眉眉懷胎橫死,怨氣深重,已經成為厲鬼,以凶戾之氣養下陰胎?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3 22:00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3:57
八十一章 死後分娩

  傳說中鬼母陰胎非常兇戾惡毒,每夜陰魂從屍身上飛出,剖人心、挖人膽與陰胎為食,活人見之必定送命。

  陸遠志生來神經大條,甲乙丙丁四女傻不愣登,可想起民間傳說裡鬼母陰胎的邪惡可怕,全都忍不住上下牙齒磕磕磕的叩擊,身體瑟瑟發抖。

  夜空漆黑如墨,四周只有火把的光亮忽明忽暗,躍動的火光把人影樹影映照得來回伸縮、扭曲舞動,就像惡魔在張牙舞爪,尋機擇人而噬。

  一陣晚風吹過,恰似陰風襲來,眾人激零零打了個寒顫,慌得四面張望,好像邪惡血腥的鬼母陰魂就隱藏於黑暗之中,即將乘風襲來,勾魂攝魄。

  「秦、秦哥……我怎麼覺得身上冷得很啊?」陸遠志聲音發飄,胖臉白慘慘的。

  甲乙丙丁四女抱成一團:「真、真、真的好冷啊~~」

  忽然背後黑漆漆的樹叢中傳來喀嚓一聲響,在這萬籟俱寂的夜晚顯得分外清晰,分外詭異。

  甲乙丙丁登時炸了窩,「媽呀」叫著沒頭沒尾的亂竄。

  「你們怎麼了?」青黛莫名其妙的從樹叢後面走出來,原來是她不敢看死屍,啟棺時一直躲在遠處,發覺這邊動靜不對頭才走過來,無意中踏斷了枯枝,發出的聲響竟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嚇得眾人炸了窩。

  呼~女兵乙、丙兩位分別從草叢中鑽出來,頭頂滿是枯葉、乾草。

  胖乎乎的陸遠志左手抱著棵大樹,右手抓著什麼物事,那東西還在不停的掙扎。

  樹上傳來女兵甲又羞又怒的叫聲:「快放手啊,死胖子,自己不會爬樹,抓我做什麼?」

  原來胖子跟著亂竄,見女兵甲吱溜一下爬到樹上,他試了幾下爬不上去,情急之下把女兵甲的一隻腳抓住了。

  看見青黛從樹叢後面走出來,胖子趕緊訕笑著鬆手,不停拿袖子擦腦門上的冷汗:「原、原來是小師妹啊。」

  「死胖子,我要殺了你!」女兵甲追著陸遠志一頓狂扁。

  耶,小丁呢?乙丙兩位到處找著。

  卻見棺材邊上的秦林似乎胖了許多,定睛細看,原來是小丁像樹袋熊一樣掛在他身上,緊閉著眼睛、身子抖得像篩糠,嘴裡還不停叫:「救命啊,郭姑娘不要抓小丁呀,等下了山,小丁就買好多桂花糖、栗子糕送給你……不放手?我打,我打,我打死你!」

  秦林軟玉溫香在懷,小丁柔軟的嬌軀在他懷中蹭來蹭去,這小迷糊還閉著眼睛不停的伸手亂抓亂掐,秦林只好撓著頭皮一臉的無奈:「姑娘,好像你打錯人了吧?」

  聽到秦林的聲音,小丁這才睜開眼睛,發現竟然掛在秦林身上,她臉蛋羞得通紅,趕緊鬆開手跳下來。

  感覺到眾人異樣的目光,小丁囁嚅半晌:「我、我沒害怕,我是保護秦公子……呀、呀我打!」她把劍舞了兩下,呵呵傻笑道:「就這樣把鬼打跑了。」

  甲乙丙三女對這糊塗妹妹已是無話可說,趕緊​​把她嘴一捂拖到旁​​邊去慢慢教訓:「傻蛋,丟人丟大發了!」

  青黛微笑著替秦林理了理被小丁抓亂的頭髮,白皙如玉的指尖從皮膚上輕輕掠過,滿舒服的。

  青黛可不常做這種動作呀,秦林心頭有鬼,乾笑兩聲:「剛才,我可一直沒動。」

  「你這傢伙,」少女大眼睛彎了起來,促狹的笑著:「占人便宜不嫌多。」

  冤枉啊,秦林叫起撞天屈。

  「對了,剛才好像聽到你們叫什麼鬼母,到底是怎麼回事?」青黛說著就要去看棺材中的屍體。

  秦林趕緊把她眼睛摀住:「別看!」

  「不看就不看,好稀奇嗎?」青黛嘟著嘴走開,芳心裡暗自為秦林愛護的舉動而歡喜,僅僅看陸遠志、四女兵這幾個膽大包天的傢伙都嚇成了那樣,想來棺中的情景必定十分可怕吧。

  秦林再一次把目光轉入了棺內,他當然知道這並不是什麼鬼母陰胎。

  像蘄州現在這種高溫潮濕的天氣,細菌等各種微生物繁殖極快,而人體內腸道等處生前就有大量的細菌,死後失去了活人的生理調節機能,菌群便呈幾何倍數迅速繁殖,屍體組織會很快的分解、腐爛,產生汙濁氣體,導致屍體腫脹發泡。

  這時候屍體的腹腔壓力便急劇升高,如果生前已懷有胎兒,就會在升高的腹壓作用下,從產道被「擠」出來,形成死後分娩的詭異現象──極端情況下,例如戰亂時期屍首沒人掩埋,暴露在陽光底下暴晒,甚至會出現腹部急劇膨脹,繼而爆炸的可怕場面。

  死後分娩這一現象本身,秦林並沒準備用於案件偵破,因為它只是一個普通的自然現象,反而是胎兒的月分比較吸引他的興趣。四個月大的胎兒,算上眉眉死亡到現在的半個月,四個半月前眉眉還沒有撥到朱由樊身邊呢,單憑這一條就能替他洗清子烝父妾、敗壞倫常的罪名,保住他的世子之位。

  但秦林並不滿足於替朱由樊洗冤,他還要藉勢完成自己的某些目的,這起案件是個極好的機會。

  剛才胖子和四位女兵都被嚇得心驚膽顫,口口聲聲說這是鬼母陰胎,秦林頓時心頭一閃念,冷笑連連:「本來以為時過境遷找不到證據,沒想到天助我也!」

  秦林站在棺材旁邊「陰森」的冷笑著,和平靜下來的四女兵一塊走過來的陸胖子,忽然就覺得背心發涼,訕笑著問秦林可有什麼頭緒。

  秦林便把死後分娩的道理講了一通,好在死後屍體腐壞膨脹這個現像是很常見的,膨脹的五臟六腑把胎兒擠出來也很好理解,他一說眾人就明白了。

  「原來不是鬼母陰胎呀,看把我們嚇的。」女兵甲拍著高聳​​的胸脯,心有餘悸。

  胖子在旁邊看得兩隻眼睛發直,口水嘀嗒的都快淌地上了。

  「看看看,看個屁呀!」女兵甲伸手就把胖子耳朵揪住:「剛才的帳還沒算呢!」

  秦林笑著止住他倆,​​叮囑暫時不要把死後分娩的事情傳出去,尤其是陸胖子要管住嘴。

  陸遠志掙脫女兵甲,把胖乎乎的肚子一捧,雄赳赳、氣昂昂的道:「秦哥放心,就算是北鎮撫司的十八般酷刑,我也不走漏半個字,打死我也不說!」

  秦林似笑非笑的道:「那揪耳朵呢?」

  饒是陸胖子臉上肉多皮厚,這下也不免些微發紅,就算女兵甲是個男人婆,也忍不住微露小兒女的*忸怩。(註:「扭尼」,難為情)

  秦林笑了一通,讓他們把棺材照樣蓋好,重新埋進去,填土的時候注意點兒,儘量不要留下啟棺的痕跡。

  好在這墳本來就是剛下葬的,就算上面翻出來新土也不覺得奇怪,這項工作的難度倒不大。

  甲乙丙丁四女怕妖魔鬼怪,並不怕尋常死人,四個聯手幹活配合默契,不一會兒就將棺材放進墓穴,重新填土埋好,又在地面整理修飾一下,便看不出開啟過的痕跡了。

  郭母一直蹲在山坡另一面,並不知道這邊的事情,秦林讓她保密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郭母先後得了秦林二十五兩銀子,再者也要顧及自己臉面,連忙沒口子的答應決不對別人說。

  當夜在青黛舅舅家宿了一晚,第二天清晨又是甲乙丙丁四個駕船,竹蓬船像飛箭似的順流而下,轉眼就到了蘄州城外小碼頭。

  秦林打發其餘人先回醫館,他單獨一個人走到荊王府的西便門,果然如事先的約定,有個黃皮寡瘦的小宦官坐在門房裡面,本來沒精打采的,看見秦林就眼睛一亮。

  秦林左手伸開一張,那小宦官就點點頭,快步走進了王府裡面,秦林就自己去街對面的茶館,到二樓尋了個隔間坐下來。

  沒等多久,張小陽就穿著身僕役衣服走了來,神情既惴惴不安,又滿懷著希望,把門一關先朝秦林磕了個頭,站起來就道:「替我家主人問秦公子好,那件事情可有眉目了嗎?」

  單單是讓朱由樊擺脫罪名,逃出貶為庶人的困境,以現在的證據便能做到了──胎兒的月分與眉眉撥到朱由樊身邊的時間合不上。

  朱由樊只要這種結果就已足夠,秦林卻不滿足,他要借著本案抽絲剝繭,進而實現自己的目標。

  所以他搖著頭告訴張小陽:「已有了些眉目,但要徹底查清案情、替你家主人洗冤,還差著些證據。」

  張小陽談不上失望還是歡喜,雖未破案但已有了眉目,總算可以安慰一下朱由樊。

  秦林又道:「眉眉曾經回家省親,是誰安排的?一個侍女回家要有宦官、校尉陪伴?」

  「回公子的話,普通侍女回家省親是不會有宦官、校尉護送的。」

  張小陽回憶了一小會兒,然後肯定的道:「小的記得是黃妃吩咐承奉司出兩個人、儀衛司出四個人,當時承奉司的幾位公公還說這郭眉眉不顯山不露水,咱們這雙眼睛都練出來了的,竟沒瞧出她怎麼巴結上了黃娘娘。」

  秦林打發走張小陽,慢慢啜飲著茶水,嘴角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他已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7-18 22:27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3:58
八十二章 鈣中鈣

  回到醫館,秦林就把青黛叫到藥鋪,這傢伙搓著手,咧著嘴嘿嘿壞笑,說要做些丹丸去哄荊王。

  青黛一聽就嘟著嘴不答應:「秦大哥又要捉弄人了,連老千歲都要捉弄,你可真調皮!」

  少女心目中,荊王也就是個慈眉善目的小老頭兒,只是本能的覺得秦林不該唬弄人家。

  但旁邊豎起耳朵聽著的周掌櫃就嚇得不輕,走過來勸道:「欺騙千歲爺,是殺頭的罪名啊!秦哥兒可不要胡來,就算你是錦衣衛的總旗,查起來也要倒楣的。」

  秦林哈哈大笑,心說:信不信我學濟公從身上搓個泥丸,荊王照樣深信不疑的吞下去?

  他便和青黛、周掌櫃解釋,並不是要欺騙荊王,只是弄點老少皆宜,吃了不會死人;真要死,吃了也沒用的玩意兒,就像街上賣的大力丸那種,拿去搪塞一下荊王就行了。

  這樣啊,周掌櫃沉吟半晌,小心翼翼的道:「六味地黃丸怎麼樣?」

  青黛知道秦林不懂,給他解釋:「秦大哥,這丸劑是用熟地黃、山茱萸、牡丹皮、山藥、茯苓、澤瀉六味藥物配合成的,能滋陰補腎,可以治腎陰虧損,頭暈耳鳴,腰膝痠軟,骨蒸潮熱……就算沒病,也有強身健體之效,只不能吃太多,而且畏寒怕冷、痰多濕重的人不能吃。」

  秦林點點頭,囑咐周掌櫃把六味地黃丸的各種藥物都減少一半,免得荊王吃太多;另外把藥碾出來在調和成丸之前,再派人來叫他,還要往丸劑裡面添一味獨門秘藥。

  既然如此,周掌櫃登時放了心,暗道秦林那味獨門秘藥定有非常神奇的功效,只要加在配方裡面,普通的六味地黃丸便能產生奇效,所以他才敢拿去獻給荊王千歲。

  秦林和青黛回後院下了會兒棋,藥房夥計就來報告藥已碾好,就等他加獨門秘藥再調和成丸了。

  二人來到藥鋪,卻見李時珍已經等在那兒了,周掌櫃躬著身子站在旁邊,定是他打了小報告。

  「爺爺,您怎麼到藥鋪來了?」青黛笑嘻嘻的走過去,扯著爺爺花白的鬍鬚撒嬌。

  李時珍本來虎著臉,被她一鬧也就笑了起來。

  「秦世姪真不知道天高地厚,連王爺也敢戲耍!望聞問切你們都沒做過,知道千歲脈像如何,陰陽是否相濟,五行是否調和?」

  青黛低著頭,嬌聲道:「爺爺,我們開的六味地黃丸,還把分量減少了一半,有益無害的,你就別怪秦大哥啦。」

  「這個小丫頭,就知道幫著你秦大哥!」李時珍無可奈何的搖搖頭,瞪了眼咧著嘴直笑的秦林,提起筆來把方子改了:「千歲爺陰虛火旺,需要滋陰降火,老夫替你們把方子斟酌了一下,添上知母、黃柏兩味藥,原來的六味適量增減……好了,照這個方子合藥,萬無一失。」

  青黛咯咯笑著就要拿藥方,李時珍把方子按住:「且慢。秦世姪不是說要添一味秘藥嗎?還不快拿出來給老夫瞧瞧?」

  原來周掌櫃把事情給李時珍一說,這位老神醫就心像貓抓,他一輩子浸淫醫學,但凡有什麼方劑是一定要弄清楚的,聽說有什麼藥物是本草綱目裡面沒有收錄的,更是想盡辦法要弄清其藥性,加入書中。

  這次得知秦林有味秘藥可以添加進丸劑裡面,李時珍當然坐不住,不弄明白恐怕晚上覺都睡不著。

  秦林沉吟一下,神情頗有些古怪。

  周掌櫃會錯了意,趕緊讓眾位夥計、學徒都出去,自己也走出去把門關上。

  秦林哭笑不得,再猶豫就得被誤會存心藏私了,趕緊從懷中取出小小的一塊東西遞給李時珍。

  老神醫接過此物,只見黃不黃、白不白的像塊石頭,聞一聞、舔一舔,端詳半天才確定,這根本就是塊石灰石嘛!

  「石灰,辛、溫、有毒,外用可治風牙腫痛、丹毒、風疹、痱子、蟲咬等病。」

  李時珍一頭霧水:「然而秦世姪把它加到丸藥裡面,有何用處? 」

  青黛嘟著嘴,水汪汪的大眼睛瞪了秦林一眼,覺得他拿石灰給荊王吃,實在太過分了。

  秦林呵呵直樂,石灰石成分為碳酸鈣,老一代鈣片就是這玩意兒,把它加在丸藥裡一來可以給老荊王補補鈣――老年人普遍缺鈣嘛,二來也好讓別人嘗不出我這藥丸有哪幾位藥,免得穿幫。

  他朝李時珍一拱手:「稟太世叔,石灰石有強固骨骼的作用,荊王漸漸年老,將此藥添進藥丸對他頗有好處。」

  李時珍沉吟道:「石灰石強固骨骼,你聽誰說的?」

  秦林撓頭片刻,一本正經的道:「世姪孫在漢陽住的時候,隔壁有個老頭子,本來走幾步就腰酸腿痛,不知道從哪兒得來服食石灰石的方子,自打吃了石灰,嘿,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一口氣兒上五樓……」

  著秦林趕緊打住,差點兒就把「一片頂過去五片」順嘴溜了出來。

  「五層樓?黃鶴樓嗎?」李時珍感嘆道:「那他的腿腳還真強健。」

  這時候房子普遍都是平房,臨街才有兩層的,三層樓已是罕見,若非武昌有黃鶴樓,秦林立馬就得穿幫。

  李時珍對秦林深信不疑,本草綱目中有不少草藥及用法,是他從民間訪求得到的,也沒覺得太奇怪,就準備實驗之後,把石灰石強健骨骼的說法添進書中。

  「對了,」秦林告訴興沖沖的李時珍:「每日服用不得超過兩分,否則有得石淋症(腎結石)的風險。」

  李時珍大喜:「孔夫子說禮失求諸野,醫藥同樣也要求諸野,古有神農嚐百草,今日民間驗方也極多,也許不經意發現的小小方劑,便能造福蒼生呢!」

  李時珍走後,秦林親自把石灰石碾碎,混在原來的藥裡面,再讓周掌櫃和夥計們進來,把藥粉調和成藥丸,用蠟紙包了。

  秦林又從珠寶鋪花五十兩銀子買了隻古色古香的青玉匣,把藥丸都裝進去,覺得賣相很不錯了,這才託在手上,徑直往荊王府走去。

  荊王府大門口早就等了許多的人,有來拜訪的州縣官員,有想打秋風的儒林士子,一個個手上不是捧的拜帖就是拿的詩文,可高高臺階上站著的王府驕僕,全都鼻孔望著天,眼皮子都不夾他們一下。

  秦林托著玉匣,從巷子裡轉出來,就朝王府門房走去。

  「喂喂,那小子,說的就是你!」幾個戴方巾的士子跳著腳叫秦林:「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你是要和世子詩文唱和,還是求見王爺?排隊排隊!」

  秦林笑笑,也不答話。

  殊不知大門值守的承奉司宦官、儀衛司校尉,老遠就認出是上次千歲爺開中門送出去的秦公子又來了,一個個跑下臺階,點頭哈腰的討好賣乖,有的飛跑著進去通報,有的忙著給秦林端茶倒水遞椅子​​,弄得不亦樂乎。

  剛才叫喊的那幾個士子登時鬧了個沒趣,紅著臉縮到人叢中去。

  隨後便聽得王府大門咂咂的開啟,威靈真人道袍拂塵為前導,荊王千歲滿臉堆笑的迎出來:「秦大師自仙班下降,敝府蓬蓽生輝!」

  此時眾人才知道,原來這位秦公子也是道門中人。

  「哼,不問蒼生問鬼神,」門口一位書生拂袖而去:「我高攀龍才不屑與此等人為伍!」

  秦林當然不知道身後發生的一幕,自稱高攀龍的人現在根本無法引起他的注意。

  進到王府客廳分賓主坐下,寒暄幾句秦林就把青玉匣給了荊王:「上次答應王爺的丹藥,就是這個了,雖不能成仙了道,也可強身健體。」

  荊王一喜:「那好啊,小王就每日吃他十顆吧。」

  秦林大汗,心說你老絕對得腎結石,趕緊的告訴他只能一日服用一丸。

  黃妃像擔心什麼似的,秦林在廳上只坐了一炷香的時間,她也帶著香風進了廳中。

  秦林注意到黃妃與威靈仙之間交流了幾個眼色,黃妃神色間頗有不悅之色,而威靈仙則表示無可奈何――二人的神情變化雖然極為隱蔽,卻瞞不了多年從事刑偵、善於察言觀色的秦林。

  「哎呀,王爺把丹藥也給妾身看看嘛!」黃妃撒嬌撒痴,從荊王手中取了一顆,掰開仔細看了看,忽然咯咯嬌笑起來:「秦大師這不是糊弄人嗎?分明就是六味地黃丸。王爺,秦大師和您開玩笑呢」

  荊王臉色微變,拿著藥丸看了看、聞了聞,又遞給威靈仙:「威靈真人,秦大師真和孤家開玩笑嗎?」

  大廳中的氣氛一下子凝重起來。

  威靈仙看了看秦林,又看了看荊王,猶豫著不說話,黃妃悄悄比了個手勢。威靈仙咬了咬牙,正色道:「確實很像六味地黃丸,不過……」

  荊王的臉色立刻就變得不好看了。

  黃妃喜形於色,這些天因為朱由樊子烝父妾、大違倫常的事情,千歲爺可沒少生氣,現在秦某人還敢來騙他,能有好下場嗎?

  黃妃冷笑連連,貓捉老鼠般盯著秦林。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3:59
八十三章 望氣之術

  即使處於不利的局面,秦林仍然雲淡風清,擺出副世外高人的姿態,好整以暇的道:「威靈道友,你可看仔細了,這真是六味地黃丸?」

  威靈仙吞吞吐吐的道:「像是多了兩味藥,另有一味瞧不出來……」

  黃妃豎起丹鳳眼狠狠一瞪,威靈仙搖頭表示無奈,就算睜著眼睛說瞎話,王爺不會叫醫官來辨認嗎?倒不如老實說出來。

  果然荊王皺了皺眉,叫王府良醫正前來辨認。不到一盞茶的工夫,良醫正就誠惶誠恐的來了。

  這老醫官的名氣雖不怎麼大,但浸淫醫學數十年,歧黃之術與有神醫之名的李時珍也相差不遠了,所以當年李時珍婉言拒絕邀請之後,荊王便退而求其次,重金禮聘這位老先生到王府任職。

  良醫正把丹藥掰開,湊到窗口光亮處仔細觀看,嗅嗅氣味兒,又取了一小塊慢慢咬嚼。

  俗話說伴君如伴虎,荊王千歲雖不是天子,伺候起來也不容易,這老先生做了十幾年的良醫正,為人越發謹慎小心,話便說得分外謙恭:「稟千歲,學生以為此丹丸是用六味地黃丸為基礎,斟酌增減藥量,並加了黃柏、知母兩味藥。千歲乃是陰虛火旺的體質,服用此藥有極大的好處,開方之人匠心獨運,醫術實在學生之上。」

  雖然老醫官把丹丸的藥性說得很好,但荊王並不高興,他內心想要的是仙丹,並不是普通的藥丸。

  孰料老醫官話鋒一轉,接著道:「但藥丸內又有一味奇藥,非金非鐵、亦非草木鳥獸之屬,學生慚愧,竟不能識,想是異域番邦傳來的奇藥。」

  石灰石本不是內服的藥物,又碾成極細的粉末與其他各樣藥物混在一起,難以辨識,所以就算老醫官再學二十年的醫,打破腦殼他也想不到會是石灰。

  荊王先是一驚,繼而大喜,荊王府世鎮荊湖,富甲天下,藥庫中什麼天山雪蓮、長白靈芝、東海龍涎香、西域藏紅花,包羅萬象應有盡有。如今老醫官居然說認不得這味藥,或者它本來就不是凡間之物?

  秦林仍然穩坐不動,擺出高深莫測的樣子,荊王見了之後,暗自後悔剛才不該懷疑秦大師,若是大師有所察覺就反為不美了。

  威靈仙與黃妃交換個眼神,威靈仙輕輕搖了搖頭,黃妃卻一咬嘴脣,對荊王道:「臣妾以為這丹丸本來尋常,只多了一味來歷不明的藥物,千歲爺冒昧吃下,未免……」

  秦林似笑非笑,神色間頗不以為然。

  荊王一愣,心下大為不快,害怕得罪秦林放走了仙緣,他立刻瞪著黃妃斥道:「真是婦人之見!孫行者在朱紫國替那國王治病,為什麼八百八味藥每樣都要三斤?為的是不洩仙家玄妙!秦大師這丹丸用知母、黃柏、丹皮等尋常藥物,正是要掩蓋那味世間絕無、天上才有的仙藥!」

  本來荊王已有八九分相信,這下自己說出來,覺得和西遊記上講的正好暗合,越發信了十足十,把秦林給他的加料版「鈣中鈣」珍而重之的收好。

  秦大師的丹丸只能強身健體,威靈真人那可以成仙了道的九轉金丹卻遲遲未能煉成,加上近來兒子朱由樊又出了事,荊王未免心頭焦灼,忽然想起秦林在「隔空猜物」時說過會望氣,便忍不住問道:

  「秦大師會望氣之術,還請看小王除了龍氣之外,頭頂可曾有了幾分仙氣?若有,濃淡又如何,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成仙?」

  威靈仙聽得荊王去問秦林,臉上神情就有些不自在,把拂塵從左手交到右手,咳嗽兩聲。

  秦林卻是暗笑,老子等你這句好久了,便朝荊王點點頭,裝出聚精會神的樣子,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看著對方的頭頂。

  轉瞬之間,忽然秦林啊呀一聲叫往後便倒,把茶杯打翻在地,雙眼圓睜臉色煞白,面露驚駭之色,似乎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情景,慌亂的神態和前面不動聲色的世外高人相比,完全判若兩人。

  荊王大吃一驚,趕緊離座親手把秦林扶起:「大師這是怎麼說?難道小王……」

  秦林爬起來一言不發,長長一揖之後竟不告辭,鐵青著臉轉身就朝外走。

  越是如此,荊王越是急得滿身大汗,雙手抓著秦林不放:「可是小王有什麼禍事?秦大師但說無妨啊!為何一言不發,就要棄小王而去?可憐小王虔心修道,並無失德之處……」

  威靈仙、黃妃見荊王如此,也坐不住了,只好一起上前假裝幫著央求秦林。

  秦林這才長嘆一聲,緩緩道:「本來天機不可洩漏,但王爺身負大明皇家血脈,世鎮荊湖、羽翼大明,並非一人一身之禍福,而干係天下生靈,在下也只好拼著損折十年修為,將此天機道破了。」

  荊王心頭有如擂鼓一般,嚇得面無人色,趕緊把秦林請回上座,忙不迭的請教原委。

  「前日在下觀王爺頭頂之氣,金黃色的龍氣燦爛生輝,紫色的富貴氣盤旋環繞,端的是福壽雙全、錦上添花……」

  
  秦林說著說著就搖頭嘆息道:「然而,現在龍氣上浮現陣陣血光,主有凶險莫測之事,紫氣為灰黑之氣侵擾,恐王爺府中有莫大的冤情未能洗雪,所以才有厲鬼冤魂前來侵襲。雖為王爺的龍氣所逼,一時三刻不會有什麼危險,但天長日久冤魂不得消解,龍氣被侵襲而變得黯淡,王爺只怕……」

  荊王聽了心頭巨震,直說秦林有神鬼莫測之機,前些天的確死了個丫鬟,且腹中已有了胎兒。這種一屍兩命的冤魂自然兇戾之極,所以連真龍血脈的龍氣也抵擋不住它的戾氣,卻不是被​​秦大師說準了?

  不過前些天威靈真人說因姦成孕、逼死人命的正主兒,不孝子朱由樊已經被查了出來,並且經由他*祈禳之後冤魂已經超脫,何以現在仍纏繞不去?難道……(註:「其ㄖㄤˊ」,祈福消災 )

  荊王皺著眉,心頭疑團難解。

  秦林又道:「單是兇戾之氣便也罷了,諒小小丫鬟雖然一屍兩命,那點兇戾之氣怎麼能沖淡真龍血脈沛然浩大的龍氣?」

  是啊!荊王也覺得奇怪,皇帝乃是天子,親王身上也有天子血脈的傳承,怎麼連區區一個丫頭變成的厲鬼都擋不住?帝王將相殺伐征戰,伏屍百萬,也沒見誰被冤鬼索命啊。

  秦林搖搖頭,長嘆一聲:「可惜龍氣本身便在動搖,上面看起來沛然浩大,越到根基就越淡薄,有難以為繼之狀。並且王爺沛然之龍氣中,隱隱又有兩團氣呈小龍型,於其中糾纏搏鬥──此象主王爺府中有父子*參商、兄弟*鬩牆之事,子孫承繼上有難以為繼的預兆,故而龍氣轉淡。血光隱現、怨氣糾纏,又有外邪入侵,以王爺正在消散的龍氣便抵擋不住這厲鬼冤魂。」(註:「申商」,不和;「細」,爭吵 )

  「怎麼、怎麼會這樣?竟和威靈真人說的完全相反?」荊王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神情驚駭之極。

  威靈仙趕緊道:「王爺不須驚恐,貧道昨日為王爺打的一卦,卦象為『*否極泰來』。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貞,大往小來,象曰:天地不交,否;泰,小往大來,吉亨,象曰:天地交,泰。所以現在龍氣雖​​然淡薄,必將逐漸轉為凝實,真相已經大白,為禍之人即將受到懲罰,厲鬼冤魂自然超脫而去。」(註:「痞」,壞 )

  荊王將信將疑,覺得兩邊似乎都有道理,不知道該信誰的好。

  黃妃在一旁急得眼睛裡出火,直想一口把秦林平吞了,但她平時可以在荊王面前撒嬌撒痴,這會兒兩位神仙打架,她這個凡人可摻合不進來,只好咬牙切齒的瞪著秦林。

  秦林也沒打算幾句話就把荊王說服,便拱拱手道:「在下看千歲爺非但沒有吉兆,恐怕冤孽不得解釋,將來還有不忍言之事呢──啊呀,黃娘娘,你頭頂的黑氣比千歲爺竟還要濃重,並且一大一小兩團怨魂,好生兇戾呀!」

  秦林睜著眼睛,張開嘴巴,似乎看到了極其可怕的東西。莫說荊王、就連威靈仙也忍不住朝黃妃頭頂看去,當然他們什麼也沒看到。

  「你、你胡說什麼?」黃妃驚嚇之餘往後退了一步,臉色煞白。

  秦林冷笑兩聲便告辭離去,黃妃自與荊王嘀嘀咕咕的說著什麼,荊王這個樣子也不可能再起身送秦林出門了。

  秦林由小宦官帶領著出去,他放慢了腳步慢慢走,果然還沒有走到門口威靈仙就追了上來,把他拉到一邊。

  「秦公子何苦如此?」威靈仙面皮有些發紅:「感念秦公子在馬家替我師徒洗清冤屈的恩德,貧道多次在千歲爺面前替公子吹噓……現在貧道不過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秦公子在錦衣衛橫豎和荊王府不相干,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悶聲大發財就行了嘛!」

  秦林聞言哈哈一笑,心頭已基本上把荊王府這邊諸人的關係理清,剩下的只有一個地方了。至於威靈仙,自有辦法叫他乖乖聽話。

  「好個威靈真人,」秦林戲謔的看著老道士:「騙點錢財我可以既往不咎,但也許你自己都不知道幹了件捅破天的大事……井水不犯河水?恐怕你說得太早了點!」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3 22:04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3:59
八十四章 鬥法

  秦林回到醫館之後,就做了一件令眾人不解的事情:他讓陸胖子去弄了一桶人尿,又取了砂、木炭、石灰等物,避開眾人,獨自躲在後院柴房裡面鼓搗。

  「別是在煉秋石吧?」有人猜測著。

  秋石是方士從童男童女尿中煉出來的春藥,便有人疑心他是在做這個勾當。

  「臭死了!臭死了!」甲乙丙丁和青黛都被撲鼻而來的腥臊味道熏得落荒而逃。

  青黛臉蛋紅紅的,低著頭尋思,秦大哥煉秋石是給朱由樊的嗎?朱由樊都那副樣子了,還要服秋石,真沒看出來呀!

  甲乙丙丁四位只當秦林自己要服,女兵甲搧著鼻子,不屑一顧的道:「又沒有成家,煉那玩意兒有什麼用!」

  「難道他要去青樓?」女兵乙表示疑問。

  「不會吧,這麼重的口味?」女兵丙有所懷疑。

  「難道……」小丁極為吃驚的摀住嘴巴,怪怪的看了看青黛,然後叫道:「保護小姐,打倒色狼!」

  青黛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甲乙丙三女趕緊把小丁嘴巴摀住:「你這個傻蛋!」

  打倒誰啊?

  秦林笑瞇瞇的走了出來,身上還帶著腥臊味兒。

  青黛小嘴一嘟搧了兩下:「臭死了,快去洗乾淨!」

  秦林心情似乎很好,呵呵笑著去洗了澡,出來又跑去古董店買了一座銅燈,七瓣八角琉璃宮燈的樣式,青銅鑄造,古色古香。

  最後他到藥鋪取了焰硝、棉線、松香、油蠟等物,鼓搗了一會兒。

  再次出現的秦林,裝束就變了,只見他身穿月白色細竹布直裰,頭戴逍遙巾,腰上絲絛無風自動,腳踏多耳麻鞋,背負七星寶劍,左手托著盞青銅琉璃燈,整個人飄逸出塵,頗有神仙之態。

  像不認識似的把他上下打量,女兵甲瞪大了眼睛:「這是要去唱戲嗎?」

  「端公捉鬼?」女兵乙眉頭一挑。

  「趕廟會?還沒到時候吧。」女兵丙表示不解。

  丁傻乎乎的直樂:「還有點帥……」

  秦林左手將琉璃燈往上一托,右手捏個劍訣:「本天師往玄妙觀走一遭,點化那些誤入歧途之人,度他入我玄門正宗金丹大道!」

  青黛笑得腰都直不起來:「秦大哥真是調皮,你什麼時候學會仙術了?秦大仙!」

  秦林哈哈大笑三聲:「叫師兄弟們都來,我要上玄妙觀和妖道鬥法,為太世叔報仇雪恨!」

  青黛睜著水靈靈的眼睛,像寶石一樣潤澤的嘴脣微微張開,從秦林眼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她立刻高高興興的去通知眾位師兄弟。

  在少女的心目中,她的秦大哥簡直就是無所不能的,只要他說能鬥敗妖道,那就絕對沒問題!

  李時珍曾經去玄妙觀講理,但他講的是醫理,對方說的是道法,兩邊雞同鴨講,等道士真露了兩手法術,李時珍就只好鎩羽而歸。

  所以醫館眾人心裡頭都憋著股勁兒,一聽說秦林要去鬥法,登時轟動整個醫館,除了當值的走不開,有空閒的無論夥計、學徒還是正式弟子,全都跟著秦林上玄妙觀。

  李建方總是有點兒看不慣秦林,雖然放弟子們離開,嘴裡卻嘟嘟囔囔的道:「他又有什麼仙術了?鬥法,這不是胡鬧嗎?秦世姪自打來咱們醫館,就愛出風頭!」

  說罷,他看了看父親李時珍,以往父親聽說什麼丹藥、道術都要暴跳如雷呀。

  「鬥法?」李時珍站在門口目送遠去的眾人,拈著白鬚微笑道:「挺有趣的。」

  李建方像洩了氣的皮球,唉~父親對秦林可真是青眼有加啊……

  玄妙觀離醫館不算太遠,秦林帶著眾人一會兒就來到了觀前。兩個小道士見這群人來勢洶洶,趕緊攔住問來意。

  女兵甲大聲道:「告訴你家老牛鼻子,有位姓秦的爺爺來踢館了,叫他收拾好,準備接招!」

  道士笑笑:「眾位施主,敝處乃是道觀,並非武館,要踢館請到別處。」

  陸遠志往旁邊一讓,顯出秦林仙風道骨的身形,胖子得意揚揚的道:「不是踢館,是鬥法來了!若是你家道長道法玄妙,咱們甘拜下風,出五百兩銀子整修三清大殿;假如我秦哥仙術高強,那也說不得了,就請你們挪窩,將道觀讓出來!」

  本來小道士將信將疑,看到秦林這身打扮就不得不信了,連滾帶爬的跑進去,一路叫道:「璇璣道長,禍事了禍事了!」

  陸胖子在後面油腔滑調的跟著叫:「大事不妙,毛臉雷公嘴的孫悟空打上門來了!」

  秦林正要往他屁股上踹一腳,甲乙丙丁已先圍著胖子,齊齊一抱拳:「二師兄,你的釘耙呢?」

  青黛噗哧一聲笑:「那誰是沙師弟?」

  秦林湊到她耳邊:「沙師弟沒看見,就見著善才龍女了。」

  「討厭!」青黛撇了撇嘴,假裝不看秦林,可好看的脣瓣分明向上彎了起來。

  眾人說說笑笑往觀內走去,沒幾步就見一對對道童穿得齊齊整整,從刻著陰陽魚圖案的照壁後面魚貫而出,最後面空青子、雲華子兩位「得道高人」趾高氣揚,中間一位慈眉善目、白鬚飄飄的老道士便是玄妙觀觀主璇璣道長。

  空青子、雲華子兩個看見秦林,同時面露喜色,剛要張開嘴巴打招呼,似乎又想到了什麼,連忙用手把嘴巴捉住,一聲不吭。

  「無量壽福!」璇璣道長打個問訊,面無表情的問道:「諸位施主到此有何貴幹?是進香呢,還是打懺?」

  陸遠志惱他用東拉西扯的辦法對付師祖李時珍,這次有秦林做後盾,胖子底氣很足,直截了當的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廢話不多說,咱們就是來鬥法的!贏了要你滾出玄妙觀,輸了出五百兩銀子與你整修三清殿!」

  似乎知道秦林才是主角,璇璣道長笑瞇瞇的往秦林臉上看來,就在兩人目光交匯之時,忽然他眼中厲芒一閃,又極快的掩飾了去。

  秦林心頭也在冷笑,攛掇何二郎用他父親的屍骨來敲詐醫館,介紹威靈仙入荊王府,乃至最近的郭眉眉之死,都和這位道長有著林林總總的干係,很多事情背後都隱隱約約有著他的影子,璇璣道長真的像外表這樣,只是個慈眉善目的出家人嗎?

  雙方都知道此事沒法善了,只有各憑手上功夫說話。

  璇璣道長也不廢話,便吩咐排設香案,準備令箭、寶劍、靈符等物,好讓雙方大顯身手。

  每天到玄妙觀來進香的香客絡繹不絕,便有人將鬥法之事傳了出去,不一時便轟傳了蘄州城,來看鬥法的百姓人山人海。

  有人搖頭晃腦的道:「璇璣道長並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大本事,可那兩位高人不得了啊,三昧真火已修煉到極高的境界,能遣神驅鬼、降妖伏魔;秦長官嘛,並沒有聽說他練過仙術,怎麼能和空青、雲華兩位大師鬥法呢?」

  亦有人鬼頭鬼腦的道:「你們就不知道了吧,為何前幾日荊王府要開中門迎送秦大師?我三姑婆的四兒媳婦的表姪兒的鄰居,二大爺的女兒在荊王府做粗使丫頭,她說這位秦大師早已練就一身五雷天心正法,威力無窮,不僅能隔空猜物、望氣算命,還能靈魂出竅夢斬惡鬼,日審陽、夜斷陰… …」

  一部分百姓看好秦林,另外的街坊鄰居相信空青子、雲華子兩位大師,雙方竟打起賭來,亦有賭檔的檔子手趁機開了盤口,兩邊買大買小下注。

  空青子、雲華子終究是老實人,顧念舊情,開始鬥法之前就彆彆扭扭的走到秦林身邊,真心實意的勸道:「秦公子,俺們感謝你救命的情分啊,這鬥法還是不比了吧──俺們師父傳下的道法可厲害啦,以前是東西湊不齊,現在咱們鳥槍換炮,真鬥起來你可不是對手啦。」

  秦林眉頭一挑:「什麼東西湊不齊?」

  空青子把脖子一縮,雲華子牙齒一咬,都有驚惶之色,互相埋怨:「哎呀!怎麼說漏嘴了,師父不是不讓說那些東西,只告訴別人這是仙術嗎?」

  「秦公子要問,是你先說的。」

  「明明是你說溜了嘴!」

  兩個人吵了一會兒,忽然空青子笑起來:「這個師父可不讓咱們說,說了師父要打,不說秦公子想必不會打的,所以寧願得罪秦公子吧。」

  這兩個活寶說話顛三倒四,秦林既已胸有成竹,便不屑從兩個傻蛋嘴裡掏東西。

  香案排設已畢,璇璣道長把拂塵一揮,口中叫道:「虔心敬道,油鍋淨手!」

  只見香案旁邊架起一口油鍋,底下烈火熊熊,裡面滾油嘩嘩翻騰,直冒泡子。空青子、雲華子兩個卻半點兒也不害怕,走過去就在眾人一片驚呼聲中,伸手到油鍋裡面去洗了起來。

  天吶!百姓們全都面面相覷,就算看過這一幕的也同樣驚駭:這下子還不炸得皮熟肉爛?

  孰料兩人把手抬起來,仍是好好生生的,連點紅印子都沒有。

  「喂,秦哥你行不行啊?」陸胖子有點心虛了,趕緊問秦林。

  秦林笑而不答,神情十分輕鬆。

  璇璣道長又把拂塵一揮,叫道:「太上老祖,靈符下降!」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3 22:08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3 00:14
八十五章 玄都兜率火

  空青子拿起一張黃表紙在空中舞弄,雲華子則手持寶劍望空虛指,口中唸唸有詞,忽然大喝一聲將令牌敲響,空青子便把黃表紙放進盛滿清水的盆中。再取出時整張紙都已打濕變黑,而中間卻有一部分仍然乾燥,立刻顯出了彎彎曲曲的鬼畫符。

  極易吸水的黃表紙入水不濕,反而顯出字跡,這不是太上老君降下的靈符嗎?立刻就有許多好事之徒大聲叫好。

  璇璣道長面有得色,在人群中巡視了一圈,問道:「哪位施​​主近來噩夢不斷、半夜驚醒、夢到惡鬼壓身?兩位大師即可替你捉鬼斬妖!」

  「我、我!」一名神思睏倦、看上去像沒睡醒的半老頭兒站了出來:「道長啊,不瞞您說,我都大半個月沒睡好覺了。」

  璇璣道長便給小老頭兒一張黃表紙,讓他貼在胸前,然後霹靂一聲大喝:「遣神驅鬼,妖邪現形!」

  雲華子將靈符貼在寶劍上,足下不停,繞著老頭兒疾走;空青子端起香案上的瓷缽,灌了口清水,手捏劍訣朝老頭兒胸前一指,口中清水噗的一下噴出。

  卻見小老頭胸前的黃表紙上,立馬顯出鮮紅的小鬼形狀,那小鬼張牙舞爪看起來十分囂張,顏色殷紅如血,就像人血凝結成的。雖是光天化日之下,它突然顯形也極其詭異可怖。

  嘶~~百姓們齊刷刷倒抽一口涼氣,鬼啊妖的大傢伙都只聽說過,誰在大白天看見了的?兩位大師果然不同凡響!

  那老頭兒兀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傻呵呵的衝著底下百姓們笑,直到眾人都提醒他看胸前,他才發現了黃表紙上的血鬼。

  媽呀一聲喊,小老頭一個屁股墩就坐地下了,抖抖簌簌的求告:「原來、原來竟有這種惡鬼作祟,道長、大師,求你們救小老兒一命啊!」

  璇璣道長頗有高人風範,微笑著把老頭扶了起來,仍叫他把顯出血鬼的黃表紙舉在手中,然後拂塵揮舞,大叫道:「三昧真火,煉妖伏魔! 」

  這次空青子和雲華子沒那麼爽快了,兩人你推我、我推你:「師兄來吧!」
  
  「師弟,請、請!」

  旁人不知道這兩位大師怎麼了,秦林也略為詫異,心念一轉便猜到了原因,登時又好氣又好笑。

  璇璣道長明面上雖對兩位大師十分尊敬,實際卻完全相反,他背過身狠狠一瞪眼,空青子、雲華子便不敢再推讓。

  空青子仍用寶劍在空中虛劃,似乎費盡力氣與看不見的妖邪搏鬥,累得滿頭是汗,最後嗖的一劍把老頭舉著的黃表紙挑了起來。

  雲華子則從香案上拿起淨瓶,含了一口,朝寶劍上刺著的黃表紙噴出。這下子不得了,他口中竟然噴出了熊熊烈焰!

  「三昧真火!」百姓們齊齊大聲驚呼。

  醫館眾人見狀更加替秦林捏把汗,對方已經煉出三昧真火了,秦林怎麼鬥得過?

  熊熊烈焰之中,黃表紙並沒有燒化,那鮮血淋漓的小鬼於火焰內越發猙獰,似乎就要飛出紙面,挖人心,吃人膽

  雲華子振衣而叫:「此等妖邪已有五百年修為,單用三昧真火難以煉化,師兄快取天師符水,咱們水火相濟!」

  空青子點點頭,飛快的從香案上操起銅瓶,含了口水朝血鬼噴去,水霧與雲華子噴出的三昧真火在空中交融。

  「消了、消了!」眼尖的百姓發現黃表紙上的血鬼顏色漸淡,似乎掙扎扭動著不甘心失敗,但在三昧真火與天師符水夾攻之下,終於魂飛魄散。

  空青子、雲華子累得不輕,忙著擦額頭上的汗水,但並沒有多麼得意,反而略為擔心的看著秦林。

  算你兩個有良心!秦林笑笑,肩負七星寶劍,手托琉璃燈走上臺去,冷聲道:「三昧真火,彫蟲小技而已!」

  璇璣道長發覺秦林目光落在淨瓶上面,便側過身來擋住,瞇著的眼睛裡寒光一閃:「且莫光耍嘴頭厲害,空青子、雲華子兩位大師道術通玄,威靈真人更已修得金丹大道,單是這三昧真火,你可練得出?」

  秦林呵呵笑著,忽然一閃身繞過去,把淨瓶取在手中:「三昧真火有何難處?看我的!」

  秦林也一仰脖子將瓶中物含了一口,果然不出所料,是烈酒而非清水,並且酒味之外另有古怪。

  他也學著雲華子那樣猛的噴出,也是奇了,空中又是烈焰熊熊。秦林頭戴逍遙巾、身穿月白色直裰、腰繫絲絛、腳踏麻鞋,身背​​七星寶劍,手托青銅琉璃燈,口中噴出道道青藍色的火焰,單以賣相而論就把傻了吧唧的空青子、雲華子甩了兩條街。

  「好帥啊!」甲乙丙丁一塊拍手大叫,登時把全場氣氛煽動起來,百姓們全都跟著叫好,歡聲雷動,把前面空青子、雲華子的威風蓋了下去。

  秦林吐完三昧​​真火,趕緊拿清水漱口,然後似笑非笑的看著空青子師兄弟,因為早已識破了他們這點小伎倆。

  所謂油鍋淨手,只是在油鍋底事先放了硼砂,稍微加熱便起了化學反應,在鍋中冒泡翻滾,看起來像是油鍋滾開,其實一點兒也不燙。

  靈符顯字,則是用明礬在黃表紙上寫好了字,放進水裡去,沒寫字的地方便很快被打濕,浸過明礬的地方不容易浸水,便顯出了字跡。

  妖邪顯形,是預先用薑黃水在紙上畫了小鬼,含著鹼水噴過去立刻變成血紅色,就像小鬼一般。

  浸濕的黃表紙在火焰中一時半刻不會燒起來,本是尋常,而空青子最後噴的則是白礬水,因鹼水、薑黃染成紅色的小鬼圖案,遇到白礬立刻褪色,就像血鬼已經被煉化,魂飛魄散一般。

  至於噴出的三昧真火嘛,乃是以白磷細末混在烈酒之中,白磷只要攝氏四十度便會自燃,從口中高速噴出,與空氣劇烈摩擦,便燃燒起來,看著像三昧真火,並且溫度也不高,不至於把自己燒傷。

  單質白磷是歐洲化學家在十七世紀下半葉提煉出來的,萬曆初年的威靈仙怎麼會有呢?

  秦林在醫館做了同樣的事情,當然門清。砂、木炭、石灰和尿混合,加熱蒸餾就能得到白磷,料想威靈仙定是在用尿煉秋石的時候無意間煉出了白磷──和古代方士想煉長生不老藥,結果發明了火藥一個道理。

  空青子、雲華子推三阻四的表現也佐證了這個判斷,他們之所以不願意含著這玩意,大概因為知道是從尿裡面煉出來的,心理上難以接受吧。

  想到威靈仙作為一種元素的發現者,竟然用它來裝神弄鬼,秦林又好氣又好笑,不過三昧真火老這麼玩,不出問題嗎?白磷……

  「空青子、雲華子,」秦林逼視著兩個眼神游移的傢伙:「你們是從什麼時候玩三昧真火的?不覺得胸口痛,有時候呼吸有些憋悶嗎?」

  空青子嚇了一跳,雲華子也面露狐疑之色:「你怎麼知道的?」

  原來白磷有劇毒,幸好它極不容易溶於水,在酒精中溶解度也不大,又是含在口中馬上就噴了出去,所以才不至於毒發;然而在口腔中的微量殘留,便已對人體形成了傷害,這兩個傻蛋玩三昧真火的次數多了,便難免受害。

  虧得他倆知道白磷是從尿裡面煉出來的,不怎麼願意去含,否則兩個傻蛋每天噴著玩,只怕老早就毒發身亡了!

  秦林壓低了聲音笑道:「你們師父是不是從尿裡面煉出一種可以瑩瑩發光的東西,把它磨碎了放在烈酒之中,噴出來就是三昧真火?這東西有毒,你們已經中毒啦!」

  聽秦林說得頭頭是道,空青子、雲華子兩個傻蛋嚇得臉青面黑,不住聲的央求秦林救命。

  秦林便指點他倆:「今後不要亂耍這招了,就算要玩,事後也得趕緊用清水漱口……」

  臺下觀看的百姓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只看見剛才還威風凜凜,用三昧真火降妖伏魔的兩位大師,竟像蒙童對待老師一樣,誠惶誠恐的衝著秦林點頭哈腰不禁吃起驚來。難道咱們有眼不識泰山,秦大師才是世外高人?

  「丟人現眼,你們師父怎麼說的?」璇璣道長眼睛一橫,空青子、雲華子齊刷刷打了個寒顫。

  「秦公子,這個、對不住了。」

  「咱們,嗨,沒辦法……」

  兩個傻蛋退到一邊,都有些不好意思。

  璇璣道長嘿嘿冷笑,知道油鍋淨手什麼的多半已被秦林識破,但除了三昧真火也沒見他露出什麼驚人藝業,便高聲叫道:「空青、雲華兩位大師道心純樸,因而被你這奸猾之徒欺瞞,要哄貧道卻沒那麼容易!咱修的金丹大道,你又有什麼了不得的道術,敢上門撒野?」

  秦林呵呵一笑,擺足了世外高人的譜兒,半晌才愛理不理的道:「三昧真火雖然厲害,和我的玄都兜率火相比,就有如螢火之比皓月了。」

  說罷,秦林將青銅琉璃燈一舉。

  「你!」璇璣道長退了一步,小心戒備著那盞燈。

  只見秦林伸出手指在燈芯上一搓,刷的一下火光燃起,這時天色已經昏暗,那盞燈燃得炎焰光明,遠近可見。

  手搓燈芯便燃,這莫非是件法寶?

  秦林老神在在的道:「此火非凡火,亦非空中火、石中火、幽冥鬼火、三昧真火,乃是三十三天玄都兜率火!」

  譁的一片驚呼,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吊了起來。玄都兜率火,光聽名字就覺得很厲害啊!

  璇璣道長聞言便暗暗有了些驚慌,表面上仍裝得滿不在乎:「別是胡吹大氣吧?你這火又有什麼了不起?」

  秦林正色道:「此火由離恨天玄都兜率宮,太上老君丹爐中取來,因此名為玄都兜率火。青銅琉璃燈中炎焰光明,凡風吹不滅,凡水澆不熄,有降妖伏魔的莫大威能。」

  「我卻不信!」璇璣道長趁秦林沒注意,鼓起一肚子氣朝青銅燈吹過去。

  秦林微微一笑,他往這極粗的燈芯裡加了焰硝、硫磺、松香、蠟油等物,防風效果超強,哪兒怕你來吹?

  果然,無論璇璣道長鼓著腮幫子怎麼用力,一盞燈依舊光明如故,只累得他自己面皮赤紅氣喘吁吁。臺下觀看的百姓全都發笑,陸遠志更是捧著胖肚子,笑得尤其大聲。

  璇璣道長幾十年都沒如此當眾出醜,惱羞成怒,抓起香案上的清水就朝青銅燈潑過去。 「嘩啦」一聲,整盞燈被水潑過,連秦林袖子都被打濕了半截,可燈中火焰依舊躍動如昔,放出的光明在越來越昏黑的天色中分外醒目。

  秦林金剛怒目,厲聲叫道:「大膽妖道,竟敢對老君駕下玄都兜率火不敬!」

  只見他左手把青銅琉璃燈托在胸前,右手捏著劍訣往空中一指,手指忽然變得熒熒生光,在虛空中畫了個太極符。

  「咄!」秦林解了劍訣,食中二指反扣,朝著璇璣道長一彈。

  虛空之中一道清冷的火焰劃著明晰的軌跡,不偏不倚射到璇璣道長胸口,噗的一下炸開,繼而火光大盛。

  青白色的火焰之中,璇璣道長駭然失色,幾個小道童也衝上來手忙腳亂的撲打,然而無論怎麼撲打這由白磷形成的火焰只是四處飛散,就是不熄滅。

  最後還是璇璣道長把道袍脫下來,才解了這焚身之厄,然而鬍鬚眉毛已有不少被燒掉,光溜溜的腦袋,狼狽不堪。

  秦林這一手玩得漂亮,手捏劍訣生光畫符,虛空神火飛襲,登時震懾全場,老半天才有人長出一口氣,竭力壓抑著嗓門顫聲呼道:「好、好厲害的玄都兜率火!」

  此時天色已暗,秦林左手托青銅琉璃燈,玄都兜率火於燈中炎焰光明,右手捏劍訣,食中二指熒熒生光。江風襲來,吹動衣袂輕揚,飄飄然直如呂洞賓臨凡,神色莊嚴凜然不可侵犯,又好像真武蕩魔天尊下界。

  狼狽不堪的璇璣道長躲在一邊,望著秦林的眼睛裡凶光閃現,可身後的黑暗之中傳來低低的一聲冷笑,他立刻想起了那個可怕的人、那雙詭異莫名的手,眼中凶光便立即熄滅。
jomlin 發表於 2014-6-23 00:15
八十六章 聯手

  不出所料,秦林前腳剛回醫館,後腳得到消息的威靈仙就像火燒屁股一樣,心急火燎的跑了來,把秦林拉到僻靜處,搥胸頓足的訴苦。
  
  「秦公子啊,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咱們大路朝天各走半邊,何苦為難貧道?煉不煉得成金丹,橫豎吃不死荊王,你又何必橫插斷貧道的財路?貧道從來沒有對不起公子啊!」

  威靈仙的話裡雖然帶著幾分埋怨,更多的是惶恐,從岔灣村馬家兇案開始,他就覺得這個年紀輕輕卻智謀如鬼神的秦公子,似乎輕而易舉的就能掌握他的命運,無論他如何坑蒙拐騙,到頭來仍是孫猴子跳不出如來佛的五指山。

  這不,剛在荊王千歲面前和秦林爭辯了兩句,這位爺轉身就去把玄妙觀挑了。雖然威靈仙本尊不在,兩個高徒已是出盡洋相,連璇璣道長也跟著丟臉,如果這件事傳進荊王千歲耳朵裡,堂堂威靈真人的臉往哪兒擱?還怎麼混下去?

  秦林先是一言不發,叫威靈仙好一陣惴惴不安,突然又變做滿面春風,把威靈仙肩膀一拍:「真人哪,我本來是一番好意啊,是你沒有會過意!」

  威靈仙不禁受寵若驚,十分鄭重的作揖道:「還請公子指點迷津。」

  「想不想發大財?想不想讓荊王更加信任?」秦林微笑著,像誘惑浮士德的魔鬼。

  威靈仙的眼睛刷的一下變得賊亮賊亮,秦林把手招了招,他就把耳朵湊了過去……

  片刻之後,威靈仙那張得道高人的臉上,忽然露出市井賭徒抓了把至尊寶的表情,猥瑣與欣喜相交纏,莫可名狀。

  然而轉瞬之間他就冷靜下來,盯著秦林道:「那秦公子又有什麼好處?」

  「加官進爵。」秦林附到威靈仙耳邊:「你要錢,我要官,咱們聯手幹,攀住荊王這條線……」

  威靈仙把大拇指一豎:「高、實在是高!」然後朝秦林一揖到地,歡欣鼓舞大步流星的走了。

  看著老道士因為興高采烈而像踩在雲端的步伐,秦林的笑容中多了某種難以捉摸的東西。

  第二日一大早,秦林先到百戶所去了趟,和總旗陳四海、小旗韓飛廉商議,預先做好了布置。

  在玄妙觀時曾經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殺意,黑暗中似乎有極其可怕的對手潛伏著。秦林想了想,這趟要辦的事情干係重大,又因為要瞞著立場不明的新任百戶欒俊傑,不能提前調動錦衣校尉,無可奈何只好找青黛把四位女兵討來,再加上陸胖子,一行六人徑直去了荊王府。

  荊王朱常泴已經知道了秦林鬥法大勝空青子、雲華子、璇璣道長的事情,悶悶的坐在銀安殿上。

  秦林壓過了威靈仙,那麼秦林望氣與威靈仙打卦所得的兩種互相矛盾的結論,恐怕前一種才是正確的,金龍王氣正因後繼乏力而愈發消散,怨魂戾氣乘虛而入……

  所以他得知門房通報秦林來訪,立刻從椅子上蹦了起來,一溜煙的走到大門口親自迎接秦大師。

  賓主落座,稍微寒暄幾句,朱常泴便試探道:「聽說昨日秦大師上玄妙觀鬥法,可有此事?」

  秦林笑著擺擺手:「並不是什麼鬥法,只是故友威靈真人的兩個高足在那兒,在下前去指點一二,好叫他們在金丹大道上更加勇猛精進。」

  原來如此,荊王覺得稍微放了點心。

  威靈仙對秦林感激莫名,悄悄屈起兩根手指頭,做了個拜謝的手勢。

  「那麼,再煩請秦大師替小王看看,氣運究竟如何了?」荊王急不可待的懇求。

  秦林抬眼觀看,臉色刷的一下變得煞白,良久才搖頭苦笑:「恕在下直言,王爺金龍氣息根基慘淡,主後代含冤受屈,父子參商、兄弟鬩牆,實在為不祥之兆啊」

  荊王默然,眉頭鎖成了川字。

  陸胖子認定了荊王是害死郭眉眉的兇手,自打進了銀安殿就直愣愣的盯著他看,把荊王盯得心焦冒火,礙於是秦大師帶來的人,不好發作,憋得十分難受。

  這時黃妃也聞訊趕來,這個刻薄寡恩的女人看到秦林,丹鳳眼就倒豎起來,眼神中帶著濃重的敵意。

  「千歲爺,何不請威靈真人替您打一卦?」黃妃嬌笑著推了推荊王:「真人的先天卦象,從來都很準的。」

  荊王心裡本已漸漸傾向於相信秦林了,但又怕掃了威靈真人的面子讓這位活神仙一怒而去,現在既然黃妃提出來,他便就坡下驢:「真人您看?」

  威靈仙牛皮哄哄的,半天才不情不願的把卦籌拿出來,慢吞吞的道:「這個卦象從來不會錯的,除非星象衝煞、天機變換。」

  照著荊王的命數擺了卦籌,威靈仙不徐不疾的道:「看,這個卦象分明是……天吶,了不得啦!」

  荊王被嚇得一口茶水噴出來,兩隻眼睛鼓起老高,站起來伸長了脖子想看卦象。

  威靈仙抖抖簌簌,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半天才用了極大的力氣抬起頭,嘶啞著聲音道:「卦象龍戰於野、其血玄黃,天地交征、陰陽大悲,乃是冤孽難解、後嗣斷絕、破國除藩的大凶之兆!」

  啊!朱常泴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兩隻眼睛翻白,幾乎背過氣去,黃妃和幾個侍女忙著替他掐人中、揉胸口,好一陣子才悠悠醒轉。

  剛一醒來,朱常泴就扯住秦林和威靈仙的袖子:「兩位大師,救小王一救!」

  黃妃不停的朝威靈仙使眼色:「真人可能祈禳一下,將邪靈鎮壓了嗎?想那邪鬼戾氣一去,自然沒有災禍了。」

  孰料這一次威靈仙不聽她的了,搖頭嘆息道:「從卦象上看,府中有極大的冤屈發生,並且有關於子嗣承繼,此乃大樹從中心朽爛,除了解釋冤屈之外,並不能靠強力將之鎮壓。」

  荊王連忙追問怨氣來自何方。

  威靈仙又裝模作樣的擺弄一番,答道:「來自東北方向。」

  秦林也附和道:「在下望氣也看見東北方向有大小兩道黑氣靡空而來,與金龍王氣相衝突。」

  荊王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東北方向,不就是洪家莊,那個姓郭的小丫頭?
jomlin 發表於 2014-6-23 00:16
八十七章 各自布局

  荊王朱常泴下令,要複查侍女眉眉因姦成孕、投水自盡一案,禮部郎中—宗人府經歷―毛鐸毛大​​人第一個不樂意。

  
  由小宦官引到銀安殿上,苦口婆心的勸道:「照說此係千歲爺家務事,司官本不該多嘴,但夫子嘗言『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大王​​子貶為庶人已經足為後輩之戒,似乎不必窮追不捨,畢竟此事傳揚出去,於天家顏面有礙……」

  洪武年間,公卿以下見親王都要「伏而拜謁,無敢鈞禮」,到萬曆年文官的腰桿都硬繃了,皇帝面前尚且要擺風骨,見王爺更不必太拘禮。但荊王以近支親王的身分掛著宗人府右宗人的職銜,毛鐸便口口聲聲以司官自稱,居下屬的禮節。

  在儒門出身的大明文官毛大人心目中,相較刻薄寡恩的黃妃一系,他更傾向於符合宗法制嫡出的朱由樊,而且那位大王子還文采風流、博學多才,常與士林中人相唱和呢。

  可惜荊王一心廢長立幼,要把罪名栽給朱由樊,毛鐸無計可施,也只能聽之任之。

  但已經準備上奏廢朱由樊為庶人,荊王還繼續深究,毛鐸便有些不大樂意了,一再出言相勸。

  已知道大概,毛鐸不屑的看著威靈仙,又道:「千歲爺,左道方術是信不得的,子不語怪力亂神……」

  要問荊王朱常泴最信任的是誰?不是黃妃,不是嫡親兒子朱由樊,而是威靈仙和秦林兩位「得道高人」。
  
  先前既已斷定東北方有凶戾之氣襲來,叫他不去查清楚那是決不可能的,毛鐸得罪兩位大師,就更叫他心下不快了。

  荊王把桌子重重一拍,當場就叫毛鐸下不來臺,然而對秦林就完全不同了,老王爺滿臉堆歡,畢恭畢敬的道:「秦大師,請你和毛大人說說,他這等凡俗之人實在愚頑不堪,煩請大師親自出手,好生點化於他。」

  秦林察言觀色,已知道毛鐸多半會錯了意,以為他們要進一步迫害朱由樊,所以解勸道:「毛大人誤會了,在下與大王子乃是知交好友……」

  殊不知,二十年前嘉靖皇帝加邵元節、陶仲文兩位道士禮部尚書銜,歷任禮部文官都引以為恥,這時候宗人府實際工作由禮部主持,毛鐸也加了禮部郎中銜,自然恨屋及烏。

  他把秦林看作威靈仙一路人,當然沒什麼好臉色:「你既與大王子為友,這樣做豈不是賣友求榮?身為朝廷命官竟然以左道方術蠱惑藩王,本官身為禮部郎中,回京之後就要上奏朝廷,彈劾你妖言蠱惑之罪!」

  秦林苦笑著撓撓頭,這毛鐸還真是個牛脾氣。

  不過他還沒有出言辯駁,荊王已先怒髮衝冠,瞪著毛鐸道:「不知好歹,你敢彈劾秦大師,本王先彈劾你!」

  文官要講氣節,但也要守上下之禮,毛鐸不便和作為右宗人的本管上司辯駁,就轉過頭問霍重樓:「霍檔頭,你們東廠查案經驗豐富,你說像這種案子還有必要查下去嗎?屍體既已下葬多日,恐怕早已腐壞,掘出來又有什麼用處?」

  毛鐸是個清流文官,辦案那是半分本事都沒有的,所以司禮監才奏派了東廠檔頭跟著出來,給他做個查案的助手。

  很多事情上,毛鐸還要仰仗霍重樓,並且他想到東廠有監督錦衣衛的職權,廠衛、廠衛,東廠尚在錦衣衛之上,於是便要藉東廠的霍重樓霍檔頭,來壓一壓錦衣衛的秦林秦總旗。

  秦林聞言,似笑非笑的看著自打進了銀安殿見了面,就縮在旁邊,面色頗為尷尬的霍重樓。

  霍檔頭自打進了銀安殿看到秦林就想立刻轉身逃走,迫不得已留下來也心裡直發毛,生怕秦林當眾亂叫他徒弟什麼的,那才真是一世英名付諸流水了。

  此時被毛鐸推了出來,他本心是極想和秦林為難的,可看到秦林那副憊懶的神情,知道那傢伙臉皮極厚,是什麼都做得出來的,他也只好把頭一低:「毛大人,秦總旗說得有理,咱們沒有啟棺查驗,這案子也確實辦得孟浪了點。既然王爺以千乘之尊尚且不辭辛勞,我看跟著走一趟也沒什麼。是吧,秦總旗?」

  秦林知道霍重樓擔心什麼,便點點頭:「就是這個道理,霍檔頭果然是辦案的老手。」

  聽到秦林叫出「霍檔頭」三字,霍重樓立馬心頭一寬,暗自慶幸這傢伙總算沒叫我當場出醜,否則回京師真不知如何見人了。

  毛鐸像不認識似的看看霍重樓,這個東廠檔頭出​​了名的自高自大,可是聽口氣好像他對秦林頗為推崇,甚至有所戒懼,這怎麼可能呢?

  東廠人物,眼睛都長在頭頂上,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說話了?毛鐸看看霍重樓,又仔細打量秦林,無可奈何的搖搖頭,百思不得其解。

  連東廠派的助手都同意了,毛鐸自然無話可說,只好同意複查此案。

  荊王立刻下令擺駕出宮,親自去洪家莊勘驗。

  黃妃冷笑連連,時隔多日、天氣炎熱,屍身都已經腐壞了,何況本來就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不過害怕秦林中途出什麼妖蛾子,在荊王下令之後,她特意提醒要儀衛司點齊校尉護駕──已任命為儀衛副的黃連祖就可以隨駕而行,一路上隨機應變了。

  秦林聞言笑容越發燦爛,正要姓黃的隨行,老子才好施展手段擺布他呢!沒想到你自己提出來,倒省了我一番口舌!

  半個時辰之後,儀衛司、承奉司,荊王府中門大開,浩浩蕩蕩的擺架出宮,徑直往停放官船的碼頭而去。

  與此同時,也有道灰色的身影,在荊王府外面的小巷子疾走,往玄妙觀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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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妙觀太乙閣,幾位背劍的青年道士守在外面,如果有香客信步走到了這裡,便會被他們攔住,語氣委婉而不容拒絕:「此是觀主清修之地,向來不對外開放,還請施主止步。左邊迴廊轉出去三清殿有三清爺爺極大的金妝塑像,後花園百花都開得極盛,請施主移駕那邊去吧。」

  如此嚴加戒備的太乙閣中,璇璣道長並沒有像弟子說的正在清修,而是陪一位客人喝著茶。

  窗口不大,陽光斜著照進來,反而顯得其餘的空間越發黑暗,與璇璣道長對坐之人大部分身體隱於黑暗之中,只有托著茶杯的手正好被陽光照到。指節暴突、青筋虯結,肌肉和筋骨可怕的扭曲著,猙獰可怖,就像來自地獄的惡鬼之爪。

  璇璣道長敬畏的看了看這雙手,就趕緊移開了目光,似乎害怕觸怒了它的主人。

  「其實昨天我們可以悄悄殺了他的,」璇璣道長不甘心的道:「這座玄妙觀已經營了不少年頭,是聖教在蘄州的基業,就此輕輕斷送,未免……」

  昨天鬥法失敗,按約定璇璣道長要讓出玄妙觀,他本想暗中下手殺害秦林卻被魏長老阻止,只好答應慢慢收拾,十日後便讓出這座道觀。

  數十年的基業就此拱手讓人,璇璣道長不免惋惜。

  「無生老母在上,咱們為了聖教的大業,區區一座玄妙觀算得什麼?便是千萬顆人頭也在所不惜!祈玄,你的格局未免太小了點……」

  魏長老魏無涯乾澀難聽的聲音在閣子裡迴盪,璇璣道長不禁心下一懍,暗自戒懼。

  不過魏無涯很快就話鋒一轉,聲音變得徹骨深寒:「這小子敢壞老夫的事,敢阻止老夫刺殺鄧子龍,你當他還活得到十天之後嗎?」

  璇璣道長聞言一喜,然後神色又變得悶悶不樂:「這麼說,聖教在湘西的局面……」

  魏無涯慢慢點了點頭。

  鄧子龍大軍由長江水道入洞庭湖,沿沅水進辰州,鄧子龍大展神威,率軍倍道兼程而進。戚繼光訓練過的浙兵好生厲害,長槍大戟、槍炮齊施,又使出戚少保傳下的鴛鴦陣,戰必勝、攻必克。

  金道侶和苗瑤三十六洞主難以抵擋,辰州之圍遂解,湘西明軍兵勢復振,本來搖擺不定的永順宣慰司各土司和九溪蠻趕緊向朝廷宣誓效忠。

  
  金道侶向麻陽敗退,鄧子龍乘勢掩殺,湘西白蓮教的覆滅已經只是個時間問題。

  璇璣道長與魏無涯對坐無言,已把秦林恨入骨髓,盤算著怎麼把他捉來,抽筋剝皮、挫骨揚灰,才能稍解心頭之恨。

  這時候門上傳來三聲叩擊,璇璣道長站在窗口往下望去,看見一道灰色的身影。

  他走下閣子,片刻之後回來,神情頗有些焦急:「魏長老,荊王擺駕往洪家莊去了!黃妃姐弟和姓秦的都跟了去,東廠姓霍的鷹爪孫也在一塊兒,看樣子是要複查郭眉眉的案子。」

  魏無涯先怔了一會兒,繼而桀桀怪笑起來:「老夫當那姓秦的有什麼了不得的本事,原來不過如此!哈哈哈,老夫親手推那小妮子入水淹死,這又過了許久,屍身早已腐壞,就算開棺又能查出什麼?」

  璇璣道長聞言也陪著笑了起來,那小侍女的的確確是淹死的,乃是魏長老親自下的手,屍身並無其他傷痕,量他開棺也查不出半點問題!

  魏長老又笑起來,陰森獰惡的語聲彷彿來自地獄:「此人甘作朝廷鷹犬,屢次與我聖教為敵,待荊王府的事情告一段落,老夫尋​​個機會親自出手,好歹取了他性命!」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4 20:07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3 00:16
八十八章 心理攻勢

  荊王府本有幾條很大的官船,老王爺朱常泴為了查清真相親自出馬,眾人乘船向洪家莊進發。

  黃妃姐弟有恃無恐,根本就不擔心開棺驗屍能查出什麼,黃連祖看到秦林,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此時黃連祖已是王府儀衛司從五品的儀衛副,頭上烏紗帽用的金帽頂、珊瑚帽珠,身上穿著簇新的大紅平金繡鬥牛服,腰繫銀鈒花腰帶耀目生光,也不管違制不違制,搞得如同孔雀開屏一般。

  盯著剛加了從六品試百戶銜的秦林,黃連祖的優越感別提多強了,只可惜秦林身邊四位年輕漂亮的女兵只圍著他嘰嘰喳喳的說話,看也不看這邊一眼,黃大人心裡就不是個滋味。

  黃連祖想了想,走過去打個招呼,陰陽怪氣的道:「秦兄弟還在做總旗嗎?你那新上司欒俊傑是我老泰山于千戶的門生,什麼時候約出來會會,我讓他提攜提攜你嘛!」

  這廝說話的時候,眼睛直往四位女兵身上溜,特別是女兵甲高聳的胸脯和小丁帶著稚氣的面龐,看得他直流口水。

  陸胖子立刻站了出來:「秦哥剛升了試百戶,憑自己本事照樣升官,誰要你提攜?呸!」

  黃連祖呵呵大笑,以居高臨下的眼神看著眾人,唾沫星子噴了陸遠志一臉:「才試百戶啊?原來他還是個從六品的小武官……話說胖子你眼眶子還真淺哪,這號人就上趕著巴結。哼哼,還不如巴結你黃爺,說不定一高興就把你從校尉提成小旗呢!」

  陸遠志捏著肉乎乎的拳頭,氣得夠嗆。

  秦林朝他搖搖頭,又攔住想要動手打架的女兵甲,嘴角帶著玩味的笑意:「黃大人好心要『提攜』咱們,何必推拒呢?黃大人,如果『還有機會』的話,我倒是不介意請你和欒大人喝一杯。」

  黃連祖沒有聽出秦林話中藏著的深意,自以為占了上風,囂張的笑著走開了,臨去還不望狠狠的朝女兵甲胸口狠狠剜了眼。

  女兵甲氣得胸口快要炸開,怪秦林不發作,嘟嘟囔囔的道:「哼,看到個從五品的就慫了,算什麼呀!要在南京,就是正二品的都指揮使,大小姐一聲令下,咱們照打不誤……」

  秦林笑著不答話,瞧見霍重樓站在船舷上吹風,就抽個空子悄悄溜過去。

  方才看見黃連祖占了秦林的上風,霍重樓並不怎麼高興,反而心裡頭有點酸不拉唧的。連這麼個紈絝廢物都可以叫姓秦的吃癟,老子卻在他手上吃了虧,未免也太那個啥了……

  所以秦林摸過來的時候,他扭頭看著岸上,鼻子裡哼了聲就算打過招呼。

  秦林招招手,霍重樓本不想聽命於他,但又憋不住好奇心,就把身子側一側,耳朵湊了過去。

  秦林低低的說了幾句,又塞了什麼東西到霍重樓手上,忽然東廠霍檔頭就眉花眼笑,不住的點頭。

  王府官船槳手眾多,行駛如飛,個把時辰就走完了三十里水路,到了洪家莊外的小碼頭,船伕們立刻搬出木板、木桿等物,每艘船都搭起幾架跳板,讓貴官們按順序下船。

  最大的一艘官船上,荊王和黃妃按禮制排在最前面,要從正中間鋪了氈毯的最寬大棧橋下船。

  黃連祖也湊了上來,準備跟在姐姐身後一塊兒走。

  孰料秦林和威靈仙兩個先後走來,荊王一見,立馬丟下黃妃不管,把這兩位一左一右挽住,要執弟子禮,讓他倆先下船。

  黃連祖氣得不行,只好走回旁邊一座跳板,和儀衛司的眾武官同行。見陸遠志、四女兵也排在這邊,他趾高氣揚的擠到前面去,極其得意的把這些人甩在身後。

  但他到了一個身穿深褐色衫子、頭戴尖頂帽的人背後,就不敢再往前擠了──因為這人是東廠霍重樓霍檔頭,只有腦袋有病的傢伙才會和東廠的人別苗頭,黃連祖雖然紈絝,還沒有到失心瘋的地步。

  那邊荊王與秦林、威靈仙攜手下船,黃妃和儀仗緊隨其後,這邊武官也陸續下船,王府儀衛正和霍重樓互相謙讓著,畢竟強客不壓主,儀衛正走了當先頭一個,霍重樓慢慢跟在後面也走了過去。

  黃連祖作為第三位下船的武官,他得意揚揚的回過頭,朝稚氣未脫的小丁吹了聲口哨,這才炫耀似的邁步上跳板。

  不料剛走了幾步,跳板突然搖晃起來,只聽得喀嚓一聲響,竟然生生從中斷開。

  黃連祖猝不及防,嚇得哎唷媽呀的亂叫,再也保持不了平衡,手舞足蹈,撲通一下跌進了江中。

  「救命,救命吶!」黃連祖撲騰著大聲呼救,他不會游泳。

  船上岸上的人都驚得呆了,片刻之後船伕們趕緊跳下水救撈。

  好在此處水淺浪緩,這些船伕又是長江上的行家,個個都是浪裡白條,一會兒就把黃連祖撈起來,弄到岸上躺著控水。

  只見冠冕堂皇的從五品儀衛副黃連祖黃大人灌了一肚子的水,躺在岸上活像隻癩蛤蟆,被人壓著一下一下的控水,吐得天昏地暗,滿身濕淋淋的,狼狽不堪到了極點。

  看見他這副樣子,眾人無不暗自好笑,就連荊王都拈著鬍鬚、嘴角往上翹,只礙著黃妃的面子,終究沒笑出聲。

  黃連祖半天才悠悠醒轉,只當自己運氣倒楣,跳板早不斷晚不斷,偏生他上去就斷了。

  殊不知是秦林給了霍重樓五兩金子,請這位高手暗中整蠱。

  大明朝的小京官最難熬,內監、東廠也是一個道理。放出去做稅監、礦監就富得流油,京師裡頭掌權的也有三節兩敬收入。唯有京師那些不拿權、不走紅的小官兒,靠著點微薄的俸祿收入,窮得連褲子都可以拿去典當。

  霍重樓就在此列,他自恃武功高強,為人脾氣不好,不懂奉承討好上司,累年在東廠黑如煤炭。這好不容易才放了趟外差,又是到荊王府查案,難道還指望荊王千歲給他個小小檔頭送賄*賂?想這趟差事辦完,王府這邊也就按規矩十二兩*儀程相贈,拿回京師家裡又能用多久?(註1:「路」;註2:路費 )

  因此秦林忽然送給他五兩金子,折合四十兩白銀了,霍重樓真是喜出望外,直把秦林引為平生第一個知己,連前番折辱的心結也消釋大半,只叫他在跳板上動動手腳,那是再容易不過了。

  霍重樓走在前面,腳底下暗運內力,一步步把木板踏得酥脆,等黃連祖走到中間,就正好喀嚓一聲折斷。

  這事情除了秦林、霍重樓二人知曉,也許就只有四名女兵瞧出了幾分端倪,躲在一邊吃吃的笑。

  而陸遠志始終蒙在鼓中,見黃連祖掉下去,他歡喜之下大聲道:「這才是惡有惡報呢,也不知這廝禍害了多少良家婦女,今天江龍王要收他,明天閻王爺不輕饒!」

  黃連祖由那些懂得急救的船伕按摩、控水,本已好了大半,忽然聽到陸遠志這句話,他呆了一呆,不由自主的往洪家莊那邊望了望,轉瞬之間臉上就露出了極為恐懼的神色。

  秦林已和荊王等一齊走到了岸上,黃妃關心弟弟的傷勢奔過去查看,秦林便趁人不注意捅了捅威靈仙的腰眼。

  威靈仙會意,大聲對荊王道:「咦,這個莊子很有些奇怪啊,北面那座荒山上隱隱有大凶之兆呈現,莫不是有邪鬼作祟?」

  黃連祖聽見了,激靈靈打個寒顫,本來泡了水臉色就白,這會兒更是白裡面透出青。

  荊王擺駕到此,沒多久里長、莊頭都屁滾尿流的跑了來,里長是個戴瓜皮帽的小地主,莊頭則是青黛的舅舅趙喜財。

  見面趙喜財就一邊朝荊王磕頭,一邊絮絮叨叨的說:「這下可好了,有王爺這麼大個貴人到俺們莊上,那母子鬼還能作祟嗎?被王爺貴氣一逼,自然託生投胎,倒免得禍害俺們莊子,攪得地方不安。」

  荊王一聽正說到他心結上,急忙叫:「平身,快平身,你說什麼母子鬼,是怎麼回事?」

  趙喜財口舌靈便,爬起來指手畫腳的說了一遍,大意是莊子裡面突然鬧了鬼,有小孩說看見鬼母帶鬼子,一到夜間就刷刷的駕著陰風亂飄,還有人半夜三更聽到幽幽的喊冤叫屈,不是鬼是什麼?本來莊上想找道士來作法驅鬼,不過正好荊王來了,有王氣鎮壓,陰鬼自然遠遁。

  荊王聽了半晌說不出話,忽然回頭朝秦林和威靈仙深深一揖:「若非兩位大師指點迷津,小王尚在迷途之中!」

  那邊黃連祖已嚇得魂飛魄散,他剛要踏足這洪家莊,突然跳板斷裂,差點就命送江底,自己就已疑心生暗鬼,被陸遠志、威靈仙先後道破,已是心跳得像擂鼓一樣。

  而當地莊頭趙喜財也說村中鬧了母子鬼,更給了他狠狠一擊,這傢伙嚇得面無人色,幾乎要背過氣去。

  那邊秦林、威靈仙坦然受了荊王一禮。

  威靈仙暗道秦林的辦法果然有效,這不,荊王殿下對道爺更加深信不疑,今後要從王爺手上弄點錢*花差花差,豈不更加容易?(註:「花拆x2」,花花。鹿鼎記 )

  秦林則朝趙喜財使個讚許的眼色,悄悄朝他一豎大拇指。
jomlin 發表於 2014-6-23 00:17
八十九章 夜半驚魂

  郭家兩口子很快被王府儀衛司的校尉們找來了,他們上次就受了秦林的買囑,於是絕口不提秦林來過的事情,徑直把王府眾人領到了莊外後山,郭眉眉的埋骨之地。

  荊王正要下令挖墳啟棺,威靈仙把拂塵一揮,正言厲色的道:「不可!貧道觀此墳穴位左高右低、山勢獰惡,實乃九幽陰煞之絕地。墓主懷胎橫死,又葬在絕地,早已冤孽糾纏、怨氣衝天,恐已養成鬼母陰胎,貿然啟棺有屍變之厄!」

  聽到鬼母陰胎四字,自荊王起眾人無不齊刷刷倒抽一口涼氣,承奉司的宦官們嘴裡直念觀音菩薩、無量壽福。從京師來的宗人府毛鐸毛大人更是瑟瑟發抖,哆嗦著嘴脣翻來覆去的念「子不語怪力亂神」、「敬鬼神而遠之」。

  只有霍重樓自恃武功高強,不怎麼相信這些,抱著雙手嘿嘿冷笑,大聲道:「怕個甚?便是有什麼鬼母陰胎,霍某也把它腦袋擰下來」

  秦林搖搖頭:「不是這麼說的。威靈真人說的有理,我以先天神識觀之,墳上一大一小兩道煞氣衝天而起,只怕真養成了鬼母陰胎。 」

  霍重樓金子還揣在懷裡呢,他便不和秦林相爭,但站在一邊嘴角帶笑,終是不怎麼相信。

  荊王卻嚇得夠嗆,鬼母陰胎是傳說中最兇戾獰惡的陰煞呀!他連忙問威靈仙應該如何處置。

  威靈仙神神叨叨的道:「啟棺之前必須焚香祈禱以消解其戾氣,否則禍患非常!」

  荊王立刻下令排設香案,就由威靈仙在墳前祭奠了一番,老道士拂塵一展,舌燦蓮花:「爾時,救苦天尊,遍滿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諸眾生,得離於迷途……」

  荊王等人誠惶誠恐的看著這番表演,只有黃妃似乎知道點威靈仙的底細,對他不像別的人那麼尊重,說話還帶著幾分怨氣:「也不知這墳裡面到底如何?現在就說有鬼母陰胎,等會兒掘出來,哼哼!」

  黃連祖本已瀕臨崩潰,聽到這話又稍微回過點神。

  焚香祈禱已畢,荊王便下令掘墳,儀衛司的眾校尉齊齊動手,很快就把棺材挖了出來。

  雖然挖著泥土有些鬆散,但本來就是剛埋不久的墳,便沒懷疑此前就被人挖開過。

  要開棺了,校尉們面面相覷,畢竟前面威靈仙和秦林說得太凶險,這個年代的人對於鬼神都是相當敬畏的,不敢貿然動手。

  「當兵殺敵人頭滾滾,還怕什麼小鬼?讓我來!」霍重樓喝開眾校尉,走到棺材旁邊。

  只見他雙手黑黝黝的猶如鋼澆鐵鑄,指甲焦黃,竟真有些和老鷹相似,伸手到棺材上發力一拔,吐氣開聲,「嘿」的一下子,三寸長的棺釘就被拔了出來,順手一甩便釘到旁邊的樹上,足足射進去兩寸多深。

  霍重樓有意賣弄,右手拔釘子,左手射釘子,奪奪奪的連聲響,霎時棺材上的釘子盡數被起出,在旁邊樹上整整齊齊的釘了一排。

  儀衛司的武官們識貨,都替他喝一聲彩:「好個大力鷹爪功!」

  霍重樓得意非凡,就在喝彩聲中把棺材蓋子一掀,屍臭登時撲鼻而來,他也不管不顧,口中笑道:「哪兒有什麼屍變?就有鬼,霍某也把它宰了!」

  卻見屍身鼓脹起來,面容十分獰惡,縱是霍重樓這等高手也忍不住直犯噁心,把臉轉到旁邊,不去看那屍體。

  有站得稍遠的人叫起來:「屍身雙腿夾著什麼東西……」

  霍重樓聞聲便看去,果然鼓鼓囊囊的不知是什麼,他伸出指甲把被子挑開,忽然大吼一聲,雙足蹬地往後便退,身形如同一隻鐵翅蒼鷹。

  眾人定睛細看,屍身雙腿之間竟是個小小的胎兒,早已變做青黑色,乾癟的身體分外猙獰,微微張開的嘴就像詭異的笑容

  郭眉眉是懷胎下葬的,人已死了,怎麼還會誕下胎兒?

  鬼母陰胎,鬼母陰胎!

  從荊王朱常泴開始,所有人的腦子裡都嗡嗡作響,眼中充滿了驚駭之色。

  忽然威靈仙拂塵揮舞,望著空中叫道:「咄!孽障安敢犯我法駕?須知冤孽糾纏終非了局,解釋冤仇返歸清淨,何去何從任爾自思自量!」

  江風吹來,樹葉嘩嘩作響,彷彿半空中真有什麼妖魔鬼怪,驚得眾人心如擂鼓,已有些迷信鬼神的宦官跪到地下了。

  「好厲害的陰煞!」威靈仙大叫一聲往後便退,趕緊將葫蘆裡裝的酒含了一口,拂塵斜指半空,嘴裡三昧真火噴出。

  「我來助道友一臂之力!」秦林取出青銅琉璃燈托在手中,將燈芯一拈馬上大放光明,五指彈琵琶似的連揮,一道道青藍色的火光應手飛射:「妖孽哪裡走,且看我玄都兜率火!」

  荊王以下眾人看得目眩神迷,心卻懸到了嗓子眼,生怕這兩位萬一抵敵不住,那鬼母陰胎衝撞過來,這些肉身凡胎的普通人,豈不是當場送掉小命?

  黃妃、黃連祖姐弟眼睛幾乎要鼓出來,對視一眼,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極度驚駭之色,忽聽得威靈仙大叫一聲,她們兩人再也支持不住,一陣天旋地轉,齊齊癱軟在地。

  威靈仙大叫一聲退了幾步,秦林也把青銅琉璃燈罩上。

  半晌,荊王才抖抖簌簌的問道:「兩位大師,陰煞已經鎮壓了嗎?」

  威靈仙搖搖頭:「這個鬼母陰胎含有莫大的冤屈,只因郭眉眉懷胎無辜橫死,一靈不滅徑直告到東嶽齊天駕下。如此人倫慘變世間少有,東嶽大帝已許了她有冤報冤、有仇報仇,押下法旨差夜遊神送到此間作祟。貧道雖修得五雷天心正法、三昧真火,卻不可違了東嶽法旨,擅自鎮壓此冤鬼。」

  秦林也一本正經的道:「玄都兜率火煉魔伏妖所向無敵,但要違心誅滅此無辜橫死之鬼,有違太上老​​君道法自然之本意,所以只叫她暫且迴避,免得衝撞了王爺虎威。」

  荊王默默無言,垂著頭不住的嘆息。

  霍重樓雖然膽大說不怕鬼,真看到鬼母陰胎也嚇得夠嗆,畢竟職責相關又擔心壞了名頭,所以鼓起一身內力,雙足踏進地面兩寸多深,鐵布衫的真氣激盪,衣服嘩嘩作響,小心戒備著,一步一個腳印慢慢走到棺材旁邊。

  「咦,不對!」霍重樓大聲叫起來:「毛大人快來看,這胎兒足有四個月大吧?」

  毛鐸哪兒敢來看?聽到霍重樓這一叫,心頭恨不得把這東廠檔頭流配三千里才解恨,不想荊王已看著他了,形格勢禁之下無可奈何,慢慢挪著步子走過去,只看了一眼就舉起袖子遮住眼睛,顫聲道:「你說是,就是吧。」

  荊王帶了原來收殮郭眉眉的幾個穩婆,都是常年做接生的,幾十年下來見的早產、流產胎兒也不知多少,上去看了都說胎兒至少有四個月。

  眉眉淹死已有大半個月了,算時間她與人苟且的時間大約在五個月前,根本沒到朱由樊身邊呢

  荊王登​​時十分懊悔,連說錯怪了大兒子,只可惜朱由樊身體不好沒有跟來,否則這會兒就要上演父子抱頭痛哭的好戲。

  「那麼,真兇到底是誰呢?」人們嘈嘈切切的議論開了。

  陸遠志一直板著胖臉,鼓著小眼睛盯著老王爺,聽得議論,他立刻踏前一步,大聲叫道:「真兇不是別人,就是荊……唔唔唔。」

  金五五嗎?沒聽說這人啊!

  原來是秦林一個箭步衝過去,把胖子嘴捂上了,然後​​朝著眾人直笑:「他是說就在今天到這兒來的眾人之中──胖子,我怎麼和你說的?不要打草驚蛇嘛,再說了,東嶽天齊已押下法旨,許了郭眉眉母子有仇報仇、有冤報冤,不久便有果報,咱們倒不必多事了。」

  威靈仙也把拂塵一揚,悲天憫人的嘆息著:「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到了,全部都報……太上曰,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冤鬼纏身,剖心挖肺,慘不忍言吶!」

  黃妃、黃連祖姐弟聞言,身子抖得像篩糠,眼睛發直,幾乎和死人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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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靈仙說明天是個黃道吉日,可以設壇作法稍微消釋冤屈,至少讓冤鬼自去找害她之人,不要來胡纏荊王。

  於是當夜,荊王一行便在洪家莊住下。

  半夜三更,一道人影悄悄的溜出了莊子,鬼鬼祟祟的朝後山摸去。

  夜空烏漆麻黑,這人又不敢點火把,走在雜草叢生的山道上不知跌了多少跤,連滾帶爬的來到了郭眉眉墳前。

  劃燃火摺子,火光映照在黃連祖蒼白的臉上。

  他擺下香燭、果品等物,朝著墳墓連連磕頭,嘴裡帶著哭音:「眉眉啊眉眉,冤有頭債有主,並不是我親手害的你,咱們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必非要取我性命?」

  這時墳那邊忽然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黃連祖被嚇得渾身寒毛直豎。

  一個窈窕的身形足不沾地的飄出,手中還抱著個哇哇啼哭的嬰孩,那女鬼頭髮披散下來遮住了面孔,可看那身形和衣服,不是郭眉眉還能是誰?

  「我的媽呀!」黃連祖褲襠裡一熱,竟然嚇得尿了,再也管不得許多,朝雜草叢中一頭鑽去,骨碌碌往山下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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