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8973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3:40
六十章 端倪初現

  因為死者有嚴重的心血管疾病,秦林僅憑體表觀察並不能做出肯定的結論。

  張公魚大失所望,在他心目中所謂的斷案如神應該是「神目如電」,隨便問幾句就驚堂木一拍,大喝「犯婦你可知罪」,然後罪犯就渾身發抖磕頭認罪──在他心目中秦林就有這種本事。

  秦林不當回事,張大老爺這種糊塗蛋,你和他怎麼說都沒用的,便笑著拱拱手:「如果要查明準確的死因,做到萬無一失,還是要靠解剖才行。」

  張公魚嘆口氣:「每次都要剖屍,秦老弟……還是讓仵作先看看吧。」

  見張大老爺不同意解剖,秦林也就不為己甚,畢竟大明律是不允許隨便破壞屍體的,如果解剖了又沒查出問題,還得反坐殘毀屍體之罪,所以地方官除非迫不得已,一般不願意施行剖屍、蒸骨、開棺驗屍等破壞性檢驗。

  焦仵作果然老滑頭,驗屍之前還朝秦林抱歉的笑笑,然後才用皮尺等工具檢驗屍體,不停的報出檢驗結果,由刑房胡司吏填寫屍格。

  「死者魏阿四,男,現年三十歲,江西瑞昌人氏,身長五尺,*羸瘦……屍身嘴脣青紫,手指甲、腳趾甲呈青色,面目腫脹。」(註:ㄌㄟˊ,瘦弱。不是贏、嬴~ )

  死者面部浮腫,首先懷疑的就是被縊殺,焦仵作把屍體領口解開,仔細看了之後報道:「頸項無縊痕,肌膚完好,非縊殺、扼殺。」

  又取出銀針往死者口中探去,隔了一陣子取出來。

  這下不得了,所有人都驚呼起來:只見銀針的下半段已經變得烏黑,死者口中竟含著劇毒!

  張公魚搖搖頭,極為鄙夷的看了眼犯婦雪花嫂,搖頭晃腦的*拽文:「殮夫頭周驢兒到州衙出首,本官還道兩年來以仁術治此地,百姓無​​不沐春風、化雨露,豈能有如此歹毒之人,竟敢以劇毒謀殺親夫?今日始知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所謂*顏淵、盜跖,不啻天淵。」(註1:ㄓㄨㄞˋ文,賣弄文詞;注2:賢者、大盜—「直」{此人現有爭議})

  那殮夫頭周驢兒一臉的得意,他是出首告發的,定案之後官府便有賞金,嘿嘿的乾笑著,看著雪花嫂的神情,活像發現動物屍體的禿鷲。

  擠在院子裡看熱鬧的百姓登時議論紛紛,都說沒想到雪花嫂竟然會幹出這種事來,平時她孝順婆婆、伺候丈夫,可賢惠得很吶?

  時值盛夏,天氣極熱,窮人做短打扮,富人穿──可以隔著幾層衣服還能看見身體上黑痣的──繭綢絲衣,只有隔壁那位解老大是灰布長衫,手裡扇子直搖,鼻尖上掛著汗珠子:「你們曉得個啥?這叫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婆娘平日裡裝得像,趁男人躺床上,早不知偷了多少漢子!」

  雪花嫂似乎驚得呆住了,這時候才拼盡全力一下子跳起來,聲嘶力竭的喊道:「青天大老爺在上,民婦冤枉啊!我夫怎麼嘴裡有毒藥,民婦也全不曉得,是哪個天殺的謀害我夫啊!」

  張公魚拈鬚冷笑不止,身為三甲出身的堂堂知州大老爺,他不屑和一個謀殺親夫的犯婦作口舌之爭。

  幾個官媒婆就不客氣了,她們都是專門管女犯人的,一個個生得五大三粗醜陋不堪,早就看雪花嫂嬌滴滴的樣子不順眼了,現在她已是犯婦,還敢頂撞知州大老爺,官媒婆們立刻發威,劈啪幾個耳光打過去,雪花嫂白生生的臉上就被打出好幾個紅印子。

  兩個懵懂無知的小孩不曉得母親為何被打,大的掙脫奶奶,衝上去保護母親,小的揉著眼睛哭,看起來實在可憐得很。

  小孩子一頭撞在個下手最兇的官媒婆身上,那老傢伙正狠命下手掐雪花嫂,不提防有這一撞,竟被撞了個屁股墩,爬起來氣急敗壞,抓起小孩就啪啪的打巴掌,嘴裡罵道:「小兔崽子,還不曉得是小淫婦和哪個野漢子養下來的野種,也敢來撞老身。」

  秦林對案情懷著個疑竇,正在苦苦思忖進入了沉思的狀態,被那官媒婆的打鬧硬生生把思維掐斷,心頭極其不爽,又見她打小孩子,看準勢頭一腳踢在官媒婆臉上。

  咚的一聲,官媒婆摔了個四仰八叉,嘴角血混著幾顆牙齒噴出來,卻不敢頂撞秦林,趴在地上像條死狗。

  張公魚對小孩子倒有幾分惻隱之心,瞪了眼官媒婆:「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你不知道嗎──哦,《孟子.梁惠王上》想必你是沒讀過的,反正不准打小孩子了。犯婦有罪,其子無辜嘛,本官還要出銀子助他婆孫好生過活呢。」

  官媒婆只是跪在地上朝張公魚和秦林磕頭,連半分怨憤之心都不敢有。

  老婆婆過來把孫子摟在懷裡,哭著對張公魚道:「求大老爺明鑑啊,我家媳婦雖比不上烈女傳裡面的女子,但平時也極其孝順、賢惠,服侍我兒兩年沒有一句怨言,怎麼會突然下毒害死他呢?如今兒子死了,要是媳婦再被捉去抵命,老身獨自帶著兩個孫兒,可怎麼活唷!」

  張公魚無可奈何:「這家裡除了她就只有你們婆孫三人,毒不是她下的,難不成還是你這老婆婆把自己親兒子藥殺了?或者兩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下的毒?至於養老育幼之事,本州有養濟院、育嬰社,大老爺我再額外助你們婆孫一筆銀子。」

  明朝有相當完善的社會福利體系,其中包括專管賑濟救治瘟疫,和主管醫藥的惠民藥局,以及遍佈大明每一個州縣、專管贍養孤寡老人的養濟院,負責撫養孤兒的育嬰社。

  《大明律.戶律》明確規定:「凡*鰥寡孤獨及篤疾之人,貧窮無親依靠,不能自存,所在官私應收養而不收養者,杖六十;若應給衣糧,而官吏剋減者,以監守自盜論。」(註:老而無妻曰鰥「關」,老而無夫曰寡,老而無子曰獨,幼而無父曰孤;重病 )

  萬曆初年是太平盛世,養濟院收養的孤寡,官府每人每月給太倉米三斗,每年給甲字庫布一匹,相當於後世的低保(貓註:並且也有了富戶騙領的現象,古今如一,呵呵)。

  魏阿四死亡,雪花嫂犯罪被抓,只剩下孤老婆婆和兩個孤兒,符合養濟院收養的條件,張公魚肯助一筆銀子,也算仁至義盡了。

  老婆婆聽張公魚這麼說,眼角流下渾濁的老淚,嘮嘮叨叨的念:「養濟院怎麼比得上自己家?別人哪兒有我這媳婦細心?可憐兩個孫兒,剛沒了爹,媽也要被捉了去……」

  秦林聽到這裡,心頭忽然一動,本來就有的疑竇越發深了:照說媳婦往往和婆婆不大對付,魏家老母親卻始終替媳婦說話,案情別另有蹊蹺吧?

  魏阿四常年患病臥床,對媳婦的事情可能不清楚,但這老婆婆耳不聾、眼不瞎,媳婦有什麼作為斷難瞞得過她,如果她在發現兒子口中含著砒霜,依然認為不會是媳婦殺的人……

  可想到這裡,秦林又搖了搖頭,畢竟證據是確鑿的呀!

  銀針驗毒其實對大部分毒藥不產生反應,比如秦林所獲的白蓮教劇毒就查不出來,但銀針對最常見的砒霜非常敏感,一遇上就會變黑。

  砒霜就是三氧化二砷,它本身並不和銀反應,但古代提煉砒霜的技術不成熟,成品中含有不少硫化物,碰到銀立刻發生反應,生成黑色的硫化銀,導致銀針變黑。

  剛才焦仵作把銀針放進死者口中,抽出時變得烏黑,這是所有人都親眼看見的,作不了偽。

  想了一會兒,秦林滿臉堆笑的朝兩個小孩子招手:「過來,叔叔有話問你們。」

  小點的那個孩子直朝奶奶懷裡縮,一臉無辜的看著秦林,倒是那個大點的孩子感激他剛才踢倒了官媒婆,聽話走到腳邊。

  「和叔叔說實話啊,如果說了實話,叔叔可以幫你媽媽哦。」

  「讓他們不打媽媽,好嗎?」

  秦林點點頭,那孩子頓時喜笑顏開:「叔叔真是好人。」

  秦林感覺自己快成幼兒園老師了,循循善誘道:「你媽媽平時對爹爹怎麼樣,吵過架嗎?家裡有沒有別的叔叔來過?」

  「媽對爹爹可好啦,從來沒吵過架,」小男孩歪著腦袋想了一陣:「叔叔嘛來過的。」

  秦林心一沉,追問是哪個叔叔。

  「就是叔叔你呀!」小男孩非常奇怪的看著他:「你就是剛才來的吧。」

  張公魚在旁邊噗的一聲笑起來。

  秦林黑著臉,把小男孩腦袋拍拍,讓魏家老婆婆把他牽著。

  這麼小的孩子是不會說謊的,就算魏家老婆婆有可能,因為別的什麼考慮而幫媳婦說了謊,小男孩的話絕對真實可信。

  那麼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

  秦林請張公魚暫時不要忙著押走犯婦雪花嫂,自己來到棺材邊上,再一次仔細觀察。

  確實頸部沒有縊痕,頭面部位的腫脹也可以用,心血管系統循環不良導致的血液淤積來解釋,但怎麼看心頭都有些不大舒服,總覺得有什麼沒想到的。

  忽然想到一種可能,他渾身一震,趕緊伸出手指頭,把死者的眼皮扒開細細觀察。

  只見眼球上已經起了一層白翳,模模糊糊的,在這光線不好的堂屋裡有些看不清楚,秦林便叫牛大力打火摺子來看。

  「沒帶火摺子,」牛大力憨笑著:「不過恩公要光線好,也容易。」

  說著他雙手抱住棺材,吐氣開聲,喝的一下就連人帶棺材端了起來,平平穩穩的端進院子裡,放在太陽底下。

  這口柏木棺材加上屍身,怕不有三四百斤?出殯要四個小夥子來扛的,他竟一個人端了起來,臉不紅、氣不喘,這把子天生神力使出,百姓和差役都齊聲叫好。

  夏天的太陽光極強,秦林​​再一次扒開死者的眼皮,終於他的嘴角露出了某種意味深長的笑意──那是獵人發現獵物,狙擊手瞄準靶心,戰鬥機飛行員用十字標環鎖定目標時的微笑。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3:41
六十一章 真兇是誰?

  死者眼結膜的出血點數量不少,但都只有針尖大小,並且被死後眼球上形成的白翳混淆,如果不是秦林堅持把屍身搬到太陽底下仔細觀察,恐怕就是經驗極其豐富的老仵作都發現不了。

  
  眼結膜是富含毛細血管的半透明薄膜,當人的頸部受到機械性壓迫時,這些毛細血管內的壓力就會急劇升高,並且受害者因為嚴重缺氧,血管壁的通透性也會增大,血液便會在升高的壓力驅動下滲出毛細血管,形成針尖狀的出血點。

  雖然眼結膜出血,不能百分之百的和機械性窒息畫等號,但也八九不離十了。

  秦林又抓住死屍的手,非常仔細的檢查,神情十分專注。

  張公魚在旁邊看得那叫個惡寒吶,大太陽頂在頭上還渾身起雞皮疙瘩,完全不明白秦林抓著死屍冷冰冰的手,為什麼還笑得那麼「詭異」。

  莫非真和傳言一樣,他日斷陽、夜審陰?張公魚甩了甩腦袋把荒誕不經的念頭甩開,嘴裡胡亂念叨:「子不語怪力亂神,敬鬼神而遠之,姜太公在此百無禁忌……」

  終於秦林鼻子裡冷哼一聲,把死屍的手放下了,目光往人群中一掃,譏嘲的笑了笑。

  「魏阿四十有八九不是被毒死,而是被人掐死的。」秦林說出了結論。

  立刻掀起了軒然大波,人人臉上顯出不信之色,就連一貫佩服秦林的焦仵作都忍不住說:「秦長官莫不是看錯了吧?我這把老骨頭搞仵作三十多年了,這雙眼睛不會看錯,銀針變得烏漆*麻黑,分明是服了砒霜,脖子上卻半點痕跡都沒有,怎麼會是掐死?」(註:「媽」)

  屍體脖子上沒有縊痕,這是再明顯不過的了,百姓們瞧在眼中也議論起來,都說秦林這次怕是看走了眼。

  解老大腦門上都是汗水,扇子搖個不停,神情格外的興奮,連下巴生著的黑痣也抖了起來:「這不睜著眼睛說瞎話嗎?是不是掐死,一眼就看得出來,砒霜卻是銀針驗出,有真憑實據的。他這是節外生枝嘛!」

  周驢兒也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腆張驢臉罵道:「什麼瘟人,也來混充內行!別是看上小寡婦了吧?」

  正巧被牛大力聽到了,蒲扇大的巴掌啪的一下搧到他臉上,立馬打了個倒栽蔥。

  牛大力瞪著眼睛,活像廟裡的韋馱神:「你作死,敢罵俺恩公!信不信老子把你卵蛋捶爆!」

  可憐周驢兒被打得七葷八素,還不敢道一聲不字,趕緊捂著臉陪笑。

  張公魚有些拿不準,他本是個耳根子軟的糊塗蛋,一會兒覺得眼見為實,焦仵作說沒有縊痕有道理,一會兒又覺得秦林這麼多次都斷案如神,這次想來也不會出錯。

  「唉,你要剖屍,和屍親說去,本官不管了。」張公魚乾脆把責任一推三六九。

  不料魏家老婆婆一聽要剖屍,立刻伏在棺材上阿唷皇天的哭起來:「我兒死無全屍啊,病了整整兩年,再缺胳膊斷腿的下葬,下輩子不做殘廢也要癆病啊……」

  秦林腦袋都大了,沒辦法,看樣子這老婆婆竟是異常的頑固。

  張公魚不肯承擔責任,如果屍親又不同意,秦林便沒有任何理由進行解剖。

  沒奈何,只好打親情牌,秦林指著兩個怯生生的小孩子:「老婆婆,你兒子人死不能復生,現在就是兩個孫兒為重,總要照顧活人嘛!不剖屍,你媳婦就要被抓起來,搞不好還要冤枉上法場,你能忍心她,又能忍心孩子這麼小就沒爹沒娘?」

  老婆婆聞言擦了擦眼淚,一會兒看看棺材裡的兒子,一會兒看看媳婦和兩個孫兒,半晌之後期期艾艾的問道:「只要剖屍,就能替兒媳婦洗清冤屈?」

  秦林點點頭:「是不是雪花嫂犯的案,剖屍之前我不能打保票;但我可以保證,剖屍能夠找到你兒子死亡的真正原因。」

  老婆婆摸摸兩個孫兒,一咬牙,含著眼淚把腦袋轉過去,不忍再看棺材裡的兒子:「那、那好,長官您就剖吧!」

  秦林便讓牛大力替他跑一趟,叫陸遠志把放在自己床下面的解剖工具取來──上次解剖時沒有趁手的工具,加入錦衣衛之後,秦林覺得今後也許會經常碰到需要解剖屍體的情況,便找鐵匠打造了一套專用工具。

  沒多久,牛大力就大步流星的回來了,後面跟著跑得滿頭汗水的陸遠志,懷裡抱著個生牛皮包。

  陸遠志聽說秦林又要剖屍,比誰都激動,牛大力要替他拿那隻皮包,胖子愣是沒答應。

  秦林把皮包打開,眾人齊聲叫起好來,原來這皮包裡面有寒光閃閃的小刀、鋒利無比的*鉤刀,還有小斧頭、小鋼鋸,以及其他叫不出名目的工具,林林總總,一看就覺得非常專業。(註:現改「鉤」為正,鈎為異體字 )

  一刀在手,秦林眼中神光湛然,神情冷靜中帶著某種難以形容的氣勢,整個人就彷彿一柄出鞘的利劍。

  刷的一刀閃過,乾脆利落的把屍體肚子剖開,秦林把手朝焦仵作一攤:「拿根乾淨的銀針。」

  焦仵作正在回味剛才那一刀的手法,愣怔了一小會兒才答應:「哦,好的,馬上拿來。」

  秦林將銀針探入死者胃中,片刻之後高高舉起,只見那銀針依舊光亮如新,在太陽底下光閃閃的讓眾人瞧得分外清楚。

  登時「哇」的一片驚呼,比第一次銀針探喉更勝十倍。

  張公魚驚訝得無以復加:「喉頭有毒,胃中無毒,豈不是死後才灌的毒藥?」

  不待上官發令,崔捕頭已朝手下使個眼色,幾名捕快前後左右把出首告發的周驢兒圍了起來,這位殮夫頭子的臉也就刷的一下白了。

  「咱們再來看看他真正的死因吧!」

  秦林一刀劃開了死者頸部的皮膚,並且用精妙的手法把皮膚向旁邊揭開,露出皮下組織。

  只見黃色的皮下組織上,也分布著星星點點的出血點──這是受強力壓迫造成的!

  鋒利的刀尖繼續深入,從較淺的肌肉群步步切入縱深,秦林從容不迫,沉靜如水,彷彿與生俱來便是尋找死亡真相、手握恢恢天網,要叫那罪惡無所遁形的復仇之神。

  為這一幕所懾,眾人全都屏住了呼吸,院子裡靜悄悄的,連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

  解剖刀把肌肉群完全剝開,露出了深藏在咽喉深處的舌骨,這時候犯罪的真相便再也無處遁形了。

  只見連接舌骨的肌肉上,有著大片的出血,分明是被掐死造成的,並且因為暴力的作用,舌骨的一端甚至已經折斷了!

  嘶~焦仵作倒抽一口涼氣,像敬畏鬼神般看著秦林,暗自思忖:「傳言秦公子有陽神出竅、拘魂問案的本事,果然不假,否則他怎麼知道藏這麼深的地方,竟有骨頭折斷呢?」

  張公魚還不大明白,懵懵懂懂的問道:「呀,這裡小骨頭都斷了,怎麼搞的?」

  秦林笑笑,伸手往喉嚨上做了個掐的動作,張公魚立刻恍然大悟,繼而問道:「為什麼沒有掐痕?」

  「只要罪犯掐死死者的時候,在他脖子上墊一個枕頭之類的東西,就不會在體表留下明顯的掐痕。」秦林一邊洗手,一邊解釋道:「當然這樣做會增加難度、需要更長的搏鬥時間,如果被害者是個健康人,罪犯無疑將面臨更加強烈的反抗,可惜魏阿四常年臥病,沒有多少力氣,所以被罪犯用這種辦法輕易殺死了,而且他的心疼病導致臉部浮腫,也掩蓋了被掐死造成的腫脹。」

  用乾淨的布擦乾手上的水,秦林聲音有如寒冰:「可惜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被折斷的舌骨和深層肌肉出血,最終把這樁精心設計的罪行,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

  那麼,罪犯究竟是誰呢?他費盡心思掩蓋魏阿四被掐死的真相,為什麼又用砒霜灌在死者口中,製造被毒死的假象?如果不灌砒霜,魏阿四的死亡便不會被周驢兒輕易發現,隨著雪花嫂扶棺回鄉,這件罪案不就永遠被埋葬,罪犯就此逍遙法外嗎?

  除了胸有成竹的秦林,張公魚、崔捕頭、焦仵作全都撓著頭,不明所以。

  「誰來首告魏阿四被砒霜毒死的,誰就是真兇!」陸遠志忽然興奮的叫起來,一步步逼向周驢兒。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4 21:20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3:42
六十二章 無可抵賴

  陸遠志頗具壓迫力的體型緩緩逼近,興奮得胖臉上的肥肉都抖動起來,在周驢兒看來分外的猙獰可怕,他上下牙齒咯咯的打架,顫聲道:「冤枉……我沒殺人……你你你是誰啊?」

  
  胖子愣了愣,這才想起自己只是個醫館弟子,知州張大老爺、刑房胡司吏、崔捕頭都在這裡,什麼時候輪到你說話?因為「破解」案情而產生的興奮立刻消退,把胖腦袋往後一縮,乾笑兩聲:「*誒,我想起了隨便說說,哈哈,你們繼續,當我放屁就是。」(註:陸音ㄟ1-4聲都有,還有「西」跟「唉」……請選擇 )

  滿院子百姓和衙役最初見他信心十足的,還以為已經理清線索辨明真兇了呢,正興致勃勃的等著答案,卻見他突然一下子又洩了氣,登時人人大失所望,如果鄙夷的眼神可以有重量,胖子早就被壓到土裡活埋了。

  張公魚知道胖子是秦林的師弟,以為他也有幾分了不起的本事,便溫言鼓勵道:「本官廣開言路、不恥下問,你如果有什麼見解,可以暢所欲言嘛。」

  陸遠志不好意思的看看秦林,秦林點了點頭。

  胖子馬上變得信心百倍,本來就胖,一提氣更像充了氣的皮球,口沫橫飛的道:「蒙大老爺恩准,我這就說吧。剛才秦哥已經查明了死者是先被掐死,然後再灌進毒藥,這就肯定不是魏家四人做的案子,且不說他們沒有理由殺害魏阿四,首先兩個小孩和魏老婆婆根本沒有掐死一個男人的力氣,而雪花嫂要是謀害親夫的話,掐死就已經足夠,再灌砒霜豈不是畫蛇添足,反而暴露罪行?」

  陸遠志邊說邊把目光投向秦林,秦林微笑著點頭以示鼓勵,胖子就更加眉飛色舞:「那麼排除魏家四人之後,誰是兇手呢?誰又能從這件事中得到好處? 」

  秦林在旁邊暗笑不止,心道這胖子別的也就稀鬆,說書的本事倒很好,這不,已經把眾人的胃口高高吊了起來。

  果然張公魚迫不及待的追問兇犯是誰。

  胖子激動得肥肉直抖:「大夥兒都知道,咱們蘄州官府向來把抄沒罪犯財產的一半,獎勵給出首告發的人……」

  「是了!」張公魚一拍巴掌:「就是周驢兒!」

  陸遠志拱手施了一禮:「大老爺說的是,周驢兒殺害魏阿四,然後到州衙誣告陷害雪花嫂,結案之後他就可以得到官府獎賞的魏家一半的家產。」

  「為什麼要用複雜的殺人方法呢?因為直接掐死,會在死者脖子上留下屬於男人的手印,就誣陷不了雪花嫂,所以他作案時墊上了枕頭,不留明顯的痕跡。」

  「可這樣一來屍體表面就沒有明顯的傷痕,看上去像得病死的,官府肯定不會同意剖屍檢驗,所以他必須給死屍嘴裡灌砒霜,以便仵作用銀針一探就能發現。 」

  哦~原來如此!眾人紛紛「恍然大悟」。

  周驢兒氣急敗壞,他不敢反駁張公魚,對陸遠志可沒那麼客氣了,嘶聲罵道:「你血口噴人!如果我可以掐死他,為什麼不直接下毒?悄悄跑到魏家把毒下了,不也能誣陷雪花嫂嗎?」

  陸遠志嘴裡這、這的半天,沒有說出個子丑寅卯,張公魚等人期待的眼神漸漸又有些不耐了。

  秦林好意提醒道:「砒霜有味道的。」

  本來砒霜的成分–三氧化二砷無色無味,但古代提煉不純,含有大量硫化物雜質,使其呈現臭雞蛋味,用來下毒還是比較容易被人識破的──所以要用砒霜殺人,也並非傳說中那麼方便快捷、老少咸宜、居家旅行常用必備。

  秦林救了急,胖子那個感激涕零啊,又重振旗鼓道:「砒霜有臭雞蛋味兒,下在飯菜裡面容易被發現,只要被發現一次,周驢兒的罪行就再也進行不下去了,所以他才使用先扼死、再灌砒霜的方法。」

  聽了陸遠志的分析,張公魚、崔捕頭都覺得有道理,衙役們一抖鐵索子,準備把周驢兒鎖起來了;而剛才還準備拿首告獎金的殮夫頭兒,已經縮在地上抖成一團,不住嘴的叫冤枉。

  陸遠志紅光滿面,湊到秦林身邊,樂呵呵的問:「怎麼樣,沒給秦哥丟臉吧?啥時候也把我招去錦衣衛,在秦哥手底下做個軍餘也行啊。 」

  秦林笑著把胖臉*拽了一把,笑道:「分析得不錯,可惜就差最後一步。」(註:拉 )

  啊?陸遠志幾乎笑爛了的臉立刻變得喪氣。

  正準備抓人回州衙的張公魚等人停下了手,百姓們也大眼瞪小眼,所有人都覺得陸遠志的分析已經很精妙了,怎麼還不是案情的真相呢?

  秦林笑笑,拍了拍胖子的肩膀:「如果按照你的說法,設計這場案件的罪犯實是非常狡猾、陰險,用真假兩種殺人手段來掩蓋自己的罪行,同時嫁禍於雪花嫂這樣一個弱女子,而自己始終躲在背後,可以不受官府的懷疑,對不對?」

  陸遠志點點頭,覺得犯下這件案子的罪犯,確實相當狡猾陰毒。

  秦林說到這裡就搖頭了:「那麼周驢兒想盡辦法洗脫自己,嫁禍雪花嫂,卻又親自出面到州衙首告,暴露出貪圖賞金的企圖,這種赤膊上陣的做法,豈不是和前面分析的陰險、狡詐自相矛盾,前後判若兩人?」

  胖子摸摸鼻子,沉思一會兒就覺得的確有些不妥:前面施行犯罪、嫁禍一系列手段的時候,周驢兒實在稱得上老奸巨猾四字,而後面親自出馬去州衙首告,又太過於衝動、急切,太像個愣頭青了,前後的行為完全不搭調嘛!

  「真正的兇手,一直躲在人群背後,自以為他的犯罪天衣無縫,殊不知早已露出了破綻……」秦林嘲諷的微笑著,目光掃過人群,像一把鋒利的錐子釘在了解老大的臉上。

  大熱天的太陽底下,解老大被這寒冰般的目光凝視,竟忍不住渾身發冷,顧不得百姓們詫異的目光,抗聲問道:「你說不是周驢兒殺的人,有何證據?」

  秦林不慌不忙,手指在空中虛點:「如果是被毒殺,因為可以提前把砒霜下在水缸或者廚房什麼地方,不能確定具體的作案時間;但確定了是扼殺,作案時間就可以明確下來。雪花嫂,你男人是昨天什麼時候死去的?」

  雪花嫂毫不遲疑的回答是昨天酉時正,因為下午老婆婆帶兩個孫兒在街坊家串門、乘涼,她去南市買做雪花糕要用的糖、米等物,申時末出門,酉時三刻回到家裡就見丈夫死在床上,因為這條街上有龍巖寺來化緣的和尚打梆子報時辰,所以記得格外清楚。

  不用秦林問,周驢兒已是滿臉喜色,昨天從午時到戌時他一直在另外一家幫忙裝殮死人,那家的親戚、鄰居幾十雙眼睛都看見了的,絕對沒有作案時間。

  排除了周驢兒,真兇會是誰呢?

  「其實魏阿四的死,除了首告的周驢兒​​之外,還有人能夠得到好處。」

  秦林緩緩的踱著步子,啟發式的提出:「眾所周知,魏家除了兩口子就剩孤老婆婆和兩個孩子,如果丈夫去世、雪花嫂又因犯罪被正法,那麼這沒有自理能力,作為外地人在蘄州又沒有親戚可以投靠的老小三人,就會被官府送進養濟院予以贍養,而這座臨街的小院先是抄沒入官,繼而被官府發賣……」

  雪花嫂聽到這裡,已經明白了誰是殺夫仇人,眼睛裡閃著火苗子,直愣愣的盯住解老大,咬牙切齒的道:「原來是你!」

  解老大的房子雖然是魏家的三倍大,但臨街的鋪面是一樣的,並且因為房屋呈曲尺型,出租或者出售都不方便。

  所以解老大一直想買下魏家的小院,這樣他的房子就變成了方方正正的一大座臨街的院落,價值就可以大幅提升。

  可這時候大明朝承平已久,蘄州地處長江黃金水道要衝,又有荊王系的許多王府、郡主府、鎮國將軍府、輔國將軍府,商業極其發達,手頭有鋪面的百姓都不肯輕易出售,魏家點心生意做得好好的,怎麼肯把房子賣掉呢?解老大出到一百二十兩的價錢,魏家也沒有答應。

  解老大幾次三番的騷擾,早就把雪花嫂弄煩了,現在秦林出言點醒,雪花嫂登時想明了原委,哭著撲過去要和仇人拚命。

  秦林打個手勢,崔捕頭馬上呵斥幾個官媒婆把雪花嫂攔住。

  百姓們聽到秦林的說法,立刻像躲避瘟疫似的躲開解老大,在他身邊形成了一圈空地。剛才還隱藏在人群之中自鳴得意的傢伙,忽然之間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無所遁形。

  「其實你老早就露出馬腳了。」秦林玩味的笑著,最開始為買房子到這裡來,解老大看見是衙役就上來問了問,其實那時候案情還沒有傳開,他又是從何得知的呢?

  「你沒有證據!」解老大伸出舌頭舔了舔突然之間就變得乾燥的嘴脣,強辯道:「昨天下午我一直在家裡睡覺!」

  哦?秦林前面已在死者的手指甲縫裡,發現了決定性的證據,所以他此刻的笑容裡充滿了揶揄:「那麼你敢把衣服解開,讓我們看看你的手臂嗎?」

  夏天暑熱難當,富人都穿著輕薄得能看見皮膚上黑痣的繭綢衣服,窮人則穿短打把袖子高高的捲起來,惟有解老大一襲灰布長衫,寬大的袖子籠下來,在這大熱天裡顯得很有些不對勁兒。

  剛才人們都沒有注意到,經秦林點明,立刻看出幾分端倪。

  解老大臉上的汗水流得像小溪。

  牛大力走上去,伸出蒲扇大的巴掌,不由分說就把解老大按住,一把撕下了他的袖子。

  只見兩隻手臂上,多處呈暗紅色的抓撓痕跡,赫然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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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章 有房一族

  「解老大,你可以解釋一下,手臂上的抓痕​​是怎麼回事嗎?」

  
  秦林既沒有大聲呵斥,也不曾疾言厲色,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臉上還帶著溫和的笑容。

  但是,在解老大眼中,秦林簡直比勾魂的​​無常、索命的閻羅還要可怕,因為他發現無論自己設計的犯罪,有多麼精妙、多麼天衣無縫,在這個年輕的錦衣校尉面前,都幼稚得不值一*哂。(註:「審」,笑 )

  噗通一聲,解老大軟癱在地,失魂落魄的自言自語:「沒想到,竟然什麼都瞞不過你……」

  案情正如秦林的分析,解老大為了謀奪魏家這所房子殺害了魏阿四,隔著枕頭掐死人比直接用手更費事,即便魏阿四體弱多病,垂死掙扎時爆發出遠超平時的力量,把解老大的手臂抓傷。

  解老大給被害的魏阿四灌下砒霜,不僅為了嫁禍雪花嫂,還把偵破的視線從「扼殺」轉移到「毒殺」,從而最大限度隱藏自己的罪行。

  可天底下本來就沒有絕對無懈可擊的犯罪,他畢竟露出了兩個馬腳,其一是比任何人都早知道雪花嫂要被衙門究問,其二則是為了掩蓋前臂被死者抓出的傷痕,穿了件不怎麼合時宜的長衫。

  秦林先是發現死者由扼頸致死、砒霜係死後灌入的實情,接著*鍥而不捨的找到了死者指甲縫裡極少的一點兒血痕,抽絲剝繭破開兇手設下的一層層迷霧,抓住解老大露出的兩個馬腳,最終一舉查獲真兇。(註:「竊」,雕刻。{抓頭}俺記得以前是讀「企」說…… )

  「來人吶!」張公魚威風凜凜的大喝一聲,官威倒是挺足:「把真兇解老大押回州衙,待本官奏明上司,明正典刑!解家財產予以抄沒,房屋便……」

  按照大明律,誣告反坐和兇犯賠償受害者的規定,張公魚本想說便以解家房屋賠給魏家,這時候崔捕頭湊到他耳邊嘀咕幾句,張公魚看了看秦林,立刻改口道:「將查抄解家的金銀細軟賠給魏家,房屋抄沒入官!」

  話剛說完,院裡院外裡三層、外三層圍著的百姓都叫起好來,直叫青天大老爺英明──這時候秦林早已退到了角落,好讓張公魚抖一抖威風。

  張公魚*儼然包龍圖、狄仁傑,連連朝歡呼的百姓拱手致意,洋洋得意之餘也忍不住擦了把鬢角的冷汗,暗自*後怕:若不是秦林在此,只怕早已釀成冤案,將來若是被上司參奏一本,連烏紗帽都保不住,焉能像現在這樣目睹萬民敬仰的場面,耳聽山呼海嘯的歡聲?(註1:「眼」,就像;註2:事後害怕、想到會驚 )

  張大老爺越來越覺得秦林就是他命中的福星,靠他幫忙連破幾起人命大案,還擒殺了白蓮教香主,馬上就是三年一次的外察,那考語自然是花團錦簇,再加上座師申時行的幫助,還怕不升個*「五馬黃堂」的知府?(註:二者皆知府代稱 )

  魏家老婆婆和雪花嫂清楚是秦林救了他們一家人,叩謝青天張大老爺之後,又忙不迭的帶著兩個孩子跪在秦林腳下,按著孩子的頭朝秦林連磕直磕:「秦長官待咱們恩重如山,秦長官將來青雲直上,拜將封侯……」

  秦林忙把他們扶起來:「老人家,你這樣就*折殺秦某了!」(註:下位者謙詞,承受不起之意 )

  魏家婆婆老淚縱橫,感激得無以復加:「秦長官查明真兇,替老身的兒子報仇雪恨,又救了媳婦一命,讓兩個孫兒有親娘疼愛,大恩大德老身這輩子沒法補報,來生定要做牛做馬報答恩情!」

  雪花嫂也盈盈一福,袖中取出房契文書:「秦長官莫嫌微薄,替夫報仇和救奴家一命的恩情,如今也只有這點報答了,實在叫奴家慚愧無地。」

  秦林乾笑兩聲,沒這案子他還可以和雪花嫂討價還價,如今白送卻萬萬不能要了,把臉一虎:「房子照價買就行了,否則我替你洗冤,難道就是為了得這座院子?」

  崔捕頭等人也湊趣的笑起來:「就是嘛,雪花嫂你再堅持,可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倒把咱們秦公子的名頭弄壞了!」

  雪花嫂徬徨無地,沒奈何只好收下了秦林給的十兩金子,把房契給了秦林。忽然又大哭起來,跪下朝著秦林連連磕頭:「奴家扶棺回鄉之後,一定在家守節教養孩兒,每日往秦長官長生祿位前上三炷青香,叫天地神佛保佑秦長官百子千孫、高侯萬代!」

  秦林不願白拿雪花嫂的院子,但他在另一邊則所得更多。

  待魏家四口兒進了堂屋,牛大力又把棺材搬回了屋裡,胡司吏、崔捕頭兩個出去一會兒,回來就把秦林拉到旁邊。

  胡司吏陪著笑臉,腰呵得低低的,雙手把解老大的房契高舉:「小的孝敬秦長官,些微薄禮,不成敬意。」

  秦林就不和他客氣了,點點頭,接過房契:「抄沒入官的東西,我想應該是官府發賣換成現銀入庫吧?這所房子要賣多少,我照價給銀子就是了。」

  「秦長官說的是。」胡司吏笑容可掬,眨了眨眼睛:「正是剛剛發賣,小的用三兩銀子買下來,實在不成個敬意,只是禮輕情意重,求秦長官好歹賞收吧。」

  三兩銀子?秦林一個趔趄差點滾地上了,解老大的房子足值紋銀一百五十兩啊!

  崔捕頭笑道:「衙門抄沒的東西,什麼價格發賣出來還不是都老胡一枝筆?他往帳簿上寫三兩就是三兩,寫五兩就是五兩,從來如此,秦公子倒不必過慮了──料想區區三兩銀子,老胡還是孝敬得起。」

  說罷,崔捕頭與胡司吏對視一眼,都心照不宣的笑起來。

  單是雪花嫂這小院做鉛筆作坊,確實沒有擴大規模的空間,既然胡司吏誠心誠意,想來張公魚都是心知肚明的,秦林也就卻之不恭,欣然收下了。

  幫著辦了場案子,死者冤仇得報,真兇認罪伏法,雪花嫂脫出冤獄,秦林自己竟順帶只花八十兩銀子,就弄到了足值三百兩的臨街大院子,一溜兒六間店鋪,外加三十多間正房廂房,倒好像是天意注定要酬謝他似的。

  把兩張房契揣進衣袋裡,秦林暗笑:咱現在也是有房一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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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林和陸遠志一塊兒回醫館,鉛筆鋪子得到了極好的鋪面和廠房,他心情極佳,步履也輕快。

  胖子則笑嘻嘻的替他拿著裝解剖工具的牛皮包,神情激動萬分,這下他又可以和師兄弟們大吹特吹了,他生下來長到十幾歲,這輩子還是第一次在知州大老爺,這號了不起的大人物面前說上了話,雖然沒能找到真兇,可秦哥也說了,離真相也只差一步嘛。

  「也許,我也可以做錦衣衛,穿上飛魚服,腰挎繡春刀,威風凜凜……」胖子亦步亦趨的跟在秦林身後,沉浸在幻想之中,激動得嘴都咧到腮邊了,口水直流。

  回到醫館,陸遠志大呼小叫的去和師兄弟們炫耀今天的經歷,順便把秦林的威風大吹特吹,而秦林則由僕婦引著去後院找青黛。

  「唉~」青黛房中,女兵甲嘆了口氣。

  「唉~」乙丙丁也跟著嘆了口氣。

  「嘻嘻,終於縫好了,手被針尖戳破幾次呢。」青黛放下針線,笑嘻嘻的把長衫舉起來。

  月白色的上好細竹布質地,夏天穿了又舒服又涼快,少女得意的審視著平生做的第一件衣服:「你們替我看看,這件衣服給秦大哥穿,好看嗎?」

  「唉~~」甲乙丙丁同時長長的嘆了口氣。

  這幾天她們想盡辦法說秦林會妖法,用隔空猜物唬弄荊王千歲,又剖開死人盤弄心肺,怎麼看都不像好人。

  可青黛一句也不相信,堅持秦大哥是天底下最好的人,開胸驗肺是替爺爺李時珍洗清庸醫殺人的罪名,至於隔空猜物嘛,秦大哥最調皮了,一定是耍什麼小把戲,捉弄「可憐」的世子和荊王吧!

  於是青黛非但沒有像甲乙丙丁預料中的那樣,翻然醒悟與秦林畫清界限,反而整天忙著替那個壞傢伙縫衣服,叫幾位女兵哀其不幸又怒其不爭。

  青黛縫好給秦林的衣服,就像隻快樂的百靈鳥,不停的說這說那。

  女兵甲無可奈何,趁青黛走到窗邊去,嘴裡嘟噥道:「怪不得大小姐說女人被男人偷了心去,就變得又笨又呆,連是非好歹都分不出來了……」

  女兵丁捂著嘴,眼睛裡滿是驚恐:「那那那個壞蛋把小姐的心偷走了,是要煎了吃嗎?」

  女兵甲頓時生出一種虛弱無力的感覺。

  「笨蛋,你以為是豬心、鴨心,好煎了滷了來吃?」乙、丙兩位沒好氣的教訓小妹妹。

  女兵丁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那我們就一定要把小姐的心奪回來!」

  「一定奪回來!」甲乙丙同時重重的點著頭,互相鼓勵著。

  這時候外邊花園裡傳來了秦林的笑聲,青黛拿著竹布直裰就跑出去,像隻歡快的小鹿。

  「這個樣子,怎麼奪回來啊?」甲乙丙丁四位大眼瞪小眼,忽然就像洩了氣的皮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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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章 有事相求

  青黛跑出閨門時本想把直裰遞給秦林,可想到上次做的香囊被他取笑,少女就將直裰藏在了身後,揚起嬌媚的臉蛋,調皮的問道:「秦大哥,你猜我拿著什麼東西?要是猜中,就送給你。」

  
  秦林已經知道她這些天,忙著替自己縫一件夏天穿的直裰,方才也在她身後瞥見了月白色的衣角,可這傢伙偏要假裝不知道,撓著頭皮裝出冥思苦想的樣子: 「上次是隻仙鶴繡成了山雞的香囊,這次莫非是把鴛鴦繡得像水鴨的荷包?」

  青黛嘟著嘴,看見秦林那副似笑非笑的憊懶樣子,很想用藥鋤給他腦袋上來一下:「討厭,老取笑人家手工不好!有給你的就算不錯了……沒猜中! 」

  秦林假作思忖,喃喃的猜道:「吹糖人兒,還是蟈蟈哨?要不就是彩畫風箏。」

  青黛一直搖著頭,粉嘟嘟的小嘴翹得可以掛油瓶了,暗道:難不成秦大哥心目中,我就只是個對玩具感興趣的小孩子嗎?

  「哈,我知道了!」秦林恍然大悟,一拍腦門兒。

  少女登時面露喜色,期待著他說出答案。

  秦林斬釘截鐵的道:「真相永遠只有一個──是無錫大阿福!哇喀喀喀,我猜對了,快拿來!」

  青黛明媚的大眼睛蒙上了一層氤氳的水氣,芳心中早把秦林恨了千百轉:費心費力縫好的衣服,他卻總往玩具上猜,難道在他心目中我就只是個長不大的小妹妹?人家已經十五歲、十五歲了耶!

  甲乙丙丁躲在花叢後面,看著這一幕捂著嘴直樂,都覺得天底下再沒有姓秦的這麼笨的男人了,可憐小姐替他辛辛苦苦一場,可不是俏眉眼做給瞎子看了嗎?

  「打他,打他!」女兵甲捏著拳頭給青黛助威,如果同樣的事情發生在魏國公府徐大小姐身上,那個天下第一號的呆瓜一定被她敲得滿頭青包了吧。

  「揍他臉!」女兵乙坐了沙發。

  「插眼睛!」女兵丙強頂樓主。

  「鎖喉踢襠!」最小的女兵丁興奮的喊了句。

  你還真說得出口……甲乙丙看著這小妹妹,徹底無語。

  但就在青黛準備把直裰丟到秦林懷裡,然後哭著跑開的時候,這傢伙突然壞笑起來:「是件青黛妹妹親手縫的竹布直裰,一針一線都是妹妹的心意啦,夏天穿了又舒服又涼快,手藝比月裡嫦娥、南海*鮫人還要強上三分。」(註:「交」,人魚 )

  「討、討厭!」青黛破涕為笑,把直裰丟到秦林懷裡,小拳頭在他胸口擂了幾下,輕輕的,不疼。

  「這是給誰做的長衫?被我猜中贏了來,妹妹豈不是又得做一件?」秦林自言自語著,將直裰往身上比了比,大驚小怪的道:「咦,怪事了,這件直裰正好合身,倒像比著我的身材來做的!」

  嬌憨的少女低下了頭,小手揉搓著衣角,臉蛋紅紅的,低聲道:「秦大哥就知道捉弄人家,你真壞。」

  青黛身上總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藥香,此時螓首低垂,青絲如瀑,領口露出如雪的粉頸,暗香襲來,人比花嬌,秦林微微一怔,暗嘆道那兩句被用得氾濫了的詩,如今竟是恰到好處: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伸出手臂,青黛自然而然的靠進了他的臂彎,少女輕咬著嘴脣,憨憨的笑著……

  躲在花叢後面偷窺的甲乙丙丁,這時早已目瞪口呆,半晌之後女兵甲才心驚膽顫的拍著胸口:「太、太狡猾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狡猾的男人!」

  乙丙丁三位同時嘟噥:「咱們一直跟著大小姐,你也沒見過幾個男人啊?」

  「看來沒有大小姐出馬,咱們是很難對付這傢伙了。」女兵甲又使勁兒給姐妹們打氣:「咱們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爭取勝利!一定要和他周旋到底,爭取時間,戒急用忍,以拖待變,等待大小姐前來增援!」

  想到戰無不勝的大小姐,四位女兵立刻變得信心百倍,女兵甲又看著最小的姐妹:「小丁,你年紀最小,什麼都不懂,要說最危險的就是你了,在這段時間裡,可千萬不要被那個壞蛋給騙了!」

  小丁重重的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立場堅定鬥志強。

  乙、丙兩位兀自不放心,追問道:「那麼,如果那傢伙對你獻慇勤,你怎麼辦?」

  小丁把牙一呲,兇巴巴的說:「咬他!」

  你以為你是狗啊?甲乙丙三女好一陣虛弱無力。

  這時就聽見青黛在呼喚:「咦,甲乙丙丁四位姐妹跑哪兒去了?好像剛才還在這裡。」

  四女連忙從花叢後面溜回走廊,然而魚貫而出:「小姐,我們在這兒。」

  青黛笑嘻嘻的,和甲、乙兩位手挽手:「姐妹們,秦大哥有事找你們幫忙,反正你們也沒事做,就去幫幫他囉。」

  啊?四女交換著眼神:不好,對方主動找上門來,有陰謀!

  可要拒絕也不容易,青黛是她們服侍的小姐,她已經開了口作為丫鬟就不好不去;再者,四女是跟著徐大小姐的親信女兵,疊被鋪床、灑掃浣洗這些雜事另有粗使丫頭去做,她們到青黛這兒來說是服侍小姐,可這些事情做起來不大順手,還是原來的僕婦做的,四個人成天呆在房裡枯坐無所事事,也找不到藉口說不去幫秦林。

  想了想只好答應,女兵甲疑惑的問道:「小姐要我們怎麼做?我們又有什麼可以幫到秦公子呢?」

  「咱們一塊出去吧,邊逛邊說。」青黛親親熱熱的和幾位姐妹手挽手,倒把秦林丟在一邊。

  青黛雖然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官家嬌小姐,一年到頭出門的次數也不多,這是有四位女兵相伴,幾位嬸娘才放心讓她出去;而四位女兵呢,自來蘄州這還是頭一次出門逛街,這些天不能像在南京侍候徐大小姐的時候整天出去走馬圍獵,都有些坐不住了,興高采烈的樣子就像出了籠的小鳥。

  不,簡直是一群聒噪的鴨子!秦林憤憤不平的想著。

  主僕五人東瞧瞧西看看,這也有趣那也稀奇,不停的問這問那。

  「哎呀,這賣的鸚鵡真好看,還會說話呢。」

  「哈哈,這個捏麵人兒好有趣,你們看這個孫猴子像不像秦大哥。」

  「沒想到蘄州這麼好玩、這麼有趣。」……

  秦林只覺得耳邊就像有一千面鑼鼓同時敲響,饒是他可以不間斷審訊惡性殺人犯二十個小時,直到突破對方的心理防線,饒是他在法庭上面對伶牙俐齒的辯護律師面不改色,此時也不免心煩意亂、頭暈目眩、深受內傷。

  內心深處不禁尋思,需要嚴刑逼供時是否讓她們出馬,對著犯人的耳朵嘰嘰喳喳吵上半個鐘頭,恐怕最頑強的傢伙也會當場崩潰吧。

  倒是街上的路人,看見秦林有五位妙齡女子相伴,青黛嬌豔不可方物,清幽宛如遠山仙子,四位戎裝女兵也是英姿颯爽,容貌端方,都竊竊私語,羨慕他豔福無邊。

  秦林心頭早已把中指豎了幾百次:你們是白天不懂夜的黑,外人不知我的苦……

  倒是幾個不認識秦林的小混混頗有躍躍欲試之意,可看到四女渾身明晃晃的細鱗鋼甲和腰間掛的長劍就趕緊退避:且不論真實本領有幾分,單單這身比指揮使司親兵還好的裝備,就不是好惹的主兒。

  逛了一陣子大街,秦林帶她們去了一家成衣鋪,不料這時候大戶人家都是請裁縫到家裡做衣服的,成衣鋪都是當鋪裡絕當的舊衣服,秦林看看不合意就走人。

  來到蘄州最大的一間裁縫鋪子兼綢布莊,看到櫃檯上放著許多絲綢緞匹,不少夥計和裁縫師父忙著趕活兒,秦林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即使是被男人婆徐大小姐調教過的女兵,也脫不開少女愛美的天性,一進這家裁縫鋪就歡呼雀躍,跑到櫃檯前面把各種絲綢面料翻來翻去,嘰嘰喳喳的說:

  「噫,這種棗紅色的蜀錦我們在南京可沒見過呀,拿來裁一領蜀錦戰袍,穿著又威風又爽氣!」

  「姐妹們來看唷,鴉青的暗花雲紋緞子,做一領直裰給我們小丁穿,還不是個翩翩濁世佳公子?要迷倒好多痴心小姐呢。」

  「小姐快看,鸚哥綠的綢子,好輕薄哩,做成百褶花蝶衣,你穿了只怕要被認作洛神凌波……」

  秦林滿臉堆笑的走上前,「不懷好意」的道:「幾位姐姐,喜歡這兒的衣服嗎?」

  甲乙丙丁異口同聲:「切~別以為幾件衣服就可以收買我們!想收我們做通房丫頭嗎?做夢去吧!」

  秦林含血噴天:你們把我想成什麼人了,買衣服也不是為了收買你們呀,我還有正事要用呢。

  不想頓了頓之後,小丁又*弱弱的說:「如果肯買的話,大不了以後我不咬你……」(註:小聲或底氣不足 )

  甲乙丙同時感覺一陣眩暈:我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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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章 升官發財

  柳木匠父子站在裝飾一新的鉛筆鋪子裡,只覺得如同做夢:兩個生活貧寒的木匠,即將成為這麼大一座店鋪的掌櫃和工匠頭兒,哪怕在半月之前,也是想都不敢想啊!

  
  製作筆桿的機器其實很簡單,以木工鉋子為基礎,一個能車出圓柱形筆桿的工具,一個能刻出凹槽的工具,就能實現大規模加工。

  而用石墨和黏土燒製筆芯的費用也極其低廉,因為這些常見礦物的價格本來就不高。

  昨晚上柳家父子帶著學徒們忙活三個時辰,就做出了一千枝鉛筆,現在全部靜靜的躺在櫃檯上,等著客人光顧購買。

  這些鉛筆的尾端,還應秦林的要求打上了「衛」字戳記,柳家父子可沒鬧明白這是個什麼意思,給貨物打上戳記的也有,不是「張家老酒」就是「江南月水粉」,並沒有單獨打個衛字的做法呀,難道說這鉛筆是錦衣衛專銷的?斷無此理!

  問秦長官,他笑而不答,柳家父子也就不再追問,可關於鋪子的經營,他倆就憂心忡忡了。

  這鉛筆並不能與毛筆相提並論,無論官府文書、文人詩詞唱和、私塾學童開蒙還是科舉考試,都肯定不允許使用鉛筆,這樣一來鉛筆也就只有工匠畫造船圖樣、建築圖樣,裁縫畫衣服樣子,店鋪掌櫃拿來粗記個流水帳等等場合用得上,缺少騷人墨客和達官貴人捧場,它的銷路又能有多少?

  柳華算過帳,蘄州加上沿長江水道往上游、下游沿線賣,一年鉛筆能有十萬枝的銷量就差不多了,每枝賺八個銅子,一年的賺頭也不超過八百兩銀子──在一家店鋪來說這已是很了不起的收入了。

  但秦林竟買了這麼大一座院子,六間臨街的鋪面做鉛筆鋪,三十多間房屋作為工場,一口氣兒讓他們招募了二十多名學徒,搞出這麼大的規模!

  柳華扳著手指頭算細帳:二十多名學徒連吃飯、薪水在內,每人每月至少二兩銀子,一個月就是將近五十兩,一年就是六百兩,這還沒算自己父子倆呢!東家一年到頭了,還能落下幾個錢?

  「辰時正開門放炮,是*騾子是馬就看這一下了。」柳老爹念叨著,對未來有些不自信,倒不是怕賺不了錢,而是擔心賺的錢全填進人工費裡面,東家秦林落不到手,對不起人家嘛。(註:「羅」)

  板門上傳來扣扣的敲擊聲,柳華開門一看,秦林正笑容可掬的站在門外,身後跟著四位花骨朵似的美少女。

  甲乙丙丁四女今天沒有穿魚鱗鋼甲、配帶長劍了,裝束打扮各不相同,個個美麗大方,差點沒讓柳華晃花了眼。

  秦林再取出一隻紙卷,攤開給柳家父子看了看,如此如彼的說了一番,兩人馬上大喜:今後的鉛筆生意,只怕是要大賣特賣嘍!

  劈里啪啦的鞭炮聲中,雙木記鉛筆鋪開門營業了,被鞭炮的聲音所吸引,蘄州城中過來看新店開張的閒人不少。

  鞭炮的硝煙漸漸散去,眼尖的人立刻驚呼起來:只見鉛筆鋪門前,四位或美豔或清麗的美女一水兒排開,第一位美女穿著華麗的宮裝,像某座府邸的郡主縣主;第二位美女鵝黃色的裙子環珮叮噹猶如大家閨秀;第三位美女穿著翠綠色的衣衫自是小家碧玉的裝扮;最後一位年紀小的一襲白色輕羅裙做波斯胡姬的打扮,尤為可愛。

  這是做什麼?鉛筆鋪子還請美女壓陣?說起來,蘄州城除了東城的花街柳巷,哪兒能見到這麼多美女,可這幾位的氣質又遠不是青樓女子可以相比的。

  正在詫異,有人注意到了美女身邊擺著的木架子,上面架著紙,黑呀白的不知畫著些什麼。

  人們便湊近了看,這一下不得了,齊齊叫一聲好──原來木架子上支著的是畫兒,這畫兒與眾不同,只用黑色的線條勾勒渲染,就把人物描繪得惟妙惟肖,四幅畫兒、四名美女,竟是栩栩如生,彷彿畫中人呼之欲出!

  即便是唐伯虎的仕女圖,也沒有這般與真人一模一樣,沒有分毫差別的呀!畢竟國畫重神韻,也許藝術價值極高,但要論相似度就不及素描了,素描可以接近甚至超過相片的效果。

  「這、這是怎麼畫出來的?」一位老學究驚訝的問女兵甲,幾十年講天理人欲等閒不和女子說話,這會兒也顧不得了。

  猩猩紅的蜀錦沒有裁成戰袍,而是做成了宮裝,女兵甲只覺得渾身不得勁兒,又被秦林強拉來當什麼「模特」,心頭好不自在,被這老者問起便沒好氣的道:「鉛筆畫的唄,這店鋪就是賣鉛筆的。」

  老學究什麼也不說,一頭鑽進店裡,嚷嚷道:「那鉛筆多少錢一枝?我要買一枝!」

  「十個銅子。哎,錢收了,筆給您,走好!」柳華興致勃勃的做了第一筆生意。

  女兵乙和丙比較賣力,一個演示用小刀削鉛筆,一個拿著筆隨便在紙上寫寫畫畫,引得無數人來看──鉛筆本就稀奇,美女也很值得一看。

  最小的女兵丁穿著波斯胡姬,頭髮上還胡亂插著些胡人的髮飾,她非常熱情的招徠顧客,還時不時應顧客的要求擺出和畫兒上一模一樣的姿勢,每當此時總能引發一陣陣的讚歎,也不知是讚她貌美還是讚畫兒逼真,或者兼而有之。

  「哼,幾件衣服就把你們收買了。」女兵甲憤憤不平的抱怨著。

  女兵乙聽見之後委屈的道:「誰稀罕?咱們都習慣穿戰袍嘛!要不是青黛小姐吩咐,我們才不跟姓秦的來這兒呢!」

  女兵甲十分無奈:「那你們也用不著這麼賣力……」

  散戶來的不少,但畢竟是第一次購買,銷量並不大。

  指揮使衙門的幾名親兵橫衝直撞的過來,把圍觀的閒人推得東倒西歪,四名親兵抬著肩輿,病殃殃的王煥躺在上面。

  「糟糕,莫不是這小色鬼看上四位美女了?」百姓們暗自替鉛筆鋪子擔心,他們還不知道這鋪子是秦林的產業呢。

  不想王煥跳下肩輿,極其客氣的朝四位美女拱拱手,就有親兵扯著大嗓門吼道:「指揮使司訂鉛筆五百枝!奉指揮使大人軍令,今後軍情贊劃、糧草科記,凡不入檔案記留的文牒,全都改用鉛筆!」

  原來是照顧生意的,百姓們鬆了口氣,無聊的閒人倒是略略有些失望,他們更想看到當街強搶民女的好戲。

  王煥走進鋪子裡,秦林請他到後堂喝茶,閒談幾句就發覺這並不是純粹靠人情拉來的生意。

  蘄州衛承擔長江漕運,要建造修補船舶,畫船隻圖樣用鉛筆顯然比毛筆合適;而為數不多的戰兵,在野外行軍打仗什麼的,用鉛筆記下路徑、畫畫地形,也遠比毛筆方便快捷。

  「這只是第一筆生意,」王煥態度非常客氣:「家父說了,今後要長期購買,並且向湖廣都指揮使司衙門推薦,最好今後行軍打仗都改用鉛筆。」

  不一時,州衙的胡司吏也奉命前來,站在鋪子門外遙遙拱手:「奉大老爺之命前來採買鉛筆,今後六房書辦科繳賦稅,除了留檔存記的文書,一律改用鉛筆!」

  圍觀的閒人們驚得眼珠子都摔地上了,都在猜測這家的老闆是誰啊,指揮使司和知州衙門,蘄州的一文一武都這麼賣他面子。

  不料一山更有一山高,幾名荊王府承奉司的宦官,提著王府的燈籠走了來,為首的張小陽提著嗓子,尖聲尖氣的道:「奉千歲爺諭旨,採買一千枝鉛筆入王府使用,另要五千枝上等鉛筆,以便進貢京師!」

  天吶,這小小鉛筆竟成了貢品!

  別說來看熱鬧的閒人了,就連柳家父子都目瞪口呆,柳老爹打了自己一記耳光,柳華掐了把大腿,這才確信沒有做夢。

  「東家,東家不得了啦,」柳華驚喜交集的叫道:「咱們鋪子要發大財啦!」

  秦林雲淡風清的啜飲著茶水:「湖筆徽墨是貢品,咱這鉛筆就不能進貢了?再者,王爺們就喜歡弄點新鮮玩意兒進貢,好搏個綵頭,選中咱們的鉛筆並不稀奇。」

  胡司吏心頭暗道:也只有你秦長官才有這麼大面子,把州衙、指揮使司和荊王府都弄來,替你這家小小鉛筆鋪子捧場吧!

  這時候甲乙丙丁又出了新花招,齊齊嬌聲道:「一個月之後咱們鋪子將舉辦鉛筆畫比賽,獲勝者可得紋銀一百兩的綵頭,今後每年都要舉辦。」

  那還等什麼?文人士子立刻蜂擁而入,爭先恐後的購買鉛筆,剛做出來的一千枝,很快就銷售一空。

  蹄聲響起,好幾名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從長街上飛奔而來。

  柳家父子既興奮,又懊悔:這撥還是買鉛筆的話,可沒那麼多了,唉~早知如此就該昨夜通曉加工啊!

  幸好石韋並不是來買鉛筆的,他從馬上跳下來,縱聲大笑著走進店鋪,一見秦林就拱手道:「恭喜秦兄弟高昇!」

  「升小旗了?」秦林一喜。

  「黃連祖那廝通過他姐姐調走了,你立功的稟帖同時打到千戶所,你猜怎麼著?」石韋大笑著拍秦林的肩膀,幾乎把他身子骨拍散架了:「所以嘛,秦總旗,今天你可得請客,咱們不醉不歸!」

  錦衣衛總旗?莫說秦林大大的吃了一驚,在座的王煥、胡司吏、張小陽等人都感覺下巴有脫臼的跡象。

  錦衣衛的總旗,權勢幾乎頂得上一位知縣,而且總旗還是不折不扣的正七品朝廷命官啊!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4 21:29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3:44
六十六章 碎屍奇案

  鄧子龍的大軍來了!

  三千精銳浙兵、五千輔兵加上江防道的長江水師,組成一支兵員過萬的大軍,由數十艘船身高大巍峨的千料大艦搭載。數不清的烏漕船、橫江船前後遮護,密密麻麻的炮划子、蜈蚣船來回穿梭,大江之上帆影重重、旌旗如雲。

  蘄州闔城文武到碼頭上迎接,艦隊上遠遠看見了,帥船鼓號齊鳴,兵丁便小跑著出艙在船頭船舷列隊。

  只見那精銳浙兵果然是少保戚爺爺練出的百戰雄師,一個個穿著鮮紅的鴛鴦戰袍,鐵甲*鋥光瓦亮,長槍大戟、藤牌狼*筅各各排開,又有烏黑的鳥槍、虎蹲炮、佛朗機諸般犀利的火器。(註1:臺「正」陸「贈」,磨亮;註2:「顯」,長竹竿不去枝,燒烤竹枝朝前伸展的一種兵器 )

  帥船船首一員約摸五十上下的老將,身材極其高大威武,*紫膛色的臉宛如刀劈斧削,花白的鬚髮隨風飄揚,爛銀盔上一團紅纓猶如火焰般躍動,正是平倭之戰立下纍纍戰功的都指揮僉事—掌浙江都指揮使司—參將鄧子龍。(註:疑為紫檀色,紫膛臉 )

  見此一幕,前來迎接大軍的知州張公魚拈鬚大笑:「我大明有如此驕兵悍將,要剿滅白蓮教叛軍、勘定匪亂,還不是易如反掌嗎?鄧將軍一定馬到成功!」

  指揮使王進賢也是興高采烈,修補艦隊所需的物資、工匠,供應大軍的糧草都經蘄州衛調撥,這趟差事辦下來,他的荷包又要鼓起來不少。

  只有石韋笑容中帶著隱憂。

  秦林因擒殺白蓮教香主直升總旗,他這位百戶大人也由千戶所報到了經歷司,留百戶原任、加銜以副千戶試用,那麼上司的意思很明顯了:保得鄧子龍大軍在蘄州休整期間不被白蓮教搞破壞,他的副千戶就算穩穩到手;要是出了什麼岔子,非但前功盡棄,恐怕連百戶職位也不怎麼穩當。

  自宋末以來,白蓮教起事此起彼伏,就連大明朝開國都與之淵源頗深,可見白蓮教在民間有多麼強大的潛勢力,石韋這次是半點也不敢疏忽,全力以赴。

  各處都傳來了線報,白蓮教決不會坐視鄧子龍大軍抵達辰州,破壞自金道侶起事以來湘西的大好形勢,並且來自多個渠道的線報最終都指向了蘄州:大軍一離開蘄州就要沿長江水道直下洞庭湖,再動手就不容易了,所以這裡就是白蓮教下手的最後機會

  可無論錦衣衛方面如何徹查,都沒能破獲白蓮教的陰謀,關於對方會選擇什麼時間、地點,採取什麼方式下手,時至今日都一無所知,只能使用嚴防死守的笨辦法儘量堵住漏洞,不給對方可乘之機。

  石韋身後是兩位總旗,陳四海和秦林。老總旗陳四海精神尚可,新任總旗秦林則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呵欠連天。

  這兩天秦林按照後世的安保程序,把錦衣衛針對白蓮教破壞行動的防範措施加強了一遍,親自排查每一處務求做到萬無一失。這新官上任的頭一把火就讓他自己累得夠嗆,可為了保護赫赫有名的抗倭英雄鄧子龍,也看在剛剛到手的總旗職位,再累他也必須咬牙撐下來。

  「秦兄弟先回去歇歇吧,這兒有我和陳老哥頂著就行了。」石韋關心的拍了拍秦林後背,笑道:「你那些防範措施還真是讓人耳目一新吶,這次護得大軍周全,秦兄弟算頭一功,不過晚上的值守巡查還要靠你,可不准現在就累病了啊!」

  秦林昨夜忙了一個通宵,實在有些撐不住了,雖然很想找鄧子龍簽個名、題個字啥的,今後幾天還有的是機會嘛!

  「謝石大人體恤!」秦林朝石韋拱拱手,又對陳四海道:「陳老哥,白天就偏勞你了。」

  陳四海大大咧咧的一揮手:「客氣啥呀?你回去好好睡一覺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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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林雖然有一座規模不小的鉛筆鋪子,但鋪子裡加工鉛筆很吵鬧,他仍在醫館的小房間裡住宿。

  陸遠志在醫館大堂後面的院子裡,眉飛色舞的和眾師兄弟吹牛:「你們說可笑不可笑,*癩痢頭吳三竟把人肉拿來混充豬肉,可笑李大郎認不得,要不是我正好路過把事情說穿,他買了回去豈不要把人肉煮來吃了?」(註:同「瘌」ㄌㄚˋ,後文改之 )

  眾人大驚失色:「那吳三只是個潑皮,竟敢殺了人來賣肉?陸師弟你可曾叫捕快把吳三抓起來?」

  「他哪敢殺人?」陸遠志呵呵的笑:「是野狗從城外亂墳崗子*扒拉出來一條人腿,被他看見撿了來惡作劇,真他媽的噁心。」(註:「爬」,挖 )

  原來如此,眾人緊繃著的心情都鬆弛下來,笑著罵那吳三實在太憊懶。

  陸遠志正說得口沫橫飛,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回頭一看正是秦林,皺著眉頭若有所思:「胖子,你說說那塊肉是怎麼回事?」

  「秦哥,這你就多慮了,亂墳崗子的死人被野狗刨出來,不稀奇。」胖子大大咧咧的,沒把這事兒放心上,也就當個笑話和師兄弟們說說。

  蘄州南門外的亂墳崗子,葬著許多買不起墳地的窮人,瘟疫發作的死者,長江上撈起的水漂屍,以及官府處決的犯人,不少屍體弄口薄棺材裝著,甚至一張草蓆隨便裹起,常有被野狗刨出來的。

  「不對!」秦林想了想,表情變得很嚴肅:「胖子,你說過李大郎差點兒就被吳三騙到了,那麼這就很有可能是一件兇殺案。」

  陸遠志眨巴著小眼睛,不明白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係。

  「胖子,你想想看,如果是幾天前的死人,肉必然腐敗變質,當然騙不了李大郎……」

  胖子低頭思忖,有另外的師兄弟問道:「如果是剛剛病死的人呢?」

  秦林搖搖頭:「病死的也不大可能,得病而死的人,肌肉烏紅脂肪暗黃,好比發了瘟的死豬肉,別人一眼就能認出來。所以能騙到李大郎,屍肉的主人多半死於非命,並且兇案就是最近兩天發生的。胖子,快帶我去找吳三!」

  「難道是吳三殺的?」陸遠志想到自己剛才和一個可怕的「殺人碎屍犯」待一塊足有半刻鐘,嚇得後背上冷汗淋漓。

  兩人趕緊走出醫館去尋吳三,後面眾師兄弟已對秦林佩服得五體投地:「隨便一句話就能想到案情,怪不得人家能做錦衣衛總旗。唉,咱們要有這本事… …」

  王府良醫正才正八品而已,錦衣衛總旗已是正七品,權勢更不可望其項背,因此眾位師兄弟對秦林的羨慕,也就溢於言表了。

  秦林對犯罪的敏銳嗅覺,讓他從陸遠志隨便一句話中,發現了可能存在的罪案,一種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帶著隱憂,他和胖子來到州衙。

  張公魚去碼頭迎接大軍,牛大力等人也跟著去維持秩序,幸好崔捕頭還在衙門裡面。

  秦林毫不客氣的命令:「把所有的捕快都召集起來,抓捕瘌痢頭吳三!」

  崔捕頭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陪著笑:「秦總旗這是?」

  秦林啪的一聲把一件東西拍到了桌子上,崔捕頭只看了一眼就立馬蹦起來:「小的馬上把那小子逮來,秦長官稍等片刻。」

  秦林這才拿回桌子上的總旗腰牌,重新掛回腰間。

  胖子在旁邊看得眼熱啊,崔捕頭已是蘄州城內百姓需要仰視的大人物了,陸遠志可是看見他來到肉鋪收常例的時候,父親是怎麼討好他的;可現在,堂堂捕頭大人竟被一塊腰牌嚇得屁滾尿流……秦哥威武!

  「嘖嘖,這就是錦衣衛總旗的腰牌?」胖子腆著臉往秦林腰間摸,那副猥瑣的表情讓秦林聯想到了傳說中的加滕鷹,胖版的。

  秦林心頭一陣惡寒,當老子耍威風呢?要捉地痞、流氓、混混,這些捕快比百戶所的錦衣校尉更得心應手。

  果然,錦衣衛要捉瘌痢頭吳三,也許要花上半天工夫,但崔大捕頭親自出馬,還沒到一炷香的時間就把這傢伙拎回來了。

  瘌痢頭的外號名符其實,吳三頭頂上像被老鼠啃了似的,東一團西一片的*癩子,賊眉鼠眼一副猥瑣無賴的樣子,正衝著崔捕頭連連告饒:「崔爺爺,這幾天小的可沒幹什麼壞事兒啊?您老高抬貴手放小的一馬,就當放個屁似的……」(註:「賴」,頭癬—臭頭也 )

  崔捕頭瞧見秦林了,立馬大耳刮子甩瘌痢頭吳三臉上,打得他七葷八素:「老子還想多活幾年,可不敢放你這種響屁──小雜種,敢得罪秦長官,你丫活*膩歪了!」(註:厭煩 )

  瘌痢頭吳三看見捕廳上頭坐著個錦衣衛總旗,登時嚇得兩條腿發軟,像團稀泥巴一樣癱在地上。

  崔捕頭把他往秦林腳下一丟:「秦長官,替您把這小子拾掇回來了,要打板子還是*拶指,您一句話,俺自個兒動手服侍這小子。哦!對了,過江龍、刷洗、披麻戴孝這幾樣,雖然沒錦衣衛玩得利索,咱們這群弟兄也還使得動傢伙。」(註:ㄗㄢˇ,夾 )

  崔捕頭話裡面已經有些微不滿之意了,州衙與錦衣衛百戶所互不統屬,州衙眾人看在張公魚分上對秦林十分客氣,可也不能這麼拿大,動不動就拿錦衣總旗的腰牌往桌子上拍啊!

  秦林也覺得稍微急躁了點,朝崔捕頭拱拱手:「事關重大,情急之下如有得罪,秦某向崔捕頭賠禮了。」

  崔捕頭一怔,倒有幾分不好意思。

  那吳三軟在地下,心頭已經涼了個透,天吶,打板子且不提了,拶指可是好受的?什麼過江龍、刷洗、披麻戴孝,聽名目都嚇得人心尖兒打顫!

  他跪著乒乒砰砰的朝秦林磕頭:「長官饒命,長官饒命啊!」

  秦林只是冷笑連連,一言不發,半晌之後看到對方腦袋上汗珠子嘀噠嘀噠往下淌,瘌​​痢都脹成了紅色,他才不慌不忙的問道:「吳三,你可知罪?」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3:45
六十七章 無臉骷髏

  似乎覺得秦林的氣勢離戲臺上的包龍圖差得太遠,陸遠志替他補了句,胖子肥肉一抖、胖臉一顫,厲聲叫道:「呀呀呸!吳三你殺人害命、碎割人屍,該~當~何~罪!」

  剛才還抖得像篩糠的瘌痢頭吳三,這下子反而不抖了,瞪著眼睛迷惑不解的問道:「陸胖子你說什麼?殺人、割屍,你沒睡醒吧?」

  胖子被問得大惱,一拍桌子,拖長了聲音喊:「鐵證如山,豈容抵賴!公、孫、先、生,展、護、衛……」

  敢情這傢伙入戲太深,還真把自個兒當包龍圖了!

  崔捕頭翻翻白眼,心說你還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呢,我這兒是小小的蘄州衙門,可不是開封府。

  陸胖子乾抖威風,眾捕快大眼瞪小眼就是不理會他,有調皮的湊近了拱拱手:「您哪位啊?」

  陸遠志這才明白自己只是醫館弟子,離知州大老爺都還差著十萬八千里。包龍圖嘛,你替他捧靴子看有沒有資格。

  好在胖子臉上肥肉極多臉皮也厚,乾笑兩聲之後退在旁邊,視眾多人如無物,倒是淡定得很。

  秦林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不問了?」

  「您請,秦哥請!」胖子諂媚的笑著,眼睛瞇成了縫兒,表情就像是請客吃酒似的。

  「動點腦子!」秦林喝了口水:「天底下有笨到殺人分屍之後,還把割下來的肉拿來捉弄人的嗎?要嘛他是個瘋子,要嘛他是個傻子,你們看跪著這傢伙瘋不瘋、傻不傻?」

  陸遠志和眾捕快齊齊搖頭,瘌痢頭吳三既不瘋又不傻,反而精得跟猴兒一樣。這次的惡作劇要不是出身肉鋪的陸遠志識破,他早騙了李大郎的買肉錢,賭檔裡逍遙快活去了。

  剛才還面無人色的吳三聽到秦林這話,立刻蹭鼻子上臉:「秦長官明鑑,俺吳三從來安分守己,怎麼敢殺人呢?實是從郊外亂墳崗子撿到的死人腿,割了塊拿去戲耍李大郎,並沒有害人之心。」

  秦林一腳踹他屁股上:「滾你的吧,你安分守己世上就沒幾個老實人了。敢割死人肉騙人,你也不是個好的,若是查不到真兇,老子就拿你頂罪!」

  啊?瘌痢頭吳三一張臉拉成了苦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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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林率領捕快們押著吳三,很快就找到了他詐騙不成拋棄掉的那塊人肉,然後來到城外的亂墳崗子。

  荒涼的亂墳崗,樹上幾隻烏鴉嘎嘎的叫著,幾條骯髒不堪的野狗來回游蕩,眼睛裡呈現出可怕的血紅色,以一種怪異的目光打量著人們。

  「這是吃死人肉吃出來的,都快變成狼了!」崔捕頭啐了一口,領著捕快們把野狗趕走。

  在吳三指引下發現了一條半埋在土裡的大腿:「喏,我早晨打這兒過路,看見有野狗在啃這條腿子,瞧著肉還新鮮,一時興起割了塊去和別人開玩笑,可不是我殺的啊。」

  秦林搖搖頭,這玩笑可開得有水平。

  蹲下仔細檢查斷腿,發現是一個男性的左腿,從大腿根部齊根而斷,斷面縱橫交錯分布著野狗的牙齒印痕。

  「莫不是死後埋在這裡,被野狗咬斷的吧?」崔捕頭有些拿不準。

  秦林搖搖頭:「不對,是生前被害的。病死者血液仍然留在血管​​當中,淤積之後形成屍斑,但這條斷腿顏色異常蒼白,從斷面可以看到血管乾癟*萎縮,說明是被殺死之後血液流失,然後才分割的屍體。」(註:臺「威」陸「委」)

  崔捕頭倒抽一口涼氣,只覺得烏鴉的叫聲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令人心驚膽顫,殺人之後還要分割死屍,這種兇殘的作案手段,蘄州近幾十年都沒有發生過呀!

  別人都覺得心膽俱寒,連捕快都有點兒不敢看那斷腿,只有秦林渾不在乎,拿在手中仔仔細細的觀察大腿根部的斷面。

  陸遠志也蹲了下來,好奇的看斷腿。

  「胖子,你不怕?」秦林抬起頭,笑嘻嘻的。

  陸遠志胖臉一抖:「怕個啥呀,它能把我這身肥肉咬下來?」

  秦林哈哈一笑,就指給他看斷面上的痕跡:「不提大腿肚子被瘌痢頭吳三這渾人割去的部分,你看著斷面上雖然被野狗啃掉了些肉,但骨頭上仍然留著分割的痕跡──刀鋒切在了骨頭上,還有刀尖劃出的紋路,基本上可以斷定兇手是用一柄匕首形狀的凶器完成的分屍。」

  即使是傳說中的*庖丁解牛的神妙刀法,也無法避免在切斷的肌肉和骨骼上留下痕跡,經驗豐富的法醫可以根據這些痕跡,極快的判斷出凶器的形狀大小。(註:「袍」)

  陸遠志則是從另外一方面審視的,看了一小會兒就十分不屑的說:「這刀法和我爸比差得遠了……」

  感覺到眾捕快詫異的目光,胖子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脖子,訕笑道:「當然我爸是殺豬,哈哈,殺豬。」

  崔捕頭等人若不是看在這胖子始終跟著秦林,早把他一頓胖揍。

  秦林聽了倒若有所思,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問道:「胖子,你說這人手法很差?」

  陸遠志口水四濺的說:「是啊,打小兒看我爸殺豬,早就看慣了,那手法、力度都有講究,不像這個,全憑蠻力砍下來的──不過他力氣真大,秦哥你看大腿上這麼厚一塊肉,一刀切到底,中間連個轉都不打。如果是用的大砍刀還差不多,要真是秦哥說的匕首,這兇手的力氣怕和牛大力牛哥有得比。」

  幾個捕快罵罵咧咧的叫起來:「這小兔崽子,連牛大哥都胡嚼起來……」

  秦林搖搖手:「當然不是說牛大力,對了,你們捕快成天在街面上晃,這幾天有沒有看到牛大力那麼壯實的人?」

  捕快們陪著笑:「秦長官,您說笑話吧?就牛大哥那身胚、那膀子力氣,咱們蘄州還能找出第二個?」

  那麼也就是說兇手的身材並不太出眾,至少不會引起捕快的注意,他手上的力氣卻能和天生神力、長得和大力金剛差不多的牛大力在伯仲之間。

  想到這一層,秦林的臉色頓時變了:「做下這起兇案的罪犯,極有可能是個內功高手,也就是說……」

  崔捕頭、陸遠志同時叫道:「白蓮教!」

  在場人的心臟全都咚咚的劇烈跳動起來,呼吸都卡在嗓子眼兒,出不來也進不去。

  秦林立刻以不容置疑的口氣下令:「崔捕頭你安排一個弟兄,拿我腰牌去百戶所調韓飛廉那個小旗,其餘人在這附近尋找,把屍體剩下的部分找出來!」

  殺人分屍案有一個規律,就是以首次發現屍塊的地點為圓心向各個方向扇面搜索,以若干距離為半徑,往往能發現另外的屍塊。

  其中半徑距離以作案者所擁有的交通工具決定,現代那些擁有汽車的犯罪分子就可以把距離拉得很大,摩托車次之、自行車再次之、步行最近──這是因為拋屍的距離越遠,拖延的時間和路途中的不確定因素就越多,作案者總會以擁有的交通工具為條件,儘可能的在「拋屍以求隱藏屍體」和「拋屍途中被發現的危險」之間尋求一個平衡。

  另一方面,從犯罪心理學的角度看,罪犯既然選擇城外的這處亂墳崗子作為拋屍地點,心理上他就有借助「亂墳崗子屍體眾多」這一常識,來掩蓋他的犯罪行為,如此一來他就不會刻意把切割之後的屍塊拋得太遠。

  是的,罪犯的奸計差一點就得逞了,不遠處的小路上時不時有行人經過,都看見這截被野狗刨出的人腿,甚至膽大包天的瘌痢頭吳三還過來用刀割了塊肉去搞惡作劇,可沒有一個人懷疑這是一起兇殺案。

  可惜他的奸謀遇到了剋星,秦林那雙彷彿能看穿幽冥地獄的眼睛識破了罪案……

  韓飛廉帶著小旗的全班人馬,騎在馬背上風馳電掣的趕來,曾經的上司變成了秦林的下屬,他倒沒有表現出什麼抵觸。畢竟秦林實打實立下了的功勞,遠非黃連祖那種靠裙帶關係上位的紈絝子弟可比。

  韓飛廉甚至隱隱懷著期待,希望靠秦林再立一起大功,好讓他的功勞簿也能沾光添一筆呢。

  跳下馬,韓飛廉先是大聲報道:「錦衣衛蘄州百戶所,乙字小旗全體弟兄都有了!」

  
  繼而湊近了壓低聲音道:「石大人說了,保護大軍防備白蓮教破壞要緊,這地方上的人命官司,咱們是不是?」

  秦林在他耳邊低低的說了兩句,韓飛廉眼睛一下子變得晶晶亮,三分擔心、七分興奮的道:「標下曉得了!」

  韓飛廉立刻指揮弟兄們,和捕快一起尋找著新鮮的掩埋痕跡,人多力量大,一會兒就有人叫起來:「這兒有隻手臂,右手的。」

  那邊又有人大聲稟道:「找到屍身了,沒頭沒四肢的埋在草叢底下。」

  手掌、腿腳、軀幹,一件接一件的被發現,像拼圖一樣湊攏,漸漸呈現出原本的人形。

  還差的就是腦袋了,只要找到了腦袋,就能認出死者是什麼人,順藤摸瓜找到犯罪的線索。

  終於悶頭尋找的韓飛廉在一處狗洞裡發現了頭顱,後腦勺朝著外面。他也顧不得許多,心急之下一把抓了起來,把人頭轉過正面想看看容貌,忽然啊呀一聲大叫,跌坐在地。

  只見那人頭正面血淋淋的,竟然整張臉皮都不見了蹤影,半開半閉的嘴巴沒有嘴脣,露出上下兩排牙齒,像骷髏那樣似笑非笑,好生嚇人!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4 21:33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3:46
六十八章 巧計尋蹤

  被無臉人頭嚇了一大跳的韓飛廉,趕緊把人頭遞給另一名校尉,接著就忍不住嘔吐起來,而那名校尉把人頭遞給秦林之後,也跟著大吐特吐。

  秦林若無其事的接過人頭,把它擺到拼湊的屍體頭部位置,事實上他見過的多了,這個只能算小兒科罷了。被烈火燒焦的、水泡了半個月呈巨人觀的屍體,都比這個無臉人頭帶勁兒多啦!不像韓飛廉是戰場屍山血海裡走過的,看見了照樣把苦膽都吐出來。

  為了避免受害者的身分曝光,分屍案的兇手往往會對死屍的容貌和身體的顯著特徵予以破壞,後世南直隸一起著名的碎屍案,兇手就把被害者的腦袋煮了一遍,導致其面容被徹底破壞,給偵破帶來了相當大的困擾。

  所以秦林發現死者的整個面部都被剝離,倒也沒有特別吃驚。

  血淋淋的人頭和截斷的軀體四肢擱在地上,拼湊成人形,可以看出此人皮膚較白不像常年在田野勞作、晒得黝黑的農夫,也不是風餐露宿的漁民,身材有點胖,可以推斷生活條件不錯。

  只不過斷裂的屍體,若干斷面處滲出黏稠的液體,臭味吸引了聞風而動的綠頭蒼蠅,沒有臉的人頭肌肉卻保留著,鮮血淋漓,看上去比完全白骨化的骷髏更恐怖十倍……

  
  這可怕的一幕令眾多捕快和錦衣衛都不忍目睹,遠遠的扭過頭去,只有秦林、陸遠志兩個蹲在旁邊不緊不慢的翻找,甚至用小木棍撬開那顆人頭的嘴,查看它的牙齒。

  數十年後官至錦衣衛指揮同知掌北鎮撫司事的韓飛廉,對著故交回憶當年這一幕時仍然面有駭然之色,對左右曰:「秦公肝膽,真鐵石所鑄也!」

  當然此時的韓飛廉仍是面色煞白,怔怔的看著秦林在屍塊中間仔細翻找,那種專注的樣子和畫師潑墨、書聖揮筆、將軍點兵時別無二致。

  他在找什麼呢?

  有時候罪犯會破壞死者的容貌,但也許軀體上會留下有用的線索,像大片的胎記、顯眼的黑痣、傷疤等等都是有助於尋找屍體來源,確認死者身分的有力線索。

  秦林平心靜氣的找了一陣子,倒是發現死者左手幾根手指上有陳舊的刀割傷,右手掌心有繭巴,形狀好像是常握某種圓形棍狀物形成的,但這些都太常見了,什麼木匠、篾匠、磚瓦匠人、織工都有可能符合條件。

  此外,腿彎兒後面有處不大不小的黑痣,膝蓋有新鮮的疤痕可能是跌傷的,屍體腳底下有幾處雞眼,嘴裡缺了一顆大牙,右手腕寸口處有顆肉痣──如果找到屍親,這些倒是可以成為比對、認定死者身分的項目。

  
  但如果要以此為依據,向全城發布消息說要找一個「缺了一顆牙、腳底有雞眼、腿彎兒有黑痣」的人,線索還顯得太單薄了,如果死者是外地商客,那就更虛無飄渺了。

  難道要做顱相復原?

  根據死者的顱骨形狀,再結合其身體胖瘦和人種學上的地域特徵,可以把死者的面貌復原出來,呈現在刑偵人員的眼前,並以面容為查找依據,找到死者的真實身分。

  但顱相復原可不是能用鉛筆刷刷幾下畫出來的,要嘛是電腦三維建模,要嘛就用黏土貼在顱骨上代替肌肉和皮膚,慢慢把原來的容貌呈現出來。

  秦林當然只能使用第二種辦法,可這樣消耗的時間就太多了,即使他竭盡全力至少也要五六個工作日才能完成,假如這起案件真和白蓮教有某種神秘的聯繫,拖到那時候後果恐怕早已不堪設想了!

  抗倭英雄鄧子龍將會遭遇難測的危險,湘西局勢越發潰爛,而沒有盡到職責的錦衣衛蘄州百戶所必將承擔罪責,也許秦林這個剛提拔的總旗,再過幾天就要和石韋一塊被革職查辦……

  怎麼辦,怎麼辦?秦林愁眉苦臉的抓著頭髮,把腳底下的石塊踢來踢去,繞著擺放屍體的地方轉圈子,不停的踱步。

  陸遠志還是第一次見到秦林這麼心急上火呢,胖子還不知道顱相復原的技術,在他看來,屍體這個樣子怕是很難在短時間內查清他的真實身分了。

  秦林突然停下來,看著屍體手腕上那顆並不顯眼的肉痣,愣怔了片刻之後往自己手腕上相同位置一摸,然後拍了拍腦門,自言自語道:「賭了,媽的,這次只能賭一把!」

  他先讓崔捕頭率捕快們全城大索,查問最近幾天有沒有失蹤的中年男子,再讓韓飛廉跑一趟,從他的住所把解剖工具取來。

  又要剖屍?陸遠志和留下的錦衣衛弟兄們全都弄不明白,有人看著秦林之前的表現,甚至擔心他心急之下狂躁失常,或者到這亂墳崗子來擺弄碎屍撞了邪、中了祟,竊竊私語說要不要找個端公來跳一場。

  「我沒瘋,等會兒你們就明白了。」秦林又蹲在了屍體旁邊,專注的查看起來。

  陸遠志替朋友捏著把汗。是的,錦衣衛弟兄們的話有道理,要查屍體的來源只能看他的體表特徵,哪兒有顆大黑痣,門牙缺了兩顆,或者胳膊上有塊胎記,這些都可以作為尋找屍源的線索。

  可秦林要剖屍,這屍體肚子裡面還不是一個心子、兩片肺,綠的苦膽、黃的胃?你可以查問「有沒有看見過一個左邊胳膊帶黑色胎記的中年男人」,可你能去問人家「認不認識一個心臟生在左邊,有一個胃、兩片肺、腸子三丈長的中年男人」嗎?鐵定被當成失心瘋啊!

  而且秦林那種興奮與焦灼相交織的精神狀態,也加深了人們的判斷,陸遠志知道他連續兩天沒好生睡一覺了,昨天又是在外面通宵工作,這種情況下很容易……

  胖子開始尋思要不要請青黛或者龐先生,來給秦林扎一記銀針,好叫他清醒清醒了。

  韓飛廉果然不愧為飛毛腿,跑得真叫個快,他沒有騎馬走大街,而是跑著穿小巷子走近路,一炷香的時間不到,就把秦林裝解剖工具的生牛皮包取來了。

  幾個錦衣校尉都朝他遞眼色:「韓大哥,秦總旗怕是中了魔怔,你幹嘛這麼快把工具取來?說不定剖屍時他精神一緊張,乾脆發起失心瘋呢!」

  韓飛廉猶豫了一下,他也覺得這時候剖屍完全無助於破案,秦林實是異想天開。

  但秦林已經聽到了腳步聲,抬起頭來,眼中布滿了血絲,聲音在疲憊中帶著幾分興奮:「事不宜遲,快把包給我!」

  韓飛廉遲疑道:「秦總旗?」

  秦林勃然大怒,眼中厲色一閃。

  韓飛廉也是見慣了生死的,此刻卻不禁心頭一寒,沒奈何只好把解剖工具包遞了過去。

  「胖子,給我打下手!」秦林不由分說就把陸遠志也拖下了水。

  可憐的胖子只能無可奈何的蹲下,替秦林打下手,幫著他解剖屍體。秦林飛快的把屍體胸腹皮膚劃開,然後拿起小鋸子,讓陸遠志按住死屍軀幹,呼啦呼啦的拉著鋸子,把一根根肋骨盡數鋸斷。

  屍體血液雖然早已流乾,胸腔腹腔中臟器依然五顏六色,看上去直教人作嘔;而秦林以近乎瘋狂的速度拉著鋸子,鋸齒來回銼動,帶著肉渣呼呼直飛,看上去要多可怕有多可怕,堂堂錦衣衛秦總旗就像個食屍鬼似的蹲在屍體旁邊,咬牙切齒的神情猙獰……

  並且他鋸開肋骨之後,就一把掏出死屍的心臟,用刀割開來之後放到旁邊,又換了肺細瞧……

  糟糕,秦林瘋了──這是所有人的想法。

  只有秦林知道自己沒瘋,他是在和時間賽跑,鄧子龍大軍抵達蘄州的同時,就發現了一具極有可能被武林高手殺害的屍體,這兩者之間就沒有任何聯繫嗎?會不會白蓮教的陰謀就由這具死屍揭開序幕呢?

  當務之急就是查出此人究竟是什麼身分,而一切常規的手段都顯得太慢,秦林只能採取非常手段,賭一把運氣了。

  心臟,看不出什麼毛病,放到一邊,肺臟,沒有問題,也放到一邊……出於尊重死者的職業習慣,秦林解剖時向來把臟器擺放得整整齊齊。

  可在旁觀者眼中,他像是要把屍體肚子掏空一樣,而且把內臟擺放得整整齊齊這種行為,也越發顯得詭異。

  幾個錦衣校尉互相使了個眼色,悄悄靠了過去,準備把剛上任就發了失心瘋的秦總旗撲倒,抓回去,讓他美美的睡一覺,也許病就好了。

  就在此時,秦林舉著死者的苦膽仰天長笑:「哈哈哈,老子運氣不錯!」

  呃~蛇膽可以泡酒喝,這人膽……韓飛廉以下所有的錦衣校尉都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秦林站起身來,目光炯炯有神,哪兒有一點兒發瘋的跡象?

  他右手捏著劃破的苦膽,左手掌心裡有幾顆小石子,神采奕奕的下令:「韓飛廉,通知崔捕頭,所有的捕快和咱們錦衣弟兄們,分頭去查問全城的醫館,問認不認識一個有膽結石──哦,不,是膽位絞痛、大汗淋漓、肝膽濕熱鬱結、橫逆中土,或者濕熱內蘊、積久成石的中年男性病人。這個病人的右手腕寸口位置有顆肉痣,看起來不顯眼,但醫生切脈時會發現,可能現在記憶中還有印象。」

  韓飛廉、陸遠志和其他的錦衣校尉,全都用難以名狀的眼神看著秦林──明白了,秦林剛才的行為他們全都明白了。

  竟有這等智謀堪比鬼神的人!

  韓飛廉心悅誠服的半跪著一抱拳:「標下遵令!」

(註者言:該死的一字多音審定,搞得真是亂七八糟,有些字音以前跟現在教的不一 樣,如果有2X歲以下的小盆友發現字音不一樣就照你學的唸唄,我是參考教育部跟新華辭典還有網路搜尋來下註腳滴。PS:冒頓單于現在叫――「莫獨纏魚」)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4 21:35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3:47
六十九章 圖窮匕見

  秦林在南郊亂墳崗子發現屍體的地方,焦急的等待著消息。

  死者是一個中年男人,這個年紀普遍身上會有點小病小痛,以死者的體貌特徵判斷其具備良好的經濟條件,那麼他去醫館診病也就理所當然。只要找到他的病症,通過醫館這條線查下去,便能查清其真實身分。

  到現在為止秦林的運氣還不錯,雖然死者的心、肺、胃都健康得無懈可擊,但膽囊裡發現了結石。膽結石發作起來是很疼的,死者此前曾到醫館就診的可能性極大,由這條線查明真相的希望也相對較大。

  不過最終結果如何仍然要看運氣,刑事偵破過程中的不確定因素實在太多:也許你費盡周折找到目擊者,他卻是個高度近視眼,案發時什麼都沒有看清;也許那目擊者視力很好,但因為精神刺激太大,導致事發時段的記憶喪失;甚至有目擊者視力很好、神經也足夠堅強,偏偏在警方找他取證之前出車禍死掉了……

  就拿這起分屍案來說,如果死者是個外地人,沒有在蘄州診病的記錄,或者是本地人,但接診他的醫生今天正好外出……各種意外都有可能導致此前的努力失去價值。

  刑事偵破永遠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上百分之一的運氣。

  不過秦林的座右銘是「只要有百分之一的機會,就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

  這次他努力過了,結果將會如何?

  秦林斜倚在土坡上,數著心跳讓思維漸漸平靜。

  陸遠志躺在旁邊,嘴裡咬著草莖:「秦哥,我真服了你啦,這種辦法都想得出來……喂,讓我在你手下當個力士吧?」

  胖子本來覺得軍餘就不錯了,至少沒人再欺負、搜刮他家的肉鋪子,可現在秦林已經是總旗了,胖子就覺得弄個力士應該不成問題。

  秦林眼睛望著天空,淡淡的道:「一個力士就把你打發了?」

  胖子小眼睛一亮。

  秦林翻身過來,看著胖子的眼睛正色道:「我的兄弟,至少也得從校尉幹起。」

  陸遠志一身肥肉歡快的蕩漾起來,本來就不大的眼睛早已笑得在臉上找不到了。

  「不過還得看這次的差事,要辦砸了,連我這新鮮的總旗都得完蛋,你那校尉就等下輩子吧。」秦林也叼著根草莖,慢悠悠的道:「那樣的話,我開生藥鋪子當掌櫃,請你當坐堂醫生。」

  胖子立馬成了洩氣的皮球:「那我還不如回家幫我爹殺豬呢。」

  秦林肚子裡暗笑不止,陸胖子學醫動機不純吶,讓這神經大條的胖子進錦衣衛,解剖時打打下手倒也不錯。

  韓飛廉從城內狂奔而出,速度堪比奔馬:「找到了正主兒,這人就是蘄州衛中左所的千戶馬勇。半個月前李氏醫館的龐先生還替他瞧過病,說是肝膽濕熱鬱結,手腕上有顆肉痣……」

  秦林一下子跳起來,這樣看來屍源就沒錯了。身為千戶經濟條件當然不錯,甚至可以算得上養尊處優,而手掌上握持棍狀物形成的繭巴,想來定是耍槍弄棒形成的吧!

  為什麼一位千戶大人會平白無故的被害,屍體還被大卸八塊?作為武將,就算常年養尊處優,總有些武藝,身邊總有幾個親兵保護吧!

  死得如此悽慘,還把臉皮都剝落了……等等

  秦林突然面色大變,急不可待的問道:「老韓,現在到什麼時辰了?」

  「屬下跑過來的時候正聽到梆子響,是午時正。」

  秦林只覺心臟猛的一縮,血全都湧到了頭上!午時正,恰好是蘄州闔城文武官員為鄧子龍舉辦的接風酒宴開席的時間!

  「走,趕快去指揮使司!」秦林一聲令下,同時暗暗的祈禱,希望之前定下的安防程序能發揮效果,否則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耶~全跑了?」陸遠志眼睜睜的看著秦林率錦衣校尉們跳上馬背絕塵而去,沒人理會他,竟把他甩在了亂墳崗子。

  於是,接下來的半個時辰,一隻圓鼓鼓的肉球就慢吞吞的朝蘄州南門滾啊滾、滾啊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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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蘄州衛指揮使司好久都沒有這麼熱鬧過了,裡裡外外張燈結綵,院子裡擺著數十桌席面,在座的文武官員儘是紗帽官服,鮮明的補褂各依品級,文的有白鷳、鷺鷥、黃*鸝、鵪鶉,武的是虎豹、熊*羆,正應著那句「衣冠禽獸」。(註:「梨」;「皮」)

  「獅仙鬥糖」的席面極其豐盛,桌子中間麵塑的獅子扛著彩旗,寓意「旗開得勝」,侍女花蝴蝶般穿梭往來替賓客斟酒,小廝們把美味佳餚流水價捧上。

  正席由指揮使王進賢坐了下首主位,鄧子龍上首客位,知州張公魚、錦衣百戶石韋打橫相陪,另有幾名本地的有名鄉紳做陪客。

  王進賢攛掇鄧子龍講當年抗擊倭寇的英雄事蹟,老將軍娓娓道來,眾人聽到精彩處齊聲喝彩,酒過三巡菜上五味,一時賓主盡歡。

  「王指揮、張父母厚愛,本將足感盛情,無以為報,」鄧子龍舉起酒杯,笑道:「好歹與蘄州文武共飲一轉,以謝貴地盛情相待。」

  此時重文輕武,便是鄧子龍身為將軍也是先從文官敬起,一桌桌的敬酒。

  這員老將果然豪邁不減少年時,酒到杯乾,每敬一桌都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由親兵斟滿之後再敬下一桌。

  蘄州衛的中低級軍官坐在最後頭,雖然小小百戶已是正六品,千戶則是堂堂正五品,但州衙從九品的吏目都排在他們前面,官場規矩向來如此,倒也沒覺得有何不妥。

  唯一讓他們奇怪的是,中左所的馬勇馬千戶,怎麼頭髮披散了下來,遮住小半張臉,並且臉色也顯得有些蒼白?而且他身邊的那幾位軍官,除了金鎮撫之外都是從前沒有見過的。

  馬千戶、金鎮撫和另外幾名軍官坐了一桌,旁邊桌子的人不好問他們,就算有人走上去敬酒,也是金鎮撫出面搪塞過去。

  武官們本來性情粗疏,雖然覺得馬勇與往日相比有些不大對勁兒,但也沒往深處去想。

  隔著兩張桌子有個副千戶隔空舉著酒杯,朝這邊笑道:「馬大哥怎麼躲在牆角,不來和兄弟們喝酒?」

  馬千戶鼻音極重,含含糊糊的道:「傷風了,喝不得。」

  那舉酒杯的軍官大笑:「不是傷風,只怕是馬大哥往翠雲樓走得太勤,太過孝順翠花姑娘,以致傷了腎吧!否則為什麼連著去上廁所呢?」

  方才馬勇幾次三番的離席上廁所,還差點走到後廚去,只不過被幾個錦衣校尉攔了下來,眾人瞧見了都背地裡笑他腎虛。

  馬勇神情僵硬的笑笑,沒有理會這副千戶。

  副千戶頗有些得意的坐了下來,他並不知道就在同時,「馬勇」那雙青筋虯結的手微微動了動,波的一聲輕響,已把瓷酒杯在掌心捏得粉碎──如果他看見這一幕,不知是否還笑得出來?

  「魏長老息怒!」馬勇身邊的一位軍官遞上了新的酒杯。

  馬勇,或者應該叫他魏長老了,不動聲色的把酒杯接到手中,然後那雙神奇的手稍微一晃,酒中就多了一些足以毒死整頭大象的東西。

  鄧子龍正爽朗的笑著與在座的文武官員一一碰杯,杯子在空中碰撞,酒液飛濺,你的杯中有我的酒滴,我的杯中混了你的酒滴……

  「可惜,」魏長老神情木然,似乎是和身邊的軍官說話,又好像自言自語:「做人皮面具的藥不好弄啊,費這麼大勁兒,只能毒死鄧賊一個人──我本想讓這裡的朝廷鷹犬全都送命的。」

  幾名下屬對視一眼,都有點無可奈何:以前通過王財得知了指揮使司的內情,廚房從來不會防守多嚴密啊,沒想到這次宴席竟然派了錦衣衛守在後廚,連「鬼手搜魂」魏長老都沒辦法下手。

  金毛七的一張臉則早已變得蠟黃,他只是個趨炎附勢之徒,所做的事情都只為了升官發財,可從來沒想要和白蓮教攪合到一塊啊,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勾當!

  但他毫無辦法,因為用人皮面具偽裝成馬勇的魏長老,那雙青筋虯結的手實在太可怕了,金毛七毫不懷疑自己只要稍有異動,那雙手就會插穿他的胸膛,捏爆他的心臟。

  更何況始終有一把尖刀抵在他的後背,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把他捅個透心涼

  這時候鄧子龍也按次序一桌桌席面敬過來了,因為喝了不少酒,老將軍的臉膛越發紅潤,配上花白的鬍鬚和高大的身材,更顯得威風凜凜。

  指揮使王進賢陪在旁邊,看見馬勇的時候,他怔了一怔似乎有些奇怪,但鄧子龍問起這桌軍官姓名時,他還是笑道:「馬勇馬千戶乃是我蘄州衛的一員儒將,能文能武,當年可是考過衛學秀才哩……」

  「失敬、失敬!」鄧子龍舉著酒杯碰過去。

  「標下馬勇、金毛七……」這一桌以「馬勇」為首的軍官口中報著姓名履歷,舉杯和鄧子龍相碰。

  酒杯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酒液飛濺,淋濕了眾人的手。

  「諸位果然豪氣!」鄧子龍大笑著就要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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