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8968
jomlin 發表於 2014-6-23 00:18
九十章 不打自招

  洪家莊威靈仙的住處,房門被人敲響,聲音並不怎麼響,但密集如鼓點,一聽便知門外之人十分惶急。

  威靈仙心頭一喜,趕緊翻身下床。事先秦林已與他約定,借鬼母陰胎之事好好嚇一嚇荊王和那誘姦郭眉眉之人,既要讓荊王誠惶誠恐越發相信他倆的道術,又要詐出藏在暗處的姦夫,大大的敲他一筆竹槓。

  所以威靈仙亦步亦趨的配合秦林,連番賣力表演,果然荊王深信不疑,而現在這半夜叩門之人,不正是送上門的羊*牯嗎?不狠狠敲他一記竹槓,威靈仙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註:「古」,牛,待宰之意 )

  把門打開,卻見黃連祖站在門外,簇新的官服扯得披一塊搭一塊,頭戴的烏紗帽不知道落在哪兒了,滿頭滿臉都是泥土和雜草,嘴脣跌破,額頭烏青,連腳上穿的粉底官靴都只剩下一隻,真是狼狽不堪。

  而他的臉色更是比死人都還要白,眼睛瞪得幾乎要從眼眶子裡爆出來,喉嚨裡像受傷的野獸那樣呵呵喘氣,雙手扶在膝蓋上,連腰都直不起了。

  發現是黃連祖,威靈仙稍微怔了怔,並不十分吃驚,把他請到房裡坐下,明知故問:「黃大人有何差遣,隨便吩咐就是了,何必半夜來訪貧道?」

  黃連祖早被嚇丟了三魂七魄,見到威靈仙這位「世外高人」,才稍微定了神,直愣愣的坐了半晌,突然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扯著威靈仙的道袍啞聲叫道:「真人看在黃某替您引見王爺,在王爺面前替您吹噓的分上,千萬救我一救!」

  原來當初落魄江湖的威靈仙師徒到玄妙觀掛單,璇璣道長見他「三昧真火」、「請神降符」玩得利索,講起金丹大道也頭頭是道,便把他推薦給荊王,並在黃連祖和他之間牽線搭橋。

  起初黃妃、黃連祖在便宜姐夫面前替威靈仙吹噓,等威靈仙得到荊王信任之後,又以扶乩、打卦等手段中傷大王子朱由樊,幫助黃妃所生的朱由楂​​獲取世子之位。

  正因為如此,被郭眉眉索命的黃連祖,走投無路時便求到威靈仙門下,把這位法力高強的真人當作了救命稻草。

  哪知威靈仙被秦林點撥,早存了大敲竹槓的念頭,聽得黃連祖拉交情,他反而不樂意,捋著山羊鬍鬚冷笑道:「貧道替你姐弟在千歲爺面前吹噓得也不少了,郭眉眉的事情你說是朱由樊做下的,貧道也信以為真,卻不料竟是你喪心病狂!」

  「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郭眉眉懷胎蒙冤而死,戾氣衝天,又有東嶽天齊押下法旨,許她有仇報仇、有冤報冤……你做下如此惡業,要貧道替你消解,談何容易!」

  黃連祖性命交關,惶急之下也顧不得許多,將事情原委和盤托出:「求真人可憐可憐!並不是我推郭眉眉下水的,是璇璣道長請江湖俠客動的手,冤有頭債有主… …」

  黃連祖一把鼻涕一把淚,絮絮叨叨的把事情說了個大概,原來是他浪蕩成性,見荊王身邊的侍女郭眉眉生得風騷妖冶就起心勾搭,引出後來禍患。

  郭眉眉為人極其勢利,一心要攀附權貴,然而荊王對修道的興趣比女色重,黃妃也嚴防死守,郭眉眉並無機會勾引荊王。她眼看這邊無望,又被黃連祖幾句話一哄,便痴心妄想要嫁給他做誥命夫人,這對狗男女就此勾搭成姦。

  黃妃曉得了非但不阻止,還借著側妃的權勢袒護弟弟,只瞞著老王爺一人而已。

  後來朱由樊生病,郭眉眉撥過去服侍湯藥,仍抽空偷偷與黃連祖幽會。

  忽有一日,郭眉眉說自己已有了身孕,漸漸肚子就要大了,瞞不住人,便逼著黃連祖盡快娶她。

  黃連祖已定了錦衣衛于千戶的獨生女兒,待于小姐滿十六歲就要完婚——于小姐雖然又醜又妒,卻有個錦衣千戶的老爹,黃連祖當然不可能棄了這頭有權有勢的親家,而與鄉下莊戶出身的郭眉眉成親。

  偏偏郭眉眉仗著已有了身孕,勒逼著黃連祖非但要娶了她,而且要做正妻,否則便要把勾搭成姦的事情告到荊王駕下,以及她知道黃連祖做過的其他壞事,諸如挑撥荊王與大王子朱由樊關係的種種情況都要說出。

  黃連祖慌了手腳,就與姐姐商議,黃妃一邊幫他穩住郭眉眉,一邊叫他去找璇璣道長設法——他們與璇璣道長關係極好,連奪嫡的事情都和他商量,知道這老道認得不少江湖異人。

  璇璣道長毫不推脫,替他們找了位高來高去的江湖俠客,在姐弟倆的安排下混入王府,神不知鬼不覺的殺害了郭眉眉。

  本已事了,璇璣道長又建議黃妃姐弟把這件事硬栽給朱由樊,誣陷他子烝父妾、大壞倫常,就此將他貶為庶人,徹底為黃妃親生兒子朱由楂繼承王位掃清障礙。

  黃妃大喜,依計而行,果然朱由樊百口莫辯,荊王一怒之下上奏朝廷,要將他貶為庶人……

  唯一叫黃妃姐弟倆沒想到的就是,郭眉眉死後怨氣衝天,竟然養成了鬼母陰胎,要向他們報仇雪恨。

  而黃連祖害死了雖無夫妻之名、卻有夫妻之實的郭眉眉,同時害死了她腹中懷著的自己的孩子,就算窮凶極惡之人也難免心虛,連番被驚嚇更是深信自己已被勾魂索命的冤魂纏上。

  在他眼中,威靈仙與自己還有璇璣道長都是一夥的,性命交關之際當然得求威靈仙幫忙了。

  「真人放心,只要您作法鎮得惡鬼魂飛魄散,不再糾纏於我……」

  
  黃連祖臉上露出獰惡的神情,想到有肌膚之親的眉眉和嫡親孩子冤死之後還要魂飛魄散,這無恥之徒也有些猶豫,但對死亡的恐懼讓他不顧一切。

  咬牙道:「對,就要讓她們魂飛魄散,永絕後患!事成之後我送真人黃金五百兩相謝!家姐還另有厚禮相贈!」

  黃金五百兩便是四千兩白銀,在此時已是一筆了不得的巨款,普通小酒店中一兩銀子便可以喊好酒好菜隨便上,京城名妓的身價銀不過千兩而已,秦淮河邊整個大明朝最貴的河景房,相當於後世的「湯城一品」,每間要價也不過幾百兩銀子。

  威靈仙一聽之下心花怒放,就要答應替黃連祖驅鬼——反正他心裡很清楚根本就沒什麼鬼,所有的古怪都是和秦林聯手裝出來的。

  這老道還尋思著要不要分些銀子給秦林,雖然秦林說只要升官,但自己吃獨食未免太不講江湖義氣……老道士想到那筆巨款,就忍不住口水嘩啦啦的直淌。

  就在此時,窗外突然傳來秦林的聲音,帶著幾分揶揄之意:「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黃大人殺害郭眉眉,連她肚子裡的親生孩兒都不顧,並且死後還要叫娘兒倆魂飛魄散——嘖嘖,了不起,了不起,黃大人果真是心狠手辣的大丈夫!」

  威靈仙尚在奇怪,心說秦林既然知道那五百兩金子,便只好分些給他,究竟是三七開還是六四開,似乎還可以磋磨磋磨。

  黃連祖自知與秦林是死敵,這下大事不妙,便把門一推撒腿就跑。

  四道劍光宛如落英繽紛,又好似瑞雪飄飄,縱橫交錯形成一道銀光閃閃的劍網。黃連祖眼前一花,立時變做網中困獸,剎那間兩柄長劍左右交叉架在頸中,前胸後背各有一柄長劍抵住,叫他動彈不得。

  驚魂未定的黃連祖抬眼一看,甲乙丙丁四位女兵衝著他笑*靨如花,只不過現在他再沒有調戲美女的心情,自知落入*彀中,一顆心不停的往下沉、往下沉……(註1:「業」,酒窩;註2:「夠」,計 )

  甲乙丙丁配合默契,一招就制住了黃連祖。

  秦林長笑著拍了拍手,立刻燈球火把盡數點燃,照耀通明如同白晝。

  光圈底下影影綽綽的人,荊王​​朱常泴、毛鐸毛大人、東廠霍重樓,承奉司眾宦官,儀衛司眾武官盡數在此,全都用鄙夷的目光盯著黃連祖。

  威靈仙是混江湖的老油子了,見此情形就知道被秦林擺了一道,滿懷「幽怨」委委屈屈的看了看秦林,他堆起滿臉笑容,走上前大聲笑道:「秦公子果然好計策,貧道依計而行,果然這黃連祖不打自招!」

  秦林暗道這老道實在乖覺,不過他並沒有害過自己,還配合做了不少事情,便有心替他開脫,道一聲「真人辛苦了」。

  黃連祖絕望之下顧不得許多,朝著威靈仙怒罵,說他收了銀子幫著詆毀朱由樊,也不是什麼好人。

  威靈仙呸的一口濃痰吐到他臉上:「貧道和你虛與委蛇罷了,若不如此怎麼叫你親口承認罪行?道爺世外高人,瞧得上你那幾兩碎銀子?」

  黃連祖身處絕境,無話可說,大睜著的眼睛充滿了絕望,絕似落入陷阱的豺狼。看看威靈仙,又看看秦林,在他眼中秦林簡直比地獄索命的無常還要可怕百倍。

  剛才人們埋伏在房外,已把黃連祖自己承認殺害郭眉眉,嫁禍朱由樊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不過被秦林突然叫到這裡,並不知道前因後果,人人都是一頭霧水。

  荊王朱常泴朝秦林作了一揖:「秦大師、威靈真人替小王的兒子洗清冤屈,又找到真兇,小王真是感激不盡!然而究竟是怎麼回事,時至今日小王仍是如墜夢中,還請兩位大師明示。」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3 21:36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3 00:19
九十一章 秦林的詐術

  秦林接受朱由樊的委託查辦此案,上次啟棺發現胎兒月分不符,單以這條證據便能洗清朱由樊子烝父妾的冤屈。

  但秦林從種種蛛絲馬跡中發現,眉眉之死與黃妃姐弟有脫不開的聯繫,威靈仙、璇璣道長也牽涉其中。經過玄妙觀這條線,進一步感覺到白蓮教插手其中的跡象……

  
  與此同時,他挫敗白蓮教刺殺鄧子龍的陰謀,立下極大的功勞,卻只加了試百戶虛銜,反而是于千戶派系的欒俊傑前來接任錦衣衛蘄州百戶之職,更讓他感到了來自黃妃、黃連祖的威脅。

  所以,秦林決不會滿足於僅僅替朱由樊洗冤,「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定打死」是腹黑男的信條。既然黃連祖、欒俊傑敢欺上門來,他便要抽絲剝繭徹查此案,從而扳倒黃妃、黃連祖以消除後患,進一步扳倒欒俊傑,甚至給高高在上的于千戶以沉重打擊。

  無奈郭眉眉是被推入水中淹死的,屍身並沒有任何傷痕,與跳水自盡無異;案發時間也有半個月了,指紋、足跡等等現場痕跡早已被破壞,又沒有目擊者,秦林根本找不到可以定案的人證物證。

  若是後世,偵破此類案件往往採取監聽監控嫌疑人之間的對話、電話、郵件等方法實施取證,而在這個時代顯然沒有相應的技術條件。

  不過啟棺之後發現「死後分娩」的特殊現象,秦林便有了主意。

  他利用向荊王進獻丹丸的機會,觀察荊王、黃妃和威靈仙之間的關係,然後去玄妙觀鬥法打草驚蛇。等憋不住勁兒的威靈仙求上門來,再以重利誘他入彀,二人聯手替黃連祖設下鬼母陰胎的局……

  
  就這樣一步步連環套走到現在,終於迫使黃連祖親口承認害死​​郭眉眉、嫁禍朱由樊的罪行,並公之於眾。

  此時真相大白,黃連祖束手就擒,秦林將案情主要內容告訴荊王、毛鐸等人,只不過將他與威靈仙裝神弄鬼的手法略去不提。撒個謊,說是自己修煉陽神出竅,遇到夜遊神持東嶽天齊法旨,攜了郭眉眉陰魂前來懇請他代為伸冤,所以知道此事前因後果,設局引黃連祖入套。

  威靈仙急於開脫自己,秦林這麼說他當然把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搖著拂塵神神叨叨的對荊王道:「貧道扶乩早知此人凶頑乖戾,然而終是王爺親眷,所謂疏不間親,貿然告發,千歲必然不信。於是貧道虛與委蛇,與秦公子攜手合作,終於使真相大白於天下──所謂天道昭彰,善惡有報,於今信乎?」

  荊王又是自愧,又是感激,那股親熱勁兒就別提了,拍著大腿叫屈:「兩位大師的話,小王如何不信?卻把小王瞞得好苦,小王若有半分異心,天地也不相容!」

  毛鐸等人則睜著眼睛上下打量秦林,非但能陽神出竅,東嶽天齊大帝的法旨還由夜遊神押到他這裡,這是何等人物?有眼不識真仙吶。

  雖然毛大人自詡聖人門徒,講的是子不語怪力亂神,但此時也深信不疑,若不是顧著禮部郎中的面子,他還真想問問秦林長生之道。

  霍重樓本來對秦林很有幾分怨氣的,就算看在金子的分上幫了他忙,內心也頗不以為然,但此時卻已十分佩服,甚至覺得前番輸給這個錦衣衛總旗並不算什麼羞恥了。

  
  因為他曾受秦林囑託,暗中把跳板踏斷讓黃連祖摔進江中,現在回想起,當時秦林和威靈仙一搭一檔的說什麼善惡有報、陰鬼索命,便把秦林的手法瞧破了幾分。

  越是如此,霍重樓越覺得秦林智謀機變實在厲害,暗生敬佩之意,心道若自己有他這般手段,憑這身武功,至於十幾年霉在京師,到頭來還只是個小小檔頭嗎?

  有心要賣個好兒,霍重樓走上前去,鷹拿燕雀般把黃連祖提溜起來往地下一摜,登時摔得他七葷八素。東廠番役捆人是最拿手的,霍檔頭更是個中翹楚,從腰上扯出牛筋索子,叫人眼花繚亂的一陣擺弄,轉眼就把黃連祖捆得四馬攢蹄,分毫也動彈不得。

  甲乙丙丁撤劍回鞘,走到旁邊僻靜處,幾個小女兵嘰嘰喳喳的說笑,小丁把長頭髮披散下來遮住臉,邁著小碎步飄來蕩去,嘴裡還嗚嗚啊啊的怪叫。

  「小丁裝鬼真有一套!」女兵甲笑著讚道。

  「是啊,剛才把黃連祖嚇得要死。」女兵乙也點頭稱許。

  「瞧他連滾帶爬的滾下山去,還真解恨!」女兵丙一揮拳頭。

  小丁弱弱的道:「可那時候我只想笑,好不容易才憋住呢……」

  「說什麼呢?」陸遠志賊笑著走過來,偷偷瞥了眼女兵甲波*濤洶湧的胸脯,又趕緊把目光溜到別處,唯恐被發覺。(註:臺「桃」陸「掏」)

  小丁背對著他,裝鬼的興奮勁兒還沒過去,有心和他開個玩笑,就慢慢轉過臉去。

  開始胖子看見她背對自己,並沒發覺什麼奇怪,待小丁把臉轉過來,本應該是臉的地方竟然也是長滿頭髮的「後腦勺」,胖子頓時口乾舌燥,往後退了兩步:「你、你們?」

  陰暗朦朧的月光之下,甲乙丙同時一低頭,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伸出猩紅的舌頭舔了舔嘴脣,依稀可辨白森森的牙齒……

  媽呀,胖子一聲慘叫,撒腿就跑,圓鼓鼓的身形就像皮球似的,一溜煙滾遠了。

  小丁被頭髮遮住視線,並不知道三位姐姐弄鬼,聽到慘叫之後把披散的頭髮分開,怔怔的看著球遁的胖子,悶悶的道:「人家有那麼可怕嗎?」

  荊王那邊,黃妃已在宮女、宦官簇擁下過來了,但這時候她臉上早已沒有了那種刻薄、頤指氣使的神氣。無論怎麼強裝鎮定,瑟瑟發抖的裙襬和不停揉搓著的雙手,都暴露了她內心的恐慌。

  待看見燈球火把照耀之下,黃連祖被捆成四馬攢蹄,她就明白了一切,面如死灰,伏到荊王腳下哀哀的懇求:「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啊,看在楂兒的分上,饒過咱們姐弟吧……」

  可惜荊王面部的肌肉就像石雕一樣僵硬,看著黃妃的眼神早已沒有了往日的夫妻之情,冷冷的問毛鐸:「毛大人,這毒婦該當何罪啊?」

  毛鐸想了想,拱手稟道:「黃氏身為妾侍,不守婦道,為親子謀奪世子之位,竟敢謀害人命嫁禍大王子,罪不可贖,但憑王爺做主。」

  荊王點點頭:「那麼,黃氏便永遠圈禁冷宮,黃連祖待查清罪行之後,按律明正典刑。」

  黃連祖早已心如死灰,癱在地上直如死人一般,他萬分畏懼的看著秦林,目光中不無後悔之意。怎麼就得罪了這位勾魂的無常、索命的閻羅?若非是他,自己能落到今天這步田地?悔不當初啊!

  黃妃尚不甘心,抬出兒子來勸朱常泴:「王爺,楂兒不能沒有親娘啊,你把我永遠圈禁,誰來養育他?黃連祖,他也是楂兒的舅舅啊!」

  「胡說八道!」荊王毫不留情的踢開黃妃,天家貴胄於親情上自是當斷則斷。

  怒斥道:「你只是個妾室,黃連祖幾時成楂兒舅舅了?本王的兒子,自然要尋賢良*淑德的女子來養育,難道還讓你這毒婦把他也教成陰險毒辣之人?你死心吧,今後再無見他之期了,至於世子之位,本王立刻就要上奏朝廷,封給我那含冤受屈的樊兒!」(註:臺「叔」陸「書」)

  黃妃遭此番打擊,早已魂飛魄散,今後母子不能相見、弟弟黃連祖將被處死、朱由楂也永遠失去了繼承王位的機會。她不反省自己的罪行,反而將這一切歸咎於秦林,萬分怨毒的盯著他。

  可這時她早已不是高高在上的荊王側妃了,原本對她俯首屈膝的幾名宦官,早已變了臉色,左右將她挾持著帶了下去。等待她的將是永遠失去自由的圈禁,以及冷宮中無窮無盡的淒苦和懊悔。

  「咎由自取!」秦林很樂意見到黃妃怨毒的目光,他曾經很多次在被自己親手送上刑場的罪犯眼中找到同樣的眼神,並且不介意看到更多——因為那代表著正義得到伸張,罪行受到應有的懲罰!

  他慢慢走到被捆成大粽子的黃連祖身邊:「說出來,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吧!」

  黃連祖早已灰心喪氣,明知必死無疑,他不理會秦林,乾脆閉上了眼睛。

  「雖然都是死,但死後總有些不同的,被黃兄害死的冤魂應該不少吧?」秦林陰森的笑著:「她們已在閻羅殿上把你告了無數狀,黃兄倒是猜一猜,你死後是下十八層地獄呢,還是受無窮無盡的煉獄酷刑,永世不得超生?」

  此時人們都相信鬼神之說,黃連祖親身經歷,更是毫不懷疑,聽到秦林這麼登時發起抖來,不由自主的睜開眼睛:「我說了,你就可以叫地府……」

  秦林鄭重的點了點頭。

  黃連祖生怕秦林毀約,忙不迭的把他和璇璣道長之間的交往,玄妙觀的種種古怪之處,竹筒倒豆子似的原原本本說了一遍,並且在秦林遞給他的供狀上摁了手印。

  秦林壞笑著把供狀收入懷中,然後附到黃連祖耳邊,低低的道:「其實,我騙你的,如果你這種人不下十八層地獄,地獄又是為何人而設立呢?」

  黃連祖聞言睜大了眼睛,眼睛因為充血而變得赤紅,呵呵喘息著,想到十八層地獄種種可怕的陰間酷刑,他發出了絕望的嘶嚎。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3 21:39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3 00:20
九十二章 嫁禍欒俊傑

  秦林以前就懷疑玄妙觀和白蓮教有聯繫,取了黃連祖的供狀,就完全可以斷定它是白蓮教在蘄州的一處分壇。

  雖然黃連祖無論如何也不肯承認結交白蓮教,堅稱只知道璇璣道長和幾個江湖高手往來,但從玄妙觀主動介入荊王府奪嫡之爭的種種跡象來看,結論早已呼之欲出。

  至於黃連祖嘛,既有可能始終被蒙在鼓中,不清楚合作者的真實身分,也有可能為了完成替外甥奪取王位,今後以王爺親娘舅的身分永享榮華富貴的大事,利令智昏,與白蓮教合作,揣著明白裝糊塗。

  
  秦林並沒有興趣去查清到底是哪種情況,因為從謀害郭眉眉、嫁禍朱由樊的罪行曝光開始,黃連祖的結局已經注定,地獄是他唯一的歸宿。

  荊王朱常泴、宗人府毛鐸等人聽了秦林的分析,卻是駭然變色。

  他們方才聽黃連祖供述,便已詫異璇璣道長身為出家人,如何認得動*輒殺人的江湖豪客,又為什麼如此主動、深入的介入王府奪嫡之爭?(註:「折」,總是 )

  
  如果僅僅為了多收點香火供奉那是絕不可能的,玄妙觀香火旺盛,每年自城中各家王府、將軍府、郡主府給他的供奉,就算花下輩子去都花不完了,何苦冒著殺頭的風險幫黃連祖幹這勾當?

  白蓮教就成為唯一說得過去的解釋。

  洪武年間所封各家王府並可節制地方官員,擁有好幾個衛的兵馬,具備起兵造反挑戰朝廷的實力,燕王朱*棣就是走這條路,搖身一變成了明成祖的。(註:「帝」)

  朱棣擔心兄弟們也來這手,在位期間著手削藩;到了正德年間寧王叛亂,朝廷再次削減藩王權力,經過這兩次變故,現在的各家王爺們早已沒有了起兵造反的實力。

  但是一家王府經歷七八代王爺、一兩百年的積累,聚集的財富如果充作軍餉,完全可以養活一支大軍;控制一座親王府為平臺,又可以結識、拉攏、蠱惑多少世家勛貴和文武官員?

  更進一步,如果挾制一位身上流著先皇血脈的大明親王,假託他的名義發動叛亂,產生的政治號召力和給朝廷的沉重打擊,豈是什麼金道侶可以相提並論的?

  想到這些,自荊王以下的眾人全都不寒而慄。

  朱常泴直把秦林視作再生父母一般:「怪不得秦大師看出小王金龍之氣有斷絕之兆!若非秦大師揭破陰謀,待小王死後傳位於楂兒,白蓮妖匪必借相助奪嫡之事,以陰毒慘烈之手法挾制於他,到時候做出叛亂悖逆的事情,豈不要身死國滅嗎?」

  毛鐸在旁邊提醒:「恕司官多嘴,白蓮妖匪成功挾制黃氏姐弟與小王子之後,恐怕不會慢慢等千歲爺壽終正寢呢——此是肺腑之言,千歲可莫怪司官危言聳聽。 」

  荊王被他一點,立刻明白其中要害所在,背後冷汗刷的一下子流出,把背心處的外衣都浸濕了。

  威靈仙聽得這些,神色變了幾變,忽然將拂塵一搖,神色正氣凜然:「如此狼心狗肺之徒,還請秦公子主持將其盡數擒殺。貧道已派空青子、雲華子兩名徒兒在玄妙觀中臥底,到時候裡應外合,必能把妖匪一網打盡!」

  秦林暗笑這老道打蛇隨棍上,實在滑溜得很。

  「好好,有勞兩位大師!」荊王對玄妙觀恨之入骨,立刻吩咐儀衛正點起眾典杖、旗牌、中軍、校尉,隨秦林前去捕殺白蓮妖匪。

  荊王府儀衛司的官兵雖然沒有真刀真槍的上過戰場,但從王府威儀出發,挑選的全是膀大腰圓、身高體壯的大漢,而且盔甲齊整、武器犀利,完全可以用來圍剿玄妙觀的妖匪。

  但這樣做的話,秦林前面做的一處布置就白費功夫了,他略為思索,便笑道:「千歲肯出兵相助,在下足感盛情,但此是白蓮教妖匪謀叛,又牽涉王爺府中之事,由王府儀衛司出兵,難免瓜田李下。」

  荊王府側妃姐弟勾結白蓮教奪嫡,如果朱常泴派兵助剿玄妙觀,倒好像趁機殺人滅口、毀滅罪證似的;且寧王亂後諸藩王更是被朝廷警惕,儀衛司官兵僅供扈從儀仗之用,貿然調動去圍剿妖匪,也容易引發朝廷猜疑。

  荊王聞言立刻就想明白了,以手加額連聲說自己糊塗,請秦林主持大局。

  秦林便當仁不讓,請荊王派一艘官船,送他、陸遠志和甲乙丙丁四位連夜趕回蘄州城內,往錦衣衛百戶所調眾校尉圍剿玄妙觀;然後又請霍重樓同行,作為東廠方面的代表參與其事,霍重樓大喜過望。

  
  這次破案全是秦林立了功,想到錦衣衛方面必定升賞秦林、荊王也會重重酬謝,他在旁邊羨慕嫉妒恨,暗罵自己倒楣,空有一身好武功,這麼大件功勞卻連邊都沾不到。

  哪知秦林竟會提出要他參與,此時案件已近尾聲,只剩下明刀明槍攻打玄妙觀,白蓮教徒再厲害,打得過長槍大戟的正規軍隊?秦林這麼做分明就是憑空分一份功勞出來,霍重樓要不答應,那才是白痴了呢。

  這位東廠檔頭馬上沒口子的答應,手托髭鬚,昂首挺胸,一副殺身報國在所不惜的表情,心頭則在盤算這份功勞值得多少賞銀,自己的官兒能不能從役長升成司房。

  夜晚行船頗為危險,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朱常泴很快就把最大的一艘官船準備好了。

  秦林等人陸續登船,岸上自荊王以下盡皆肅立,齊聲喊道:「祝秦大人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船頭上女兵甲忽然噗哧一聲笑:「秦公子這下比咱們大小姐還要威風了。」

  四位女兵口中的提到小姐就是指青黛,而大小姐則是南京魏國公府的舊主徐辛夷。

  女兵乙也感慨道:「是啊,大小姐出獵,不過幾個指揮使護駕,咱們現在出兵,倒有王爺來送行,豈不成了登壇拜將的大將軍?」

  「大將軍啊……」小丁瞧了瞧秦林,眼睛裡直冒小星星。

  女兵丙把妹妹腦袋一敲:「傻蛋,咱們開玩笑的,他才是個試百戶,離大將軍還有十萬八千里呢!」

  陸遠志嘿嘿的笑著:「咱們錦衣衛最大的官兒是劉守有劉大人,他老人家就領著中軍都督府左都督官銜,將來要是秦哥做到劉大人的位分,怎麼不是大將軍?」

  「哦!」小丁老老實實的點了點頭,覺得很有道理。

  甲乙丙三女再次敲這個呆妹妹:「哦你個頭啊,知不知道試百戶和錦衣衛指揮使差著多少級?」

  霍重樓在旁邊聽了覺得有趣,心頭暗暗哂笑這幾個小丫頭懵懂無知,不過他自恃東廠大高手的身分,並不與她們說話。

  漏夜行船,船首點起燈球火把,河面照耀如同白晝,船伕們經驗極其豐富,小心翼翼的駕船,雖然比平時慢了點,順流而下也算極快了。

  秦林毫不擔心走​​漏消息,洪家莊到蘄州走水路三十里,他們乘官船順流而下,洪家莊的民船則被王府儀衛司的官兵控制起來,即便荊王隨行人員中有白蓮教的臥底,也沒法駕船到蘄州報信。

  走旱路就更不可能了,洪家莊到蘄州的旱路翻山越嶺,繞了個大圈子,就算快馬加鞭,等趕到蘄州的時候,秦林早就點兵圍了玄妙觀。

  於是趁行船的時間,秦林小睡了一覺,等天亮的時候正好睡醒,船也到蘄州碼頭了。

  王府儀衛司護駕到碼頭,有不少軍馬拴​​在岸上,秦林便過去借馬。

  看守馬匹的兵丁認得這位「秦大師」,毫不猶豫的把軍馬借給他。

  七人飛身上馬,快馬加鞭馳向百戶所,霍重樓和甲乙丙丁的騎術都不錯,秦林自打加入錦衣衛也騎了好幾次,唯有陸遠志坐不住鞍橋,胖胖的身體在馬背上東搖西晃,他累得滿頭大汗,馬兒也累得直打響鼻……

  正好在點卯時趕到百戶所,秦林讓四女兵和霍重樓等在門口,帶著陸遠志進去。

  新任百戶欒俊傑正對著眾校尉口沫橫飛的訓話,這幾天他又打又拉,終究是正職的百戶官,倒也被他籠絡了不少人,所以又漸漸把威風抖起來了。

  見秦林到此,他正言厲色的道:「怎麼又遲到了?點卯點卯,本該卯時來點,現而今寬限到辰時末還要遲到,真是頑皮賴骨!咱們吃皇上家的糧餉,卻如此懈怠,還有點公忠體國的心思嗎?」

  就有幾個見風使舵的校尉隨聲附和,但大部分人冷眼旁觀,顯然不站在欒俊傑一邊。

  秦林不動聲色,抱拳道:「荊王府黃妃、黃連祖姐弟涉嫌勾結玄妙觀白蓮教妖匪,謀害侍女郭眉眉,嫁禍大王子朱由樊,黃連祖已被拿問。現在請欒大人下令,率眾位弟兄兵發玄妙觀,捉拿白蓮教妖匪!」

  欒俊傑聽到牽涉黃連祖,立刻就把心提起來了,他是于千戶提拔的,黃連祖則是于千戶的女婿……

  「你、你胡說什麼?」欒俊傑氣急敗壞的叫道:「莫不是哄騙於我?謊報軍情可是大罪!」

  秦林踏上幾步,背對演武場上的眾校尉,臉只衝著欒俊傑一個人,擠眉弄眼的道:「怎麼,欒大人竟會疑心我哄騙你?你是三歲小孩嗎?此事的的真真,沒有半分虛假!」

  秦林的聲音雖然很正大光明,但他臉上譏諷的笑容分明就是在說:「欒俊傑,老子捉弄你又如何?」

  欒俊傑上任當天就被捉弄,平白吃了陳四海搧的耳光,因此對秦林等人嚴加提防,見狀就更加不相信了,冷笑道:「一派胡言,本官就是不發兵,你待如​​何?」

  正中下懷!

  秦林轉過臉,朝著眾校尉弟兄故作激憤:「欒大人太不明事理了,豈能因私廢公?弟兄們,他不下令,咱們自己去,隨我來!」

  陳四海、韓飛廉等人早已做了準備,立刻招呼關係好的校尉們跟著秦林,眨眼的功夫,演武場上空了一大半。剩下的要嘛死心塌地跟著新百戶,要嘛猶豫不決——當然他們很快就會為今天的決定追悔莫及。

  欒俊傑氣急敗壞,衝著秦林背影直吼:「本官要參你目無上官、違反軍紀之罪,等著革職查辦吧!」

  站在門口的霍重樓將這一幕看在眼中,已對秦林佩服得五體投地,天底下竟有這種謀略、這種城府的人,也許,他真的會成為……」

  霍檔頭可憐而又鄙夷的朝欒俊傑瞟了眼,朝地上啐了口,低聲罵道:「要被革職查辦的,恰恰是你這個傻蛋!」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3 21:41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3 00:21
九十三章 一擊奏功

  飛魚服、繡春刀,秦林率領六十多名錦衣校尉,朝著玄妙觀方向打馬疾馳,馬蹄鐵在蘄州城的青石板街道上,敲擊出激越的鼓點,馬隊旋風般席捲而過。

  秦林只聽得耳邊呼呼的風響,身體隨著馬背起起伏伏,饒是他心思縝密,此時也不免熱血翻湧。率驍騎、克頑敵,正是男兒所為!

  忽聽得街旁有人聲如滾雷:「恩公哪裡去?」

  定睛一看正是牛大力,秦林大喜。雖有霍重樓這位東廠檔頭在身邊,但並無十分把握對付白蓮教的高手,再加上天生神力的牛大力就多了幾分保險。對了,還可以拉上州衙和指揮使司……

  秦林哂然一笑,暗道張公魚運氣好,便把韁繩一帶,稍微慢了幾步,大聲喊道:「牛大力,跟我來。韓飛廉你腿快,就走一趟指揮使司,叫王大人點起精兵前來助陣!」

  這兩處事前害怕走漏風聲,秦林沒有通知,現在再通知他們,助戰倒在其次,大家分屬錦衣衛、兵部、東廠和承宣布政司四個系統,相互之間並不需要爭功,而且各有各的靠山,那麼合夥把功勞做大,豈不妙哉!

  牛大力聞言也不問去哪裡做什麼,提著碗口粗的棗木棍,邁開大步就跟了上來,發力急奔竟不輸奔馬。

  霍重樓在後面看著,起初就驚訝秦林為什麼出言調動州衙和指揮使司的人馬,如果他是個錦衣百戶倒也罷了,什麼時候小小總旗就可以調動地方官和衛所兵了?

  待發覺眾錦衣校尉毫不詫異,好像這本來就理所當然,他才知道秦林在這蘄州城中竟能登高一呼,荊王府、衛指揮使司和州衙便群峰響應,儼然是泰山北斗的身分。

  雖然霍重樓在東廠不得志,但終歸是京師裡混了十幾年的,坐著鞍橋信馬由韁,仔細思量一會兒,不禁拍手叫絕。

  秦林哪兒是叫了幾處援兵,哪兒是分了功勞給人家?分明是把一份功勞變成了四倍大,叫州衙所屬的湖廣布政司,蘄州衛所屬的湖廣都指揮使司,自己所屬的東廠,大明朝的三個部門都承他的情,念他的好。

  「嘖嘖嘖,怪不得年紀輕輕就做了總旗……霍重樓啊霍重樓,秦某人不升官,難道還輪得到你這傻蛋?」霍重樓想通之後一拍腦門,覺得自己過去幾十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鐵騎飛馳,玄妙觀轉瞬就到。

  秦林當仁不讓的下達命令:「陳總旗帶十個人配合霍檔頭堵住後門,牛大力助我守住前門,留十個弟兄在這裡,其餘人四面散開,不要放走一個白蓮妖匪! 」

  眾校尉齊齊叫一聲得令,他們要嘛是從抗倭禦寇戰場上走出來的老兵,要嘛是世襲錦衣軍戶打小兒舞刀弄劍,全都訓練有素,聽令打馬兜著圈子,將玄妙觀四面團團圍定。

  秦林並不急著下令攻打,近七十名訓練有素的錦衣校尉,加上東廠高手霍重樓,天生神力牛大力,和四名配合默契的女兵,攻下玄妙觀應該不是難事,但要一網打盡不走漏一個卻不容易。

  待王進賢點起精兵前來,長槍大戟、強弓勁弩,玄妙觀縱有白蓮教的高手,也得死於戰陣之中。

  秦林採取後世警察圍捕罪犯的方式,用在此處對付普通江湖中人倒也罷了,殊不知白蓮教是有明一朝起事不斷的專業造反戶,哪兒怕你圍捕?更不會乖乖束手就擒。

  他這番指揮得宜的姿態落在玄妙觀中人眼裡,立刻就成了對方攻擊的首選目標。

  只見一道黑色的身影,從玄妙觀牆頭躍上一株高大的松樹,雙足在橫枝上用力猛蹬,借著樹枝回彈之力,迅捷無倫的撲向秦林。

  魏無涯桀桀怪笑,身形猶如夜空中無聲無息滑翔的梟鳥,雙手青筋暴突,皮膚在陽光之下竟然泛起藍汪汪的色澤,揮動出極其詭異的弧線,左手取秦林頭頂,右手拿他咽喉,滿心盤算要一擊奏功。

  秦林急忙勒馬後退,身邊的四位女兵嬌叱一聲,四柄長劍同時出鞘,女兵甲仗劍取魏無涯咽喉,女兵乙、丙分刺左右肩井穴,看起來像個嬌嬌女的小丁,此時銀牙緊咬,劍尖斜斜向下指住對方小腹――四人配合默契,已將敵人罩在劍網之下。

  好個魏無涯,長聲厲笑著雙掌在胸前一分,乙、丙兩女只覺劍身巨震,長劍分別朝兩邊盪出,幾乎脫手飛去。

  此時女兵甲的劍鋒只差三寸便可將對方穿喉而過,她正在欣喜,卻見一隻青筋虯結的手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屈起中指在她劍脊上一彈,手中緊握的劍柄就猛的一跳,掌心疼痛難忍,這一劍便刺偏了半尺,連對方的油皮都沒有傷到。

  女兵甲收勢不及,合身朝魏無涯懷中撞去。

  魏無涯獰笑著伸出手,就待朝女兵甲心口插落,可這時下三路寒光一閃,小丁的劍已迅捷的刺向他小腹處。

  好個魏無涯,身子詭異之極的一扭,斜斜避開此招,小丁只覺眼前一花,劍鋒已被魏無涯食中二指鉗住,用力回奪卻分毫不動。

  魏無涯正準備發力將劍鋒折斷,可乙、丙二女已飛身而上,雙劍分取*膻中、丹田兩大要穴。(註:「旦」)

  魏無涯無奈,只好放開小丁的劍鋒,全力化解女兵乙和丙的攻勢。

  論武功,再多十名女兵也不是魏無涯的對手,但甲乙丙丁配合默契,修習過迴環連擊之法,僅僅四人便組成了一座小小的劍陣。兔起*鶻落迴環出劍,出劍則分取敵人各處要害,回劍則連消帶打相互救援,便是魏無涯這樣的魔道高手也被阻了三招。(註:「胡」,隼類 )

  魏無涯焦躁,獰笑一聲,臉上青氣大盛,雙手直入劍網之中,像彈琵琶似的連連揮動,只聽得叮叮噹噹一陣脆響,甲乙丙丁同時覺得手中變輕──原來魏無涯迅捷無倫的在四女劍脊上連彈,竟以陰勁將四柄長劍盡數震斷。

  劍身碎片落英繽紛,四女手中只剩下一截劍柄。

  正在危急關頭,霹靂一聲大喝,恰似平地上綻開一記春雷,牛大力舞動棗木棍當頭劈落,捲起風響好似虎嘯,棍落如泰山崩裂勢不可擋。

  魏無涯雙手交錯往上封架,令人牙酸的悶響聲中,棗木棍往上反彈而起,牛大力也噔噔噔退了三步,虎口流出鮮血,而魏無涯仍像沒事人似的,只有足下的青磚已被踏得粉碎。

  「好,好厲害!」牛大力喘息一下便揮棍再打:「再接我一棍!」

  殊不知魏無涯表面上不動聲色,接這一棍也不輕鬆,不但踏碎了足底青磚,內息也翻湧起來,他站立不動其實是在運功平復內息。

  這第二棍他就不硬接了,瞧出牛大力只是天生神力並非武林高手,魏無涯拼著受內傷強行壓下翻湧的內息,嘶聲尖嘯著展開身形,如鬼魅般繞開牛大力,仍舊撲向秦林。

  錦衣校尉們已兜馬過來,挺著繡春刀護在秦林身前,但能否擋得住宛如地獄惡鬼的對手,人人心頭不免都有些打鼓。

  秦林也把七星寶劍抽了出來橫在胸前,等校尉弟兄們亂刀齊上,他絕不介意找機會往魏無涯身上刺個透明窟窿。

  「賊子著打!」得到消息的霍重樓施展輕功飛速趕來,身形宛如一隻振翅高飛的雄鷹,來勢比奔馬還快。

  魏無涯趕緊往斜刺裡讓開,同時怪笑著發出三聲尖利刺耳的叫聲。

  秦林暗道不好,趕緊吩咐眾校尉:「這是調虎離山之計,霍檔頭到了前門支援我們,妖匪必定從後門突圍,你們全過去支援。」

  果然,玄妙觀中燃起了大火,後門處喊殺聲大震,校尉們趕緊領命而去。

  霍重樓已和魏無涯交上了手,東廠霍檔頭鷹爪功剛猛無比,尋蛇式、搏兔式、擒羊式、撲虎式一一使出,風聲激盪,威勢非凡;白蓮教魏長老搜魂手陰毒奇詭,森羅天獄、幽冥追魂、黃泉鬼嚎,每一招都從意想不到的角度揮出,帶著森森鬼氣。

  兩人身法也完全相反,霍重樓猶如蒼鷹展翅,大開大合中宮直進,魏無涯則像鬼魅一般陰氣沉沉,身法刁鑽古怪難以捉摸。

  鬥了十七八招,霍重樓雙爪拿向對方胸口,魏無涯不閃不避正面相迎,鷹爪與鬼手撞在一處,聲音如中敗革。

  霍重樓面皮發紅如同酒醉,魏無涯則臉色青得可怕,兩人同時退了三步。

  「東廠的鷹爪孫,果然爪子很硬。」魏無涯鼻子裡冷哼一聲。

  霍重樓縱聲笑道:「鬼手搜魂魏無涯,排名白蓮魔教十長老第四,天羅地網搜魂手,名不虛傳!」

  喂,你們兩個有基情?秦林趁著兩位高手說話,悄悄從一株大松樹背後繞過去,不聲不響挺劍便朝魏無涯背心刺落。

  魏無涯聽風辨器的功夫極為高明,假作不知秦林的舉動,待他舉劍刺落才桀桀怪笑:「哈哈,小鷹爪孫你跑不掉了!」

  霍重樓飛身來救,秦林急往後退,手持七星寶劍在胸前亂舞。

  魏無涯手一伸就朝秦林寶劍抓去,滿心要像上次那樣折斷寶劍,然後擒住秦林。

  殊不知七星寶劍乃是神兵利器,魏無涯剛剛抓到就覺得掌心一疼,饒是他反應極快的鬆了手,右手無名指和小指已被切了下來,血如泉湧。

  本來他若是以詭異的身法避開這一劍,再擒獲秦林也不無希望,但他曾和秦林​​交手,知道他身無武功,從而起了輕視之心直接伸手抓劍,沒料到秦林雖無絕世武功,卻有絕世好劍,一擊便將他重創。
jomlin 發表於 2014-6-23 01:24
九十四章 五選一

  十指連心,魏天涯手指被削斷,立刻痛徹心肺,想到就算治好傷這隻手的功夫也被廢了三成,他便將秦林恨入骨髓。厲嘯著朝斜刺裡衝過去,身形鬼魅般的迅捷無倫,避開揮舞的七星寶劍,伸出沒受傷的左手,從側面狠狠抓向秦林的太陽穴。

  青筋虯結的魔手還在兩尺開外,秦林已感覺到陰風撲面,以魏天涯天羅地網搜魂手的陰毒勁力,這一下要是被抓實豈不落得腦漿迸裂?

  啊呀一聲叫,秦林叉手叉腳的往後便倒。

  「秦公子!」甲乙丙丁四女已取了新的長劍過來,見此情形同時大叫,仗劍來救。

  牛大力雙目赤紅,不顧虎口流血,發力急奔而來,棗木棍一記盤頭蓋頂砸向魏天涯。

  不過最近的還是霍重樓,看見秦林忽然倒下,他大吃一驚,一口真氣提到了十二分,身形如蒼鷹凌空下擊,速度快如流星。左手使尋蛇式,五指屈伸不定罩住魏天涯後背各處要害,右手運裂石式,鋼鉤般的五指朝魏天涯頭頂百會穴插落

  魏天涯趕緊腳底用力,身形平平朝旁邊滑開三尺,專心與霍重樓的鷹爪功對拼。

  牛大力焦急萬分,和四女一塊奔到秦林身邊,也不知道他傷得怎麼樣,只看見閉著眼睛躺在地上。

  四女兵圍上去,準備施行急救,牛大力重重的朝自己胸口砸了一拳,這個粗莽的漢子懊悔至極:「天吶,恩公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俺還有臉去見俺娘嗎?」

  甲乙丙丁哭喪著臉,都說魏天涯何等功力,被他天羅地網搜魂手的陰勁貫腦而入,就算少林方丈、武當掌門也抵受不住……

  雖然結識的時間不長,四女兵已把秦林當作半個主人,甲乙丙三位眼圈發紅,小丁則揉著眼睛,嚶嚶的啜泣。

  忽然秦林眼睛大睜,朝著她們咧嘴一笑,就在錯愕中一個鯉魚打挺就站了起來,笑嘻嘻的道:「要替老子嚎喪,還早了一百年!」

  原來剛才他後退時突然被樹枝絆了一下,乾脆借勢往後便倒,正好避開了魏天涯的致命一擊,連根寒毛都沒有傷著。

  牛大力和四女兵全都由悲轉喜,傻乎乎的小丁臉上淚水還在往下滾,又抿著嘴笑,被女兵甲往頭上一敲:「傻蛋,咱們快去幫霍檔頭!」

  魏天涯和霍重樓兩人生死相搏,魔教長老雙手布滿青筋,抓拿​​點打,天羅地網搜魂手幻出道道青影;東廠檔頭指甲焦黃,鷹爪功使出,層層疊疊的黃色爪影與青影針鋒相對。

  此時魏天涯右手兩根指頭被廢,功力削弱不少,揮動之際斑斑點點的鮮血飛灑,霍重樓便漸漸占了上風,逼得對方節節後退。

  若是江湖較量,霍重樓未免有乘人之危的意思,但這是朝廷緝拿反叛,與沙場格殺無異。因此他毫不放鬆,招招進逼,意欲一舉將位列白蓮教十長老之四的魏天涯斃於爪下。

  魏天涯受傷頗重,自知已經不是霍重樓的對手,又見牛大力和四女兵也朝這邊逼了上來,自知再不走只怕就要把命留在這兒了。是以把功力提到十二分,臉色變做碧油油的一片,連聲厲嘯,天羅地網搜魂手瘋狂催動。

  霍重樓知道對方已到強弩之末,穩打穩扎纏住不放,滿心要藉白蓮教長老的人頭來升官發財。

  這時遠處已有大隊兵馬從指揮使衙門方向開來,長槍大戟、強弓勁弩,便是指揮使王進賢麾下的親兵、家將。

  魏天涯無奈,拼著壯士斷腕,在霍重樓鷹爪往他胸口插落時,竟然不閃不避,雙掌齊出露出胸前空門。

  霍重樓大喜,去勢加快了三分。

  哪知魏天涯雙掌從底下翻上來,一記森羅天獄也朝霍重樓胸口印去。

  霍重樓見機不可失,便並不格擋,仗著有鐵布衫功夫,運起內勁準備硬拚搜魂手,鷹爪仍朝魏天涯胸口抓落。

  噗哧一聲,裂石分金的鷹爪落在魏天涯胸口,手指插進去寸許深淺,留下五道觸目驚心的血洞;同時天羅地網搜魂手也印在了霍重樓左胸,與鐵布衫內勁猛烈碰撞,刀劍難傷的鐵布衫​​竟難以抵擋,強橫詭異的陰勁透體而入!

  魏天涯咳嗽數聲,吐出一口鮮血,不敢開口說話,強忍幾乎要命的傷勢,發動鬼魅般的輕功,在四女兵和牛大力合擊之前一剎那,千鈞一髮的躲了過去,雙臂一振,身形如梟鳥般騰空而起,朝玄妙觀後門急奔。

  四女兵和牛大力沒這麼厲害的輕功,就算追也追不上。

  霍重樓自左胸中招,便站在原地不動,臉色赤紅猶如火燒,人也偏偏倒倒像喝醉了酒。良久他才長長的呼出一口氣,罵道:「好厲害的天羅地網搜魂手,老子苦練了二十年的鐵布衫也不能盡數擋住,差點把老子打背過氣!」

  秦林鬆了口氣,既然霍重樓還能罵得出來,傷勢就應該比魏天涯輕。

  果然霍重樓朝他拱了拱手:「多謝秦總旗先把魏魔頭的手指廢了兩根,剛才霍某才不至於和他兩敗俱傷。現在霍某已無大礙,他胸口的傷勢卻極重,恐怕連肺都被戳出了幾個窟窿……」

  「好!」秦林立刻同意:「什麼鬼手搜魂,咱們今天就送他到黃泉!」

  秦林率霍重樓、牛大力和四女兵趕到玄妙觀後門,就看見地上橫著十多具屍首,都穿著道袍,自然是偽裝成道士的白蓮教徒。一名小旗帶著七八個校尉守在這裡,見秦林來了,急忙報告情況。

  半炷香之前魏天涯忽然衝出直取秦林,霍重樓聞訊趕去救援,他前腳剛走玄妙觀後門就突然洞開,數十名偽裝成道士的白蓮教徒舉著刀槍衝殺而出。

  陳四海和下屬們漸漸不支,幸好秦林又從前門方向派來了十多名校尉,這群生力軍縱馬衝突、持刀收割人頭,很快就把白蓮教徒衝散,砍瓜切菜般殺起來。

  可沒多久魏天涯又急奔而來,雖然身​​負重傷仍然兇戾無比,以天羅地網搜魂手連殺四名錦衣校尉,救了眾白蓮教徒朝郊外樹林逃走,陳四海也率領校尉們沿路追了下去。

  「留幾名弟兄守著,等王指揮使的大隊人馬來了再進玄妙觀搜索漏網之魚。」秦林一邊說,一邊冷笑著遠眺魏天涯逃走的方向。

  魏天涯這種強仇大敵絕不能輕易放過,否則後患無窮,現在他既然受了傷,正好趁他病要他命。

  郭眉眉雖有取死之原因,可秦林已經兩次開棺,要是仍然讓兇手魏天涯逃走,他自己都覺得丟臉。

  「敵人沒馬,又受了傷,輕功再好也堅持不久,咱們一路追下去總能追上!」秦林一聲令下,招呼眾人撥轉馬頭,朝敵人逃走的方向追去。

  戰馬飛奔,蹄聲隆隆,很快就到了郊外樹林,追進去沒多遠,就看到陳四海和眾校尉騎在馬上不知所措,地下躺著五具白蓮教徒的屍體。

  原來大路到了這裡,不到半里的距離之內居然有四條岔路,連同通往遠方的官道,魏天涯等人竟有五條路可以選擇。

  秦林飛馬而來,陳四海頗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道:「秦兄弟,他們留下五個死士把我們擋了一會兒,等殺死這五人,白蓮教的魔崽子已分路逃走了。嗯,我和弟兄們可不是膽小,但不知道魏天涯那廝走的哪條路,貿然分兵追下去……」

  秦林點點頭表示理解。

  魏天涯的武功太厲害,這些普通錦衣校尉難以對付,若是平均分兵朝五條路追下去,就算追上了,打不過魏天涯也是白白送死;若是集中兵力朝一條路追下去,如果遇到了倒是可以倚多為勝,可誰又知道魏天涯選了哪條路?也許你興沖沖的追上去,只追到幾名尋常教徒,卻放走了魏天涯、璇璣道長這些大魚。

  如果秦林只是個普通校尉,隨便抓到某個白蓮教徒就可以邀功請賞了,但他已是總旗加試百戶銜,要想穩穩當當的升官,要想在和欒俊傑乃至於千戶的鬥爭中占據主動,最好還是抓住白蓮教的大人物。

  低下頭略一思忖,秦林問道:「看見他們走哪條路了嗎?」

  校尉們羞愧的搖著頭,剛才那五名死士悍不畏死,如同癲狂一般衝上來,校尉們到現在還心有餘悸,戰鬥時就更加無暇分心了;何況視線為樹林阻隔,就更搞不清魏天涯走的哪條路。

  秦林聞言猶豫起來,確實武林高手再強大也敵不過長槍大戟、強弓硬弩的大軍,但魏天涯雖然受傷,輕功仍很高強。自己這邊除了霍重樓有把握將他拿下,像眾校尉、四女兵、牛大力這些人,就算追到了魏天涯,人家振臂一飛又把你甩老遠了,根本就沒有用。

  霍重樓只有一個,魏無涯可能逃走的路卻有五條,這豈不是個五選一的題目?

  霍重樓焦躁道:「​​只好隨便選一條路算了,現在也只能撞撞運氣,再耽誤下去,魏天涯更跑遠了。」

  秦林眉頭大皺,難道真得要撞運氣五選一?
jomlin 發表於 2014-6-23 01:24
九十五章 辨血追蹤

  追蹤敵人,分辨足跡是最常用的辦法,魏天涯在玄妙觀前門與霍重樓生死搏殺,留下的足跡不少,回去觀察之後再到各條岔路對比,倒也不難找出他逃走的道路。

  可這樣做的話,一來一回浪費的時間不少,等找出他潛逃的路線,魏天涯就跑得更遠了,成功追捕的可能性進一步下降。

  怎麼辦?秦林的思維飛速運轉起來,苦苦思索破解之法。

  霍重樓十分焦躁,罵罵咧咧的道:「倒楣!好不容易把魏老魔打傷,肺都抓了幾個窟窿,只要追上去就一定能捉住,他媽的這條路偏偏就有許多岔路!老子流年不利……」

  「肺都抓出幾個窟窿? 」

  
  秦林聽到這裡腦中靈光一閃,緊皺著的眉頭立刻舒展開來,吩咐眾校尉們:「快快打馬沿岔路追下去,發現足印和血跡之後立刻回來報告,尤其是血跡形狀顏色都要看仔細,還要伸手摸一摸,不得有誤!」

  眾校尉喊一聲得令,打馬潑剌剌的跑了出去。

  四條岔路都在半里之內,校尉們很快就回來報告,可他們的神色都有點惶惑,因為四條岔路加上通往遠方的官道,五條白蓮教妖匪可能逃走的道路上,全都有足印和血跡。

  霍重樓聽說之後只覺嘴裡發苦,剛才秦林要找血跡,他還升起了一點兒希望,可現在希望又落空了。想想也是,魏天涯固然受傷流血,不過經過剛才的格殺,白蓮教徒幾乎人人帶傷,他們逃過的地方當然都會有血跡,何以分辨魏天涯走的哪條路?

  所有人當中,只有秦林毫不氣沮,反而有幾分興奮之色,令眾校尉把各條岔路上發現的血跡顏色、形狀說一說。

  霍重樓好生不耐煩,一口粗氣吹著根根豎起的絡腮鬍子:「血還不都是紅的?沒見魏老魔流出綠的血來!依我說現在追下去還可以撞撞運氣,再拖久了更是半點機會都沒有!」

  秦林笑著搖搖手:「稍安毋躁,我自有道理。」

  若是以前,桀驁不*馴的霍重樓決不會聽別人一句話就乖乖等下去,但他這幾日已見識了秦林的不凡之處,知道這位年輕的錦衣衛總旗智謀機變頗為神奇,心下暗暗生出佩服、羨慕之意,此時便依言*捺住火性,一言不發的等在旁邊。(註1:臺「巡」陸「迅」;註2:「那」,壓 )

  旁人倒也罷了,陳四海十分驚訝,暗道什麼時候錦衣衛總旗可以命令東廠檔頭了?而且這霍檔頭武功高強威名赫赫,性子也出了名的執拗,居然會聽秦林一句話就老老實實的等著,真叫人不可思議;也怪不得石韋升任之後要推薦秦林繼任百戶,自己果然差他太遠。

  秦林專心聽校尉們回報。

  第一組校尉稟道:「我們沿著官道追去,發現幾處血跡,顏色鮮豔,摸起來很黏稠。」

  「這是腦袋受傷的,」秦林問道:「注意到璇璣道長是哪個部位受傷嗎?」

  幾名校尉回答,璇璣道長頭部被繡春刀斜斜劃破了道口子,秦林立刻讓陳四海率五名弟兄沿官道追下去,緝拿璇璣道長——他是僅次於魏天涯的主犯。

  至此校尉們已恍然大悟,敬佩不已的看著秦林。原來秦總旗竟能從血跡分辨出是哪個部位受傷!有此等神奇的本事,要找出魏天涯還不容易嗎?

  霍重樓的一顆心已乒乒乓乓的跳起來,想到擒獲白蓮教長老的功績就期待不已,佩服秦林的同時,又擔心他萬一出了錯……

  第二組​​校尉稟道:「我們是右邊第一條岔路,離地面約莫四尺高的樹葉子上,有噴上去的一股血跡,顏色鮮豔。」

  「這是動脈受傷形成的噴濺狀血跡,不是魏天涯。」秦林搖搖頭,令第三組繼續。

  「我們走的右邊第二條路,血跡滴落在地面,帶著黃色的​​水,」校尉比劃一下,「就像傷口血止住之後,繼續流的那種黃水。」

  「這是肚子受傷,流出來的髒水。」

  「我們是左邊第一條岔路,地上有斷斷續續的血跡,星星點點,顏色正常。」

  「四肢尋常部位受傷,仍不是魏天涯。」

  秦林一連否定了三處,現在只剩下最後一條路了,包括霍重樓在內,所有人的心都懸了起來。

  第五組校尉稟道:「我們看到的血跡顏色有點淺,呈粉紅色,還帶著些氣泡。」

  秦林眼睛一下子亮了,拍掌笑道:「這就是肺受傷流出來血,正是胸前吃了霍檔頭一記鷹爪功的魏天涯!」

  校尉們大喜,紛紛打馬狂奔,而霍重樓早已一騎絕塵衝了出去,秦林和四女兵反而跑在了最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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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天涯的確選了左起第二條路,他肺部受傷極重,勉強支持到現在已近極限,終於肺部傳來的灼熱感讓他眼前發黑,只好往樹林裡鑽了幾步,靠在一根樹樁上休息。

  喘息幾下,取出白蓮教特製的金瘡藥敷在胸前傷處,把自己封住的幾處穴道點開,魏天涯慢慢運功調息。就在運功調息之時,即便傷處傳來熱辣辣的灼痛​​,這位魔教長老的嘴角仍微微向上翹起,臉上微露譏諷的笑容。

  自打右手尾指、無名指被秦林那柄鋒利異常的寶劍切斷,魏天涯就知道沒有戰勝霍重樓的機會了,他唯一可選的路就是逃走——而這也不是輕易能做到的,就算逼開了霍重樓,牛大力、四女兵都可以把他阻截幾招,霍重樓完全趁機再纏上來,那麼他就永遠也走不掉了。

  所以拼著胸前中爪,他以壯士斷腕的決心硬受了霍重樓一記鷹爪功,同時將天羅地網搜魂手的詭異內力逼入霍重樓胸前要穴,使這強敵暫時不能動彈然後再飛身逃走。

  如果就此逃走,身負重傷的魏天涯不能遠遁,必然被霍重樓追上,所以他逃到玄妙觀後門,救了眾白蓮教徒一起逃走。

  來到有四條岔路的地方,加上通往遠處的官道總共五條路可以選擇,而霍重樓只有一個人——這就是分瓣梅花計,只要最強之敵霍重樓沒有追來,其餘人等魏天涯並不放在眼中,就算追上來他也可以輕鬆對付,從容遠遁。

  「鬼手搜魂」魏天涯本就是白蓮魔教十長老中最為陰毒、狡猾之人,是以來蘄州主持刺殺鄧子龍、以奪嫡挾制荊王府等重要任務​​。雖然因為秦林而功虧一簣,但種種陰謀詭計、加上一身詭異難測的邪門武功,已是相當難纏。

  而在魏天涯心目中,屢次破壞他大計的秦林,已成為白蓮教最迫切要除去的對手,甚至重要性還要排在鄧子龍之上。江湖傳言魏天涯鐵了心要殺人,連魂魄都無路可逃,所以才叫做鬼手搜魂。

  他詭異的笑著,雖因肺部受傷而聲帶沙音,但話語中的獰惡不減反增:「待老夫養好傷勢,定要將姓秦的碎屍萬段,不,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當著他的面滅他滿門,什麼醫館、還有那四個小丫頭,通通要死……」

  「魏老魔,恐怕你沒機會養好傷勢了!」霍重樓的聲音從不遠處響起。

  魏天涯大驚失色,收功之後扶著樹樁緩緩站起,話中帶著苦澀:「咳咳,霍檔頭你運氣不錯啊,五條路選一,你只有兩成的機會,竟然會選對了……咳咳,難道無生老母要收我早回真空家鄉?」

  霍重樓從樹叢後慢慢踱步而出,貓捉老鼠似的看著魏天涯,眼神中充滿了戲謔之意:「兩成的把握?恐怕未必!秦總旗早知你走的這條路,所以霍某才能追到此處,叫你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哈哈哈哈……」

  「不可能!」魏天涯肺部受創頗重,一路狂奔、殺人,此時已難以支持。

  猛咳了幾聲,吐出帶著血沫子的唾沫,怒道:「分瓣梅花計就算被看穿,他豈能認出我走的哪條路?每條路上都有足印,每條路上都有傷者流下的血跡!霍重樓,你我雖然各為其主,但搜魂手與鷹爪功武林雙絕,魏某敬你是條漢子,你又何必來騙魏某!」

  霍重樓見和自己一向齊名的強仇大敵落得如此田地,心下也不免稍有感慨,直言道:「你且看看流出來的血,與平常有什麼不同吧。」

  魏天涯迫不及待的朝胸前傷處抹了一把血,定睛一看,顏色有些略呈粉紅色,裡面帶著些小氣泡,確實和平常殺人流的血有所不同。

  「就、就憑這個?」魏天涯眼睛瞪得老大,不甘置信的看著手上的血,分瓣梅花計竟然被這種辦法破解,那個姓秦的究竟是什麼人?

  秦林和四女兵、眾校尉也陸續趕來,圍成圈子把魏天涯困在中心,其實魏天涯傷勢發作,單單霍重樓一人就能將他拿下了。

  魏天涯用難以言喻的眼神,目不轉睛的看著秦林,彷彿要把他印入靈魂深處,而秦林也毫不畏懼的和他對視,目光凜然有威,就像森羅殿上審判惡鬼的轉輪王。

  魏天涯忽然大笑:「說什麼鬼手搜魂,閣下才是追魂奪魄的無常使者!老夫縱橫天下,竟然叫你追得無路可逃……」

  「束手就擒吧!」秦林誠懇的道:「你已經沒有機會了。」

  「誰說的?」魏天涯奇詭的笑著,忽然運起功,青筋虯結的手掌拍到自己心口,眼神迅速的黯淡下去,扭曲的面部肌肉塑造出恐怖的笑容,喃喃的道: 「至少,我可以回歸真空家鄉……」

  霍重樓等人搶上前去,早已來不及了。

  「鬼手搜魂」魏天涯,他一生殺人無數血債纍纍,最後搜走的,居然是自己的魂。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3 21:47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3 01:26
九十六章 大獲成功

  霍重樓站在魏天涯的屍體前面,怔怔的呆了半晌,究竟是擊敗強敵之後的欣喜,還是為與鷹爪功齊名的搜魂手從此絕跡而心情寂寥,沒有人能看得出來。

  良久,霍重樓長出了一口氣,武林高手的風範漸漸隱沒,屬於東廠檔頭的精明和對權勢的渴望重新回到他的臉上――或許從當年選擇加入東廠,謀取高官厚祿、封妻蔭子的那一刻起,後者就在他心中占據了大部分位置。

  他把秦林拉到一邊,滿臉堆歡的道:「秦總旗,霍某有眼不識泰山,如今才認得真神,這錠金子嘛,萬萬不能收您的……」

  霍重樓拳頭慢慢舒開來,五兩金子深深的陷在掌心,不知不覺用上了鷹爪功的內勁,五指箕張,脈門青筋暴突,焦黃的指甲閃著寒光。看他那神情,恐怕和魏天涯生死相搏的時候都沒有這麼緊張。

  秦林一眼就看出對方的心思,笑著把他的手推開:「霍檔頭客氣了,你在京裡花費大、油水少。兄弟是做外官的,總要手頭鬆些,這點小意思並非別的什麼,只是一點心意嘛。」

  正被秦林說到了點子上,大明朝官員的薪俸為歷朝歷代最低,地方官有陋規火耗、淋尖踢斛等手段貼補,中央大官有三節兩敬銀子。

  可都察院、光祿寺等清水衙門,以及其他部門不得勢、不掌權的小官,弄不到外快,京裡花費又大,一個個熬得油盡燈枯、家徒四壁。

  霍重樓就吃了這個虧,在東廠十幾年沒放過外任,再加上功名心極重,不肯壞了身分去撈偏門――否則以他武功就算去打劫也早發財了。

  所以別看他外表威風凜凜,家裡早就窮得揭不開鍋,老婆孩子眼巴巴的望著他這趟外差辦完了,拿幾兩銀子回去補貼家用。

  聽了秦林無意收回金子,霍重樓心頭立刻一鬆,忙不迭的把金子揣回去了,從來都是板著的臉上好不容易擠出諂媚的笑容,卻帶著幾分不自然:「秦總旗這般說就太客氣了,霍某真正無以為報……」

  哪知秦林怪笑兩聲:「就當是師父給徒兒的見面禮吧!」

  霍重樓愕然,本想發怒,終究沒發出來,臉色變了幾變,最終只是訕訕的笑道:「嘿嘿,這個嘛,秦總旗說笑了,不過幾日之間,霍某真從秦總旗這兒學到不少東西。」

  秦林倒是極想把霍重樓這種高手收為己用,但現在只是個區區總旗而已,就算再提拔做個百戶,也沒有資格和本錢得到一位東廠役長的效忠。

  不過將來嘛可就難說了,也許很多人哭著鬧著要來拜門呢。

  看,這位霍檔頭的態度,不就從一點就炸的*​​二踢腳,變成了諂媚討好的乖乖貓?(註:分兩段炸的鞭炮 )

  不過,今後要是遇上魏天涯這種級數的高手,單單四女兵有點不夠看哪,至少也得加上個牛大力才能對付……

  秦林思忖著,眾校尉已把戰場打掃了,仔細檢查了魏天涯的屍身,把屍體綁在馬背上,齊齊打馬回到官道。

  這時候陸續有校尉從岔路回來,有的帶著白蓮教徒的屍體,有的則押著俘虜――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自殺的勇氣。

  陳四海等人最後回來,馬背上馱著璇璣道長,這位有道之士早已沒有了仙風道格、慈眉善目的形象,而是鼻青臉腫的,被五花大綁著,模樣十分狼狽。

  秦林見狀大喜,對陳四海道:「陳大哥捉到了活口,功勞不小啊!」

  陳四海本來很有點小得意,待看見魏天涯的屍首才吃了一驚:「秦兄弟把魏老魔都格殺了?了不起、了不起,我抓這牛鼻子最多是個香主,白蓮教香主上百,長老卻只有十個,抓住三個活香主也頂不上一個死長老!」

  趕緊下馬問情況,秦林便選要緊的說了,陳四海佩服得五體投地,見過的血跡不知多少,這還是第一次聽說用血跡狀態來判斷受傷部位呢。

  秦林也非常高興,魏天涯死無對證,普通小教徒抓到了只怕也不知道多少詳情,但有了璇璣道長這個活口,白蓮教在蘄州的所作所為就能大白於天下了,朝上面請功也有理有據嘛。

  眾錦衣衛回到了玄妙觀,指揮使王進賢已率親兵家將把觀中的大火撲滅,白蓮教徒逃走匆忙,只把正中間三清殿燒了,其餘房屋亭閣基本上完好無缺。

  遠遠看見秦林,張公魚和王進賢連滾帶爬的跑過來,一人抓住他一隻手,要多親熱有多親熱。

  張公魚滔滔不絕:「秦世兄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密布方略、指揮機宜,實在是英雄出少年。古有甘羅十二歲拜相,世兄雖晚了幾年,將來封侯拜將,那是不消說的。」

  王進賢也豎著大拇指,嘖嘖讚道:「秦兄弟這般少年英雄,今後怕不做到戚少保的位分!到時候不嫌哥哥我年紀大,就在秦兄弟帳下做個先鋒官,也好跟著沾沾福氣!」

  難怪這文武二人喜出望外,他們坐在衙門裡面就有功勞送上門,天底下這種好事情不要太多!

  王進賢還帶著親兵家將過來打掃了戰場、撲滅了火;張公魚呢,率衙役趕來的時候啥事兒都沒得做了,實在不好意思,就讓民壯拿掃把朝地上掃了幾下。

  就這樣都可以立下大功,再容易不過了,而這不都是秦林提攜幫忙的緣故?二人久歷官場,知道飲水思源的道理,都在尋思怎麼報答秦林才好。

  秦林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玄妙觀,慢慢道:「本來這座道觀已是在下打賭贏了來……」

  張公魚把頭連點直點:「本官來想辦法,莫說本來就已是秦世兄的,就按出首告發來算,也該獎給秦世兄。」

  「下官有個鉛筆鋪子,現在要把貨賣到上游的武昌、下游的南京……」

  秦林還沒說完,王進賢就大手一揮,大包大攬:「就用蘄州衛的官船來運,打我指揮使司的旗號,保證沿路過關都不用交一個銅子!」

  遠遠看見荊王的儀仗也過來了,他們是黎明時才從洪家莊啟航,現在剛下船就從碼頭趕過來。比起荊王朱常泴,威靈仙還要急些,假裝從容不迫,其實汗水已把後背都打濕。

  與此同時,陸遠志陪著空青子、雲華子兩個傢伙從玄妙觀中走出,兩人衣服都骯髒不堪,被煙熏得漆黑。空青子頭頂掛著蜘蛛網,雲華子滿臉香灰,一個手上拿著把菜刀,一個扛著根門閂,擺出副百戰餘生的樣子。
jomlin 發表於 2014-6-23 01:27
九十七章 塵埃落定

  秦林正說沒看見陸遠志,以為他出什麼事了呢,見他走出來才放了心,朝胖子胸口擂了一拳:「靠,死胖子滾哪兒去了?」

  陸遠志摸著胖乎乎的下巴,憨笑道:「不說這兩傢伙裡應外合嗎?白蓮教突圍的時候他倆沒有衝出來,我還以為他們被殺了呢。等那姓魏的救了魔崽子們走,我就進觀裡尋他們,心說好歹是殺賊殉國,留個全屍吧,別被火燒了。結果秦大哥你猜怎麼著――他倆一個蹲在香案底下,一個鑽在香爐裡面,連根毛都沒傷著!」

  秦林大笑,威靈仙這兩個傻徒弟,你說他傻吧,人家逃命的本事還挺不錯的。

  空青子、雲華子跟著訕笑一通,也不知他倆笑的哪樣。

  荊王朱常泴擺駕過來了,威靈仙大袖飄飄走在最前面,手持拂塵面色肅然,嘴裡不停的說:「白蓮魔教焉敢假裝道士、占我道觀?欺我三清門下無人乎?貧道此去,施展煉魔伏妖的大法力,定要一舉盪滅此等邪魔外道……」

  空青子、雲華子兩個剛才還被陸遠志教導了一番,架勢擺得挺好,可這會兒遠遠瞧見師父,又把該做的事情忘記了,菜刀、門閂往地下一丟,奔過去就扯著師父的袖子哇哇大哭。

  「師父啊,徒兒差點就沒命了,你咋不來救徒兒呢?」

  「師父,徒兒好想你啊……」

  威靈仙吹牛正吹到興頭上,天花亂墜、唾雨紛飛,把荊王以下眾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冷不防兩個徒弟掉了鍊子,把他囧得不知說什麼才好,怔了片刻,一腳踢到空青子屁股上。

  「不成器的東西,怎麼沒把璇璣妖道捉了來……唉!貧道失算了,降妖伏魔、震懾外道,這兩個法力低微的徒弟還是差了點火候,今後只好貧道親自出馬罷了!」

  秦林在旁邊直發笑,他現在算知道威靈仙何以先混得窮困潦倒,後又能迷惑荊王了。

  全靠璇璣道長替他把兩個呆瓜徒弟拘在玄妙觀,老道才能在荊王府大展身手啊,否則就算老道說得天花亂墜,這兩個蠢貨一開口就得穿幫!

  荊王朱常泴見了玄妙觀外面的鮮血、屍首,已證實這裡是白蓮教的秘密分支,對秦林感激得無以復加,走上來一把扯住他袖子,連聲道:「若非秦大師識破奸謀,小王和犬子的性命都難以保全,小王實是銘感五內!」

  「現在不方便,過幾天小王一定竭力報答――不不不,秦大師不必推拒,小王曉得方外之人不屑幾枚*孔方兄,只是請大師拿去隨便賞人而已。」(註:錢也 )

  秦林何曾推拒?笑著道一聲恭敬不如從命。

  宗人府經歷毛鐸也上前拱手,盛讚秦林少年英雄,有勇有謀、克敵建功,給朝廷的奏摺上要大書特書一筆。

  說完這些,他就低聲道:「秦大人,您可有延年益壽的仙藥嗎?下官在禮部宗人府常年伏案工作,到這把年紀就腰酸背痛,這個……聽說您給了千歲爺一些丹藥……」

  毛鐸是京官,又在文官系統,禮部宗人府的清水衙門,就算上摺子奏明事情經過,對秦林所屬的錦衣衛也沒多大影響,所以他出言討取「珍貴的丹藥」,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惴惴不安的擔心秦林拒絕。

  殊不知「補鈣加料六味地黃丸」秦林要多少有多少,就送個幾十斤給毛鐸也無妨,但他略想一想,便故作為難道:「那種丹藥啊,剩得不多了,不過毛大人需要,下官回去再尋一尋,總要有百十丸的。」

  毛鐸心花怒放,他本來覺得有幾丸就夠意思了,先聽到秦林說剩下不多,還以為會被拒絕,正在沮喪之時又聽秦林話鋒一轉說可以給百十丸,那種歡喜真是難以抑制。

  暗自盤算這次的奏章一定要做的*駢四*儷六、花團錦簇,把秦林的功績好生吹捧一番,雖然不見得有什麼實效,到時候等他看見邸報上面抄錄的文字,也顯出我毛大人替他下了功夫。(註:ㄆㄧㄢˊ,「利」,並也 )

  秦林和朱常泴、毛鐸寒暄著,遠遠瞥見一眾身穿飛魚服的錦衣校尉從百戶所方向趕來,他的笑容就越發燦爛。

  你們來晚了!

  塵埃落定,欒俊傑才率領親信急匆匆的趕來,人和馬都是滿身汗水,呼哧呼哧喘氣。

  原來欒俊傑在百戶所聽說玄妙觀起火,兀自賭氣不肯去,又疑心秦林下了套子等他去鑽,派了兩個親信前來探看。等這兩個親信把事情搞清楚回去報告,他再點起人馬過來,張公魚手下的三班衙役都在拿掃帚簸箕掃地下的煙灰了。

  欒俊傑在千戶所機關混了十幾年,雖然對基層的事情不怎麼拿手,但官場上的官竅是精通的,半道上就明白上了秦林的惡當。

  所以剛在玄妙觀門口下馬,顧不得和荊王朱常泴、知州張公魚、指揮使王進賢等人寒暄,立刻就裝出副指揮若定的架勢,咋著喉嚨叫:「老馮,快帶人去後門查看,堵住潰逃的妖匪;葛宏,你帶幾個弟兄進去搜查,定要找出白蓮教妖匪的經書、文牒;章四寶,把活口​​拷問著……」

  欒俊傑本身帶來的親信倒也罷了,蘄州百戶所新投靠他的人都後悔不迭,但事到臨頭也沒辦法,只好咋咋呼呼的裝作遵令辦事,沒頭蒼蠅似的亂跑。

  其實這時候什麼事兒都辦完了,逃走的白蓮教徒盡數被秦林抓的抓、殺的殺;王進賢帶了一百多名親兵家將,很快把玄妙觀裡面的火撲滅;就連地上的屍首、血跡,也由張公魚督率里長、地保等人,收拾得差不多了。

  秦林手下的錦衣校尉、三班衙役、指揮使司的精兵,乃至王府儀衛司的官兵,全都抱著膀子笑嘻嘻的看欒俊傑發昏,如果鄙視的目光可以有重量,欒俊傑和他的幾個親信早就被活埋了。

  欒俊傑看看沒什麼事情可做,手下人的醜態又落在了荊王朱常泴、欽差毛鐸等人眼中,又是氣又是愧,知道此時向秦林告饒也遲了,乾脆橫下心對章四寶道:「怎麼還不快去?有沒有漏網之魚,白蓮教妖匪的陰謀到底如何,你把妖匪頭目好生拷問!」

  章四寶明白百戶大人的意思,現而今也只有抓緊時間從白蓮教頭目嘴裡挖出點有用的東西,或者可以編造理由,說什麼「為免打草驚蛇,故意謀定而後動,從而一網打盡,以便深挖細查」之類屁話糊弄上司,看能不能躲過這一遭。但是,人犯都由秦林的手下看守著呢!

  被欒俊傑目光一逼,章四寶無可奈何,走到陳四海身前拱拱手,朝璇璣道長一指:「陳大哥,欒百戶要俺拷問這廝,你看?」

  陳四海冷哼一聲,眼睛望著天。

  陸遠志看了看秦林,得到秦林以目示意,胖子大聲叫道:「想你的好事!我們流血流汗,不要命的剿了妖匪,你坐在百戶所喝茶,等打完了就來搶功勞,想得美!我們抓到的人犯,自己不會審,要你來審?難道你是屬鴨子的,嘴巴要硬些?或者是活王八,咬上就不鬆口?」

  胖子家裡在南市開肉鋪,從小聽買菜大媽和小販吵架,罵起來聲音又好聽、內容又俏皮,立時就惹得眾人發笑。

  而跟隨秦林前來剿滅白蓮教妖匪的眾校尉,聽了更是不忿,他們前後死了七個人,十多個帶傷,才立下這場功勞。欒俊傑要憑空來搶了去,人人心頭都憤怒已極,大家同仇敵愾的瞪著欒俊傑。

  朱常泴和毛鐸本來正和秦林說話,被這邊發生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章四寶是石韋帶起來的老校尉,近來雖然投靠了欒俊傑,畢竟心頭有愧,被陸遠志罵得狗血淋頭,只好訕訕的道:「陸兄弟行個方便,並不是章某人要搶功,實是欒百戶的命令──功勞嘛,大家既然來了想必都是有的。」

  秦林悄悄朝胖子做個手勢。

  陸胖子雖然「質樸」,那是對兄弟朋友,他和欒俊傑可沒什麼交情,得了秦林的暗示,立刻叫起了撞天屈:「天底下有這麼坑陷人的!秦大哥和咱們打生打死剿平了妖匪,姓欒的事先不肯發兵,事後卻來搶功,還要不要臉?」

  胖子一口道破欒俊傑不肯發兵的事情,欒俊傑立刻嚇得渾身一哆嗦,轉眼去看荊王等人的反應,暗暗祈禱千萬別被聽了去。

  陸胖子聲音幾乎是在吼了,便是聾子也能聽見幾分,朱常泴、毛鐸怎麼會沒聽見?

  兩位的臉色刷的一下黑了起來,忙問秦林是怎麼回事。

  「欒百戶嘛,畢竟是從千戶所衙門出來,整天文牘往來,沒動過真刀真槍,貪生怕死可能是有的……」秦林假裝替欒百戶開脫,其實添油加醋的把事情說得更嚴重。

  荊王臉色鐵青,團龍王袍大袖一揮,咆哮道:「明知有白蓮教妖匪,意欲謀害本王,此人身為錦衣衛百戶竟不肯發兵緝拿,實在可恨,其心可誅! 」

  毛鐸也嘆息道:「秦世兄畢竟宅心仁厚,只說他貪生怕死,以本官看來,分明就是通匪謀反、大逆不道!」

  欒俊傑聽得這般說,早已軟在了地上,尿把褲子都打濕了一片。

  「霍檔頭,請出王命旗牌!」毛鐸大袖一揮,鄙夷的看著欒俊傑:「將此賊好生看押起來!」

  東廠本有監督錦衣衛的職責,毛鐸以宗人府官員出京辦理涉及王位繼承的案件,也請了王命旗牌。

  此時王命旗牌請出,霍重樓毫不遲疑,張開鷹爪般的五指,老鷹捉小雞似的把欒俊傑提溜起來。

  可憐欒俊傑此時魂飛魄散,竟如行屍走肉一般。
jomlin 發表於 2014-6-23 01:27
九十八章 論功行賞

  查抄玄妙觀並沒有得到什麼有​​用的線索,白蓮教行事詭秘,早在突圍之前就焚燒一空。

  璇璣道長的意志或許是被玄妙觀安定享樂的生活所消磨,在錦衣衛的嚴刑酷法之下,他很快就屈服了,承認自己真名祈玄,乃是白蓮教的一名香主。

  從他口中,秦林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譬如魏天涯如何殺害千戶馬勇,碎屍之後揭下臉皮做成人皮面具,假冒馬勇去刺殺鄧子龍;以及祈玄是如何接近黃連祖,主動深入的介入荊王府奪嫡之爭,妄圖殺害荊王朱常泴,待朱由楂繼位後逐步控制王府……

  但就此順藤摸瓜擴大戰果,將荊湖地區乃至整個白蓮教一網打盡的設想,則理所當然的落空了。

  白蓮教組織相當嚴密,祈玄和總教的聯繫是單線進行,他只認得上級魏長老和同級香主王財兩個人,最多再加上前段時間過來傳教的大師兄高豺羽。

  現在魏長老和王財已死,高豺羽不知所終,由祈玄上推總教的這條線已經斷了。

  別人不知道,秦林當然知道高豺羽的下落,在百戶所專供審訊的密室中,他考慮了一會兒才問道:「你們各級首領的信物,可是這個蓮花印記嗎?」

  秦林手中拿著從祈玄身上搜到的銅蓮花,審訊室牆壁上油燈昏暗的光線映照著他的臉,忽明忽暗。

  身上帶著不少傷痕的祈玄,畏懼酷刑而不敢隱瞞,據實以告:「左右二使、內三堂堂主用金蓮花,外五壇壇主和十長老用銀蓮花,像小的只是個香主,便用銅蓮花。」

  思考了一會兒,秦林又問道:「那麼,白玉蓮花是誰用的呢?」

  祈玄面色端嚴,雖然身為階下囚,並且已經出賣了不少白蓮教的機密,此時臉上仍露出敬畏之意,肅然答道:「那是教主他老人家所用,是無生老母從真空家鄉賜下的聖物,為歷代教主所珍藏,教中兄弟非有大福氣者,等閒不能見。」

  秦林仔細觀察祈玄的神態,良久才失望的嘆了口氣,斷定此人並不知道為什麼白玉蓮花會在高豺羽手中――畢竟祈玄在白蓮教的地位太低,而有可能知曉原因的魏天涯,卻又自殺身亡了。

  如果白玉蓮花是白蓮教主的信物,怎麼會落入高豺羽手中?白蓮教上下還不知道教主失去了信物嗎?為什麼那位神秘莫測,掌握著大明朝最大最強地下勢力的白蓮教主,不想方設法找回自己的信物呢?

  種種疑團橫亙於秦林心中,他本能的感覺到了危險:「白蓮教一個長老就可以策動刺殺參將鄧子龍的行動,如果那位神秘莫測的教主知道他的白玉蓮花在我手中,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簡直不堪設想……」

  秦林決定在完全掌握白玉蓮花的秘密之前,絕不暴露它在自己手上。

  欒俊傑已被捕,錦衣衛蘄州百戶所便以秦林官銜最大,就以他的名義向武昌千戶所發了塘報。數日後千戶所派了一位鎮撫、兩名試百戶到蘄州把一干人犯都提走了,並且就令秦林暫代百戶之職,待將詳情稟報北鎮撫司之後再行升賞。

  與此同時,屬於京官的宗人府經歷毛鐸、衛所系統的指揮使王進賢、地方官府的張公魚、東廠的霍重樓,也給各自的上司打稟帖、發摺子,把自己功勞誇大的同時,無一例外的將秦林大書特書。

  蘄州到京師陸路三千里,用五百里快報,一來一回也得小半個月,秦林靜靜的等待著消息。如果不出意外,實授錦衣衛蘄州百戶所百戶應該沒問題了。

  這天秦林坐在醫館居室中算帳,他開的鉛筆鋪子生意極好,不僅得到各處衙門力推使用,還幾乎不用交稅――大明朝的商稅乃是三十稅一,低到無以復加的程度,其餘的陋規常例秦林都不需要繳納,還能不賺錢嗎?

  事實上陋規常例與其說是「行賄」,不如看成朝廷正稅之外的「地方稅」,這個時代的官宦經商,都只交極低的「國稅」而不交「地方稅」,賺錢再容易不過了。

  現在他的鉛筆鋪子由蘄州衛的官船,運到上游的武昌、下游的南京等處銷售,每月銷量達到五萬枝,每枝鉛筆毛利八文,每月毛利就有四百貫,開支了工匠的工錢、伙食,實賺超過兩百貫銅錢,折合一百五十兩銀子――這已是一筆相當豐厚的收入了,青黛的父親李建中身為七品知縣,每年名義上的正俸僅為四十五兩,每月四兩不到(當然這只是基本工資,還有陋規火耗收入)。

  陸遠志在門上敲了幾下:「秦哥,荊王府那位小張公公來拜。」

  秦林放下筆,走到大堂上,果然像上次一樣,龐憲、李建方已陪著張小陽在喝茶了,這位公公提著個食盒,秦林暗自猜測莫不是荊王送了什麼吃的?傳說朱元璋給劉伯溫送了蒸鵝,劉伯溫吃了就*葛屁……呸呸,太不吉利了!(註:「嗝」,死了 )

  張小陽又是跪著連連磕頭,替千歲問秦林的好,替朱由樊問秦林的好:「千歲爺感念秦公子,因上次飲宴時秦公子讚烤鴨好吃,特意讓小的帶了幾隻來。禮輕情意重,公子勿要見笑!」

  眾人聽得是幾隻烤鴨,都覺得有些失望,雖然王爺頒賜食物也非常榮耀了,僅次於皇帝賜宴,但和秦林的功績相比,似乎不怎麼「實惠」。

  只有陸胖子直流口水:「荊王府的烤鴨啊……」

  張小陽替秦林把食盒拎進了房中,就磕頭告辭了。

  陸遠志訕笑著溜進來,那副饞相就別提了,秦林便揭開盒子請他吃。

  第一層盒子裡果然是隻油光光的烤鴨,陸遠志迫不及待的撕了隻大腿啃起來。秦林則注意到下面墊著油紙,有金色的光透出,便把油紙揭開。

  正啃著鴨腿的陸胖子喉嚨裡咕咚一聲,差點兒就噎得背過氣。只見油紙底下密密層層的碼著小金錠,黃澄澄一片,耀目生光!

  怪不得食盒這麼重,剛才張小陽提著很費勁呢,看分量差不多有三百兩黃金!

  陸遠志嘴巴大張,口中的鴨腿落到了地上,胖臉上的肥肉激動得蕩漾起來:「秦哥,你發達了!」

  三百兩黃金,二千四百兩紋銀,相當於一名七品縣太爺五十多年的俸祿!

  陸遠志扳著手指頭算帳:「一份火燒只要五分銀子,一兩銀子便買得二十份,每頓吃一份……天吶,要吃到猴年馬月才吃得完哩。」

  正當陸胖子準備把滷煮火燒換成更高檔的紅燒蹄膀再算一遍,秦林打斷了這傢伙:「吃貨!你就這點兒見識?拿去買火燒吧,吃不死你!」

  著秦林就把一錠約莫十兩重的金子拋給了陸遠志。

  胖子笑得眼睛都只剩條縫兒,一邊往懷裡揣金子,一邊道:「拿回去不慌買火燒,先給爹媽看了,他們開幾十年的肉鋪,還沒見過這麼大錠金子呢。」

  秦林笑笑,慢慢收拾金子,差不多也猜到了荊王的用意。以前他只是個小旗、總旗,和王爺差得太遠,就算送禮物,也沒有人會拿堂堂荊王結交一個錦衣衛小旗來說事;但現在他立了功,不日將要提拔任用,如果做到百戶乃至更高的位置上,朝臣結交藩王就是一條相當嚴重的罪過了,極易引起朝廷猜疑。

  所以荊王朱常泴要表示感謝,並不大張旗鼓,而是悄悄令親信宦官送來,其實是替秦林打算。

  再揭開食盒第二層,果然又有東西,這次上面放著封信,寫著秦兄敬啟四個大字,筆法十分飄逸靈動,可惜力道微弱有些脂粉氣。

  不出所料,是朱由樊寫來的,把秦林好一通讚譽,最後提到有些小玩意兒請秦林務必收下,「朋友有通財之義」,切勿推辭。

  揭開油紙,璀璨奪目的光華幾乎把眼睛耀花,定睛細看原來是許多珍寶。美玉、奇石、瑪瑙、貓眼,尤為珍貴的是三顆滾圓的大珍珠,每一顆都有王進賢所贈的東海明珠那麼大。

  沒想到朱由樊也這麼有錢!

  不過想想他再送多少東西,比起秦林替他保住的世子之位,也就是將來的王位,這些身外之物又算得上什麼?

  荊王送禮的第二天,張公魚又上門來了,他是來告辭的,滿面春風的朝秦林打拱:「武昌知府父親死了,丁憂回鄉,巡撫王大人行文布政司,已升署下官為武昌府。此間種種,全賴秦世兄幫忙,下官感激不盡吶,待秦世兄升到武昌千戶所,咱們再把酒言歡!」

  原來張公魚家裡有錢,給上司的三節兩敬都是額外加倍,所以沒人不說他好;又兼兩榜出身的進士,底子極其硬繃;近來還連破人命大案,又在鄧子龍遇刺和荊王府奪嫡案件中立了功,算得上政績卓著。

  進士底子、肯給上司送錢、有政績,大明朝這樣的官兒提拔起來就比坐直升飛機還快。

  果然武昌府丁憂,布政司就把張公魚的名字報到巡撫衙門。

  現任巡撫湖廣等處地方兼贊理軍務的王之*垣王大人,乃是首輔張居正一黨,而張公魚的座師申時行正依附張居正,王大人看到他名字,立刻畫了圈,掛牌赴任。(註:「原」)

  所以張公魚倒比秦林提拔得快些。

  「秦世兄勿憂,」張公魚十分肯定的道:「這次論功行賞,老弟你一定會提拔重用!」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3 21:52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3 01:28
九十九章 大忠若奸

  秦林在蘄州等待朝廷做出決定的時間裡,他和各位官員的稟帖、奏摺,已經由錦衣衛、布政司、都指揮使司等部門層層上達,通過大明發達高效的郵傳系統送達帝國的心臟──坐落於華北平原,擁運河而枕燕山的京師順天府。

  京師城池巍峨壯觀,寬闊的街道橫平豎直,房屋像棋子一樣整整齊齊,而帝國的統治中心,就在城中之城的紫禁城。

  紅牆黃瓦,巍峨壯麗的紫禁城,昭示著帝國的偉大與莊嚴,從這裡出發,帝國的統治力量投射到它廣袤的領土。北達漠河衛,南至瓊州府,東起東海之濱,西抵蔥嶺之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萬曆六年的紫禁城,它也是整個東方世界的中心。東方的朝鮮、日本,北面的瓦剌、韃靼,西方的亦力把里,南洋的千島萬國,都爭先恐後的派遣朝貢使團前來瞻仰它的風采。

  
  文有令四夷拱手的華夏文明,武有擊滅蒙古帝國的赫赫天威,擁有全人類數量一半以上人口的東方世界,像群星拱月一樣圍繞著它運轉。

  這一任紫禁城的主人,也是整個華夏乃至東方世界的最高統治者萬曆皇帝朱翊鈞。他在八歲那年的冠禮上,就以莊重嚴肅的姿態接受了百官的朝賀,數月之後隆慶皇帝駕崩,剛滿九歲的朱翊鈞就在群臣的勸進聲中,登上了帝國至高無上的寶座。

  皇帝在他的將軍平定僰人叛亂之後獻俘京師時,表現得無比威嚴而強大,當一千五百名身材魁梧、衣甲鮮明宛如天神的大漢將軍,護衛著神情嚴肅的皇帝緩緩而出,於午門內外同聲高呼萬歲之時,中央帝國的威儀令前來觀禮的各國使節為之動容。

  而去年除夕,皇帝在建極殿賜宴各國使臣時,又十分溫潤和藹,而且與朝鮮使臣的對答中非常得體的運用了儒家經典名句,展現了他作為中央帝國的首腦,完全具備君子應有的德行操守,足為垂拱萬世之表率。

  但是,很少有外人知道這位年輕的皇帝,在散朝之後仍像普通私塾學生一樣,向他的老師「元輔張少師先生」畢恭畢敬的學習儒家經典和治國之術。

  此時早朝已散,乾清門西側的養心殿中傳出朗朗的讀書聲。

  萬曆皇帝朱翊鈞身材不高,略顯得矮胖,他身穿四團龍袍、頭戴善翼冠,五官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特出之處,老老實實的坐在寬大的書桌後面,手捧論語不住聲的誦讀。

  而他的老師,中極殿大學士首輔張居正則是位真正的美男子,他身材高大,穿著與龍袍相差極微的大紅色坐蟒袍,頭戴展角烏紗帽,腰繫羊脂白玉帶,一派器宇軒昂的宰輔風範。

  修眉細目,鼻梁挺直,緊緊抿著的嘴脣顯示出驚人的毅力,半閉著的眼睛只要微微睜開就閃現出權謀和智慧的光彩。

  皇帝讀書時,只有張居正可以坐著,這是從很早時候就形成的規矩,所以文淵閣大學士申時行、武英殿大學士張四維、禮部尚書萬士和、吏部尚書王國光等人都只能站著旁聽。

  朱翊鈞讀到了《論語.鄉黨》中的句子:「君召使擯,色勃如也,足躩如也……」

  
  忽然張居正半閉著的雙目睜開,厲聲喝道:「當作勃字!」

  朱翊鈞嚇得一哆嗦,手中的書本落在桌子上,十分惶恐的看著他的「元輔張少師先生」。

  申時行、王國光、萬士和等大臣無不大驚失色,張居正所作所為在他們眼中早已失去了人臣之禮,近乎於大逆不道,但他們都低眉順目,什麼也沒說。

  張居正內引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為奧援,外以科道挾制六部,以六部扶保內閣,以內閣左右科道,又得到慈聖李太后的堅決支持,威權之重,大明開國兩百年所未有,就連六部尚書都只能唯唯諾諾,視他為威君嚴父。

  何況此時掌錦衣衛衛事劉守有依附張居正,東廠督公馮保也是一黨,廠衛盡握於張居正手中,誰能奈何他?

  是以眾大臣都低眉垂首,恍若什麼也沒有聽見。

  張居正掃了一眼眾位同僚,微露笑容:看來,奪情之爭時對張瀚的打擊,已經讓大臣們不敢頂撞自己了。

  去年張居正父喪,按照制度他應該丁憂三年――實際上為二十七個月。

  但帝國的改革正在如火如荼,萬曆新政正走到了關鍵的十字路口,身為改革的主持者,怎麼可以離開自己的崗位,放任頑固派重新得勢,讓新政的大好局面就此黯沉?

  在退守田園和掌握權柄之間,在浮名和新政偉業之間,張居正都選擇了後者,他指使朝臣上疏要求「奪情」,也即是不丁憂回鄉,而繼續留在首輔位置上。

  張瀚是張居正一手提拔到吏部尚書位置上的,但他仍然認為為了儒家禮制,首輔應該遵制丁憂,並上書勸告。

  張居正毫不猶豫的作出了反應,給事中和御史們立刻用雪片般的奏章淹沒了張瀚,元輔少師張先生只輕輕揮了揮袖子,帝國的中樞就狂風大作,六部尚書之首、堂堂吏部天官(六部首重吏部,尚書尊稱「天官」)便像紙紮泥塑似的倒下了……

  時至今日,就算朝堂上最頑強的反對派也明白了,試圖正面和張居正對抗,失敗是唯一的下場。

  所以今天諸位大臣的反應讓張居正很滿意,他用手拈著黝黑的鬍鬚,面露微笑。

  大明立國兩百年,外面雖然看起來轟轟​​烈烈,但各級官吏因循守舊、制度越來越不合時宜、朝廷政令得不到真正落實,內部已經被掏空了。如果繼續這樣下去,十年、二十年或許不會出什麼問題,但五十年、一百年之後,恐怕難以設想。

  銳意改革、推行新政成為延續帝國輝煌的唯一選擇,張居正大刀闊斧的裁汰*冗員、整*飭吏治、清理田畝、富國強兵;任用戚繼光掃清倭寇,又調這位名將鎮守*薊州,在帝國北方豎起了銅牆鐵壁;從成化年間開始困擾大明朝整整一百年的西南僰人之亂,他調遣曾省吾、劉顯等官飛*檄進剿,一舉蕩平。(註1:ㄖㄨㄥˇ,多餘;註2:「赤」,整頓;註3:「計」;註4:「息」,軍文 )

  但新政要繼續深入,必然觸動許多舊有的勢力,張居正必須把權力緊緊攥在手中,才能應付他們的反撲,才能讓新政不致中途流產。

  申時行、王國光或許會認為張居正是個權臣,甚至有人覺得他近乎於奸臣,但很少有人明白他效忠的對象,其實比一般的認識更為宏大……

  眾大臣之中,只有張四維不動聲色的看著這一幕,指甲深深的嵌進了​​掌心。

  張居正並不知道,因為他的注意力轉移到了自己的學生身上,小皇帝的惶惑瞧在眼中,張居正微為抱憾的降低了語音,和緩的道:「色勃如也的勃,讀音是『博』,陛下錯讀為『背』了。」

  「元輔張少師先生教訓的是。」朱翊鈞點點頭,繼續捧起書讀下去,就像一個真正的私塾弟子應對老師的批評。

  但真的是這樣嗎?

  他已經大婚,而且剛剛過了十六歲(以後提到年齡都指虛歲)生日,不僅如此,他還是這個帝國至高無上的皇帝,大明朝龐大疆域的統治者,承天受命的天子。

  朱翊鈞低頭讀書,他的眼中閃現著隱忍。

  很早他就得到報告,張居正得意揚揚的告訴別人:「我非相,乃攝也。」

  大明不設丞相,因為擔心丞相侵奪皇權;但張居正還看不上丞相之位,自稱為攝政。

  稱攝政的,千古之下只有周公、王莽二人,前者忠心耿耿輔佐年幼的成王,後者則行了謀朝篡位之事,這位元輔張少師先生,究竟是前者還是後者?

  朱翊鈞不願意想,也不敢去想。

  如果和張居正產生矛盾,就連最親近的母親慈聖李太后都不一定站在他這邊,上次因為酒後和馮保發生衝突,李太后青衣布裙聲稱要謁告太廟廢了他的皇位……

  
  朱翊鈞很清楚,他還有個同胞弟弟潞王朱翊*鏐,對於母親來說兩個兒子任中一個坐在皇位上,都是可以接受的。(註:「留」)

  終於,朗朗的讀書聲停下來了,皇帝開始在首輔的幫助下處理奏章。

  十六歲的孩子,正是好動好玩的年紀,看著這些枯燥無味的奏章直想打瞌睡,並且尤其使他不耐的是,這些奏章都由張居正事先批點過了,拿給他只是走走過場。

  忽然昏昏欲睡的小皇帝眼睛一亮,頗有興趣的伸出手,從堆積如山的奏章中挑出了五份:有正藍色封皮的東廠密摺,有貼著籤條的錦衣衛北鎮撫司專摺,用黃色綢緞作封面的荊王奏章,由湖廣承宣布政司轉呈的奏摺,還有一份掛著兵部籤條的塘報。

  這些來自帝國不同系統的文件說的是同一件事情,敘述的角度各不相同,都儘可能的凸顯自己的功績,並且不約而同的、濃墨重彩的提到了一個人的名字:錦衣衛加試百戶銜、蘄州百戶所實授總旗秦林!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3 21:5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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