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8989
jomlin 發表於 2014-6-23 02:09
一二○章 居心不良

  見眾校尉服軟,秦林肚子裡笑個不停,他在蘄州時曾經串通陳四海,給新到任的欒俊傑來了個下馬威,沒想到南京庚字所的老兵油子也玩這手――不知道這套花活是秦爺玩過的嗎?真是關公門前耍大刀!

  不管心裡頭是怎麼想的,這幫錦衣校尉​​至少面子上是對秦林服服帖帖了,一窩蜂的把他簇擁進了百戶所。

  有人去端茶倒水,有人忙忙亂亂的收拾到處散放的賭具、酒罈子,其中數一個腿有些瘸的老校尉最殷勤,拿袖子把公座上的灰塵打得漫天亂撲,鑽進人鼻子裡去,搞得秦林連打了三個噴嚏。

  百戶所的院子分外逼窄,就算站三十個人都會嫌擠,大堂只有尋常百姓家正房那麼大一點,後面供百戶大人住宿的小套院居然只有三間房子,一個柴棚。

  和倒在地上的那扇油漆都快掉光的門板很相配,這院子裡也是一幅凋敝破敗的景象,屋頂*椽子上結滿了蜘蛛網,牆頭雜草有尺多高,牆角的青苔很厚實。(註:「傳」,屋梁 )

  眾校尉雖然手忙腳亂的收拾賭具、酒罈,卻忘了公堂山牆底下燉著狗肉的爐子,一隻狗腿從砂鍋裡面伸出來,茴香、八角、桂皮配著狗肉的香味,惹得陸胖子連吞了兩大口唾沫,眼巴巴的望著。

  秦林狠狠瞪了一眼,胖子才戀戀不捨的收回目光。

  或許是被整箱金銀和升官速度驚人的履歷鎮住了,秦林升了公座之後,鹿耳翎倒是極其順服。老老實實的把兵丁冊頁、餉銀簿子等等帳冊都交了出來,前任百戶離開之後由他代掌的百戶大印,也雙手奉上。

  秦林把玩著百戶官印,這還是他第一次掌握印把子呢。

  百戶官印乃銅鑄,陽文疊篆書體印文「錦衣衛南京千戶所庚字百戶印」,背面刻著題款「禮部造,洪武三十年六月,錦字五十七號」,正方形印面邊長兩寸兩分,印高兩寸八分,或許經常被它歷代的主人拿在手上把玩,雖歷經百餘年的變遷仍然黃澄澄的閃亮。

  秦林把印收進印盒,開始盤問百戶所的具體情況,為什麼房舍如此偏狹,剛才又是鬧的什麼,莫非是和丙字所的兄弟發生過衝突?

  鹿耳翎有問必答,倒是說得詳盡。

  原來這南京城裡寸土寸金,秦淮河邊更是整個大明朝地價最高的區域,百戶所從洪武年傳下來就這麼巴掌大點地方,想要擴建也買不起地方――

  換成別處,錦衣校尉自有手段把人趕走,可這南京城裡隨便扔塊磚頭都能砸到一個王爺、兩個公爺、三四位尚書、七八個將軍,百戶所的左鄰右舍非富即貴,你敢亂來?

  所以近來好幾任百戶都是在自己家裡辦公,比如剛離任的那位百戶,他就是在聚寶門外頭,大報恩寺對面住。那邊地價便宜,他家裡院子也大,眾校尉逢五、十日過去點卯,而真正的百戶所衙門反而成了校尉們賭錢喝酒的「俱樂部」。

  至於剛才的誤會,鹿耳翎裝出副誠惶誠恐的神情,詳詳細細的說了:庚字所管秦淮河一線,而丙字所管貢院、夫子廟、中山王府、江寧縣衙這片,雙方的轄區很有些地方交叉重疊。
  
  丙字所的人眼熱庚字所這邊油水豐厚,把手伸得太長,雙方就經常為了某家青樓,究竟該誰收常例而發生爭執,甚至大打出手。

  上次群毆,丙字所大獲全勝,庚字所這邊有個姓周的老校尉受了重傷,現在還躺在床上起不來,於是秦林等人突然把門砸開,眾校尉以為是丙字所的打上門來,紛紛操起傢伙準備械鬥。

  「嗨,也怪小的們有眼不識泰山,」鹿耳翎朝自己臉上猛搧耳刮子,打出了道道紅印:「要是小的們知道是大人您來了,哪兒敢無禮啊? 」

  秦林心頭明鏡似的,別的人可能誤會,這鹿耳翎絕對是居心不良,不過現在他自己把耳刮子打得啪啪響,畢竟是老兄弟,見他如此舉動,堂下眾校尉都有幾分同情之意,自己卻不便再拿這事懲治於他,否則必與校尉們離心離德。

  於是他假笑著把鹿耳翎的手摁住,正言厲色的道:「鹿兄這是什麼意思?您是老資格了,本官尚且有許多事情要請教,何以如此自輕自賤?鹿兄只管放心,咱們不打不相識嘛!」

  果然,秦林話音剛落,堂下站著的眾校尉就舒了口氣,如果秦林不依不饒非得處置鹿耳翎,他們雖不敢再打起來,至少也要一哄而散。

  秦林又面色一肅:「眾位弟兄通知一聲,明天辰時正,本所的校尉、力士、軍餘,通通到此點名,本官有話要說。到時候沒來的,也別怪本官不客氣!」

  鹿耳翎故意皺了皺眉,拱手說道:「秦長官您看,咱們這個小地方……連軍餘加起來,全所有將近兩百號弟兄啊。」

  「暫時站在街上嘛,將來本官自會想辦法在這附近尋塊大些的地方。」

  鹿耳翎沒再說什麼,心頭卻是冷笑連連:叫弟兄們站在大街上點名,怕你這個百戶不夠丟臉?找地方,哼哼,咱們隔壁是烏衣巷「來燕名堂」,東面是魏國公府的東花園,西北是寸土寸金的秦淮河,河對面的貢院、夫子廟,我看你到哪兒去找地方!

  他領著眾校尉唱個大喏,紛紛告辭離開。

  秦林這才領著陸遠志等人把行李搬到大堂後面,只有三間小房子,秦林住了正房,陸遠志和韓飛廉合住西廂房,牛大力晚上打呼嚕厲害,獨自住在東廂房。

  房間裡到處都是灰塵,到處都結著蜘蛛網,昏頭昏腦的打掃了一下午,才算勉強能住人了,但朽壞的房梁、殘缺的瓦片,都提醒人們這裡並非安樂窩。

  直到天色擦黑的時節,忽然有人從柴房那邊的矮牆處跳下來。

  「有刺客!」牛大力操起根碗口粗細的木槓子就要打。

  「別打,是小弟!」那黑影兒站起來,有些一瘸一拐的。

  秦林認出這是白天拿袖子替他擦公座的老校尉,好像叫什麼游拐子,便叫住牛大力等人。

  遊拐子先扒在牆頭看看外面沒別人,這才拐啊拐的走到秦林身前,一臉諂媚的笑:「小的和毛冬瓜是把兄弟,剛才無意犯了長官的虎威,回去路上遇到毛老弟點撥,才曉得秦長官乃是位義薄雲天的少年英雄,所以小的有幾句話不吐不快,願披肝瀝膽以告。」

  秦林差不多已猜到了原因,笑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也到飯點了,咱們找個地方邊喝邊聊。」

  游拐子點點頭,有些尷尬的道:「小的該死,恐怕正門有人盯著,還請長官從這牆頭上出去。」

  「放肆!」牛大力把銅鈴大的眼睛一瞪。

  「沒關係,就從這裡走,免得被什麼人看見了嘛,遊兄弟家在南京,自然得顧忌一點。」秦林毫不遲疑的從牆頭爬出去。

  遊拐子此來,確實是毛冬瓜指點的,他從毛冬瓜那裡得知秦林出手大方,好像和千戶雷公騰大人的關係也挺不錯,加上親眼目睹秦林把眾校尉鎮住的手腕,他才願意來賭一把。

  秦林清楚的知道自己並沒有王霸之氣,可以虎軀一震就叫人納頭便拜,遊拐子無非投機而已,和真心實意還差著老大一截。但初來乍到想要盡快站穩腳跟,能在短時間內找到像毛冬瓜、遊拐子這樣,三心兩意、畏首畏尾的傢伙,對自己也極有幫助了。

  留了韓飛廉在百戶所看家,眾人接二連三的翻過牆頭,只有陸胖子費了點勁兒,是牛大力推著他屁股才翻過去的。

  游拐子很熟悉南京的大街小巷,帶著眾人在巷子裡拐來拐去,不一會兒就來到了一座客人不多的酒樓,撿了二樓僻靜處的雅間坐下。

  小二認得游拐子,笑著問他:「游長官,是上燒賣、稀飯、魚麵,還是先上便碟?」

  便碟就是切好的涼菜,什麼滷雞爪、醬豬蹄、燒牛肉之類的,屬於便宜菜。

  游拐子臉上就紅了一片。

  秦林便知道這傢伙的經濟狀況不大好,或許這也是他選擇賭一把的原因之一吧,畢竟秦林展示的金銀已遠超過一般錦衣百戶擁有的了,出手又極其大方。

  「便碟不要拿來,有什麼好酒好菜只管上!」秦林土豪了一把。

  小二愣了一愣,訕笑著不肯走,眼睛在秦林和游拐子身上來回打轉。

  牛大力就要發火,秦林卻從游拐子的窘迫神情猜出了幾分​​原委,從懷中取出十兩一錠的大銀放在桌上:「怎麼的?怕本官沒錢?」

  店小二立刻點頭哈腰的走了,一會兒紅燒肘子、鹹水鴨、醉白魚、獅子頭這些菜就流水般端上,極好的桂花酒也送來了。

  菜上五味、酒過三巡,氣氛差不多到了,游拐子把包廂的房門關上,神神秘秘的對秦林道:「鹿耳翎這傢伙,頂不是個東西,秦長官到任他也不把新官上任的規矩告訴您,他媽的居心不良啊!存心要叫您出醜露乖呢!」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3 02:19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3 02:15
一二一章 護官符

  牛大力和陸遠志悚然變色,只有秦林仍然不慌不忙的端著酒杯小口啜飲,劍眉微微一挑:「此話怎講?」

  游拐子道:「長官是外省的官,不曉得南京錦衣衛的規矩並不奇怪,可鹿耳翎半個字也沒提,這就是要看您的笑話了!」

  原來南京城中達官顯貴極多,錦衣衛雖是天子親軍,行事也頗多掣肘,要想把官做得舒服、差事辦得順暢,各百戶到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去管區地面上的各家顯貴府邸拜謁,久而久之便成了慣例。

  秦林新到任,如果沒有及時拜謁各官府便是壞了官場規矩,非但辦事處處受人掣肘,惹得哪位顯貴說你瞧不起他,把這頂百戶官帽子丟掉也分屬尋常。

  說完,游拐子害怕秦林面子下不來,又把話轉回來,陪笑道:「當然,秦長官少年英雄為國效力,官聲早已那個上、上達天聽,別人是扳不倒的,只是無端端被人瞧不起,也沒那必要嘛。」

  秦林臉上雖然不動聲色,心裡頭早已暗暗吃驚,他當然知道自己暫時還沒有做強項令的資格。管片上這麼多顯貴官府,要是壞了規矩都沒去拜謁,別人不計較倒也罷了,萬一有哪位吃飽了沒事幹,非得和這小小百戶計較起來……

  「游兄費心了!」秦林朝牛大力打個手勢。

  牛大力撇撇嘴,從懷裡摸出十兩一錠的大銀遞到游拐子手裡,神色頗有些不樂意。他覺得這游拐子太奸猾,是個風吹兩邊倒的牆頭草,爆點料還要叫大夥兒爬牆頭,似乎沒必要這麼容讓於他。

  游拐子將銀子接在手中,這時候南京錦衣校尉的餉銀,七折八扣之後到手只有二兩五分,秦林一出手就是他四個月的餉銀,游拐子心頭歡喜,暗道毛冬瓜果然沒說錯,這位長官手筆的確很闊。

  又過了一會兒,游拐子忽然拍了拍腦門:「哎呀,差點忘了把這玩意兒拿出來!」
  
  這才歇歇憋憋的從袖子裡摸出一物,呈給秦林。

  這是本薄薄的手抄冊頁,五寸寬、八寸長,秦林接在手上並沒有急著翻看,而是似笑非笑的看著游拐子。如果沒有前面的十兩賞銀,恐怕他真的會「忘了」拿出來吧!

  牛大力和陸遠志相視一笑,都佩服秦林有先見之明。

  游拐子倒是不害臊,乾笑兩聲,指著冊頁道:「這就是南京官場上有名的護官符,凡是外省官兒到任必請一本回去的,其中奧妙,長官一看便知。」

  秦林聞言笑了起來:「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註:紅樓夢世家 )

  游拐子白愣著兩隻眼睛,不明白他說的什麼。

  秦林把「護官符」翻開細看,上面寫的內容可比賈雨村那本詳盡有用多了:「順天府尹王世貞,南直隸太倉人,文壇盟主,少時有氣節,近年以諛詞事江陵相國」、「魏國公徐邦瑞,隆慶六年襲爵,南京守備,掌南京中軍都督府僉書府事,紈絝子,懼內。」

  這份護官符不但寫清了南京城內達官顯貴的基本履歷,於性格人品上也有幾分見解,上面的內容或許本地官員早已耳熟能詳,但對初來乍到的外地官員來說,無異於一份簡明版的南京官場指南了。

  秦林大喜,就請游拐子把管區內,需要拜謁的衙門、府邸,就著護官符一一點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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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晨,鈔庫街的商民百姓們驚訝的發現,街上滿滿當當的站了二百來號錦衣衛,總旗、小旗、校尉、力士、軍餘,站得挨挨擠擠。

  不曉得發生了什麼驚天大案,百姓們四下打聽,待聽說是新來的庚字所百戶官,人們這才放下心來,接著又忍不住好笑。
  
  錦衣官兵好幾十年沒到百戶所點卯了,都是逢五逢十去現任百戶的宅子碰個面。新來的長官如此作為,難不成還能把這群老爺兵練成虎狼之師?恐怕也是做做樣子吧!

  官兵們也在議論紛紛,都曉得昨天有十幾個人被新長官收拾了一頓,所以今天沒人敢不來;但作為世襲的錦衣軍戶子弟,他們對外省來的新長官都有些心懷*睚眥。(註:「牙自」,仇恨 )

  有人故意大聲道:「鹿大哥暫代得好好的,何必又派新官來?我看就讓鹿大哥扶正了,大傢伙兒都好過嘛!」

  「噤聲!」鹿耳翎心頭歡喜,故意裝出惶恐的樣子,連連搖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被秦長官聽了去,叫我怎麼處?」

  金陵城中的世襲錦衣軍戶,天生就覺得自己高人一等,雖然昨天秦林表現得很強勢,但絕大多數人仍是面服心不服,何況大部分人昨天沒來百戶所。

  忽然游拐子怪腔怪調的說:「俺也不服氣,這外地官兒能帶著咱們幹贏丙字所的雜種嗎?到時候咱們往回頭縮,看他一個人怎麼逞能!」

  這種聲音立刻得到了大多數人的附和,畢竟誰做百戶都無所謂,但最重要的事情還是鬥贏丙字所,把地盤保住才有陋規常例,才有每個月大夥兒均分的份子錢。

  鹿耳翎聞言頗為詫異,以前游拐子想投靠他,嫌棄對方瘸了條腿他沒答應,沒想到游拐子不死心,到現在還在拐彎*抹角的表忠心。(註:「莫」,繞 )

  他倒是沒有懷疑別的,前任百戶調走,他代理的期間也和丙字所打過一架,雖然打輸了,還躺下個老周,但至少敢和丙字所來硬的。秦某人一個外地官兒,在南京城兩眼一抹黑,他敢領著大夥兒出去爭地盤?別把尿嚇出來吧!

  畢竟一個外地官兒,再有本事再有能力,怎麼理得清南京城裡面兩百年下來盤根錯節的各種關係?遲早要倒楣嘛,譬如這次拜謁各顯貴的規矩……想到這些,鹿耳翎洋洋得意,覺得把秦林擠走,自己的試百戶扶正,似乎並不算什麼難事。

  秦林從百戶所那扇破敗的大門走了出來,就站在臺階上,陸遠志、牛大力、韓飛廉三人分列左右。

  「本官乃是新任庚字所百戶、蒙皇上特旨賞授飛騎尉,從今往後就是你們的長官了……」

  特旨賞授?不是隨大案保舉的?校尉們都明白「特旨」兩個字的分量,昨天沒來的那些人,就交頭接耳的打聽新長官的來路。

  「媽的,這傢伙不是個好東西,對一個所的錦衣弟兄也下黑手,」
  
  游拐子又在人群中間嘟嘟囔囔的道:「看見他身邊那傻大個沒有?昨天他一拳打倒咱一個弟兄,朝老子胸口擂了拳,差點沒把老子打背過氣!他媽的黑心肝!」

  校尉們口頭勸慰著游拐子,表示和他同仇敵愾,不過他們都不是心思簡單的人,想到昨天的雷霆手段,隨即便對秦林生出幾分畏服之意;更有心思靈便的已經想到,既然新長官帶來的心腹特別能打,那麼下次和丙字所爭搶地盤……

  鹿耳翎聞言大皺眉頭,心說游拐子怎麼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可游拐子明明又是在罵秦林……

  秦林把陸遠志、牛大力、韓飛廉介紹給眾人,因為前任百戶自領了一個總旗,調走之後本所就只有鹿耳翎一個實授總旗了。秦林便毫不客氣的分派已有總旗銜的韓飛廉管領一個總旗五十人,牛大力和陸遠志都撥在他手下。

  這些都是新官上任提拔心腹的例行文章,別人也無話可說。

  秦林凌厲的目光掃視眾人,斬釘截鐵的道:「本官的號令,你們必須服從,否則軍法嚴懲不貸。同時在本官的手下,你們每月均分的常例也將上漲一倍,如果做不到,本官自己挖腰包補齊!」

  南京這群錦衣衛官兵,盡是些老油子,秦林又沒有王霸之氣,第一句疾言厲色的說出來,登時就有幾個刺兒頭想陰陽怪氣的來幾句;可等秦林說出第二句,他們就全呆住了,他媽的誰和銀子有仇啊?

  「老子不信,紅口白牙的哄誰呢?」游拐子聲音不大,但所有人都能聽清楚。

  鹿耳翎舒了口氣,心道這游拐子雖然瘸了條腿,關鍵時刻還是能派派用場。

  錦衣官校都猶豫起來,是啊,說的輕鬆,能不能兌現呢?

  秦林嘿嘿笑著拍了拍巴掌,牛大力走進大堂,搬出來一口箱子,放在院子裡面,掀開一看,全是白花花的銀兩。

  眾官校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不相信?好,本官先把這個月的墊上!」秦林擲地有聲的道:「全都按過去的雙倍拿!」

  校尉們驚得呆了,常例份子按雙份算的話,軍餘二兩、力士三兩、校尉四兩、小旗十兩、總旗三十兩,全所兩百來號人,加起來就是六七百兩紋銀吶!這位秦長官還真是大手筆!

  銀子沒人不要的,錦衣官校們立刻排了隊領,一個個喜笑顏開,都覺得這位長官實在爽利、大氣,與眾不同。

  「哼,收不起常例,看你能拿自己的銀子賠到幾時?」鹿耳翎領了自己的份子,不懷好意的想像著秦林總有債臺高築的一天。

  沒有根基,收不起足額的常例,上面千戶所還有規定的份子要交上去,加上給本所官校發的雙份,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啊!

  「對了,鹿總旗,本官還要去拜訪管面上的各處府衙,所以慰問周老哥的事情就請你代勞吧。」秦林笑瞇瞇的把二十兩銀子交給鹿耳翎: 「這點銀子,拿給周老哥家裡,叫他好生養息。」

  鹿耳翎心頭突的一下,怎麼秦林知道要去各府衙拜謁的規矩了?難不成……

  不過秦林讓他代為慰問周校尉,鹿耳翎還不得不去,老周為全所爭地盤受的傷,眾目睽睽之下要想玩什麼花招,那還不被全體官校戳脊梁骨?

  當初老周躺下,鹿耳翎只送了五兩湯藥銀子,秦林本是後任可以完全不管,居然出了二十兩慰問銀。兩相比較鹿耳翎實在丟分,校尉們都嘈嘈切切的議論起來。

  鹿耳翎捏著銀子,氣得臉青面黑,毫無疑問,這銀子送去了,老周和眾校尉都只會說秦長官體恤下情,義薄雲天,不會有半個好字落在他鹿某人頭上。
  
  明明是秦林邀買人心,鹿耳翎大丟其臉,鬧得心裡頭直犯噁心,還不得不捏著鼻子替秦林跑腿,你說這他媽的叫什麼事兒!
jomlin 發表於 2014-6-23 02:20
一二二章 照夜玉獅子

  管片上的達官顯貴,秦林一家一家的去拜謁,什麼英國公、臨淮侯、安遠侯,並沒有哪家是真正接見的,都是帖子投進門房,過一會兒出來個管家,拱拱手說聲「主人不在家,不敢當,擋駕」,這就算拜謁過了。

  這些大明公侯們,哪兒有閒心和區區錦衣衛百戶囉嗦?可要是你真的不來,他們又要說是你瞧他不起,從此惹下無數的麻煩。

  秦林樂得不見,否則每到一處都得下跪,膝蓋頭還吃不消呢,投張帖子就算報了到,卻也方便省事。

  最擔心的魏國公府,秦林先派陸胖子拿了二兩銀子過去探問,果然胖子圓滾滾的外形很討喜,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蒼頭非常熱情的告訴他,徐大小姐行獵去了,不在家。(註:老人 )

  秦林鬆了口氣,這才自己上門,把帖子投了進去。

  那些個驕僕都是鼻孔衝天的角色,哪兒把你小小的錦衣衛百戶放在眼裡?茶也沒有,板凳也不端一條,就讓秦林站在門房裡。

  方才那老蒼頭搖搖頭,嘆口氣,看不慣這些驕僕的作派,卻也無可奈何。

  陸遠志癟癟嘴:「你們好歹給我家長官弄條板凳嘛,跑一上午了,兩條腿都打顫!」

  「長官?」門房幾位大爺鼻子裡哧的一聲,笑得嘴都歪了:「我家國公爺職任南京守備、掌南京中軍都督府僉書府事,轄下四十九個衛、一百一十八千戶所。衛指揮使只好替他老人家牽馬,千戶連看大門都不要,你一個百戶也敢稱長官,不怕人笑掉大牙!」

  原來有明一朝,魏國公徐達為開國武將勛臣第一,追封中山王,子孫世襲魏國公,榮寵無比。靖難之役,朱棣盡殺建文帝的臣子,但直到最後一刻還在率兵抵抗他的魏國公徐輝祖,卻安然無恙――原來朱棣的皇后徐氏,就是徐輝祖的姐姐。

  武宗年間,大太監劉瑾人稱「立皇帝」,權勢滔天,仍然不敢動徐家一根寒毛,由此可見魏國公一系在大明朝的根基之深、影響之大。

  這一代魏國公徐邦瑞是隆慶六年襲爵,以南京守備掌中軍都督府,顯赫已極。國公府這些奴才下人們,仗著主家權勢狗眼看人低,連錦衣衛百戶也不放在眼裡,出言譏嘲。

  陸遠志待要和這些狗腿子爭辯,秦林搖搖頭阻止他,朝笑著的眾位門子拱拱手,自己站到牆根角。

  幾個門房大爺笑得前仰後合,譏嘲之語不絕於口。

  秦林根本不和這些傢伙計較,就準備等那聲「擋駕」之後立馬閃人,他前來拜謁只為著官場規矩,可沒打算求魏國公辦什麼事情,何必在乎幾個下人的臉色?

  沒想到出來個白髮蕭然的老管事,控背躬身問道:「哪位是秦長官?小公爺有請!」

  秦林應了聲,心頭納悶,按說自己不認識什麼小公爺啊,就是那徐大小姐也只是耳聞,從未見過面呢。也管不了許多,走了一步拱拱手:「老管家,下官便是。」

  老管事看見秦林茶也沒有、凳子也沒坐,就知道怎麼回事了,朝幾個門房瞪了一眼,低聲罵道:「狗眼看人低!等會兒收拾你們!」

  他的態度卻極其恭敬,先跪下朝小公爺的客人拜了拜,然後才彎著腰在前面引路。

  幾個門房大眼瞪小眼,都哭喪著臉,老都管教訓人的手腕,那可厲害得很吶!那位錦衣衛百戶官又怎麼認得小公爺?

  「叫你狗眼看人低!」門房懊悔得直打自己的耳光。

  南京魏國公府的規模不下於蘄州荊王府,但少了幾分金碧輝煌,多了些殺伐征戰的肅然之氣。府中來來回回巡邏的侍衛,也頂盔貫甲神情嚴肅,明顯是經過嚴格訓練的精銳之師。

  秦林看到這些侍衛,不禁想到了甲乙丙丁四個女兵和她們的主人李青黛,心頭浮起絲絲甜意。

  公爺徐維志已等在了書房外面,他有三十來歲了,頭戴金邊三梁忠靖冠,穿著雲紋青絲燕服,乍一看貌不出眾,卻很有些勃勃英氣。

  見到老都管引著秦林來了,他走下書房的三步臺階,笑盈盈的道:「秦兄替我表弟洗冤,令他父子和好,小可渴慕已久啊,今日一見果然是少年英雄!」

  哦,秦林恍然大悟,既然徐辛夷是朱由樊的表妹,那麼徐維志當然也是朱由樊的表哥囉。

  可想而知,朱由樊受了秦林大恩,得知他調任南京之後必定給徐維志寫了信,託他提攜秦林。

  有這層關係,徐維志當然態度極好,秦林剛做了個下拜的架勢,就趕緊攔住:「使不得、使不得,秦兄替表弟洗冤、彌合他父子二人,小可姑母的在天之靈方可安息,論起來應該小可拜謝秦兄才對……家父若不是守備府有事,還要親自來感謝秦兄呢!」

  徐維志說著,就笑嘻嘻的作勢要跪下去。

  秦林忙道受之有愧,急忙伸手攔住,開玩笑,未來國公爺你也好叫他跪?

  兩人並肩走進書房,徐維志命侍女泡了上好的香茶來獻。

  徐維志和他表弟朱由樊完全相反,沒有那種陰沉鬱結的氣息,而是談吐爽朗、英氣勃勃,時不時還說個笑話,十分風趣。

  「秦兄在我們南京來,真正是選對地方了,十里秦淮、佳麗無數,溫柔鄉、銷金窟,只不知秦兄宦囊充沛否?」
  
  徐維志大笑著,曖昧的眨了眨眼睛:「如果秦兄要替哪位紅倌人贖身,手上短了銀子只管問我來要!」

  秦林這時候只當徐維志說笑,並沒有當真,殊不知徐維志是南京城頭一號的混帳*大佬倌,年輕時鬥雞走馬、捧清倌人、青樓鬥氣一擲千金,什麼玩意都玩過。(註:大哥 )
  
  現在兒子女兒都有了,漸漸收斂些,但大佬倌的脾氣始終沒改,最喜歡替朋友胡亂撮合,只要誰說看上某位紅倌人但缺錢替她贖身,徐維志立馬上千兩銀子捧出來,連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秦林第一次見面,不曉得他說的真話還是開玩笑,只好說:「謝過小公爺美意,不過下官對歡場女子沒什麼興趣。」

  徐維志怔了怔,覺得秦林這麼位少年英雄居然不解風情,實在太可惜了。

  兩人談笑半天,徐維志執意留秦林吃飯,秦林推辭說屬下還等在門外,他便叫老都管去安排陸遠志、牛大力,總算把秦林留下來吃了頓豐盛的宴席。

  席上秦林提到百戶所沒有寬敞地面,徐維志把手一揮:「沒問題,咱們府上的東花園,和府邸隔得有點遠,在東城靠城牆跟下面,平時沒人去,荒地多的是。小妹常去那兒走馬的,就借一塊地給秦兄,莫說百戶所那點人,就是千戶所都擺得下。」

  秦林連聲感謝,百戶所的房子太小太舊,他準備買一所大房子居住兼做衙門,但找不到能容納兩百號人訓練的演武場,這下借了國公府東花園就好辦了。

  「小可有個嫁不出去的妹子,生性頑劣非常,又被家母慣壞了……」酒足飯飽之際,徐維志有意​​無意的說到了他妹妹:「秦兄恐怕也有耳聞,所以,那個,萬一要是……哈哈,還請秦兄海涵,海涵。」

  秦林聽了心頭惴惴,不知道那位醜得「嫁不出去」的徐大小姐究竟是何許人也,居然徐維志要提前叫自己做好準備。

  酒足飯飽,徐維志又送了一份禮物,最後親自把秦林送到了二門上,才告辭回去。

  老都管一直把秦林送出門,這一次那幾個門房大爺的態度就截然相反了,個個把腰彎成了曲尺。

  陸遠志和牛大力兩個滿臉紅光的等在門房,顯然好吃好喝了一頓,隨秦林走出國公府,到了​​街上胖子就嘿嘿的直笑:「秦哥,你沒看見那幾個門房臉上的紅印子?剛才大耳光,可把我笑死了……」

  「笑吧,多笑會兒腿就不疼了。」秦林笑瞇瞇的道。

  「哎唷媽呀,咱還是買幾匹馬吧,這一上午跑下來,我腿都快跑斷了!」陸遠志一臉的苦笑。

  南京城太大,周圍一百二十里,光靠兩條腿太難跑了。

  百戶所地方狹小,因為是分管城內巡邏的,也就沒養馬,秦林本來想買馬但擔心沒地方餵,既然徐維志答應把東花園劃一塊,那就沒問題了。

  得知現在就去買馬,陸胖子和牛大力都高興得直搓手。

  「你兩個……」秦林忽然捂著肚子狂笑:「別、別騎馬了,還是買頭象來騎吧!就你們的身胚子,也只有大象馱得起!」

  胖子和牛大力齊齊翻了翻白眼,秦林這是赤裸裸的歧視啊……

  南京馬市在聚寶門內側的鞍*轡坊,拿著銀子,什麼樣的好馬都能買到。(註:「佩」)

  秦林一到馬市,看見他是個年紀輕輕的錦衣衛百戶,都以為是哪家世襲的公子爺來了,許多馬牙子一窩蜂的上來搶生意,最後是個又瘦又高的北方人贏了,因為他只說了句:「隨你們什麼馬,比得過我的照夜玉獅子?」

  果然好馬!

  只見這馬身高腿長,遍體雪白,渾身上下沒有一根雜毛,脖子底下生著鬃毛,看上去就和雄獅一樣。見人來了,西律律的打著響鼻,不安分的用蹄子刨著地,塵土飛揚。

  秦林正要和馬牙子講價,忽然背後響起了脆生生的南京官話:「照夜玉獅子,好馬呀,多少錢?本小姐要了!」
jomlin 發表於 2014-6-23 02:21
一二三章 徐大小姐

  問話的小姐騎著匹烏雲蓋雪的駿馬,頭戴鳳翅衝天紫金冠,齊眉束著二龍戲珠抹額,黑亮如漆的髮絲披散到肩上;穿一件錯金繡百鳥朝鳳雲錦箭袖,羊脂白玉獅鸞帶緊緊束在小蠻腰上,越發顯得胸部鼓鼓脹脹、身材婀娜多姿;端坐在馬背兩條腿踩著馬鐙,渾圓修長的大腿把粉色銀花綾褲子,繃出了足以讓任何男人心跳加快的弧線。

  她身邊一位眉清目秀的年輕女子則作女兵打扮,銀盔銀甲,替小姐背著雀畫弓、雕翎箭,騎一匹石青色的高頭大馬。

  秦林看那女兵的裝扮和甲乙丙丁一模一樣,就知道問話的女子定是魏國公府的徐辛夷徐大小姐。

  徐辛夷一身裝扮金晃晃、紅豔豔,簡直就像一團燃燒著的火焰,定睛細看才瞧清她生著漂亮的鵝蛋臉,眼睛大而略深,鼻梁挺拔,五官輪廓極其清晰,富有侵略性的美感,豐潤的紅脣極具誘惑,蜜色的肌膚更是充滿了運動活力,蹬著馬鐙的兩條腿長得不像話――哪兒是「嫁不出去的醜八怪」,明明就是個運動型陽光大美女嘛!

  仔細一思量也就猜到了原因︰這時候的男人們,喜歡的是山西大同府小腳姑娘,或者嬌嬌怯怯猶如病西施的揚州瘦馬,像徐辛夷這樣的陽光大美女自然被視作難以馴服的烈馬,當然會被敬而遠之啦。

  「小姐真有眼光,這匹大白馬配你一身紅,比黑毛球好多啦。」背弓女兵笑瞇瞇對徐辛夷說。

  咚的一下,徐辛夷從馬背上跳下來,走上前摸著照夜玉獅子的頭,哂笑道︰「什麼大白馬?這是西域的照夜玉獅子,傳說洪武年間藍大將軍曾經從韃子皇帝手裡奪了一匹,呵呵,沒想到咱們南京也能看到呀。馬牙子,這匹馬多少錢,本小姐買了」

  陸遠志急了︰「喂喂,好像是我們先到吧……」

  瘦高個馬牙子姓竇,本來在秦林過來的時候就說了一千五百兩的價,此時聽得徐辛夷要買,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趕緊站到陸遠志前面把他擋住,陪著笑道︰「小姐,實價二千兩紋銀,再沒得少了。」

  陸遠志氣得胖臉直甩,這傢伙不是坐地起價嗎?而且剛才還說得好好的,咦,秦哥咋不發話?

  原來自徐辛夷跳下馬來,秦林又吃了一驚︰他的身高在男性中已不算矮了,徐辛夷竟然和他差不多高矮,比起同時代的女子足足高了半個頭;再看看身材,獅鸞帶束著小蠻腰,胸脯鼓鼓脹脹,圓圓的臀兒十分挺翹,兩條腿筆直修長,簡直是黃金比例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秦林喃喃的自言自語︰「好長的腿,好翹的屁股,好挺拔的胸……」

  不料徐辛夷聽到了,勃然變色,杏核眼圓睜,就準備怒斥秦林。

  胖子卻把秦林的話會錯了意,把他一拉,沒好氣的道︰「腿長屁股翹,日行千里還能跳,這馬當然好,可就要被別人買去啦――這馬牙子坐地起價,實在可惡」

  原來是說馬呀,徐辛夷倒有點不好意思了,陪著她的女兵也瞧出幾分,在旁邊吃吃的笑,惹得徐辛夷把她拍了一巴掌︰「討厭!侍劍,你敢取笑本小姐,哼哼,拿你去配個野小子。」

  侍劍附到徐辛夷耳邊,低聲道︰「大小姐什麼時候嫁人,侍劍就配出去也沒關係。」說罷嘻嘻笑著趕緊躲開。

  說笑過了,徐辛夷對姓竇的馬牙子道︰「二千兩是吧?嗯,照夜玉獅子是有名的千里駒,這個價,不貴。」

  不貴?秦淮河最當紅的清倌人,有一千兩銀子就可以贖身了,二百兩銀子可以買個相當漂亮的小妾,一匹馬的身價要兩個當紅清倌,或者十個普通小妾,也只有徐辛夷才覺得不貴吧。

  竇馬牙子悔得想搧自己兩個耳刮子,既然知道徐大小姐要買,該喊個五千兩再說嘛。

  陸遠志不服氣,嘟著嘴道︰「明明是我們先來的,價你也說了,這不是坐地起價嗎?我到牙行告你」

  明朝的大宗商品交易,包括絲綢、馬匹、瓷器、房屋等等,都有牙行作為中介機構兼糾紛仲裁,牙人或稱牙商都必須嚴守信用和通行的商業規則,如有違反,牙行可以重重的對其施加懲處。

  像今天這種,明明是秦林在先,竇馬牙子也說了價格,就必須等秦林把價談完之後,他才能和下一個顧客討價還價,否則就是亂了牙行規矩,必遭重懲。

  竇馬牙子雖然想大敲一筆竹槓,也怕牙行懲處,白愣著眼睛想辦法應對。

  徐辛夷就不高興了,她的踏雪烏騅雖然也是極好的千里馬,但她這身紅妝配黑馬就不如渾身純白的照夜玉獅子好看,所以極想把照夜玉獅子買下。

  她使個眼色,侍劍就站出來,翹嘴巴機關槍似的對著陸遠志開火︰「什麼牙行,你們仗勢欺人啊?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你們還沒買下來呢,我們為什麼不可以買?這位賣馬的大叔,別怕他們,我家小姐發一張片子,順天府尹都得跑了來,你怕什麼牙行。」

  竇馬牙子高興得嘴都合不攏,坐地起價對方還要替他撐腰,天底下再沒有這麼好的事情了。正如侍劍說的,要是國公府徐大小姐幫他說話,漫說區區一個牙行了,就把順天府掀了也沒事呀

  秦林始終在旁邊觀察,基本上確定這位國公府的徐大小姐,完全是是把她賣了還替別人數錢的角色,心念一動,嘴角就微微翹了起來。

  陸胖子被侍劍罵得不能開口,正準備向秦林求援,就看見他老人家的神情又變得「陰森可怖」,登時一喜,湊近了低聲道︰「秦哥,又有什麼壞主意了?」

  秦林摸著下巴壞笑︰「文德橋旁邊施御史那帶河房的大宅子,他要多少銀子才賣?」

  嫌百戶所地方破舊、狹小,秦林準備買處宅子來做住宅兼衙門,稍微打聽下就在百戶所街對面文德橋旁邊,有位姓施的御史要告老還鄉,帶河房的整套大宅子轉售,不過要價很高。

  胖子眨巴眨巴眼睛︰「那房子是秦淮河邊上的,三進大院子帶河房,亭臺樓閣,實價要五千兩銀子啊。秦哥你使錢大方,隨手亂用,咱們又在百戶所提前發了常例,還得留一筆銀子在這裡辦鉛筆生意……」

  「叫徐大小姐替我出了吧。」秦林壞笑起來。

  胖子撇撇嘴︰「切,你以為是國公府的上門女婿,她是你老婆啊?」

  秦林忽然扯著嗓子叫︰「這馬,是爺先看上的,爺一定要買到。二千兩銀子算什麼?我出三千!」

  竇馬牙子樂得差點暈過去,天哪,兩個十足十的混帳大佬倌兒來互相抬價了,作為一個馬牙子,試問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幸福的事情嗎?

  侍劍打量著秦林,翹翹的小嘴哧的一聲笑︰這人不過錦衣百戶,最多就是個錦衣衛的世襲子弟,雖然也是武功勛臣,能和開國勛臣第一的中山王相比嗎?就算他家裡有些錢,又能賽過滿南京城首屈一指的魏國公府?

  果然,徐辛夷眼皮子都不夾秦林一下,嘴脣微啟,冷冷的道︰「四千兩。」

  「你!」秦林咬了咬牙,做出十分艱難的決定︰「好,我出四千五百兩。」

  「五千兩。」一千兩和一萬兩對徐辛夷來說似乎沒有多大區別,她根本不假思索。

  「過分了吧!」秦林湊近徐辛夷,心有不甘的道︰「咱們抬價,便宜了馬販子,不如就此罷手?在下實在想要這匹馬,小姐如能割愛,在下願奉送紋銀一千兩。」

  徐辛夷不屑一顧的哼了聲,把臉轉過旁邊去。

  秦林氣得臉皮緋紅,呼呼的喘著粗氣︰「好個不識抬舉的醜八怪,行啊,我出六千兩。」

  被人說醜八怪,徐辛夷氣不打一出來,杏核眼圓睜,恨恨的瞪著秦林︰「一萬兩!」

  天哪,一萬兩一匹馬,圍觀的馬牙子們都快瘋了。

  而處於漩渦中心的竇馬牙子則被巨大的幸福感擊得快要暈去,他這輩子就沒見過如此抬槓,和銀子過不去的羊牯徐辛夷是國公府的大小姐,這位錦衣百戶恐怕也是哪家的世襲紈絝吧

  那麼,秦林還會抬價嗎?

  終於秦林不爭了,鐵青著臉,一甩袖子扭頭就走,嘴裡還嘟噥道︰「太可恨了,這女人簡直不拿銀子當回事兒,我可不能陪著她發瘋,真要花一萬兩買匹馬,家裡老太太不把我打死才怪。」

  「少爺,少爺。」陸胖子、牛大力也屁顛屁顛的追著去了,充分表演出紈絝公子跟班和保鏢的良好職業素質。

  徐辛夷輕蔑的笑著,示意侍劍給錢――若非已經讓那爭買馬的傢伙灰頭土臉了,非得教訓教訓他不可,哼,醜八怪,本小姐醜又咋啦?本小姐是女俠。

  十張千兩面額的萬源號銀鋪見票即兌的會票,一股腦兒遞到竇馬牙子手裡。

  徐辛夷和侍劍牽著馬,在眾人嘖嘖讚嘆聲中昂首挺胸的離開,宛如得勝回朝的大將軍。

  竇馬牙子幸福的數著會票,高興得快要暈倒。
jomlin 發表於 2014-6-23 02:22
一二四章 秦林的詭計

  眾位馬牙子看見這姓竇的平白發了一注大財,都是羨慕嫉妒恨,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紛紛,說他走了狗屎運。

  「這會票拿著,燙手不?」一個平和淡然的聲音在背後問道。

  「哪能啊,錢再多也不燙手。」竇馬牙子笑嘻嘻的回答著同行,忽然他發現四周的氣氛變得詭異,非但鴉雀無聲,連人們的表情都變了,從羨慕變成了隱隱的幸災樂禍。

  有些僵硬的轉動脖子,竇馬牙子看到了笑瞇瞇的秦林,剛才就是他問的話,而陸遠志和牛大力也不知從哪兒又冒了出來。

  秦林笑著用手指頭撣了撣​​飛魚服,陸遠志把胖手一伸:「愣著幹嘛,拿來吧!」

  竇馬牙子退了兩步,發黃的眼珠子滴溜溜亂轉:「拿、拿什麼,你們別仗著是緹騎,就想白晝行搶,這裡可有牙行管著,沒人敢亂來!」

  「原來你也知道有牙行啊,」陸胖子笑瞇瞇的道:「那句『漫天要價、著地還錢』是什麼意思,老兄給解解?『青黃不接』該什麼處置,你又替我說說?」

  竇馬牙子臉上紅了一片,待要強辯,卻是無言以對,他萬萬沒想到這胖子竟對牙行規矩瞭如指掌,心頭暗道不妙。

  原來明朝商人最重信譽,牙行規矩極嚴,絕不像後世那麼多坑蒙拐騙的。

  這「漫天要價、著地還錢」就是指賣家可以隨便喊價到九天,買家可以隨便還價到九地,互相讓價,等雙方都接受的價格出現,俗稱「天地交泰」,生意就成了。

  但賣家不許中途漲到比最初喊價還高的位置,這叫「坐地起價」,買家不許跌到比最初還價還低的位置,那就是「望天打炮」,兩者都不准許。

  竇馬牙子剛才坐地起價,就大大觸犯了馬市的規矩。

  另外,一家的價格還沒談攏又去和第二家談,也是牙行的大忌,叫做「青黃不接」,也要嚴厲懲處。

  陸胖子是市井出身,這些事情門兒清,一下子就抓住了要害,把竇馬牙子駁得啞口無言,然後才笑瞇瞇的問圍觀的眾馬牙子:「諸位倒是說說看,這位竇朋友先是青黃不接,然後坐地起價,如果押到牙行去按規矩辦,該怎麼處置啊?」

  馬牙子們互相看看,前些天姓竇的得了這匹照夜玉獅子,四處誇口吹噓,很惹惱了幾個人;他平時的人緣也只尋常,再看看秦林等人都穿著錦衣衛服色,料想姓竇的也鬥不過人家,便有好幾個幸災樂禍的人,七嘴八舌的道:「牙行規矩,凡上家沒清又接下家,收下家多少,賠上家多少;坐地起價,高過原喊價的銀子全部由牙行沒收歸公,本人革出牙行,本行內永不許為牙商。」

  聽到這些,竇馬牙子冷汗就嘩啦啦的流下來了,上一萬兩的銀票,又實在捨不得,脖子一梗,強咬牙道:「就隨你去、去牙行好了,別以為你是錦衣衛就了不起,哼哼……」

  任何規矩在執行上都有漏洞,聽著秦林等人是外省口音,竇馬牙子當他們是外地來南京遊玩的紈絝子弟,那麼拼著給牙行總甲(總甲就是協會會長啦~ )分一半銀子,總要把這幾個公子哥兒轟走。

  秦林看著竇馬牙子那副忍疼割肉又不甘心的表情,就呵呵直樂:怎麼的,還抱有幻想啊?

  陸胖子也嘿嘿壞笑著,把今天去各家公侯府邸拜謁時,沒用完的大紅拜貼拿在手上,攤著給別人看。

  竇馬牙子不認識字,但眾位馬牙子裡面有個把認識字的,一字一頓的讀下去:「棉、衣、衛……」

  我倒!秦林和陸胖子、牛大力都是一個趔趄。

  那人趕緊點頭哈腰的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錦、錦衣衛。」

  馬牙子們都催他:「我們都知道是錦衣衛,你倒是把後面的唸下去啊!」

  那人這才訕笑著念道:「錦、衣、衛、南、京、指、揮、使、司、前、親、軍、所、庚、字、所、百、戶、秦、秦、秦……」

  又認不得下面的字了?

  並非如此,那人是惶恐得念不下去了,愣怔了一下,忽然長長一揖到地:「小的參見庚字所新任百戶秦長官,秦長官加官進爵官居一品。」

  眾牙商呆住了,街面上跑的市井中人,最怕的就是巡街緹騎呀,隨便整你一下生意就不要做了,只要秦林是南京城內的錦衣百戶,他們就不敢有一點放肆,更何況庚字所管區在江寧縣秦淮河沿線,馬市這片正屬於人家的管區。

  牙行的總甲、圖董們,會和錦衣衛的正管百戶作對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竇馬牙子倒也光棍,二話不說就跪下了,雙手把會票呈上:「小的豬油蒙了心,小的有眼不識泰山,這都是按規矩本該賠給長官的,只求長官饒了小的,不要叫牙行革了小的飯碗。」

  陸胖子哈哈笑著就把會票接過,正準備往懷裡揣,秦林攔住,抽了張一千兩的會票,又叫牛大力拿了六十兩黃金,一股腦兒扔給竇馬牙子。

  這是?竇馬牙子睜著雙眼,不懂秦林的意思。

  「秦爺我不愛占別人便宜,既然我先來你也開了價,那麼按規矩剛才那照夜玉獅子就算我買了,這一千五百兩銀子的原價可沒少你的……至於我又把它賣給誰,」秦林拍著陸遠志手裡的九千兩會票,桀桀怪笑道:「這你總管不著吧?」

  秦林幾句話就把自己摘得一清二楚,倒免得落下什麼口實。

  竇馬牙子還得跪在地上砰咚砰咚的磕頭,一邊手忙腳亂的收拾金子,一邊大聲叫道:「謝長官替小的留下飯碗,長官寬宏大量,長官仁義千秋!」

  「嗨,遇到這位忠厚的長官,沒叫你破家捨財,算你運氣好。」

  馬牙子們看著秦林遠去的背影,嘖嘖嘆道:「像竇老弟今天這麼胡來,撞到別的什麼人手上,嘿,等著家破人亡吧,人家可是正管這片的錦衣百戶。唉~今後還得老老實實做生意呀。」

  陸遠志和牛大力兩個跟著秦林走,聽到這些,兩個人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秦林花一千五百兩買了匹照夜玉獅子,一萬兩賣給徐大小姐,自己賺了足足八千五百兩紋銀,非但徐大小姐喜滋滋的覺得占了他上風,連賣馬的馬牙子也磕著頭讚他仁義厚道,你說這他媽的叫什麼事兒?

  陸胖子倒也罷了,牛大力一直沒想明白,只覺得腦袋暈暈乎乎的。

  這下,倒不好買馬了,秦林準備叫韓飛廉來挑幾匹好馬買回去,雖然沒有照夜玉獅子那麼名貴的千里馬了,但咱也只需要以馬代步,不必像徐大小姐那麼燒包嘛。

  至於「騙」了徐大小姐的銀子,秦林倒沒覺得有什麼,反正她花一萬兩銀子買了照夜玉獅子還興高采烈的,有錢​​難買心頭好嘛。

  文德橋邊施老御史的宅子雖然價高,秦林看中的優點是和鈔庫街百戶所衙門一街之隔,離小公爺徐維志許諾借一塊地給百戶所操演的東花園也近,擔心被別人買了去,這兒銀子到手,秦林就帶著兩人急匆匆趕過去。

  才走到武定橋,離文德橋還有段距離,就看見前面人喊馬嘶,不曉得多少人馬。

  當先一群龍虎衛的軍漢扛著虎頭牌跑得滿頭大汗,隨後驍騎右衛的精銳騎兵掌著衝鋒旗、帥字旗、獅子旗、鬥字旗一面面迎風招展,再後頭什麼神策衛、天策衛、龍驤衛、豹*韜衛的精銳兵馬,全都頂盔貫甲扛著槍、背著弓策馬徐徐而來。(註:「掏」)

  這是哪家的公侯王爺出行?或者大將軍出征?

  再往後卻是鶯聲燕語,只見大群女兵中間,一團烈火似的徐辛夷分外顯眼,騎著渾身雪白的照夜玉獅子,得意洋洋。

  秦林看著覺得不可思議,看看身邊有個頭戴方巾、身穿斕衫的秀才,便問他怎麼回事。

  秀才頗為詫異的看了看他,這才說:「你是外省來的官兒?滿南京誰不知道徐家的醜小姐啊!這一代魏國公任著南京守備、又掌南京中軍都督府僉書府事,南直隸四十九個衛、一百一十八個千戶所,還有戚爺爺當年編練的五個浙兵大營都歸她家管。每次打獵、走馬都帶著幾百上千兵馬排兵布陣呢,你沒看見幾個指揮使打著認旗替她掌兵,前面一群千戶亂跑,鎮撫、百戶只好跟在後面吃灰?」

  果然如此,秦林眼珠一轉,又道:「難道言官不參奏她嗎?」

  秀才哧的笑了起來:「別家貴胄公子自不敢如此張揚,倒是她一個女孩子家帶兵總是鬧著玩,難不成誰吃飽了還參奏她練兵是圖謀造反?魏國公府的大小姐造反?哈哈哈哈……」

  其實還有秀才不知道的原因,一年前倒真有位道學先生自居的都老爺,參魏國公家風不謹、徐辛夷「*牝雞司晨」,結果他老人家自己不乾淨,家裡老婆善妒,就私下養了外宅,被徐辛夷打探到了,帶他老婆打上門去,鬧得這道學先生聲名狼籍。(註:「聘」,母也 )

  科道御史們如果參奏當朝首輔張居正,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這些人,就算被廷杖打死也落個清名;可要是去鬥徐辛夷這麼個胡鬧的小丫頭,贏了算什麼本事,輸了又該多丟臉?南京又不是在天子腳下,再說徐辛夷總要出嫁,她又能鬧騰幾年?

  沒人管,徐大小姐就更樂得圍獵、跑馬,無所顧忌。

  秦林點點頭,心說原來如此,在禮教盛行的大明朝,徐辛夷真可算得一個異類,然而她老爹魏國公為何如此縱容女兒呢?

  還沒等他想明白,忽然有人從旁邊踉踉蹌蹌的跌了過來!
jomlin 發表於 2014-6-23 02:22
一二五章 當街殺人

  秦林反應極快,發覺那人腳步踉蹌,姿態很有些不對勁兒,就斜刺裡跨了一步,剛好讓開他。

  陸遠志心腸好,看見那人垂著頭往地上栽,趕緊伸手去扶,沒想到那人身子軟綿綿的使不上勁兒,胖子手一滑,他就直挺挺的栽倒在地。

  就算陸遠志遲鈍,此時也覺著事情不大對頭了,發覺手上摸到了什麼熱熱的、黏黏滑滑的液體,他舉著手掌看。

  媽呀!陸遠志嚇得渾身肥肉一哆嗦,滿手都是溫熱滑膩的鮮血,滴答滴答往下淌!再看看地上那人臉朝下倒伏著,胸口位置的地面已被不停流出的鮮血浸濕!

  最初只有離得最近的幾個人看見,登時尖叫起來往後退,越來越多的人發現了異狀,眼看人群就要陷入混亂。

  一旦亂起來,藏在人群中的真兇便可趁機溜走。

  混在眾人中的一雙陰險狡詐的眼睛半瞇起來,露出了陰謀得逞的獰惡笑容。

  秦林忽然霹靂般一聲斷喝:「全部不准動!本官是錦衣衛庚字所百戶,奉旨辦案,誰敢走誰就是欽犯,立斬不赦!軍民人等凡拿得欽犯者,賞銀萬兩!」

  只見他左手高舉錦衣衛百戶的腰牌,右手高舉著黃澄澄的一錠金子,在陽光下閃耀著誘人的金黃色澤,牛大力則抽出繡春刀,警惕的護在他身前。

  本來慌慌張張要避開的人,立刻兩隻腳像被釘住了似的,一寸也挪動不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對方很可疑。

  誰想走誰就是欽犯,抓住欽犯就賞銀萬兩。

  於是所有的人都互相監視著,既害怕亂動一下就被當成欽犯當場格殺,又睜大眼睛盯著別人,試圖分辨出誰是真正的欽犯――找到就是一萬兩賞銀啊,天,幾輩子都花不完了!

  人人都變成木偶直挺挺的站著,幾百雙眼睛互相監視,這種情況下別說一個大活人了,就算是隻老鼠也沒辦法溜走。

  隱藏在人群中的那雙罪惡之眼,陡然顯出幾分驚慌,但很快就鎮定下來,也像普通百姓那樣東張西望,裝出尋找欽犯的樣子。

  徐辛夷騎著馬往這邊走,遠遠看見秦林的處置,讚道:「這個錦衣百戶很機靈啊,回去倒要和爹爹說聲,調他給本小姐做個隨從――李指揮、劉指揮,你們帶兵去把那邊圍了!」

  徐辛夷使喚正三品指揮使就像家奴一般,兩個指揮使齊齊抱拳道聲得令,立刻率領龍驤衛、豹韜衛的五六百精銳士兵打馬過去,刀出鞘、弓上弦,把那邊人群團團圍住。

  「當街殺人,膽大包天,」徐辛夷哼了一聲,對侍劍道:「走,且看本小姐怎麼破這案子!」

  「大小姐出馬,一個頂倆!」侍劍為首的女兵們嬌呼著,紛紛拍馬跟上。

  她們都知道徐大小姐最喜歡的事情有四樣:演兵、圍獵、賽馬、破案,然而前三者常玩,案子不是常有的,今天正好遇上,大小姐一定大顯身!

  騎著照夜玉獅子走到近處,徐辛夷突然一愣,剛才她還出言誇秦林處置得力,待看清是和自己爭馬的錦衣百戶,笑瞇瞇的臉就冷了下來――她還記得這傢伙罵她醜姑娘呢。

  侍劍跟了上來,發現是秦林三人,也是一愣,笑著扯了扯徐辛夷:「嘻嘻,大小姐,這可真是天涯無處不相逢啊!」

  徐辛夷點點頭,問秦林:「這人死了嗎?」

  此時地面上已積起了一汪血泊,看這出血量,應是必死無疑了。

  官兵圍住人群,秦林就讓百姓稍微往後退一點,以倒下那人為中心空出圈子,然後他蹲著伸手到那人耳後胸鎖乳突肌內側一摸,發現頸動脈早已停止搏動,便搖了搖頭。

  把屍身翻過來,只見心臟部位赫然插著柄鋒利的牛耳尖刀,直沒至柄。

  登時人群中一陣驚呼,一刀刺心,當場斃命,完全不可能搶救,兇手如此狠辣,是直截了當的要取這人性命啊!

  徐辛夷從馬背飛身而下,姿勢漂亮之極,邁著一雙大長腿,朱紅色的小馬靴在青石板路上踩得踏踏直響,人群自動替她讓開一條路,便走到了圈子裡面。

  她看看屍首,修長的手指點著太陽穴思忖片刻,圓溜溜、亮晶晶的杏核眼,從所有的人臉上掃過。南京人都知道徐大小姐威名,被她看到的人無不心頭一寒,就算不是兇手,也沒來由的一陣心虛,把目光轉向別處,不敢直視。

  百姓們壓低了聲音,嘈嘈切切的議論:「徐家大小姐雖然生的醜,功夫可高明得很,聽說連什麼少林高僧、峨眉師太都不是她對手。對了,去年南京五軍都督府大演武的頭名,神槍馬四平都不是她對手……」

  「不過,武功高就能破案?」

  「你沒聽說宋朝​​開封府的王朝馬漢、御貓展昭?當然武功厲害,破案就厲害嘛!」

  牛大力和陸遠志兩個聞言也覺得厲害,南京四十九衛、一百一十八所、十餘萬大軍裡面奪魁的高手都打不過徐辛夷,她功夫有多厲害?傳說中的女俠,一般武功越高的破案也越厲害嘛!

  胖子還咧著嘴朝秦林笑:「秦哥,恐怕這次你算遇到對手了……」

  不過下一刻他就笑不出來了,因為徐​​辛夷的目光盯在了胖子身上,打量著他沾滿鮮血的雙手和衣襟……

  「哦哈哈哈~想瞞過本小姐的目光,那是絕對不可能的!」陽光美少女突然很沒有風度的仰天大笑,左手叉著小​​蠻腰,右手食指伸出,在空中畫了個圓弧,氣勢逼人的指向了胖子的鼻尖:「真相只有一個,兇手,就是你!」

  咕咚,陸遠志和牛大力直接摔地上去了,陸胖子尤其鬱悶,好像以前每次案件判斷錯誤的都是他自己,怎麼剛到南京,就被徐大小姐搶了臺詞?

  「唉~以前總是我冤枉別人,沒想到天道循環、報應不爽啊,今天也輪到我了!」陸胖子自怨自艾。

  秦林也被嚇得一個趔趄,怎麼也沒想到徐大小姐比陸胖子還要「強悍」啊,趕緊問道:「請問徐小姐,何以見得是陸遠志殺的人?」

  「考校本小姐?」徐辛夷撇了撇嘴,毫不遲疑的道:「他雙手沾滿鮮血,衣服上沾的血也最多,不正是鐵證嗎?你這錦衣百戶,連這都不知道,乾脆拜本小姐為師得了,喔霍霍霍~~」

  徐大小姐雙手叉腰一陣狂笑,胸前頓時波濤洶湧,秦林無意間看見,只覺嘴脣有些發乾,趕緊眼觀鼻、鼻觀心收斂精神,語含譏*誚的道:「如果沾的血多就是兇手,那陸遠志倒可以脫去嫌疑了。」(註:「翹」,責備 )

  「哼,本小姐已經看過了,所有人當中就他沾的血最多。」徐辛夷十分有把握。

  陸遠志和牛大力面面相覷,完全喪失苟且於人世的勇氣了:剛才見她目光炯炯掃視眾人,還以為她察言觀色、善能辨識奸邪,殊不知竟是在看眾人身上血多血少……這位小姐探案的方法,還真叫個簡單明了啊……

  侍劍則替自家小姐幫腔:「我家小姐說了,就這死胖子身上血最多!」

  眾位女兵搖旗吶喊:「沒錯,真兇就是他!」

  「如果我能指出血比他沾得更多的,又如何?」秦林壞笑著,熟悉他的人就知道這傢伙又要使壞了。

  「絕對不可能!」徐辛夷非常有把握:「如果有的話,就算我輸了!」

  「那好吧!」秦林笑嘻嘻的一指死者身下的地面,「看,地面沾的血比陸遠志多得多,那麼,一定是土地老兒殺的人了。」

  此言一出,眾百姓全都捧腹大笑,就連徐辛夷帶的女兵,也有幾個哧的一聲笑,侍劍狠狠盯過去,女兵們才捂著嘴強忍住。

  徐辛夷臉蛋上蜜色的肌膚脹成了粉色,跺了跺腳,怒道:「你強詞奪理,地上是後來浸進去的!」

  秦林嘿嘿怪笑:「地上的血可以是死者倒地之後浸的,陸遠志身上的血,就不能是死者被殺之後無意間沾到的?我的大小姐欸,你至少先問問這些目擊案發的百姓吧!」

  徐辛夷被氣得夠嗆,但問了百姓之後就說不出話了,因為很多人都看到那人跌跌撞撞倒下,陸遠志去扶他,這時候才沾到了許多鮮血。

  「算我輸了。」徐辛夷倒是霽月光風,毫不遲疑的承認錯誤,但她又把拳頭一捏,氣鼓鼓的道:「不過,這猥瑣死胖子,還有你這個眼睛賊忒嘻嘻的小滑頭,對,加上那一直裝老實的傻大個。你們三個傢伙嫌疑最大,放心吧,等本小姐找到證據,你們就死定了!」

  我裝老實?牛大力鬱悶得想哭,胖子是真猥瑣,秦林的眼睛也亮得不像話,可我是真老實啊……

  侍劍也道:「姑娘們盯緊了,別讓他們幾個趁亂溜走!」

  「得令!」眾位女兵齊齊抱拳,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盯著秦林、陸遠志和牛大力。

  被上百個妙齡女郎緊緊盯住是什麼感覺?秦林三人頓時覺得壓力山大,本來是完全無辜的,此刻也免不得心虛,好像自己真的做了什麼壞事。
jomlin 發表於 2014-6-23 02:23
一二六章 血液之路

  大明副都南京城出了當街殺人的罪案,順天府尹王世貞乘著八抬大轎急匆匆的趕來,鳴鑼開道的衙役跑得滿頭大汗,轎伕更是累得氣喘如牛。

  王世貞是文壇領袖,官位從嘉靖年開始就幾起幾落。萬曆二年曾任右副都御史、*鄖陽巡撫,因觸怒張居正而罷官,又因諛詞奉承張居正,而起復為順天府尹。(註:「雲」)

  落轎之後,儘管心頭焦急,王世貞仍不緊不慢的踱著步子,走到案發現場。他面容清瘦,穿著大紅色官服,胸前孔雀補子,腰繫金帶,頗為威嚴莊重。

  來的路上已有腿快的衙役,把案情打探了一番回報給了王世貞,所以他沒急著問案情,而是先分派衙役們訊問在場的目擊者,尋找案件的線索,令仵作驗看屍首,提地保來辨​​認死者身分。
  
  等眾人各忙各的,他才滿臉堆笑的,謝了徐辛夷派兵維持秩序,然後和秦林通問姓名。

  不愧為文壇領袖、久歷官場的正三品大員,王世貞比張公魚真是強了不止一點。

  看來大明朝的儒家官員,並非都是張公魚那種顢頇無能之輩呀!秦林感慨著,拱手道:「下官是錦衣衛南京庚字所百戶秦林,查訪奸邪乃是下官分內之事。」

  王世貞對這個名字並不熟悉,正三品順天府尹比正六品的錦衣百戶高太多,他朝秦林笑笑就算打過招呼了。

  徐辛夷聽到這個名字,卻是渾身一震,紅豔豔的嘴巴張得正好塞進去一隻大湯圓,指著秦林,瞪大了眼睛:「你你你就是秦林,蘄州的那個傢伙? 」

  秦林嘿嘿一笑,撓了撓頭:「在蘄州時便和小姐神交已久,甲乙丙丁四位姐妹,常提及小姐的威名啊!」

  「那你剛才還和我爭馬……」徐辛夷忽然用手掩住嘴巴,杏核眼瞪得溜圓:「好哇,你騙我!本小姐不會放過你的!」

  徐辛夷只是在國公府做大小姐做慣了,府中有大群丫鬟、家丁侍候,出來則是大軍前呼後擁,滿南京盡可以橫著走,從小沒吃過虧。
  
  於市井間魑魅魍魎的事情一竅不通,所以才顯得傻乎乎的,常做些叫旁人大跌眼鏡的「傻事」,但她本身是很聰明的,秦林的身分一揭破,她立刻就明白上當受騙了。

  秦林也有點不好意思,不管怎麼說她也是青黛的朋友,把甲乙丙丁送來也是好意嘛!就訕笑著把會票拿出來還她:「喏,趁現在還沒用,還給你算了,要不然被你記恨一輩子。」

  「誰、誰記恨你一輩子啦?」徐辛夷蜜色的肌膚有些發紅,大大咧咧的把會票推開:「這點小錢我才不在乎呢!你想讓我記恨,除非……哼,等著吧」

  除非什麼,徐辛夷終究沒說出來。

  這可是你自己不要啊,秦林笑著把會票揣回去。

  陸遠志、牛大力知道原委,侍劍也猜到幾分,其他人不知道啊!只看見秦林拿了一疊會票要給國公府的大小姐,徐辛夷又不怎麼樂意的推開了,登時一個個大眼瞪小眼,暗道這位錦衣百戶也太急色了吧,再說國公府富甲南京,大小姐又豈能……

  徐辛夷帶來的女兵們更是面面相覷,全都揉著眼睛,有人都快哭出來了。天哪,好幾年了,這還是頭一個敢在大街上調戲我們大小姐的呢!這錦衣百戶雖然忒傻了點,膽子可真夠肥啊!

  順天府的捕頭叫白浩,約莫三十來歲,精明強幹身手利落,把屍首驗看一番,又與地保、眾位目擊者談了談,這才回來稟報:「死者姓夏,是南京銀庫的庫曹,今年四十八歲,家裡頗有點錢,常拿銀子放貸。剛才究竟是何人刺殺他,人群太過擁擠,百姓們都沒看清楚,只曉得他突然跌跌撞撞的往一邊倒,很是走了幾步才倒下。」

  「是這樣啊,」王世貞拈著鬍鬚,思忖著說:「既然放貸,會不會是欠款之人圖謀抵賴,故意將他刺殺?」

  白浩點點頭:「有可能,不過地保說此人有錢就去青樓亂花,因為爭風吃醋結下的梁子不少,又喜歡賭博,由賭生出的仇怨也很有幾樁。」

  王世貞的眉頭皺了起來。

  白浩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斟酌著道:「不知大人能否讓那位秦百戶幫助破案?」

  「哦?」王世貞瞇起了眼睛。

  「秦某人是蘄州荊王府奪嫡和刺殺鄧子龍案中立了大功的錦衣百戶,六扇門中傳說他很有些本事。」

  王世貞的眼睛亮了起來,但也沒說請還是不請,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

  白浩就明白了,走到秦林跟前軟語央求:「秦大人,在下賤名白浩,江湖中朋友送個匪號『金眼雕』,忝為順天府捕頭。這次的案子實在不好捉摸,雖然該順天府管,總是在您轄區上發的案,您老能不能伸手幫幫忙?白某感激不盡!」

  秦林本想叫王世貞來求他,以便結個人情將來在南京好辦事。

  但王世貞絕非張公魚可比的,堂堂三品大員、文壇領袖,也不會為一件普通人命案子就慌了手腳,自己穩坐釣魚臺,派白浩來請秦林。

  「本來想釣大鯉魚,結果釣了條麻花魚。」,秦林肚子裡直發笑,仍然點頭答應了,這就去仔細勘驗屍首。

  「怎麼不叫本小姐幫忙啊?」徐辛夷撅著嘴,極其不高興的問王世貞:「王老先生,難道你信不過本小姐?」

  大小姐你就別給老夫添亂了!王世貞心裡直叫苦,纏不過徐辛夷,只得點頭道:「怎麼信不過?本官是想殺雞焉用牛刀,這種小案子似乎不值得麻煩大小姐,由秦某人幫幫忙也儘夠了。 」

  「沒關係,反正我閒著也是閒著!」徐辛夷高高興興的走向屍首。

  秦林蹲在地上把屍首驗看了一遍,牛耳尖刀仍然插在死者心口,衙役們並沒有去亂動,除了這一刀,屍身並沒有其他的刀口,可以確定是一刀斃命。

  然後,秦林觀察著地面的血跡,從死者身下那一汪血泊開始,斷斷續續的血跡通向了人群之中……

  對檢查的結果很滿意,秦林伸著懶腰站起來。

  砰!

  兩個腦袋撞一塊了。

  秦林揉著腦袋,只覺眼冒金星,徐辛夷也揉著腦袋,疼得她快哭了。

  「你這人,怎麼突然站起來!」徐辛夷癟著嘴,淚花花在杏核眼裡面打轉。

  秦林滿臉無辜,弱弱的問道:「大姐,我可以問一下嗎,你幹嘛一聲不響的站在我背後?」

  徐辛夷噎了一下,回答不出來。

  原來徐辛夷知道秦林破案有點本事,一心爭強好勝想在破案上蓋過他,就緊緊跟在身後,秦林觀察什麼,徐大小姐也觀察什麼,兩人都看得專心致志,冷不防出了意外。

  「你,你盯著血看什麼呢?本小姐好奇,也看一下,不行嗎?」徐辛夷雙手叉著小蠻腰,氣鼓鼓的道。

  秦林壞笑:「你又能看出什麼?」

  「血唄!」徐辛夷指著地面上斷斷續續的血跡,「這些血滴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像掃把星,有的是圓圓一點……」

  這下輪到秦林吃驚了,不得不承認徐辛夷觀察力挺強的,常人眼中都是一模一樣的血跡,其實根據濺落力度和角度分成很多種。

  比如濺落狀血跡,有受碰撞、打擊向四周濺散所形成的點狀血跡,常見於嫌疑人持鈍器反覆擊打被害人,此時濺落狀血跡中常夾雜拋甩狀血跡,則一般是被害人所留。

  而徐辛夷提到的掃把星形狀的血滴,就是被害人疾走時滴落的血痕,血液斜著滴落地面之後仍向前濺出尾跡,看上去就像彗星的尾巴,學名叫做彗星狀血滴,其中「彗尾」指向被害者倒伏之處,而「彗核」則指向他被刺殺的方向。

  秦林把這些內容給自己的助手陸遠志和牛大力講解,徐辛夷在旁邊也聽得津津有味。

  沿著一路滴落的彗星狀血滴,秦林很快就找到了被害者最初被害的地方。這裡有一道血跡,由若干細小的血點組成,無數血點密密麻麻的擠在一處,看上去就像滿天星似的。

  這就是噴濺狀血跡了,是人體動脈血管破裂照成的。

  以長期刑偵工作的經驗,秦林腦海中自動浮現出案件發生那一刻的情景。

  趁著所有的路人都在遠眺徐辛夷徐大小姐的車駕,人群擁擠不堪,從人群之中伸出了一柄雪亮的牛耳尖刀,神不知、鬼不覺的刺向了被害人的胸膛。

  在感覺到寒意的那一剎那,被害人一定是驚恐無比吧,但他已經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死亡在瞬間降臨。

  噗!就像小刀切黃油那樣,鋒利的刀尖輕而易舉的刺破了皮膚,切斷了肌肉,刺破了心臟。

  心臟猛烈的收縮,溫熱的血從傷口噴濺出來,在地面形成了雲團狀的血跡。

  被害人跌跌撞撞的逃跑,但是心臟被刺破,生命就已經進入了倒計時讀秒,他捂著心口,鮮血不斷的滴落,在地面上形成了彗星狀血滴。

  最後他一頭栽倒,再也沒有爬起來,不停流出的血液變成了一汪血泊。

  三種不同的血跡,殘忍而真實的書寫了,被害者生前最後十秒的活動軌跡,這條血路,也是尋找真兇的必經之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3 02:24
一二七章 指紋顯影

  「這裡,兇手殺害夏庫曹的準確地點。」秦林指著那灘噴濺狀的血跡,告訴順天府捕頭「金眼雕」白浩。

  「哈哈哈,你也有走眼的時候。」徐辛夷拍著手,十分高興︰「姓秦的你不看看那邊,還有血跡呢。」

  的確,屍首倒伏在東面,噴濺狀的血跡在西面,但更遠的兩尺外還有血跡,呈長條形。

  白浩笑著,心頭雖然明白,沒敢接徐大小姐的腔。

  秦林指著遠處的血滴︰「那幾滴血形狀是條形的,你看看我……」

  正說著話,秦林忽然身子一顫,臉上露出驚恐萬狀的表情,然後不敢置信的低下頭看了看,先是雙手摀住胸口,接著手四下亂揮,跌跌撞撞的往旁邊跑了兩步。

  徐辛夷恍然大悟︰夏庫曹被刺之後心慌意亂,周圍擠著許多人,他不知道誰才是兇手,但求生的本能讓他立刻逃走,這時候攔在前面的人就成了阻礙,他不得不伸出沾滿鮮血的手亂揮著把別人推開,於是血液就從他手上甩了出去,其中有幾滴落到了相反的方向,形成了長條型抽甩狀的血跡。

  秦林表演得十分逼真,起初還把徐辛夷嚇了一跳,繼而就撲哧一聲笑︰秦林的樣子,好像演滑稽戲似的,從來沒見過破案時像他這麼插科打*諢。(註:「混」)

  白浩已經帶著衙役把夏庫曹被刺殺地點周圍的十來個人都圍起來了,卻又猶豫著沒動手︰「請問秦長官,夏庫曹被殺之後,這些人的位置有沒有動過?」

  秦林那一聲斷喝之後,確實沒有人敢動了,但兇手刺殺夏庫曹之後,被害人還跌跌撞撞的走了幾步,到秦林發喊至少有五秒鐘,這個時間段內兇手是可以自由移動的。

  雖然兇手為了避免引起懷疑,不敢撒腿開跑,但以正常的步行速度在人群中通過,五秒鐘也可以擠得相當遠了,也許根本就不在這十幾個人中間。

  怎麼能確定誰是兇手呢?

  秦林說明經過之後,連順天府名捕金眼雕白浩也犯了難。

  「把身上沾著血跡的人,不管位置、大小,一律找出來。」秦林胸有成竹的下達命令。

  啊?白浩有點遲疑︰「夏庫曹被刺殺之後擠開人群逃命,沾上血的人,可不止一兩個呀?」

  秦林還沒答話,急於揭曉答案的徐辛夷先著急了,衝著白浩道︰「你這人怎麼*磨磨唧唧的?讓你找就找吧――眾將士聽令,把所有沾到血跡的人,都給挑出來。」(註:「墨基」,is 龜毛 )

  衙役只有十來個,要在兩三百號人當中挑出沾了血的還真不容易,倒是徐辛夷一聲令下,她帶來兩位指揮使、千把號精兵把守住外圍,五六十女兵下馬搜查,很快就把二十來個衣服上沾著血跡的人從人群中搜了出來。

  這些人全都叫起了撞天屈︰「冤枉,俺這是大前天殺雞沾上的血!」

  「青天大老爺,我前襟上是昨天流的鼻血呀!」

  「小的被那死鬼從背後推了把,沾到了他手上的血……」

  徐辛夷眼睛一瞪,柳眉一豎︰「吵什麼吵?誰再吵,誰就是兇手!」

  南京人都知道國公府的醜小姐是頭母老虎,被她這一叫全部噤若寒蟬,老老實實的不叫了。

  「哼,倒有點本事嘛,不過本小姐搶在你前面,自己先把罪犯找出來。」徐辛夷走過去,一個一個的打量這些衣服上沾了血的人。

  嗯,這人衣襟上沾的血已經發烏了,他說是幾天前殺雞沾上的,確實沒說謊。

  徐辛夷揮手讓他走過一邊去。

  咦,這是什麼?血還有黃水……

  眉如板刷的傻大個一邊吸溜鼻涕,一邊嘟嘟囔囔的說︰「是鼻涕嘛,我說過我流了鼻血。」

  噁心,徐辛夷皺著眉頭:「走走走,沒你的事兒了」

  還有背上一隻血手印的,定是被夏庫曹逃命時推到了,衣襟上兩三滴血點子的,想必是被害者手亂揮甩到身上……

  這些無辜者被徐辛夷一一挑了出來,但最後還剩下四個人,都有比較大片的血跡。

  一個四十多歲的裁縫,血跡在正面前襟;一個黃黃瘦瘦的年輕人,血跡在左肋;一個矮小的老頭子,血跡位置在右邊肩膀;還有一位書生最可疑,他的右手袖子上沾滿了血。

  徐辛夷烏黑發亮的杏核眼轉來轉去,目光不停的掃視著四名疑犯,最後,她的目光停在了書生身上。

  「哼哼哼哼,逃不掉的,兇手就是你。」徐辛夷鼓足了氣勢,凌厲無匹的目光直刺對方心底,修長的指尖在空中畫了半個圈,刷的一下指向書生。

  咕咚,書生翻著白眼暈倒了。

  「切,還以為多大的膽子,敢當街殺人,被本小姐識破之後居然沒掙扎就暈倒了……沒勁。」徐辛夷表示十分鄙視,她滿心等著這殺人兇犯暴起發難,然後自己大展神威手擒兇犯呢,結果實在太不*給力了。(註:帶勁 )

  眾衙役給那書生掐人中、灌涼水,好不容易才悠悠醒轉。

  大出意料,書生爬起來就喊冤︰「青天大老、額,青天大小姐啊,小的冤枉,這是那死者跑過來,正好往我身上撞過來,害怕剛買的上好鉛筆被撞斷,我伸手去推他才沾上的呀。」

  書生先從懷裡取出幾支鉛筆,然後比了比推人的動作,確實,以夏庫曹胸口傷處的高度,他這麼一推,傷處的血正好沾到袖子上。

  秦林見了不停的笑,早就把鉛筆批發到南京來賣了,沒想到這書生還是我的顧客呢

  徐辛夷就傻了眼,想了想沒辦法,賭著氣朝秦林跺跺腳︰「喂,那個姓秦的傢伙,別老是躲在旁邊笑啊,你倒是說說誰是真兇?」

  秦林點點頭,心說我當然一看就知道了,可不是你一直堵在前面,不讓我搜查那些疑犯嗎?

  他走上前,仔細的觀察著四位疑犯。

  這時候可不能按照噴濺、滴落、流淌等形態,來分辨血跡是怎麼染上的了,因為紡織品是吸水的,血滴上去就形成了浸染狀血跡,模模糊糊的一團,看不出什麼彗星狀啊噴濺狀的了。

  能夠幫助秦林的,則是血跡的位置,他一個個看過去。

  裁縫前襟的血液,有可能是踫撞形成的;矮小的老頭子,以他的身高,肩膀正好和死者胸口差不多高,那麼肩膀上的血跡也就有了解釋;書生自稱是為了護住胸口鉛筆,伸手去推死者才導致袖子沾滿了鮮血;最後一位則是黃瘦青年,他身上的血跡在左肋……等等

  秦林眼睛一亮,繼而看著那黃瘦青年嘿嘿冷笑。

  白浩問過地保,就告訴秦林︰「這人姓吳,是個三流廚子。」

  「拿慣了切菜刀的手,用牛耳尖刀也挺熟練嘛。」秦林玩味的笑著,眼睛半瞇起來,神情有一絲輕鬆、一絲揶揄,就像剛捉住老鼠的貓。

  吳廚子有幾分慌亂,嘶聲道︰「這些血是、是他撞過來的時候蹭上來的……」

  秦林摸著下巴,笑容可掬︰「那麼,你當時是什麼姿態,他的血液能夠沾到你的左肋底下,甚至在靠近腋窩的位置也有血滴?」

  吳廚子啞然,半晌才道︰「是,是這般的。」

  他一邊說,一邊把左手舉起來做了個撓頭的動作。

  「那樣的話,你高舉的前臂、袖口等處,怎麼可能沾上血跡呢?」秦林嘆著氣,搖著頭,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用勁兒抻直了:「應該是這個姿勢吧?」

  吳廚子左臂直直的前伸,正是握刀用力刺入受害者心臟的姿勢,他竭力想把手縮回來,可秦林雙手就像鐵箍一樣將他的手腕緊緊箍住,掙了一下沒掙脫,心頭慌亂,渾身一軟,頓時所有的力氣都從軀體中抽空,再也無力掙扎。

  人們驚訝的發現,以這個姿勢,以被害者心臟的高度,噴濺出來的血液正好和吳廚子身上的血跡完全吻合

  「不,不是我,這都是沾上的,被他撞過來沾上的。」吳廚子竭力蜷曲身體,試圖以這種姿勢形成某種事實上並不存在的防禦。

  白浩啐了一口,準備抓人回順天府拷問︰「真不夠爺們,不打著問,你就不肯吐實?」

  秦林伸手一攔︰「就讓他死個心服口服吧」

  這裡離百戶所很近,陸遠志跑了趟,從工具箱中取了指紋刷和銀粉。

  秦林走到屍首前面,蹲下,用指紋刷沾了銀粉,在刀柄上反覆輕刷。

  所有人都盯著秦林的舉動,就連徐辛夷也完全成了好奇寶寶,再不多話了,一心一意的看他玩什麼把戲。

  只見指紋刷來回刷動,刀柄上就漸漸顯出了形狀,乖乖不得了,憑空一枚銀閃閃的手印竟然出現在刀柄上,分外清晰

  「這、這是什麼戲法?」徐辛夷心癢難耐,湊近了想細看。

  好死不死秦林正做完了指紋顯影,抬起頭來想要說話,於是,兩顆頭再一次親密接觸――砰!

  必須躲著這女人,否則我一定會得腦震盪的――秦林這麼想。

  痛痛痛痛痛――徐辛夷快要抓狂了。

  秦林定了定神,才指著那枚手印問吳廚子︰「凶器上的手印,要不要和你的手印對比一下?」

  單是這種神奇的指紋顯影,就已經擊破了吳廚子的心理防線,什麼都沒有的刀柄上竟然顯出了手印,除了鬼神相助之外,他想不出別的理由。

  撲通一聲,吳廚子跪下了,咬牙切齒的自言自語︰「都怪夏庫曹,我只借了五十兩銀子,利滾利竟然翻成了二百兩……」

  「秦長官神斷,果然天下無雙。」白浩深深一鞠躬,抬起來手一揮,鐵鏈子抖得像長槍般筆直,嗖的一下從吳廚子頸項旁邊刺過去,手腕輕輕一抖,鐵鏈子又打個轉繞回來,已把犯人的脖子套住。

  怪不得能做順天府的捕頭,白浩的武藝也相當厲害。

  正三品的順天府尹王世貞也破天荒的朝秦林拱了拱手,笑著率眾捕快、衙役押著犯人離開。

  「會票算我送你的,把這寶貝借給我玩。」徐辛夷趁秦林不注意,一把奪過他手裡的指紋刷和銀粉,跳上照夜玉獅子,笑著朝秦林做個鬼臉,一溜煙的跑遠了。

  大軍開拔,兩名正三品京衛指揮使督率兵馬,眾龍驤衛、豹韜衛的精兵扛著旗、舉著牌,掌著鼓號徐徐而去……

  秦林倒是無所謂,指紋刷是用毛筆剪的,銀粉是銀錠磨的,有什麼稀奇?

  「八千五百兩票啊,她就換個刷子?」陸胖子跌著腳直叫。

  牛大力老老實實的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胖子屁顛屁顛的往百戶所跑︰「秦哥,我看你箱子裡面指紋刷和銀粉還有不少,咱們乾脆一股腦兒都賣給徐大小姐。」

  秦林︰我倒!
jomlin 發表於 2014-6-23 02:25
一二八章 東花園練兵

  徐辛夷騎著寶馬照夜玉獅子,一路把玩指紋刷和銀粉,侍劍和女兵們也嘰嘰喳喳談笑風生,都說今天破案大開眼界。

  侍劍忽然拍馬跟上幾步,壓低了聲音:「大小姐,原先咱們在錦衣衛千戶所的布​​置都是為了對付姓秦的,現在看來似乎他也不是什麼壞人……」

  想到大小姐的那些惡作劇布置,侍劍臉上一紅,忍不住笑起來。

  徐辛夷烏溜溜的杏核眼眨巴眨巴,兩顆俏皮的大門牙咬著豐潤嬌豔的下脣,猶豫了片刻才道:「那麼,暫且不發動吧。」

  見小姐還沒完全放棄那個「可怕」的計劃,侍劍皺了皺眉,繼續勸道:「連世子殿下也來信,說他在荊王府奪嫡的案件中幫了大忙,讓咱們別再胡來呢!」

  「什麼大忙,朱由樊這小子太不夠意思了,有案子怎麼不叫我去,便宜這姓秦的傢伙出風頭?」徐辛夷說著就十分不忿,打著馬疾奔。

  侍劍無奈,只得跟了上去。

  遠遠望見魏國公府的大門,忽然徐辛夷把脖子一縮,小蠻腰挺直,朝著左右咳嗽兩聲。

  女兵們立刻不苟言笑了,一個個端端正正的坐在馬背上,而那些指揮使、千戶、百戶全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督率著手下的精兵,把鼓號掌得嗚嘟嗚嘟震天響。

  「破虜平蠻功貫古今人第一,出將入相又兼文武世無雙」,黑底金漆大書著太祖皇帝御筆對聯的國公府門口,當代魏國公、南京守備、掌南京中軍都督府僉書府事徐邦瑞,正吹鬍子、瞪眼睛、氣鼓氣脹的看著女兒。

  這位國公爺方面大耳、濃眉大眼,一部又黑又亮的美髯,頭上帶的烏漆襆頭兩邊展角伸出來一尺兩寸長,微微顫顫,穿著大團花緋色公服,腰繫羊脂玉帶,佩著金光閃閃的盤龍寶劍,真是威風凜凜!

  徐辛夷遠遠的下了馬,低著頭小跑到父親身前磕了頭,站起來又是嬉皮笑臉的了:「爹爹怎不進府去,想是害怕門上的這群狗奴把門包收得太狠,所以親自來監督他們?」

  徐邦瑞嘴一咧就想笑,生生忍住,板著臉道:「你這丫頭,不在家裡做做女紅針指,怎麼成天出去拋頭露面?上街走走倒也罷了,打著爹爹的旗號,領著兵馬在外邊亂撞,圍獵、賽馬,都不是女孩子該幹的事情!今天越發大膽,還跑到命案現場去指手畫腳,你是順天府的捕頭嗎?」

  原來爹爹已經知道今天的事情了!

  徐辛夷並不害怕,嘻嘻笑著把指紋刷和銀粉拿給父親看:「爹爹,女兒得了個好東西,你隨便在哪兒摸摸,就能把手印顯出來呢。」

  「真的?」徐邦瑞似乎忘記了教訓女兒的初衷,很感興趣的在大門上摸了一下。

  徐辛夷就照著秦林的辦法,讓淡淡的銀手印呈現出來。

  「咦,還真有點意思啊……咳咳,」徐邦瑞忽然想起自己為什麼站在這裡,連忙乾咳兩聲,又板起臉道:「你看看你啊,一個女孩子家成天刀刀槍槍,現在還往人命案子瞎摻和,還有沒有點樣子!」

  「爹爹!」徐辛夷搖著父親的手臂,撒嬌道:「你要女兒怎麼樣嘛?」

  「這還差不多,嗯,女孩子不能總是舞刀弄劍的。」徐邦瑞捋著鬍子,不緊不慢的道:「半月後立冬那天照例要開金陵詩會,你也給我去一趟吧,結識幾個大家閨秀,談談詩、做做女紅,也好過成天騎著馬亂跑。」

  「好了啦,我去總行了吧!」徐辛夷答應著,蹦蹦跳跳的走了。

  徐邦瑞見女兒走了,舉起袖子擦了把額頭的汗,走到旁邊廂房裡去。

  一位長相富態的中年貴婦已等在那裡,她就是徐維志、徐辛夷兄妹的生母吳氏,看見丈夫走來,她急忙問道:「怎麼樣了?」

  「我是她爹爹,我的話她還能不聽?呵呵,總算答應去詩會了。」徐邦瑞面有得色。

  吳氏嘆口氣:「唉~詩會上那麼多青年才俊,希望她能看上一個吧。」

  也許是在女兒面前擺架子的勁頭還沒過去,徐邦瑞鼻子裡哼了聲:「還不是你袒護的好女兒!本來長那麼高,誰娶了都得擔心夫綱不振,你還怕她吃苦不肯讓她裹腳。一雙大腳丫子,又騎著馬、帶著兵到處亂跑,哼哼,我看這個女兒怎麼嫁得出去!」

  呀咿?吳氏鳳目圓睜、柳眉倒豎:「你還有臉說!不是我懷她的時候你去找那狐狸精,害得我動了胎氣,怎麼生下這麼個醜丫頭?她長成這個樣子,我做娘的不心疼,還指望你這個沒心沒肺的陳世美嗎?」

  眼見夫人發怒,徐邦瑞立刻軟了三分,捋著一部漆黑的鬍鬚,色厲內荏的道:「你要怎的?我家世受國恩,我奉天子詔令鎮守南京,一聲令下,十餘萬將士悉聽節制,難道還怕了你一個婦人家?」

  吳氏冷笑著閃電般出手,一把揪住了徐邦瑞的耳朵,連扯直扯。

  可憐剛才還威風凜凜的國公爺一下子就軟了,偏著頭、展腳襆頭也掉地上了:「是為夫不對,請夫人消氣,夫人息怒……呀呀呀,你還扯…… 」

  ----------------------------------------------------------------

  秦林拿了會票就去找施御史,花五千兩把他的大宅子買了下來。

  這座宅邸前後三進大院,青瓦粉牆,後花園還有池沼、假山和涼亭,最後一進院子朝北面是河房,就在秦淮河岸邊。

  施御史告老還鄉,除了家生奴才之外,他家的門子、花匠、僕婦、廚子當中有不少是僱的南京人,當然不會跟他回老家,施御史就轉而推薦給秦林。

  秦林自己一個家丁都沒有,這些人就照單全收,吩咐他們一切照舊,等施御史三天後閤家還鄉,打掃一番後他再住進來,當夜他還是回百戶所睡的。

  第二天百戶所眾校尉點卯,兩百來號人,又是在街頭巷尾站得滿滿當當。

  秦林宣布已買了街對面施御史的宅子,今後自己就在那邊辦公,而這邊百戶所衙門翻修一下,總旗韓飛廉在這邊當坐衙官,處理日常事務。

  南京城裡這些世襲錦衣軍戶在街面上混得不能再熟了,都知道施御史宅子地段好又寬敞,只是要價太高,不想轉天秦林就買到手了,這位百戶官果然手面極闊,跟著他混,油水不會少。

  殊不知並非秦林手面闊,是花八千五百兩紋銀買支指紋刷的徐辛夷氣魄大……唯一不樂意的就是鹿耳翎和他的幾個親信了。

  錦衣衛、東廠的各級主官不像州縣官是成天待在衙門裡的,會經常外出辦案或者赴上司衙門辦事,於是就要指定一個坐衙官守著本衙門,以便處理日常事務。

  坐衙官基本上相當於正任長官的副手,以資歷而論,鹿耳翎是庚字所的老人,韓飛廉是外地調任的;以官階而論,他有試百戶銜,韓飛廉只是總旗銜,怎麼也該輪到他。

  所以聽得秦林把坐衙官委了韓飛廉,鹿耳翎十二分的生氣,只覺得周圍弟兄們的議論,似乎都是在嘲笑自己。

  正準備拼著撕破面皮,乾脆和秦林一爭短長,忽然又聽見秦林說道:「魏國公府空著的東花園,本官已借了塊地方,從今天起眾位兄弟就去那邊訓練。」

  鹿耳翎心頭咯噔一下,已經到了喉嚨口的話又硬生生嚥回了肚子裡,驚疑不定的看著秦林――莫非,他和魏國公府有什麼關係?

  魏國公府權勢喧天,基本上可以在南京橫著走了,借鹿耳翎三個膽子,他也不敢惹魏國公府啊!

  眼珠一轉,叫幾個鐵桿心腹悄悄打聽,很快就從幾個知情的校尉口中得知了昨天的事情。原來昨天當街殺人的案件,秦林竟走運遇到了徐辛夷,恐怕東花園也是趁機借來的吧!

  也有人告訴鹿耳翎,昨天徐大小姐似乎對秦林並不友善,臨走還把他那件能讓手印顯形的寶貝搶走了。

  鹿耳翎摸不準秦林的底細,倒不敢貿然發難了,只好暫且按捺住怒火。

  點卯之後,秦林把百戶所眾官校都帶到了魏國公府東花園。

  這座花園和國公府並不相鄰,而是隔著夫子廟、東牌樓、秦淮河、鈔庫街和烏衣巷,位置在東城牆根底下。所以歷代國公府的主人們很少過來,漸漸荒廢,早已沒有什麼花卉了,只剩下滿地的荒草,中間極大的池塘也淤塞了。

  東花園地方極其廣闊,國公府管園子的家丁已得了徐維志的吩咐,就把靠西南面的一大片地方劃給他們。

  秦林把正軍和軍餘分開,正軍由抗倭禦寇的老兵韓飛廉率領,揮舞繡春刀練習刀法,彎弓射箭。

  他自己則帶領軍餘,教授從前學過的捕俘拳,以及敲悶棍、放拐腿、拍板磚的種種神技。

  於是繼荊湘之地的蘄州以後,龍盤虎踞的南京城上空也響起了威猛無比的喊殺聲:「繡春刀出閃霹靂,大明鷹犬是錦衣!鋼做肝腸鐵做膽,匡扶家國眾心齊!抗繳捐稅要打擊,風林火山威名立!砸必狠、打必爛,搬走貨物充常例!」
jomlin 發表於 2014-6-23 02:25
一二九章 打臉要打狠
  

  練兵時秦林厚賞重罰,他承諾每月分配的常例銀子增加到過去的兩倍,但要在此基礎上實行增減,拉開等級差距。誰練得好誰拿得多,誰練得差就扣誰常例份子,違抗軍令更要實行軍法。

  
  庚字所的軍校們已經拿過一次雙份軍餉了,對秦林的話深信不疑,再加上對丙字所抱著怨念,人人鼓著勁兒訓練,滿心準備在下次爭地盤鬥毆時一洗前恥。

  
  秦林深知這個時代的訓練方法必然有他的道理,所以只要求了仰臥起坐、俯臥撐、跑步這幾個體能項目,其餘都讓韓飛廉按照戚繼光的《紀效新書》和《練兵實紀》來辦。

  
  戚繼光率領戚家軍平倭寇、打韃靼,無往而不利,他的辦法必定最合適當前的明軍。

  
  比如整本《紀效新書》當中多有鬼神之說,什麼「(如果怯戰不前)就是軍法漏網,天也假手於人殺你」,以後人看來似乎是封建迷信,但要知道這個時代並沒有什麼主義什麼思想,要讓士兵有敬畏之心,還有什麼比鬼神之說更有效呢?其實戚繼光的辦法是最簡單最明確的。

  
  庚字所的這些官校在厚賞重罰,以及要與丙字所爭地盤的壓力下,訓練成果還是相當不錯的。並且他們本來就有軍隊基礎,稍加訓練就成績*斐然。(註:「匪」,出色 )

  
  只花了十天的時間,正軍的戰陣之法,基本達到了《紀效新書》「千百人列隊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後」的要求;而軍餘們也練的好勇鬥狠、殺氣騰騰,據說晚上走夜路可以把人家養的狗都嚇得不敢亂叫。

  
  可叫庚字所全體官校較奇怪的是,丙字所的老對頭們突然軟了,非但沒有再做出挑釁的舉動,甚至路上遇到了都低著頭走路,至於地盤嘛,更是完全退出了庚字所交叉重疊的地區,擺出退避三舍的姿態。

  
  簡直就和以前判若兩人!

  
  莫非丙字所的人吃錯了藥?

  
  秦林心頭也納悶不已,叫游拐子暗中打聽也沒得到消息,只捕風捉影的聽說是某位權勢極大的人物為此事打過招呼。

  
  是小公爺徐維志,還是錦衣衛千戶雷公騰,或者順天府尹王世貞?

  
  秦林摸不到頭緒,也只能把這件事藏在肚子裡,不管怎麼想,人家都應該是好意吧!

  
  從前任百戶手裡接過來,常例帳冊上的數字就不算高,大部分有後臺的青樓、賭檔不交常例,所以每月的收入僅僅二千五百兩。

  
  其中二千兩要按規矩上交千戶所,百戶所留下的就只有五百兩,前任百戶自己拿一百五,剩下的分給全體官校,每人到手的就少的可憐了。

  
  秦林給官校們加了雙份月例,每月就是七百兩,這樣一來不僅他自己分文不得,還要倒貼二百兩。

  
  就這樣鹿耳翎還和他使壞,背地裡和相熟的賭檔主人、青樓老鴇和酒館掌櫃吹噓,說秦林是個外省來的冤大頭,狗屁不通又沒有靠山,這百戶差事幹不長,讓各家不要去交常例。

  
  秦林讓軍餘們上午訓練,下午出去收常例,結果到了月中,二千五百兩的常例倒還沒收到一千。

  
  南京城是大明副都,顯貴、清流多如過江之鯽,眾軍餘雖然把下黑手的本事練的相當高明了,卻還沒有真正動手。

  
  這天下午,秦林新買的宅子裡面最後面的河房,靠著秦淮河的窗戶打開,河上的清風徐來,焚著沉香,沏著香茶,秦大老爺半躺在太師椅上,兩個清清秀秀的小丫頭替他捏腳的捏腳、搥背的搥背,這傢伙美的鼻子冒泡。

  
  「有錢也不能這麼虧啊!」韓飛廉苦惱的抓著頭髮:「我的秦爺爺,要是常列收不起來,咱們每個月倒貼的數目就嚇人啦。千戶所那二千兩是雷打不動的,這邊你又發雙份月例,如果常例只收到一千,咱們就得倒貼一千七!」
  

  秦林瞇著眼睛,哼哼了兩聲:「這、這邊,唉唷唉唷,你輕點……手法不錯,繼續。」

  
  原來這傢伙在指揮那捏腳的小丫頭,聽得老爺讚自己的手法好,丫頭抿嘴笑笑,不緊不慢的替他捏著。

  
  陸胖子忍不住了,激動起來肥肉直顫:「秦哥,你是我的親大哥!游拐子打聽了,那姓鹿的在外邊胡咧咧,好多本來應該交常例的都不來交,再這麼下​​去別說還想在南京開鉛筆鋪子,​​咱們光賠錢就能賠得當褲子了啦!」

  
  秦林半瞇著眼睛:「茶不錯,你喝口試試?」

  
  胖子無語退敗。

  
  嗨!牛大力一拍大腿,「俺揍那姓鹿的去!還有那些不交常例的……」

  
  「回來!」秦林砰的一聲把茶杯拍在桌子上,牛大力的腳剛提起來,就僵在了空中。

  
  兩個小丫頭被新主人嚇得夠嗆,委委屈屈的站起來。

  
  「不關你們的事。」秦林揮揮手把兩個小丫頭打發走,這才對牛大力道:「老虎不發威,才好裝病貓嘛,你們這些個人,就是沉不住氣,我這不在思考別的事情嘛。哼,就收點常例銀子,它也能算個事兒?你就這麼信不過我?」

  
  牛大力臉一紅,分外不好意思:「恩公……」

  
  秦林揮揮手:「把鹿總旗叫來,我和他一塊去收常例。」

  
  陸遠志和韓飛廉對視一眼,同時壞壞的笑起來,他們都明白秦林這傢伙又要使壞了。

  
  鹿耳翎心懷忐忑的來到了秦林的宅子,看到這所三進大院的宅子青瓦粉牆、雕梁畫棟,鹿總旗心頭就是羨慕嫉妒恨啊,都快亂成一鍋粥了。

  
  秦林把常例帳本往胳膊下面一夾,扯著鹿耳翎就走:「鹿總旗啊,南京的地面還是您比較熟,今天收常例,還得靠您幫忙!」

  
  他叫了二十個得力的軍餘,帶著牛大力三位就往外走。

  
  走出門就是鈔庫街,鹿耳翎眼睛一轉,對秦林說:「利涉橋邊上這家春上春,頂不是個東西,本月該交的三百兩常例,一分也沒交來,咱們先去催催它?」
  

  春上春的後臺老闆不是別人,正是千戶所的一位副千戶,要是秦林去那邊鬧起來,可就有得好看啦!

  
  鹿耳翎一門心思打著壞主意。

  
  「不急著找它,咱們先易後難嘛!」秦林翻著帳本:「喏,這個二順賭檔有五兩銀子的常例,咱們先去找它。」

  
  鹿耳翎鼻子裡哧的一聲,差點沒笑歪了嘴巴,堂堂百戶拿檔次最低劣、規模最小的賭檔開刀,就為了五兩銀子,這不叫殺雞儆猴,這叫殺螞蟻給老虎看——屁用沒有!

  
  陸遠志等人儘管心頭奇怪,卻曉得秦林必然有它的用意。

  
  明太祖洪武爺在位的時候,賭錢是要重處的,可洪武年間貪官還要剝皮實草呢。兩百年之後的萬曆年幾乎無官不貪,聽說誰被剝皮實草了?現而今南京城內外的賭檔,不要太多啦!

  
  二順賭檔就在善和坊的後面,小巷子裡頭,一個偏偏倒倒的小屋子,門口懸著塊破布,裡面傳出吆五喝六的聲音。

  
  秦林點點頭,軍餘們一窩蜂的衝進去:「呔!錦衣衛辦案,*照子亮光的就放老實點!」(註:眼睛 )

  
  這種檔次的賭館,賭客們都不是什麼有錢人,普通百姓而已,見這陣勢都有些腿軟。

  
  牛大力一把將門簾扯下,秦林這才笑咪咪的走了進去:「誰是老闆啊?」

  
  一個敞胸露背、胸口生著黑毛的大漢,先是非常奇怪的看了看鹿耳翎,接著朝秦林陪笑臉:「長官,我們這兒都是街坊鄰居,並沒有不三不四的人… …哦,對了,這是本月的常例銀子,上次軍餘弟兄來,小的正好有點不湊手……」

  
  秦林仰天打了個呵欠,吧唧吧唧嘴巴。

  
  「給我砸!」牛大力當先一腳,就把榨木做的賭檯踢翻,銅錢、銀兩叮叮噹噹散了一地。

  
  眾位軍餘聽到這聲喊,立刻使出渾身解數,木棍與板磚齊飛,拳打腳踢清一色,乒乒乓乓把賭館砸了個稀巴爛。

  
  「這、這是怎麼說?」黑毛大漢都快哭了,扯著鹿耳翎的衣服想討個說法――就是這位鹿總旗讓他別急著交常例的呀!

  
  鹿耳翎能讓他把這話說出來嗎?趕緊甩了他兩記耳光,一腳踢開,瞪著眼睛道:「你自己不識好歹,怪得了誰?」

  
  不一會兒,除了活人之外,小賭館內就沒剩下任何長寬過一尺的物體,莫說桌子板凳,就連靠在牆上的門板都被打得粉粉碎。而所有的賭資都被收繳了,也不管銅錢還是碎銀子,牛大力把賭館檔手的衣服剝下來做包袱皮,一股腦兒包了扛在肩上。

  
  「下次要做什麼事情,先動動腦筋!」秦林對賭館老闆扔下這句話,才笑嘻嘻的帶著眾人離開。

  
  黑毛大漢蹲在地上半晌無語,突然抱著頭哭罵道:「鹿耳翎,我靠你佬佬……」

  
  秦林又砸了幾處私娼窯子、小賭館,都是帳本上每月五兩、八兩常例的,單單看常例數目就知道不會有什麼後臺,軍餘們砸得肆無忌憚,砸得興高采烈。

  
  鹿耳翎的臉色越來越青,之所以這些沒有後臺的小賭館、破窯子敢抗交常例,都是受了他的挑唆,可現在秦林來這麼一手,這些小老闆可在背後把他鹿某人的祖宗​​十八輩兒,都罵得狗血淋頭啦!

  
  想走,又被牛大力、韓飛廉兩個有意無意的夾著,簡直是押著他四處打臉啊!

  
  等鹿耳翎的臉色幾乎和*崑崙奴差不多了,他終於忍不助叫道:「秦長官!你欺負幾個小賭館、破窯子有什麼意思,全交齊了又有多少?你敢去天香閣、醉風樓嗎?」(註:黑人 )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3 02:4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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