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9000
jomlin 發表於 2014-6-26 22:48
一五○章 徐辛夷:作繭自縛

  天香閣老鴇魯翠花把酒菜送進房間之後,就興沖沖的離開了,她找到跑得最快的一位龜奴:「快,告訴徐大小姐,姓秦的已經上鉤啦,要怎麼辦咱們都聽她吩咐。」

  魏國公府,徐辛夷睡眼惺忪的爬起來,嘟嘟囔囔的道:「怎麼啦,還讓不讓人睡覺了……我正做好夢,當了大將軍……」

  侍劍低著頭,絞著手,聲音小的像蚊子哼哼:「天、天香閣那邊說,秦林那傢伙已經上鉤了。」

  啊?徐辛夷睡意全無,一雙眼睛瞪得溜圓,小嘴張得正好含住一隻寧波大湯圓。

  起初,她一廂情願的要撮合李青黛和朱由樊,沒想到秦林中間插一槓子把青黛「搶走」了,朱由樊倒是沒覺得有什麼,徐辛夷卻發誓要替「可憐的朱由樊」報仇,一定要整治秦林。

  「這傢伙一定是花言巧語騙了青黛,我要揭破他的真面目。」徐大小姐如是說。

  得知秦林調到南京任職,咱們的徐大小姐就和狗頭軍師侍劍商量了主意:

  先吩咐千戶所的雷公騰,叫他安排秦林去管庚字所;這庚字所不是正好管轄秦淮河嗎?這樣一來,無論收常例,還是別的什麼應酬,秦林都免不了和各處青樓打交道。

  這事還有個附帶效果:雷公騰不曉得徐大小姐要怎麼整治秦林,為了避免殃及池魚,他暗中嚴令丙字所的校尉不得去和庚字所爭地盤,所以這麼長時間,丙字所和庚字所兩個老冤家再沒有打過群架。

  徐辛夷則想的是秦淮河花花世界、紙醉金迷,年輕人到了這裡還有不目眩神搖的?等秦林迷上哪家的頭牌姑娘,傳得滿城沸沸揚揚了,再把事情告訴青黛,讓她認清這傢伙的真面目,不就把小姐妹救出虎口了嗎?說不定到那時秦林被青樓女子迷惑,還不肯要青黛了呢。

  喔哈哈哈哈~~徐辛夷對這個計謀分外的得意。

  如果這傢伙太過狡猾,堅決不上當,怎麼辦?徐大小姐還有後招,那就是——下藥。

  滿南京沒有不怕這刁蠻小姐的,她派人去和天香閣說了,魯翠花曉得這位大小姐是不講道理的,也只能答應她等秦林來,就態度極好的招待,再派出頭牌紅姑娘,不擇手段一定要把秦某人迷住。

  魯翠花甚至建議徐辛夷可以帶女兵來「捉姦」,拿住秦林的把柄,所以這次才急匆匆的派人前來報告,是討好徐大小姐,邀功請賞的意思。

  可現在的徐辛夷,已經不想整秦林了呀,究竟如何相處,她自己也沒想清楚,

  「總之,肯定不應該讓那些青樓的狐狸精迷惑他,否則……否則也太對不起青黛妹妹了吧。」徐辛夷為自己莫名其妙的緊張尋找著理由,未免有點自欺欺人。

  她著急上火的問著侍劍:「怎麼回事,不是讓你安排人告訴天香閣,不辦這件事了嗎?」

  侍劍嘴一癟,急得眼淚直流:「我、我忘了……」

  前段時間燕子磯大案爆發,女兵姐妹們嘰嘰喳喳說的都是這件事,侍劍就把通知天香閣的事情給忘在了腦後。

  嗨,徐辛夷跺了跺腳,把大氅往身上一披:「叫人,快叫人,咱們去救秦林。」

  魏國公府的西門連夜打開,徐辛夷一馬當先,眾女兵隨後,潑拉拉打馬直奔天香閣。

  天香閣正是紙醉金迷的時節,年輕女子​​的歡歌笑語伴隨著客人放肆的大笑,青紗燈籠的光線分外朦朧,到處都瀰漫著曖昧的氣息。

  蹄聲飛快的由遠及近,門外迎客的龜奴突然叫起來:「哎、哎,你們這是……」

  然後所有的客人、姑娘都目瞪口呆的,看著幾十號人馬徑直從大門衝了進來。

  一群嬌滴滴的女兵盡皆橫眉立目,騎著的高頭大馬橫衝直撞,把精心布置的花盆、屏風、立瓶等物撞得稀里嘩啦,好好一座銷金窟頓時成了賽馬場。

  「我的姑奶奶欸,這是怎麼回事?」魯翠花搥胸頓足的迎了上去。

  徐辛夷急的跟什麼似的,連珠炮般問道:「秦林在哪兒?快帶我去,要遲了一刻,我拆了你這天香閣。」

  魯翠花是識趣的人,二話不說就朝著大叢湘妃竹後面的朝鮮式小屋一指。

  徐辛夷更不答話,啪的一鞭子抽到馬屁股上,那照夜玉獅子小跑了幾步就呼的往前一躍,從湘妃竹叢上跳了過去,直接衝到了小屋前面,眾女兵也策馬跟了過去。

  天香閣的姑娘和客人都看得呆了,天底下除了徐大小姐,還有那位閨秀會帶著一大群女兵,騎著馬拿著刀刀槍槍衝到妓院來找人?

  「好兇的大老婆啊,都跑到妓院來抓老公了,嘖嘖……」一位外路口音的嫖客連聲讚歎著,對那位娶了惡婆娘的丈夫深表同情,做丈夫的偶爾嫖院,大老婆居然要帶著兵馬來抓,這也太可憐了吧

  旁邊幾位南京的朋友聽了這話,卻嚇得臉青面黑,忙不迭的把他嘴捉住,拖到外面老遠才壓低了聲音告誡他:「噓——不要胡說,那是魏國公府的大小姐,金陵城頭一號的女魔頭,你不要命了?」

  心有餘悸的嫖客們趕緊四散而走,都覺得徐大小姐未免太會管老公了。

  天香閣空了下來,幾位正當紅的姑娘,都是瘦瘦小小、肩膀低削的揚州瘦馬,一邊剝著瓜子一邊議論:「那徐大小姐長相凶神惡煞的,身段可真不錯,胸大腿長屁股翹,床上功夫一定厲害,怪不得這麼會管老公。」

  「終究是一雙大腳,長得又太高了些,男人娶了她鐵定夫綱不振。」一位細眉細眼的姑娘得意的說著,她的腳就是標準的三寸金蓮。

  魯翠花氣急敗壞的叫著:「全都各回各房,今天的事情誰要敢亂說半個字,老娘撕了她的嘴。」

  紅姑娘們沒好氣的答應著,懶洋洋各回各屋。

  朝鮮小屋外面,徐辛夷的腳步停了下來,她害怕出現最不願看到的一幕,揮揮手讓女兵們在小屋外五丈遠布成圈子,不許任何人進來。

  砰的一聲,徐辛夷鼓起勇氣踢開了房門。

  秦林正抱著金櫻姬亂啃,他臉色赤紅,額頭青筋暴起,眼睛裡布滿了血絲,聽到門被砸開也沒有回頭,顯然早已神志迷亂。

  金櫻姬的上衣從領口處撕開,露出了半截光潔幼嫩的嬌軀,被破門聲驚嚇,她回頭詫異的看著徐辛夷,神色羞怒交加。

  無論是誰,無論事前下定了多麼大的決心,做這種事情總是有些不好意思的。金櫻姬也是妙齡少女,被秦林抱著亂啃也有些情動,正在節骨眼上被另一位年輕女子闖入,她就像被挑釁了的雌獸,本能的對徐辛夷生出敵意。

  「你、你們幹什麼?出、出去。」徐辛夷蜜色的臉蛋變得奼紅,把臉扭到一邊去,聲音有些發顫。

  不知道怎的,她心裡隱隱的又有些高興,至少秦林和這高麗女人沒有真的走到那一步……

  噗咚~外面傳來石塊拋入水中的聲音,金櫻姬的神色一下子變得謙恭,低眉順目的答應著,無奈被秦林抱的很緊,不能脫身。

  徐辛夷撇了撇嘴,上前幫忙扳開秦林的手指。

  不料秦林竟突然把徐辛夷抱住了,一雙魔手在她充滿活力的身軀上四處游移,他神志迷亂之後力大無窮,徐辛夷竟無法掙脫。

  「喂、喂,你來幫忙啊。」徐辛夷被秦林纏得焦頭爛額,趕緊招呼金櫻姬相助。

  高麗美女以手支額,稍稍喘了口氣,忽然壞壞的一笑,頭也不回的走了——離開之前,她還特意關上了房門。

  五丈外圍成圈子的女兵看見金櫻姬出來,徐大小姐卻留在了房中,都大眼瞪小眼不明所以,但小姐進去之前命令她們不要進去,軍令如山,也只好繼續守下去。

  金櫻姬低著頭吃吃的笑著,繞過迴廊走到一處池塘邊,全身黑衣只露出兩隻眼睛的龜板武夫已等在那裡。

  「主人,您不必那麼做的。」龜板武夫神色頗為陰鬱:「令主人受辱,是大和武士的恥辱,復仇之事完全可以用屬下的『菊間一』來解決,屬下乃柳生宗嚴弟子……」

  「談何容易。」金櫻姬低頭不語。

  「我發誓永遠忠於老主人,少主人既已成年,毛君和屬下便已完成了程嬰、杵臼的使命,所以現在屬下就可以做豫讓、聶政的事情了。」龜板武夫漸漸遠去,小聲念叨著和歌:「武士的生命,當如櫻花凋謝,剎那芳華……」

  金櫻姬那間朝鮮式小屋裡面,徐辛夷卻是頭都大了一圈。

  秦林神志昏亂,變得力大無窮,說來也怪,連南直隸十萬軍中無敵手的神槍馬四平也不是徐辛夷的對手,可她抗拒秦林的侵犯時,卻顯得太過軟弱無力——徐辛夷驚訝的發現,以前一拳就可以把一位武林高手打得飛出幾丈遠,現在捶在秦林的胸口,他卻恍若無事。

  「原來他們都是讓著我的……」徐辛夷瞬間就全都明白了,可此前自信能制服秦林,她就沒讓別的女兵跟著進來,此刻的局面便險象環生。

  先是被秦林撲倒在床上不停的亂啃,繼而胸口的衣襟也被扯開。

  可憐徐大小姐是從睡夢中被叫醒的,只穿了貼身小衣和外面的大氅,秦林這麼一撕,結實挺拔的胸乳就微微顫顫的暴露於涼涼的空氣中。

  秦林神志迷亂,哪兒管得許多,伸手抓住用力揉搓,讓一對豐腴變幻著各種形狀。

  本能的感覺到了危險,徐辛夷再也顧不得羞恥,張嘴就要喊救命。

  可她晚了一步,因為秦林已將她甜美豐潤的脣瓣含在口中,用力的吸*吮,徐辛夷就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一雙杏核眼裡寫滿了驚慌。 (註:ㄕㄨㄣˇ)

  貼身的小衣、睡褲、抹胸,一件件被狂暴的秦林撕爛、扯開,看著秦林那種瘋狂的勁頭,英姿颯爽的徐大小姐變成了待宰的小羊羔。

  她劇烈的掙扎著,蜜色的肌膚塗上了一層誘人的奼紅,兩條大長腿不停的踢蹬著,卻無意間暴露了更多的春光,劇烈的喘息使兩隻豐挺結實的胸乳和秦林的胸口摩擦,尚是處子之身的徐辛夷,只覺一股股電流傳遍了全身,漸漸變得酸軟無力。

  渾圓緊實的大腿被秦林用膝蓋頂開,被百花迷春酒的藥力所及,秦林並不會憐香惜玉,像蠻牛一樣衝進了從未有人造訪的神秘之處。

  火辣辣的嬌軀頃刻間變得緊繃,大腿狠命的緊夾抗拒著闖入者,卻給秦林的狂暴火上澆油;雙手在秦林的背上狠命的抓著,偏生甜蜜的脣瓣被秦林死死吸吮,高亢的叫聲被堵了回去,變成了嗚嗚的低鳴。

  可憐的徐大小姐渾身酸軟無力,只好任憑秦林*蹂躪,一雙圓圓的杏核眼蓄滿了淚水:怎麼、怎麼會變成這樣啊? (註:「揉吝」,摧殘)

  畢竟是年輕而富有活力的軀體,慾望的火焰漸漸把徐辛夷點燃,不知不覺間她修長結實的雙腿已交纏著攀上了秦林,小蠻腰生澀的起起伏伏,迎合著秦林的衝撞……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9 20:56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6 22:51
一五一章 被隱瞞的真相

  東方的第一縷陽光從窗口射入,甜夢中的秦林睜開了眼睛,宿醉之後頭痛欲裂,驚訝的撓了撓頭。

  空氣中還殘留著曖昧的氣息,身邊的嬌娃卻早已離去,軟榻上的褥子正中間卻被割了個大洞,叫人不明所以。

  因為百花迷春酒的作用,昨夜的歡好在記憶中變得模糊不清,他只記得金櫻姬的百般挑逗,和自己心智迷亂之後的狂暴,到後來,金櫻姬居然莫名其妙的變成了徐辛夷——這究竟是現實,還是神智迷糊之後的幻想?

  房間已收拾得整整齊齊,沒有遺留下任何痕跡,秦林口脣焦渴欲裂,扶著快要爆炸的腦袋,搖搖晃晃的打開了房門。

  「恭喜新姑爺拔得頭籌!」老鳩魯翠花等在外面,諂媚的笑著迎上來:「金姑娘昨夜海棠初試,新姑爺獨占花魁……來呀,姐妹們快把湯圓端給新姑爺。 」

  金陵城裡青樓規矩,凡是替清倌人破瓜的客人就叫做新姑爺,第二天早起,所有姑娘都端湯圓來恭喜討紅包。

  這不,一大群鶯鶯燕燕朝著秦林道恭喜,人人都端著碗湯圓。

  秦林莫名的煩躁,一把將魯翠花揪到了旁邊,厲聲問道:「昨天徐大小姐來過沒有?」

  老鴉眨了眨眼睛,委屈的道:「怎麼沒來?好多兇巴巴的女人騎著馬闖進來,把我們天香閣的東西撞爛不少,真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落!」

  秦林心猛地往下一沉:難道昨夜真的是徐辛夷?

  「啊嗯,」魯翠花打了個呵欠,又慢慢道:「那女魔頭,也不知公子爺是怎麼招惹到的,帶著人就衝進來,還以為要拆了我這天香閣呢——幸好,到金櫻姬姑娘的屋子外面一看,這惡婆娘就癟著嘴氣鼓鼓的走啦! 」

  說完,魯翠花似笑非笑的看著秦林,她是積年的老鴇,說起謊來眼皮子都不眨一下,而臉上厚如鍋底的脂粉則像盔甲一樣,阻住了秦林明察秋毫的視線。

  秦林恍然大悟:怪不得後來記憶中出現了徐辛夷,肯定是她不知深淺的闖進了小屋,自己在神智迷亂的情況下才會出現記憶誤差,把婉轉承歡的金櫻姬替換成了徐辛夷。

  至於為什麼會神智迷亂,金櫻姬當然是最大的嫌疑。

  想到這裡,秦林就把臉一板:「金櫻姬在哪兒?本官有事要問她! 」

  「哎呀,也不知怎麼回事,她一大早就收拾東西離開啦。」,魯翠花陪著笑臉:「公子爺您也知道,她並沒有賣身給咱們天香閣,她要去哪兒,老身可管不著呀! 」

  你!秦林氣極,揪著這老鴇的領口把她提了起來。

  「饒命,公子爺饒命!老身也不知道那金姑娘怎麼想的,不過她也沒敢大膽害公子爺,這個……還請公子爺大人有大量,就別和老身計較吧!」

  魯翠花話說的謙卑,暗地裡卻很有些揶揄。

  秦林怔了怔,心道魯翠花說的也沒錯。

  那金櫻姬使出種種手段,一夕歡愛之後就飄然遠去,既沒有放飛鴿敲詐錢財,亦沒有死纏爛打逼著娶她,更沒有以此要挾什麼,根據模糊的記憶好像她還是處子之身……無論怎麼算,秦林總不好意思說自己吃虧了吧?

  秦林悻悻的把魯翠花放下來,黑著臉離開了天香閣。

  「呼~」魯翠花這才鬆了口氣,用手絹擦拭著額頭的冷汗。

  幾個細眉細眼的姑娘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道:「媽媽,昨夜究竟是怎麼回事?徐大小姐和那高麗狐狸精爭老公? 」

  「是啊是啊,幸好徐大小姐被氣回去啦,否則咱們天香閣就得被她手下那群母老虎拆成白地。」魯翠花扯著謊,她用尖利的手指甲狠狠掐著掌心,提醒自己無論任何時候,都決不能走漏半個字。

  對區區青樓老鴇來說,那就是不折不扣的殺身之禍啊!

  秦林離開天香閣之後回了自己那所大宅院,前院所有值守的官校都對他敬畏有加,之前就算指揮僉事下來巡視,這群狼崽子也沒有現在這般畢恭畢敬。

  「怎麼著,我臉上有花?」秦林沒好氣的說著,抓起茶壺咕嘟咕嘟的灌了幾大口涼茶,才覺得腦袋稍微好受些。

  陸遠志一張胖胖的臉劇烈顫抖著,涕淚橫流啊:「秦哥,你真是人中一條龍!他媽的太牛了,比老牛還牛!」

  他口中的老牛自然是牛大力了,這滿臉憨厚的大漢把笆​​斗大的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伸出蒲扇大的巴掌,掐著小指尖兒:「俺老牛是這個,」又高高挑起大拇哥:「恩公是這個!」

  韓飛廉也道:「頭兒少年英雄,得紅遍秦淮的第一美人兒青睞,這已叫人欽羨無比,但居然能讓魏國公府的大小姐,漏夜帶著大隊人馬衝進天香閣,上演二女爭夫的好戲,嘖嘖嘖嘖,真是神勇無敵啊! 」

  秦林一口茶噴了出來,發現官校們都畢恭畢敬,簡直恨不得把他當爹一樣供起來。

  徐大小姐過分高挑的身材、一雙驚人的大長腿和那健康陽光的相貌,的確不怎麼符合才子文士的審美觀,但作為武夫的官校們哪兒計較那些?

  他們只知道徐邦瑞做著南京守備,執掌南京中軍都督府節制四十九衛、一百一十八所十餘萬大軍,魏國公府看大門的就有兩個帶著錦衣衛指揮僉事的銜頭。秦長官能把徐大小姐弄上手,這南京城裡簡直可以橫著走了,別說錦衣衛的雷公騰雷千戶,就是京師那位高高在上的掌錦衣衛事太子太傅左都督劉守有,也得讓他老泰山徐邦瑞三分哪!

  鹿耳翎現在像條癩皮狗一樣的縮在角落裡,根本不敢和秦林再發生任何正面衝突了,但這傢伙心裡面究竟怎麼想的,沒有人能猜到。

  「不過,昨天的事情徐大小姐真不生氣?」陸胖子又在出著餿主意:「雖說男人嫖院誰也管不著,但聽說她出來的時候臉上還掛著眼淚水兒呢!秦哥你最好去魏國公府走一趟,女人都得哄的,大丈夫能屈能伸嘛,大丈夫三妻四妾。」

  「徐家雖然權勢滔天,你可得給青黛留個平妻位置,否則太也對不住小師妹……對了,小師妹和徐大小姐本來就是好姐妹,一個正妻一個平妻,多半不會計較吧?」

  瞎咧咧啥呢?秦林朝胖子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這傢伙頓時像殺豬似的叫起來,在燕子磯屁股上被射那箭,傷口本已結疤,被秦林這一拍只怕又裂開了。

  「殺人滅口啊……」陸胖子眼淚嘩嘩的流。

  秦林倒是真去了魏國公府,也許是冥冥之中的某種感應,他總覺著不放心。

  國公府門口的奴僕、守衛們又比上次更加親熱,簡直就是把秦林當成未來姑爺招呼了。

  其中正好有個帶錦衣衛指揮僉事銜的軍官,從百戶到指揮僉事的級別差了老鼻子遠,這指揮僉事卻對著秦林點頭哈腰,雖說他是加銜,秦林是實授,路人看見了也覺得匪夷所思。

  不料見到徐辛夷之前,徐維志就得到消息匆匆跑了出來,一把將他手臂抓住。

  秦林心頭有鬼,倒被嚇了一跳,暗道莫不是昨晚真把徐辛夷那個了,人家哥哥來興師問罪?

  孰料徐維志紅著臉,極其不好意思的道:「舍妹頑劣不堪,攪了秦世兄的雅興實在抱歉!不瞞老弟,我這個做哥哥的也吃過這個虧……」

  原來當年徐維志也是鬥雞走馬的紈絝公子,風月場上一把好手,婚後仍不改脾氣,終於有天他夫人忍不住和小姑子說了,徐辛夷立刻點起人馬,衝到青樓裡面把哥哥抓了回來。

  既有前例,昨晚再次發生,魏國公府上下也就不以為怪,只說徐大小姐頑劣非常,也不知道是真喜歡秦林呢,還是拿他惡作劇搞了這麼一出,倒沒有誰往別的地方想。

  「沒關係,沒關係,徐小姐的性子是渾金璞玉,都是朋友之間開玩笑嘛,在下怎麼會計較?」秦林乾笑著打哈哈,擺脫了徐維志。

  小公爺看著他的背影,深有感觸的道:「難怪朱由樊說這人可以深交,果然心胸寬廣啊,性子也極其隨和,要是妹子招的夫婿像他這樣……」

  只不知徐維志要是曉得,昨夜妹子已和某位扮豬吃老虎的傢伙真的「深交」過了,會不會有打扁他的衝動?

  秦林從醒來開始就惴惴不安,直到見著徐辛夷才終於放心。

  一群女兵雖然聽到了「奇怪的聲音」,但不到半個時辰徐辛夷就出來了,告訴她們已經把秦林打暈了——早知道小姐「神功蓋世」,小姐妹們自然不會懷疑,此刻再次見到秦林,都捂著嘴偷笑。

  徐辛夷呢,仍然像以前那樣大大咧咧的,無所顧忌的拍著秦林的肩膀:「哈哈哈,昨晚你這傢伙實在是,對了,冬天鳥獸都沒有吃的,只要放食物引誘就能獵到不少東西,咱們什麼時候去圍獵?」

  秦林仔細觀察,沒有覺得徐大扛姐有什麼異樣,除了眼圈有些發黑,那多半是昨晚上大鬧天香閣沒睡好覺造成的吧!

  待聽說她還要去圍獵,秦林更是十二分的放了心,說些笑話,又和她約了時間,這才告辭離去。

  看著秦林的背影,徐辛夷幾乎把銀牙咬碎,暗暗道:「真倒楣!就算發生了那件事,也不能逼你娶我呀,否則也太對不起青黛了吧,唉,都怪我不該弄什麼百花迷春酒整他,真是自作自受啊。」

  不過異常開朗的徐大小姐絕非尋常小女子可比,很快她就擺脫了自怨自艾,抿著嘴,把手用力一揮:「哼,以為發生了那件事本小姐就非得嫁給你嗎?大不了,大不了一輩子不嫁人得了!」
jomlin 發表於 2014-6-26 22:52
一五二章 老泰山

  徐大小姐可不是那種破瓜之後,就哭著鬧著非得嫁給你的女人,再說了,這件事歸根結底還是她讓天香閣用百花迷春酒對付秦林,最後陰差陽錯鬧出了烏龍,還能怪誰?

  實在說不出口啊,徐辛夷甚至覺得很對不起小姐妹李青黛,所以她使出渾身解術,竭力把這件事隱瞞下來。  

  儘管背後想起,被秦林那麼起勁兒的欺負就又羞又氣又想哭,但當面她仍是大大咧咧的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並且還和秦林去圍獵了一次。

  秦林喝了酒本來就神智迷亂,見徐辛夷這個樣子,也就居之不疑,比起突然現身又突然消失的金櫻姬,倒是醉鳳樓身後的耿定向即將作出的反應,更加現實而迫切。

  表面的平靜掩蓋不了洶湧的暗流,怒砸醉鳳樓並沒有在南京官場掀起軒然大波,那是因為各達官顯貴議論的中心,仍是燕子磯那場驚心動魄的伏擊,但事關切身利益的耿定向等人,絕對不會沒有任何反應。

  秦林所料不錯,就在他應邀和徐辛夷去圍獵的時候,巡城御史周吾正走進了城北,一座布置精緻典雅頗有書卷氣息的大宅,很快,宅子裡面就傳出了瓷器被狠狠摔碎的叮噹聲。

  「一介武夫,也敢騎到咱們士林清流的頭上作威作福,真是豈有此理。」耿定向把一隻茶杯砸得粉粉碎,吹鬍子瞪眼睛,對秦林破口大罵。

  耿定向時任南京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是大明朝廷的正三品大員,他高顴骨、吊眉毛,看上去頗有幾分官威,身上是官員居家所穿的深青色燕服,頭戴兩山三梁金邊忠靖冠。

  和耿定向對坐的一人更了不起,同樣穿燕服、戴忠靖冠,面容清瘦*矍鑠,目光凜然有威,簡直就和戲臺上的青天大老爺一模一樣——他就是耿定向的同黨,距離大明朝官員體系金字塔頂峰只有一步之遙的正二品大員,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本固。(註:「絕碩」,老而強健)

  「耿賢弟息怒,君子心境不應被區區小人所動搖。」王本固慢條斯理的喝著茶水,做出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王兄,耿某生氣並不為著自己的一點財產損失,而是是為士林聲望著想,是為斯文一脈稍存體面吶。」

  耿定向口氣簡直是憂國憂民了,搖頭晃腦的嘆道:「國朝養士二百餘年,以氣節相砥礪,是要我等做直諫之臣,而非阿諛之輩。現在區區錦衣百戶就能折辱士大夫,我輩讀孔孟書還不如他一介武夫,真正要江河日下,人心不古了。」

  他這番話說的義正辭嚴,簡直就和范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前後輝映。

  只不過身為清流領袖,竟然借著家奴的名義開起青樓,這是否也是孔孟之道的教誨?孔夫子若是泉下有知,曉得了這些自命為徒子徒孫傢伙的作為,恐怕也要氣得暴跳如雷吧。

  兩位身居要職的老師談話,做門生的周吾正就只能恭恭敬敬的站著,他想了想,幫著耿定向說:「兩位老師不知道,那秦某人好生囂張跋扈,差點連門生也被他們打了——好大一群凶神惡煞的錦衣軍餘,拳腳又格外毒辣,連花寶寶都挨了兩記耳光,花骨朵似的人兒,他們也下得手。」

  王本固本來還擺出副假撇清的臉色,可聽得周吾正最後這句,他一張老臉刷的就垮下來了,急三火四的追問:「真的?這些武夫竟如此不知廉恥,連花姑娘都要打?」

  周吾正心頭暗笑,這位老師雖然表面上講什麼天理人欲的,背後其實是寡人有疾,尤其把醉鳳樓的花寶寶當成心頭肉一般,只礙著家裡善妒的老妻,不能娶了回去,其實早把那醉鳳樓的頭牌當作了他的禁臠。

  南京官場上都曉得這件事,所謂士林清流都是嘴上說得漂亮,背地裡男盜女娼的貨色,大家也不以為怪,反說王本固老先生白髮風流,羨煞旁人。

  「的的真真,沒有半分虛假,花寶寶臉上還有五個手指印呢。」周吾正眉頭都不皺一下的說謊,耿定向則向這得意門生微笑著點頭,誇獎他應對得體。

  果然王本固大動肝火,氣咻咻的道:「老夫當年冒死直諫,多少權貴尚且不敢忤逆老夫,他區區錦衣百戶竟然如此欺人,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

  耿定向大喜,他借管家名義開醉鳳樓斂財,終究是不能大肆宣揚的,自己出面去和秦林鬥,到底有些怕落人口實。

  而王本固就不同了,他是南京有名的「清官」,嘉靖年間就名滿天下的直諫*諍臣,有他出面去打頭陣,自己和現任都察院僉都御史的弟弟再敲敲邊鼓,還怕弄不倒那秦某人嗎?(註:「爭」,規勸糾正)

  不過王本固也不是等閒之輩,很快他就從憤怒中平靜下來,皺著眉頭道:「那位秦某人,愚兄聽說他和張江陵的千金關係匪淺哪,在燕子磯被許多人瞧見了——哼,張江陵不守孝悌之道、貪戀權位不肯回家守制,所以生的女兒也這般水性楊花……」

  耿定向和周吾正師徒倆聽到這句話,肚子都快笑痛了:你說張居正的女兒水性楊花,難不成你喜歡的醉鳳樓花寶寶倒是三貞九烈的?

  周吾正知道這位老師擔心的什麼,笑嘻嘻的稟道:「那姓秦的少年得志,一味瞎胡鬧,砸了咱們醉鳳樓之後又去天香閣買笑,結果不知怎的被魏國公府那位刁蠻小姐揪著耳朵拖出來,這兩個也是不清不楚的……」

  既然徐大小姐插了一腳,張江陵無論如何也不會叫女兒去演一場二女爭夫的鬧劇,以門生愚見,咱們的元輔少師張先生不整治秦某人就算寬宏大量啦,哪兒還會幫他?徐邦瑞多半也對他恨入骨髓吧。」

  「好,好,」王本固笑著連連點頭:「既然如此……」

  周吾正笑了起來,御史們都是「成熟不足,敗事有餘」的角色,要提拔誰他們說不上話,但要把誰搞臭,那還不是手拿把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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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邦瑞和張居正真的像周吾正、王本固分析的那樣,準備對付秦林嗎?

  魏國公他老人家坐在書房裡面,拿著一份讓手下找來的履歷,自言自語:「這秦林倒也稱得上少年英雄,配我家辛夷綽綽有餘,只不知道女兒心裡面到底怎麼想的?錦衣百戶倒也不小了,稍嫌位分低了點,若是這次皇上加恩……」

  國公夫人撇撇嘴,動作神態幾乎和徐辛夷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別管那麼多啦,金陵城許多公子哥兒,願意娶辛夷的都不成個器,只是貪圖你這位老丈人的榮華富貴,那些有真才實學的,誰願意娶咱們家那瘋丫頭?」

  「你還嫌人家官位低?聽說江陵相府那位千金也看上他了呢,要是被張居正搶先,我看你還怎麼說。」

  「張居正能搶先?他在京師,我在南京,不管怎麼樣也是咱們近水樓臺先得月嘛。夫人再要擔心爭不過張居正,要不咱們拉郎配,調集兵馬把你的乘龍快婿綁了來?」

  徐邦瑞笑嘻嘻的說著,他雖然年紀大了,年輕時養成的紈絝習氣總有幾分改不掉,竟拿女兒開起了玩笑。

  阿嚏——

  遠在京師紫禁城乾清門,以首輔身分參加御門聽政的張居正,沒來由的打了個噴嚏。

  「冬日風大,張先生請保重身體,朕還有好多事情要請教張先生呢。」

  萬曆皇帝表現得非常關心,簡直就是私塾弟子對老師的殷勤關切,渾然不見他在內廷獨處時,無意間對張居正流露出的怨氣。

  張居正有些感動,在鞠躬謝恩之後繼續著話題:「南京燕子磯大案,必須朝廷得力重臣前往查辦,否則上不足以正法紀,下不足以定人心。」

  「那麼,張先生有人選嗎?」萬曆一如既往的把決定權交給了他的老師。

  張居正神色淡然:「刑部侍郎劉一儒可堪大任。」

  此言一出,大學士申時行、張四維等人同時吃了一驚。

  南北兩京,京師是實,南京是虛,如果說年輕官員調任南京還有熬資歷學經驗的意思,朝廷大員調過去就算脫離了中樞,等於是去坐冷板凳。

  劉一儒雖與張居正政見不合,但據說張居正很欣賞他的兒子,素有才子之名又是美男子的劉戡之,曾側面流露想招他做女婿的意思,這次他又怎麼會提議把劉一儒調任南京,去坐冷板凳呢?

  投向刑部侍郎劉一儒的許多道目光,在張居正一語之後就發生了徹底的轉變,譏嘲、幸災樂禍、同情……而劉一儒雖然竭力作出寵辱不驚的神色,但發青發白的臉已經不打自招。

  萬曆毫不猶豫的同意了張居正的舉薦,於是,劉一儒不得不謝恩,他將以欽差大臣的身分前往南京,查辦燕子磯一案及處理後續,至於他辦完之後還能不能回京師,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微笑著的張居正,曾經對劉戡之的好感全都變成了厭惡,因為他今天早晨剛剛收到張紫萱寄來的家信,信裡面恰如其分的描述了劉戡之的種種醜態。

  所以,江陵相國毫不猶豫的做出了決定,永遠、徹底的斷絕了和劉家結親的念頭。

  這封信後面再次提到了秦林的名字,或許張紫萱只是單純的想向父親引薦人才,但在張居正看來女兒的信先貶低了劉戡之,繼而替秦林說著好話,這裡面的意思已經躍然紙上。

  「這個秦林,老夫倒要將他提拔提拔呢。」張居正拈著黝黑的鬍鬚,做出了決定。
jomlin 發表於 2014-6-26 22:54
一五三章 秦林的研究癖

  秦林準備把鉛筆工場搬到南京來,這裡通過長江黃金水道上通荊湘、巴蜀,下抵蘇、松、常一帶,從揚州進京杭大運河又能便捷的送往華北地區,而運到寧波、月港,還可以出口朝鮮、日本和南洋呢。

  他吩咐手下的錦衣校尉們,去打聽方便做工場和店鋪的地方,自己也穿了便服,準備出去走走轉轉,以一個普通大明子民的角度,好好逛逛南京城的風物,夫子廟、莫愁湖、花牌樓、朱雀大街和劉伯溫橋,都是聞名已久的了。

  剛要出門,陸遠志一身肥肉滾啊滾的跑進來,笑得眼睛鼻子都擠到一塊兒了:「秦哥,你不是哥,你是我二大爺,猜猜,你猜猜外面誰來了?」

  秦林翻了翻白眼,沒好氣的道:「除了徐辛夷那傢伙,還能有誰?」

  胖子賤笑著,連拖帶拽把秦林推了出去。

  宅子大門口停著一頂暖轎,金絲楠木的轎身,天青色波斯絨的轎帳,不像江南富商動輒錯金描銀的轎子卻總顯得暴發戶味道,而是透著低調內斂的奢華。

  四個一身皂的轎夫,棉衣棉褲都漿洗得乾乾淨淨,四名青衣小婢眉清目秀分外清爽,還有位長相富態穿著也富態的大嫂把著轎槓。

  一看這陣勢,秦林就知道不是徐辛夷了,他還從來沒有見過徐大小姐坐轎子呢。

  見秦林走到了前院,那大嫂就對著轎窗裡面低低的說了幾句。

  一隻瑩白如玉的手從轎*帘旁邊伸了出來,輕輕掀開轎帘,張紫萱輕搖緩步的走下轎子。 (註:簾)

  這位相府千金仍穿著男裝,但玄色絲棉袍子並不能掩蓋婀娜的身姿,反而襯得肌膚欺霜賽雪,容顏嬌美如花,盈盈眼波在秦林臉上打了個轉,眉梢斜飛、嘴角含笑,花容玉貌便如初冬的暖陽一樣明豔動人。

  自陸遠志以下眾官校都驚嘆張紫萱貌美若仙,不敢仰視,紛紛低頭退避。

  張紫萱雲淡風輕的問道:「秦兄多日不見,別來無恙乎?」

  秦林也呆了一呆,順口調笑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張紫萱掩口輕笑,粉嫩的臉蛋已抹上了一層彩霞:「恐怕秦兄時時刻刻念念不忘的佳人,不是蒲柳之姿的小妹,而是那位英姿颯爽的大小姐吧?」

  這句話可以算作朋友之間開玩笑,但已有幾分拈酸吃醋的味道,張紫萱話一出口就覺得有幾分輕浮了,自己倒不好意思起來。

  知道是相府千金,眾校尉頭也不敢抬一下,陸胖子只聽得旁邊有人暗暗嘀咕:「老天爺,這位張小姐還說是蒲柳之姿,我看那秦淮河上什麼花魁,連給她提鞋都不配」

  陸遠志嘿嘿一笑,似乎秦林能得到相府千金小姐的垂青,連他這個做小弟的也與有榮焉。

  忽然胖子又變得愁眉苦臉,扳著手指頭替秦林算帳:大丈夫三妻四妾,秦林若能把張紫萱、徐辛夷和李青黛都娶回家,倒是剛剛好;要是再冒出一個誰來,可怎麼得了?別把小師妹的位置給擠掉了吧?

  至於張紫萱和徐辛夷願不願意三女同事一夫,元輔少師張居正和魏國公徐邦瑞都是站在大明朝權力金字塔頂峰的大人物,那麼誰的女兒做正妻誰的女兒做平妻,這些複雜而糾結的問題,以陸胖子「質樸」的腦袋,是不大會去想的。

  「敢問張小姐此來有何指教?」秦林試探著問道。

  他總覺得這位大明首輔張居正的掌上明珠,似乎遺傳了她父親的權謀和心計,不像心地如水晶般透明的李青黛和沒心沒肺的徐辛夷,張紫萱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沒有人能猜出來。

  「原來在秦兄心目中,小妹就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呀。」張紫萱半開玩笑半認真的道:「難道沒事就不能來拜訪秦兄嗎?唉,本來還想請秦兄帶小妹逛逛金陵盛景呢。」

  原來張敬修、張懋修兩兄弟,被南京那些阿諛奉承的官員弄得一個頭兩個大,趕​​緊微服跑到揚州訪友去了,張紫萱獨自一人實在無聊的很。

  偏偏劉戡之聽說徐辛夷大鬧天香閣,連夜捉拿秦林這檔子事,覺得張紫萱定是被有眼無珠的秦林給拋棄了,頓時劉公子覺得機會又來了,整日跑到張紫萱所居之處糾纏,弄得她不勝其煩。

  自打燕子磯之戰結束,張紫萱和秦林已有好些天沒見面了,想到以家信向父親舉薦了秦林,她心血來潮就過來拜訪,想和秦林多談談,聽聽他對新政的見解,便提出到外面去轉轉。

  秦林吃了一驚,為難的撓了撓頭:「小姐也知道男女授受不親,我倒沒什麼,就怕咱們往街上一走立馬滿城風雨,惹得你那位做著首輔的父親大人動怒,我這小身板就經受不起啦。」

  張紫萱聞言嘻嘻一笑。

  這時禮教盛行,講男女大防,像她這樣沒有父兄陪伴獨自拜訪秦林,就已是出格的舉動了。

  不過張居正向來把禮法視為草芥,自去年守制奪情的爭議之後,更把士林清流當成狗屁,張紫萱也有乃父之風,常穿了男裝和幾位哥哥出來走動,遊覽大江南北、遍訪天下英傑,並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滴滴小姐。

  所以秦林問起,她反而走近了兩步,呵氣如蘭,俏皮的笑道:「怎麼,秦兄可以和女將軍點兵圍獵,就不能與小妹並肩同遊?」

  好厲害的一張俏嘴,秦林被問得啞口無言,只能撓著頭皮嘿嘿乾笑,自忖道:「張紫萱雖然心如東海深不可測,但她還能吃了我?」便點頭答應了。

  張紫萱卻不是徐辛夷那樣沒心沒肺,完全無視禮法輿論,她早有準備,命一名小婢把帶著的東西取出來,是薑黃、眉筆、胭脂、鉛粉等物,讓秦林帶路走到後堂。

  只見她把薑黃水擦到臉上,又用眉筆、鉛粉等物細細勾勒,不一會兒就有了效果:天姿國色的相府千金,變成了皮膚蠟黃、眉毛粗黑的粗使丫頭,模樣再平常不過,走在街上絕不會有人注意。

  秦林看了又看,雖然不再擔心被路人裡三層外三層的圍觀——以張紫萱原本的容貌那簡直是肯定的,但明豔動人的容光被遮蓋,心頭未免有些小小的失望。

  兩人並肩走出去,眾官校見嬌滴滴的張紫萱,忽然變成了個黑黃黑黃的粗使丫頭,都覺著好笑。

  「小姐。」張府那大嫂和幾名小婢要跟上來。

  張紫萱把秦林衣袖一牽,​​嘻嘻笑著說:「有這位智勇雙全的錦衣百戶作陪,你們還擔心什麼?」

  那幾名下人不敢違拗,只得任張紫萱和秦林離開。

  秦林與張紫萱並肩往劉伯溫橋而去,走了一截兒,他總是不停低頭看地面,似乎在想著什麼。

  張紫萱哧的一聲笑:「秦兄為何頻頻低頭,敢是會票落地下了?」

  秦林訕笑兩聲,吞吞吐吐的,不好意思說的樣子。

  「有什麼但說無妨,小妹知無不言。」張紫萱有點兒生氣了。

  「這個……那我就說了,不准生氣哈。」秦林猶豫片刻,終於抵擋不了法醫職業本能的好奇心和研究癖,衝口而出:「你沒有纏小腳吧?纏腳是怎麼回事呢?」

  秦林知道這時候纏足似乎很流行,但奇怪的是他遇到的女性竟沒有誰是纏足的:金櫻姬是朝鮮人,就不用說了;李青黛經常隨李時珍上山採藥;徐辛夷是個暴力女,她們都沒纏足;現在看到張紫萱也行走自如,似乎和傳說中完全不同啊。

  張紫萱呢,就算塗了薑黃水也掩飾不了臉蛋緋紅,水波似的眸子把秦林一瞪,沒好氣的道:「馬皇后還是大腳呢,顯貴有幾個纏足的?你這傢伙真不老實,竟問我這個,討厭。」

  實際上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的馬皇后就是大腳,所以歷代宮廷、顯貴都不怎麼纏足,《萬曆野獲編》記載:「今*禁掖中,凡被選之女一登籍入內,即解去足紈(裹腳布),別作宮樣」,而到了弘光朝在民間挑選后妃時,太后甚至特意下旨說待選女子不需要纏足。(註:「進夜」,禁宮)

  一般的勞動婦女,不管是江南的織布女工還是田間的農婦,就更不可能纏足了,相比之下,倒是青樓裡面的山西大同府姑娘和揚州瘦馬特別講究這個。

  即使纏足,也不像後來清朝時候那樣生生把足弓折斷,大部分只是用布緊緊裹著以顯得瘦小,和後世穿高跟鞋的意思差不多。

  皇帝女兒不愁嫁,像張居正做著首輔比皇帝也差不太遠了,張紫萱又何必吃纏足的苦頭?只是略略用布條子把腳裹瘦了點兒,不顯得太大,行走仍是自如。

  明代女子的腳甚至比胸部都還要私密,張紫萱含羞忍恥,略略向秦林解說一番,已是耳根子發燒。

  偏生秦林這傢伙不知道,和一位閨閣小姐談論小腳的問題有多麼唐突佳人,聽得津津有味,兩隻眼睛還不停往張紫萱的腳上瞄,看那樣子簡直想把她鞋脫了來看一看,

  畢竟在現代生活了很長時間,一到夏天滿街都是穿涼鞋、拖鞋的美眉了,秦林並不覺得看看女子的光腳有什麼了不起。

  張紫萱羞不可抑,被秦林「肆意輕薄」,饒是她涵養極好也忍不住揶揄道:「秦兄如此在意纏足的問題,要不要小妹脫下鞋給你看看?」

  秦林一進入和法醫相關的問題就心無旁騖,純粹以研究精神對這個問題感到好奇,於是他忙不迭的點頭說好,還俯下身去看張紫萱的腳。

  「登徒子!」張紫萱再怎麼深的城府也經不起如此「調戲」,她平生第一次對男人動手——往秦林頭上敲了個爆栗,氣咻咻的往前衝。

  秦林愕然,怎麼剛才還好好的,這下又生氣了?真是女人心海底針吶。

  張紫萱走了幾步,忽然又撲哧一聲笑,回過頭來,笑靨如花:「小妹終於明白徐大小姐為何要夜襲天香閣了,老實交待,你這傢伙是不是也脫過她的鞋子? 」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9 20:57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6 23:01
一五四章 老太,又見老太

  秦林當然不知道自己對可憐的徐大小姐,連更過分的事情都做過了,所以連連搖頭說未曾脫過她的鞋子。

  張紫萱將信將疑,不過似乎秦林的否認很讓她高興,心情開朗了不少。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先去看了劉伯溫橋,又從花牌樓走回來去夫子廟看廟會,路上秦林還花十五個銅子買了兩串糖葫蘆,自己吃一串,請張紫萱吃一串。

  張紫萱並不矯揉造作,捏著串糖葫蘆吃得很開心,現在的她除了雙眸仍然格外的慧黠,看上去就和普通的民間少女沒有別的區別了。

  還沒走到夫子廟,就見前面鑼鼓喧天,人聲鼎沸。

  夫子廟是金陵城第一個繁華去處,本是孔廟,但市井商業的繁華反而蓋過了孔孟之道的影響,它之所以聞名東南並非因為廟裡供著的孔夫子,而是廟門前廣場上天南海北各式各樣的雜耍和小買賣引人入勝。

  這不,做猴戲的給猴子穿紅著緑,學人拱手作揖、下跪磕頭,耍猴的人就端著銅鑼向觀眾要錢,人們一邊叫好,一邊隨意賞他幾個銅子,那猴兒就替主人抱拳致謝。

  捏麵人的、做糖畫的得到小孩子的追捧,胸口碎大石、賣大力丸的漢子贏得老少爺們一陣陣叫好,那踩高蹺、翻筋斗的則做出一個個叫人眼花繚亂的驚險動作。

  金陵城果然六朝金粉,東南繁華首屈一指。

  又有一溜兒戲臺子,是各家南戲班子在唱戲,秦林和張紫萱過去,什麼《連環記》、《精忠記》,有個觀眾甚多的戲臺子正演著《鳴鳳記》。

  張紫萱笑著說:「王世貞這老兒總不脫才子習氣,又新做了戲文來演,所以家父說他可為文宗,不可為朝廷柱石。」

  秦林就知道這部《鳴鳳記》,是應天府尹王世貞新做的戲文了。

  最後面一個臺子上演的《平海記》,講著戚繼光平倭禦寇的故事,張紫萱看了一會兒,嘆息道:「戚大帥的確功勛卓著,但如果不是王本固那廝頭腦頑固,從中作梗,胡部堂的招撫之策便能奏效,哪有後來這許多事?」

  秦林聽到這裡,忽然心頭一動,想起前些日子捕獲白蓮教的那艘船來自倭寇,連忙追問什麼招撫倭寇,還有王本固從中作梗,又是怎麼回事。

  這是幾十年前的事情,張紫萱不以為意,只道是秦林好奇而已,便極有耐心的娓娓道來。

  所謂倭寇,洪武、永樂時還真有不少日本人,但到了嘉靖年間十個裡面倒有九個是中國人,「真倭」也即是日本人,反而是少數。

  因大明律嚴厲實行海禁,只許朝貢體制下的勘合貿易存在,導致沿海百姓心懷不滿,而江南工商業的發達也進一步刺激了海洋貿易的發展,民間走私活動愈演愈烈——實際上多數是由地方豪強和官員控制並主動參與的。

  茫茫大洋之上沒有官府管轄,便有居心不良之輩從走私轉變成打劫,甚而勾結日本浪人進攻中國城市,這就是大明百姓所熟悉的倭寇了。

  到嘉靖年間,出了位了不起的梟雄人傑,便是大海商*汪直,他建立龐大的船隊橫行海上,迫使日本人、朝鮮人乃至西方殖民者都向他臣服,從南洋到東洋的船舶都得乖乖的給他交保護費。(註:又名王直)

  汪直是大海商,需要良好的商業環境,對劫掠並沒有什麼興趣,所以他一方面約束日本、葡萄牙人,不許他們登陸劫掠,甚至出兵消滅其他敢於入寇中國的海盜,以向朝廷表明自己是合法商人;另一方面則不斷向朝廷提出開放海禁的要求,希望自己的生意能從非法走私轉變成合法貿易。

  當時的抗倭名將,兵部侍郎兼僉都御史、總督浙直福建軍務胡宗憲清楚的認識到這一點,便定下招安的策略,要把汪直一黨招安成為朝廷的水師,允許他們合法貿易,並藉助他們的力量去打擊真正嗜殺成性的日本浪人和西洋殖民者。

  汪直生於斯長於斯,畢竟心向中國,作為大海商他最迫切盼望的就是朝廷開放海禁,自己成為堂堂正正的合法商人,因此與胡宗憲一拍即合,欣然從海外趕赴杭州,準備接受招安。

  沒想到當時駐杭州的巡按王本固是個自命清官的死腦筋,非說汪直是倭寇,硬把他抓起來,並一再上奏朝廷,一口咬定胡宗憲受了汪直大筆賄賂,義正辭嚴的要求對「貪官」和「倭寇」予以嚴懲。

  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王本固這麼一搞,清流文官都朝著胡宗憲猛烈開火,朝廷也定下了誅殺汪直的基調,胡宗憲沒辦法只好被迫同意,於是汪直就非常冤枉的被朝廷砍了腦袋——他本是興沖沖的來受招安,要替朝廷打真倭和西洋人的呀

  汪直一死,海上局勢登時糜爛而不可收拾,以他為代表的以貿易為主的走私海商集團,被以劫掠為主的倭寇所取代,十年間東南沿海兵連禍結,釀成了大明朝立國兩百年來最為嚴重的倭患。

  辛虧有胡宗憲、俞大猷、戚繼光、劉顯等一班兒忠臣良將死命出力,這才將倭寇平定,然而軍民百姓死亡已不下十萬,東南半壁盡被殘破。

  「秦兄你說,這些只知道恪守教條卻全不知變通的清流文官,究竟害不害人?」

  張紫萱神情十分無奈,或許是想到父親的改革其實和胡宗憲當年的遭遇有共通之處吧。

  她又道:「所以家父執政之後,吸取誤殺汪直的教訓,在俺答封貢的處理上就採取了完全相反的措施,果然保得北方十餘年平安無事。」

  俺答封貢的事情秦林知道一些,蒙元被明軍驅逐出塞,但朔漠仍由蒙古人主宰,像明英宗時的瓦剌,後來的*韃靼,都是明朝的心腹大患。( 注:「達達」)

  韃靼部首領俺答汗和孫子把漢那吉愛上了同一個女人(祖孫,惡寒…),把漢那吉沒搶過爺爺,氣得跑到了明朝。

  對世敵應該怎麼處置?不少清流言官又正義感爆棚了,要求將把漢那吉凌遲處死,以報累世仇恨。

  但大學士張居正力排眾議,堅持以談判的方式處理此事,後來送回把漢那吉,叫他祖孫和好,並開了邊關禁令,允許邊地百姓與俺答汗做生意。

  俺答汗好生感激,十多年來邊境不起兵戈,韃靼部年年到京師朝貢,感謝大明朝廷的恩德——他們的後人還受明朝敕令去征討遼東建奴,和滿洲八旗作過戰,當然那就是後話了。

  「家父常嘆息汪直若晚生二十年,等到他老人家執掌中樞,鐵定和韃靼一樣為朝廷所用,和朝廷水師並肩作戰,去剿滅真倭和紅夷了……」

  張紫萱一臉的無可奈何,明顯很不滿那些清流文官:「汪直所求不過是開海禁、任憑貿易,為此他願意替大明朝廷剿滅真倭,而清流一心把他殺了;哪知只過了十來年,等家父執掌中樞權柄,隆慶年間就在月港開了海禁,聽任百姓與各國夷人貿易,汪直要求的又大部分變成了現實,秦兄你說這人死得冤枉不冤枉? 」

  秦林已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這些清流真正是誤盡蒼生啊

  其實後來的民族英雄鄭成功,就和汪直一樣是海商集團出身呢,大力開展海上貿易,維持東亞海洋秩序,收取日本、西洋各國船舶的「保護費」等行為也完全相同。

  後來鄭成功打跑荷蘭殖民者、收復臺灣,替華夏立一大功,若是汪直不死,焉知不是另一個鄭成功?

  「對了,有位五峰先生,和當年的倭寇有什麼關係嗎?」秦林想起了金櫻姬的那幅畫。

  張紫萱笑道:「五峰船主?就是汪直的別號呀,秦兄倒是見聞廣博。」

  什麼!秦林瞳孔猛的一縮。

  如果金櫻姬和汪直有著某種聯繫,那麼她和白蓮教所乘的那艘來自海外的船,幾乎是同時出現在南京,恐怕這不是一個巧合吧

  但現在船在人去,金櫻姬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原因又何在……

  找不到神秘的金櫻姬,一切都只是猜測,秦林也無可奈何,只好等待新的消息,看看寧波、月港那邊的錦衣衛有沒有查到線索。

  正在思忖這些事情,忽然傳來一聲低呼,打散了秦林的思緒。

  人多擁擠,不知怎的前面有位老太太腳下打滑,撲通一下摔倒在地,本來秦林離她更近,但心頭想著事兒就慢了一步,讓張紫萱搶在前面去攙扶了。

  那老太太半瞇著眼睛,滿臉都是痛苦之色,呲牙咧嘴的露出了滿口大黃牙,趴在地上哎唷連聲的叫喚:「哎呀不好啦,老身的腿摔斷啦。」

  秦林聞言連忙攔住張紫萱。

  張紫萱不解的眨眨眼睛,心說這些天接觸,覺得秦林不像是心地涼薄之人吶,莫非有別的用意?

  秦林搖搖頭:「老年人骨骼脆弱,說不定真把骨頭摔斷了,這就不能亂扶的。我在醫館做過學徒,跌打損傷也能看看,還是我來吧。」

  張紫萱明眸中異彩一閃,秦林直言不諱的說出曾做過醫館學徒,並不避忌出身低微,這和那些總在她面前孔雀開屏似的自吹自擂的所謂才子相比,真正有雲泥之別呀。

  秦林蹲下去準備檢查一下老太太的傷勢,沒想到那老太直往後縮,噴了他一臉的唾沫星子:「別貓哭耗子假慈悲,撞傷了老身,不叫醫生來看,你要殺人滅口哇?」
jomlin 發表於 2014-6-26 23:02
一五五章 張紫萱的憤怒

  張紫萱聰穎慧黠,於朝堂政爭頗有見地,可她生在江陵相府,從來不曉得市井中這些詭詐伎倆,被這老太一汙衊還以為她年老昏聵,急忙解釋:「老太太,你搞錯了吧?剛才是你自己摔倒的啊,咱們好心好意扶你——喏,這兒有五兩銀子,哪位街坊鄰居幫忙叫位跌打醫生來看看?」

  「呸,五兩銀子,你打發叫化子呢?」老太橫眉立目,聲音洪亮的罵道:「小浪蹄子,你敢胡說?老身明明就是你相好撞倒的,哎呀呀,疼死我啦,手臂都斷啦,兩個姦夫淫婦,走路不長眼睛,敢撞老身……」

  老太罵得是如此理直氣壯、老當益壯、中氣十足,單憑這股戰天鬥地的勁頭,就知道她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大明湖畔的容*嬤嬤早已靈魂附體。(註:「模摸」,還珠內詳)

  張紫萱還從來沒有被這麼惡毒的罵過,一時呆住,委屈得不知道說什麼好,尤其缺乏對付這種潑婦的經驗,只好眼巴巴的看著秦林。

  秦林仔細觀察,發現這老太斜躺在地上,一條胳膊軟趴趴的耷拉著,的確有些毛病,但起初她說腿摔斷了,現在看起來腿卻沒有什麼異狀。

  「開始你不說腿斷了嗎?怎麼現在又變成胳膊了?」秦林啼笑皆非。

  老太渾濁的眼珠一轉,狡辯道:「這、這,剛才老身痛得糊塗了,反正是你撞倒的。」

  「呸,什麼玩意兒?一會兒腿一會兒胳膊,敢情待會兒你那條豬尾巴被踩了,也要怪到我頭上?」秦林朝地上啐了口,拉著張紫萱就要走。

  張紫萱本來鬱悶得不行,聽秦林罵得尖酸刻薄又有趣,忍不住吃吃的笑。

  旁人聽了覺著驚訝,有好幾個人就看看張紫萱,暗道這姑娘長得不行,黃皮黃臉的,聲音倒是動人得很哪。

  老太見秦林要走,殺豬般叫了起來,那隻完好的胳膊就來抓他褲腿:「想跑?老少爺們,這對兒狗男女撞了老身還想跑啊,還有沒有王法,還有沒有天理?」

  她這一叫,夫子廟趕廟會的人都圍過來看熱鬧,有人問怎麼回事,其實前面圍觀的幾個人也不知道詳細,只說老太被撞了。

  而老太就一把鼻涕一把淚,添油加醋的說了她的悲慘遭遇:一位孤苦伶仃的老人在歡樂的廟會上被撞倒,兩個毫無道德的年輕人——也就是她口中的「狗男女」非但不肯負責,還要打她,實在是喪盡天良。

  圍觀群眾一聽這話,立刻正義感嗖嗖的往上漲,特別是看著秦林既不是達官顯貴,長得也非五大三粗凶神惡煞之輩,那就更沒有顧忌了,好幾個年輕人罵罵咧咧的想打他。

  秦林大皺眉頭,總不能和這些被欺騙、被煽動的老百姓動手打架吧?再者,張紫萱還在身邊呢,別不小心把她傷著了。

  張紫萱開始有些慌亂,這會兒也鎮定下來,明白老太是在訛詐,她附在秦林耳邊低聲道:「秦兄帶沒帶錦衣百戶的腰牌?」

  「帶了。」

  「秦兄在這裡和他們周旋片刻,實在不行就亮明身分,小妹去找應天府……咦,巡城御史來了。」

  張紫萱話音未落,巡城御史周吾正就帶著五城兵馬司的兵丁過來了。

  「速度真快呀。」秦林冷笑著,周吾正來得如此「湊巧」,不能不使人懷疑。

  張紫萱卻是欣喜異常,見到體制內的力量,她本能的鬆了口氣,衝著周吾正道:「這位御史快過來,有人當街訛詐我們呢。」

  好大的口氣,周吾正只覺這女子喊他時很有些居高臨下的味道,心頭冷笑連連:這鄉下丫頭,你以為跟著秦某人區區一個錦衣百戶,就能在南京城橫著走了?笑話,爺爺今天就是專程來整治他的。

  看看這女子其貌不揚而秦林帶著她在街上亂逛,周吾正更確信自己的判斷:徐辛夷和張紫萱都已和秦林鬧翻。

  所以他鼻子裡哼了一聲,眼睛望著天空,皮笑肉不笑的道:「小娘子口氣可大得很哪,你是國公府的小姐,還是尚書第的千金?本官身為巡城御史,自當秉公辦案,要你一介女流來指點?若不是看你年輕識淺,本官就判你掌嘴之刑。」

  張紫萱一愣,這才想起自己化了妝,現在可沒人認識。但這御史如此蠻不講理,也太霸道了吧,看他那樣子哪兒像是秉公辦案呢?

  秦林則像看白痴似的看著周吾正,心說你整我倒也罷了,要動張紫萱一根頭髮,恐怕元輔少師張太岳能把你滿門抄斬嘍,所以鼻子裡哼了聲,也不和周吾正答話。

  周吾正卻是洋洋自得,走到老太身邊問她:「老太,你是什麼人,這兩個男女又是怎麼把你撞倒,還想打你的?」  

  我靠,秦林一個趔趄,這簡直就是明目張膽的誘供啊。

  果然老太得了暗示,越發的得意,就算躺在地上氣勢也非一般的強大:「老身是魏國公​​府姪少爺的二表哥的七大叔的八大姨的姪兒媳婦的身邊管家婆子,跟著主家姓徐,並不是沒有跟腳的破落戶*喇子。」(註:無賴)

  「剛才這對狗男女只顧著眉來眼去,沒來由把老身撞倒在地,您看,胳膊都摔折了。老身要討個說法,那男的還要揮拳亂打,若不是街坊鄰居勸下來,老身這條命都沒了……啊呀哇呀,求青天大老爺替民婦主持公道啊!」

  表演都是過猶不及,*徐老太這番戲卻演的有些過火了,南京百姓什麼事兒沒見過?立刻有幾個眼睛亮的悄悄說:「胳膊折了,還能這麼中氣十足的叫喚,嘖嘖,這徐老太的身板恐怕是鐵打的。」(註:不知者自搜)

  周吾正卻是毫不懷疑,立刻一口咬定是秦林撞傷了徐老太,正顏厲色的道:「秦長官,您身為錦衣衛百戶卻在街面上橫行霸道,撞傷人還要逞兇,實在目無法紀。本官乃朝廷命官、巡城御史,絕不能徇私枉法,雖權貴涉案亦要秉公裁斷。正所謂王子犯法與民同罪,有三尺青鋒在上,本官若任你逍遙法外,上對不起大明天子,下對不起黎民百姓。」

  他這番話說的那叫個義正辭嚴,那叫個正氣凜然,簡直要蓋過「要留清白在人間」的于謙、「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了。

  有些被他所愚的百姓就連聲叫好,說這位定是青天大老爺,但也有心明眼亮的人暗暗納罕:哪兒有原告剛說完,問也不問被告就把案子斷了的?就在公堂上問案,也沒有這個道理呀。

  周吾正倒是自信心爆棚,覺得自己簡直就是鐵面無私的包青天了,揮了揮手,五城兵馬司的兵丁就圍了上來,要捉秦林。

  「且慢!」張紫萱沉著臉,慢慢走近周吾正,掌心握著一物:「你看看這是什麼?」

  「要賄賂本官嗎?*關節不到,有閻羅包老,本官見賢思齊……呃,啊!」周吾正像被掐住了喉嚨,驚得渾身一顫。(註:關說)

  張紫萱當然不是賄賂周吾正,她捏在掌心的是一隻小小的玉佩,是用極品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雕工極其精緻,而所雕的圖案更是了不得:一條張牙舞爪的龍 。

  龍,從來都不是皇權的象徵,民間婚嫁和寺廟裡面常用龍形;唯獨五爪龍才代表皇權,只有皇室和受特賜的功勛大臣可以使用,而民間都是用四爪或者三爪的龍。

  周吾正定睛細看,那玉佩的雕工極其精到,上面​​的龍形格外清楚,正是叫他觸目驚心的五爪龍。

  原來李太后和萬曆對張居正三天一小賞,五天一大賞,賜給他的御用物品也不知道有多少了。

  換成別人,並不敢真正使用這些御用品,哪怕是皇帝賜的一隻馬桶也珍而重之的供起來;可張居正是什麼人?他根本就不在乎,把這些東西都分給了妻妾、兒女們。

  張紫萱就從中挑了隻小巧可愛的玉佩帶著玩,見周吾正太獨斷專行,她才無可奈何的拿出來。

  「糟糕,這一腳莫不是踢到了鐵板上?」周吾正驚疑不定的打量著張紫萱,心頭不知道轉過了多少個念頭。

  老百姓也不是那麼好糊弄的,剛才他把話說得太滿,這會兒又遲疑不決,立刻就有人噓了起來:「什麼巡城御史,原來也是個銀樣蠟槍頭」

  「咦,這不是秦兄嗎?」劉戡之騎在馬上視線很好,一眼就看見了人叢中的秦林,左右瞧瞧,眼珠一轉,笑嘻嘻的跳下馬來。

  不同於周吾正的早有預謀,劉戡之倒真是湊巧碰上的——或者也不能說湊巧,因為他每天都走夫子廟前面這條路去張紫萱住處糾纏,雖然一次都沒有見到,卻也把張紫萱纏得心煩。

  周吾正一看是劉戡之,就曉得有意思了,連忙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劉戡之皮笑肉不笑的道:「秦兄,你這就不對啦,剛才我家進爵就看見你撞到這位徐老太的,他和本公子說了,所以才來這邊看看——進爵,是不是這樣啊?」

  那進爵是個油頭滑腦的小廝,聞言忙不迭的點頭:「是啊是啊,小的看見了,是這位秦長官撞倒了徐老太。」

  哈、哈、哈、哈,劉戡之得意的笑著,滿擬這一次就要把秦林搞倒搞臭,叫張紫萱曉得他是這樣不堪的一個人。

  殊不知張紫萱就在他身前站著,正厭惡之極的看著他,暗暗慶幸:劉某人有才無德,幸好及早識破,免得終身之誤;何況,他那點詩詞歌賦的小才,比起秦兄斷刑獄、決生死、辨正邪、理財賦的大才,又能算得了什麼?

  秦林則無話可說,心頭暗想:如果劉戡之知道這番表演全都落在了張紫萱眼中,他會不會羞得買根稻草自己上吊算了?

  咚咚的鳴鑼開道聲傳來,周吾正大喜,有後援到,他就立刻抖了起來。

  肅靜、迴避的虎頭牌,「甲辰科進士」、「二品都堂」、「資政大夫」、「南京左都御史」的官銜牌左右擺開,中間一頂綠呢轎子走出位緋袍犀帶的大官。

  王本固到了。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9 21:00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6 23:03
一五六章 奇怪的胳膊

  當著眾人的面,周吾正就不老師門生的叫了,小跑過去施禮:「司官參見王都堂。」

  「怎麼回事兒啊?」王本固明知故問。  

  周吾正立刻抖擻精神,添油加醋的把事情說了一遍,在他描述中秦林根本就是個十惡不赦的惡霸,而徐老太簡直比小白兔還要無辜,她老人家的冤屈也就僅次於竇娥和岳飛,可稱史上第三冤。

  王本固立馬把眼睛一瞪,踏著粉底官靴的雙腳踩著臺步上前,左手扶著腰間犀帶,右手戟指秦林,那架勢和戲臺上唱「包龍圖打坐在開封府」一模一樣。

  「混帳,南京城是太祖高皇帝龍興建都之地,豈容汝等借著廠衛威勢橫行霸道,殘害無辜百姓?老夫乃天子欽點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執掌法紀,現在就要將你拿回巡城察院。」

  周吾正故意把頭輕輕一搖,假裝壓低了聲音卻又正好讓周圍的人都能聽見:「王都堂,和秦某人同行的這位……這位小姐,身上帶有御用之物,恐是皇親國戚、勛臣顯貴之後呀,都堂大人還請三思!」

  聽到這句,王本固渾濁的老眼一下子亮了,大袖一揮,正氣凜然的道:「吾奉天子詔,整肅法紀、彈糾不法,雖皇親國戚也不能容情。我輩讀聖賢書,就要代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現在正是立心立命之時,吾輩願為不畏權貴的強項令,但求今日執法如山,哪怕他日掛印而去。」

  這番表演很是矇蔽了幾個不明真相的群眾,加上王本固早有清廉之名,便有不少百姓叫好,齊聲讚王青天。

  王本固頗有得色,知道這件事辦完非但能叫姓秦的身敗名裂,自己的士林名望也必將再次高漲,民間說不定還要編了《王都堂怒責權貴》的戲文來唱呢

  張紫萱聽了卻是大不以為然,撇著嘴暗自思忖:怪不得父親用能吏而遠清流,這些所謂的清流真是繡花枕頭外面光,肚子裡全是一包草。

  御史都是些唯恐天下不亂的主兒,連皇帝面前都要犯顏直諫,被打了廷杖更是名望高漲,所以竟有人故意觸怒皇帝,騙一頓廷杖來博取諍臣之名的咄咄怪事。

  像王本固做到正二品左都御史,根本就不怕什麼皇親國戚,他就要把事情鬧大,欺瞞不明真相的百姓說他「不畏權貴、執法如山」,這才遂了他的願呢

  王本固雖然也是老奸巨猾的官場不倒翁了,但張紫萱早就得到了乃父真傳,把他這點花花腸子看了個通通透透。

  她微微一笑,幫著秦林辯道:「就算我是勛臣貴戚之後好了,但你們有什麼證據說是秦兄撞倒這位徐老太的呢?我還說是她碰瓷,敲詐咱們呢?」

  劉戡之使個眼色,進爵就嬉皮笑臉的道:「小的看見了,就是這姓秦的把老太撞倒的——那小娘子,你別盡幫著心上人說話呀,哥哥我也是個風流人兒,要不捨了你身邊那傻子,咱們倆好生親近親近?」

  家奴汙言穢語出口傷人,等他話都說完了,劉戡之才假惺惺的乾咳兩聲,不鹹不淡的道:「進爵,不要胡說。」

  張紫萱不怒反笑,是真正開心的笑,劉戡之越是表現得不堪入目,她越是慶幸數日前寄往京師相府的那封家信。

  「父親大人會如何看待劉家父子呢?嘻嘻……」張紫萱嘴角微微翹起,前所未有的期待那封信的效果。

  劉戡之與進爵主僕還兀自得意呢,卻不知已被張紫萱鄙夷得無以復加。

  秦林始終沒有說話,他靜靜的冷眼觀察著眾人的舉動,最後長時間的停留在徐老太的肩膀上,發現了一點烏黑色的痕跡,他的眼睛就半瞇著,高深莫測的笑了起來。

  「各位街坊鄰居、老少爺們,」秦林突然拱手向圍觀百姓做了個團團揖,指著進爵朗聲問道:「剛才誰站的近,看沒看見這位小管家?」

  人們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來,這時候民風還比較淳厚,就有人直言不諱的道:「沒有,剛才咱們站得最近,都沒看到這小管家呢。」

  「胡說,剛才我明明就在……」

  進爵話沒說完,臉上挨了老大一記耳光。

  庚字所的弟兄們都來了,鈔庫街和夫子廟就隔著秦淮河和東牌樓,從文德橋過來很快,得到消息的弟兄們紛紛趕來,劍拔弩張的和五城兵馬司的兵丁對峙。

  「你、你們好大的膽子!」王本固氣得直哆嗦,覺得這群錦衣官校簡直無法無天了:「老夫要上本彈劾,將你們一個個全都革除軍籍,發配戍邊。」

  沒人理他。

  剛才是游拐子一瘸一拐的衝在最前面,擺出副忠心護主的架勢,狠狠搧了進爵一記耳光,啐他滿臉濃痰:「放屁!你家那倒楣公子吃閉門羹吃起了癮頭,每天都去莫愁湖邊上打轉,當沒人曉得嗎?剛才爺爺在西街巡守,還看見你屁顛屁顛的跟著你家公子往水西門去了,明明是剛從那邊回夫子廟的,怎麼敢誣賴我家長官?」

  游拐子是金陵城積年的老地頭蛇了,他說的話可比進爵有公信力,頓時人們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

  秦林朝游拐子點點頭,游拐子立刻抬頭挺胸,知道這下秦長官總算把他當自己人啦。眼珠一轉,見陸遠志、牛大力、韓飛廉都站在秦林身後,他又趕緊帶了幾名弟兄護住張紫萱,臉上那副壯烈的表情,簡直就像馬上要英勇就義似的。

  「各位老少爺們,誰看見在下扶這位老太太,誰又看見在下撞人的?」秦林再一次詢問百姓們。

  幾位百姓站出來,老老實實的答道:「當時太亂,咱們的確沒有看見誰撞了老太,只看見長官您身邊這位姑娘去扶她。」

  秦林嘿嘿冷笑。

  王本固慌了一下,立刻說:「不是你撞的人,為何要去扶她?按常理推斷,分明就是你撞倒了老太太。」

  此言一出,百姓們都覺得有些摸不著頭腦,似乎他話裡很有些問題,但出在哪兒卻又說不出來。

  秦林連連搖頭:「如果按照你的說法,這南京城裡凡是倒地的老人家,就沒有見義勇為的人肯去扶了?難不成滿南京城的老少爺們,都是天性涼薄、不仁不義之輩?」

  對啊,老百姓一下子明白了,王本固這話豈不是把全城人都罵了嗎?當即就起了一片噓聲。

  秦林笑著朝四周拱手:「看來還是明白人多,那些糊塗蛋哪,嘖嘖,怪不得世風日下,都是這些嘴上說一碼,做起來又是另外一碼的人搞出來的呀。」

  王本固氣得臉色發白,一張老臉都沒處擱,周吾正也沒想到鬧成這種樣子,竟然一時收拾不下來。

  秦林不等這兩個傢伙做出反應,就朗聲道:「各位老少爺們,想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嗎?你們信不信徐老太這條斷了的胳膊,立馬就能完好如初?」

  王本固吹鬍子瞪眼睛:「大言不慚!」

  劉戡之和周吾正也冷笑著連連搖頭。

  眾百姓也不敢相信,因為徐老太的胳膊明明軟*噠噠的耷拉著,一看就知道骨頭出了問題嘛,怎麼可能立刻治好呢? (註:「搭搭」)

  只有徐老太的神色變得驚慌失措,卻又不敢逃走。

  「把這老東西架起來。」秦林一聲令下,牛大力就毫不遲疑的把徐老太從地上提溜起來。

  「你們、你們殺人滅口,救命啊!」徐老太扯著嗓子,殺豬也似的嚎叫。

  「大膽!」王本固也讓五城兵馬司的兵丁上去搶人。

  錚、錚連聲刀出鞘,陸遠志、韓飛廉為首的眾錦衣校尉抽出了明晃晃的繡春刀。

  眾兵丁徘徊不前,五城兵馬司可沒有錦衣衛厲害哄哄啊,都眼巴巴的看著王本固。

  秦林趁此時機,抓住徐老太那條「摔斷」的手臂,用力一扯、一扳,再往上一送,只聽得輕微的喀嚓聲,咦,這條胳膊就和原來沒什麼區別,完好如初了

  秦林冷笑一聲,抓著這條胳膊往上舉、往下拉,徐老太不停掙扎,但被牛大力架住她就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好在秦林控制下做了不少的動作。

  明眼人都看出來,這條胳膊根本就沒有任何問題。

  奇怪了,這是怎麼回事?

  忽然秦林嘿嘿一陣壞笑,緊抓著徐老太的胳膊往外揚,然後猛力往下一拉,便聽得又是喀嚓一聲,那條胳膊竟然像開始那樣,又軟塌塌的垂著,明顯不正常了。

  這、這是個什麼意思?怎麼把人家治好又弄傷了?

  眾位百姓見徐老太額頭虛汗直冒,顯然受了不少痛苦,而她白髮蒼蒼的年紀也不小了,便生出幾分同情。

  「你這人怎麼回事兒?就算她是碰瓷的,也不能這麼折磨啊……」有人站出來指責秦林。

  卻見秦林仰天大笑,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第三次抓住徐老太的胳膊,重複之前的動作,又把胳膊裝了上去。

  卸、裝、卸、裝,來來回回弄了四五趟,徐老太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了。

  總算有人看明白了,恍然大悟道:「原來,原來這徐老太的胳膊可以隨便卸,卸了又能隨便裝,她是靠這個訛人啊!」
jomlin 發表於 2014-6-26 23:05
一五七章 連升三級

  試問一個人的胳膊,怎麼能隨便裝卸呢?

  秦林是從徐老太衣襟上沾著的那點汙漬發現的端倪——經過仔細觀察,他發現那指甲蓋大小的汙漬像是使用膏藥時不小心沾上的痕跡。

  冬天穿的棉衣很厚實,徐老太胳膊耷拉著看不清楚,起初真還以為她胳膊斷了,但對於一位資深法醫來說,得出正確結論並不困難,秦林通過徐老太胳膊鬆垂的姿態,判斷出她只是肩關節脫臼而已。

  當然,就算是脫臼,她仍可以一口咬定是秦林碰撞造成的,摔倒時以手撐地,或者肩膀與地面碰撞都能導致肩關節脫臼。

  最讓秦林懷疑的還是徐老太的表現,雖然她竭力裝出十分痛苦、不能動彈的樣子,可如果真是外傷導致的肩關節脫臼,患者會劇痛難忍直冒冷汗,癱在地上動彈不得,絕不可能像她這樣活蹦亂跳的和秦林對質。

  全然沒有真實的痛苦表現,再聯繫到她肩膀處沾著的那點膏藥痕跡,秦林不得不得出結論:習慣性脫臼

  和外傷導致的脫臼不同,部分習慣性肩關節脫臼的患者,往往並沒有受過傷,莫名其妙的就發生了脫臼,他們別處關節也可能有過度伸展現象,比如大拇指可以輕易後折並觸及前臂,這都是先天性人體組織鬆弛造成的關節不穩定。

  習慣性脫臼並不會有太大的痛苦,因為關節鬆弛容易進出,少數患者甚至可以自行裝卸,「表演」肩關節鬆脫和復位。

  徐老太顯然就是一位習慣性肩關節脫臼的患者,她依靠自己特殊的身體狀況進行訛詐,也有了不少成功的先例。只可惜她這次遇到了神目如電的秦林,詐騙生涯便必須告一段落——或許永遠沒有機會重操舊業了。

  雖然關節鬆弛,被秦林這麼狠命裝了卸、卸了裝,徐老太也疼得腦門上全是冷汗,聲音開始還像殺豬,後面就只能啞著喉嚨哼哼。

  「長官饒命,老身錯了,老身有眼不識泰山……」

  周吾正急了,要是徐老太認罪服法,豈不把他也牽扯進來?連忙大聲叫道:「秦林你太惡毒了!老太肩膀出的問題,莫不是你動的手腳?」

  徐老太本已瀕臨崩潰,聞言又嘴硬起來:「求青天大老爺替老身做主啊,為什麼會這樣,老身也不曉得,一定是這位長官動的手腳,哎呦呦,好痛啊,救命啊~~」

  百姓和庚字所的錦衣校尉們全都噓了起來,周吾正和徐老太的做法也太明目張膽了吧,明明就要招供了的,又中途改口,敢情你侮辱了咱的人格,還要侮辱咱的智商?

  王本固力挺周吾正,低垂著眼瞼,慢條斯理的道:「汝等小民自有讀了聖賢書的朝廷命官代為立言,在這裡鼓譟什麼?聖人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信哉斯言!徐老太所說的不管你們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我靠!秦林無語了,這傢伙公然耍橫啊

  但王本固是正二品大員左都御史,他擺出朝廷大臣的架子,百姓們誰敢和他爭執?

  王本固眼皮子都不夾秦林一下,表面上什麼也沒說,態度已囂張至極:老夫是大明朝有名的清官,又是直諫之臣,掌著御史言官,左右士林輿論,就算明著栽贓給你,天下人也只說我對你錯。

  至於在場看到的這些個百姓,他們說的話還不和放屁一樣?

  清流從來都把老百姓當屁民,用得著的時候就扯什麼民心向背、載舟覆舟,用不著就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真正是官字兩張口,左也有理右也有理。

  周吾正和劉戡之對視一眼,同時笑了起來——王都堂動了真怒,以他老人家在清流中泰山北斗的身分,就算拿大帽子也能把秦林壓死啦!

  這不,乾脆撕下面具來硬的,現在這些愚民又能如何?一群泥腿子、跑街的,再怎麼亂傳「謠言」,也無法動搖王都堂的士林清譽嘛。

  五城兵馬司又調了不少兵丁過來,把庚字所的錦衣官校團團圍住。

  周吾正得意洋洋的道:「秦林,都察院負責彈正法紀、糾劾百官,你敢抗令拒捕?」

  張紫萱忍不住了,上前一步就要亮明身分,量王本固、周吾正還不敢和她那位身為首輔帝師的父親抗衡吧。

  秦林卻把她手臂一拉,頗為嚴肅的搖搖頭。

  張紫萱順著秦林的目光看去,正好就是劉戡之那張因為得意而略為扭曲的臉,本來長相頗為英俊,此刻看起來卻是醜陋不堪。

  心念電轉,張紫萱就明白了秦林的用意,饒是她心境超逸,也忍不住生出了絲絲甜意。

  王本固橫下心硬做,見五城兵馬司的兵丁占了上風,便一振袍袖,威風凜凜的喝道:「老夫官拜左都御史,代天巡狩、糾劾不法,正該將秦某這等魚肉百姓之輩拿下法辦,來人吶,把這廠衛中的害群之馬拿了。」

  人多欺負人少啊?秦林也怒了,他從來都不是個輕易服軟的人,見狀一聲令下,眾錦衣校尉立刻排出東花園校場上演練的軍陣。

  只見這軍陣人成行、隊成列,排得齊齊整整,人人手中明晃晃的繡春刀出鞘,整齊劃一的橫在胸前。

  「喝!」韓飛廉一聲大叫。

  「哈!」眾校尉齊齊將繡春刀往下虛劈,動作分毫不亂,刀身映著日光,剎那間便如百餘道閃電,耀目生華。

  這是老兵韓飛廉按照精銳軍隊的辦法練出來的戰陣,雖然時間還短​​,徒具其形,但已把五城兵馬司的兵丁嚇得夠嗆——他們只負責巡邏街面、維持治安,武力處在打群架的水平,哪兒見過這種真刀真槍的架勢?

  「好、好,你們敢謀反不成?」王本固又給秦林扣了頂大帽子,聲音裡卻隱隱有些興奮,區區錦衣衛百戶敢公然對抗左都御史,明天就會有雪片般的奏摺飛往京師,到那時秦林必被革職查辦!

  庚字所官校知道身後那黃臉丫頭是相府千金,一個個有恃無恐,五城兵馬司的兵丁則覺得有左都御史撐腰,也不依不饒,雙方劍拔弩張,形勢一觸即發。

  突然從庚字所那邊一騎飛來,老遠那校尉就扯著喉嚨喊:「​​秦長官,有聖旨到!快回去接旨!」

  聖旨?秦林一怔。

  張紫萱嘻嘻笑著扯了他一把:「小妹猜這次一定是好消息。」卻沒說寫信向張居正舉薦秦林的話。

  王本固、周吾正和劉戡之則呆住了,這節骨眼上來什麼聖旨啊!

  宣旨的中使是要趕緊去迎的,現在誰也不能攔住秦林不讓他走了,不過叫人奇怪的是,好些人簇擁著從文德橋上走過來,看樣子就是頒旨的中使——奇哉怪也,這些從京師出來的太監都是眼高於頂,什麼時候肯俯就別人?就算有聖旨也該讓秦林回去接,怎麼中使反而跑到街上來找他?

  秦林卻認得中使是老熟人,上次到蘄州頒旨的黃公公,他的穿著打扮仍然和上次一樣,中低級太監的綠色袍服。

  旁邊那位豹頭環眼、鬚賽鋼針的老兄,不是大內高手霍重樓還能是誰?他這番卻是鳥槍換炮了,從原來的尖帽、白皮靴、褐色衣服變成了圓帽、粉底皂靴和黑色直身(直身是明代的一種服裝),這就是從役長升了司房。

  霍重樓武功了得,眼力極好,老遠看到秦林就面露喜色。

  上次他隨宗人府毛鐸毛大人到蘄州辦案,多虧了秦林才能查清荊王府奪嫡一案,立下​​功勞。

  回京之後霍重樓從役長升官變成了司房,這司房其實也是東廠中芝麻綠豆大的官職,上面還有領班、掌班、管事、理刑百戶、掌刑千戶、提督東廠等官,但霍重樓已覺得樂不可支,因此極其感激秦林。

  不過現在還沒有宣旨,霍重樓的也不好和秦林答話,只能笑瞇瞇的站在黃公公身邊。

  秦林看到黃公公和霍重樓都滿面春風,就知道這次的聖旨絕不會是壞事,便拱手道:「按制下官應回去接旨,可黃公公您看這?」

  王本固一個眼色,周吾正上前道:「好叫中使曉得,這秦某人橫行不法,被下官抓了現行……」

  「胡扯~~」黃公公眼睛半閉著,拿鼻孔衝著周吾正,陰陽怪氣的道:「秦長官是簡在帝心的人物,咱家出京的時候,還聽萬歲爺和張先生說他公忠體國、可堪大任,你這御史卻偏要唱反調,嘻嘻,也是奇了,難道萬歲爺和張先生都不如你?」

  「不敢、下官不敢,下官失言了,」周吾正一邊說一邊退,後背出了許多冷汗。

  「秦長官,排香案接旨吧!」

  黃公公對秦林的態度截然相反,神色極為和緩,就讓他當街接旨​​。

  秦林吃了一驚,不過夫子廟這裡賣香燭什麼的也多,借了張桌子就把香案排起來,焚香頂禮。

  黃公公把聖旨展開讀道: 「南京錦衣衛百戶秦林接旨:今有南京錦衣衛百戶秦林辦案得力,能謀善斷,消弭大禍於無形之中,可堪大任,著實授本千戶所副千戶職,散階武略將軍,燕子磯一案軍功卓著,特加三級賞授上騎都尉!」

  話音未落,張紫萱已面露喜色。

  王本固等人的臉,卻刷的一下全白了。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6 23:07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6 23:08
一五八章 得理不饒人

  秦林做到錦衣百戶,逐漸對大明朝的官員制度有所了解,聽了聖旨並不覺得有什麼出奇,見眾人的目光都變了,才隱隱意識到可能這道聖旨頗有不同尋常之處。

  給的實授副千戶嘛,官員立功之後升賞既可以加銜也可以實授,當然是實授更實惠。這次在燕子磯功勞極大,從百戶提拔成實授副千戶屬於中規中矩的提拔,並不值得驚訝。

  明朝散官不獨立存在,而是與現任官職相對應,副千戶是從五品,武職從五品初授武略將軍,也就是說只要升了副千戶就給散官武略將軍,毫無懸念。

  難道出在最後提到的上騎都尉?

  上騎都尉是勛官,大明朝的勛官沒什麼用處,每次有大的戰事,那些前線的將士們立功殺敵,一個個保舉到頂,什麼騎都尉、雲騎尉、驍騎尉滿天飛,甚至花錢都能買到。

  要問勛官有什麼用處?說是三年一轉,可以考選實授,但能轉成加銜就算祖宗積德。

  想改實授嗎?大案保舉的勛官,一場仗打下來不知道幾百幾千,哪兒有許多位置來安排?明面上三年一轉,不拿銀子去兵部塞狗洞,就等三十年也轉不到實授,等到鬍子全白了,也是竹籃打水空歡喜。

  所以,這道聖旨只有最開始那個副千戶是真正有效的,從百戶升為副千戶才提了一級,這些人幹嘛把眼睛瞪得溜溜圓?秦林莫名其妙的撓了撓頭。

  「秦林還不接旨?」黃公公催促起來。

  秦林這才急忙上前,三呼萬歲,把聖旨接了,退回幾步就小聲問張紫萱:「這道聖旨把我官提拔得很大嗎?王老兒、周御史幹嘛一副活見鬼的樣子?」

  張紫萱喉嚨裡咕嚕一聲,啞然失笑,暗道父親這番俏眉眼可做給瞎子看了,便解釋道:「秦兄,這是軍功加三級,本來是副千戶的從五品,加勛加到了正四品,已超拔三級;又是特旨專授,不同於大案保舉的勛官,不受三年一轉的限制,有職就授、逢缺即補。」

  秦林聽明白了,他本來是個六品錦衣百戶,升成副千戶也只是從五品,但這個特旨軍功加三級的勛官,就給了他擔任正四品實職的資格。

  「恭喜秦兄,秦兄公忠體國、智勇雙全,所以才能得朝廷提拔重用啊。」張紫萱絕口不提她那封家信的舉薦作用,笑盈盈的道:「如果再立新功,只要勛官一轉實授,就是錦衣衛堂上官了哦。」

  錦衣衛從正三品指揮使到不入流的力士、軍餘,官職有十多級、幾十種,其中指揮使、指揮同知、指揮僉事三級被稱為堂上官,屬於錦衣衛體系中最高等級的官員,有主持方面大權乃至奉旨掌錦衣衛事的資格。

  其中指揮僉事就是正四品!

  也即是說,秦林只要勛官轉實授,就能順理成章的成為錦衣衛指揮僉事,主宰一方大權,甚至奉旨掌北鎮撫司!

  或許從這一刻開始,秦林半隻腳踩進了錦衣衛體系指揮中樞的門檻,才真正踏上了權傾天下的起點。

  不過,張居正此舉也頗有試探之意,有職就授、逢缺即補,有沒有職有沒有缺,還不是掌錦衣衛事—左都督—太子太傅劉守有一句話說了算,而劉守有怎麼說,還不都看元輔帝師張太岳的臉色?

  張首輔從來做事滴水不漏,把秦林放到副千戶位置上考察,若真的可堪大任,就讓他勛官轉實授,一躍成為錦衣堂上官,進入錦衣衛系統的指揮中樞;若是名不副實,那麼副千戶的實惠和特旨加勛的榮耀也就足以酬答功勞,要想勛官轉實授,等下輩子吧!

  知父莫如女,張紫萱對父親的心思一清二楚,小嘴一癟,心裡暗暗抱怨:爹爹呀爹爹,難道你認為女兒會言過其實嗎?如果讓秦兄知道了您這番用意,怪不好意思的……

  秦林只是笑笑,他已看出了這種進可攻退可守的方式,除了權謀大師張居正還能是別人的手筆嗎?

  他笑嘻嘻在張紫萱耳邊道:「替我拜上令尊,多謝他提拔,另外,嘿嘿,將來還請小姐在令尊面前多多美言幾句。」

  張紫萱心頭倒是一鬆,知道秦林並不介意,吃吃笑著白了他一眼:「你這傢伙,臉皮倒厚得很!要本小姐美言嗎?哼,你去求徐大小姐,只怕還要快些。」

  她花容月貌雖被弄成了蠟黃的小臉,但雙眸仍然深邃迷離宛如夜空,此時眼波流轉,巧笑嫣然,秦林不禁心頭一盪。

  「討厭!」張紫萱低下頭看著腳尖。

  她低垂著頭,以秦林的角度正好從領口看見一截粉頸,細緻白嫩得像剛剝了殼的熟雞蛋。

  似乎發覺了秦林的窺視,張紫萱越發侷促不安,粉頸染上了一層誘人的粉紅色……

  王本固、周吾正、劉戡之都吃驚不小,軍功加三級已是最高可加的勛官,特旨賞授又是最了不起的方式,兩個都是頂格的了,難道朝廷裡頭真要重用秦林?

  不,不可能這一定是個誤會!

  王本固朝周吾正使個眼色,讓門生打頭陣再去試探試探,周吾正便朝著黃公公走了兩步,拱拱手準備開口。

  孰料頒旨之後黃公公就站在香案前面,對誰都不理不睬,這時候一個小宦官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跑過來把一物塞進黃公公手裡。

  周吾正剛問了聲好,黃公公卻不搭理他,笑瞇瞇的把那東西拿著,小步直趨秦林身前,跪下大聲道:「恭喜秦將軍,賀喜秦將軍,今日簡在帝心,他年封侯拜將!」

  嘩啦啦碎了一地的眼珠子,中使,堂堂中使竟然朝一個錦衣衛副千戶下跪磕頭?

  按制度,中使並不是欽差大臣,宣旨時王公大臣都得朝著他焚香頂禮,因為在這時他代表了皇帝,但宣旨結束之後他就是個普通太監,理論上平時該朝別人作揖仍然作揖,該朝別人下跪就得下跪。

  只不過,這些中使從京師出來,一個個厲害哄哄的頂到天上去了,除非面對親王,幾時見他給別人下過跪?

  更叫人嘖嘖稱奇的是,一向不服人、脾氣差的霍重樓,也朝著秦林單膝跪下,抱拳行禮。

  「這、這是怎麼回事?」王本固目瞪口呆,周吾正張口結舌,劉戡之直揉眼睛,疑心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小的替張公公問秦將軍好。」黃公公的聲音很清楚,他又把剛才小宦官拿來的一物呈給秦林:「這隻金蟬墜雖然所值不多,卻是宮裡娘娘們過中秋節賞的,張公公託小的送給秦將軍。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請秦將軍賞收。」

  秦林既已有武略將軍的散官,黃公公便稱他秦將軍;然而口口聲聲說的那位張公公,究竟是誰呢?

  王本固和周吾正還在冥思苦想這個問題,劉戡之的臉忽然一下子變得比塗了薑黃水的張紫萱還要蠟黃,失魂落魄的道:「家父寄了信來,今年中秋節只有司禮監掌印和秉筆賞了金蟬……」

  王本固、周吾正齊齊抽了口涼氣兒,現在司禮監只有一位姓張的,那就是出身河北保定府張家莊的司禮監秉筆太監、掌內官監事張誠張公公,內廷僅次於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的第二號人物

  這下連張紫萱也吃驚不小,不知道秦林怎麼和張誠扯上了關係。

  秦林倒是心頭有數,一邊把黃公公扶起來,一邊低聲問他:「是張小陽張公公嗎?」

  黃公公壞笑著點點頭。

  原來張小陽早年失散的叔叔,竟然就是現在內廷權勢僅次於馮保的大太監張誠。

  早些時候,張誠進宮還沒有發跡,也不能接濟家裡人,等隆慶皇帝上臺,張誠漸漸有了權勢,派人回老家保定府一打聽,才知道張家莊在隆慶年間遭了空前的大旱災,全村人死得十室九空,竟沒人知道哥哥一家的下落了。

  直到最近,黃公公帶了張小陽進京,張誠才啼笑皆非的發現,姪子和自己一樣成了太監。他當然厚賞黃公公,然後照顧自己姪兒,連司禮監掌印、秉筆才有賞的金蟬也給了姪兒。

  張小陽不忘前情,一個小太監在蘄州時真正算得上朋友的也就秦林一人了,知道秦林調到南京,這次就託黃公公帶著金蟬轉送給他。

  黃公公剛從蘄州回來就又放了外差,知道這明明是張誠照顧自己,對張小陽的囑託當然十分上心,小心翼翼的帶了金蟬來。

  黃公公口中的張公公其實不是指張誠,而是張小陽,至於別人怎麼想,那他就管不著了——這猾頭太監暗笑一聲:賣了秦林一個好,不就間接巴結了張小陽、討好了張誠?膝蓋頭軟點不怕什麼,金子銀子才是實在的呀!

  果然秦林把金蟬收下,卻把另一錠比金蟬大了不知多少倍的金元寶,不動聲色的塞到黃公公手裡。

  王本固的神情尷尬無比:「秦長官,看來這是一場誤會,咱們後會有期……」

  「別*介,就這麼走啦?沒那麼容易!」秦林眉頭一挑,得理不饒人。(註:這樣)

  霍重樓要賣秦林的面子,看見那徐老太還被牛大力抓著,就嘿嘿笑道:「秦長官,咱們東廠拷問犯人的辦法,和貴府又不相同,且讓小人露一手,請長官指教。」

  說著他一邊捲袖子,一邊獰笑著走向徐老太。

  東廠,在民間就意味著絕對的神秘、恐怖和兇殘,看見一個東廠司房凶神惡煞的走過來,徐老太抖得像小雞崽子:「不、不是我,饒命啊,都是周御史攛掇老身做下的!」

  周吾正見勢不好就要腳底板抹油。

  「抓起來!」秦林冷著臉一聲令下。

  霍重樓雙臂張開,像一隻老鷹似的飛撲過去,一把就揪住周吾正的脖領子,狠狠往地下一摜!
jomlin 發表於 2014-6-27 22:32
一五九章 大獲全勝

  周吾正被摔得頭破血流,官服扯破,獬豸冠也從頭上掉下來,骨碌碌的滾到了秦林的腳下。

  啪!秦林像踢足球似的,一腳把獬豸冠踢得高高飛起,還笑嘻嘻的問張紫萱:「看我腳法如何?」

  「你這傢伙,可把御史言官得罪狠啦!」張紫萱撇了撇嘴。

  獬豸冠是御史的象徵,秦林這麼踢自然是輕蔑到了極點,那王本固氣得鬍鬚直抖,一張臉都變得發青。

  不像徐老太見到東廠司房就嚇得魂飛魄散,周吾正倒還硬氣,知道有老師保再怎麼也不會有性命之憂,便把一切罪責都攬到了自己頭上,說是因為在醉鳳樓和秦林爭風吃醋,這才買囑了徐老太來誣陷他,叫他聲名掃地。

  王本固長出了一口氣,朝黃公公、秦林拱手:「本官御下不嚴,臺諫中竟出了如此醜事,真正可氣可惱……」

  忽然話鋒一轉,接著說:「但周吾正本是個江南有名的才子,少年成名、狂放不羈也是有的,這都是年輕人意氣之爭,似乎不必太過計較。來來來,周御史,你向秦長官陪個罪,兩邊罷手言和,*啊,本來就是青樓裡面惹出的風流官司嘛,不必認真。」(註:ㄚˊ)

  王本固想得倒美,可秦林會答應他?

  既然周吾正已經把醉鳳樓扯出來,王本固還想輕鬆走脫?再者,把常例收取的矛盾說成爭風吃醋,明明是要金蟬脫殼,秦林也就不和他客氣了。

  「說老子橫行霸道也是你,說周吾正誣陷老子也是你,你老糊塗了?鬍子長這麼大把不回家抱孫子,還在醉鳳樓和什麼花寶寶、吳媛媛胡混……」

  秦林啐了王本固滿臉唾沫星子,然後又踢了一腳地上的獬豸冠,轉過臉問著黃公公:「公公您說,這號人還戴什麼獬豸冠? 」

  黃公公倒也會湊趣,像相聲捧哏似的問道:「王老先生是左都御史,不戴獬豸冠,他還戴什麼?」

  秦林嘿嘿乾笑,把王本固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最後嘖嘖嘆道:「想青樓裡面出身的姐兒,也沒見過誰是三貞九烈的,王老先生雖然老當益壯,總不能整天守在醉鳳樓,那什麼花寶寶也少不得接新客人,依我看哪,王老先生還是別戴獬豸冠了,改成綠頭巾吧! 」

  綠頭巾是窯子裡面龜奴戴的,秦林明明就是罵王本固是烏龜,張紫萱忍不住掐了他一把,覺得這傢伙太過無賴。

  王本固年紀大了,又自命清高,哪兒受過這般折辱?氣得鬍子直抖,兩根手指頭指著秦林,嘴巴抖抖索索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韓飛廉、陸遠志兩個也是嘴上不饒人的,一搭一檔的說:「哎,原來王老先生相好是醉鳳樓的花姑娘啊,咱們發了軍餉,倒要去見識見識。」

  「兄弟,你說王老先生這白髮蕭然的,還要去嫖青樓姐兒,他能不能成啊?」

  「你就不懂了吧,這叫做一樹梨花壓海棠,哈哈哈哈……」

  錦衣軍餘和百姓們聞言都大笑起來,這種當面一套背後又一套的所謂清官,南京人倒也見識過幾個,這次已不是頭一出了。

  王本固動不動就說什麼清廉自守,現在卻被揭破了寡人有疾的老底,又氣又愧,胸口直發堵,一口氣接不上來,咕咚一下摔地上了,嘴巴癟啊癟的吐出許多白沫子,胸口起起伏伏,活像隻大螃蟹。

  「便宜你了!」秦林知道周吾正既已把責任攬過去,單憑街頭誣陷的事情還不能扳倒王本固,想想覺得不解氣,又掏出一把會票分給霍重樓、牛大力、韓飛廉等人。

  「來來來,各位弟兄都拿幾張,去替王老先生的相好捧捧場,看王老先生這樣子,晚上是沒法陪那花寶寶了,咱們可別讓她太寂寞冷清呀! 」

  這都是換了方便用的小面額會票,十兩一張,錦衣衛弟兄們都嘻嘻哈哈的來領,知道其實是秦林獎勵他們今天的表現,並不是真要去嫖花寶寶。不過人人嘴裡都答應著,還一三五、二四六的排了輪次,輪流去醉鳳樓。

  最後連黃公公都來討,秦林怔了怔,笑嘻嘻的發了幾張給他,心說太監嫖院,你莫非學的張小陽?

  王本固的幾名長隨替他揉胸口、掐人中,好不容易悠悠醒轉,正聽見眾人說要去照顧花寶寶的生意,他白眼一翻,又氣暈過去了。

  張紫萱在旁邊看得啼笑皆非,只覺秦林手段憊懶之極,但結果倒是挺解氣的。

  王本固整天裝得孤高耿介,去年張居正丁憂奪情之爭時,他還以清流領袖的身分,領著一夥御史言官瘋狂反對,現而今他吃了秦林的苦頭,張紫萱就覺得十分解氣。

  暗笑:嘻嘻,把這件事寫給父親大人,他會怎麼看?是笑著讚秦林這小滑頭幾句呢,還是沒好氣的罵他太過憊懶?

  周吾正被逮了起來,王本固氣暈,還剩下最後一位。

  劉戡之看見秦林的目光轉過來,心裡頭沒來由的發毛,把進爵往前面一堆,自己又朝後面縮了兩步。

  進爵是劉家的家生奴才,不敢違抗主人,只好跪著砰砰砰直朝秦林磕頭:「小的眼睛瞎了,小的不該順嘴胡說八道,求長官饒命。 」

  這做奴才的,飛揚跋扈時鼻孔衝著天,這會兒倒楣了也可憐得很,乒乒乓乓的響頭磕下去,額頭破了,鮮血直流。

  「既然是看錯了,那就算了吧。」秦林破天荒的沒有追究。

  進爵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劉戡之也大大的鬆了口氣,拿袖子直擦腦門上的冷汗。

  秦林吩咐眾校尉:「弟兄們,把這個周吾正押回去好生審問,動手注意點分寸,別弄死了。 」

  周吾正嚇得尿都快流出來了,可憐巴巴的望著剛剛再一次甦醒的王本固。

  「秦長官,」王本固不得不低頭認栽:「老夫這就回去寫本,參奏周某人,將他革職如何? 」

  秦林威風也耍夠了,知道不可能因為這事就真把一位御史打死,便點頭道:「可以啊,不過這傢伙誣陷本官,得發應天府看守,什麼時候等你都察院的參革下來,什麼時候再放人吧! 」

  周吾正臉兒白得像紙,被錦衣校尉們捆著押往應天府。

  一位御史,獬豸冠掉了,披頭散髮的,官服還穿在身上卻拿繩子栓著,從夫子廟到應天府,轟動沿途百姓都來看稀奇,往日威風凜凜的巡城御史變成了喪家犬,簡直和遊街示眾一樣。

  「唉~~士林清流的體面,南京都察院臺諫官的氣節,全完啦! 」王本固*佝僂著背,灰溜溜的鑽進轎子,吩咐轎夫一溜煙的抬走了。 (註:「扣樓」,駝背;陸讀「勾樓」)

  堂堂清流領袖,以犯顏直諫聲名卓著的正二品左都御史,竟被秦林鬥得落荒而逃。

  也許唯一好受一點兒的,也就只有劉戡之了,他不甘心的看了秦林一眼,就攙扶著奴僕,準備上馬離開。

  張紫萱猶豫了一下,秦林擔心她不欲和如此下作的劉戡之見面,但燕子磯上,不正是她主動靠近秦林而向劉戡之發出拒絕之意嗎?

  明亮的雙眸閃現著慧黠的光彩,張紫萱嘻嘻一笑,忽然親親熱熱的挽起了秦林的胳膊,柔情萬千的道:「秦兄,你我緣分非淺,在江心初會,月夜泛舟,聯袂而行,笑傲風月,今天又同為小人誣陷,可不是患難之交嗎?」

  秦林莫名其妙,只覺張紫萱身體溫軟,聲音溫柔動聽,被她這麼挽著實在叫人舒服之極。

  一隻腳踩上馬鐙的劉戡之聽到這幾句,卻是一個趔趄栽了下來,幸好奴僕趕緊攙扶住,才沒有跌個頭破血流。

  原因無他,「江心初會,月夜泛舟」這幾句,正是張紫萱在燕子磯與秦林見面時所說的話呀!一字一句對劉戡之都是刻骨銘心,每次想起來都叫他妒火中燒,現在張紫萱再次提及,他怎麼不心神大亂?

  驚疑不定的打量著張紫萱,的確眉毛亂得不成樣子,臉兒也蠟黃蠟黃的,但仔細觀察不難從輪廓中找到那位相府千金、絕世佳人的影子,至於婀娜多姿的身段,更非區區一領薄棉袍所能掩蓋。

  劉戡之一下子就明白了,原來他自以為得意的汙衊秦林,這些卑劣無恥的舉動竟分毫不差的落在了張紫萱眼中,不但沒能陷害秦林,反而讓他自己成為了佳人心目中的小丑、無賴——她說「今天又同為小人誣陷」,所謂的小人不就包括了劉戡之劉公子嗎?

  劉戡之只覺得喉頭發苦,平生從來沒有這樣尷尬、這樣難堪、這樣無地自容,他只好鐵青著臉,一言不發的上馬離去,幾乎坐不住鞍橋,身子左右晃動差點就栽下來。

  「秦兄這下可解氣了吧?」,張紫萱笑盈盈的看著秦林。

  「呃~」秦林用左手撓了撓頭,他當然早就知道了身邊佳人的用意,最難消受美人恩哪,他憨笑著連聲說:「多謝,多謝!」

  張紫萱忽然俏臉一板: 「那麼,秦兄的右手可以從小妹腰間拿開嗎?」

  敢情剛才張紫萱將秦林胳膊一挽,這廝就趁勢把魔掌放人家黃花閨女腰上了,還順手得很哩。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5-9-17 11:3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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