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9003
jomlin 發表於 2014-6-28 20:33
一七○章 奉令辦案

  大明朝的稅賦徵收都在秋季糧食收穫之後進行,謂之秋徵,各地繳納的稅賦在冬天解往京師,謂之冬解,乃是帝國財政最重要的事項。

  蘇松常、杭嘉湖江南膏腴之地,糧食豐產、絲綢業發達、商業繁盛,撐起了大明財政的半壁江山,每年冬天都有大批錢糧從這裡出發,經過京杭大運河運往北方,供養著文武百官、維持朝廷的各項開支、滋養著戍守九邊的忠勇將士。

  可就在六天前,北運庫銀的船隊在運河中遭劫,整整五十萬兩庫銀不翼而飛!現場,還留下了一朵紙折的白蓮花!

  士林譁然,朝廷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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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師,元輔少師張居正的府邸。

  啪!張居正不輕不重的拍了拍桌子,捋著黝黑的鬍鬚,不緊不慢的道:「這白蓮教,也太肆無忌憚了。」

  作為美男子的他依舊風度翩翩,不知是因為冬補藥的功效,還是阿古麗和布麗雅兩位波斯美女的柔情蜜意,讓他保養很好的臉龐呈現紅潤之色。

  而他的神態依舊閒雅雍容,好像閒庭信步一般。

  可坐在張居正對面,只有半邊屁股落在椅子上的掌錦衣衛事左都督太子太傅劉守有,就沒有這麼輕鬆適意了。

  張居正在桌子上輕輕拍的那一下,就如晴空震響的霹靂,嚇得劉守有後背冷汗直冒——多年的追隨,他深知這位元輔少師張先生的脾氣,正所謂聖人怒發不上臉,像現在這個樣子,太岳先生的胸中恐怕已有雷霆轟鳴。

  劉守有想了想,他熟知這位恩相的脾氣,所以沒提別的而是先表示感謝:「下官愚魯,未能及早查知白蓮妖匪的奸謀,真正慚愧!不過還得多謝相爺仗義執言,今天早朝群情洶洶​​,若不是相爺回護,下官實在無顏再立於朝堂之上了。」

  明代不設丞相,但張居正以攝政自居,門生故吏都稱他為相爺。  

  張居正鼻子裡哼了聲,細長的眼睛瞇了起來:「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他們表面上是對你群起而攻之,其實矛頭仍對著我嘛。」

  「*蚍蜉撼樹,螳臂當車!」劉守有呸了一口,發自內心的道:「相爺是國之柱石,內以顧命元臣輔佐幼主,外則勘定倭亂、冊封俺答汗、平定僰人之亂;近年來實行一條鞭法,太倉銀庫從空得跑老鼠,到現在銀兩堆積如山,一般般一件件,哪樣功績不是相爺嘔心瀝血孜孜以求?」(註:「皮浮」,螞蟻)

  張居正無所謂的笑笑:「做的總不如說的,任你做了一千件,只要錯了一件,就總有他說嘴的。」

  這次庫銀失竊,張居正也有些無奈,畢竟損失很大,他主持的財政不知要花多大力氣才能填平虧空。九邊將士要錢糧,戚繼光在薊鎮練新軍,火槍火炮都得花錢,憑空短了五十萬白銀,財政頓時變得捉襟見肘。

  而那些迂腐之臣的指責,就更讓他心情不佳。

  過去朝廷徵收稅賦,除了少部分銀兩,是以徵收實物為主:譬如江南的絲綢、糧食,江西的棉布,雲南的赤銅。是張居正實行一條鞭法之後,才全部改為徵收替代實物稅的折色銀。

  這次庫銀在冬解途中被竊,便有一些迂腐之輩指責說:若不是實行一條鞭法,而像往年那樣徵收糧食、布匹,動輒就是以多少萬斤來計算,斷斷不會如此輕而易舉的被竊。

  朝野內外的攻訐從失竊事件本身應該負責的官員和衙門,逐漸轉移方向朝一條鞭法開火、質疑新政,這就是張居正無法忍受的了——為了大明朝的長治久安,他竭盡全力推行新政,在他心目中提拔戚繼光平倭禦寇,招撫俺答汗這些事情都只是治標而已,只有改革稅制、強國富民,才是標本兼顧的謀國之道。

  「那些胡說八道的,就算是當路芝蘭,本相也容他不下!」張居正慢慢啜飲著茶水,又點了點頭:「不過當務之急並非黨爭,還是破案找回庫銀擺在首位… …戚帥要練新軍,又伸手向本相討銀子啦,邊關緊要啊!」

  劉守有卻愁眉不展:「那邊查辦白蓮教的欽差辦案大臣是劉一儒,這老兒可對新政沒什麼好話,要是起了黨爭意氣,他豈肯出力查案,替相爺辦事?」

  「不是替我辦事,是替國家辦事!」張居正非常嚴肅的指出這一點,不過很快他就苦笑著搖了搖頭。

  只要有人就有黨爭,張居正也利用各種手段打擊反對派,但他始終把國家社稷置於個人榮辱得失之上;可劉一儒、王本固這些所謂的清流呢,他們為了黨爭獲勝、為了博取清名,完全可以不顧社稷安危和百姓福祉。

  不過張居正是什麼人?他很快就笑了起來:「欽差正使不肯出力,咱們有中官副使和東廠協辦嘛,另外我們在南京還有一位極富幹才的自己人呢。」

  劉守有喜形於色:「您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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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京,秦林在秦淮河邊的那座大宅,張紫萱再次登門。

  「秦兄,」張紫萱格外的客氣,試探著問道:「咱們,應該算朋友吧?」

  秦林伸出魔掌在相府千金光潔如玉的額頭上摸了摸:「沒發燒啊?幹嘛說得好像生離死別似的?哦,明白了,你是準備說出壓抑在心底很久很久的那句話——我愛你!」

  張紫萱笑著把他手甩開,絕美的臉蛋浮起了若有若無的紅暈:「秦兄你就不能有個正形嗎?小妹真有事情要求你呢。」

  「不會是求我入贅吧?」秦林目不轉睛的打量著張紫萱:「我是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男子漢大丈夫,不過對美人計的抵抗力從來都不高,所以你要是色誘一二,哇哈哈哈……說不定我就答應了哦!」

  張紫萱嘴一癟,兇巴巴的瞪著秦林,看他那個憊懶樣子又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好了啦,是家父有事要你去做,願不願意都隨你,行了吧?」

  張居正?秦林臉上嬉皮笑臉的神情隱去,變得前所未有的嚴肅,追問是不是為了揚州庫銀失竊的案件。

  張紫萱非常認真的點了點頭:「秦兄果然心有靈犀一點通。」

  忽然又想到心有靈犀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她又不好意思起來,偷偷看秦林並沒有什麼失驚打怪的樣子,才放了心。

  秦林本來就想介入此案。

  劉一儒像條癩皮狗似的陰魂不散,王本固和汪直餘黨金櫻姬的仇怨,金櫻姬和白蓮教的勾結,自從秦林捲入案子之後就成為了其中的一員,絕不可能在解開答案之前獨善其身。

  揚州一案就是解開目前亂局的重要契機,秦林當然要介入此案,找到金櫻姬,把當日之事問個明白,搞清楚她究竟有何居心。

  有張居正做靠山,名正言順的查辦此案,那是再好不過了——話說前兩天和黃公公、霍重樓主動請纓要去揚州辦案,還被劉一儒指桑罵槐的嘲諷了一通呢!

  張紫萱回家去取張居正寫給秦林的信,秦林則去欽差行轅找黃公公和霍重樓,約他們同去揚州。

  一到行轅,就看見劉一儒好整以暇的坐在正廳上喝茶,黃公公、霍重樓兩位坐在下首,面露不平之色。

  看到秦林過來,兩位都站起來出廳相迎。

  霍重樓鬱悶至極的道:「好說歹說,這老兒就是不同意咱們去揚州,說什麼南京乃中樞之地,在此嚴防死守避免白蓮教搞破壞,就勝過去揚州查辦案件……秦長官,您看他這個樣子?」

  黃公公也氣憤得很,尖聲尖氣的道:「如此敷衍拖*沓,還有點替大明天子辦事的勤謹嗎?我看他這點小肚雞腸的,連宮裡的小宦官都不如!」(註:「踏」)

  秦林笑著把這兩位勸了幾句,走到廳裡頭,劉一儒果然連屁股都懶得挪一下,大模大樣的喝著茶。

  「白痴,等老子弄到白蓮教,看不給你栽點贓!」秦林不屑的撇了撇嘴,忍著氣拱拱手,說了想和黃公公、霍重樓一塊去揚州查辦庫銀失竊案件。

  果然劉一儒立刻回絕,強詞奪理:「這次事情鬧得特別大,朝廷總會另派專門欽差去揚州辦案,咱們只辦南京的白蓮教,可管不了揚州的事情。」

  「老先生你仍留在南京斷案,我們三人自己去揚州。」秦林解釋著。

  黃公公嘟嘟囔囔的道:「反正我們在這兒,你也把咱們當成擺設,從來不過問咱們的意見,我行我素,剛愎自用。」

  「本官是欽差正使,一切理應由本官做主。」劉一儒傲慢的回答。

  「等著看,老子還非去揚州查案不可!」秦林氣得不行,他還從來沒有見過劉一儒這種,把意氣之爭放在國家社稷之上的傢伙。

  忽然張紫萱的聲音從門外響起:「哼哼,劉老先生,姪女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聽說揚州不在南直隸呢!姪女輿地學的不好,還請劉世叔指教。」

  劉一儒臉色立刻就變得不好看了,情知剛才藉故推諉的場面被張紫萱看見,回去告訴張居正,自己就得做一輩子南京刑部侍郎,沒機會調回中樞啦。

  張紫萱又把幾封信文牘慢慢擺在劉一儒的桌上:「這是家父給秦世兄的信,這是司禮監掌印、提督東廠馮廠公和掌錦衣衛事劉守有劉大人的鈞令,調黃健、秦林、霍重樓赴揚州查辦案件。劉大人,您要不要檢驗一下圖和筆跡?」

  劉一儒目瞪口呆,司禮監掌印馮大伴和元輔少師張先生,這兩位大明朝除了皇帝之外最有權勢的人物,竟然直接給秦林這麼個錦衣衛副千戶發下鈞令?

  「哈、哈、哈!」秦林嘲弄的笑著:「劉大人,咱們現在可以離開了吧?」

  劉一儒面紅耳赤,鬍鬚直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8 21:04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8 21:11
一七一章 微服偵查

  漕銀失竊案,秦林定下了明察暗訪的策略,分成兩路部署:

  明面上欽差副使黃公公和東廠司房霍重樓乘官船,擺齊全副儀仗大張旗鼓的前往揚州,和漕運總督、漕運總兵官、揚州知府等官員進行接觸,詳細瞭解當地官方所掌握的情況。

  暗訪這路便是秦林率陸遠志、牛大力、游拐子,坐民船微服前往,趁黃、霍兩位吸引了絕大部分的注意力,在街頭巷尾、漕運碼頭和船工縴夫中間秘密偵查,根據當地官方掌握的情況,有針對性的和三教九流接觸,尋找破案的線索。

  韓飛廉則作為聯繫人在兩路人馬之間來回奔走,傳遞消息。

  部署已定,眾人盡皆佩服秦林思維縝密、指揮得宜,各各遵令行事。

  就在秦林準備各項事宜的時候,張紫萱忽然提出要一同去揚州——漕銀失竊不但從現實上導致朝廷財政遭遇了危機,也成為反對派攻擊一條鞭法的標靶,張居正的新政在興國州清丈土地案中就已受到了較多的抨擊,豈能讓庫銀案再起波瀾?

  作為張居正的獨生女兒,張紫萱十分清楚父親的抱負,也知道大明朝局的深淺,眼看父親竭力推行、可使天下長治久安的新政,遭遇前所未有的攻*訐,她又怎麼可能在南京坐等消息?(註:「潔」,揭短而攻)

  秦林資歷尚淺,對大明朝局、地方官員、權力格局乃至漕運本身都不如張紫萱熟悉,此行正要她做個刑名師爺,再說了,帶著位美女秘書,不但養眼還倍兒有面子嘛。

  但這傢伙從來不會有半分老實,反而沉吟半晌,做出極其為難的樣子。

  張紫萱斜飛入鬢的修眉一挑:「怎麼,秦兄不欲與小妹同舟共濟?」

  秦林把臉一板:「這怎麼可以?男女大防、授受不親,怎可同船而去?哼哼,元輔少師張太岳要是有點誤會,把我抓去硬逼著做什麼贅婿,你可別後悔啊。」

  張紫萱起初還奇怪秦林怎麼忽然變成了道學先生,至此才明白他是打趣,她潔白的牙齒輕輕咬著嘴脣,粉面微微發紅:「小妹的兩位兄長都在揚州以文會友,此去可以說是去投奔兄長,斷不會有損秦兄清譽的。」

  秦林笑笑:「清譽談不上,那是王本固、劉戡之玩的;至於我嘛,濁譽倒還有些。」

  濁譽?張紫萱忍俊不禁,這個詞兒可真新鮮,也虧秦林說的出來。

  陸胖子和韓飛廉在旁邊擠眉弄眼的笑:咱們這位秦長官,桃花運真正旺得沒邊啦!

  游拐子則心跳猶如擂鼓,他從前也隱約知道秦林和徐辛夷、張紫萱有那麼點瓜葛,徐辛夷大大咧咧的亂開點玩笑倒也罷了,張紫萱羊脂玉一般的人兒,又是家教森嚴的相府千金,說起來未免有些不相信。

  可今天一看,比傳言有過之無不及,兩人關係匪淺吶!

  游拐子不禁分外慶幸自己跟對了人,秦林才華橫溢,又有張居正為奧援,將來還怕不飛黃騰達嗎?跟著他隨便沾點光,也就足夠陞官發財啦。

  秘密偵查需要隱藏身分,游拐子雖然是市井中亂晃的老油子,陸遠志也有自來熟的本事,可他們都不是揚州人,以什麼方式融入當地市井,開展調查呢?

  秦林不慌不忙,道出一個人的名字:賈富貴。

  賈富貴就是曾經從蘄州送秦林等人到南京的茭白船主,他在長江中行船,上抵湖北*秭歸,下到長江入海口白水洋,都熟絡得很,讓他配合假扮成商客身分,去揚州就方便多了。(註:「子」)

  但賈富貴肯冒險相助嗎?張紫萱不禁有些懷疑:「秦兄,這些商人雖不能一概斥之為見利忘義,但追逐利益、心中只有銀錢,對朝廷並無絲毫盡忠之心,叫他冒險替我們做事,恐怕不太容易。」

  秦林笑笑:「山人自有妙計。」

  賈富貴就在南京城裡花牌坊街住,一行人找到說了要他幫忙配合,扮成商客去揚州查案的事情。

  果然賈富貴舉著一雙白白胖胖的手亂搖,神情像見了活鬼似的:「做不來,這個要命的勾當小人實在做不來,求秦長官看在同船千里的分上,將差事委了別人吧」

  說著他還叫小廝捧了一百兩銀子出來,滿臉堆起假笑,說是要賀喜秦林升了副千戶,擺明了捨財免災的架勢。

  張紫萱大失所望,早知道這些商人不願意報效朝廷的,現在看了賈富貴那副油滑奸詐的樣子,仍不免心頭生氣。

  「唉,本來有一套大富貴要送與賈兄,到時候『假富貴』就變成『真富貴』了,沒想到賈兄竟然把本官的好心當作歹意……」秦林嘆息著把張紫萱一拉:「咱們走吧,這場買賣賈某人不做,等著做的人可多得很呢。」

  大富貴,買賣?聽到這幾個字,張紫萱困惑不已,賈富貴卻一下子被吊起了胃口,略想了一下就趕緊追上去,陪著笑臉問到底如何。

  「本來嘛,誰要肯幫忙,事成之後本官就把錦衣衛副千戶的官銜燈籠借給他打幾年,乃至叫張小姐稟明元輔少師張先生,求道特許海貿的札子也不是什麼難事。因為有點兒交情,才先來找了賈兄,沒想到一套大富貴竟然被賈兄推出門來……」秦林一邊走,一邊搖頭嘆息。

  賈富貴一聽之下又驚又喜,綠豆大的眼睛亮得像燈泡。

  驚的是秦林雖未明說要去辦什麼案子,可最近揚州那邊沸沸揚揚的,不就是五十萬漕銀失竊的驚天大案嗎?

  喜的是這一票做下來,今後他的船可以隨便打錦衣衛副千戶的官銜燈籠,稅隨便逃、常例隨便免,鐵定大賺特賺,萬一張紫萱真求來了特許海貿的札子,那更是坐在家裡數錢數到抽筋啊!

  啪!賈富貴一巴掌抽到自己臉上,立馬起了五根紅指印:「小的不是個東西,小的混帳王八蛋不識好人心,秦長官這邊請——來人吶,快泡茶,泡好茶!」

  秦林要查案,賈富貴要賺錢,一拍即合,很快就達成了協議,片刻之後房中就響起了兩人奸詐的桀桀笑聲。

  在張紫萱看來,此刻的秦林完全成了老奸巨猾的奸商,賈富貴這種傢伙,就算拿東廠來恐嚇他,也不見得肯用心出力,但現在有利益相誘,他就真的死心塌地要替辦案出力啦。

  小嘴一抿,張紫萱若有所思:如果是劉一儒、王本固、耿定向那些清流來勸賈富貴,被拒絕之後鐵定掉書袋大講「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食毛踐土,忠君之事」的道理,然後賈富貴還不答應就轉成「無君無父」、「不忠不義」的一通大罵,最後一拍兩散,屁事也辦不成吧!

  倒是秦林以利相誘,賈富貴就心甘情願的出力、出死力,效果就截然不同了。

  張紫萱於朝廷格局、大明政道異常熟悉,但從沒和市井中人打交道,於世道人心上就差著秦林一截兒。

  離開賈家時,她忍不住問道:「秦兄,你怎麼知道賈某人一定會答應?替咱們辦事,若成功確實能賺錢,可失敗的風險也很大,甚至會喪命呢。」

  秦林摸了摸下巴,高深莫測的道:「資本家有了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就會鋌而走險,有了百分之百的利潤就敢踐踏人間一切法律,有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嘛,他們就敢冒上絞刑架的危險。」

  張紫萱品味這句話,細細思量:資,《說文解字》謂貨也;本者本錢,韓愈語「子本相侔」;家,古有法家、儒家、陰陽家、縱橫家、諸子百家,秦林稱將本求利者為資本家,倒也別出心裁,領一時之先。

  這次賈富貴的茭白船掛了應天府尹的官銜燈籠——是張紫萱出面秘密向王世貞借的,載了一些南京的土產往揚州去,對外說是要走京杭大運河,把貨物販去河北。

  秦林一行人打扮成隨船的行商,秦林化名來自蘄州的林先生,搭了賈富貴的順風船到揚州做生絲生意;陸胖子生得富態,裝成門客幫閒;牛大力身軀魁梧,就是護院保鏢;游拐子蓄了八字鬚,充作帳房先生;張紫萱仍把臉兒塗黃了、眉毛刷亂了,說是通房大丫頭。

  陸胖子幾個肚子都快笑痛,元輔少師張先生的獨生女兒做通房大丫頭,咱們秦長官也太*牛逼了吧?官職得多大?就算親王、國公都沒這麼強悍的呀,再往上,咱們可就不敢亂說了……(註:牛逼、牛B、牛屄、牛叉,強悍之意。如跩、屌也)

 眾人乘船沿江下行,乘風破浪速度快逾奔馬,過了瓜步、儀征,就快到了揚州。

  果然形勢與往日大不相同,這裡江面上巡哨的兵船往來如織,長江水師的兵卒全都頂盔貫甲,刀出鞘、弓上弦,如臨大敵。

  從上游往揚州方向去的船隻,檢查並不嚴格,但從揚州方向出來的船隻,則檢查得十分仔細,便是裝滿糧食的大船和運鹽船,兵丁們也拿著細鐵桿往糧食裡面到處亂插,看樣子是在尋找失竊的漕銀。

  「喂,那邊的船,停下來檢查!」有人大聲喊著。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9 21:19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8 21:12
一七二章 不翼而飛

  這人穿著百戶服色,所乘的划子船上打著哨官旗號——衛所軍制崩壞之後,加上倭寇入侵,催生了營兵制度,比如戚家軍就是營兵。

  不同於衛所軍制小旗、總旗、百戶、千戶、指揮使、都指揮使的層級,營兵則是從什長、隊長起,到參將、總兵止,這哨官是低級武官,統帶一隻小兵船的。

  各級營官並無品級,就算總兵官也沒有定階,要靠衛所制的官階來體現職務大小,所以這哨官便有百戶的品級。

  賈富貴的茭白船慢慢停下,划子船靠了上來,那哨官和幾名營兵跳過來,見面就笑:「賈老闆,又貼上應天府王府尊了?你打的官銜燈籠,可是越來越大了唷!」

  「葛長官真是說笑了,小可這點兒買賣,全靠各條道上的朋友賞臉!」賈富貴說著就把一錠銀子塞到葛哨官手裡。

  那葛哨官也是行家裡手了,嘴裡還假裝推拒說:「你我朋友相交,不在這點銀錢上!」語畢已用琵琶袖往下一罩,銀子就像自己長腿似的,藏進了袖中。

  原來葛哨官是長江水師駐在瓜洲江段防護漕運、緝捕水盜的軍官,賈富貴常來常往,早就和這些軍官混得熟不拘禮了。

  葛哨官做了十多年的江防軍官,收了無數的常例,那雙手練得一抓準,賈富貴那錠銀子一入手,就知道是十足分量的五兩雪花紋銀。

  像賈富貴這船打著應天府的官銜燈籠,其實可以不必送常例的,葛哨官意料之外的發了筆小財,頓時心頭大快,吩咐隨來的幾名兵卒:「上面吩咐了,出境的船隻要細細搜檢,這入境的就不必太認真了,賈老闆是咱們老朋友,船上難道還能藏什麼反賊不成?」

  兵卒們都涎著臉哈哈笑:「賈老闆船上沒有反賊,倒有噴香的小娘子!」

  說笑幾句,葛哨官就要告辭離開。

  秦林忽然心頭一動,走上前施禮道:「葛長官,小可有禮了。」

  那葛長官看他穿著瓦藍的棉衣,帶著塊半新不舊的四方巾,就知道是個外路商客,斜著臉兒,不鹹不淡的道:「什麼事兒啊?本官還有軍務在身……」

  胖子幾個在旁邊看著暗笑,葛長官、秦長官都是長官,可這葛某人芝麻綠豆大的官兒,也朝著堂堂錦衣衛副千戶拿腔拿調,真叫個有眼無珠。

  賈富貴趕緊介紹,說秦林是他好朋友,姓林,是蘄州過來的富商,和蘄州荊王府、南京魏國公府都有生意往來,好生了得。

  大明朝本來重農抑商,但到了萬曆年間商業極其發達,商人地位也水漲船高,動輒出入王侯府邸,甚至能把影響力伸向官府、朝堂。

  聽說林先生和荊王府、魏國公府都有生意往來,葛哨官頓時肅然起敬,像參見上司似的退了一步避開正臉,*斜簽著臉兒抱拳施禮:「真正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小的沒看出林先生竟是這麼了不起的一位大老闆。」(註:斜側)

  「來來來!」秦林又塞了塊銀子到葛哨官手裡面:「我有些話要問問葛長官,如果不妨事,咱們艙裡面談。」

  葛哨官掂量這塊銀子又有五兩了,抵得一個多月兵餉,趕緊連聲答應著。

  隨秦林走進艙中,看見像個巨靈神的保鏢牛大力,形象猥瑣的師爺游拐子,白白胖胖的幫閒陸遠志和黃不啦嘰、眉如板刷的張紫萱,葛哨官對他的富商身分更是深信不疑,暗自思忖:這保鏢、師爺、幫閒簡直就是富商身邊的標準配備,只是最後這位通房大丫頭,身材倒是不賴,倒是長得也太寒磣了吧?

  秦林故意裝出愁眉不展的樣子,壓低聲音問道:「江上守備嚴密,是因為漕銀失竊的案子?在下想收了絲綢運往北方,這漕運還走不走得?」

  葛哨官皺了皺眉:「不瞞林員外,漕銀失竊是個捅破天的大案子,上面追得很緊,勒逼著咱們不得一刻輕鬆。揚州、鎮江兩府,入境的倒也罷了,那出境的定要細細搜檢,拿著細鐵扦子一寸一寸的扎,恨不得把你船板都扎穿。」

  「每艘船都這麼費事兒,老半天才查完一艘,後面的船等得要死。江上水面寬,還沒什麼了不得的,運河裡面的船,全擠在揚州這段排隊等檢查,像林員外現在想要往北走,只怕半個月都還過不了關閘呢!」

  秦林舒了口氣,心道官府的反應還是很快,漕銀失竊之後立刻動員各路大軍實行全境封鎖。那漕銀是五十兩一錠的大銀錠,五十萬兩就是一萬錠,明代十六兩一斤,就是三萬多斤,這麼多銀子絕不是藏在懷裡就能帶走的。

  看來銀錠仍在揚州、鎮江境內沒有被帶走,這樣的話成功追回的希望就大了不少。

  張紫萱則咬了咬嘴脣,面有憂色,問道:「葛長官,這麼說的話,大運河基本上等於堵塞了?」

  一個丫鬟突然問話,葛哨官不禁有些奇怪,但看見秦林並沒有表示反對,便答道:「確實如此。漕督李都堂派督標把住運河關閘、大小路徑,凡出境的車船必須細細檢查,陸路倒也罷了,運河上每天只查完放行十條船,其餘的全堵在揚州境內,天寒地凍的,那些個船伕全蹲在船上喝西北風,當真可憐的很。」

  秦林等人一怔,都聽出了張紫萱問話的關竅,暗暗佩服此女果然心智了得,能想人所不能想,知人所不能知。

  大運河乃是溝通南北的總動脈,維繫大明朝廷的生命線,它的重要性達到了什麼樣的地步呢?

  只要運河上稍微出了什麼岔子,京師百姓惶恐不安,商人趁機囤集居奇,糧食價格就會一日三漲;如果運河阻斷,京師、九邊的糧食立刻告急,就好像一個人的動脈淤塞,頭部就立即供血不足。

  像現在這樣通過強行堵截的方式,讓被竊漕銀不能出境,實在是最笨的辦法,因為每天放行的船隻和實際船運量相差極大,幾乎就是變相的堵住了運河,北方糧價上漲,軍民必定會狐疑騷動,這就是漕督乃至大明朝廷所不能承受的了。

  那麼,到了一定時間,目前這種嚴查的狀態就會被迫解除,以恢復大運河正常的運輸狀態。

  離解除封鎖的時間,還會有多久呢?

  面對秦林疑問的目光,張紫萱兩根食指交叉一比:最多十天。

  之前發生劫案已有了八天,京師大商人都和朝廷官員有著聯繫,知道這裡發生的事情,恐怕現在京師的糧價便已乘機上揚,朝廷最多能容忍上漲持續半個月,那麼持續封鎖的時間,也就最多到十天之後。

  只有十天時間了嗎?秦林撓了撓頭,對於偵破來說,這可真不是個好消息呢。十天之後解除封鎖,白蓮教把劫到的銀兩往外運走,那可就難以追回啦

  那麼,這次冬解的船隊,究竟怎麼組成,又是在哪兒出的事呢?

  「冷,他媽的冷極了,這十幾年揚州從來沒有那麼冷過!」

  葛哨官回憶著那天漕船從鎮江境內駛來,由江南運河進入長江,再從長江進入涇運河的場面,第一個記憶就是當天異乎尋常的嚴寒。(江南運河、涇運河等都是京杭大運河的組成部分)

 可怕的嚴寒把人們凍得夠嗆,船伕們紅著鼻子,鼻涕吸溜吸溜的,喊著號子搖動船櫓,使平底漕船慢慢前進。

  這次冬解的船隊,是由十八艘平底漕船組成的,其中只有中間的一艘裝載著蘇松常、杭嘉湖江南六府、膏腴之地解往京師太倉庫的銀錠,別的船則裝載著供應大內食用的糧食,以及香醋、綢緞、胡椒等「土儀」。

  每年的冬解,是漕運最重視的工作,派來防護的兵丁密密匝匝,運河兩邊岸上都是精銳兵卒,鎮江到瓜洲這一小段在長江裡走,操江提督府也派了長江水師嚴密防護,當真是天羅地網,飛鳥難越。

  船過長江,由瓜洲進了涇運河,便是揚州境內,有名的彎彎曲曲的「三灣」,當夜船隊就停在三灣內過夜。

  不料第二天早晨,押運官員按例查點漕銀的時候,才發現整整五十萬兩銀子不翼而飛!

  當即案情曝光,船隊停在三灣細細搜查,但那五十萬兩銀子,三萬多斤,就算壯漢來搬運,都得一兩百人才能搬走的銀子,竟然莫名其妙的消失在了空氣當中,從此再無下落……

 秦林瞭解到這些情況,又追問了句:「那麼說的話,在進入三灣之前銀子都還好好的了?」

  「那是肯定的,就在三灣那一夜丟掉的嘛!」葛哨官非常肯定的回答。

  銀子是每天早晨都要查點的,貼了封條裝在箱子裡面,只有押運官員有權開啟查點,頭天還在,第二天就消失了,當然是那天晚上丟失的了。

  「我懷疑啊……」葛哨官神神秘秘的壓低了聲音:「就是白蓮教妖匪利用三灣曲曲折折的河道,做了什麼手腳。」

  秦林點點頭,確實有這種可能。

  寒暄幾句,送走了葛哨官,秦林揉著太陽穴,若有所思。

  「秦兄,怎麼樣?」張紫萱迫不及待地問道。

  秦林瞇起了眼睛:「這次,我們的對手很狡猾。」
jomlin 發表於 2014-6-28 21:13
一七三章 可疑的老兵

  秦林所乘的茭白船自南京順流而下,在浩浩蕩蕩的長江中行駛,到了鎮江便有三條路可選:繼續沿著長江主航道往下游方向,是江陰、南通,直到長江入海口的白水洋,再往前就是無邊無際的東洋大海。

  往南從鎮江進江南運河,經常州、蘇州可以抵達杭州灣——這條運河上來來往往的幾乎全是出口日本、高麗的中國瓷器、絲綢和銅錢,其中本來是景德鎮生產的瓷器,遠渡重洋之後被日本人稱為「南京燒」,能夠以很不錯的價格賣出,同時花樣別緻的高麗青瓷、東珠、日本摺扇和倭刀也從杭州灣源源不斷的運來,進入中國市場。

  毫無疑問,不管去的中國商品,還是來的日本朝鮮貨物,都是海貿走私交易的對象,因為朝廷隆慶開海所允許的貿易港口是福建月港,浙江的杭州和寧波並不是合法的外貿港口。

  運河上滿載走私商品的船隻都打著官銜燈籠,以官船、家眷船作為掩護,他們身後不是站著致仕的侍郎、給事,就是某位現任的尚書、御史。

  賈富貴貪婪的看著這些船隻,眼饞得不行,他還沒有資格去海貿生意中分一杯羹,但要是通過張居正的關係得到特許札子,那就另當別論了。

  秦林指著滿載貴重商品的船隻,問著張紫萱:「看,走私生意如此興盛,朝廷卻不能從中收取稅賦,放著富商巨賈偷稅漏稅,卻要從汗流浹背的農民身上搜刮,豈不荒謬?」

  「談何容易!」張紫萱苦笑著搖搖頭,目前的朝局,便是張居正這樣的鐵腕人物對增加商稅也感覺為難。

  「也許秦兄不知道,先皇嘉靖帝曾多次派太監去徵收礦稅、商稅,結果滿朝清流文官都哭爹叫娘的上書,說什麼不可『與民爭利』,要寬仁厚道,要近君子遠小人,要執行祖宗法度『重農抑商』,於是稅監只好不了了之,最後也沒收到多少錢。」

  「與民爭利?」秦林困惑的眨了眨眼睛:「難道清流口中只有富商是民,汗珠摔八瓣的農夫就不是民了?」

  張紫萱萬般無奈的苦笑:「秦兄說的沒錯,清流說不可『與民爭利』,因為所謂的『民』就是指他們自己。通過種種手段斂聚財富,卻要把稅負轉嫁給無權無勢的老百姓;至於祖宗法度的『重農抑商』,在他們看來就是重重收農民的稅,少收或者乾脆不收富商的稅。」

  秦林差點一頭栽到江裡去,原來與民爭利和重農抑商在清流口中都可以變成相反的含義,果然官字兩張口,怎麼說怎麼有啊!

  不過目前作為小小的錦衣衛千戶,這些事情還不是他能夠管的,只是扼腕嘆息道:「我終於明白汪直為什麼會被逼成倭寇了。」

  各級官員憑藉超越法律的身分地位,從事利潤豐厚的走私海貿,作為平民海商集團的汪直,作為他們強有力的競爭對手,當然會被恨之入骨;而汪直要求開放海禁,也就是說全天下的百姓都可以自由進入這一行業,官員們就失去了壟斷優勢,這豈不動了他們的命根?

  張紫萱本來看著遠處滿載走私貨物的船隻若有所思,聞言回過頭來,燦若晨星的眼睛看著秦林,抿嘴笑道:「秦兄這次可真聰明呢。」

  誇我還是損我?秦林無語。

  除了長江主航道下游方向和江南運河,第三條水路是江北起於瓜洲的涇運河。

  鑑於案發現場就在三灣,漕運總督和漕運總兵官都蒞臨江北揚州,秦林當然要去涇運河。

  長江水路可以划船、可以借水力順流而下、也可以張帆借助風力,而運河漕運就更多依賴人力畜力拉縴。

  茭白船拐彎向北靠岸,有大群縴夫等在岸邊,賈富貴和一個首領模樣的交涉一番,說定了價錢,這些縴夫就用繩子套在船上,以人力牽引它慢慢從瓜洲進入涇運河。

  這段運河就是有名的三灣,一段人為製造的彎曲河道,為了消除地面高差、降低運道坡度、滯緩水流面而採取的工程措施。

  秦林站在船頭觀察地形,賈富貴不停的為他解說。

  揚州三灣是大運河流經揚州附近的一段航道,起自揚州東北的灣頭鎮,蜿蜒西南流到匯入長江處的瓜洲。

  儘管直線距離不過四十多里,可這段河道卻拐成個之字形的大彎,把河道延長到六十多里。這種彎曲的水道不但增加了航行的難度,而且延長了航行的時間,那麼,古人為什麼幹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呢?

  運河流經的揚州三灣地區,自從南宋時黃河改道南侵泗、淮、渦、潁,奪淮河下游入海後,黃河的多次潰決氾濫造成泥沙淤積,改變了這一帶原來南高北低的地勢,構成了北高南低的三級階梯,致使短短二十里的河段,高低落差竟達五丈,在如此落差懸殊的河段,如果開成直道,很難保證運河水面的平緩。

  運河的建設者們為了解決這一難題,經過不懈的探索和努力,終於找到了「截直道使曲」的辦法。即順應地形地勢故意開出一條彎曲的河道,通過增加河道的長度,從而達到降低河床坡度以調整水位落差的目的,和在高山上修築環山公路以降低山勢坡度的道理相同。

  秦林看了地形,覺得確實有些可疑,這段河道航行很慢,而且拐來拐去,如果白蓮教利用這一點,確實能做點文章出來。

  不過,他們是怎麼轉移銀錠的呢?夜晚漕船隊也有很多兵卒防護,三萬多斤銀兩不是輕易能搬運的呀!

  三灣運河河道,是揚州方向高、瓜洲方向低,縴夫們拉著船往上游走,費的勁兒可不小,秦林站在船上就看見他們滿頭大汗。

  轉過一道大彎,出事的漕船隊伍就停在前面,清一色的平底漕船,外觀一模一樣,許多全副武裝的兵丁嚴密防守著,就是隻蒼蠅也飛不過去。

  「媽的,鐵定有內奸啊!」陸胖子叫了起來:「秦哥你看,防守這般嚴密,要不是內奸才有鬼了!」

  秦林點點頭,又搖搖頭:「結論不錯,推斷有誤。防守再嚴密也非無隙可乘,但是,這些漕船的外觀全都一模一樣,如果不是有內奸,白蓮教怎麼知道哪艘船裝的糧食,哪艘裝著漕銀?」

  胖子臉皮極厚,還咧著嘴笑,雖然咱推斷依據錯了,但結論總算歪打正著嘛。

  秦林仔細觀察了漕船停放的位置,和兵丁把守的情況,很快就注意到從前面數第七艘船的防範最為嚴密,想必定是裝載失竊漕銀的船隻了。

  運河比長江窄得多,這些漕船停在岸邊,茭白船幾乎是擦著船舷過去的,秦林藉機把對方船上的情況粗略看了一遍。

  胖子也瞪著一雙眼睛,半晌之後失望的嘆口氣,問道:「秦哥,看出什麼沒有?我什麼都沒有發現呢。」

  張紫萱低著頭,吃吃地笑。

  胖子這才反應過來,回想起不久前偵破王本固家趙姨娘被害案時,秦林曾說過什麼都沒有也是一種線索。

  「那麼,我來考考你!」秦林笑著拍了拍胖子肩膀:「運載被竊漕銀的船隻,基本沒有任何發現,咱們據此可以得出什麼樣的結論?」

  胖子扳著手指頭數:「煙火、刀箭、撞擊的痕跡都沒有,說明這艘船沒有遇到任何暴力襲擊,那些漕銀完全是在平靜當中,神不知鬼不覺的被劫走的。」

  秦林點點頭,胖子的回答和他所想的完全一致,單看船隻外表完全沒有受到任何形式的損傷,說明白蓮教的手段是巧取而不是強奪。

  忽然岸上有鳴鑼開道的聲音,遠處一片人喊馬嘶。

  原來是欽差副使前來查驗,霍重樓保著黃公公居中,漕運總兵官陳王*謨相陪,但漕運總督李*肱沒來。(註1:「模」,謀;註2:「弓」,手臂)

  秦林便讓縴夫把船拉著快走,黃、霍從官面上瞭解的情況,等晚上韓飛廉自會前來匯報。

  船到揚州碼頭停下,賈富貴領路,眾人尋了座通濟客棧住下。

  用過晚飯,剛入夜,韓飛廉就摸過來了。

  「李肱那傢伙,實在不是個東西!」韓飛廉憤憤的朝地上啐了口,又道:「幸好陳王謨還給面子。」

  陸遠志、牛大力等人相顧駭然:這文武兩位的反應,張紫萱早已預料,她上午所說和現在的情況完全吻合!

  張紫萱微微一笑:「此是常有之事,不足為奇。」

  李肱,以右副都御史銜總督漕運兼提督軍務巡撫鳳陽等處,是朝廷正三品文臣;而陳王謨是平江伯、漕運總兵官,是勛貴武臣。分工是文臣負責與各省糧道共同,按規定將應徵的漕糧徵集起來,然後由武臣負責押運進京,即所謂「文督催,武督運」。

  現在漕銀在解運過程中出事,主要是陳王謨的責任,李肱當然不怎麼上心。

  「那麼,你們從官面上找到什麼線索了嗎?」秦林又問道。

  「什麼線索也沒有,完全抓瞎,這邊的錦衣衛也調查過了,完全沒有頭緒。」韓飛廉撓著頭,神色有些困惑:「對了,有個喝醉酒起夜的老兵很可疑!」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5-9-18 12:48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8 21:20
一七四章 密室盜銀?

  事情還得從頭說起,黃公公、霍重樓兩位以欽差副使身分,大張旗鼓的來到揚州開展調查。

  此時開府淮安的文武兩位漕運大臣都已蒞臨揚州,文官漕運總督李肱對黃、霍兩位不冷不熱,而平江伯漕運總兵官陳王謨則積極配合,幫著調閱案卷、提審涉案人員。

  案發之後,漕運總督衙門、揚州府和錦衣衛都進行了周密細緻的調查,互為補充、互相印證,將已知案情的全貌呈現出來:

  十一月二十八日,冬解船隊從浙江省城杭州出發,由江南運河北上,船隊除了進貢大內使用的糧食、土儀之外,還裝載著最重要的貨物——全省秋徵所獲,應交往京師太倉庫的折色銀三十二萬兩。

  十二月一日船隊抵達蘇州,停泊一夜,又裝上了蘇州、松江兩府的漕銀。

  四日到常州、七日抵鎮江,都照例停泊,加載兩府冬解的漕銀,此時漕銀總數已達五十萬之巨。

  按照計劃,船隊的下一站將是揚州,然後繼續北上,直抵京師,到太倉庫交卸,才完成了這趟遙遠的旅程。

  但船隊沒能順利抵達揚州,因為從鎮江北渡長江,由瓜洲進入涇運河之後,停泊三灣的一夜之間,整整五十萬兩漕銀不翼而飛──當天凌晨,有名押運把總無意間發現運載庫銀的漕船吃水線低了不少,浮在水面上的船身高了一截,吃驚之下當即約集另外三名把總查點銀箱,卻驚訝的發現本來應該裝滿的箱子,竟然已經空空如也。

  這冬解的漕船隊,沿途都有大量兵丁保護,隨船押運的士兵也很多,另外駕船的船工、拉船的縴夫,可以說千萬雙眼睛盯著,奇怪的是,當夜竟然沒有人發現異狀,不聲不響,銀子就消失不見了。

  怎麼可能呢?五十萬銀子,足足三萬多斤,就拿壯漢來挑,也得一兩百號大漢才能搬走;至於漕船本身就更不可能做什麼手腳了,隨船的大批船工和押運兵丁都不是瞎子、聾子呀!

  所以聞訊之後,星夜從淮安府趕來的文武兩位漕運大臣,一致認為出了內奸,把負責押運的幾名把總、若干兵卒,乃至船工、縴夫通通鎖拿,又下了火籤,用七百里飛騎到沿途抓人,把涉案的官員通通抓了起來。

  毫無疑問,所有的人都不承認和漕銀失竊有關,漕軍和民夫互相推諉扯皮,江北直隸和江南直隸四員押運把總互相指責,完全是一片亂麻毫無頭緒,而官方連白蓮教到底用什麼辦法偷走了銀子都弄不清楚,更是兩眼抓瞎。

  許多銀子不見蹤影,擔心被藏在水裡面,揚州府調集人力,用滾鉤、鐵爪打撈,無論運河河底還是長江之中都一無所獲,只撈起些江底汙泥;錦衣衛系統也不是吃乾飯的,立刻調遣力量秘密偵查,調查所有的青樓賭檔,提審原來捕獲的白蓮教徒,不過至今毫無進展。

  唯一查到的線索卻異常荒誕不經:一名醉酒起夜的老軍,聲稱半夜看見運載失竊漕銀的那艘船旁邊有鯉魚跳龍門,他神神秘秘的告訴同伴,說恐怕是江龍王把漕銀劫走了。

  同伴害怕,將這件事出首,老軍立刻被抓起來審問,孰料這人常年酗酒,腦筋糊塗不堪,言語顛三倒四,根本問不出個所以然,翻來覆去只說是魚躍龍門、江龍王差蝦兵蟹將鯉魚精來劫銀。

  審問當夜值守的官兵,有人說看見魚跳了幾下,有人說沒看見,至於什麼江龍王則完全子虛烏有了。

  擔心水底下有什麼古怪,漕運總兵官陳王謨派人用滾鉤鐵爪一寸一寸搜索了河底,結果連銀子的影兒也沒有找到。考慮到那老軍腦筋糊塗,又是醉酒之後看見到,供詞可信度不高,便將他暫且收押起來。

  今天黃、霍兩位又和陳王謨一塊兒,再次去漕船上查驗,當然沒有查到任何新線索——因為這艘船的每處地方,都被漕運總兵府、錦衣衛和揚州府的人,像過篩子那樣地檢查過啦!

  韓飛廉將上述情況介紹了一遍,眾人盡皆沉默不語,只覺案情撲朔迷離,就好像掩蓋於重重濃霧之中,看不清破案的方向。

  秦林用手指頭叩擊著桌面:「直覺告訴我,那個酗酒老軍的口供也許是破案的關鍵,韓飛廉,告訴黃公公和霍重樓,一定要把他保護好。」

  陸遠志啪的一巴掌拍著桌子:「對了,是不是水鬼從船底下把銀子偷走的?」

  「不可能!」秦林搖了搖頭:「那得多少水鬼?再者,銀子沉重,靠人游泳把幾萬斤弄走,太牽強。」

  韓飛廉點點頭:「確實不可能,因為漕銀是放在專門的船艙,每天晚上都有一名把總帶著四名親兵守在艙中,外面由另一名把總拿鑰匙反鎖艙門;這時候艙中的把總、親兵和銀子就都出不了艙,連便溺也在裡面解決,直到第二天才開艙。」

  張紫萱反應極快,立刻追問:「艙中有沒有窗口與外面相通?」

  眾人的呼吸一下子屏住,如果有窗口,銀子可以經由窗口遞出去,守夜把總和親兵的嫌疑就很大了。

  但韓飛廉立刻就搖了搖頭,連他自己也很困惑,百思不得其解的道:「就是這點奇怪,那裝運銀子的密艙有人值守,當然要留通風的窗口和倒屎尿穢物的洞;但窗口加了鐵條,瀉洞也有鐵箍,空隙大小都不到三寸,剛好叫五十兩的銀*鋌無法通過。後來檢查,鐵條鐵箍都完好無損,窗口灰塵密布,甚至窗角還有蜘蛛網呢!(註:同錠)

  所以被抓起來之後,這把總和親兵都沒口子的喊冤,還指責那掌管鑰匙的把總,說是把他們迷暈了之後,用鑰匙打開艙門偷走的銀兩,兩邊爭執不休,陳王謨動了刑也沒問出什麼。

  聽到這裡,秦林的眼睛瞇了起來,一道寒芒一閃即逝:這麼說來,裝載漕銀的船艙就成為了不折不扣的密室,可以說是內外隔絕的,那麼漕銀又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消失的呢?

  難道真有人能使五鬼搬運法,或者江龍王親自出馬了?

  牛大力和陸胖子都覺得這件案子已非人間的常識可以解釋,張紫萱也眉頭緊皺,難以解釋。

  秦林叮囑了韓飛廉一番,讓他傳話給黃、霍兩位,注意偵查的方向:第一是留守密艙的把總和那掌管鑰匙的把總各自有什麼背景,畢竟他倆是最直接的嫌疑人;第二是酗酒老軍的說詞應當重視,應審問當夜值班的人員,把細節搞清楚;最後務必勸誡陳王謨冷靜,不要急於求成屈打成招,反而容易被虛假口供欺騙,使偵破誤入歧途。

  「秦長官說的是,那位平江伯可急得直跳腳,黃公公、霍司房兩位,簡直被他當成救命稻草啦!」韓飛廉笑嘻嘻的回答,神色間卻頗有憂色。

  揚州府捕快、漕運總兵府的官員乃至駐揚州錦衣衛,沒有誰是傻子,三管齊下,動用大批人力,到現在還沒有任何頭緒,這起案子恐怕不是那麼簡單啊!

  秦林微微一笑,對他來說,越是複雜困難的案子才富有挑戰性嘛,他從來不相信這個世界上存在天衣無縫的犯罪,任何犯罪行為總會留下蛛絲馬跡,只要找到一點破綻,立刻全局破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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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在通濟客棧休息了整晚,第二天早晨秦林安排眾人各去辦事。

  牛大力假意說要替少爺僱船北上,去碼頭向船工縴夫打聽漕運上的消息,有時候面對官方不肯說的東西,閒談間無意中反而會流露出來。
  
  陸胖子以替少爺買馬車、名馬為藉口,到騾馬市、車行問問情況,五十萬兩銀子只要轉運,就不可能悄無聲息。

  游拐子是市井裡的一條泥鰍,就往各處茶樓酒肆探聽,借絲綢生意為名,向往來商客打聽蘇松常、杭嘉湖一帶關於此案的消息。

  秦林自己則由賈富貴陪同,去漕幫走一趟。

  「我呢?」張紫萱把秦林衣袖拉了拉:「難道秦兄心目中,小妹就百無一用嗎?」

  秦林撓撓頭:「你不去找兩位張兄?」

  張紫萱嘻嘻一笑:「他們在明面,咱們在暗中,還是暫時不見面吧!」

  得,人家千金小姐都不怕別人非議,秦林還怕個啥?就讓她仍然扮作個黃瘦丫頭跟著。

  漕幫總舵距熙春臺不遠,秦林從鼎鼎有名的二十四橋上走過。

  時值隆冬,橋上、樹梢有積雪,不少才子佳人在橋上看雪,少不得有人大聲吟誦小杜名句:「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秦林一時玩心大起,將張紫萱小手一牽,壞笑著問道:「嗯,這個,突然想起有個問題,不知道能不能問?」

  張紫萱眨了眨眼睛,雖然塗得臉兒黃黃、眉如板刷,一雙眸子仍是星光華彩,微微一笑,意思是隨便你問。

  「你會不會吹簫啊?」秦林看看她漂亮的小嘴,邪惡啊邪惡。

  張紫萱不解的道:「吹簫又有何難?秦兄若是愛聽,等回去小妹便替你吹幾曲吧!」
jomlin 發表於 2014-6-28 21:23
一七五章 疑點重重

  可憐的張紫萱始終不知道為什麼,秦林臉上會露出那種淫賤又猥瑣的笑容,但願她永遠不要知道……

  秦林強忍住笑,一本正經的走過了二十四橋,對面不遠處就是漕幫了

  這漕幫並不是江湖幫會,而是得到官方承認的由漕運從業人員組成的行會,和醫藥界的惠民藥局、裁縫的螺祖堂、木匠的魯班會是一個意思。

  本來明初在漕運總兵官之下設置十三把總,由運河沿線各衛指揮使和千戶充任,統帥十三餘萬漕軍專司漕運。但隨著衛所制度的崩壞,漕軍缺額越來越多,而民間商業運輸越來越發達,民間力量便逐漸替代衛所兵船承擔了漕運。

  隨著行業興盛,漕幫便應運而生,上層首領是涉足漕運的大商人、地方縉紳,中下層則是掌櫃、帳房、司客之類的人物,最底層則由碼頭挑夫、運河縴夫和漕運船工組成。

  漕幫一方面和官面上打交道,一方面也調解搶地盤、爭碼頭等和漕運有關的糾紛,涉及江湖勾當,甚至和沿途綠林道上也有聯繫,要打聽京杭大運河上的各項事情,沒有比找漕幫更合適的了。

  秦林三人就是做的這個打算,不料離漕幫總舵還有老遠,就聽見那邊人聲鼎沸。

  漕幫總舵大門口,烏壓壓的一片人頭,數也數不清,不知有多少百姓,老的滿臉皺紋,小的還抱在母親懷裡。

  此時尚屬升平之世,大明百姓還很過得去,雖是窮苦百姓也穿著暖和的棉衣,只不過十個有九個打著補丁。

  除了不諳世事的嬰兒,人人臉上都帶著惶恐、悲戚之色,爺們兒都眉頭緊鎖,女人則披頭散發,在那裡呼天搶地的哭。

  「田七爺,替咱們做主哇,我男人快被官老爺打死啦……」

  「天啊,都曉得船上內艙從來不許船工進去一步,老身的兒子只是個搖櫓的,連手指頭都沾不到漕銀啊!」

  「張嬸兒,你兒子好歹還在船上,我弟弟只是個拉縴的,一直走在岸上,連船都碰不到一下……」

  秦林在旁邊聽了一*會兒,便明白是漕運總督李肱、總兵官陳王謨把這次冬解的漕工,也不管是船工還是縴夫、挑夫,但凡沾到邊的都押在軍營裡面審問。(註:「火兒」)

  一口氣兒關了好幾百號人,每天輪流過堂打著問案,所以這些漕工家屬著急,到漕幫來求田七爺田總甲(總甲:明代行會首領)想辦法把人保出來。

  漕幫總舵裡面沒有任何回應,只是兩個穿皂色棉直裰的漢子把住大門,這些船工家屬鬧歸鬧,卻沒有任何過激的舉動,更不曾試圖衝進門去,可見漕幫在百姓心目中還是挺有威信的。

  看來田總甲的出境不大妙啊!秦林摸了摸下巴。

  許多人堵住大門,怎麼進去呢?

  當然難不倒賈富貴,他和漕幫是混熟了的,帶著眾人在小巷子裡面三轉兩轉,就找到了一處小門,同樣有兩名皂衣漢子把守。

  「田七爺病了,不見外客。」兩名皂衣漢子左右各伸出一隻胳膊,攔住了賈富貴。

  「我是田七爺的老朋友,金陵的老賈呀,你們認認清楚好不好?」賈富貴沒面子了,指著自己白白胖胖的臉讓皂衣漢子認。

  皂衣漢子連話都不想和他說了,嫌他鼓譟,就要把門關上。

  秦林搶上一步,在門關上之前把腳別了進去,那兩名漢子正待發怒,他笑嘻嘻的從懷中取出一封信:「我實有極大的一筆生意要和田七爺談,你們把這封信送進去,說是林先生來訪,田七爺便會親自來迎接。」

  見秦林說得篤定,皂衣漢子便把信接了,一個進去送信,另一個仍然留下來把門,神情似信非信的——田七爺不僅是十餘萬漕工的總甲,還捐了監生資格、加捐內閣中職銜,如果揚州知府來訪他老人家說不定會出來迎接,要是江都縣(揚州府城)的縣太爺來訪,還不一定鳥他呢!

  這人年紀輕輕,能有多大*道行叫田七爺親自出迎?(註:「到夯」,本事)

  何況這些天為著漕銀失竊的事情,田七爺焦頭爛額,根本就無心見客。

  沒想到田七爺爽朗豪邁的笑聲已從裡面傳出來了:「林先生這筆大買賣,一定要照顧田某,否則田某人睡覺都睡不安生,哈哈哈哈……」

  田七爺身材魁梧,國字臉,穿著件福字團花的墨綠色絲棉袍,戴一頂浩然巾,看上去頗有幾分威風。

  「我道是誰,原來是老賈照顧田某人,請來了林先生這尊大佛。」

  田七爺朝賈富貴打個哈哈,又拉著秦林手臂,格外親熱:「走走走,林先生裡面請,生絲和寧綢都是日進斗金的大買賣,咱們正該好生撮合撮合……」

  守門的皂衫漢子嘴巴一張、舌頭一吐,暗道這林先生的生意做得有多大,竟能叫田七爺如此相待?難道他是沈萬三,家裡有聚寶盆?

  秦林進了漕幫總舵,才發現這裡的守備外鬆內緊,外面看著守門的僅有兩名漢子,其實裡頭三五成群的壯漢來回巡邏,人人衣服裡面鼓鼓囊囊,想必是藏著匕首、鐵尺等物,假山涼亭上還有漢子背著強弓,更不是一般民間能夠擁有的武器。

  田七爺一路上都大聲說著生絲、瓷器的生意經,秦林不怎麼懂,基本上是賈富貴和他敷衍,總舵裡面的使女、僕婦、壯丁,都有些驚異的看著秦林等人,不知道究竟是多大的生意,田七爺才會在焦頭爛額的當下親自接待。

  田七爺沒有把他們帶到大廳上,而是去了書房,大聲吩咐丫鬟說有大生意要談,然後小心的關上了房門。

  「罪人叩見秦長官!」田七爺撲通一個頭磕下去,雙手將一張紙舉過頭頂。

  秦林笑著收回那張紙——掌錦衣衛事左都督太子太傅劉守有親筆簽發,委他查辦漕銀失竊一案的*劄子,剛才秦林就是把它套在信封裡面,讓皂衣漢子送進去給田七爺看的。 (註:ㄓㄚˊ,公文,亦作札子)

  田七爺一番配合秘密偵查的舉動,已證明他是個聰明人,秦林很喜歡和這種人打交道,因為他們總是格外知趣。

  賈富貴在旁邊看得眼饞,像田七爺已是商場上了不得的大人物,資本、影響力都是他望塵莫及的,但見到秦林就得立刻屈膝下跪,這官場上的威風,果真了不起。

  秦林好整以暇的將田七爺扶起來,寬慰他幾句說:只要盡快破案,那些被囚的漕工就能及早放回,所以還請他配合調查,盡量提供有用的線索。

  「線索?我也不知道啊……」田七爺眨巴眨巴眼睛,十分無奈的將雙手一攤:「那白蓮教一向和咱們漕幫井水不犯河水,哪曉得他們這次發了失心瘋,竟然把手伸到了運河裡頭。唉~想我這漕幫裡面良*莠不齊,真被妖言蠱惑一兩個,這我也說不准;可官府連縴夫都抓起來,未免也太那個了點。」(註:臺「又」陸「友」,差、壞)

  秦林笑笑,知道田七爺的說辭頗有不盡不實之處,指指賈富貴和張紫萱:「這兩位都是本官心腹,你完全可以暢所欲言,既然本官秘密查訪,你說的就絕不會洩漏半個字出去。再者,早日破案,不就能早日洗脫漕幫的嫌疑,令運河恢復正常航運嗎?」

  「本官估計,被抓的那些漕工,田總甲倒不一定放在心上,但運河阻塞,偌大一個漕幫,每天的損失恐怕都以千兩白銀計算吧。 」

  整個京杭大運河民間漕運都由漕幫把持,擁有十五萬漕工幫眾,運河阻塞一天,這些人的生計就一天沒有著落,對於漕幫來說,這才是迫在眉睫的壓力。

  果然,田七爺聞言面色變了幾變,終於無奈的苦笑起來:「田某這個總甲位置,真正是風箱裡的耗子——幾頭受氣,方方面面都來催逼,若不是這些個幫眾強留,連一天我也不想再做下去了。」

  隨後田七爺提供了幾條有用的情況,不過因為參與冬解的幫眾稍微沾到漕銀船的邊都被抓了起來,他也是從此次冬解的外圍幫眾口中得知,因為種種小算盤,此前並沒有向官府提及。

  其一,是在三灣停泊的那一夜,有個失眠的舵工偶然聽見密艙裡面有人咳嗽,他把這件事告訴給一位拉縴的朋友,然後發現漕銀失竊,就被關了起來;而他的朋友是拉另外一條船的,就沒有被抓,漕幫內部調查的時候他就說了出來。

  因為不知道官場風向如何,文武兩名漕運大臣如何承擔責任,區區一個漕幫總甲捲進去恐怕連渣都不剩,再者咳嗽似乎和盜銀沒有聯繫,田七爺便將此事隱瞞下來。

  其二,則是在鎮江府將該府漕銀裝船的時候,有負責漕銀船的船工覺得似乎庫丁花費的時間略多了點,和別的伙伴說起過這件事。

  因為漕軍把總的設置是江北兩個、江南兩個,正在為失竊案件互相推諉,地方官府也涉及到揚州和鎮江兩地,畢竟銀子是在揚州三灣丟的,田七爺害怕捲入政爭,沒敢把鎮江府的事情報告上去。
jomlin 發表於 2014-6-28 21:26
一七六章 案情輪廓

  臨別時,秦林允諾將勸陳王謨、李肱盡快釋放無辜的漕工,田七爺頓時鬆了口氣,對他千恩萬謝。  

  田七爺親自送秦林一行人出去,雙方嘴裡仍大聲說著絲綢買賣、瓷器北運的話,免得走漏風聲。

  告別田七爺,三人從巷子繞回漕幫正門,張紫萱拉了拉秦林,停下腳步站在街邊,她看著那些呼天搶地的漕工家屬,面有憂色。

  賈富貴一直想討好這位相府千金,始終找不到話說,見狀就點頭哈腰的道:「張小姐果然蕙質蘭心,有菩薩心腸,不過秦長官已許諾代為說情,再者秦長官斷案如神,幾天之內必定真相大白,那些倒楣的漕工就要被放出來闔家團聚的,張小姐似乎不必太過擔心。 」

  話音剛落,就有個司客模樣的人從漕幫大門出來,挺胸*腆肚的對著眾漕工家屬說了一通,大意是田七爺將在兩位漕運大臣面前替弟兄們求情,料想不日便能放回。(註:「舔」,凸出)

  「貪天​​之功為己有!」張紫萱不屑的哼了一聲。

  文武兩位漕運大臣的官銜,一個是右副都御史、總督漕運兼提督軍務巡撫鳳陽等處,一個是平江伯、漕運總兵官。

  黃公公憑著內廷宦官、欽差副使的身分,秦林拿掌錦衣衛事左都督太子太傅劉守有委辦案件的劄子,好歹還能在兩位大臣跟前遞上話兒;田七爺區區一個漕幫總甲、監生加捐內閣中書的職銜也敢說去求情,只怕把腦袋磕破了,人家連眼皮子都不會夾他一下!

  可那些漕工家屬不曉得內情啊,都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感謝田七爺恩重如山,然後扶老攜幼漸漸四散而去。

  張紫萱眉頭深鎖,並沒有什麼欣慰之情,低頭思索片刻,忽然問道:「賈老闆,剛才漕幫總舵裡面是什麼場面?」

  「嘖嘖,雕梁畫棟、奇花異石,田七爺書房裡面掛的畫兒,是前朝吳道子的真跡,值上千兩銀子呢!」

  賈富貴一臉的羨慕嫉妒恨,並沒有領會張紫萱的真意。

  「一門之隔,貧富立別。」秦林搖頭嘆息道:「田七爺富商巨賈,家財萬貫,漕幫總舵裡面何等堂皇?而這些漕工家屬生活貧苦,身上雖有棉衣,已是補丁撂補丁,貧富何等懸殊。」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朝廷本該徵富商巨賈之稅,減輕貧寒小民的負擔,但現在田七爺捐個官兒就能肆意逃稅,這些貧苦漕工的丁銀(人頭稅)卻一個大子兒也免不掉,真正叫人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

  張紫萱極為欣賞的看了看秦林,燦然的雙眸閃現著華彩:「父親終日所憂,便是『私家日富,公室日貧,國匱民窮』,秦兄剛才說的,豈不是英雄所見略同嗎? 」(此處私家指富商巨賈和顯貴官宦)

  秦林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老臉一紅,連聲道:「過獎,過獎。 」

  賈富貴在後面聽著,一個趔趄就往地上摔——媽呀,張居正的女兒竟然說秦林和她父親「英雄所見略同」?那可是元輔少師張太岳啊!秦長官將來到底能做到什麼​​位置,錦衣衛指揮僉事,指揮同知,還是指揮使?

  若干年後賈富貴與兒孫輩閒談,才笑言當年的猜測究竟錯得有多離譜……

  秦林三人回到通濟客棧。等到傍晚,分別出去打探消息的屬下都回來了。

  牛大力假裝說要替少爺僱船北上,去碼頭向船工縴夫打聽漕運上的消息,從船工口中沒有得到什麼有​​用的,問起有什麼不同尋常,人人都只說今年特別冷,凍得鼻子通紅,若非運河水是流動的,早就結冰封凍了。

  陸遠志以替少爺買馬車、名馬為藉口,到騾馬市、車行問問情況,結果差點兒被當成盜銀案的同謀給抓了起來,不用問也知道揚州錦衣衛已周密布控,白蓮教從陸路轉運銀兩是不可能的。

  游拐子往各處茶樓酒肆探聽,借絲綢生意為名,向往來商客打聽蘇松常、杭嘉湖一帶關於此案的消息,聽說從鎮江一直到杭州,各地官府都萬分緊張。

  雖然是在揚州三灣出的事 ,包含鎮江和之前經過的沿途官府都沒有多大責任,但要是朝廷震怒,一道聖旨發下來,誰還能落下好處不成?

  民間各地更是物議鼎沸,白蓮教盜銀的手段被傳得神乎其神,另外還有傳言說銀子找不回來,官府就要重新加派徵收補足原數,所以人心惶惶。

  「豈有此理!」張紫萱眉頭緊蹙,眼中閃過一絲憤怒:「自己搞丟了漕銀還要再向老百姓加派徵收,從來就沒有先例!陳王謨、李肱,誰有這個膽子,不怕激起民變? 」

  游拐子被嚇了一跳,沒想到張紫萱如此天姿國色的人兒,發起怒來竟比他見過的錦衣百戶、千戶還要氣勢逼人。

  張紫萱很快意識到了失態,抱歉的朝游拐子笑了笑:「定是無聊之輩的傳言,陳王謨、李肱斷不至如此胡作非為。 」

  游拐子見相府千金如此謙和,頓時感動得一塌糊塗。

  這時韓飛廉也從黃公公、霍重樓那邊回來了,他們並沒有查到有用的線索,據說平江伯陳王謨已有些沉不住氣了。

  秦林也把今天探聽到的消息和大夥兒說了一遍,眾人集思廣義。

  陸胖子搓著臉,邊想邊說:「既然漕幫說鎮江府庫丁花的時間比別處多,那麼會不會是他們動了手腳?比如把銀子換成了鉛條什麼的,到三灣再從瀉洞扔出去。 」

  張紫萱搖搖頭:「不會,三灣河底都用鐵爪滾鉤撈了不止一遍,如果有鉛條,早就被發現了。」

  啪!陸遠志雙手一拍:「那就是冰塊,冰化成水,倒進河裡就找不到了!」

  張紫萱仍然給予否定:「天寒地凍,船艙內又不能生火,怎麼把冰化開的呢?而且這樣做總會弄濕船艙吧,很容易就被發現了。」

  「呃,」秦林摸了摸下巴,忽然問道:「我記得韓百戶昨天曾說過,漕船上每天早晨都要查點銀箱的吧?」

  韓飛廉點點頭:「今天仔細問過了,是由接班的押運把總任選一箱打開看看,然後再查點銀箱總數。」

  陸遠志不好意思的笑起來,既然要選一箱打開看,那麼就不可能是冰塊或者鉛條掉包,除非把總們同謀作弊——那樣的話,白蓮教乾脆,把整艘船劫走算了,何必花費心思秘密竊取?

  張紫萱則嘆服秦林在破案上實在天賦獨具,她還在考慮冰和鉛能不能從密艙扔出去,能不能落在河裡就找不到的問題,秦林已走另外一條路予以了徹底否認,這份心思就非同凡響了。

  「不過,秘密調查獲得的東西,對破案並非完全沒有幫助。」秦林微笑著告訴大家:「關於這起竊案,我已勾勒出了基本的輪廓,那麼明天就該去漕運總兵官的標營,提審那些涉案的人員了。」

  眾人聽了不禁大吃一驚,各自腦中都還一團混沌,全然摸不出頭緒,秦林竟說已知道案情的輪廓?這也太神目如電了吧!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8 21:32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8 21:33
一七七章 鎖定嫌疑

  第二天一大早,張紫萱去尋兩位兄長,秦林則帶了陸遠志等人去欽差副使行轅,與黃公公、霍重樓會合。

  得知秦林已有了頭緒,這兩位喜不自勝,立刻就陪他去城外漕運總兵官陳王謨駐紮的大營。

  軍營紮在一處極大的莊院,原主人是位漕商,因為兩位漕運大臣都在淮安開府,這次蒞臨揚州辦案就借了他的莊院暫住。

  漕運總兵官的威風不小,除了莊院本來的房舍,還架著層層疊疊的營帳,看樣子至少有一千多兵丁屯紮,轅門前頭設著旗鼓,一溜兒旗牌官、校尉官擺開,中間豎起一丈二尺高的總兵官大*纛。(註:「到」,大旗)

  黃公公已來過兩次,眾官校知道主帥待他甚為客氣,所以老遠看見他來,就有中軍官飛跑進去通傳。

  不一會兒,轅門三聲炮響,平江伯陳王謨親自​​迎了出來。他是個膚色微黑的中年人,身穿緋色大團花袍,腰上繫著青玉帶,頭戴展腳襆頭,邁著四方步走來,那一尺二寸的帽腳就隨著腳步巍巍顫顫。

  「黃公公早啊?你那邊查案可有什麼進展?」陳王謨老遠就叫起來。

  對這位掌著兵權的伯爺,黃公公可不敢拿大,把腰兒略​​為呵呵,陪笑道:「中官雖沒有進展,但卻替伯爺請來了位日斷陽、夜審陰的奇才。 」

  哦?陳王謨眉頭一剔,打量穿著飛魚服的秦林,忽然喜笑開懷:「難道這位小哥兒,便是老劉堂下斷案如神的秦將軍?」

  秦林散階武略將軍,所以陳王謨以將軍相稱,而他口中的老劉,便是掌錦衣衛事劉守有了。

  秦林微微一笑,施禮道:「伯爺謬讚,下官談不上什麼斷案如神,只是有幾分急智,正好去戳破豺狼之輩的罪行,叫魑魅魍魎無所遁形罷了。」

  陸遠志等人見慣秦林和什麼荊王、世子、小公爺、小侯爺打交道,倒也不以為意,黃公公和霍重樓卻嚇了一大跳,暗道陳王謨是什麼人?伯爵乃是超品呀!秦林這話恐怕說得太滿了吧,萬一惹得他不高興……

  那些個中軍官、旗牌官、校尉官則大眼瞪小眼:敢這麼和伯爺說話,若不是和中官副使黃公公同來的,他們早就呼喝起來;伯爺這幾天生的氣可不少,只等他一聲令下,就要把這口出大言的錦衣官兒亂棍打出轅門。

  陳王謨確實微怔,覺得秦林態度雖然謙恭,口氣卻十分自信,自打案件發生以來還從來沒有誰敢說得這樣篤定。起初看秦林年紀尚輕,他還有些似信非信的,現在倒更肯定他有幾分本事,否則也不敢如此自信啊!

  「好!果然不愧錦衣親軍裡頭第一個少年英雄!」陳王謨把大拇哥一豎:「今天本官便退位讓賢,請秦將軍主審!查明案情,本官定然上本,替秦將軍請功。」

  秦林故意口出大言刺一刺陳王謨,便是要唬住他以取得主審權,或者激得他生氣,再提出以斷案相賭,兩種結果都是一樣。

  於是秦林便提出去案發的漕船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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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條頭等大漕船,密艙設在船身中段,光線昏暗。

  秦林仔細檢查,發現艙壁只開著兩隻小窗,上面果然灰塵、蜘蛛網都有,鐵條緊固,沒有動過的痕跡。

  又看排放汙水汙物的瀉洞,在艙底位置,用大毛竹做的管道,和艙板相連的地方上著鐵箍。

  密艙天地兩頭、前後左右四壁,全是堅實的榨木所製,秦林叫陸遠志、牛大力打著大牛油蠟燭照亮,自己趴著仔細檢查木縫,更不曾有撬動過的痕跡。

  陳王謨見狀頗為佩服,他手底下的官兒,還有揚州錦衣衛的人都不止一次的進來檢查過,但從未有哪個官兒像秦林這樣認真仔細,簡直像大姑娘繡花似的。

  見秦林收手,看著瀉洞處若有所思,陳王謨便告訴他,這瀉洞鐵箍和窗口處的鐵條,都是連著整塊鐵板所鑄,外面看只有一點兒鐵箍、鐵條,其實連著整塊鐵板都埋在艙壁裡頭,是為押運漕銀而專門建造的,可謂固若金湯。

  「這麼說來,銀錠能夠離開船艙的路徑,只剩下大門這唯一的一處了? 」秦林問道。

  陳王謨毫不猶豫的點點頭。

  「那麼,根本就不能進入內艙的漕工,應該是無辜的吧?」秦林就勸說陳王謨釋放那些無辜的漕工。

  可這次平江伯不怎麼樂意了,支支吾吾的,意思是要等案件破了再說。

  秦林笑笑不再說什麼,在他看來破這案子並不困難,漕工們也等不了太久了。

  即刻回大營去提審四位把總。

  兩個年輕點的把總是直隸江南的,一個姓何、一個姓呂,都是指揮使;兩個江北的把總,姓施的是個千戶,姓張的也是指揮使。

  剛提到大堂上,四個把總就齊刷刷跪下喊冤:「求伯爺明察,小的冤枉極了,真正是飛來橫禍……」

  坐在公座後面的陳王謨把秦林一指:「今天是這位秦將軍主審,比不得往日本官寬縱了,識趣的就老實招了吧! 」

  四人這才注意到公座旁邊斜著設了位置,一位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副千戶高坐,看他年紀實在年輕得不像話,但那雙眼睛真正犀利,目光鋒利得像刀子,刺在人身上隱隱發疼。

  情知錦衣衛里面酷吏居多,這人年紀輕輕就做到副千戶,恐怕免不得是個中翹楚,四個把總都嚇得不輕,哭喪著臉互相攀咬。

  「秦將軍明鑑!我兩個是江南的把總,頭天早晨張某人已經點看過箱子,銀子完好無損,我倆的事情就交卸了,怎麼能攀咬我倆呢? 」江南的何把總跟呂把總連聲喊冤。

  張把總也跳著腳喊冤:「天可憐見,犯官把門鎖上就回去睡覺,鑰匙就栓在褲腰帶上,密艙裡面還睡著施某人,怎麼可能是犯官做的案子? 」

  那施把總照樣不服:「大門緊閉,銀子大小又不能從窗口出去,當然是你們誰悄悄開了大門偷銀子。 」

  聽到這裡,秦林微微一笑,似乎已胸有成竹。

  站在旁邊的陸胖子兩眼放光,低聲問道:「秦哥,知道他們怎麼偷銀子的了?」

  「不知道。」秦林神色古井不波。

  陸胖子被噎了一下:「嗨,還以為……」

  「不過,真的必須要弄懂作案手法,才能鎖定罪犯嗎? 」秦林笑了起來。

  其實日系推理的所謂「密室殺人案」,大部分是無謂的、虛擬的,在現實中極少發生。

  因為真正破案是從有無動機、作案時間、現場證據來確認的,罪犯設置密室隱藏作案手段根本毫無意義。

  根據動機和作案時間劃定嫌疑人圈子,只要在現場提取到腳印、指紋、毛髮等證據,或者在罪犯的皮鞋、衣服上找到細微的噴濺血點,如果是毒殺案找到罪犯獲取毒藥的途徑,這就足以定案了,我管你狗屁密室做什麼?

  偵破,並不是辦案人員和罪犯玩的智力遊戲,再精巧的密室,連福爾摩斯都徒呼奈何,結果辦案人員在罪犯的大衣縫裡找到了被害人的血跡,那前面的一切都毫無意義了。

  現實中,像無動機殺人,流竄作案之類,給偵破帶來的困難,反而遠超貌似精巧的密室殺人,因為你無法鎖定嫌疑人範圍,在茫茫人海中大海撈針,談何容易。

  而現在這起案子,秦林已有了大致的範圍,那麼不管罪犯設置怎樣的迷霧,黑虎掏心、直截了當的揪出罪犯就是最可行的辦法。

  「胖子,覺得他們之中哪個的口供最可疑?」秦林笑著問道。

  陸遠志摸著腦袋想了一會兒,恍然大悟:「施把總! 」

  秦林點點頭,別人都是以種種理由說沒有作案,但他卻是以銀子無法通過船艙中出去,這種技術性問題來誘導問案官員誤入歧途。

  比如殺人案,我通過噴濺形血跡的證據,知道罪犯殺了人就真相大白了,我幹嘛非得知道罪犯用的什麼刀、到底砍了幾刀、是從左揮舞還是從右揮舞?這些是該罪犯在審訊中供述的!

  回到這起案子,那天夜裡銀子不翼而飛,不管它到底怎麼不見的,因為別人進不去——張把總就算拿鑰匙開門也沒辦法不驚醒裡面的人啊,所以艙裡面的施把總就是唯一可以作案的人!

  秦林明察暗訪,排除了所有的可能性之後,剩下唯一的一個可能性,就著落在施把總身上。

  「來人哪,姓施的說話不盡不實,給我大刑侍候!」秦林把火簽丟下去。

  施把總大吃一驚,嚎叫著喊冤。

  陳王謨也猶豫起來,在他看來秦林未免太酷烈了點,哪有連案子都沒有問清就直接動刑的呢?莫非此人浪得虛名,只是個手段殘忍的酷吏?

  一位方巾儒服的文士從後堂走出來,趴在陳王謨耳邊低語幾句,這位平江伯就笑著朝秦林道:「秦將軍,如今案情未明,貿然動大刑,恐怕屈打成招啊! 」

  秦林笑笑,將自己的分析告訴了陳王謨,既然確實在三灣那個晚上船身輕了不少,銀箱全都變空,別人又不可能在不驚動施把總的情況下,去把五十萬兩白銀搬空,那麼他和這起罪行就必定有所瓜葛。

  至於什麼魚躍龍門,以及銀子到底怎麼弄走的,打著問就行了,該罪犯招供的內容,我何必要提前替他想清楚?

  不料陳王謨又與那中年文士耳語幾句,連連搖頭道:「神怪之事雖不能盡信,亦不能不信,施把總就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從艙中將銀子變沒,重刑*棰楚、屈打成招,反而……」(註:「垂杵」,杖刑)

  秦林聞言眉頭緊皺,啼笑皆非,他在蘄州裝神弄鬼,豈知到揚州又遇到了神怪之說。

  後世的人並不相信這套,銀子失蹤只能著落在施把總身上,但這個世代還有神怪之說,完全可以是怪力亂神的東西把銀子攝走,在查明作案手段之前,就不能一味拷問施把總的呀!

  看來還是得弄清他用的什麼手法,秦林看著堂下嘴角帶著狡詐笑意的施把總,手指頭輕點:你死定了!
jomlin 發表於 2014-6-28 21:38
一七八章 殺人滅口

  施把總真的死了!

  陳王謨留黃公公、秦林、霍重樓吃了頓午飯,剛吃到五六分飽,秦林還盤算等會兒怎麼尋找施把總的破綻呢,就有中軍官慌慌張張的來報: 「伯爺,大事不好啦,施把總含冤自盡了!」

  什麼!陳王謨刷的一下站起來,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置信:案發也有好幾天了,那施把總一直活得好好的,怎麼突然間自盡?

  秦林的心也猛的往下一沉,他之所以秘密查訪,便是防著白蓮教將知情人殺害滅口,因陳王謨的漕運總督行轅裡面沒法暗訪,再加上認為軍隊守備嚴密,不大會出事情,才亮出身分明察。

  卻沒想到上午剛剛提審,中午那施把總竟然就自殺了。

  就算被陳王謨認為越俎代庖也顧不得了,秦林連忙問道:「施把總手下那幾名親兵,當夜也在艙中,是重要知情人,你們可曾好生看守?」

  中軍官頗為悲憤的看看秦林,語聲帶著明顯的敵意:「秦將軍自去看吧,今後隨便你怎麼大刑侍候,他們都不會叫一聲冤枉了!」

  「不得無禮!」陳王謨訓斥了中軍官,但對秦林的臉色已不怎麼好看了,甩著袖子走在最前面,大步流星的趕往囚室。

  囚室之中,濃重的血腥味兒中人欲嘔,牆上、地面到處都是噴濺狀的血跡,施把總和他的四名親兵已經橫屍當場。

  秦林蹲下檢查,發現每人脖子上都是道豁開的傷口,加上地面和牆壁的大片噴濺狀血跡,死亡時頸動脈血液在心臟*泵壓之下,像噴泉一樣噴射的慘烈場景,已是歷歷在目。 (註:「蹦」,加壓)

  每個人手中都握著柄小小的解手刀,本來用於修治船帆、整備纜繩的工具,成為了自殺的凶器。

  從血跡噴濺痕跡、刀口方向、運力角度分析,秦林毫不遲疑的判定這五個人都死於自殺,並不存在外人行凶的可能性。

  五具屍體,五道幾乎深及喉骨的刀口,沒有揮刀自殺者身體上,常見的因為試探性切割而形成的「試切創」,完全可以想像這幾個人死亡時的決絕,頓時讓秦林回憶到了在蘄州時,那些白蓮教死士的狠辣果決,不管對別人還是對自己,他們都很下得了手。

  施把總因為死亡而變得僵硬的臉上,嘴角牽扯出一個詭異的弧度,讓秦林回憶起了提審時他那個讓人費解的笑容,不知是解脫,還是嘲弄。

  總之他確實給秦林的偵破工作設置了障礙,只不過付出的代價異常高昂——他自己和四名親信的生命。

  「咦,這是什麼?」陳王謨身邊那位中年文士——剛才席上知道他姓白,是陳王謨的幕賓,指著施把總懷裡露出的一點絲絹角兒叫起來。

  中軍官想去扯,秦林止住他,吩咐陸胖子取了*麂皮手套來帶上,這才從施把總懷裡取出。 (註:「己」,鹿類而小)

  這是一張絲絹手巾,上面十六個血字觸目驚心:「酷吏相逼,沉冤難雪,走投無路,唯死明志」。

  人死為大,既然施把總以死鳴冤,陳王謨等人不由得信了幾分,那些中軍官、旗牌官都朝著秦林怒目而視,覺得是他在公堂上武斷的問話和刑訊逼供的意圖,逼死了這施把總。

  這些白蓮教徒還真是陰險,臨死還要潑人汙水,秦林不怒反笑,暗下決心定要將全案破盡,才叫你們看看老子的手段。

  他朝陳王謨拱拱手:「伯爺,還請把另外三位把總叫來,下官有話想問問他們。」

  白師爺卻搶上一步:「已經逼死了施把總,難道還要逼死何、呂、張三位才算完?」

  眾旗牌、校尉都是漕軍,見施把總和四名親兵死得慘烈,​​都有兔死狐悲之心,聞言雖畏懼軍法,也免不了小聲出言譏刺,說秦林辦案全無公心,一味恐嚇逼供。

  陳王謨狐疑不決。

  白師爺又道:「東翁明鑑,麾下這些漕軍弟兄都是朝廷經制軍隊,對皇上盡忠職守的,豈能幹出這等悖逆之事?倒是那漕幫中三教九流、魚龍混雜,說不定早被白蓮教布下了暗樁。以學生愚見,東翁要追回漕銀,還得著落在漕幫頭上。」

  這句話算說到陳王謨心坎子了,對於他這位漕運總兵官,當務​​之急並不是懲罰罪犯,而是找回被竊的五十萬兩漕銀。

  沒抓到罪犯不算什麼,從大明朝立國開始,白蓮教就在鬧騰,幾時曾被官府抓完過?但漕銀要是找不到,京師國庫空虛、九邊將士軍餉匱乏,朝廷必然震怒,他這位漕運總兵官鐵定倒楣,丟官不說,搞不好還要奪爵、下獄呢!

  就算真是施把總偷的銀子,現在​​他已經死了,銀子追不回來也是枉然;只有硬栽到漕幫那邊,勒逼著賠補銀子,才能彌補這麼巨大的一筆虧空。

  陳王謨連聲稱是,一面繼續拷打漕工,一面令人去叫漕幫總甲田七爺,對秦林就有點不愛理睬了。

  秦林以目示意,一直悶聲不出氣的黃公公終於開口了:「中官是欽差副使,總可以提審涉案武官吧?陳伯爺,您連中官也信不過?」

  黃公公品級雖低,宮裡頭傳言最近他和司禮監秉筆、內官監太監張誠走得很近,陳王謨這等勛貴都有小耳朵傳消息,所以猶豫一陣子,終究還是答應了。

  何、呂、張三位把總已曉得施把總「被逼自盡」的事情,所以進來就亂磕頭,沒口子的叫冤枉。

  「本官只問兩件事,據實以告,你們便無罪。」秦林先說好了,等三人情緒稍稍平復,才問道:「第一,鎮江府庫銀裝船,是哪位守在密艙?第二,從鎮江府出航到施把總接手之前,誰檢查過銀箱,又是個什麼情形?」

  三人面面相覷,為首的何把總拱拱手:「回將軍的話,咱們輪流值守,到鎮江府裝庫銀的時候,正是這位施把總守在密艙裡頭。此後呂、張兩位和下官都接手過,到三灣裡頭又輪到施把總才出事,我們每次交接都數了箱子數目,再任選一隻箱子,看看裡面的庫銀,這才重新封上。」

  聽到這裡,胖子一下就叫起來:「鎮江那邊有鬼——耶,不對,鎮江出發之後三位把總又都驗過銀子的,他媽的,到底怎麼回事?」

  秦林皺著眉頭,忽然問道:「你們是怎麼驗看的?」

  何把總笑笑:「許多大銀,一眼便知,打開箱蓋略瞧瞧罷了,難道還要一錠一錠去咬?」

  這時候牙咬是鑑定銀子真偽的簡單辦法,他這麼說當然是開玩笑,一萬錠銀子,要咬到什麼時候?

  眾漕軍校尉都笑起來,覺得秦林實在無知。

  誰知秦林忽的一下站起來:「陸胖子,韓飛廉,牛大力,咱們快走!鎮江那邊,如果所料不差——」
jomlin 發表於 2014-6-28 21:39
一七九章 火焚焦屍

  秦林向陳王謨借了幾匹快馬,與陸胖子等人朝瓜洲渡打馬狂奔,到了渡口,正有一艘長江水師的蜈蚣快船停在碼頭,眾人旋風般衝了過去,連人帶馬搶到船上。

  帶船的正是巡江葛哨官,看著一行人吃驚不已。

  幾個水兵則聲張起來:「禍事啊,有反賊打劫軍船啦!」

  牛大力不和他們客氣,啪的一耳光打得那為頭的水兵暈頭轉向:「睜開狗眼看清楚,這位是錦衣衛副千戶秦林秦將軍!」

  秦林亮出錦衣衛副千戶的腰牌晃了晃,沉聲道:「立刻開船去鎮江,遲延片刻,抓你下北鎮撫司天牢!」

  「開船,趕緊開船!」葛哨官扯著喉嚨叫起來,看看秦林拿著的錦衣衛副千戶腰牌,心頭直發毛。

  時間緊迫,秦林讓陸遠志拿了一疊銀票:「若是能提前趕到,全船官兵人人有賞!」

  又朝牛大力使個眼色,這傢伙揮拳就把船側小腿粗的欄杆打折一根:「誰要是偷懶,也朝他這麼招呼。」

  眾水兵當即升帆、划槳,船身卻一動不動。

  「怎麼回事?」牛大力圓睜雙眼,把葛哨官提了起來。

  「錨,還沒有起錨!」葛哨官嚇得臉色發白,忙令兩名水兵去解纜。

  秦林抽出七星寶劍,一溜兒碧森森的劍光閃過,粗如兒臂的纜繩應手而斷,淡淡的道:「現在不用了。」

  錨啊,我的錨!葛哨官欲哭無淚。

  知道今天撞到狠人了,葛哨官也不敢問秦林為何,從商人突然變成了錦衣衛副千戶,更不敢問這群凶神惡煞的人要去鎮江做什麼,只一刻不停的催逼著水兵,扯足風帆趁上了強勁的西北風,還要把船槳搖得飛快。

  蜈蚣快船有很多枝長長的槳從舷側兩邊伸出去,看上去就像隻大蜈蚣,眾水兵奮力划槳,船速快如離弦之箭,在江面上劈波斬浪。

  江面上本有幾艘江船,蜈蚣快船從它們中間嗖的一下插過去了,後面大茭白船上的老船工眨巴眨巴眼睛,撓頭看看天色:「端午節還有半年,長江水師的人這麼早就開始練划龍舟了? 」

  這蜈蚣快船的速度,只怕比打仗衝鋒還要快幾分,鎮江和瓜洲渡也相距不遠,很快便來到了鎮江碼頭。

  「歸你們了!」秦林甩出幾張銀票扔在甲板上,和牛大力等人又像一陣風似的衝上了棧橋。

  水兵們累得快要脫力,橫七豎八的倒下休息,唯一還站著的是葛哨官,他手裡捧著幾張銀票,眼神有些呆滯。

  水兵上前看看,忽然全都驚叫起來—— 葛哨官手裡拿著的會票,全是百兩面額的,至少有七八張!

  「謝秦將軍打賞!秦將軍步步高升,拜將封侯!」眾水兵齊聲大叫起來。

  秦林早一陣風似的跑沒影兒了。

  他一路舉著錦衣衛副千戶腰牌,打馬直進城中,守門的幾名衛所兵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紛紛往兩邊退避。

  牛大力霹靂般喝道:「錦衣衛奉劉都督鈞令辦案,鎮江府的倉大使住在哪兒,快帶我們去……」

  幾個城守軍還沒反應過來,秦林就朝牛大力擺擺手,苦笑道:「不用了,有人比我們先到一步。」

  城西的一處民宅上空,火焚之後的青煙還在繚繞。

  秦林趕到的時候,街坊鄰居還在為失火而後怕,不少人端著臉盆,提著水桶站在街上,議論著剛才的大火。

  鎮江府倉大使姓崔,他所居的四合院地面上滿是救火所潑的積水,水面上漂浮著大量煙灰和焦炭狀的東西,顯得骯髒不堪。

  時值冬季,北風勁吹,但大火肆虐時灼熱的溫度仍有殘餘,空氣中充斥著嗆人的焦糊味兒。堂屋肯定就是火災起始的地方,那裡所有的雜物都已經燒得只剩下灰燼了,秦林甚至從灰燼中找到了一張八仙桌的遺蹟,呈四方形分布的一些灰白色燃燒產物。

  大火帶著濃煙曾經在這裡瘋狂地肆虐過,在刷了石灰的牆面上留下了灰黑色的痕跡,扭曲而猙獰,宛如火魔的張牙舞爪。

  秦林在普通的焦糊味兒之中,分辨到了蛋白質燒焦產生的異樣臭味,他的眼睛半瞇起來,臉色也前所未有的凝重,因為這種味道在火災現場的出現,意味著最不希望的事情已經發生。

  循著氣​​味兒,秦林找到了目標:一具燒焦的屍體。

  它全身漆黑,身體表面已經完全炭化了,姿態扭曲成痙攣狀,看上去就像生前曾進行過劇烈的掙扎。

  鎮江知府坐著轎子趕來,只比秦林稍晚一步,雙方寒暄兩句,秦林道明了來意,聲明此案由錦衣衛接手。

  「胖子,該你了!」秦林朝陸遠志做了個手勢。

  「不至於吧,這明明就是燒死的……」陸遠志嘟嘟囔囔的,不過還是取出工具,開始解剖那具焦屍。

  說實在的,這焦屍烏漆抹黑,氣味就像被燒焦了的烤肉,實在恐怖至極,除了一進入狀態就心如萬載寒冰的秦林,還有這位神經比大象還粗的陸胖子,真沒有第三個人可以若無其事的解剖了。

  「恕我冒昧!」鎮江知府拱拱手:「這人看樣子就是被燒死的,秦將軍又何必? 」

  話音未落,陸胖子已叫起來:「操!肺裡頭沒有水也沒有煙塵,這人是死後被焚屍的! 」

  事實上肢體扭曲看上去像掙扎的樣子,並非火災致死的鐵證,因為即使人死去,肌肉的生理活性並沒有立刻消失,此時進行焚屍滅跡,肌肉在高溫下非常態的收縮、舒張,會使已死的人體呈現出扭曲掙扎的樣子。

  秦林將這道理和胖子說了,本是指點自己助手的意思,鎮江知府在旁邊聽著,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怪不得這人年紀輕輕能做到錦衣衛副千戶,果然家學淵源,搞不好他家裡是世襲指揮同知或者指揮僉事呢。

  既然確定了死者是生前被害、死後焚屍,秦林之前的推斷便得到了證實:漕運銀子就是在鎮江府出的事,而且就是這位姓崔的倉大使和施把總互相勾結,做下的手腳!

  唯一沒有料到的,就是白蓮教的反應如此迅速而有效,竟然直接從肉體上消滅,犧牲涉案人員的生命,徹底斷絕追查的路徑。

  白蓮教果然神秘而詭異,手段也異乎尋常的狠辣。

  主事者既已送命,秦林便急忙請知府配合,搜捕運銀子上漕船的庫丁。

  死者的眷屬並不在鎮江,他家裡只有兩名粗使丫頭和一個小廝,都被突如其來的火災嚇得夠嗆。

  秦林耐心的審問他們,知不知道姓崔的和什麼人打交道,有什麼朋友往來,這些天行蹤如何。

  無奈這幾個一問三不知,就算威嚇要用重刑,也茫然不解,秦林察言觀色倒斷定他們確實不知道。

  很快鎮江府的捕快也回來了,帶來了非常不利於偵破的消息:所有涉案的庫丁都消失無蹤,連一個也找不到了!

  「我操他媽!」陸胖子氣得一拳砸到牆壁上,好疼,收回去之後捏在身後揉了揉。

  秦林不禁慶幸此前微服偵查的決定,如果一開始就被白蓮教發現了偵破意圖,恐怕他們會做得更周密、更徹底吧,那樣的話,自己可真就兩眼一抹黑,什麼線索也找不到了。

  現在雖然白蓮教也在他發現端倪之後,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反應,但終究只快了一步,也許其中還能發現幾分端倪。

  秦林就和顏悅色的審問兩名粗使丫頭,更加用心的審訊那貼身小廝,試圖從他們嘴裡掏出點有用的東西。

  特別細問了家裡有沒有什麼大的物件,在漕船到鎮江府裝銀子的前後消失。

  陸遠志、牛大力都暗讚秦林問得巧妙,能代替五十萬兩漕銀的東西,應該不會小吧。

  粗使丫頭和小廝都茫然不解,喃喃自語道:「大的物件?有多大?」

  陸胖子聽了不禁洩氣,再大的物件,姓崔的也沒法當五十萬漕銀用,更不可能讓漕銀突然消失啊!幾名把總都開箱看過銀錠還在裡面呢,鎮江府這邊的,恐怕主要起配合作用吧!

  「想想,再想想,」秦林和顏悅色的哄著小廝和丫鬟:「誰想出來有用的線索,本官重重有賞。」

  那小廝第一個想起來:「哦,對了!家主人在十幾天前曾買了很大一隻酒葫蘆,裝著滿滿一壺的烈酒,小的曾多次去偷喝,但在十二月七日前後,那葫蘆就不見了。」

  一隻大酒葫蘆,和漕銀案能有什麼關係?

  有個粗使丫頭也試探道:「大約半個月前,家主人買了一整口袋的紅鹽,怕不有幾十斤,一直放在門背後。婢子前兩天腳上生癬,準備弄點紅鹽泡腳,去找的時候才發現紅鹽不知到哪兒去了。長官,婢子說的這個算不算啊? 」

  紅鹽,和漕銀更是風馬牛不相及嘛,陸胖子等人都失望之極,變得沮喪起來。

  秦林卻笑彎了眼睛,把三張會票賞給了粗使丫頭和小廝。

  「有趣,也許我已經找到銀錠消失的謎底了!」

  秦林大笑著站起來:「備馬,咱們再回三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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