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9001
jomlin 發表於 2014-6-27 22:40
一六○章 突發情況

  王本固、耿定向等人設計誣陷秦林,結果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不僅自己鬧得灰頭土臉,最得力的門生—巡城御史周吾正更是當街被擒,眾錦衣校尉遊街示眾一樣,呼喝連天的把他押往應天府看管,等著革職查辦。

  徐老太誣陷朝廷命官,本應流配三年遠瘴地面,念其年老,姑且重責一百大板,交江寧縣看管。這一百大板雖未當場把這老東西打死,但也足足打脫了半條命,看她將來還敢敲詐好心人?

  事情發生的第二天,南京徐​​老太的故事就被南戲班子編成雜劇排演,王本固、周吾正是白臉奸臣,徐老太、劉戡之成了丑角,秦林則是仁義無雙的少年英雄,懲惡揚善大快人心。

  說書先生也現編了段子在茶館裡講,本來事件當中是王本固和醉鳳樓花寶寶的事情被眾人取笑,但三人成虎、以訛傳訛,不知怎的故事裡面就變成王本固和徐老太有些不清不楚了。

  滿城人聽了小道消息,都驚嘆王老先生當真是重口味呀,連徐老太都……更多世人認清了所謂孤高耿介的清流,原來是這般無恥的真面目。

  清流臺諫的臉被搧得劈啪作響,很長一段時間內,這些沒事就胡咧咧罵這個罵那個的御史都抬不起頭,連帶著指責新政的彈章都減少了許多。

  朝廷中樞因為前段時間「興國州清量土地案」,引發的清流對改革派的質疑,也被這件事成功的轉移了注意力,焦點從新政的實質性問題,轉移到士大夫道德節操的務虛性話題。

  遠在京師的張居正也沒想到,南京城街頭一起貌似普通的撞人糾紛,竟然對他的新政改革產生了或多或少的助力。收到女兒寄來的家信,了解到事情經過之後,這位元輔帝師不禁啞然失笑,對秦林的觀感又提升了三分。

  毫無疑問,那些南戲班子新排的劇目和說書先生的段子,都是秦林秦長官的手筆。南京城裡面落魄文人多的是,只要拿銀子出去,還怕沒人替你編滑稽段子?

  涉及到清流、錦衣衛、恩將仇報、敲詐好心人、青樓風流韻事等流行因素,這些段子便像長了翅膀似的廣為流傳,據說連應天府尹王世貞家裡都演過一出呢——不能排除這是王世貞向張居正示好,因為有傳言說當時秦林身邊那個臉兒蠟黃的女子,其實是江陵相府的千金。

  秦林升任副千戶,搬到千戶所與雷公騰合署辦公。

  雷公騰極其客氣,明曉得秦林已入了張居正的法眼,連升三級的特旨加勛就是明證,今日還是僚屬,也許再過兩年,人家就成了上司,因此他對秦林恭維有加。

  整個千戶所上下人等也瞧出分量來了,所以秦林並沒有受到一般新官新任所受的疏遠和排擠,自在舒服得很。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秦林的班底也各有升賞。

  燕子磯一案韓飛廉並不在現場,但秦林說是他提前偵知的情報,誰又能說不是?

  韓飛廉已有總旗底子,以功升任百戶,就繼秦林之後接掌了庚字所。他心裡頭亮堂得很,明曉得自己是無功受祿,對秦林感激得五體投地,盈餘的常例銀子仍一分不留的交到秦林手中。

  連根本沒在燕子磯的韓飛廉都有升賞,牛大力和陸遠志兩個真正在現場出了力的更不消說。秦林替他倆敘功,什麼「衝冒矢石而死戰不退」、 「身被大小創傷二十餘處兀自高呼酣戰」,吹得那叫個天花亂墜。

  牛大力實誠,還有些不好意思,陸胖子就臉皮厚多了,指著屁股箭傷處說這不是衝冒矢石、身被箭創的證據?惹得眾校尉差點噴飯,這麼多年就沒見過衝鋒時會傷到後面的,敢情胖爺是屁股衝著敵人啊!

  這兩位都加了總旗銜,仍留在秦林身邊聽用,按規定副千戶可以有親兵小旗,秦林從庚字所裡面挑了十個得力的,由他倆管領。

  秦林有功必賞,連游拐子這個最初因為貪圖一點兒小錢,而投靠過來的地頭蛇也升做了小旗,這時候庚字所的老弟兄才知道,原來游拐子早就投靠了秦林。

  連游拐子這麼個瘸腿的人,就算秦林初到庚字所任職開始就投靠,也才跟了幾天?幾十年的校尉從來沒有提拔的分兒,這次竟然就提了小旗!

  立刻就產生了千金買馬骨的效果,整個千戶所上下人等,乃至南直隸全體錦衣衛都知道秦林做人厚道、仁義無雙,跟著他幹的人好處拿得手軟,提拔快得嚇人,於是人人心頭存著股熱乎勁兒,秦林一聲令下,便能如臂使指。

  刑部侍郎劉一儒奉旨調任南京刑部左侍郎,奉旨查辦燕子磯一案,緝拿白蓮教餘黨,秦林蒙他召見過幾次,都是談案件情況,每次這位劉大人都是黑著一張臉。

  大明南北兩京,京師是實,南京是虛,從京師被發配到南京任職,這根本就是貶*謫,而劉侍郎被貶的原因,自然和秦林干係匪淺。(註:「折」,降調)

  再加上在劉一儒看來,是秦林從他兒子身邊「搶走」了張紫萱,好好一個博學多才、詩文風流的兒子變得整天唉聲嘆氣,他不恨秦林才怪呢!

  秦林也不在乎,劉一儒是刑部,又管不到錦衣衛系統,他才不甩這假清高的老傢伙。見面談公事,說完就抽身走人,你不端茶送客,我也不拱手告辭,轉身大搖大擺的就走了,誰怕誰呀?

  張紫萱、徐辛夷輪流上門。

  相府千金是約他出去遊玩山水,閒談中除了提到不少金陵掌故,更多的是議論朝局,評價政策得失。秦林一直接觸的都以錦衣校尉居多,張公魚雖是個文官,卻顢頇糊塗得很,還是從張紫萱口中深入系統的,領會了大明政治格局、朝堂黨爭的精髓。

  徐大小姐則是和他出城圍獵,打了野物就生火燒烤,徐辛夷的武功其實沒有表現得那麼厲害,多是別人讓著她的,但她是中山王徐達之後,家傳兵法韜略非比尋常。

  軍中規矩掌故,什麼十七禁律、五十四斬,何處安營紮寨、何處可以堅守等等知識,遠比普通將領還要豐富,說起來頭頭是道,跟著她亂跑的幾個指揮使都真心佩服。

  也不知為什麼,這些天徐辛夷來的時候,張紫萱就不登門;張紫萱要秦林陪她去看雨花臺、報恩寺,徐辛夷就不見影兒,像是約好了一樣,秦林也暗自納罕。

  殊不知這兩位還真派了偵察兵互相盯著,只要有一方來找秦林,另一位就不出門了……

  秦林又在聚寶門外面長干一帶買了座大院子,寫信去叫柳家父子把鉛筆工場搬過來,嶄州到南京走長江水路,明代長江航運極其發達,大大小小的江船多得很,嶄州工場的木工設備都能很方便的用船運來。

  另外又買了不少江南的新鮮玩意兒給青黛寄去,什麼徽墨、湖筆、宣紙、端硯,無錫的泥娃娃,杭州的桂花糖,南京的寧綢,因為青黛曾擔心徐辛夷要作弄秦林,他還在信裡特意提到徐大小姐平日裡很友好,燕子磯擊敗白蓮教的埋伏也多虧她帶著圍獵的精銳軍隊。

  當然,秦林也不是傻瓜,「金櫻姬的一夜風流」他就沒提,他也不準備和那位和汪直、白蓮教,都存在不明聯繫的神秘女子再發生點什麼。

  徐辛夷一如既往的大大咧咧,秦林問她金陵有什麼特產適合送女孩子,第二天徐大小姐就帶了南京雲錦、雨花石,玄武湖蜜櫻桃、蜜百合、黃楊木梳子等物,大包小包的搬了來,就請秦林轉送給青黛。

  秦林半是玩笑半認真的道:「青黛有你這麼位姐姐,真是幸福啊!」

  心頭有鬼的徐辛夷趕緊乾笑著掩飾,心說那件事千萬不能傳出去一個字呀,否則怎麼有臉和秦林、青黛兩位相處喔?再說了,都知道本小姐神功蓋世,說是被秦林這傢伙霸王硬上弓,誰信哪?別說是我故意下的藥吧!

  她像哥們兒一樣,拍著秦林的肩膀,掐著腰哈哈大笑:「本小姐和青黛妹妹,這誰跟誰啊?秦林你這麼說,俗了,忒俗了,哈哈哈……」

  這傢伙雖然性格像個大大咧咧的男孩子,但身材真不錯,掐著腰這麼一笑,胸前就是波濤洶湧,秦林的嘴裡就有些發乾。

  他替青黛道謝,繼續整理著要寄給青黛的東西,徐辛夷忽然就有些不自在,撇了撇嘴,暗自思忖:「我這是幹嘛啊?倒好像做了虧心事一樣……不過那高麗女人真是可恨,要是被本小姐捉到,一定要打她八十大板,不,八百大板! 」

  其時冬日寒冷,她尋思今天是約秦林出城圍獵,用大火燒烤野味就著燒刀子吃,還是一葉扁舟去江心釣魚,把魚燉爛,弄紅泥小火爐熱烘烘的煨了紹興黃酒來喝?

  正在尋思,就聽見秦林宅子外面人聲鼎沸,有兵器碰撞聲,亦有各種呼喝聲。

  徐辛夷大吃一驚,拔出寶劍就站到秦林身邊:莫不是白蓮教公然前來報復?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9 21:06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7 22:54
一六一章 小妾之死

  秦林和徐辛夷並肩走出去,看見宅子四面圍著南京刑部的許多兵卒,還有六扇門的高手,一個個拿著鐵尺、腰刀、鐵鍊等兵器,和秦林手下的親兵小旗對峙。

  既然不是白蓮教,秦林、徐辛夷就鬆了口氣,但同時又奇怪:刑部這般大張旗鼓的,所為何事?

  街對面停著一乘綠呢大轎,許多六扇門的高手左右護持,看見秦林身邊的徐辛夷,這些人都吃了一驚。

  其中一人將轎簾掀起,便有位頭戴展翅烏紗、身穿緋色官服、戴三品孔雀補子、腰繫金帶的官員踱著四方步子走出。

  只見他國字臉嚴肅端方,三綹掩口黑鬚更增威嚴,正是奉旨查辦白蓮教案,南京刑部侍郎劉一儒!

  「秦林,你可知罪?」劉一儒將寬袍大袖用力一甩,正顏厲色的來這麼一句。

  秦林心頭火發,乾脆撕破臉了,也把袖子一甩:「劉一儒,你可知罪!」

  劉一儒被嗆得說不出話,愣怔半晌才道:「老夫何罪之有?」

  秦林針鋒相對:「你走上來就問我有罪,分明是誣陷朝廷命官! 」

  劉一儒被氣得夠嗆:「大膽狂徒,還敢狡辯!你犯下殺人姦淫之罪,鐵證如山,豈容抵賴?!吾奉天子詔命查辦案件,左右,與吾將犯官秦林拿下!」

  「放你的屁!」陸胖子朝地上啐了口:「陛下剛升賞咱家長官,怎麼會又要拿辦?分明是你這老兒公報私仇! 」

  秦林麾下親兵小旗的弟兄們全都繡春刀出鞘,和刑部兵丁劍拔弩張,說也奇了,剛才還氣勢洶洶的刑部兵丁,這會兒卻有些畏縮不前。

  節骨眼上,應天府尹王世貞和總捕頭白浩,帶著衙役們氣喘吁吁的趕來了,見這樣子趕緊勸住兩邊。

  「有話好好說啊,各位,君子、君子動口不動手!」大冷天,王世貞腦門上汗水直流,嘴裡呼哧呼哧的直噴白氣。

  也不及行禮,王世貞就把秦林拉到一邊:「秦世兄,這事也怪不得劉老兒,實是出了人命大案,別人把你告啦!」

  原來昨天夜裡,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本固家中進了飛賊,第二個小妾突然被殺,現場遺落繡春刀一柄,滿城都知道秦林和王本固有仇,不懷疑他還懷疑誰?

  秦林臉上不動聲色,心頭暗道奇怪,照說王本固沒這麼弱智啊,剛剛徐老太一案誣陷老子被拆穿,他鬧了個灰頭土臉,這次又故技重施?若真的如此,他就簡直比豬還蠢了!

  一個比豬還蠢的傢伙,能做到左都御史?就是徐老太一案,他也布置得相當周密,利用人們對老人的同情心,利用徐老太特殊的肩關節習慣性脫臼,周吾正和王本固的出現也環環相扣,如果不是秦林知道習慣性脫臼的知識,還真有可能被他陷害呢!

  那麼這次,莫不是真有什麼古怪?

  但對王世貞的說法他當然不能承認,嘴巴一撇,嘲諷道:「落了柄繡春刀就是我殺的人,如果掉了張鬼畫符,還是太上老君做的案?」

  「不是這般說,秦世兄……」王世貞敷衍幾句,又跑到劉一儒身邊,好說歹說的勸:「劉兄,凡事總要老成持重呀!現在證據又不明顯,您就帶著兵丁上門捕人,鄙人多嘴說一句,秦林不是好惹的,他身邊那位徐大小姐,更是金陵城有名的魔頭,咱們總要三思而後行嘛。」

  劉一儒在京師久了,也聽人說南京魏國公府有位小姐如何飛揚跋扈,他卻不怎麼相信,便擺出副鐵面無私的嘴臉,唱起了高調:「王府尊,咱們做臣子的上要對得起君王,下要對得起黎民百姓,顯貴犯法,我有三尺青鋒,有何懼哉? 」

  王世貞本是好意,卻被他一頓搶白,心裡頭極其不樂意,暗道:怪不得你從京師變相的貶謫出來,真他媽不會做人。

  於是王府尊就朝白浩等衙役使個眼色,站到旁邊看劉侍郎如何去碰釘子。

  果然,劉一儒剛開口說了兩句,就和秦林嗆了起來,秦林的話說得分外好笑:「幸好現場是掉的柄繡春刀,若是掉的根豬尾巴,劉侍郎就得全城大索,找那頭缺尾巴的豬了。」

  徐辛夷咧嘴直樂:「那劉老先生豈不成了豬倌?」

  本來嘛,繡春刀這東西,全城錦衣衛沒有一萬柄也有好幾千,誰都能弄到幾柄,憑這個就說是秦林下的手,也太想當然了。

  「好、好個刁蠻的小姐!老夫就替你父親教訓教訓你!」

  劉一儒氣得臉色發青,一時怒火衝昏了腦袋,竟當場下令兵丁抓捕秦林,凡有拒捕者格殺勿論。

  秦林倒也罷了,徐辛夷嘿嘿冷笑,大大的杏核眼半瞇起來,似笑非笑的掃視一干人等。

  兵丁們面面相覷:他們敢抓捕一位錦衣衛副千戶,可再借他們三個膽子,也不敢動徐辛夷這女魔頭啊!

  劉一儒急得直跺腳:「你們、你們怎麼回事?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朝廷拿糧餉養活你們,有事卻畏縮不前,太也對不起朝廷! 」

  那些個六扇門的高手全都苦著臉:「大人,您不知道哇?連十萬精兵演武奪魁的大高手,也不是徐大小姐的對手,人家那可是真正長槍大戟沙場浴血的!咱們這點微末道行,上去還不是找打?再說了……」

  話音未落,徐辛夷叉著腰、挺著胸,非常沒有風度的仰天大笑。

  「小姐,咱們遵令把兵調過來啦!」侍劍騎著馬一道煙似的奔來,遠處層層疊疊的旌旗,影影綽綽不知道多少兵馬,老遠就聽見嗚嘟嗚嘟的鼓號聲。

  「你、你敢擅自調兵拒捕?」劉一儒驚得目瞪口呆,實在沒想到魏國公徐家如此膽大妄為。

  咧~徐辛夷朝他吐了吐舌頭:「軍隊調動要經過兵部嘛,這只是日常訓練哦,本小姐可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出來,要不,你去問問南京守備府或者中軍都督府? 」

  劉一儒氣得差點背過氣,南京守備掌中軍都督府魏國公徐邦瑞就是徐辛夷她爹,要怎麼說還不任她一張嘴?

  刑部眾人看見徐辛夷調了軍隊前來,都嚇得夠嗆,南京城裡面錦衣衛、正規軍、五城兵馬司、刑部兵丁和應天府差役,經常為了爭地盤收常例而發生衝突,六扇門這夥人幾乎每次都是墊底,根本打不過正規軍啊!

  看看徐大小姐調的兵趕過來,刑部這夥人就把鐵尺、腰刀叮叮噹噹的往地上丟。

  劉一儒羞愧無地,卻又毫無辦法,關鍵是刑部這夥兵丁掉鍊子,不*給力呀!(註:給面子)

  「老夫,老夫要上本參奏你們!」劉一儒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從來沒有被欺負得這麼狠吶!

  「隨便告!」徐辛夷朝他做了個鬼臉。

  笑話,正德朝大太監劉瑾號稱「立皇帝」,多大的威風、多大的權勢?可他最囂張的時候,也不敢對徐家動一個指頭!太祖高皇帝封的開國功臣,永樂爺皇后的娘家,這就叫與國同休。

  誰也沒想到,在大占上風的時候,秦林突然道:「劉侍郎,我和你走。」

  什麼?徐辛夷摸了摸秦林額頭:「你、你沒發燒?」

  「當然是以錦衣衛副千戶身分查辦此案,而不是以嫌疑人的身分。」

  秦林揉了揉太陽穴: 「都知道我和王本固有仇,殺了他小妾,還扔柄繡春刀,這不是明擺著栽贓嗎?不管是王本固幹的,還是另有其人,老子都得把他揪出來! 」

  「好啊! 」徐辛夷笑著拍了拍手:「我和你一起走,這就看看去。 」

------------------------------------------------------------------

  王本固哭成了淚人兒,剛看到秦林,就像瘋狗似的撲上來要和他拼命。

  秦林冷笑一聲,牛大力就張開蒲扇大的手,把王本固脖領子揪著掀到一邊。

  這時候王本固才發現秦林並不是被五花大綁,而是無翅烏紗、飛魚服、鸞帶、粉底官靴齊齊整整,他驚訝莫名的看著劉一儒:「劉兄,這、這是怎麼回事兒?」

  劉一儒好生尷尬,只好說現在證據不足,秦林是以錦衣衛副千戶身分協助破案的,並不是罪犯。

  「明明就是這個兇徒!」王本固一口咬定是秦林殺人,看著他的兩隻眼睛血紅血紅的,恨不得一口把他給吃了。

  秦林沒好氣的道:「你說是老子殺了人,我還說是你殺了人栽贓呢!找到證據,你就死定了!怎麼著,不敢讓我看兇案現場,害怕我發現你的罪證?」

  王本固氣得手直哆嗦:「好、好!老夫就讓你看個夠,找不到罪證,就是你殺的人! 」

  「找不到也不能證明是我……」秦林滴水不漏,一個字也不肯鬆動。

  兇案現場是王家第三進院子東側的小跨院,秦林注意到這裡的院牆有一丈多高,牆頭還鋪著鋒利的碎瓷片,並沒有小門可以直接通往外面,必須走到第三進主院子再去別的地方。

  王本固原配善妒,他只有兩房小妾,死的是第二房小妾。

  走進小跨院,秦林就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而味道正是從院子的堂屋裡面傳來。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9 21:07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7 22:56
一六二章 消失的角膜渾​​濁

  王家甚麼管家、護院、老媽子都朝著小跨院裡面擠,秦林皺了皺眉,不耐煩的沉聲道:「無關的人,都給我滾出去!」

  王本固臉上肌肉抽搐:「好哇,咱們不盯著,你正好動手腳嘛!」

  王世貞趕緊作好作歹的勸,作為應天府尹,上次當街殺人案他和秦林總算有點兒微末交情,而文壇盟主的身分使王本固也得賣他幾分面子,於是除了秦林和他帶的人之外,只允許了劉一儒、王本固、王世貞和白浩四位進來,並且告誡他們不要碰院子裡的任何東西。

  秦林仔細檢查著院牆牆面,蹲著一寸一寸的搜索牆根,動作之靈巧、精細,就算蘇州繡娘拈著牛毛細針繡花也沒有他這麼專注。

  徐辛夷像好奇寶寶一樣跟在秦林身後,秦林看什麼她就看什麼,睜著兩隻圓溜溜的杏核眼東看西看,臉蛋上卻是一片茫然。

  垂下的髮絲拂到秦林脖子,怪癢癢的,甚至聞得到她甜蜜的氣息,秦林漸漸有些心煩意亂,卻又捨不得呵斥她走開,不過他的神情依舊專注,眼神仍然犀利, 小心翼翼的搜索著……

  王本固、劉一儒兩人瞪著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生怕秦林趁機動什麼手腳,王世貞則暗笑這兩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單以秦林的神情舉止,就不像心懷鬼*蜮之人嘛。(註:「玉」)

  應天府總捕白浩注意到秦林的動作和神情,更是佩服不已,只覺得六扇門、東廠裡的好手,都沒有他這樣全神貫注、物我兩忘。

  終於秦林站起來,用絲綢手絹擦拭手指沾上的塵土,若有所思。

  徐辛夷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的湊過來,低聲問:「找到線索了? 」

  距離如此之近,粉色的脣瓣閃耀著誘人的光澤,秦林恍惚間覺得似乎品嚐過她的甜蜜,搖了搖頭甩開緋色的遐思,他沉聲道出兩個字:「沒有。」

  沒有?徐大小姐像洩了氣的皮球,嘟嘟囔囔的咕噥。

  「有時候,『什麼都沒有』本身就是線索。 」秦林並未明言,留了個疑團給徐辛夷去猜,然後問王本固:「誰能把案發的詳細情況說一遍? 」

  王本固哼了一聲,終究熬不過​​王世貞勸解,叫了位管家來。

  按照管家的說法,昨晚子時初刻,有夜行人手持利刃闖入王本固所居的院子,驚動了府中護院發生打鬥。

  那夜行人相當厲害,連兩名武功最高強的護院頭目都受了傷,但隨著越來越多的家丁打著燈球火把圍上來,眾人圍攻之下夜行人肩頭也被砍中一刀,他只得竭力逼退眾護院,攀上一株高大的木芙蓉,跳出了牆頭。

  府中上下鬧騰了一陣子,檢點院子裡面發現沒有丟失什麼東西,王本固也毫髮未傷,便以為事情就這麼過去了,準備明早再到應天府,按獨行大盜報案。

  可天亮了交辰時,廚房裡給趙姨娘送點心的時候,突然發現她身首異處死在床上,滿屋子都是血跡,旁邊還扔著柄繡春刀!

  之後的事情就是秦林知道的了,看見繡春刀,王本固不假思索的認定是秦林下的手,直接找刑部侍郎劉一儒報案,劉一儒就興沖沖的點兵來拿人,結果碰了一鼻子灰……

  秦林心念電轉,立刻就問道:「子時夜行人出現的那陣子,有人看見趙姨娘了嗎?你們府中姨娘就沒有婢女服侍,死了到天亮才發現?」

  管家急忙解釋,趙姨娘本有兩名貼身丫鬟,但大的一個剛配給家裡面小廝了,還沒來得及買新的補數;那小的一個家裡母親又正好生病,得到趙姨娘的許可,求了管家放她回去服侍母親,所以昨夜趙姨娘是獨自住在小跨院裡面的。

  至於子時前後嘛,闔府上下亂紛紛的,沒有人注意到趙姨娘。

  都以為秦林接下來要問飛賊的年貌舉止了,可他低著頭想了一會兒,又問道:「你家老爺有幾房妻妾,相互間關係如何?」

  王本固一下子就炸了毛,蹦起來三尺高:「明明是飛賊做的案子,你為何盡問老夫家裡的事情?諸位大人,明明那飛賊就是他同黨!」

  白痴!秦林沒好氣的撇撇嘴,簡直不屑一顧。

  陸胖子嘻嘻的笑:「王老先生,您還是消停點吧,子時初刻夜行人出沒,趙姨娘兩個丫鬟都不在身邊,獨自一人住著小跨院,她就不害怕?不往人多的地方鑽?為什麼沒有人注意到她呢? 」

  徐辛夷眼睛一亮,明白了原委。

  不過應天府總捕白浩搶著回答了:「這說明趙姨娘在那之前就很有可能遇害了!」

  「以此推斷,夜行人是先殺害了趙姨娘,然後才竄到主院那邊攪鬧,故意被眾侍衛發現然後打了一架,其實是為了轉移人們的注意力,掩蓋其殺害趙姨娘的動機! 」

  在眾人互相印證了看法之後,秦林笑著點點頭,補充道:「而且剛才我沒有在牆面、牆角發現任何攀爬跳躍的痕跡,一個人就算輕功再高,也沒辦法飛到空中,足印總該是有的。我什麼也沒有找到,就只能說殺害趙姨娘的兇手,是從小跨院和第三進主院相通的門,大搖大擺走進現場的!」

  王本固張口結舌,始終半信半疑:「怎、怎麼可能?」

  管家見主人不再阻止,在秦林逼視下吞吞吐吐的道:「我家太太姓史,兩房姨娘,一個姓周,一個就是這死了的趙姨娘。長官問老爺家風嘛,這個,大太太治家是嚴謹的,周姨娘是太太的陪嫁丫頭,趙姨娘是老爺三年前新娶的——別的,小人再不敢亂說了。」

  秦林笑笑,就知道太太史氏必定是位河東獅,像王本固如此身分地位,又越老越好色,居然只娶了兩房小妾,其中一房還是太太帶過來的通房大丫頭,想必就是史氏「管教有方」的功勞了。

  兩位姨娘當中,周姨娘是史氏的陪嫁丫頭,一般說來她們的關係比較好,而趙姨娘是王本固後來娶的,比前面兩位要年輕貌美得多,雙方的矛盾必定相當尖銳。

  會是她們下的手嗎?

  秦林皺著眉頭,揉了揉下巴:「趙姨娘身邊剩下的那個丫頭,家裡真是病了嗎?又是哪位管家批准她回家照顧母親的呢?」

  這次管家眼睛一亮,答得非常乾脆:「是大太太從娘家帶來的馮奶公,奴僕下人要請假回家,都得由他發話。」

  「我知道了!」陸遠志極其高興的叫起來,壓低了聲音只讓秦林、徐辛夷、牛大力這幾個自己人聽見:「能安排丫鬟回家,讓趙姨娘獨自一人待在小跨院的,只有馮奶公,而馮奶公又是太太史氏的心腹,史氏對這年輕貌美的趙姨娘恨之入骨,嘿嘿,下的黑手啊! 」

  那麼,丫鬟的調走究竟是湊巧,還是早有預謀呢?

  秦林讓牛大力帶著校尉,由王家的人帶路去找那小丫鬟,看看她母親是不是真的病重。

  牛大力出去沒多久就回來了,帶著三名王家的僕役,原來他剛走出去說了原委,王家就有好幾個奴僕是那小丫鬟同村的,都指天發誓說她母親確實病得很重。

  秦林的眼睛瞇了起來,案件撲朔迷離,他越來越有興趣了。

  小丫鬟母親病重是真的,那麼放她回家,讓趙姨娘獨處然後刺殺的安排,就顯得有些牽強;或者說是得知她請假之後,趕緊布置殺害趙姨娘?邀約殺手,制定計劃的時間又顯得太緊迫了點。

  「走,咱們進屋看看!」秦林招呼著手下,踏進了充滿血腥味的堂屋。

  作為法醫,在口供和目擊者無法提供足夠線索的情況下,最終還得讓屍體開口說話。

  這房子是前後套的格局,前面暖閣子,後面是臥室,兇案就發生在臥室裡面。

  雕花大床上躺著趙姨娘的無頭屍體,腦袋滾到旁邊,被褥上、牆上沾著許多噴濺狀的血跡,濃重的血腥味道撲鼻而來。

  沒有移屍的跡象,秦林毫不遲疑的斷定這是第一現場。

  「一刀就把頭砍掉,這份勁力可不尋常啊!」白浩嘖嘖讚歎著。

  人頭可不是那​​麼好砍掉的,脊椎骨相當堅硬,如果找不對位置,用很大的力氣也不一定能砍掉腦袋,有時候專業的劊子手都會忙中出錯,第一刀沒能叫犯人身首異處,得連砍幾刀才完成任務。

  不過對於偵破者來說,這是個幸運的現場,因為白痴都能看出趙姨娘這個樣子是死定了,沒有人會衝進來搶救什麼的,導致現場被破壞。

  秦林讓其他人站在門口,自己小心翼翼的走了進去,躲開不去踩地面上的血跡。

  屍體只穿著貼身小衣和褻褲,看得出來死者生前身材姣好,皮膚白皙、五官端正,恰是二十多歲人生最美好的年齡,可惜她已經身首異處,那顆頭顱上的面容顯得猙獰扭曲……

  這是冬天,屍體早已冰冷,屍斑是血液墜集於身體低下部位形成的,因為趙姨娘死亡時大量血液從傷口流出,所以屍身並沒有形成明顯的屍斑;屍僵已經達到了高峰,全身僵硬,秦林知道外傷大量失血會導致屍僵進程加快,這也符合死者的死亡方式。

  最後,秦林做了個讓眾人牙酸的動作——他抓著人頭的頭髮,把死者的人頭提了起來!

  秦林翻開人頭的眼皮,觀察它的角膜渾濁程度,忽然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眉頭擰成了川字:角膜已開始乾燥,瞳孔的透明度有所下降,但是渾濁還完全沒有出現!
jomlin 發表於 2014-6-27 23:06
一六三章 陰部瘀傷

  作為法醫,秦林熟悉死亡時間的所有判定方法,包括屍體溫度、腐爛程度、胃內容物、屍斑、屍僵等等,而角膜渾濁程度也是其中之一。

  昨晚王家發現夜行人的時間是子時初刻(23點鐘),此前推論認為趙姨娘在此時間段之前便已遇害,現在是巳時正(10點鐘),那麼案發已經超過十個小時。

  但檢查死者眼球的情況,卻和這個推論產生了衝突:人死後若是閉著眼睛的,三到四個小時之後眼球仍然濕潤,但瞳孔開始從無色透明逐漸轉為灰白;五到八個小時,眼球表面變得乾燥,瞳孔的白色加深,透明度進一步下降;九個小時以上,角膜出現渾濁,並逐步加強,直到死亡兩天后角膜變得完全渾濁,在死者的眼球上看不到明顯的瞳孔,死者眼角膜的變化才告一段落,再往後就是組織壞死和屍體自溶了。

  秦林觀察屍體的眼球,發現角膜已開始乾燥,略有從透明轉為淺白色,瞳孔的透明度有所下降,但是渾濁還完全沒有出現,根據多年來法醫工作的經驗,可以判定死亡時間在六、七個小時之前,至多不會超過八個小時。

  這就和前面的推論有了矛盾,如果死者是六、七個小時之前死亡的,她的死亡時間就在丑時末(凌晨3點),在黑衣人出現的時候還活得好好的。

  奇怪!秦林把死者的人頭放回原處,半瞇著眼睛審視室內的陳設,大腦飛速的運轉:如果死亡時間真的是丑時末,那麼在夜行人出現,闔府上下鬧騰的時候,獨自居住的趙姨娘為什麼不害怕?不跑出來和眾人會合?假如她是被捆住了,怎麼不呼喊求救?她是不能求救,還是不願求救?或者自認為不需要求救?

  秦林注意到房間門口有摔碎的瓷碗和筷子,打潑的稀粥、雞蛋、點心,想來是早晨送點心的丫鬟突然發現血跡,失手打碎的了,似乎和案情沒有太大關聯。

  旁邊有幾個帶血的足印,纖小瘦弱,顯然是女子留下的,秦林檢查之後發現是血跡快要乾涸時踩上去的,那麼就是命案發生之後好幾個小時的事情了。

  腦海中浮現出這樣一幕:那小侍女端著盤子進來,看見滿屋血腥,嚇了一大跳把端著的東西打翻,上前就著冬日早晨昏暗的光線看了看。此時她踩到了快要乾涸的血跡,也發現了死者身首異處,於是立刻尖叫著轉身逃了出去,案件隨之曝光……

  一位小侍女是不可能有力氣揮動長刀,生生將人頭砍下來的,秦林暫時把發現者排除在嫌疑人之外。

  真兇是誰?死亡時間和推論到底哪個更貼近真相的?

  秦林搖了搖頭,單憑死者眼角膜渾濁程度,他對死亡時間還不能說十拿九穩。

  事實上人體的生理反應是複雜多變的,不同的死亡情況完全可以產生相差極大的死後現象,判斷死亡時間必須依據多項指標進行綜合分析,互相印證​​之後才能最終確定。

  不過這具屍體的情況相當特殊,頸部斬斷大量失血,使屍斑不再出現,這種消耗性的死亡方式又使屍僵進程顯著加快;冬季寒冷,屍體溫度下降太快,秦林又沒有體溫計可以進行精確測量。

  最常用的三種死亡時間測定方法都失去了效果,除了眼角膜渾濁程度之外,似乎只有檢查胃內容物了。

  秦林把牛大力叫進來,讓他注意不要踩到地上的血跡,把屍體完好的運出去。

  對別人來說很難做到的事,牛大力則輕而易舉,他伸出比普通人小腿還粗的胳膊,抓著床單四角一拎就把屍體兜了起來,輕輕鬆松提到外面院子裡露天放下,整個過程沒有碰到室內其他的東西。

  秦林用大夥兒能聽懂的話解釋,此前的推論和檢查角膜判定的死亡時間互相矛盾,只有剖屍檢查胃內容物以印證死亡時間了。

  王本固嘿嘿冷笑:「好,就讓你剖屍,找不到罪證看你怎麼說!」

  說罷,王本固傷傷心心的哭了一場,又替趙姨娘做了篇駢四儷六的祭文,在那兒抑揚頓挫的念。

  秦林不想和這腦袋進水的傢伙糾纏,也就隨他去吧,朝陸遠志打了個響指:「胖子,上!」

  陸遠志歡快的笑容立刻凝固了,指著自己鼻子:「又是我啊?秦哥,您還真會照顧兄弟的生意。」

  說歸說,胖子老老實實的取出法醫工具,開始解剖屍體。

  一般解剖是在屍體軀幹部位割T字形刀口,或者從喉嚨到會陰一刀大開剝,這樣方便把心肝脾肺腎都取出來查看。

  但這次死因是毫無疑問的,只是要確定死亡時間,那麼看胃內容物就行了,不需要割那麼大的刀口。

  於是胖子直截了當的把無頭屍的腹腔剖開了,找到胃和腸子,切開觀察。

  王世貞、劉一儒等人都轉過身去,身子瑟瑟發抖,根本不敢看這大開剝的場面,光想想,就覺得比閻羅地獄也差不太遠了。

  徐辛夷這粗線條本來還圓睜著眼睛,直愣愣的看,到此時也忍不住喉嚨裡咯的一聲,側過了臉兒一把抓住秦林胳膊,高聳的胸脯正好磨蹭著他的後背。

  或許是本來就不怎麼在意男女之別,或許是有過了肌膚之親,潛意識裡已不再對秦林設防,徐辛夷完全不覺有異。

  秦林就截然不同了,感到背後貼著兩團圓滾緊實的軟肉,就算隔著絲棉衣也能體會到驚心動魄的彈性,充分感受著陽光美少女健康與活力,他變得口乾舌燥。

  幸好陸遠志已經完成解剖,叫了呀的一聲,徐辛夷才放開秦林,用手掌蒙著眼睛,從指縫裡看屍體那邊——她這還算好的了,總歸是徐達後裔、將門虎女,王世貞、劉一儒等人始終不敢看一眼呢。

  「報告檢驗結果,」陸胖子極其少有的正經,板著胖臉匯報:「死者的胃基本上排空了,裡面只有極少的老榨菜和蜜餞,食物已經進入大腸!」

  秦林笑笑,鼓勵陸遠志說出他的判斷。

  陸遠志大聲道:「蜜餞一般不是正餐所吃,估計是飯後一段時間才吃的,所以還留在胃裡;真正的晚餐就只剩下了一點兒不易消化的老榨菜,按照秦長官的教導,下官判定死者是在晚餐之後六個小時死亡的。」

  不像後世人三餐時間基本固定,這時候貧苦百姓是一日兩餐,而中等水平以上的才一日三餐,官宦顯貴呢就更說不准了。

  所以秦林便問府上管家:「這位趙姨娘,昨天是哪個時候吃的晚餐?」

  那管家不假思索的道:「晚餐?那是酉時正(18點鐘)大廚房統一做好,家人小子端到各位主人房裡。」

  酉時正? !秦林瞇著眼睛苦苦思索,如果真是酉時正吃的晚飯,飯後六個小時死亡,那麼死亡時間又變成子時正了(24點鐘)?

  胖子則嚷嚷起來:「怎麼可能?明明是飯後三個時辰死去的,我秦哥教的能有錯嗎?」

  劉一儒捋著鬍鬚冷笑,分明是看秦林的笑話。

  誰知管家猶豫了一會兒,又道:「不過……趙姨娘每天都要吃夜宵的,而且頓頓都有她家鄉產的老榨菜,時間嘛約莫在剛交亥時(21點鐘)。」

  我倒!正在冥思苦想的秦林聽到這句,一個趔趄就往地上栽,心說這他娘的也太操蛋了,害老子苦想半天!

  胖子也肥臉直抖,不曉得該怎麼說這管家了。

  不過現在死亡時間可以確定了,亥時吃的夜宵,根據胃內容物判斷她死於六個小時之後,也就正好是丑時末,和通過眼球渾濁程度判斷的死亡時間互相印證,便能確定下來。

  媽的!秦林忍不住罵了句髒話,那夜行人在子時初出現,趙姨娘卻死在丑時末,相隔三個鐘頭,難道夜行人會躲了三個小時再殺死趙姨娘,期間一直潛伏在她臥室裡面?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哈哈,這還真有意思了!

  秦林毫不遲疑,立刻命令陸遠志撕開了屍身所穿的褻褲。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王世貞、劉一儒再次把眼睛轉開,用袖子遮住臉。

  秦林看了看,果然不出他所料,屍首下身處有些許略呈果凍狀的液體,毫無疑問就是男人歡好之後射出的那種東東了。

  王本固剛才還在抑揚頓挫的念祭文,這下子跳起來兩尺高,面紅耳赤的破口大罵:「這賤婦,不守婦道,無恥之極!」

  秦林撇撇嘴:「說不定是被迫的呢?」

  「一死事小,失節事大,老夫常以此教誨家中人等,豈料這女人…………」王本固搥胸頓足,立刻就把祭文撕得粉碎。

  秦林沒法和這種老頑固爭辯了,試問如果是死後才被辱屍,難道也是趙姨娘的錯?——當然這種情況是很罕見的,就算有心理極端變態的辱屍癖,面對一具身首異處的屍體,呃,也很難那啥吧。

  惡寒!

  秦林當即令陸胖子作進一步的檢查,以判定死者這次性行為的性質。

  「胖子,還記得我教過你男女交合之後,女性下處形成瘀傷的事兒吧?」

  「*得勒!」胖子應了一聲,就仔細檢查起來,很快就得出了結論:「*牝門之內,正上方發現瘀傷!」(註1:「德ㄌㄟ」;註2:「聘」,此指陰道)

  正上方?居然是正上方?秦林這次可真是大出意料之外。
jomlin 發表於 2014-6-28 18:35
一六四章 非比尋常的腳印

  根據夜行人在子時初刻被發現,闔府上下驚擾時,獨處的趙姨娘沒有跑出來往人堆裡鑽,並且她的死亡時間是丑時末,與夜行人出現相隔三個鐘頭等已知線索,秦林推斷夜行人先控制了趙姨娘,然後出現在王本固的書房外並與護院發生打鬥,受傷後並沒有遠遁,而是躲在趙姨娘房中將她淫辱,到丑時末才殺人滅口,遠走高飛。

  但死者屍檢的結果卻不支持這一堆斷。

  男女性行為會導致女性陰道內瘀傷,一般情況下如果性行為是自願的,那麼瘀傷位置出現在陰道內側上方,如果是非自願的,則出現於下方。

  現在屍檢發現陰道內瘀傷在內側上方,這就意味著性行為是自願的,加上屍身除了脖子上那一刀之外,體表沒有任何傷痕,也足以成為這個判定的佐證。

  如果夜行人綁架了趙姨娘,怎麼會產生自願的性行為?即使是生命被威脅之下無奈而發生的,動作姿態也會和正常性行為大相徑庭,趙姨娘再怎麼水性楊花,也不可能在刀架脖子的情況下和別人風流快活吧!

  難道說趙姨娘和夜行人本來相識,先是窩藏,繼而兩情相悅的發生關係,直到最後一刻才被殺人滅口 ?

  秦林把分析判斷說了出來,讓應天府總捕白浩和眾位錦衣弟兄集思廣益。

  「原來牝門內的瘀傷還能區別順姦和強暴!聽君一席話,在下茅塞頓開呀!」白浩連聲讚歎,心頭默默把這條記下來,將來說不定用得上呢。

  陸遠志托著胖臉想了想,一拍巴掌:「是了!那夜行人就是趙姨娘的姘頭,所以她才暗中包庇,把受傷的夜行人藏在房中,並與之苟合;末了,兩人或者分贓不均,或者因別的事情起了爭執,那夜行人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殺人滅口! 」

  白浩點頭道:「這個分析倒是合情合理。趙姨娘與夜行人本來就相識,兩人內外勾結謀奪王家的財寶,但因護院眾多,沒能得手,兩人又起了內訌,自相殘殺——不瞞各位,這些強盜都是喪心病狂的,在下做著應天府總捕,這幾年抓的盜夥,十起裡面倒有五、六起曾經自相火併。」

  這個分析也算得上合情合理,但秦林總覺得有幾分不合常情。

  「盜賊火併九成是為著分贓不均,可據事後查點,王家並沒有失落什麼東西,夜行人既然沒有得手,也就不存在分贓不均。何況趙姨娘還窩藏他,與他交歡,怎麼忽然又起了內訌? 」

  白浩臉紅了紅,辯道:「或許是一般的口角之爭,導致刀兵相見。」

  一邊說著,他自己也覺得有些牽強,便住口不言。

  秦林笑笑,與姨娘制定裡應外合的計劃,謀奪王家的金銀財寶,這應該是心機深沉之輩的手筆,卻在完全沒有利益到手的情況下,僅僅為了口角之爭殺害同謀,怎麼說也覺得前後矛盾。

  既然這邊沒有找到可用的線索,秦林決定到夜行人現身的地方去看看,他下令把昨晚與夜行人搏鬥的護院、還有馮奶公和昨晚值夜的管家都找來。

  真正和夜行人相鬥的護院有馮達、陳爾、褚山、衛實四位,其中馮達、陳爾是護院首領。

  馮達是個青臉漢子,額頭上一塊胎記,肩頭上鼓起老大一塊,能看出是貼身用層層疊疊的布裹著傷處;陳爾生得方面大耳,右手胳膊用著夾板,吊在脖子上,是昨晚被夜行人一腳踹裂了骨頭;褚山黑津津的一張油臉,酒糟鼻子;衛實則年紀輕輕一表人才,精壯彪悍的一條好漢子。

  馮奶公有六十多歲了,頭髮鬍子花白,看上去精神倒是不錯,至於昨晚值夜的管家嘛,就是一直在向秦林介紹情況的那人,叫做王全安。

  秦林先讓護院頭領馮達,把昨夜和夜行人搏鬥的過程講一講。

  「不瞞長官您,昨晚上那位飛賊著實武功了得,論單打獨鬥,我手下這群弟兄們沒一個是他對手。」馮達看見徐辛夷在旁邊撇了撇嘴,忙拱手道:「當然,要是徐大小姐出手,他就得把命留在這兒了。 」

  其實徐辛夷是在想別的事兒,從秦林講牝門內側的瘀傷開始,她就有些臉兒紅紅、神思不屬,左顧右盼的不自在起來,馮達說什麼她充耳不聞,失驚搭怪的嗯啊兩聲。

  馮達可不敢和這有名的女魔頭多話,自顧著往下說:「最開始是老陳發現的,一邊和那夜行人打,一邊聲張起來,老陳不是他對手,先受了傷。我和褚兄弟聽到聲音趕過去,嚇,三個人打他一個,三四十招也占不到上風,我也挨了他一刀。」

  「幸好衛兄弟也趕過來,咱們四個風車兒似的圍著他打,是褚兄弟抽冷子從背後往他大腿上砍了一刀,家丁們又打著燈球火把圍攏,這才逼得他跳牆逃走。 」

  秦林想了想,直截了當的問:「你們幾位的功夫,在江湖上算高還是算低?」

  馮達沒想到這位秦長官問得如此直接,愣了一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白浩代答道:「這幾位都是五虎斷門刀的高足,手底下功夫那是不錯的。 」

  秦林聽了這話只是笑笑,知道馮達等人大約算得上江湖中二三流的好手,那麼夜行人的功夫抵得他們四個,應在比一流稍差比二流略強的位置,大概略遜於霍重樓。

  這種級數的高手,如果願意做獨行大盜,應該不會缺錢吧?

  秦林又問道:「馮奶公,昨天服侍趙姨娘的小丫鬟請假回家照顧母親,這事兒只有你知道,是嗎?」

  馮奶公聲音十分平靜:「不是,她早晨從正門出去,府中很多人都看見了。」

  秦林的目光又盯到了王全安的臉上:「王全安,昨晚是你值夜,夜行人走後闔府查點,那麼你為何沒有去趙姨娘的小跨院查點?」

  王全安猝不及防,沒想到秦林突然問到他頭上,順口答道:「趙姨娘的小跨院在東面,那夜行人嘛,開始倒是往東邊逃竄,多虧衛實捨命抵擋,他只好掉頭往西面跑,大傢伙兒一直追到最西面那株木芙蓉底下,他才爬樹跳上牆頭逃走的。」

  「我到趙姨娘小跨院門口看了看,門是關著的,趙姨娘也說沒看到什麼,我尋思她院子在夜行人逃走相反的方向,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沒想到……」

  好玩!秦林眼睛瞇了起來。

  「帶我去看看他爬的那株木芙蓉。」秦林吩咐道。

  王本固、劉一儒兩個嘀嘀咕咕:「看看看,再看也是裝腔作勢……」

  就是嘛,傳說中的神探不都是日斷陽、夜審陰,像秦林這樣問了半天還沒有個結果,似乎也太不靠譜了。

  白浩倒是皺著眉頭冥思苦想,畢竟是應天府總捕,把剛才秦林的問話和之前屍體檢驗的結果相印證,他隱隱的發現了一點不同尋常之處,但到底是什麼他又說不出來。

  看到秦林嘴角隱秘的笑意,白浩的心跳忽然變快了:也許,斷案如神的秦長官已經發現了端倪?

  那株木芙蓉就在王家西邊的牆腳下,生得十分高大,枝條張開覆蓋很大的面積,只不過冬天樹葉都掉光了。

  看到這株樹,也不難理解夜行人為何要藉助它逃走了,高達丈餘的圍牆上還鑲嵌著碎瓷片,只有爬到樹上去,從橫著的樹枝才能跳到牆外面嘛。

  秦林讓眾人不要過來,自己在樹下慢慢搜尋,終於他找到了想要的東西—— 一隻與眾不同的腳印,踩在泥土質地的地面上,分外清晰。

  夜行人應該留下了不少腳印,但大部分都被眾護院、家丁走過而破壞了,這個可能是最完整、最清晰的一個。

  秦林用自己的腳去比了一比,又試著踩了踩泥土的鬆軟程度,忽然問道:「這夜行人是身高剛剛四尺九寸,個子顯得不高,但肩膀寬闊,相當壯碩,對不對?」

  馮達的眼睛瞪得比牛還大,驚訝的喊道:「奇了,長官怎麼知道?對了,誰告訴您的?」

  白浩更是吃驚不小,秦林自始至終沒有問過那夜行人的身高體貌呀!

  「哈哈,這是依據腳印推算的呢!」陸胖子得了秦林的傳授,現場就賣弄起來。

  腳印長短幾乎和身高成正比,這個係數在六點八到七之間,知道腳印長短扣除鞋子那一層,再和係數相乘就是身高,秦林看看那腳印比自己的要短,就估算到它主人的身高了。

  而身體壯碩,也是根據腳印來的,這個腳印很深,表示主人體重不輕,既然能和眾多護院打鬥而不落下風,顯然不可能是個身材痴肥的胖子,那麼就能推斷疑犯身材矮壯了。

  「不但能通過腳印計算身高和體重,我還能說出他是哪兒的人。」秦林指著腳印對陸遠志說:「胖子你看看有什麼特殊之處。 」

  陸胖子蹲下身仔細查看,又自己踩了個腳印與之對比,發現這腳印比自己的略小,但前腳掌似乎寬得不太成比例,大腳趾的位置又特別深陷、用力。
jomlin 發表於 2014-6-28 18:58
一六五章 低頭告饒

  夜行人留下的腳印的確與眾不同,但秦林說僅憑腳印就能判斷來人的身分,似乎過於自信了點。

  白浩拱拱手:「洗冤集錄提到足印有著履的、赤足的以及高矮胖瘦之別,但如何由足印判斷疑犯身分,在下實是聞所未聞。」

  「若不是這腳印實在太罕見,本官也不能認定哩!」

  秦林哈哈大笑,指著腳印道:「除了萬中無一的畸胎,世上人的腳形狀都相差無幾,漠北蒙古人的腳和嶺南生苗的腳,生下來的時候其實沒多大差別,之後一個常年騎在馬背上,一個則打赤腳滿山跑,長年累月的才漸漸有了區別。」

  「諸位看這腳印,前腳掌顯得特別寬,而大腳趾的位置又格外用力,說明他大腳趾和其餘四個腳趾分得很開。」腳趾分得開?人們情不自禁的動了動自己腳趾。

  到底徐辛夷見多識廣,驚喜的叫起來:「是倭寇!我聽當年抗倭的老兵說掌故,那倭寇喜穿木屐,繩子栓在大腳趾丫子裡,經年累月之下,大腳趾就和其餘四個腳趾分得很開! 」

  木屐其實發源於中國,是為中國古代人很喜歡穿的鞋子,在隋唐以前非常流行,它是底部有兩齒的拖鞋,適合在泥中行走。

  宋代以後,木屐已逐漸退出了中國人的日常穿著,而成為像斗笠、蓑衣一樣的雨具,百姓一般在下雨天外出才穿它,在南方某些潮濕多雨的地區,木屐一直使用到近現代。

  但中國的木屐並不都把繩子夾在大腳趾丫裡,也不是長年累月的穿著。

  只有日本從中國學去了木屐之後,作為了日常穿用的鞋子,武士們常常終年穿它,而倭寇更是非穿不可。

  船隻航行於海上,氣候溫熱潮濕,加上食物補給不像陸地那麼方便,海員普遍缺乏維生素,所以腳癬、腳氣病多發。

  如果倭寇們穿透氣差的皮鞋布鞋,戚繼光可以不必練兵搞什麼鴛鴦陣,因為倭寇的腳丫子早就爛得連路都走不動了。

  只有透氣涼爽的木屐,才適合海上遠航,是以所有的倭寇都必須穿這玩意兒。

  昨天那夜行人雖然改換裝束、改穿薄底快靴,但他的大腳趾頭沒法換,便是一個足印,將他的身分暴露無遺!

  應天府總捕白浩一揖到地,對秦林真是佩服得無以復加:「從一個足印判​​定對方倭寇的身分,秦長官神機妙算!我們六扇門的辦案高手,也斷斷沒有這麼厲害的本事。 」

  王世貞也饒有興味的看著這一幕,作為一代文宗,士林名宿,在他眼中破案的技巧終究是「奇技淫巧」,但秦林的神奇也讓他不得不有所觸動。

  暗自思忖:若地方官有這本事,非但不會鬧出冤案毀掉官帽,逢三年一考時,刑名這塊肯定能得到「斷案明白」、「辦案得力」的考語呢。

  「固老,看來您家裡進的賊確實不是秦林派的,而是倭寇呢,當年固老堅持殺掉倭寇魁首汪直……呃?」

  王世貞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看見王本固臉色青得可怕,嘴脣簡直變成了紫色,眼睛裡滿是驚慌,那樣子就像立馬要上法場似的。

  這老兒怎麼越老越怕死了?

  王世貞不禁大感奇怪,王本固年輕時動不動就擺出副屍諫的架勢,搏得耿介孤高之名,可他現在的表現簡直就像被嚇破了膽,真叫做見面不如聞名,名不副實了。

  秦林倒沒多想,畢竟人是會變的,時間足以冷卻一個人的熱血,摧毀一個人的膽量。

  「各位、各位救救老夫!」王本固聲音帶著哭腔,昏花的老眼裡寫滿了驚駭,竟是前所未有的狼狽。

  秦林心頭已有了線索,見王本固這個樣子反而起疑,故意釣他一句:「王老先生,未必是汪直報復吧,也許是普通倭寇,為了劫財而來呢?」

  「一定是汪直餘黨,一定是的! 」王本固尖聲叫起來,哪兒還有一點清流名士的風範?

  「你這老兒,忒也膽小!」徐辛夷撇了撇嘴,無所謂的道:「南京是我大明副都,十餘萬京衛大軍駐守,又有戚帥當年練的五營精銳浙兵協防,就算有倭寇只能一兩個、三四個混進來,只要多請高手護院就能抵擋,你怕什麼哩? 」

  秦林也覺得奇怪,王本固的恐懼也太誇張了吧,根本就是被嚇破了膽啊,而且他為什麼會一口咬定是汪直餘黨的報復行為?

  連秦林都是回憶到金櫻姬房中那幅《五峰先生踏波蹈海圖》,以及張紫萱講述當年汪直被殺的消息,再加上白蓮教那艘來自海外的船,這才把各項案情像串珍珠那樣串了起來,歸結於汪直餘黨謀劃對王本固的報復。

  可這老兒連想都沒想,聽到夜行人是倭寇就直接說出了真相,難道他在這一刻被狄仁傑、包龍圖靈魂附體了?

  秦林玩味的笑了起來。

  王本固這種樣子,連和他同一陣線的劉一儒也看不下去了,皺眉道:「我輩行得正、做的直,秉公執法,誅殺奸邪也是按照朝廷律例,咱們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固老又害怕什麼?如果罪犯都要找提刑官報仇,天底下的提刑按察使早被殺光了?豈有此理! 」

  劉一儒這話說的有道理,眾人都點頭稱是,做地方官的一年不曉得要判多少死刑,幾時聽說罪犯親友報仇把法司殺了的?

  「是啊,老夫行的正、做的直,堂堂正正……」,王本固翻來覆去的念叨這幾句,好像給自己催眠一樣,叫旁人看了又好氣又好笑。

  忽然他把腰一呵,朝著王世貞哀求道:「元美兄,你們順天府差役眾多,又有許多捕頭,如今愚弟命在頃刻,還請你發下火簽,限了比期叫差人捕拿這些個倭寇,否則愚弟這條命一定要送在倭寇手上。 」

  王世貞對王本固倒沒什麼,但此前劉一儒把他得罪狠了,身為堂堂應天府尹,求爺爺告奶奶的兩邊勸,這會兒求到他手下,也少不得拿腔作調。

  打著哈哈道:「本官這應天府可不管緝拿倭寇啊,不瞞各位,本官手底下這些捕快也就能彈壓街面、緝捕盜賊,明刀明槍的和倭寇打仗,嘖嘖,這個白某人恐怕幹不來,老兄還是另外找人吧!」

  王世貞是文壇領袖,但和臺諫清流不是一夥,他被張居正敲打過,而復職又多虧寫諛詞奉承張居正,所以他在有可能成為元輔帝師張太岳女婿的秦林面前,刻意和劉一儒、王本固保持距離。

  不過他說的也是實情,倭寇從來都是軍隊負責剿滅,所以當年是戚繼光、俞大猷、劉顯一幫子名將帶領正規軍進剿,從來沒有哪處府、州、縣衙門的捕快可以去剿倭寇的。

  王本固又可憐巴巴的將目光轉向了劉一儒。

  劉一儒差點兒沒噎住,應天府的差役打不了倭寇,難道刑部那些緝捕盜賊、鎮壓法場、看管大牢的兵卒就能去和倭寇打野戰?人家有船,往水上一跑,我刑部這群兵卒難道游泳去追?

  怔了片刻,劉一儒才吞吞吐吐的道:「固老,小弟這點兵卒也就秋審啊、出法場啊的時候鎮鎮場面,並不能和倭寇真刀真槍的幹……我說固老,南直隸十萬京衛、五營浙兵,這些經制大軍才是打倭寇的嘛! 」

  王本固想想事實如此,要讓經制大軍進剿倭寇保護他,還得南京守備和中軍都督府點頭,而這兩處不都在魏國公徐邦瑞手裡捏著嗎?

  而徐邦瑞又對女兒驕縱得很,今天把她和秦林都得罪了,要是在她老子面前吹吹風,徐邦瑞只要隨便找個藉口敷衍了事,他王老先生就什麼都完啦!

  關係生命安危,不得不低頭,王本固就準備說幾句好話,圓圓場面。

  「哼!」徐辛夷揚了揚臉兒,把秦林胳膊一拉朝外走:「反正已經證明不是你殺的人,咱們走唄,這些清流不是嘴上厲害嗎,就讓他們拿嘴去打倭寇吧!」

  王本固老臉漲得通紅,趕上幾步,低聲下氣的求告:「徐小姐,下官老糊塗了,有些事情冤枉了秦長官,這個您二位,您二位大人有大量,勿要計較,下官將來一定補報。 」

  徐辛夷嘿嘿冷笑,她剛才看見王本固一口咬定是秦林殺人,肚子裡就無名火直冒,極其不樂意,這會兒全發洩出來。

  「哈,說的好聽,補報是指你們都察院又去上彈章罵這個罵那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那群瘋狗御史都憋著火兒,要尋個錯兒上本參秦林,替周吾正出氣呢! 」

  王本固咬咬牙,指天畫地的發誓:「只要下官在南京都察院一天,所有御史言官再不敢和秦長官為難啦。誰敢亂上一道彈章,老夫立刻上本,把他革職參辦!秦長官,您倒是說說話呀,下官……」

  劉一儒在旁邊看得無地自容,只覺王本固膽子實在小得誇張,把清流的臉都丟光了。

  牛大力、陸遠志等人則是舌頭一吐:咱家長官這次可真牛啦,連正二品左都御史都朝他低頭告饒!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7-15 22:33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8 19:25
一六六章 「沒有」也是線索

  秦林笑著握住徐辛夷的手:「倭寇歸倭寇,但這起案子現在並沒有結束,咱們還不能走呢。」

  「倭寇該王老兒行文給南京守備府和中軍都督府,讓他們想辦法進剿,難道還要你替他去捉?」

  徐辛夷圓溜溜的眼睛眨了眨,先是困惑不解,繼而恍然大悟:「哦,你是說趙姨娘並不是夜行人所殺,兇手另有其人。」

  「著啊!」陸遠志也明白過來了:「趙姨娘再怎麼水性楊花,也不可能和一個倭寇勾搭成姦。」

  這個時代可不像後世某些時候,洋大人儼然超等公民,相反,大明子民的優越感強到爆棚,朱元璋北逐蒙元出朔漠之後,從朝廷到士林都吸取宋亡於蒙元的教訓,處處強調夷夏之防、華夷之辨。

  「夷狄之有君,不若諸夏之亡也」,隨你什麼日本、高麗、安南、佛郎機,通通是化外夷人,咱們這兒才是天朝上國,中華一品大百姓。

  若是被倭寇強擄去侮辱,眾人倒也相信,然而趙姨娘好好的在二品大員家裡做妾室,就算她水性楊花是潘金蓮轉世、賈南風復生,把家裡阿貓阿狗都偷遍了,也絕不可能和一個倭寇勾搭成姦。

  那麼秦林通過檢測屍體牝門內瘀傷的位置,判定她生前係順姦,這姦夫就不會是那夜行倭寇,而是別的傢伙——並且極有可能姦夫就是殺害她的兇手。

  劉一儒、王世貞等人吃驚不小,如果說倭寇是一出,殺害趙姨娘又是一出,這王本固家裡可真是招蜂引蝶,哦不,藏汙納垢啊。

  但頭上早有些發綠的王本固王都堂,聽到這個消息卻沒什麼反應,垂頭喪氣的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準確的說,自從聽說夜行人是倭寇,他就完全失魂落魄了,好像整個人都只剩下空空的軀殼。

  還是身為應天府尹的王世貞職責相關,倭寇不歸他管,姦情殺人的案子必須管的,便拱手問道:「請問秦將軍,既然趙姨娘不是被深夜闖入的倭寇所害,那麼真兇又是誰呢?」

  「且容本官慢慢將那真兇揪出來,」秦林看看躍躍欲試的徐辛夷和滿臉期待的陸胖子,笑著向四名護院招招手:「剛才馮達說的,你們還有補充嗎?」

  陳爾、褚山、衛實三人不明所以,便你一句我一句說得更詳細了些,但主要內容仍和馮達的敘述沒有差別,還特別提到夜行人用的是繡春刀。

  這裡面有什麼門道?

  徐辛夷雙手掐著小蠻腰,在院子裡踱著步子思考,她那雙修長妙曼的大長腿擺動著,小馬靴踩得踢踏踢踏,叫秦林看得心跳也快了幾分,卻渾不知被她蒙在鼓中,自己早已在天香閣將這位陽光美少女「就地正法」。

  陸胖子一思考,別人就發笑——因為他專心想事兒的時候,胖乎乎的臉上眼睛鼻子都擠到一塊兒了。

  「胖爺曉得了!」陸遠志兩隻胖熊掌一拍,小蘿蔔似的手指頭忽的一下指向了衛實,臉蛋上的肥肉因為激動而盪漾:「所有的謎題都解開了,真正的兇手就是你!」

  被陸胖子空前強大的氣勢所逼,饒是五虎斷門刀的高足,衛實也本能的往後退了三步,驚魂稍定之後叫起冤枉:「怎麼可能是我?大人您搞錯了吧?小人只是個護院,和趙姨娘沒有半分瓜葛呀!」

  陸胖子冷笑著,忽然衝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揪住衛實的臉,得意洋洋的朝著大傢伙兒說:「看,這傢伙是護院當中最帥的,趙姨娘不就看上這小白臉才和他歡好?」

  或許是為了加強說服力,胖子把護院和管家一個個看了一遍:「看,馮達,臉上老大塊胎記;陳爾,他媽的臉長得像塊麻將牌;褚山,不說了,黑臉加酒糟鼻子;對了,還有這王全安,猥瑣,非常猥瑣;馮奶公,一把年紀了,量你也沒那本事——所以,能勾引趙姨娘的,只有姓衛的小白臉。」

  衛實一臉的無辜:長得帥也有罪?

  胖子拋出了決定性的證據:「而且,所有人都提到,你是最後才趕來參與圍攻夜行人的,也就是說,你在那之前其實和趙姨娘正在苟合,聽到鬧大了你才急匆匆起床趕來,所以才會出現得最晚。」

  「原來是你!」徐辛夷圓睜杏核眼,倒豎柳葉眉,呀呀呼喝著一記掃腿踢出!

  「等等……」秦林和馮達同時叫起來。

  哪兒來得及?結結實實的一腳踢到衛實身上,這倒楣蛋雖有武功,卻不敢反抗,咚的一聲悶響被踢飛了出去,四仰八叉的摔進了花叢中。

  呼~~秦林沒好氣的嘆息著,徐大小姐,您也太猛了吧?

  別的人卻不知道衛實不敢反抗,只道是徐辛夷功力深厚達到瞬間秒殺。

  劉一儒擦了把額頭冷汗,暗自後怕:五虎斷門刀的高足,和他手​​底下那群六扇門的高手相差無幾,結果連徐大小姐一招都接不下,要是起初真的和她鬧起來,誰又能擋得住?她也朝老夫來這麼一腳,豈不送掉半條老命?

  陳爾、褚山兩位去看衛實,馮達捶胸頓足:「徐大小姐、陸爺啊,衛師弟昨晚一直在跑肚拉稀,鬧飛賊的時候還待在廁所裡面的,所以才來遲一步——趙姨娘也不可能是他殺的,因為後半夜擔心飛賊回來,咱們四個全都守在老爺、夫人屋門外呀!」

  額,陸遠志揉搓著胖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徐辛夷怪不好意思的,看看衛實摔得鼻青臉腫,便讓侍劍拿了點金創藥和銀兩給他。

  秦林笑笑:「其實胖子你的思路沒錯,但還稍微差那麼一點兒就是真相了。」

  差一點兒?陸遠志、徐辛夷都回憶剛才詢問時,馮達所說的話。

  「有時候,『沒有』本身就是線索。」秦林提醒他們。

  這兩位苦苦思索,覺得稍微找到了點兒什麼,但又混混沌沌的不能完全明晰,就像一團亂麻似的。

  王世貞、劉一儒等人則覺得腦袋都快要爆炸了,王世貞忍不住道:「本官頭都疼啦,還請秦將軍明示。」

  「一個本來應該在描述中出現的人,卻反常的沒有出現。」秦林笑著提醒眾人。

  陸遠志和徐辛夷同時渾身一震,四道目光同時鎖定了管家王全安。

  作為昨晚值夜的管家,也即是眾位護院、家丁的首領,不說在發現夜行人的第一時間趕到現場,至少也應該在稍後一點兒的時間率領眾家丁圍捕,成為現場的指揮者。

  但事實上,四名護院的陳述中,都只提到了眾家丁打燈球火把試圖圍捕夜行人,卻完全沒有提到本應作為指揮者出現的王全安

  秦林似笑非笑的盯著王全安,目光變得比寶劍還要犀利:「那麼,王管家可以告訴我,你那時候到底在哪兒嗎?我想,當時府中人都出來了,丫鬟、婆子、小廝亂跑,不管你身在何處,都應該有人注意到你這位值夜管家吧。」

  王全安在秦林逼視之下瑟瑟發抖,他感覺精心布置的一切障礙和迷霧,在這位錦衣衛副千戶的面前都毫無作用,自己就像沒穿衣服一樣,毫無遮蔽,無所遁形。

  「是啊,我們還當他在別處指揮圍堵呢,」馮達將信將疑的問著王全安:「王管家,您當時在哪兒?」

  「我、我,」王全安囁嚅了一會兒,強辯道:「我在房中睡覺,睡的比較沉,聽到喧鬧出來就比別人晚。」

  「也就是說沒人可以證明你在哪兒囉。」秦林笑嘻嘻的,王全安還在絞盡腦汁的編造謊言,他又拋出了一條殺手鐧。(註:臺「見」陸「簡」,古兵器,四稜鐵鞭。宜作「撒手鐧」,大絕招是也)

  「你開始說子時前後嘛,闔府上下亂紛紛的,沒有人注意到趙姨娘,當時我們還懷疑她在夜行人出現之前就已經被害;後來問你為什麼沒去她住的小跨院查點,你又說曾到小跨院門口看了看,門是關著的,趙姨娘也說沒看到什麼。請問這自相矛盾的兩條,你怎麼解釋?」

  大冷天,王全安額頭上黃豆大的汗珠子一顆顆往下掉:「這、這是我記錯了,是口誤!」

  「不是口誤,你一直試圖誤導我們。」秦林斬釘截鐵的做出了結論。

  最初,王全安說沒人見過趙姨娘,其實是試圖混淆她的死亡時間,把眾人的視線往夜行人出現之前引,使偵破誤入歧途。

  胖子剖屍,根據胃內容物判斷死亡時間在飯後三個時辰,這種檢驗方法是王全安所料未及的,所以為了誤導偵破,明明胖子提問的意思是指趙姨娘晚上最後一餐的時間,他卻用「晚飯」這樣一個字面意思來引眾人想岔。

  不想秦林、胖子對結論非常確信,而趙姨娘吃夜宵的事情,府中丫鬟、廚師都知道,他也只好說了實話——當時眾人都把這段差點兒鬧出的烏龍當成笑話,現在看來,分明是他故意的。

  最後,四名護院講述經過,別人沒聽出什麼,心頭有鬼的王全安卻發現了自己的漏洞:在這個陳述中,本該出現的他卻並沒有出現。

  於是,當秦林問到為什麼沒有去查點趙姨娘的小跨院,他如果聲稱沒去,那麼就是明顯的失職,進而引起眾人懷疑;於是他本能的試圖用新的謊言掩蓋自己,不料反而前後矛盾,被秦林敏銳的抓住破綻,最終使罪行大白於天下。

  「一個謊言,總要靠另一個新的謊言來維持,謊言越多,破綻也越多。」秦林低聲告訴王全安,他的聲音,彷彿就是來自地獄的召喚。

  「我,認罪,」王全安像洩了氣的皮球,跌坐在地上:「鬧飛賊的時候,我的確和趙姨娘待在一塊……這些天她都在逼著我遠走高飛,否則就要……可我還有老婆孩子……唉,本以為弄把繡春刀扔在那兒,能讓飛賊替我擔下罪名的,沒想到招來了你這個煞星!」

  「刀法不錯!」秦林讚了一句。

  王全安神色複雜的看了看秦林,此刻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我當過兵。」

  秦林臉上難以捉摸的笑容,在王全安眼中渾然已是惡魔的微笑。
jomlin 發表於 2014-6-28 19:27
一六七章 怨念深重

  趙姨娘之死真相大白,她和王全安早有姦情,昨夜兩人正是趁著丫鬟回家的機會縱情苟合,夜行人出現的時候王全安還光著身子縮在趙姨娘被窩裡呢,怎麼可能出來指揮家丁?

  等王全安穿好衣服出來,夜行人早已被趕跑,他咋咋呼呼的叫了一通,裝成各處搜檢盤查的樣子,給別人留下他曾指揮圍捕的印象,反正當時亂紛紛一片,沒有誰會注意到具體某人在還是不在,果然,就連馮達等四名護院也認為王全安在別處指揮防護。

  喧鬧一陣,王全安又回到小跨院,趙姨娘再次提出和他遠走高飛,別人一定會把他倆的失蹤和夜行人的出現聯繫起來,這樣就能趁著混亂掩人耳目,叫主家無從追查。

  豈知夜行人現身造成的混亂,既可以成為私奔的幌子,也能變作情殺的遮掩。

  王全安有妻兒老小,並不願私奔,越來越想擺脫趙姨娘的糾纏,而趙姨娘又百般威脅,於是兩人漸漸說僵,他忽然動念:夜行人在府中攪起軒然大波,如果趁機殺掉趙姨娘,正好把罪名推到那神秘消失的夜行人身上呀!

  夜行人用的繡春刀,這東西多得很,王全安正好藏著一柄,他假意答應私奔,找了藉​​口出去,取了刀來。

  此時趙姨娘已經沉沉睡去,因為她的糾纏不休和百般威脅,往日王全安心中的濃情蜜意,或者說虛情假意,在此刻全變成了憤恨。他舉起利刃,朝著趙姨娘柔軟的脖子、自己曾經無數次親吻愛撫的地方,狠狠劈了下去……

  剛把案情理清,眾人盡皆噓唏,忽然就惱了徐辛夷,衝上去一腳踢翻了王全安,氣鼓鼓的罵道:「你們雖是姦情,好歹也有夫妻之實,你這傢伙也下得手,狼心狗肺!呀呀呀,氣死本小姐啦!」

  耶?秦林聽了有些莫名其妙,徐大小姐的暴怒似乎有些突兀啊。

  王世貞一聲令下,白浩就和幾位捕快鷹拿燕雀般捉住了王全安,上了一十七斤重*鐐,將他五花大綁押回應天府。(註:「聊」)

  趙姨娘之死塵埃落定,倭寇還沒有抓住,徐辛夷本對王本固還有些不滿,反而是秦林讓她撥了一名指揮同知,率一百名龍驤衛精兵駐紮在王家,保護王本固。

  「你這傢伙,沒吃錯藥吧? 」徐辛夷像不認識似的打量著秦林,這傢伙從來就不是個以德報怨的爛好人啊,永不吃虧、占便宜不嫌多才是秦長官他老人家的真實寫照嘛。

  秦林把她拉到一邊,奸笑著說:「咱們把兵派在他家裡,名為保護,實則監視,抓住王老兒這左都御史,南京都察院那些瘋狗御史還敢唧唧歪歪?」

  徐辛夷大眼睛眨了眨,呵呵笑著直拍秦林肩膀:「你小子,真壞透啦!不過,本小姐喜歡!」

  以前就有御史參奏魏國公徐邦瑞家風不謹,縱女為惡什麼的,雖然被徐辛夷用惡作劇搞得灰頭土臉,但她也不希望都察院的人成天唧唧歪歪呀!

  現在可好了,揪住王本固這清流領袖、臺諫首領,誰再廢話咱給他就一句:關門,放王本固!

  不過秦林的意圖並不止於這點,敏銳的直覺告訴他,王本固和倭寇之間的恩怨糾葛,也許並不像表面上那麼簡單;金櫻姬又和白蓮教互相勾結,也許不久的將來,還會發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大明朝對軍隊控制極嚴,但南京守備、中軍都督府都是徐邦瑞做主,徐辛夷以演練的名義,把兵派來保護王家倒是易如反掌,立刻就讓侍劍傳令下去。

  上次燕子磯大戰白蓮教,徐辛夷當然不可能請功,所以神策衛周進忠、廣天衛吳廣孝、鷹揚衛鄭思仁、府軍衛王守義,按親冒矢石、浴血奮戰請了戰功,四名指揮使都記了功,升授了都指揮同知銜。

  這次龍驤衛的指揮同知得徐辛夷分派了任務,當真喜不自勝:別說殺敵立功了,就算什麼也沒做,只要討了大小姐歡喜,魏國公的筆頭子稍微歪那麼一下,他的官運就與眾不同啦!

  龍驤衛立刻點起精兵,把王家保護起來,王本固真正感激涕零。

  其實行文南京守備府也能得到保護,可層層行文,守備府會同南京兵部,咨文到中軍都督府,都督府下牒到京衛指揮使司,再從龍驤衛調兵來,這要等多久?黃花菜都涼啦!哪兒能像現在這麼快呢?

  「秦將軍、徐小姐真正霽月光風,此前種種誤會,都是老夫被小人蒙蔽……」王本固抓著秦林的手,老淚縱橫。

  「好說,好說。」秦林乾笑著敷衍。

  王本固這無恥、猥褻又假裝清高的傢伙,於國於民百無一用,巴不得他快點死了的好,還當秦爺真要保護你性命呢?爺用你做魚餌,要釣那金*鰲罷了!(註:「熬」,龜)

  劉一儒在旁邊好生尷尬,身為南京刑部侍郎,他興沖沖要抓試圖「殺官報復」的秦林,未嘗不有公報私仇的意圖,給他兒子劉戡之出氣,沒想到最後竟然是這種結果。

  他這飽讀聖賢書的刑部侍郎在破案中連個屁用都沒有,全然是秦林主導破獲了趙姨娘被殺之案;而本來和他一黨,以孤高耿介著稱的王本固,聽到汪直餘黨尋仇的消息之後,就像被抽調了脊骨的癩皮狗,簡直醜態百出。

  「唉~~士大夫氣節如此糜爛,向一介武夫和跋扈女子低頭,真正江河日下,世風不古……」

  劉一儒搖頭嘆息著,他自命清高,這幾句卻把在場的人全都噴了一遍。

  王本固是不消說了,應天府尹王世貞也老大不自在,暗道這老兒真他媽操蛋,合著全天下就你一個硬骨頭,咱們都是軟蛋?

  「什麼叫做跋扈女子啊?」徐辛夷嘿嘿冷笑著,摩拳擦掌逼近。

  劉一儒嚇了大跳,這才想起來徐大小姐可是個愣頭青,會真的打人呀!他連從容告別都來不及,一疊聲的道:「固老,王府尹,劉某先走一步。」

  說著他趕緊抱頭鼠竄,老遠還能聽見嘴裡嘟嘟囔囔的念叨,什麼「大丈夫能審時度勢」,什麼「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總之,就算落荒而逃也要找出許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果然不愧為清流本色。

  要捕拿倭寇汪直餘黨得依靠正規軍,但也必須防備他們喬裝混進南京或者各州府縣刺探情報,畢竟秦林已發現金櫻姬和白蓮教勾結的證據,要是這兩者合流,東南半壁恐怕又要掀起腥風血雨。

  昨夜那夜行人是蒙面的,眾護院並不知道他的相貌如何。

  王世貞生怕倭寇潛入南京行凶,那他這位應天府尹的位置就得搖搖欲墜了,於是格外客氣的請教秦林,那股親熱勁兒筆墨簡直無法形容。

  秦林取了紙來,用鉛筆刷刷刷很快就畫出了素描像:「讓有工筆畫底子的書吏,按照這個臨摹一百份,發往各處通衢要津海捕緝拿,雖然未必能真的抓到,但也叫他們心懷戒懼,不敢輕易潛入南京行凶。 」

  秦林的素描在眾人眼中十分神奇,時間很短,寥寥幾筆,人的相貌就躍然紙上,並且眉目傳神,栩栩如生。

  只不過他畫的並非那夜行人,而是高麗美女金櫻姬!

  「好哇!」徐辛夷一把揪住秦林:「你這傢伙,太無恥了,還想著這高麗壞女人,當心我告訴青黛妹妹!」

  明明是她使盡渾身解數瞞著秦林,叫他誤以為一度春風的是金櫻姬,但秦林真這麼想,徐辛夷又覺得心裡酸不拉唧的不好受。

  現在見秦林畫了出來,更是無名火起,又心酸委屈得不行:明明是本小姐被你欺負得夠嗆,憑什麼你總記著別人?哼,這高麗女人很漂亮嗎……太過分了呀!

  秦林不明白徐辛夷為什麼這樣激動,之前她明明知道金櫻姬的事情嘛,也沒見她多在乎,還像哥們兒那樣拍著肩膀,大大咧咧的說要幫著瞞住李青黛呢!

  於是趕緊解釋:「我沒見過夜行人,但可以肯定這女子是汪直餘黨中的大人物,甚至有可能是他們的首腦!」

  秦林一邊說,一邊把畫兒遞給王世貞。

  王世貞雙手來接,如果畫了對方首腦的影形圖海捕緝拿,就算抓​​不到,也叫他們害怕,不敢來滋擾,這南京城安靜了,他應天府尹的位置也穩當了嘛!

  「秦將軍畫技真正了得,人物靈動、衣袂飄逸或許稍遜前代唐伯虎唐解元,但論起惟妙惟肖,還要勝過三分。看不出原來秦將軍允文允武,是『上馬擊狂賊,下馬草軍書』的國之棟梁……」

  王世貞話沒說完,忽然手上一空,那張影形圖被徐辛夷搶在手中。

  徐大小姐看著金櫻姬的畫像,那叫個咬牙切齒啊,神情「猙獰可怖」完全是要把她從畫裡抓下來一口咬死的樣子,半晌才問著王世貞:「你準備讓書吏畫多少幅影形圖去海捕緝拿?」

  「一百幅……」王世貞連忙回答,他為人乖覺,看到徐大小姐那樣子,又覺得這個數目說少了點,便立刻改口道:「五百,不,一千幅!」

  徐辛夷大眼睛半瞇著寒光四射,嬌軀一震,殺氣衝天而起:「我要用雕版印一萬份,抓住這女人,重重打她三百大板啊三百大板!」
jomlin 發表於 2014-6-28 19:29
一六八章 秦林的挑唆

  秦林成功偵破趙姨娘被害一案,非但洗脫了王本固的信口誣陷,還把劉一儒、王本固搞得灰頭土臉。

  街談巷議都說欽差辦案大臣、南京刑部侍郎劉一儒,在小小錦衣衛副千戶府前吃癟,所帶刑部兵卒被徐大小姐麾下兵馬打得丟盔卸甲,劉老兒只好抱頭鼠竄——有人甚至添油加醋的說他嚇得當場尿了出來。

  堂堂左都御史王本固家裡鬧倭寇倒也罷了,妾室和管家私通被殺這種勁爆猛料也傳得滿城沸沸揚揚,清流的臉被搧得劈啪作響。

  那些前一陣子還吵著鬧著,要雞蛋裡挑骨頭揭參秦林的御史們,這下子全都成了瘟雞,走在路上都縮著脖子,再不敢亂放屁了。

  秦林爽心,徐辛夷得意,看不慣那些清流言官的武將、勛貴、錦衣衛官校們都大大的出了口氣——好多年被這群捏著筆桿子的傢伙騎在頭上拉屎拉尿,這次終於解氣啦!

  小侯爺常胤緒活蹦亂跳的異常興奮,邀約了不少紈絝子弟請秦林赴宴,有一次那位老翰林的獨養女兒高小姐也在座,據說高翰林已經親口許了婚事:「現在看來呀,所謂清流也不過如此,老夫總想女兒嫁個才子,嘿嘿,一輩子還不如你們小輩看得透。也罷,找個心性質純、返璞歸真的姑爺,只怕反要比劉戡之那種繡花枕頭、王本固那種無能之輩好得多。」

  當然這種宴會是少不了大姐頭徐辛夷的,這時候她總是抱著秦林肩膀亂搖,叉著腰朝眾人大笑:「本小姐的朋友,哇哈哈哈,厲害吧?」

  每到此時,眾小侯爺、小伯爺必推金山倒玉柱頓首百拜:秦大哥真乃神人也 ——不是佩服他破案的本事,是佩服他沒被徐大小姐蹂躪而死。

  神策衛周進忠、廣天衛吳廣孝、鷹揚衛鄭思仁、府軍衛王守義,四名指揮使已拿了升授的官照,也邀著秦林痛飲,他們都明白燕子磯上若不是秦林識破奸謀,哪兒有自己這場功勞?

  再者,想到秦林和徐大小姐交好,要是他美言幾句,於仕途上也不無裨益呀

  錦衣衛系統內部更不消說了,南京錦衣衛系統的什麼指揮使、指揮同知、指揮僉事,認識不認識的都到千戶所來巡視,順便拜訪秦林,見面都熱情的不得了,讚他為錦衣衛大大的出了口氣。

  劉老兒在京師刑部時還上摺子說什麼:「法自有司出,廠衛焉能侵凌」,結果同為清流的王本固家裡出事兒,他老人家居然一籌莫展,還靠著秦林這個錦衣衛副千戶才破了案,哈哈,看將來誰還有臉說這話?

  據說,掌錦衣衛事左都督太子太傅劉守有看到南京方面的密呈,也連連拍案,誇秦林公忠體國、辦事得力呢。

  不過最高興、最感激秦林的,還是黃公公、霍重樓兩位。

  「那劉老兒自命清高,不把咱家放在眼裡,哼,這下叫他曉得廠衛之中亦有幹才,看他將來還敢擺那臭架子?」

  天香閣,宴請秦林的酒席上,黃公公陰陽怪氣的罵著,聲調異常的尖利。

  明朝軍隊出兵有監軍太監,欽差辦案也有中官副使,黃公公不僅是宣旨中使,還是陪同劉一儒辦理燕子磯一案,作善後處理的協辦副使。

  劉一儒被變相貶謫出京,配的副使還是個品級不高的太監,心頭窩著火就不消說了。從京師到南京這一路上,不知對黃公公冷嘲熱諷了多少次,所以聽說秦林打了劉一儒的威風,黃公公心頭之樂就溢於言表了。

  霍重樓也把酒杯端了起來:「秦長官,咱們廠衛之中,您是第一個少年英雄!俺老霍不服別人,就佩服你!」

  原來霍重樓是東廠派出來的,東廠和刑部向來不對付,劉一儒也指桑罵槐的把他罵了好幾次。

  秦林連聲道過獎,端起杯子一飲而盡,試探著問道:「月港太遠,且不說它,發往寧波查探倭情的公文,可有回覆?」

  燕子磯大案時那艘被俘的船,秦林發現它來自海上,和突然出現在南京的金櫻姬頗有關係,便由南京錦衣衛行文到寧波、月港兩處查探消息,福建月港遠而浙江寧波近,算算日子,寧波該有消息回覆了。

  黃公公醉眼惺忪:「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他人是與非,咱們自在逍遙,讓劉一儒頭疼去吧……來來來,秦哥兒滿飲此杯!」

  「他是欽差正使,朝廷正三品大員,咱們算什麼東西?也配管他的事兒?」霍重樓憤憤不平的說著,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好像和酒有仇似的。

  秦林笑笑,張紫萱曾說過大明朝廷的體制,像中官副使、監軍太監之類的,主要是體現朝廷中樞對外派大員的監督,但事情主要還是文武官員去辦。

  像現在劉一儒奉旨由燕子磯一案追查江南的白蓮教,就該他負責辦理,如果沒辦成是他辦事不力,而中官副使黃公公和東廠派來協查的霍重樓並沒有什麼責任——當然也沒有功勞,算白跑一趟。

  劉一儒雖然不像張公魚那麼顢頇糊塗,但更過分的是,他剛*愎自用完全不理會別人的意見,只知道把捕獲的白蓮教徒一天打三遍。 (註:「必」,固執)

  其實這些俘虜都只是底層教徒,根本就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被打急了熬刑不過就張口亂攀咬,漫天亂飛的胡說一通,偏偏劉一儒還要當真,火簽符牌流水價發往各州府縣抓人,搞得民間騷動不安,結果連白蓮教的毛都沒抓到一根。

  黃公公和霍重樓看這架勢,估摸著破案立功的夢是做不下去了,乾脆破罐子破摔吧,再不管劉一儒怎麼折騰了,兩人每天外出喝酒閒逛。

  好歹有塊欽差副使的招牌,到南京鎮守太監那兒去打打秋風,找不明所以的中低級官員撞撞木鐘,準備弄點銀子,等旨意下來就收拾回京。

  這不,霍重樓就打著酒嗝,大著舌頭對秦林道:「秦長官,這南京有啥富商要走漕運往京師運貨的,您幫著問問,咱搭船回京,把欽差副使的官銜燈籠借給他,免了他過閘的稅賦常例。得了他孝敬的銀子,咱們自己兄弟,三七、四六都好說。」

  秦林暗笑,傳說中不食人間煙火的武林高手,根本就不存在於這個世界啊,武功再高也得穿衣吃飯養活妻兒老小,這不,「鷹爪鐵布衫」霍司房講起扣頭來,三七啊四六的門兒清。

  「這個倒不難打聽,兄弟既然做著錦衣衛副千戶,連南京誰有錢,誰要往京師運貨都不曉得,這官兒不是白做了嗎?」

  秦林大笑著,手指頭點著霍重樓的肩膀:「不過,老霍你就真的只在乎一點兒銀錢?不想著立功升官?」

  霍重樓的確很缺錢也很愛錢,但他更喜歡當官,否則以他的武功,脫了這身官皮改行去做獨行大盜,早就富得流油了。

  秦林就是看準這一點,才每次都把他撩撥得心尖兒發癢。

  果然,這一次霍重樓又上鉤了,聽到升官兩字,酒意都醒了大半,連忙追問:「秦長官,你這是怎麼說?我們倒是想請您去幫忙破案,可劉一儒那狗東西是欽差正使,咱們拿不到權柄啊!」

  黃公公本來惺忪的醉眼,也變得亮了起來,知道秦林這麼說就必定有些門道,急忙左右看看,把雅室門關上,小聲道:「不瞞秦哥兒,寧波那邊有了回覆,但都沒什麼用……」

  寧波雖未開放海禁,走私貿易卻比開了海禁的月港還要興盛,往來的日本人、高麗人、西洋人很多。

  當地派駐錦衣衛接到行文,立刻派員查探,偵知汪直死后海上群雄紛起,日本浪人、高麗海盜、西洋商人各有所長,再沒有誰能像汪直那樣一統東海南洋。

  汪直死後餘黨本已衰微,近來轉而勢大,盤踞海島之上,有戰船數十艘,商船上百,雖然和汪直生前全盛時相距甚遠,但也不可小視了。

  至於他們是否和白蓮教勾結,並無明確的線索,只得到消息,近來有內地人乘船與其聯繫,汪直餘黨的海船頻繁來往於白水洋附近海面,又有逃亡船匠說他們曾建造平底內河船……

  這個消息完全證實了秦林的判斷,明代白水洋就是指長江出海口一帶,汪直餘黨的海船往來其間,一定是尋找江防水師疏漏溜進了長江,所以才有燕子磯一案白蓮教所乘的那艘海船。

  不過,他們建造平底江船做什麼呢?採石磯以下江段,尖底海船都可以通行的呀。

  暫時把疑團存在心頭,秦林壞笑著當起了教唆犯:「劉一儒不是妄自尊大、剛愎自用嗎?咱們完全可以甩開他,自己查辦這案子,兄弟我手裡有錦衣校尉們可以調動,何必仰劉一儒的鼻息?到時候咱們把案子破了,聯名奏報上去,叫劉老兒乾瞪眼。」

  甩開劉一儒單幹?聽到這個主意,黃公公和霍重樓都喜得眉花眼笑。

  此前他們不是沒想過,但離了劉一儒這正牌欽差,南京許多大官大府誰來理會你個中官副使和小小的東廠司房?再說,霍重樓武功厲害,破案嘛也就稀鬆平常。

  不過現在,有了秦林加盟,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黃、霍兩位仰仗他破案的本事,秦林則需要他們辦案欽差的名義,於是一拍即合。

  「好,咱們同心同德,一定要破了此案!」霍重樓說著伸出了手。

  三雙手緊緊相握。

  黃公公補充道:「破了案子,叫劉老兒跟在咱家後面吃屁!」

  三個傢伙同時陰險奸詐的笑了起來,笑聲是那麼的陰森可怖……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8 19:31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8 20:31
一六九章 庫銀被劫

  萬里長江浩浩湯湯,自金陵下瀉至鎮江,便到了京杭大運河的一大樞紐,各色船隻陡然增多,江面上千帆競渡、百舸爭流。

  江北起自揚州府的涇運河直通黃河清江浦,再由裡運河聯繫華北平原上的帝國統治中心—京師。北上的糧船源源不斷的把江南的糧食運往華北,供應京師所需,養育著九邊的將士,朝廷賑濟所出、軍糧所用、官吏所食,全賴於此。

  江南運河則從鎮江府經常州、蘇州直通杭州,貫通了江南膏腴之地,蜀錦、寧綢、景德鎮瓷器,全都得經過它運往杭州灣或者寧波出海,為帝國換取源源不斷的白銀。

  京杭大運河就是大明帝國生機勃勃的血管,維繫著龐大帝國的生命。

  此時就在大批糧船之中,混著一艘外觀普普通通的平底江船,看上去和別的客船沒有什麼區別。

  可它的內部卻不像外表那麼簡單,不僅船隻建造特別得堅固,操船的人員也格外不同:雖然都穿著普通水手的短打扮,但不少人被晒成古銅色的皮膚和身上揮之不去的海腥味,都說明了他們並不是江上討生活的百姓,而是從大海溜進長江的過江龍。

  其中更有幾個身子矮壯的傢伙,神情動作與華夏子民迥異,如果在數十年前,他們會被稱為倭寇。

  江船中艙,金櫻姬大馬金刀的坐於榻上,和天香閣中楚楚可憐的神態截然相反。她現在身穿黑色繡金倭緞箭袖,滿頭烏髮盤著高髻,腰繫一條七寶鯊皮帶,足踏鯊皮靴,臉上柔弱可憐的氣質拋到了九霄雲外。

  嘴角掛著幾分妖異的笑容:「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還。龜板先生,你怎麼又回來了呢? 」

  龜板武夫跪坐在她身前,肩膀上囊著厚厚的繃帶,把腰一挺,頭一低,用生硬的漢語請罪:「屬下行刺失敗了!只好以切腹自盡保持武士的榮譽,請少主指定介錯! 」

  日本武士自盡,把自己肚子剖開的時候,身後站著一人揮刀替他把頭砍下來,就稱為介錯。

  嘻嘻~金櫻姬抿嘴笑著:「毛海峰如何?」

  龜板武夫一怔,繼而沉重的點了點頭。

  金櫻姬忽然狂笑起來,聲音帶著妖冶:「你們這些日本人吶,動不動就要尋死覓活,放心吧,你既然發誓效忠我父女,你這條命就是我的,我沒讓你死,你就不能死! 」

  「哈依!」龜板武夫跪直了身子,用力把頭一點。

  沉默半晌,龜板武夫又道:「為什麼,要和白蓮教結交?他們在海上,並沒有什麼力量!」

  「可是大明有力量。」金櫻姬神色頗有些怨憤:「我父親是大明欽定的倭寇首領,我們想要東山再起,佛郎機人、日本人、高麗人都不是問題,只有大明。如果我們的對頭、各國海商要求大明出兵對付汪直餘黨—欽定倭寇,大明會怎麼做?你們抵擋得了朝廷水師和戚繼光嗎? 」

  龜板武夫搖了搖頭,對這個問題他只能保持沉默。

  大明朝的力量實在太強大,它沒有反應過來倒也罷了,一旦它全力動員,無窮無盡的人力物力,對於任何挑戰者都是滅頂之災。

  「白蓮教能替我們報仇雪恨,當然很好,但我不僅僅只盯著報仇,讓他們替我們吸引大明朝的注意力,不是很好嗎? 」

  金櫻姬咯咯嬌笑著,揮手打發龜板武夫出去:「對了,白蓮教那邊,告訴他們那個裝神弄鬼的聖女,千萬別把咱們當傻瓜,這次冬解的庫銀,咱們要三成! 」

------------------------------------------------------------------------

  南京刑部右側的院子,既是刑部侍郎劉一儒辦公的處所,也充當辦案欽差的行轅。

  北風正緊,雖說江南地方溫暖,守門的兩名兵卒也凍得鼻涕長流,在那兒晒著點若有若無的太陽,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閒話。

  「哎,老張,新來那位秦大人,又不打板子問口供,又不像戲臺上演的那麼微服私訪,他能破案嗎?俗話說得好,嘴上沒毛、辦事不牢……」

  「放屁,秦大人神目如電,以前破了不曉得多少大案,也不差現在這一樁。再說了,秦大人仁厚慷慨,跟著他走,那叫個升官發財!可惜咱們沒那本事,否則求爺爺告奶奶,也要撥到他老人家手底下去。 」

  正說著話,老張就啪的一下站得筆直,中氣十足的叫道:「秦長官!」

  秦林點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隨手扔了塊不輕不重的銀子:「去買件厚實的棉衣穿,凍成這個樣子,丟臉。」

  接過銀子,兩名兵卒激動的不行,就算丟臉也是丟刑部的臉,不管秦林什麼事兒呀!現在人家出手就是幾兩銀子,且不說值得多少,就是長官厚賜這點面子,也叫他倆打心眼裡感激。

  秦林笑笑,前幾天中官副使黃公公已經咨文南京錦衣衛,把他調來協查白蓮教了,所以每天過來辦理案件。

  劉一儒這傢伙依然不老實,仗著是正欽差,連中官副使黃公公和代表東廠的司房霍重樓都不放在眼裡,哪兒在乎秦林這麼個協辦錦衣副千戶?

  劉老兒只當秦林是想混進來分分功勞沾沾光的,倒也沒想別的什麼,於是每天見面就冷嘲熱諷,好像他手上真有天大份功勞,人人都盯得眼紅心跳一樣。

  殊不知秦林看過案卷,早就笑得牙疼:劉一儒把白蓮教打尖的客店掌櫃、小二,白蓮教買過乾糧的點心店老闆等等,完全無關的人通通抓起來,硬說他們通匪;又一味狠打,叫犯人胡亂攀咬,還美其名曰:廣撤天網,疏而不漏。

  秦林看這樣子,是必須另起爐灶了。

  閻王好說,小鬼難纏,他把劉一儒手底下這群人幾乎全買活,現在劉一儒有什麼風吹草動他全知道。

  中官副使黃公公的簽押房,黃公公和霍重樓正又吃驚又興奮的看著什麼,見秦林進來,兩個人湊近了,神神秘秘的道:「秦兄,不得了,揚州往京師解的庫銀,出事啦! 」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Nickice

LV:17 超級版主

追蹤
  • 92

    主題

  • 8297

    回文

  • 9

    粉絲

http://dimensanime.blogspot.hk/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