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9014
jomlin 發表於 2014-6-28 21:40
一八○章 奇怪的藥方

  見秦林要走,那鎮江知府一把將他扯住:「敢問秦將軍,可是漕銀失竊一案有了眉目?本官治下頗有些無知之輩,傳言漕銀找不到朝廷就要加徵攤派,市面上人心惶惶……咱們鎮江府的崔司倉,莫非就是白蓮教的內應?」

  本來以為三灣出的事情,鎮江府這邊不承擔責任,只是民間擔心朝廷將損失的漕銀加征攤派,才謠言四起、人心惶惶,知府倒也不以為意,但現在看起來崔司倉和案情干係匪淺,論起來知府的責任就大了。

  秦林點點頭,直言不諱的告訴他確實如此,崔司倉就是被白蓮教滅口之後,又企圖焚屍滅跡的。

  「啊?」知府嚇得不知所措,兩隻手抖了起來。

  去年江陵相國張居正雷厲風行的實行考成法,規定地方官徵收稅賦不足九成者一律嚴加處罰,故而各地官員竭盡全力督責戶主們繳納當年稅糧,財政收入前所未有的大好;又大刀闊斧的裁汰冗員、節省開支,終於扭轉了多年來財政虧空的局面,收支相抵實現了結餘。

  一代名相以傾國之力實現的結餘,究竟是多少呢?

  白銀八十五萬兩。

  好嘛,這次江南膏腴之地冬解太倉庫的漕銀被盜,一下子就丟了五十萬兩,張居正為首的滿朝文武,大半年的功夫算白費了,朝廷能不震怒,能不嚴懲有關官員嗎?

  如此嚴重的罪責,連平江伯、漕運總兵官陳王謨都擔待不起,這小小鎮江知府就更不用提了,發配戍邊算是運氣,抄家砍頭也不稀奇。

  他一把扯住秦林的袖子,賽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聲音帶著哭腔:「秦將軍既然說案情有了眉目,那麼漕銀定能找回了?究竟在何處,求將軍明示,下官戴罪立功,立刻帶捕快衙役去追奪回來!」

  「漕銀在哪裡?」秦林笑笑,扳著手指頭算了算天數:「如果走的長江水道,早就出白水洋了,要是從江南運河走的,也已過了杭州灣吧。」

  鎮江知府一屁股坐地上了,不管白水洋還是杭州灣,再往前都是東洋大海,漕銀一出海,神仙也找不回來呀!

  秦林將知府大人扶起來,溫言勸道:「莫慌,莫慌,本官先去長江對岸的三灣走一趟,然後便想辦法把漕銀弄回來。」

  談何容易!知府面色如土,已是三魂去了兩、七魄跑了六,心道你老兄不是承擔責任的人,嘴裡說得輕巧,殊不知戚爺爺雖平了倭寇,只是倭寇再不敢到陸地上來了,汪洋大海上仍是中國、高麗、日本、佛郎機等國海盜縱橫往來的天下。

  就算調動大明水師征剿,茫茫大海你知道銀子在哪兒?人家海盜也有船,裝了漕銀往日本、呂宋跑,水師還能追過去?

  秦林卻不慌不忙,自信的道:「雖不能追到海上去,我自有辦法叫銀子走回來。」

  說罷,秦林取了紙筆,在上面刷刷寫了張藥方,遞給知府。

  鎮江知府接過藥方,只見上面寫著:江陵相府大量求購鐵洗帚、沙苑蒺藜、駝峰油、五味子,四樣藥多多益善。

  其時文人多粗通醫術,所謂不為良相便為良醫,知府也懂些藥性,見了這方子卻大為奇怪:

  鐵洗帚是浙江一帶對瓜子金的別稱,又名金鎖匙、神砂草、地藤草,味苦,性平,入肺、冒、心三經,功能化痰止咳、活血止血、安神、清熱解毒。

  沙苑蒺藜味甘、性溫,無毒,補肝、益腎、明目、固精。

  駝峰油味甘,性溫,無毒,潤燥,袪風,活血,消腫,治老人風熱煩毒,頑痺不仁,五緩六急。

  五味子性溫,酸、甘,收斂固澀,益氣生津,補腎寧心。

  這四味藥並無配合一起用的道理,江陵相府為何要大量採購?

  鎮江知府眨眨眼睛,渾然不解,暗道莫非是秦林指點我,討好江陵張太岳,求他庇護的意思?

  秦林笑笑:「將這方子謄抄十份二十份,加蓋貴府的大印,掛在碼頭、渡口、大堤等處顯眼的地方,若是真有藥商拿藥來賣,推說已經買到就行了;倒是那不拿藥來,卻一個勁兒問長問短的,你便叫他在此間耐心等著,秦某人還要取高麗參、扶桑菊、呂宋猴子和東海活水來做藥引。」

  鎮江知府越發頭暈腦脹了,如果說高麗參和扶桑菊還算藥材,東海活水做藥引已非常稀奇,至於還要取什麼呂宋猴子,這就完全聞所未聞了。

  不過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鎮江知府也只得依計而行,他拍著心口安慰自己:秦某人說得如此胸有成竹,也只好死馬當作活馬醫吧!但願這位錦衣衛副千戶確有真才實學……

  秦林帶著陸遠志等人來到碼頭,遠遠看見蜈蚣船還停在岸邊。

  船上的水兵也看見秦林了,這一番不比以往,全船官兵全部跪在甲板上,葛哨官高舉手本,聲音洪亮的報著履歷:「標下長江水師百戶銜巡江哨官葛潤,隆慶二年尋常勞績加記遞補把總,率乙字快船官校,參見秦將軍!」

  秦林暗笑這人芝麻綠豆大的官兒,難為他記得清清楚楚,便跳下馬,把韁繩交給牛大力牽著,從棧橋走上船去。

  陸胖子在後面捂著嘴呵呵笑:「何以前倨而後恭?秦哥銀票的威力果然強大!」

  葛哨官半跪著,按下屬禮節行了庭參:「屬下就等著送將軍回程,全船官校也爭著出點力,秦將軍戮力王事,公忠體國,咱們心裡面真正景仰萬分,佩服得緊……」

  這些個水師官兵倒也有意思,拿了錢沒走,還等著送秦林回程呢!

  雖然來的時候就已經累得夠嗆,但他們回去的時候仍然十分賣力,把船槳搖得飛快。

  於是,江面和兩岸的船伕、漁人,就再一次看到江防水師的蜈蚣船,像龍舟競渡一樣從江面上如飛駛過。

  「這些水兵大爺平時懶得很,為了端午划龍丹賭勝負,倒是賣力得很吶。」

  老漁夫點頭讚歎著,決定回去和兒子說一聲,要是揚州幾支民船隊不努力,明年端午節的頭名,看來要被江防營奪走啦!

  秦林乘蜈蚣船,很快就回了對岸瓜洲渡,他派韓飛廉去通知陳王謨等人到三灣來,說要現場為眾人解開漕銀失蹤之謎。

  「什麼?」陸胖子、牛大力吃驚的張開了嘴巴,完全不懂秦林為什麼這麼快就找到了謎底。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7-9 21:24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8 21:49
一八一章 河底的秘密

  京杭大運河揚州三灣段,漕銀失蹤之地。

  平江伯漕運總兵官陳王謨來了,右副都御史總督漕運兼提督軍務巡撫鳳陽等處李肱來了,欽差副使黃公公和東廠司房霍重樓也來了,還有揚州知府、江都縣令等官,一時間旌節濟濟、冠蓋如雲。

  漕幫總甲田七爺也被帶來了,和秦林初次見到時的風光大不相同,他現在頭髮散亂,臉上帶著烏青,衣服被撕破了,明顯受過拷打。

  一見秦林,田七爺就跪下哭訴:「秦將軍替在下辯誣啊,在下實在冤枉!五十萬白銀,漕幫怎麼賠得起唷……」秦林眉頭皺了起來。

  陳王謨畢竟有愧,避開了秦林探詢的目光,而他身邊的那位白師爺始終面無表情,即使面對秦林鋒利如刀的目光,也毫不在意。

  田七爺明明就是冤枉的,像陳王謨這樣為了一己私利,故意刑訊逼供栽贓陷害,是秦林最厭惡的行為,所以他走到田七爺身邊,親手將他扶了起來:「本官知道漕銀不是你偷走的,稍等本官便替你洗清冤屈。」

  田七爺感激涕零,又朝秦林磕了個頭才站起來。

  白師爺在陳王謨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這位平江伯就不樂意了,朝著秦林一甩袖子:「秦將軍,你不來參見,反把李都堂和本官老遠的叫來,念在你是錦衣劉都督委的辦案官兒,本官倒也不計較這點禮節!但你要是一味阻撓本官向漕幫追贓款,徇私袒護田某人,便莫怪本官翻臉無情,要上奏參革於你!」

  「何必,何必呢?都是為朝廷出力,不分彼此嘛。」黃公公趕緊軟語相勸。

  隨著案件遲遲未能破獲,陳王謨的態度幾乎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對他來說首要的任務就是追回漕銀,其他的全都可以放在一邊。前面對秦林態度極好,只因指望他能破案找回漕銀,現在態度完全改變,則是對追贓失去了信心,轉而想硬逼著漕幫賠補虧空。

  「秦世兄!」張懋修的聲音響了起來,他熱情的朝秦林揮著手,把大哥和妹妹甩在身後,急匆匆的走著。

  「秦兄好久不見啊,這次又要出手破解疑案嗎?」張懋修邊走邊說,喜笑顏開的道:「小弟又可以大飽眼福,這些曲折離奇的案件,等我回金陵和王世貞王老先生說說,替你編成戲文來傳唱才好玩哩。」

  陳王謨見了這一幕,心頭吃驚,臉色微變。

  作為武勛貴族,他並不怎麼畏懼張居正的權勢,但現在不一樣了,他丟失了漕銀,料想京師中已有無數的御史言官上本彈劾,聽說因為涉及到一條鞭法以銀子抵充實物稅的做法,張居正非常不滿,要是再得罪他的親信,那可真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啦!

  堂堂平江伯、漕運總兵官竟心頭忐忑起來,後悔方才不該得罪秦林,甚至尋思從什麼方面彌補一下才好。

  張敬修和張紫萱兄妹也走過來了,三人像眾星捧月一樣把秦林圍在中間,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話。

  「一別多日,耳聞秦世兄在金陵好生風光,愚兄弟都羨慕得緊呢!」張敬修話不多,說到這分上已是非常親近的表示。

  張紫萱則笑盈盈地望著秦林,距離之近,甚至可以聞到她身上的女兒幽香:「秦兄,銀兩消失之謎,小妹冥思苦想不得其解,今天秦兄定要一展身手,叫小妹大開眼界呀!」

  秦林微笑,自然而然的道:「別的不敢保證,白蓮教所用的手段,絕對是你們聞所未聞的。」

  陳王謨、李肱等人驚訝非常,秦林說話並沒有絲毫諂媚討好之意,看樣子他並非張居正心腹下屬的地位,而是與相府的公子小姐平等論交呢!甚至,張家三位對他還頗有幾分敬慕之意!

  說不定這秦副千戶還真有點門道!人人都這麼想著。

  見人們到齊,秦林拍了拍手掌:「牛大力,把裝漕銀那艘大船下游的河底撈一撈!」

  我倒!眾官眼珠子嘩啦啦掉了一地,粉碎。

  自從漕銀失蹤,人們第一個懷疑的就是,白蓮教用什麼不為人知的方法,把銀子弄到河底去了,所以用什麼滾鉤鐵爪、細竹爪籬打撈了不知多少遍,可以說河底都被翻遍了,責任最大的陳王謨甚至出重金,到沿海請了水鬼來摸過河底,都一無所獲。

  現在秦林又要撈河底,豈不是愚蠢至極?

  白師爺撇撇嘴,用眾人都能聽到的聲音對陳王謨說:「東翁恕學生愚昧,這河底已撈了無數次,秦將軍這次又能撈出什麼來?以學生愚見,還是回去審問漕幫總甲田某人,及早追銀,也好給朝廷一個交代。」

  「是啊,白夫子說的有道理!」漕運總督李肱也點頭贊同,他的責任比陳王謨小,但要是能逼著漕幫退銀子,這場天大的禍事就算過去了,官場上平安無事就好嘛。

  田七爺哭喪著一張臉,漕幫雖然有錢,可五十萬兩銀子已是大明朝國庫大半年的結餘數目,怕不把漕幫所有商人的家底掏空,或者攤派給所有漕工?再說了,銀子好賠,罪誰來認?抄家殺頭啊!

  秦林仍是那麼篤定,朝眾人笑笑:「稍安勿躁,一會兒就有結果。」

  牛大力划著小艇來到大漕船下游一點兒的位置,把鐵爪綁在長長的竹竿上,伸進河裡挖啊挖,用力挖,挖出了,呃,一坨淤泥?!

  噗的一下,白師爺笑噴了,朝陳王謨拱拱手:「學生愚見,東翁現在可以回揚州城了。」

  「好臭,好臭!」張懋修用手在鼻子底下連搧直搧。

  張紫萱睜著迷人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故作不解的問道:「三哥,你搧什麼呢?」

  張懋修擠眉弄眼做出噁心的樣子,指了指白師爺:「方才有人噗啊噗的放屁呀!豈不臭得厲害?」

  張紫萱掩著小嘴,咯咯直笑。

  白師爺登時鬧了個面紅耳赤,陳王謨也不說要走了,別的人本來想笑話秦林,趕緊把馬上要出口的話,又給吞回了肚子裡。

  牛大力取了淤泥回到岸上,秦林讓陸胖子端出準備好的鐵鍋、鍋鏟、煤炭等物,就在地面挖了一孔灶,把淤泥放在鍋裡,點火熬煮。

  白師爺的神色變了幾變,嘴脣微動,想說些什麼,終究沒說。

  別的人敬畏張家權勢,漕運總督李肱卻是萬曆新政的反對者,並不介意張家公子小姐的態度,呵呵冷笑道:「難道秦長官還要從汙泥中炒出銀子來?非是本官自誇,吾也曾博覽群書,從沒看見有化銀為泥之法!除非白蓮教真能遣神驅鬼,否則泥中斷不至於煉出銀子。」

  李肱所說的確有道理,只可惜無人敢冒著得罪張居正的風險來附和他,一番話說完眾人鴉雀無聲,教他好生沒趣。

  淤泥中水分很多,鐵鍋底下點起大火,陸胖子添柴、牛大力搧風,時值隆冬,熬得鍋裡水氣蒸騰,漸漸熬乾成了一鍋乾沙泥。

  秦林抄起鍋鏟就上去炒了起來,翻動一陣,熱得滿臉通紅汗珠子直冒,他乾脆把飛魚服敞開了。

  看看張紫萱盯著鍋裡出神,這傢伙沒臉沒皮的唱了起來:「一呀炒,炒得河沙嘖嘖香,二呀炒,炒得妹子看出了神,三呀炒,原來是個嘴饞妹,盯著哥的桂花栗……」

  張紫萱粉面發紅,小嘴一撅,把秦林狠狠瞪了兩眼,不去看他。

  張懋修朝秦林做了個鄙視你的手勢,正想幫妹子罵秦林幾句,忽然就驚訝的揉了揉眼睛,大聲叫起來:「天哪,沒看錯吧?河沙裡面炒出銀子來啦!」

  眾位官員再也顧不得朝廷命官的威儀,在好奇心驅使下一窩蜂的朝前湧,伸長了脖子去看秦林那口鍋。

  只見失去水分變得灰白的乾沙泥之中,一些銀閃閃亮晶晶的金屬顆粒滾來滾去,起初還只有散碎的幾顆,秦林越炒就越多,不一會兒,融化的金屬顆粒就結成了手指頭那麼大的塊兒。

  難道這就是丟失的漕銀?

  秦林熄了火,用火鉗把那金屬塊兒夾起來。

  陳王謨喜不自勝,衝上去就想搶過來看,秦林卻把火鉗一轉,沒讓他拿到。

  「你!」陳王謨急得眼睛都紅了。

  「伯爺不怕燙手?」秦林話裡有話的戲謔著,把金屬塊兒浸到旁邊的雪堆裡,*刺啦一聲水霧冒起來,這才遞給陳王謨。(註:陸狀聲詞ㄘ,後文改嗤啦、哧啦、滋啦)

  顧不得許多,陳王謨把那白亮亮的東西送到口中咬了一下,然後他的笑容就凝固了,愕然惶恐、莫名其妙。

  「這不是銀子!」秦林輕而易舉的從呆怔的陳王謨手中取回了金屬塊:「實際上這只是錫而已,和銀子比起來就太便宜啦。」

  張紫萱也不計較秦林口花花了,秀眉微蹙,眸子亮閃閃的:「秦兄,這樣說來是白蓮教用錫替換了銀子,然後在此間把錫扔在河底?」

  「回答正確加十分!」秦林打了個響指。

  四名把總開箱檢查銀錠並不會一錠一錠去咬,甚至連摸都不被允許,只是開箱粗略看看,而裝運漕銀的密艙光線又非常的昏暗,錫和銀都有著銀白色光澤,便能魚目混珠了。

  可錫錠的大小是和銀錠一樣的,否則很容易在開箱檢查時被識破,那麼它是怎麼通過瀉洞或者舷窗離開密艙的呢?又為什麼化在了河底淤泥之中?
jomlin 發表於 2014-6-28 21:51
一八二章 錫疫

  「明白了!哈哈哈哈……」陸遠志忽然大笑起來,不假思索道:「錫只要略為燒熱便會融化,施把總在艙中燒火,把錫熔化之後,通過瀉洞倒進河裡的!」

  「哦!」原來如此!眾人紛紛點頭,作恍然大悟狀。

  秦林則是暗自哂笑,胖子所說當然也有點道理,純銀的熔點是九百六十多攝氏度,而錫的熔點僅僅是二百三十多度——家裡炒菜把油燒到七八成熱就有這個溫度,所以剛才能用鐵鍋把錫從乾沙泥中「炒」出來。

  相對於熔點高的銀,錫只需略為加熱便能熔化,確實很容易從瀉洞排出去,可胖子的結論有一處關鍵卻說不通啊!

  張紫萱是眾人之中反應最快的,立刻提出了質疑:「這似乎有些說不通啊,確實錫只要略為加熱就會熔化,便能從瀉洞中排出,但密艙之中並無煙火的痕跡。咱們且不論哪兒來的木材煤炭,只說他們在僅有兩個小通風窗的密艙中燒火,不怕把自己熏死?」

  胖子費勁兒的抓著頭髮,忽然想到之前通過明察暗訪瞭解到的情況,像連珠炮似的解釋道:「原來如此!起夜的官兵聽到密艙中有人咳嗽,便是被煙火熏的!加熱錫錠的燃料,其實是崔司倉暗中運到艙裡面的烈酒!而老軍看到魚躍龍門,因為熔化的錫倒進河底,魚才驚得跳出了水面!」

  陸胖子只覺分析絲絲入扣,得意的笑起來:「哈哈哈,原來我這麼聰明啊……秦哥,這次我沒說錯吧?」

  咳咳,秦林笑著摸了摸胖子的頭:「孩子,能把錯誤的推斷說得和事實一樣,你*亮了!仔細想想,要多大個酒葫蘆裝的酒,才夠燃燒把整整五十萬兩錫錠熔化,這些熔化的錫,一入河中就又結成了坨,怎麼會打撈不到,而化於淤泥之中?」(註:有亮點、有意思)

  胖子把脖子一縮,嘿嘿乾笑兩聲,知道自己推理的方向錯了。

  「錫疫!秦兄,一定是錫疫吧?」張紫萱流光溢彩的雙眸看著秦林,不知是北風吹的,還是因為找到答案之後的興奮,漂亮的鵝蛋臉上泛著誘人的紅暈。

  秦林點點頭,這才是正確的答案!錫錠在艙中的消失,並非因為高溫加熱,而是和揚州近日罕見的嚴寒息息相關。

  錫元素有白錫、灰錫、脆錫三種同素異形體,在不同環境下,錫可以有不同的結晶狀態。

  在室溫和高於室溫的條件下,最穩定的形態是白錫,白錫是一種可鍛金屬,常被人們用來製作錫器,酒壺、茶葉罐什麼的,唐僧的九環錫杖也是這玩意兒。

  當溫度低至攝氏零下十三度時,錫的結晶點陣就會重新排列,原子之間的空隙就會加大,形成一種新的結晶形態,即灰錫。

  灰錫在不同結晶點陣之間的,接觸處發生的內應力使它碎裂成粉末。

  銀白色的好端端的錫器,在低溫下失去光澤變成暗灰色,碎裂成為粉末,這種錫的「瘟疫」還會傳染給其他「健康」的錫器。

  一塊錫錠變成灰粉,把灰粉撒到還沒有轉變的錫錠上面,很快就全都變成灰粉了,好像疫病傳染似的,人們觀察到這種現象,便稱之為錫疫。

  錫疫在北方寒冷地區是經常見到的,但揚州地方暖和,人們極少見到,所以人人都沒有往那方面想,豈知結果竟然如此出人意料?

  (貓註:揚州天氣溫和,但也有一九一八年攝氏零下二十度的低溫記錄,比產生錫疫的零下十三度還冷)

 在場的南方人還不大明白,有北方寒冷地區生活經驗的則一下子明白了。

  黃公公嘖嘖讚歎道:「的確如此,咱家早年在御用監辦事,見京師宮裡頭的錫器鑄造時都要加銅加鉛,還不明白為何如此,想來定是避免用純錫在冬天發生錫疫了!」

  張紫萱仍有不解之處,她料定秦林一定知道原委,便問他:「以揚州的天氣,錫疫發生不會太快,怎麼能在一夜之間,讓五十萬兩銀子統統變成灰粉?」

  秦林笑而不答,讓牛大力用木筷子夾著剛才炒得的錫塊,站在風口下,又叫陸胖子把紅鹽溶在烈酒之中,往錫塊上澆淋。

  不一會兒,只見那錫塊漸漸變灰,失去了金屬光澤,忽然就變得粉碎,牛大力夾不住,掉在地上成了一堆灰粉。

  眾人這才明白,原來紅鹽和烈酒相混合,可以讓錫疫發生得比平時更快!

  秦林笑笑,紅鹽、烈酒相混,正是錫疫的催化劑呢!

  現在溫度沒有低到錫疫發生的零下十三度,但酒精揮發會帶走熱量使物體溫度降低到氣溫之下,牛大力夾著錫塊站在風口,澆著酒精降溫,又有催化劑,錫疫不發生才怪了。

  回到「漕銀」消失的那天晚上,氣溫極低,達到了錫疫的發生條件,施把總又帶著親兵往錫錠上澆著酒精混合紅鹽的催化劑,再把錫錠變成的灰粉撒到每隻箱子裡去——於是,沒花多少工夫,所有的錫錠都變成了灰粉,可以輕而易舉的從瀉洞排出去啦!

  這樣一來,所有的奇怪現象都有了完美的解釋:船艙中有人咳嗽,是因為不小心吸入了灰粉;而魚躍龍門,則是錫粉排到河中,河水受到汙染,魚兒的鰓被粉末堵住,痛苦地跳出了水面!

  為什麼歷次打撈都沒有發現異狀呢?

  若是錫錠、銀錠,早就被撈起來了,可錫錠變成了烏灰色的粉末,和運河河底的淤泥混在一處,誰能看出來?不是秦林通過推理找到了原因,特意撈了淤泥來炒煉,就是再過五百年,人們也不會發覺河底沉著錫粉啊!

  白蓮教這件案子幾乎做的天衣無縫,但正如秦林所說,這個世界上從來不存在完美的犯罪,他們留下的唯一破綻就藏在河底淤泥之中。

  灰錫的密度是五點七五克每立方釐米,是河水的五倍多,所以錫粉排入水中之後並不會被沖走,而是沉積於河底淤泥之中,只要有心人識破了奸計,挖出淤泥進行炒煉,頓時就真相大白!
jomlin 發表於 2014-6-28 21:53
一八三章 贓銀下落

  在場眾官員全部驚訝地看著秦林,以錫錠替換銀錠,再利用錫疫將錫錠變成灰粉排入河中,這種機巧詭詐的作案手段,換做他們就算抓穿了腦袋也破解不來的,難為這秦副千戶年紀輕輕,智謀竟如此了得!

  秦林便把案情洋細說了一遍:白蓮教不知用什麼手段控制了施把總和崔司倉兩人,或者這兩人本來就是白蓮教潛伏在官府中的教徒,便利用他們職務之便,定下了竊取漕銀的計策。

  崔司倉雖掌著鎮江府庫,但庫銀最多的時候也就秋徵所得的幾萬兩,對於白蓮教的造反大業而言未免有點杯水車薪,於是他們設計在冬解時,抓住浙江全省和蘇、松、常三府解往京師太倉庫的漕銀集中在一起,並且途經鎮江的機會,用錫錠掉包的辦法把這一省四府五十萬漕銀一網打盡!

  和銀相比錫錠十分便宜,根本無足掛齒。

  利用錫疫的辦法讓錫錠消失在河底,這個辦法是萬無一失的,因為漕船往京師走,越走越往北,氣溫就越來越低,總有一天能夠達到錫疫發生的條件,施把總就能動手把錫錠化為灰粉了──至於白蓮教怎麼知道紅鹽加烈酒能催化錫疫呢?多半是他們煉製丹藥時無意間發現的吧!

  白蓮教唯一沒有算準的是,今年揚州境內奇寒,船隊走到三灣就有錫錠開始變色,施把總不得不提前發動,還沒來得及遠離鎮江,使得秦林更快識破了他們的奸謀,將案情大白於天下。

  秦林一席話說完,人們全都嘖嘖讚歎,既驚訝於白蓮教的狡詐奇詭,又佩服秦林神目如電。

  漕幫田七爺撲通一下跪雪地裡,朝著秦林連連磕頭:「謝秦將軍明斷,秦將軍明鏡高懸、神目如電!」

  既是施把總等人利用錫疫做的手腳,便與漕幫無涉,他總算鬆了口氣。

  陳王謨神色間很有些不以為然,也沒理會田七爺,而是先向秦林拱拱手,急切的問道:「秦將軍既已識破了白蓮教以錫換銀、李代桃僵之計,那麼一定知道漕銀在何處了?」

  「不知道!」秦林臉一板,從牙縫裡迸出三個字。

  陳王謨先有些生氣,接著傻了眼,這才想起來剛才好像把人家得罪的不輕,換了誰也不會有好臉色呀!

  無可奈何,堂堂超品世襲伯爵、掌十萬漕軍的漕運總兵官,紅著臉、低著頭,陪著小心央告:「同是為大明朝廷出力,下官一時糊塗,些須冒犯秦將軍切勿記在心上……」

  張家三兄妹在旁邊看得好笑,陳王謨平日裡誰的面子都不賣,掌著日進斗金的漕運,又是鐵打的世襲武勛,真正牛氣衝天,沒想到這會兒卻被秦林一個錦衣衛副千戶拿捏得要圓就圓、要扁就扁。

  「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啊!」張懋修暗暗朝秦林一豎大拇哥。

  張紫萱則笑嘻嘻的抿著小嘴直樂:「秦林這傢伙,真是吃虧從來不肯,有便宜搶著占!」

  陳王謨畢竟是掌漕運實權的伯爵,秦林只不過厭惡他用人時謙恭下士,覺得用不著就傲慢無禮的德性,見他服軟便趁勢收篷:「伯爺說哪裡話?下官正想著漕銀的去處呢!現在恐怕已在東洋大海之上了吧,下官想想辦法,總要弄回來吧。」

  話還沒說完,陳王謨就兩眼發直喉嚨口發堵,聽到秦林又輕輕鬆鬆的說要弄回來,堵在喉嚨口的這口氣才又嚥了下去,便問此案白蓮教到底是如何做下的,要怎麼才能把銀子弄回來。

  「山人自有妙計,此刻天機不可洩露!」

  秦林笑嘻嘻地沒說實話,倒是朝著田七爺一指:「銀子是白蓮教勾結崔司倉和施把總盜走的,和漕幫無關,伯爺可以放田總甲和眾漕工回去了吧?」

  田七爺聞言眼淚嘩嘩的,心頭吶喊生我者父母,救我者秦將軍!回去一定要替秦將軍修建生祠,四時節慶焚香頂禮。

  秦林嘿嘿壞笑,如此維護田七爺,便是看中了漕幫的經濟實力和運輸能力,所以著意籠絡,將來有好幾番大事業要交給他去做呢!

  陳王謨哪有不答應的,這就準備把田七爺放了。

  不料那白師爺湊到主人耳邊,低聲道:「東翁且留後路!秦某人自誇能找回漕銀,要是他沒有成功,東翁如何向朝廷交待?」

  陳王謨心頭一懍,的確秦林破了案子,查清了漕銀神秘消失之謎,他說的話教人不能懷疑。

  但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是漕銀還沒有找回來,銀子既已在東洋大海上,找回來談何容易?這可不是有破案的智慧就能做到的!

  如果秦林沒能找回漕銀,漕幫田七爺這邊又輕易放過了,豈不是兩頭落空?

  陳王謨立刻改了話頭,笑道:「全案水落石出之前,漕幫的嫌疑也沒能洗清嘛,秦將軍也請放心,本官留田七爺在駐地盤桓幾天,絕不至於委屈了他。至於本官軍營扣押的幾百漕工嘛,即刻就放他們回家。」

  秦林點點頭,知道陳王謨是不見兔子不撒鷹,不過這五十萬漕銀關係到他身家性命,再勸也是沒用,便朝田七爺笑了笑。

  田七爺早已銘感五內,他雖是漕幫總甲又捐著官兒,可真正有實權的老爺,誰不是把他當軟麵糰隨便揉搓?像秦林這樣一面之交,竟如此回護,這份恩德就非比尋常。

  秦林想了想,留下霍重樓,又叮囑黃公公,讓他一定要勸住陳王謨,不要去勒逼漕幫,他這邊或五七日,或十來天,漕銀便有著落。

  張紫萱聽了十分高興,看著秦林的眼神滿是欣賞:「秦兄宅心仁厚、悲天憫人,小妹實是佩服的緊。被扣押的數百名漕工得以回家與妻兒父母團聚,那漕幫十餘萬貧寒漕工也不再擔心被陳王謨勒逼賠補漕銀,全賴秦兄一力維持。」

  聽了小妹此言,一向不多話的張敬修也肅然動容,整肅衣冠之後向秦林深深一揖:「家父常言人生在世有小善、有大善,修橋鋪路、齋僧濟貧,不過小善而已;修齊治平,令天下百姓安樂才是大善,秦世兄所行,正是後者!」

  就算秦林臉皮極厚,此時也少不得老臉發紅,他倒沒想到那麼多,只是存著拉攏漕幫的心思,不料卻被張家兄妹如此盛讚。

  「咳咳,兩位張兄,誰和小弟走一趟,或者,有什麼相府的信物借我一用?。」秦林問道。

  張家三兄妹都茫然不解。

  有些事情本來就在計劃中,秦林也不準備瞞著他們,便將燕子磯之戰時那艘神秘的海船,金櫻姬房中掛的浮世繪,王本固家裡出現的大腳趾與其餘四根腳趾分開的夜行人足印,等等線索全說了一遍,最後小聲把推斷告訴了他們。

  這次因為揚州府破天荒的奇寒,對白蓮教的計劃來說,施把總實際上是被迫提前發動的──再拖延下去錫疫終究會發生,錫錠一變色就會被每日例行檢查的其餘三名把總看穿了,所以他不得不在離鎮江還不遠的三灣就提前動手。

  一發現漕銀失竊,官府立刻用七百里飛騎調兵遣將封鎖揚州、鎮江兩府,五十萬漕銀不是小數目,重達三萬多斤,絕不可能揣在懷裡就能帶走的;同時解往京師太倉庫的官銀又是特有的造型,底部打著特別的戳記,不能拿到市面上任意兌換,得重新熔煉才行,顯然他們也沒有熔煉銀錠就地分散的時間。

  那麼白蓬教就只剩下了一個辦法:勾結金櫻姬為首的海盜,在鎮江府用錫錠替換銀錠之後,立刻把銀錠裝運出海。

  只要到了茫茫無邊的東洋大海之上,就是大明帝國鞭長莫及之處,這五十萬漕銀就算穩穩當當裝進腰包啦。

  從容不迫地把五十兩一錠的大官銀熔煉成小塊的元寶、細絲錠子,就完成了洗錢的工作,可以大大方方拿回朝廷治下使用,收買官吏、籌措糧草、購進兵器盔甲,再方便不過了。

  由此看來,被劫漕銀十有八九還在金櫻姬一夥手中,現在就是怎麼想辦法讓她吐出來了。

  張紫萱心念電轉,一語道破了關節:「當年汪直因叩請朝廷開放海禁,而被誘捕誅殺,秦兄料定對方存著同樣的心思,所以要以家父的名義取信於人,對吧?」

  秦林點頭稱是,心道此女生著顆七巧玲瓏心,當真什麼也瞞不過她。

  「那金櫻姬生得可是妖媚動人?」張紫萱似笑非笑的著看秦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秦林一直不知道那夜是可憐的徐大小姐頂替了金櫻姬,他心頭有鬼,支支吾吾的道:「呃,這個,怎麼說呢?哈哈!」

  「那麼,小妹就隨秦兄走一趟吧!」張紫萱抿著嘴兒輕輕一笑,攏了攏被北風吹亂的青絲,已然風情萬種。

  「不可!」張敬修疾言厲色的叫道。

  「萬萬不可!」張懋修乾脆把妹妹肩膀捉住了:「我去就是。」

  「好了啦,兩位哥哥,聽說是那秦淮河上的名姬,你們就動心啦?當心回去我那兩位嫂子不饒你們!」

  張紫萱促狹的眨了眨眼睛,又扯了扯秦林的胳膊:「那五十萬漕銀關係十餘萬漕工的福祉,也是家父與滿朝官員、大明百姓整整大半年辛苦所積的結餘,更成為迂腐之輩攻擊一條鞭法的靶子……」

  「秦兄,你說當年汪直一介海商,肯為了歸順朝廷、開放海禁的事情冒死到寧波商談,難道小妹就不能去鎮江,會一會那位妖媚迷人的金小姐?」
jomlin 發表於 2014-6-28 21:55
一八四章 所謂倭寇

  天色已晚,秦林和張紫萱、霍重樓等人在瓜州鎮歇息一夜,再次渡過長江來到鎮江府的時候,已是第二天上午。

  鎮江知府早已望眼欲穿地等在大堂上,案子也不問了、狀紙也不接了,在公座上坐立不安,待衙役回報秦林一行人來到,他像屁股底下裝了彈簧似的,嗖的一下蹦起來,一溜煙的小跑到衙門口降階相迎。

  滿臉堆笑的道:「秦長官,卑職按您的吩咐做了,果然有位來歷不明的外路客人空著手來問,卑職已好好招待,讓錢穀師爺陪著坐在二堂上了。」

  秦林笑笑,便讓知府頭前帶路。

  大明朝到了萬曆年早已是文貴武賤的格局,錦衣衛實權雖大,也沒有正五品知府替從五品副千戶帶路的道理,偏偏秦林說的自然而然,這鎮江知府也覺得分屬應當,像門下走卒一樣控背躬身在前領路。

  霍重樓在後面看得羨慕,東廠司房雖能嚇唬不少商民百姓和低級官員,但離秦林任意喝令知府的「境界」,還差得太遠啊!心頭不禁尋思:要是秦長官做了東廠督主,在他手底下辦事那該有多爽快?

  看看笑靨如花的張紫萱,霍司房又嘆了口氣:可惜歷任廠督都是皇宮大內的公公,呃……就算朝廷有意重用,恐怕秦長官也捨不得身邊這位美嬌娘!

  霍重樓胡思亂想的時候,秦林已跟著知府走到了二堂,衙門大堂是審案的,後面一進的二堂才是會客的,果然有位高顴骨、細眼睛、大餅臉的老兄等在那兒,旁邊錢穀老夫子陪著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見東翁進來,錢穀老夫子就站起來拱拱手。

  鎮江知府則替秦林介紹:「這位權正銀權先生,自稱是海路上的大藥商,江陵相府要的那幾味藥他都有。權先生,秦將軍乃錦衣衛的少年英雄,這次便是他老人家替相府採買藥品,您二位多多親近。」

  權正銀瞇著眼睛打量秦林,本來就小的眼睛幾乎成了道細縫兒,秦林也觀察著他,雖然五官相貌和中國人相差無幾,但細看仍有些不同,心頭立刻浮現了「高麗棒子」四字。

  「秦長官是要替相府辦藥,不知道需要的量大不大?」權正銀試探著問道。

  秦林笑笑:「五十萬銀子可以現付,有多少吃多少。」

  權正銀聞言一怔,綠豆眼睜得有黃豆大了,看看鎮江知府和錢穀師爺兩人,閉著嘴不說話。

  秦林做個手勢,知府立刻訕笑著把師爺帶走了:「您二位慢慢談,卑職還有些許庶務要辦,恕不奉陪。」

  這兩位一走,權正銀霍的一下站起來,盯著秦林,氣勢洶洶地問道:「你那求藥的告示可曾說張太岳有意替五峰先生平反昭雪?你只是錦衣衛副千戶而已,和江陵相府又有什麼關係?」

  「不要激動嘛!」秦林好整以暇的端坐太師椅,做個手勢示意權正銀坐下慢慢談:「本官和江陵相府的關係自不必言,你只需要知道這位張小姐便是太岳先生的掌上明珠,這就行了。」

  張紫萱嫣然一笑,她仍穿著男裝,但只要不是瞎子便能看出是位天姿國色的佳人,只見她從腰帶上摘下一物,輕輕拋給了權正銀。

  那是枚小小的牙雕印章,雕刻極其精美,上面印文是「風雲際會」四個字,牙章側面則刻著「尚寶監奉敕御製」、「欽賜元輔少師張先生」字樣。

  權正銀渾身一震,站起來恭恭敬敬的行禮,雙手捧著把牙章遞還張紫萱:「果然是當今執政首輔張先生的千金!小國之人不識真容,失敬、失敬!」

  秦林笑笑:「那麼,權先生也該實話實說了,既然看懂了我的藥方,你的身分也不應該是什麼秘密。」

  權正銀肅然正色道:「不瞞秦將軍、張小姐,權某正是五峰船主汪先生麾下!」

  聽到這裡,陸胖子忽然一拍腦門:原來是這樣啊!

  秦林那個藥方:鐵洗帚、沙苑蒺藜、駝峰油、五味子四味藥的名字,各取「洗」、「苑」、「峰」、「五」四字,改一下順序便是「五峰洗苑」,也即是「五峰洗冤」。

  又說是江陵相府求購藥材,盡人皆知當年抗倭大帥—名將胡宗憲因為招撫汪直的事情受了朝野一片攻訐,爾後又被誣為嚴嵩一黨而下獄,冤枉死於獄中,是隆慶年間張居正一力主持替他平反昭雪,恢復名譽的。

  這兩件事連起來,意思便是張居正有意替汪直平反,或許別的人無法理解其中含義,但金櫻姬一夥汪直餘黨,只要看見了告示便一定能懂。

  秦林沒有料錯,金櫻姬等運走漕銀之後,仍留著暗樁在鎮江、揚州等處打探消息,鎮江知府把告示往碼頭、大堤等處一貼,立刻就被他們發現了,金櫻姬當即派權正銀前來打探消息。

  「權某不過是個走卒,張相爺若真有意替我家老主人平冤昭雪,秦將軍若是想討回五十萬漕銀,我家主人仍在江上恭候商談,不揣冒昧,請各位往江中一敘。」

  權正銀深深地施了一禮,又笑道:「我家主人說:『和秦將軍是金陵天香閣的故交,彼此要好,還望秦將軍不負佳人之約。』」

  秦林乾咳了一聲,陸胖子、韓飛廉幾個捂著嘴直樂。

  而張紫萱把他剜了一眼,笑道:「沒想到,秦兄倒是交遊廣闊啊。」

  她聲音清脆動人,容貌嫵媚明豔,可眾人聽在耳中,都感覺到了濃濃的酸味兒。

  「咳咳,咳咳!」秦林的咳嗽好像更嚴重了。

-------------------------------------------------------------

  鎮江碼頭下游三里,一處淺水彎子裡停著一葉扁舟,秦林等人乘上去,早有三名船伕等在船裡。登船之後立刻搖櫓如飛,沿江直下快如奔馬,不消片刻就走了二十餘里水路。

  江面也遇到許多巡哨的水師戰船,卻沒有哪一艘來管這小船,完全視而不見,間或有戰船前來問話,這邊將一面小旗子揮舞幾下,那戰船就不聞不問自己開走。

  霍重樓看得張口結舌,覺得朝廷法紀何至荒廢到如此地步?

  張紫萱倒是不以為怪,低聲讚道:「常聽官吏說當年汪直威望大著,人共奔走之,沿海官府、駐軍以與五峰先生結交為榮,乃至二十年後至今日,猶有餘威也!」

  別人聽了覺著奇怪,作為相府千金的張紫萱並不怎麼憎恨汪直,言語中似乎還有讚賞之意。

  殊不知張居正招撫俺答汗時,便和胡宗憲招撫汪直如出一轍,同樣當時清流皆曰可殺,唯張居正一人力排眾議實行招撫。

  只不過張居正權謀了得,頂住壓力招撫成功,開放茶馬互市,於是北方數十年平安無事,俺答汗年年稱臣納貢。

  而胡宗憲被王本固一干清流扳倒,招撫不成反而引火上身,千里迢迢趕到寧波談判開放海禁的汪直被殺,爾後汪直麾下的海商集團分化瓦解,一部分發起了對明軍的報復性攻擊,一部分淪落為海盜,一部分衰落被其他勢力吞併。

  東海的主人──「海上之寇,非受其節制者,不得存」的汪直垮掉,真正殺人越貨的倭寇和佛郎機海盜、高麗海盜失去壓制變得越發猖獗,大明朝的東南膏腴地區陷入十年倭亂,戚繼光、俞大猷等名將花費極大力氣,犧牲十萬軍民才將其平定。

  張紫萱心目中,胡宗憲招撫汪直,其實就是張居正招撫俺答汗的失敗版本,推己及人,自然有幾分同情之意。

  陸胖子聽說書,只道戚爺爺是大英雄、大豪傑,倭寇便是兇殘毒辣之輩,聞言好生不解,問道:「張小姐,我聽說那汪直是倭寇啊,你怎麼……?」

  張紫萱搖搖頭:「雖然倭寇之禍由汪直引發,但汪直本身是海商不是倭寇,老百姓痛恨殺人越貨的倭寇,卻非常歡迎海商。」

  有明一代實行所謂的海禁,這海禁並非嚴格執行,一方面是存在著被嚴格限制的朝貢貿易,一方面有官府背景的權貴可以任意進行走私。

  比如現在只有福建月港可以開海通商,但寧波、杭州一帶充斥的日本摺扇、高麗參,以及江南運河上一船又一船出口的茶葉、瓷器和絲綢,便是最明顯的證據。(貓註:江南所謂清流文官,有很多從這種走私生意中獲益,包括後來的東林黨)

 可是朝貢貿易乃朝廷的政治貿易,主要訴求的是天朝上國的名分;而權貴走私的利益也是各級官員顯貴分享,民間得不到好處。

  只有汪直為首的草根海商集團,才是平民百姓真正擁護的,因為他們可以通過海商集團較為公平合理的參與海上貿易,而不是被權貴走私集團盤剝。

  於是汪直「威望大著,人共奔走之。或饋時鮮,或饋酒米,或獻子女」,而迂腐的提督浙閩海防軍務—浙江巡撫朱紈便只能哀嘆,「三尺童子亦視海盜如衣食父母,視軍門如世代仇讎」,「杭州歇客之家,明知海賊,貪其厚利,任其堆貨,且為之打點護送」。

  沿海百姓之中,連三尺童子也仰慕汪直,痛恨保護權貴走私集團,打擊平民海貿的官兵,汪直若是殺人越貨的海盜,豈能如此深*孚民望?(註:「服」,受信服的)
jomlin 發表於 2014-6-28 21:56
一八五章 脣槍舌劍

  鎮江東方之北固山乃萬里長江一名勝,此山遠眺北固「橫枕大江,石壁*嵯峨,山勢險固,遊人若是站在山頂甘露寺遠眺金山、焦山,山水風光盡收眼底,有詩讚曰:「金焦兩山小,吳楚一江分」。(註:ㄘㄨㄛˊ額,高偉)

  一葉扁舟順江而下,停在了山勢較緩的東面,秦林與張紫萱、霍重樓等人魚貫而出,忽然眼前一亮。

  只見當日秦淮河上柔弱可憐的金櫻姬,已換了玄色牡丹繡緊身絲棉襖,纖細的腰身紮著一條鮮紅的鯊魚皮帶,頭上用珍珠釵鬆鬆地挽著髻,襯得清瘦的瓜子臉晶瑩剔透,細嫩肌膚下淡青色的血管隱約可見,薄薄的紅脣帶著一彎嫵媚的笑。

  日本武士龜板武夫踏著木屐,抱著倭刀站在她身後,另有十來名精悍的海盜兩邊排開,也有大餅臉、小眼睛的高麗人,也有頭上紮沖天炮的日本人,但仍以中國人打扮的最多。

  金櫻姬便是當年縱橫東洋大海、以一己之力壓服佛郎機、日本、高麗等國海盜浪人,人稱五峰船主的汪直的遺腹女!

  當年汪直被誘斬,妻子盡被充軍邊關四散流落,海上只剩下一位懷有身孕的高麗侍妾,汪直心腹、義子毛海峰便悉心照料這侍妾,待她生下女兒之後便撫養成人,以報舊主的恩德,為避免朝廷追殺,叫她隨母親姓金。

  汪直死後群寇蜂起,東南海上天翻地覆,他當年建立的海洋貿易帝國迅速衰落,又被明軍追擊,毛海峰手上只剩下了極小部分的力量,近年來著意發展壯大,漸漸聲勢復振,但和當年相比那就大不如前了。

  毛海峰對故主汪直忠心耿耿,他年紀漸老,便把權力逐步交給長大的金櫻姬,此次和白蓮教聯手做下大案,就是她的手筆。

  柳腰款款、蓮步輕搖,金櫻姬走上兩步,目光在秦林和張紫萱二人臉上打了個轉,掩口吃吃笑道:「秦公子倒是風流得緊,天香閣那天夜裡奴家……嘻嘻,又招惹了這位相府千金,咦,欠下這許多風流債,奴家倒要看看你怎麼還?」

  金櫻姬這話不無揶揄之意,她那日抽身離去,以徐辛夷做了替身,所以這時便笑話秦林剛招惹了魏國公府的大小姐,又和江陵相府的千金並肩同行,未免桃花運太旺了些。

  但是她哪兒知道徐辛夷一直把這事瞞在鼓裡呀!在秦林看來,這就是赤裸裸的挑逗了,就算他心性堅定,面對美女如此露骨的挑逗,也免不得臉上發熱,訕笑道:「金小姐真是快人快語,既然咱們是老朋友了,見面之情總該有的吧?漕銀之事……」

  聽得金櫻姬那麼說,張紫萱臉兒早就黑了半邊,結果秦林話裡也這麼不清不楚的,她登時著惱,語含譏刺的道:「秦兄,你和這位金小姐是在天香閣相會的嗎?小妹只知道滕王閣、天祿閣、石渠閣,不知那天香閣是在何處?」

  空氣一下子變得緊張,溫度陡然下降了許多,金櫻姬和張紫萱的目光冷如冰、寒如雪,如果在她倆中間放一塊錫錠,不用催化劑也能立刻發生錫疫的。

  身處其間的秦林,也就甘苦自知了。

  金櫻姬冷笑一聲,知道張紫萱譏刺她曾寄身青樓,便滿臉堆笑,親親熱熱把她手臂挽起:「妹妹沒有去過天香閣,姐姐帶你去見識見識也無所謂呀!你看旁邊這位秦公子,他就最喜歡去玩啦,要是妹妹肯陪著去的話,秦公子一定很開心的呢!」

  秦林腦門上頓時瀑布汗,被張紫萱微笑看著,他趕緊轉過頭,仍覺得後頸窩子涼颼颼的。

  陸胖子則和韓飛廉擠眉弄眼的,在一邊偷偷壞笑:咱們家秦長官的口味真是生冷不忌呀,連女海盜都弄上手了,嘖嘖,這會兒正上演二女爭夫的好戲,要是徐大小姐也在,還不變成三國演義?

  金櫻姬住在山頂甘露寺,眾人拾級而上,張紫萱和金櫻姬都不是省油的燈,一路上這兩位明面上親親熱熱姐妹相稱,說的話卻是脣槍舌劍,只苦了夾在中間好秦林秦長官,只覺得頭昏腦脹心發慌。

  終於這傢伙忍不住了,虎軀一震,大聲道:「你們兩個,有完沒完?你要弄回漕銀,你要替父親平反,都聽我說,不准唧唧歪歪!」

  「八嘎!」龜板武夫將武士刀抽出半截,朝著秦林怒目而視。

  霍重樓踏上一步,勁氣橫溢:「小鬼子,你敢怎的?」

  金櫻姬搖手示意,龜板武夫點頭道了聲「哈依!」又老老實實地收回武士刀,退了回去。

  聽得秦林的話,張紫萱一怔,她心思何等機敏,頓時反應過來剛才確實有些意氣用事了,畢竟此行是為了弄回漕銀,避免一條鞭法遭受攻擊,維護父親張居正的改革新政,怎麼一見面就和女海盜吵了起來?真正不知所謂了。

  金櫻姬雖有些不滿,冷哼了一聲,終於還是閉口不言。張紫萱有求於她,她何嘗不有求於江陵相府?否則也不必看到秦林用中藥名組成的暗語,就立刻派權正銀前往聯絡了。

  在旁人眼裡,卻是秦林一聲吼,兩隻母老虎立刻住口,陸胖子簡直佩服得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如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老天爺,我還想是牝雞司晨,想不到世道還沒變,秦哥剛一整肅夫綱,這兩個就老老實實了。」

  牛大力、韓飛廉、霍重樓、游拐子四人同時點頭稱是,動作整齊劃一。

  走到甘露寺門前,秦林忽然壞笑了起來,這甘露寺乃是劉備與孫尚香招親之地,那位梟姬的故事叫他想到了金陵城中的徐辛夷,頓時忍俊不禁。

  兩邊的金櫻姬和張紫萱卻不曉得他壞笑什麼,同時心頭冷哼:這傢伙,肯定又在想什麼壞事了!不過,他是在盤算誰呢,我,還是對面的那位?

  幸好她倆不知道秦林想的是另一位,否則醋海興波、風雲突變、天地翻覆、草木含悲……那就大勢不妙呀呀個呼!

  雙方進甘露寺禪房坐下,知客僧捧了香茶奉上,就知趣的退了出去。

  秦林以目示意,張紫萱便先開口道:「白蓮教所劫五十萬漕銀,可是在金姐姐掌握之中?」

  金櫻姬咯咯嬌笑:「不錯。」

  張紫萱急切的道:「那五十萬是太倉庫銀,北方賑濟災民、供養九邊將士都要從中開支,還請金小姐看在大明社稷、黎民百姓分上,及早歸還。」

  金櫻姬的眼睛忽然瞇了起來,聲音也變得冰冷:「可笑!說什麼大明社稷、黎民百姓?我那從未見面的爹爹就是為了這個,被朝廷騙去寧波港殺害的,虧你們還有臉提!若不是為了五十萬漕銀,堂堂相府千金肯屈尊和我這個女海盜見面?」

  張紫萱誠懇的道:「家父招撫俺答汗,令邊境安寧、茶馬互市、韃靼部年年朝貢的往事,金小姐想必知道。家父常說嘉靖年間胡宗憲招撫令尊之事,若不是王本固等愚頑之輩阻撓,令尊必定能建立不遜於俺答汗的功勛,所以他已替胡宗憲平反昭雪,而替令尊洗冤之事,絕非虛言欺詐。」

  金櫻姬冷笑一聲,詞鋒咄咄逼人:「我們海商在海上和大小佛郎機人(大佛郎機指西班牙,小佛郎機指葡萄牙)、日本人、高麗人爭奪東海,篳路藍縷,你們朝廷卻往背後捅刀子,林鳳是怎麼回事?!替我中華拓地於千里之外,卻被朝廷勾結佛郎機人聯合剿滅,那可是你父親執政之後的事情!」

  華夏民族有許多敢於踏平萬里波濤的海洋先行者,對於這些辛勤的海洋開拓者,朝廷始終視如眼中釘、肉中刺,把他們航行海上所必須的自衛看作對統治的威脅,把他們正常的商業貿易看作走私,卻對權貴的走私睜隻眼閉隻眼,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那林鳳乃是廣東海商,以澎湖為基地,開拓海上貿易,最盛時轄艦三百餘艘,人員四萬以上。

  當然他違反朝廷的海禁政策,和權貴們的壟斷生意搞競爭,當然不被官府認可,與水師發生了好幾次衝突。

  後來林鳳率戰艦六十二艘,士兵五千餘人,揚帆向西班牙殖民的呂宋島(菲律賓)進發,進攻馬尼拉獲勝,擊斃西班牙駐菲律賓總指揮戈尹特,爾後在邦阿西楠省的林加延灣建立都城,自稱國王,統治當地居民。

  林鳳是華夏子民,也曾上書求朝廷招撫,若是朝廷冊封、給予官職,呂宋豈不趁勢納入中華懷抱,成為第二個臺灣?

  但生性貪婪的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廣東巡撫殷正茂不這麼想,他竟然派兵和西班牙相勾結,聯合進攻稱雄呂宋的林鳳,硬生生打垮了林鳳,叫西班牙人重新統治呂宋才稱心滿意!

  正因為此,金櫻姬等海上勢力才對朝廷心冷,再也不抱什麼幻想,甚至為了避免朝廷和大小佛郎機的聯合絞殺,和白蓮教聯絡起來,希望用白蓮教牽制朝廷。

  張紫萱聽到林鳳之事,頓時啞口無言,她能告訴金櫻姬,說殷正茂乃前任首輔高拱同黨,並不買張居正的帳嗎?她能解釋說殷正茂和廣東走私官紳勾結,故意要置民間海商林鳳於死地嗎?在金櫻姬、林鳳看來,不管殷正茂、張居正還是王本固,都是大明朝廷的官員啊!

  她只好把求援的目光投向了秦林。

  秦林把茶杯往桌子上輕輕一放,雙手下壓:「兩位,且聽我一言。」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8 21:59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8 22:00
一八六章 甘心上鉤

  「五十萬漕銀如果找不回來……」秦林壞笑幾聲,看著張紫萱:「令尊雖不至於失去首輔之位,恐怕也得頭大如斗吧?」

  張紫萱嘴角輕輕抽動,遲疑著點了點頭。

  確實以張居正內結慈聖李太后和司禮監掌印馮保,外以內閣控科道、科道制六部、六部扶內閣,這樣的權力格局,就算萬曆皇帝本人也無法撼動他的地位;但那些愚頑保守的反對派,一定會借此攻擊改徵糧為徵銀的一條鞭法,指摘改革新政,給新政的推行製造麻煩。

  同時,陡然失去五十萬銀兩,山西賑災所需、九邊將士的糧餉、威繼光練兵的花費便會短缺,也足夠張居正頭疼一陣子了。

  金櫻姬聞言把嘴一撇,微微側著頭冷笑,龜扳武夫、權正銀等人也頗有得意之色。

  不料秦林接下來突然問道:「金小姐在北固山等本官商談,應該不只為了令尊平反一事吧?據我所知,如今海上大小佛郎機來勢洶洶,東瀛那邊也不太平,缺乏母國的支持,你們的日子是否有點不好過呢?」

  龜扳武夫像見了活鬼似的往後退了一步,與權正銀面面相覷:他、他怎麼知道?

  西班牙殖民者來勢洶洶,前年,野心勃勃的呂宋總督桑迪在給國王菲利普二世的一份報告裡提出了征服中國的計劃,報告裡聲稱「只需四千至六千人,配備長矛和火槍、船艦、炮以及所需的彈藥」、「有兩千或三千人,便足以占領所欲占領的省分……征服一省之後,便足以征服全國」。

  菲利普雖然拒絕了這一狂妄至極的計劃,但同意桑迪在遠東採取積極進取的態勢,隨著廣東林鳳集團在朝廷和西班牙人聯合絞殺之下的覆滅,西班牙殖民者以呂宋為基地,勢力越來越向東海深入。

  同時葡萄牙殖民者以欺騙手段租借澳門之後,主教賈尼路和指揮官費爾南多與廣東地方官紳集團相勾結,也對本土海商構成了極大的壓力。

  與此同時,日本的局勢也發生了變化,當年汪直以薩摩藩松浦港為基地,號令三十六島的時候,薩摩藩大名島津家還相對弱小,汪直是客大欺主;但現在汪直餘黨海商集團實力大不如前,島津家則展開了野心勃勃的九州制霸,反過來成了店大欺客的格局,意圖吞併海商集團。

  秦林雖然不知道這麼詳細的內情,但他曉得十六世紀下半葉西方殖民者蜂擁而來,以及日本戰國接近尾聲,準備迎接獲勝的大名開始把目光投向海外的大趨勢。

  由於大明朝廷在權貴走私集團的要求下,不僅不予支持反而打擊本國海商集團,汪直、林鳳、金櫻姬們處境相當尷尬,在各方勢力擠壓下苦苦掙扎,於是中國海商相對衰落,一直要到好幾十年之後,才會有鄭芝龍、鄭成功父子重振聲威,在遠東海上建立起直追汪直等級的貿易霸權。

  果然,說起眼下的局面,金櫻姬就是神色一黯,滿懷悲憤的道:「朝廷寧願和西夷大小佛郎機結盟,也要對本國海商斬盡殺絕,連縱橫海上、制霸三十六島的家父都遭了殃,小女子又有什麼辦法?」

  秦林搖搖手,挺直了腰桿,正顏厲色的道:「前朝嘉靖年間是頑固不化之輩阻塞言路、矇蔽聖聽,所以令尊才被誘殺;如今聖天子在位,又有一代賢相張太岳輔佐,河清海晏,皇路清夷,斷斷不會重蹈覆轍。」

  聽了這幾句,張紫萱的笑容分外燦爛迷人,秦林話裡分明把她父親張居正捧得很高。

  當然秦林之意不僅於此,張紫萱聽懂了,金櫻姬也心裡亮堂:胡宗憲招撫汪直失敗,而張居正招撫俺答汗成功,並非汪直不該招撫,或者胡宗憲沒有誠意,而是抗倭大帥胡宗憲沒有江陵相國張居正那麼大的權柄,被各路清流一攻訐,事兒就給攪黃了。

  如今張居正在朝中一言九鼎,絕不會步胡宗憲的後塵,對金櫻姬一夥的招撫,必然會像俺答汗那樣成功。

  金櫻姬眉頭稍舒,微微意動。

  秦林趁熱打鐵,拋出了他準備已久的大誘餌:「此次招撫,不僅要替五峰先生洗冤平反,本人和張小姐還要勸張首輔完全徹底的開放海禁,准許民間自由貿易!」

  金櫻姬殷紅的小嘴張到了最大,權正銀的綠豆眼瞪得溜圓,龜板武夫愣怔半天,才長長的吐出口氣。

  開放海禁、自由貿易,那是汪直一輩子*孜孜以求的事情,甚至是導致他被誘殺的根本原因啊!(註:「資x2」,不停)

  汪直、林鳳等等大大小小的海商集團,明明是商,非得被逼為盜,不就因為這海禁令之下,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權貴任意走私,民間分毫不能染指,只好由商入盜嗎?

  張紫萱卻急了起來,顧不得場面,把秦林胳膊一抓,連連搖頭:「秦兄!五峰先生是嘉靖年間被害的,中間還隔著隆慶帝,現在已是萬曆年,平反並沒有什麼阻力,可月港開海已是相當不易,全面開放海禁,只怕家父……」

  「先開兩三處亦可。」秦林退了一步,又問道:「私家日富,公室日貧,國匱民窮,這可是令尊一直憂惕之事?」

  張紫萱點了點頭,不明白秦林為什麼會這麼問。

  秦林笑笑,嘴裡蹦出兩句話:「官民自由貿易、官紳一體納稅。」

  張紫萱倒抽了一口氣,深邃迷人的眸子卻是華彩大盛,看著秦林的目光就像不認識似的。

  官民自由貿易,就是平民和權貴一樣都可以參與海貿;官紳一體納稅,則是說不管士族權貴,都和民間商人一樣繳納海貿稅賦。

  民間商人一旦擁有了參與海貿的權利,大家交同樣比例的稅,試問那些仗著壟斷地位大發橫財的權貴走私集團,有可能競爭勝過篳路藍縷、靈活多變的民間海商?失去了特權,他們就是渣啊!

  這些偷稅漏稅的權貴走私集團,就是寄生在大明朝東南半壁的毒瘤,把他們打垮,就能重新將海貿商稅收起來,白花花的銀子運往京師太倉庫,張居正還用愁財政不足嗎?

  這思路再清晰不過了,得失也明明白白,張紫萱毫不猶豫的許諾:「小妹回去之後便將今日之事稟告家父,如何裁處是他老人家做主,但以小妹猜度,開幾處港口、許你們自由貿易,總是八九不離十的。」

  金櫻姬掩口嬌笑,掩飾著內心的激動,如果朝廷替汪直平反、許諾開海自由貿易,那麼她的海商集團就能乘勢而起,重現當年的輝煌了。

  「秦公子、張小姐安排得好香餌,奴家忍不住有些動心了呢。」金櫻姬媚笑著道,一雙含煙帶霧的媚眼往秦林身上打了個轉兒。

  秦林笑笑,情知這是對方無法拒絕的條件,便開了個玩笑:「正是要安排香餌釣金鰲。」

  金櫻姬的笑聲越發誘人,紅脣微張,裝出楚楚可憐的樣子:「就算明知是公子的香餌,奴家也忍不住要吞下去呢。」

  「嗯、嗯!」張紫萱清了清嗓子,板著臉說:「那麼,雙方都同意的結果是,金小姐把五十萬漕銀還給我們,從今往後和白蓮教一刀兩斷,小妹則回去稟報家父,求替五峰先生洗冤平反,並開放海港,允許自由貿易。金小姐,是這樣吧?」

  「不對!」金櫻姬臉色一沉:「還得加上一條——將王本固明正典刑!」

  張紫萱鵝蛋臉登時緋紅,陸遠志等人也出言斥責:王本固乃是大明朝的官員,就算有錯,也該朝廷處置,要以處置他作為和金櫻姬談判的條件,國威何在?將來被清流說是為了與「倭寇」*媾和而殺害大臣,這罪名連張居正也擔待不起。(註:「夠」,議)

  金櫻姬笑笑,拍了拍手掌,龜板武夫就取出一些文牘信件遞給秦林、張紫萱。

  這些信件顏色都發黃了,看上去足有一二十年的來歷,秦林小心的翻開看,登時眉頭就皺了起來。

  第一封信,是胡宗憲寫給當時的巡按御史王本固,勸他協助招撫汪直,利用汪直去平定真倭海盜和大小佛郎機人。

  第二封信,是王本固給胡宗憲的回信,說是同意部堂大人的意見,一定竭誠效勞。

  另外的幾封信,卻是徽州姓黃的一個致仕回鄉的侍郎、杭州一位給事中、太倉一位金都御史寫給王本固的,都勸他想辦法殺掉汪宜——張紫萱看到這些名字,立刻掩口低呼:他們全都是利用官員身分參與走私貿易的大東家!

  最後一封信,卻是張紫萱不知道的,字跡有些生硬,落款是「金忠良」,也是請王本固殺掉汪直,願意以黃金千兩相謝。

  「這金忠良是何人?」張紫萱想了半天,不記得有這人。

  金櫻姬冷冷的道:「日本國薩摩藩島津家才是世代真倭,島津義久原名忠良,我父親支持肥前藩松浦家和如今日本上洛權臣織田氏,與島津家結怨不小。」

  張紫萱、秦林只覺一瓢涼水從頂門心澆下來,渾身冰冷:原以為王本固只是迂腐頑固,博取清名;沒想到他竟然暗中收受沿海走私官紳和日本海商的賄賂,破壞抗倭大帥胡宗憲的招撫大計,殺害汪直,令東南局勢糜爛,平白犧牲十萬軍民的生命,成就他一人的名利!

  「其人可誅!」張紫萱神色肅然,言辭有肅殺之意。

  「原來如此!」秦林也終於明白王本固知道夜行人來自日本之後會那麼害怕了,他的機密書信被盜,不僅是汪直餘黨報仇雪恨帶來的殺身之禍,還有身敗名裂的危險!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8 22:03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8 22:04
一八七章 完璧歸趙

  秦林原來就看不慣假仁假義的王本固,這下知道他人面獸心,更是不會放他走脫,不過手裡捏著實打實的證據,倒不急於一時,等回金陵之後自然有他哭的時候。

  既與金櫻姬訂約,雙方便在甘露寺中焚香祝拜結盟。

  張紫萱承諾請張居正做海商集團在朝中的靠山,為汪直洗冤平反,盡快開放海禁,冊封招撫金櫻姬一夥。

  金櫻姬則發誓今後五峰商幫永遠照章納稅,做大明義民,替張居正鬥垮那些不交稅賦、壓榨百姓的權貴走私集團,剿殺真倭和對抗大小佛郎機等等方面也可為朝廷效力。

  秦林則居中做了保人,他自己都不曉得以什麼立場,能替大明首輔和頭號海商集團的結盟作保,不過張紫萱、金櫻姬都說信得過他,便也無可奈何,恭敬不如從命。

  只見青煙繚繞的紅布香案後面,正中間站著身穿飛魚服、頭戴無翅烏紗、腰繫鸞帶的錦衣衛副千戶,左邊是身著男裝仍不減其國色天香的相府千金,右邊站著纖腰婉轉媚態橫生的女海盜,再也沒有這麼奇怪的組合了,三個人還一起拈了香對天祝禱,怎麼都覺得怪怪的。

  陸遠志想了半天,看到不遠處大雄寶殿的匾額,就肥臉直抖:「哈哈,胖爺知道為什麼了!你們看,這場面豈不是甘露寺劉皇叔招親?明明就是拜堂成親嘛!」

  游拐子、牛大力等人齊齊壞笑,韓飛廉湊趣道:「當年劉皇叔招親孫夫人,只得一位,咱們秦長官一次招了倆,倒比劉皇叔的本事還要大些。」

  霍重樓在旁邊聽了覺著詫異,動輒把秦林和劉皇叔相比,劉備後來可是稱帝的呀!這話恐怕有點僭越吧……

  想著想著他又笑起來,心頭把自己罵了兩句:人家開玩笑而已,偏生你會計較?東廠那坑裡待太久,他媽的腦袋都快憋出毛病了!

  陸胖子並沒有壓著聲音,正拈香祭拜的張紫萱鵝蛋臉一紅,忍不住看了看秦林。

  此時金櫻姬也聽見陸胖子的話了,想到那夜被他抱在懷中肆意輕薄,就免不得心頭一蕩、羞怒交織,她側過臉兒也看了看秦林,恰巧和張紫萱的目光相遇,兩女都覺尷尬。

  「哼!」金櫻姬冷哼一聲,心說妳和徐辛夷把他當作寶,以為我也看上這懶散傢伙?姐姐我若不是為了海商集團,想透過他去偷王本固的信,通過他和徐大小姐的關係做一番手腳,才不理他呢!

  張紫萱也撇了撇嘴,想到秦林曾在天香閣和這妖裡妖氣的女海盜不清不楚,她就狠狠的把秦林剜了一眼。

  秦林則回身朝陸胖子豎起中指:丫的害人不淺啊!

  陸胖子眉飛色舞的笑,異常囂張。

  「嗯、嗯!」秦林清了清嗓子,*眼張失落的四下看看,忽然問道:「常聽說*歃血為盟,咱們盟約既定,是不是該弄血酒什麼的來喝?」(註1:慌張;註2:「霎」,微飲或以血塗口旁)

  張紫萱修眉皺了皺,覺得血酒有點噁心,但也不好反對。

  金櫻姬看了看她,示威般挺了挺胸:「秦公子說的是。只不過甘露寺是座廟,和尚吃素並不餵養雞鴨豬羊,要斬雞頭、燒黃紙、喝血酒的話,咱們一時半會找不到公雞呢!」

  「雞血沒有,就用人血代替嘛!」秦林陰森森地說著,眼睛帶著寒光,朝著陸胖子呲了呲白牙:「聽說胖子福氣大,血也多……」

  「媽呀!秦哥要殺人滅口啦!」陸胖子趕緊抱頭鼠竄,像個肉球似的滾了老遠。

  眾人哄堂大笑,金櫻姬棒著小肚子,張紫萱捂著嘴,肩膀一聳一聳,兩女笑得花枝亂顫。

  金櫻姬與白蓮教合作,相互之間也是爾虞我詐,現在既然和秦林、張紫萱合作,便與白蓮教決裂,將所知的內情和盤托出。

  正如秦林的推斷,白蓮教以錫換銀、李代桃僵,又在三灣以錫疫之法將錫錠變成粉末沉入江中,玩了齣瞞天過海的好戲;同時則由五峰海商利用走私途徑,把銀子運出長江口,進入白水洋,準備將五十兩一錠的官銀熔煉重鑄成五兩、十兩一錠的民用小元寶,完成洗錢之後再運回內地。

  白蓮教和金櫻姬的聯絡都是單線進行,來人都是鬼鬼祟祟的,並沒有在別的地方看見過,也不知道他們的公開身分,想必是白蓮教布下的暗樁。

  至於白蓮教的秘辛,金櫻姬也所知不多,只曉得元朝末年紅巾軍大起義,那紅巾軍便是明教和白蓮教策動的,什麼韓山童、劉福通、鐵冠道人、周顛都是兩教中人物,反元興漢、好生了得。

  後來紅巾軍朱元璋北逐蒙元建立明朝,實是漢人中的大英雄、大豪傑,但他也曾為了奪權殺害小明王韓林兒,自立為帝,為應「明王降世」的*讖語,立國號為明。(註:「趁」,預言)

  大明鼎定河山,朱元璋因兩教舊部不服,便宣布他們為邪教,予以嚴厲禁止。

  為著朱家國號為明,明教不願與其同名,再者經過數百年變遷,明教和白蓮教的教義已經非常相近,於是兩教合一,統稱白蓮。

  先有教主韓林兒被害,後又被指為邪教嚴厲查禁,白蓮教從宋代方臘開始就是造反專業戶了,反過趙官家,反過蒙古*孛兒只斤,再反一反你朱家天下也是分內之事嘛!(註:「博兒濟錦」)

  於是大明朝建立兩百年來,白蓮教起事此起彼伏,別的也不消說了,永樂年白蓮教主唐賽兒起兵造反,殺都指揮使高鳳、陣斬都督劉忠、打得安遠侯柳升落荒而逃,山東鼎沸、京師震恐,那是何等聲勢?

  雖然最終失敗,唐賽兒卻始終沒有被捕,據說她神功蓋世、能飛天遁地,明軍把山東、河北的尼姑道姑抓了幾萬,也沒捉住這位神秘的白蓮教主。

  宣德、景泰、成化、嘉靖……白蓮教算是和大明朝卯上啦,起事造反就從來沒消停過。

  現在這任教主也是女流,江湖傳言神功直追前代教主唐賽兒,但從沒有人能說清她的招式究竟如何,功力到底怎樣——因為見過她出手的人,都已經不在人世。

  秦林來了興趣,問道:「那麼,這位教主年紀相貌如何呢?要是能抓到見過她的人,本官便可以劃一張惟妙惟肖的海捕形影圖。」

  金櫻姬苦笑著搖搖頭:「非但沒有人能說清她的相貌,就連她的高矮胖瘦、年紀多大都不知道,有人說她是個十來歲、身材瘦削的小女孩,有人說她是身段頗佳的少婦,還有人說她是個雞皮鶴髮的老婆婆——到底哪個才是真,只有鬼知道!」

  秦林無可奈何,看來在五峰商幫這邊,是挖不到白蓮教的情報了。

  不過總的來說還算運氣好,白蓮教雖然厲害,還沒能把手伸到東海上,否則這次失竊的漕銀才真懸了。

  天色已晚,秦林等人便在甘露寺住了一夜,第二天清晨起床,坐了金櫻姬的大船往長江口走,去接被盜的漕銀。

  五十萬兩銀子已被運到海島上,金櫻姬派了快船去通知部下運回來。

  後世長江入海口處的崇明島,這時候還是互不相連的四座小島,名為平洋沙、三沙、中沙和南沙。

  一出四沙小島,海天豁然開朗,便是波翻浪湧的東海了。

  早有十餘艘四千料大海船等在海面上,便是汪直當年所造巨艦,史稱「聯舫一百二十步,可容二千人,上可馳馬」,果然名不虛傳。

  只見船身巍峨、帆影遮天,和內河中的小船不可同日而語,就連秦林所乘的金櫻姬這艘在長江中算得上是大船,與之相比也頓時成了巨人腳下的侏儒。

  金櫻姬有意向秦林、張紫萱展示實力,所以命船隊在此等候。

  她一聲令下,龜板武夫將繩子連扯直扯,這邊船上桅杆就升起了一面紫色綃金的旗幟,上面繪著青、紅、黃、白、黑五座山峰。

  那些大海船上無數的士兵、水手立刻躬身,齊聲大叫聲震雲天:「踏波蹈浪、翻江倒海,三十六島部眾恭迎五峰船主!」

  秦林看得直點頭,對張紫萱道:「汪直雖死,餘威尚在,咱們這一票算是押對了。」

  張紫萱則低頭思忖,嘆息道:「這還是五峰海商衰落之後哩,若當年成功招撫汪直,不曉得能減少好多軍民犧牲啊,以他為前驅在海上抗衡大小佛郎機和真倭,豈非事半功倍?」

  她暗暗下定決心,這次一定要成功招撫,再也不能在海禁政策上重蹈覆轍了。

  五十萬兩銀子很快運到了江船上,金櫻姬就將這艘船送給秦林,水手也撥給他使用,送他攜漕銀回揚州。

  告別之時,金櫻姬還故意在張紫萱面前,充滿挑逗意味的朝秦林拋媚眼呢!

  陸胖子幾個笑得前仰後合,指著江船說這不是先送了嫁妝?

  甘露寺招親,果然占了好彩頭,東吳嫁孫夫人是賠了荊州的,這樣說來剛才那規模宏大的船隊遲早也得姓秦,如若不信,這艘江船明明就是打前站的。

  哼!張紫萱癟了癟嘴,用力把船板踏得咚咚響,頭也不回的進了裡艙。

  秦林抓了抓腦袋:好像,她越來越彆扭了?這是為嘛呀?!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8 22:05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8 22:07
一八八章 白蓮教的用意

  江船運了三萬多斤漕銀,又是溯江而上,速度就慢了不少,過了崇明,第二天抵達南通州,第三天下午泊在江陰。

  連日行船,實在悶得緊,張紫萱約了秦林穿便服去城中逛逛,嘗嘗江陰有名的鰣魚,別的人仍留在船上看守漕銀。

  江陰歷史悠久,春秋戰國時屬延陵,曾是吳公子季札的封地,後為楚春申君黃歇的*采邑,故有「延陵古邑」、「春申舊封」之稱。(註:「菜易」,封地)

  城牆雖不高而堅固,民風未稱強健而勁節,在秦林熟知的那段歷史上,這座城市的百姓在典史閻應元的帶領下抗擊清兵,獨守孤城八十一天,後全城軍民殉節,「不獨為禮讓之邑,實稱忠獻之邦,長江底柱,允足表峙東南也」。

  當然現在它正呈現昇平之世的景象,碼頭上烏篷船、江划子、菱白船挨挨擠擠,街道上百姓摩肩接踵,人人臉上的神情都是平和而滿足。

  「希望數十年後,這座忠義之城的居民,不再遭遇戰爭的浩劫………」

  秦林唏噓感慨,但他想起鄧子龍答應過自己的勸告,心情就一下子暢快起來,壞笑著對東北建州方向豎起了中指:你們,沒機會了。

  問著路找到江陰最大的酒樓,小二把搭膊手巾往肩膀上一甩:「兩位客官樓上請!」

  兩人坐定,張紫萱扳著手指頭如數家珍:「本來長江刀魚最美味,只可惜一過清明節就骨硬肉老不中吃了,現在冬天,也罷,鰣魚還吃得,來尾清蒸鰣魚吧!*攢碟就是過橋鱔,再來幾塊你們江陰有名的邋遢餅、馬蹄酥,對了,酒要貴處的黑杜酒,二十年的。」(註:ㄘㄨㄢˊ,拼盤)

  小二怔了怔,實在沒想到這黃黃瘦瘦的小丫頭竟如此精通,連聲答應著退了下去。

  張居正本事大、脾氣大、排場也大,一頓飯百道菜還說沒處下筷子,張紫萱頗有乃父之風,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註:「快」,肉絲)

  秦林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盯著她,好久才吁了一聲:「我的媽呀,誰要娶了你,非被吃窮不可!」

  張紫萱臉兒紅了紅,捏著小拳頭想打秦林,忍了。

  不一會兒酒菜上來,果然整治得分外精潔,張紫萱卻不怎麼動筷子,每樣略嘗嘗而已,酒也只是小口啜飲,便宜秦林大快朵頤,將美味佳餚風捲殘雲般吃個乾淨,惹得張紫萱抿著嘴笑。

  「這次談判,很順利呀。」秦林揉揉肚子打著飽嗝:「五十萬漕銀弄回去,又揭發喪盡天良的王本固,你說說,我該升個什麼官兒?」

  聽到王本固三字,張紫萱咬了咬嘴脣,忽而眉頭皺了皺:「秦兄,我總覺得這次找回漕銀太順利了點,難不成………」

  秦林的眼睛一下子瞇了起來,精光一亮,臉色也變得鄭重其事。

  正像張紫萱所說,這幾天他也在考慮漕銀失竊一案的前前後後,毫無疑問,白蓮教布了一個精彩的局。

  如果不是自己知道錫疫,從河底淤泥中炒煉出了錫,這件事永遠也懷疑不到鎮江府崔司倉頭上,任何人都會認為漕銀是在三灣失竊,那麼案子將永遠不能水落石出。

  可問題又來了,以前認為白蓮教和金櫻姬手下的五峰海商關係密切,那麼他們託金櫻姬將盜得的漕銀運出海外,熔煉之後重新鑄造小銀錠洗錢,倒也合情合理。

  但現在證實五峰海商和白蓮教的關係並沒有多麼親近,一個在東洋大海上稱雄,另一個在內陸秘密結社。

  一個是以賺錢為目的,甚至求朝廷招安、開海禁、允許自由貿易;另一個卻是幾百年來的造反專業戶,從明朝建立開始就和朝廷卯上了,雙方之間不死不休。

  那麼,白蓮教費了老鼻子勁兒把漕銀盜了來,卻毫無防範的交給五峰海商,他們就不怕金櫻姬一夥玩黑吃黑,把漕銀吞沒了?要知道白蓮教雖然厲害,對東洋大海卻是鞭長莫及,並沒有絕對的把握可以逼迫金櫻姬就範啊!

  就像現在,在秦林*斡旋之下,金櫻姬和代表江陵相府的張紫萱訂約,交還了五十萬漕銀,白蓮教不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嗎?(註:「握」,迴、轉)

  確實,白蓮教不會想到現在五峰海商和朝廷會達成和解的局面,但至少要考慮到黑吃黑吞沒漕銀的可能性啊,金櫻姬一夥的信譽恐怕還沒好到面對五十萬漕銀不動心的程度吧,五峰海商又不是瑞士銀行!

  那麼,白蓮教在和朝廷打交道、造反劫漕銀的過程中,簡直就是陰謀詭計滿天飛,暗殺、投毒、陷害、派臥底等等手段齊上陣,怎麼和五峰海商合作的時候,突然就降低智商直接向范德彪范大叔靠攏?

  秦林確實考慮過這些問題,在漕運總兵官平江伯陳王謨軍營裡面,正準備嚴刑拷打施把總時,施把總和他手下幾名親兵就全部自殺。

  以最快的速度趕往鎮江府查案,崔司倉又被滅口,這都說明白蓮教在各處伏下了暗樁,幾乎達到了無孔不入的程度。

  但是漕銀和暗樁孰輕孰重?不管秦林還是張紫萱都認為,五十萬漕銀是國庫大半年的結餘,關係九邊將士軍餉、戚帥練兵花銷和山西賑災費用,也成為保守派攻擊新政的標靶,所以當然是重中之重。

  至於白蓮教的暗樁,既然銀子已經盜走,其價值就直線下降,最多起到阻撓秦林查辦案件的左右。

  而現在秦林將漕銀控制在自己手中,派霍重樓、牛大力等高手嚴加看守,等到了揚州之後陳王謨更是會加派大軍護送,還怕暗樁能搗鬼?

  這五十萬漕銀,三萬多斤,不是揣兜裡就能運走的,失去五峰海商的協助,就扔在地上,白蓮教一時半會兒也沒辦法運走啊!

  現在看起來,兩人卻隱隱覺得不那麼簡單,白蓮教絕對不會做虧本生意。

  他們把銀子盜走,又輕易的轉給了五峰海商,裡面到底有什麼用意?秦林心裡面隱約產生了一個奇怪的想法:白蓮教似乎僅僅滿足於製造漕銀被盜的局面,而漕銀到底能不能到他們腰包裡面,其實並不重視。

  五峰海商講江湖道義,兩邊三七、四六分最好,金櫻姬一夥要黑吃黑,不給銀子了,他們好像也不是很在乎,至少不會為此和五峰海商大動干戈──如果金櫻姬真的黑吃黑,白蓮教想打,它在海上也沒有足夠的力量啊!

  媽的,秦林罵了句,難道白蓮教僅僅滿足於給朝廷製造麻煩,讓朝廷損失五十萬白銀,他們就爽了?

  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也太不合常理了吧?

  張紫萱眼睛眨了眨,睫毛忽閃忽閃,突然把秦林扯了一下:「秦兄,快聽那邊幾名商客說的話!」
jomlin 發表於 2014-6-28 22:08
一八九章 挑動運河天下反

  幾個客商是蘇州口音,說話抑揚頓挫,就算罵人也怪好聽的:「冊那陳王謨個棄佬,一點點不講究的,瞎搞搞漕幫停勿了哉!家主婆等我回去過年,瞧這晨光,我回去麼好歪!」

  秦林聽得半懂不懂,大約知道這人罵漕運總兵官陳王謨弄得漕幫停運,害他不能回去和老婆團聚。張紫萱嘻嘻笑,見秦林不大懂,便坐近了些替他解釋。

  原來這幾個蘇州商客你一句我一句,都在抱怨陳王謨搞得漕幫停運,運河從清江浦到杭州府幾乎癱瘓。

  他們從南京收購了一船雲錦想運回蘇州,沿長江走到鎮江府本來就該拐進江南運河,不料漕幫停運,江南運河鎮江段陷入癱瘓,幾個蘇州人急著回家過年,就繼續沿長江下行,想從江陰走錫澄運河(分支小運河)到無錫再拐進大運河,這樣就避開了癱瘓的鎮江段。

  沒想到連錫澄運河也堵住了,他們就被困在江陰,心急火燎的坐在酒樓上,切齒痛罵陳王謨混帳王八蛋。

  秦林心頭咯噔一下,立刻走上前施禮:「各位客官請了,小弟剛從白水洋進了些海貨,正準備運去京師販賣,方才聽諸位說運河封堵,不知是怎麼回事?揚州到清江浦還走不走得通?」

  「格趟僚走通麼好歪!」那蘇州客說了才發現秦林瞪著眼睛沒聽懂,又改用官話說了一遍:「這趟你走得通才怪哩!陳王謨這昏官自己追不回漕銀,勒逼著漕幫賠補,把漕幫總甲、副甲、會頭、碼頭老大通通捉了起來,現在漕幫裡頭群龍無首,底下全亂成一鍋粥……」

  秦林故作不解:「漕幫總商被抓,底下的縴夫、船工、碼頭力夫並沒有被抓,何以運河停運?」

  蘇州客癟了癟嘴:「小哥,現在傳說五十萬漕銀要漕幫上下均攤,每人得攤派五兩銀子,漕工本來就窮,哪裡出得起?現而今那些下苦力的都嚇慌了,哪還有人替你裝貨、拉縴、趕船!」

  「不是漕幫來賠補吧?」旁邊一桌湖州口音的商客聽見這邊說話,反駁道:「前兩天我剛從常熟過來,那邊都說要把今年的秋糧折色銀徵第二遍來填補虧空,所以好多泥腿子都慌了,鄉紳也在商量要抗稅抗捐呢!」

  「哼!哪兒是你說的?銀子根本就沒有被盜!」

  又有個胖子鬼鬼祟祟的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眉飛色舞的說:「我聽人說因為張相爺的新政,叫做什麼一條鞭法的短了國庫錢糧,御史言官上本參奏他受了今上和李太后的斥責,所以相爺讓官府故意把銀子藏了!作賊喊捉賊,好再多徵一遍錢糧!」

  「在朝廷面前成全他的面子你們曉得不,盜案發在揚州三灣,運河淤泥裡面全是錫,就是官府先用錫換了銀,好掩人耳目的!」秦林聽到這裡,心猛的往下一沉,差不多想到了白蓮教的陰謀。

  張紫萱嬌軀瑟瑟發抖,她緊緊抓住秦林的胳膊,嘴脣也不停哆嗦著,溧亮的鵝蛋臉徹底失去了血色,加上先前塗了的薑黃水,變得蠟黃中透著蒼白。

  秦林幾乎是半攙半抱把她扶回了位置,那幾個商客兀自爭執不休,傳播著各種小道消息。

  張紫萱突然抓起桌子上一大杯黑杜酒,一飲而盡然後長出了一口氣,強迫自己恢復了鎮定再摔了錠小元寶給酒保,拉著秦林就往樓下走。

  「元末紅巾軍起,大明龍興的往事,秦兄想必還記得?」張紫萱一邊急匆匆的走,一邊問道。

  秦林眉頭緊鎖:「莫道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

  元朝末年,白蓮教主韓山童燒香施咒拜符水,傳播白蓮教,意在發動農民推翻元統治。

  元至正一年四月,朝廷強徵民夫修治黃河決口,民工挖河時,挖出了韓山童、劉福通事先埋在河底的獨眼石人。

  當時,流傳於民間的謠諺「莫道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得以應驗。

  韓山童、劉福通聚集眾河工民夫,殺白馬、黑牛立盟起義,頭纏紅布稱紅巾軍,於是天下群起響應,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亦投在紅巾軍將領郭子興麾下,滅元興明由此肇基。

  想那蒙元號為一代天驕,鐵騎縱橫歐亞素稱無敵,滅國無數,統治中原也極其酷烈兇殘,何以韓、劉起事便一發而不可制?

  除了元朝統治殘暴、天怒人怨等等因素之外,韓山童、劉福通選擇的起義骨幹非常重要,背井離鄉的河工民夫全是精壯男子,平時為了治河工作又富有組織紀律性,只要發給武器就是一支具備相當戰鬥力的軍隊!

  現在白蓮教故技重施,盯上了漕幫的十萬幫眾,他們同樣是精壯漢子,同樣因複雜的漕運工作而具備相應的組織和紀律,如果盜走漕銀又使官府追逼賠補、凌辱漕工,再以各種謠言煽動……

  漕工造反,運河停運,京師糧價必然飛漲,整個北方人心惶惶,甚至九邊將士都會軍心動搖,運河阻塞又給朝廷調兵遣將帶來極大困擾,精銳邊軍和戚繼光麾下新軍難以快速南下……

  對白蓮教來說,這又比元末韓、劉的局面更勝一籌了!

  之前種種情況,秦林也明白了:白蓮教在煽動漕幫的同時,也在離漕運沿線較遠的地方,傳言要徵第二遍秋糧折色銀,誘發鄉紳和農民對朝廷的不滿,給起事製造有利局面。

  另一方面,白蓮教之所以放心把漕銀交給五峰海商,乃是自信很快就會把江南膏腴之地納入囊中,金櫻姬只要想繼續做生意,就不得不乖乖把銀子三七開送回來!

  秦林拉著張紫萱飛跑:媽的,白蓮教太狡猾了,但願現在識破奸謀,還不算晚!

  常州府宜興縣,它以紫砂壺聞名於世,不過宜興人可不光靠幾把紫砂壺吃飯!宜興是江南的產糧大縣,太湖邊上的魚米之鄉。

  它和江南運河還有一段距離,相比沿江、沿運河的無錫、江陰等地,宜興這個富庶的縣分消息卻相對閉塞,人們夏天在太湖邊搖著扇子吹著涼風,冬天就著紅泥小火爐烹茶,習慣了這種悠閒而自得其樂的生活。

  但現在,人們的閒適被傳來的壞消息打破了。

  荊南山腳的小村,祠堂外面站著抱孩子的農婦,一群漢子則擠在裡面,朝著正中間坐著的族長七嘴八舌的說話:「太叔爺,再徵一遍錢糧,還得了嗎?交了租子,納了皇糧國稅,咱們每家剩的吃到明年收新穀子,最多還能買點鹽、扯幾尺布,可要是再徵一次錢糧,家家戶戶都熬不到開春啦!」

  「您老人家倒是說說話呀!」祠堂內外的鄉民們,不是面有憂色,便是義憤填膺,他們又委屈又氣憤:已經完納的錢糧,官府自己搞丟了,憑什麼再徵一遍?這還要不要人活了!

  太湖邊上,又是另一番光景。

  湖水蕩漾,船兒輕輕搖,湖裡的菱角蓮藕、魚蝦龜鱉養活了成百上千的漁家,這時候好幾十條打漁船泊在了距岸邊二三十丈的地方,老弱婦孺坐在船艙裡,皮膚黝黑的漁夫則站在各家的船頭上說話。

  一位身材粗壯的漁夫把船篷拍得砰砰響,大聲道:「活不下去了!張老兒搞什麼一條鞭法,偏偏今年魚價低,爺爺賣了多少魚才湊齊那勞什子的折色銀,還要徵第二遍,操,把爺爺這身肉剮下來賣了吧!」

  「這不是官逼民反嗎?」有人小聲的議論著。

  「反就反!」那粗壯漁夫把手中明晃晃的魚叉一揚,厲聲叫道:「如今大劫在遇,天地皆暗,日月無光,佛母降世,明朝就要亡了,咱們還怕他何來?」

  鎮江金壇縣轄區,一處偏遠的小村突然變得熱鬧起來。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白蓮教在這裡迅速的傳播,施符水、替人治病、唸經驅邪,漸漸的越來越多的村人秘密*皈依了無生老母,時至今日全村人都成為了虔誠的信徒。(註:歸)

  而今天,很多生面孔的人出現在村中,村民們像親兄弟一樣招待客人,因為這些都是同教的弟兄,從真空家鄉來的朋友,死後,人們也將像兄弟一樣回歸真空家鄉,來處來,去處去,塵歸塵,土歸土,唯光明大現於世間。

  白蓮教徒們穿的衣服五花八門,從商客的棉袍,到農夫的短襖,從絲履到草鞋,但他們胸口都統一戴上了紙紮的白蓮花。

  人群聚集在村口的空地上,伸長了脖子望著戲臺,人人臉色呈現病態的紅色,興奮、激動的期待著什麼。

  四名手持寶劍、淨瓶、拂塵、降魔杵的青年教徒,簇擁著一位身材高大、方臉闊口的漢子走上戲臺。

  「光明普遍皆清淨,常樂寂滅無動詛。彼受歡樂無煩惱,若言有苦無是處。常受快樂光明中,若言有病無是處。如有得住彼國者,究竟普會無憂愁。」

  那漢子唸著*偈語,用手指沾了淨瓶裡的水往下灑去,沾到神水甘露的教徒,登時如痴如醉手舞足蹈。(註:「計」,頌)

  忽然那漢子從懷中摸出一朵銅蓮花,厲聲高叫:「無生老母,真空家鄉,紅陽已死,白陽現世!各位隨我起事,無生老母保佑,身前大功德,死後歸真位!」

  底下滾雷般呼應,農夫手裡不再拿著鋤頭,而是各種各樣的兵器!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8 22:11 編輯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Nickice

LV:17 超級版主

追蹤
  • 92

    主題

  • 8297

    回文

  • 9

    粉絲

http://dimensanime.blogspot.hk/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