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8951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3:31
五十章 蓮花烙

  蘄州城西郊的一處早已廢棄的廟宇,不知道當年供的究竟是佛是道還是明尊,瓦頂殘缺不全,磚牆*坍塌破敗,臺階上生滿了青苔,石縫中長出荒草。(註:「貪它」,倒毀 )

  
  廟門外的樹林中,老鴉哇哇的聒噪,正應了那句枯藤老樹昏鴉,把傾頹的破廟裝點得越發淒涼。

  喀嚓,有人踩斷了枯枝發出聲響,忽然之間便鴉聲大作,成群烏鴉撲搧著翅膀騰空而起,一道道黑色的影子在空中飛舞盤旋,宛如來自幽冥的怨靈。

  王財極快而​​又極小心的走向破廟,他身穿密密排扣的短衫,腰繫*搭膊,打著綁腿,足蹬牛皮快靴,顧盼間一副精明強幹的樣子,絲毫沒有之前作為指揮使府上管家時的*市儈氣息。(註1:長布袋,古代的腰包;註2:「市快」,商販 )

  看了看周圍沒人,王財小心翼翼的走進廟門。

  破爛不堪的大殿,已有人等了多時,但見這人身材極其魁梧卻瘦得不成樣子,似乎全身就剩下副骨頭架子,頭髮花白,背負著的雙手卻足有蒲扇大,指節暴突,青筋虯結。

  魁梧老者正望著大殿上零落不堪的*塑像神遊天外,背對著廟門,可他竟像背後生了眼睛似的,王財剛剛走進廟門,便陰慘慘的道:「我等你半個時辰了。」(註:「訴」)

  王財神色有些落寞:「在這兒十多年了,要把線索全抹去,可得花點*工夫。魏長老,下一步堂裡準備怎麼安排?」(註:時間 )

  那魏長老卻沒有立刻回答,低下頭思索了一會兒才道:「你在王家這麼久,還沒有盜得指揮使的關防印信,堂主很不滿意。」

  王財神色大變,急忙辯解道:「王進賢別的不怎麼在意,只把關防印信捏得很緊,屬下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對,所以屬下才設計抓小兔崽子的把柄,逼他替咱們盜關防印信。」

  魏長老的聲音依舊不帶一絲感情:「可你不該把那錦衣衛引去。」

  「當時屬下搪塞不過,又想他區區校尉必定不敢把指揮使如何,讓他去詐唬一番,咱們說不定更能拿捏住小兔崽子。」王財說著,聲音就越發變得頹喪低沉:「可萬萬沒想到,一個年紀輕輕的校尉竟真敢搜指揮使的宅子,竟真的把案子破了……」

  事實上王煥力氣身子被酒色掏空,力氣極小,根本就沒把柳絮掐死,她只是昏過去而已,很快就又醒轉,慢慢爬到門口準備呼救。

  這時候一直監控事態進展的王財就出手掐死了柳絮,然後拎起來隨手扔到床上,也沒在意屍體是俯臥著的。

  秦林恰恰從屍斑的位置推斷,屍體並非像王煥說的仰面朝天,從而發現了端倪。

  王財萬萬想不到,十餘年處心積慮,卻因為細節上的小小疏失,最終功虧一*簣。(註:「潰」)

  此刻他嘆息自己時運不濟,豈知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就連站在大殿上的魏長老,似乎也低頭輕輕*喟嘆了一聲,半晌之後說:「兩月前高師姪突然在蘄州失去了下落,你身在指揮使府,可有他的消息嗎?」(註:「愧」,感嘆 )

  王財搖搖頭:「屬下不知。照說高師兄開壇傳教的動靜也太大了些──因教主的關係,高師兄總想替本教立個大大的功勞,這個心思屬下也懂,因此衛所這邊儘量替他尋了方便,可後來被錦衣衛盯上,屬下就愛莫能助了,自他逃出蘄州南門,就完全失去了聯絡。」

  大殿頂上破了老大個洞,魏長老抬頭望著洞口處的天空,沉默許久之後才慢慢道:「可惜。高左使一直在追查他兒子的下落,本來你如果打探到高師姪的消息,本長老稟明高左使,也許你不必死的。既然你一事無成,又被錦衣衛揭破了身分,那就說不得了。」

  王財渾身巨震,繼而苦笑起來:「屬下死不足惜,只可惜在蘄州苦心經營十餘年,竟壞在一個小小校尉手上!」

  魏長老冷冷的道:「沒關係,高左使和堂主都另有安排,總叫朝廷官軍到不了麻陽。」

  「就憑那幾個裝神弄鬼的雜毛?」王財說起來十分不屑。

  魏長老聲音如同鋼鋸刮過鐵板,難聽至極:「賜你早日回歸真空家鄉,歸於極樂之地,享那無盡仙福,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好、好!王財咬牙問道:「那屬下的家小……」

  魏長老極不耐煩的搓了搓手:「堂主自有安排。這裡有筆墨,以你的聰明,自然知道該怎麼寫給鷹爪孫。」

  王財明白教中手段,登時臉色變了幾變,可看到魏長老那雙可怕的手,他的所有反抗之意都煙消雲散了,只得長嘆一聲,拿起紙筆刷刷的疾書。

  與此同時,左手悄悄從懷中取出一物,忍住疼痛將它狠狠的印進了掌心。

  片刻已經寫完,將紙筆放在供桌上。

  魏長老把那篇文字看完後,點點頭,又道:「教中規矩你總該知道吧?」

  王財將手中捏著的物事遞過去,一朵小小的黃澄澄的蓮花,與此前秦林得到的蓮花形制完全相同,只不過那一朵是羊脂白玉雕鑿而成,王財的則是用黃銅鑄造。

  魏長老背負著的手在空中劃過一道詭異的弧線,不知怎的,王財手中那朵銅蓮花便不見了蹤影,攤開的掌心裡則多了隻小小的瓷瓶兒。

  自始至終,魏長老竟沒有回過一次頭。

  「好,好一記天羅地網搜魂手!」王財慘笑著,心知魏長老如此舉動不無警告的意味。

  他也不拖延,立刻揭開瓷瓶的塞兒,一仰脖子喝了,只消片刻便渾身顫抖著軟倒,在地上抽搐幾下就吐出了,此生呼吸的最後一口空氣。

  魏長老仍舊背負著雙手,緩緩跺到坍塌的圍牆邊,忽然舉起雙臂一振,足尖在牆頭輕點,身形便如一隻大鳥般凌空飛起,沒入廟外面的密林之中。

  哇──烏鴉紛紛驚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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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過多久,烏鴉們就迎來了第二撥客人。

  蘄州認識衛指揮使府上王管家的人不少,錦衣衛、州衙全力搜捕,很快就找到沿途看見過他的目擊者,偱路找到了破廟。

  秦林辨認地面上的足印,甚至發現了王財踏斷的枯枝,他打個手勢,示意目標就在廟裡。

  錦衣衛士們繡春刀出鞘,韓飛廉分派軍餘們四下散開把廟團團圍住,親自領幾個兄弟從正門殺進去,同時秦林也帶著人從圍牆的缺口衝進廟中。

  大殿前面,布滿荒草的中庭,赫然躺著王財的屍體,旁邊散落著紙筆。

  秦林撿起那張紙細看,在這份遺書上王財承認了罪行:那晚柳絮只是被王煥掐暈,是王財見色起意試圖渾水摸魚,見柳絮竭力反抗,一時怒火衝頭就把她掐死了,並且趁機推到少爺王煥身上。

  眾錦衣衛弟兄見秦林撿起紙看,都流露出羨慕之意,他們要嘛是世襲軍戶,要嘛就是前線立功受的保舉,大多數校尉乃至小旗都不識字的,而大明子民對讀書人的敬仰簡直深入骨髓。

  韓飛廉問寫的什麼,秦林便一五一十的唸給大夥兒聽了,韓飛廉把手往他肩上一拍,喜道:「好了,這下子案件查得水落石出,而且兇犯自己服毒死了,連開堂問案都可以省下。」

  秦林點點頭,然後蹲下仔細檢查著死屍,剛剛拿起裝毒藥的小瓷瓶,眉頭就皺成了川字──王財所服的毒藥,竟然和他從高豺羽那兒得到的完全相同!

  這只是一個巧合嗎?

  一個暴怒的聲音在門口響起:「王財這狗奴竟敢如此狂*悖無禮,本官要把他腦袋*擰下來當夜壺用!」(註1:「貝」,違反;注2:ㄋㄧㄥˇ,扭 )

  指揮使王進賢帶著親兵,騎馬急匆匆趕來,他老婆劉氏也騎在馬上,王煥則由兩名健壯親兵用滑竿抬著,顛得臉色發白。

  在後面一點兒,張公魚帶著州衙眾人,石韋領著百戶所的總旗、小旗們也聞訊趕來了。

  王進賢氣勢洶洶的走進廟裡,看見地上躺著的王財倒是吃了一驚,作為世襲指揮使他倒是認得字的,把那張遺書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見秦林在死屍上翻找檢查,王進賢鼻子裡重重的哼了聲,照說秦林替他兒子洗清冤屈應該感謝,可他一則覺得本來就不是兒子殺的人,錦衣衛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二則又當眾冒犯他堂堂指揮使的虎威,現在自己不找秦林麻煩就算好的了。

  倒是劉氏把兒子一拍:「還不謝謝秦長官?要不是秦長官找到真兇,你現在就『絞監候』啦!」

王煥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又回來,心下對秦林是感激的,也佩服他不依不饒非得揪出真兇的*勁頭,所以這番態度十分真摯,一揖到底:「多謝秦長官救命之恩!」(註:「竟」)

  秦林對他印像不佳,點點頭就算答過了。

  張公魚氣喘吁吁的走進來,看見遺書就眼前一亮,趕緊吩咐結案,又喊地保來把屍首拉去埋了。

  眾人奇怪的是,秦林為何蹲在屍首旁邊細細檢查不休?這不明擺著嗎,就是王財殺死柳絮,知道被秦林追查到自己頭上,他就畏罪自殺了。

  直到石韋率大批錦衣衛士趕到,秦林才站起來,朝石韋施禮道:「石大人,標下斗膽請您下令,讓除張大老爺、王指揮使,加上咱們錦衣衛弟兄以外的人都退出院子。」

  石韋嘴微微一張,眼睛裡陡然精光四射。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4 21:39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3:33
五十一章 蛋糕要做大

  閒雜人等全都退出了廟門外,秦林這才把死者*蜷曲著的左手抻開,掌心中赫然有一塊瘀青的印痕,依稀可以辨認是蓮花的形狀!(註:「拳」,彎曲 )

  
  「這是什麼?」張公魚完全不明白。

  王進賢伸出手在空中虛虛一握:「士卒訓練時握刀用力揮砍,時間一長會在掌心留下刀柄的痕跡,莫不是他刀柄上有這個形狀的雕刻,他用力握刀與人格殺,才留下如此印痕──但也不至於這麼深啊!」

  石韋則遲遲沒有答話,蹲下身仔細查看死者的掌心,然後喜上眉梢,一拳頭搗在秦林肩窩:「哈哈哈,秦兄弟,你立大功了!」

  秦林在王財身邊發現的毒藥,與他從高豺羽手中獲得的,氣味顏色都完全相同,檢查時又在死者蜷曲的掌心處,找到了和高豺羽身上搜出的羊脂白玉蓮花相符合的印痕,因此基本認定王財是白蓮教的邪徒。

  石韋如此反應,秦林心頭更是篤定,面上仍裝出不解之色:「這個印痕,莫非是?」

  「秦兄弟有所不知,白蓮教的魔崽子才有這東西,在他們教中就是官憑印信。其中左右使者、三堂堂主用金蓮花,十長老用銀蓮花,分守某地的香主用銅蓮花,餘下的小頭目和嘍囉就沒有此物了。」

  石韋說著又忍不住笑起來,一臉虯鬚抖得快把眼睛鼻子都遮完了:「也就是說你追擒的王財,最低也是個香主!擒殺白蓮教香主的功勞,至少也得保舉小旗啦!」

  秦林高興之餘,不禁疑惑,自己曾從高豺羽身上弄到一朵羊脂白玉的蓮花,那麼他又是什麼身分?想了想此事可開不得玩笑,一旦洩露出去,白蓮教的暗殺防不勝防,錦衣衛這邊也不見得能完全糊弄,所以在確保萬無一失之前,還是守口如瓶吧。

  想起石韋剛才說起,擒殺白蓮教香主可以提升小旗的事情,秦林又問道:「大人明鑑,咱們並沒有拿到他的蓮花信物,而且是他自己服毒而死的,論功勞的話……」

  石韋再次大笑,看來心情極好,他拍著秦林的肩膀說:「秦兄弟,你不知道白蓮教這群魔崽子有多難對付,自打去年麻陽金道侶造反,荊湘各地白蓮教起事大小二十餘處,咱們整個千戶所都還沒擒殺一名香主以上的魁首呢!雖是他自殺的,卻因為你緊追不捨逼得他不得不服毒自盡,實與當場格殺無異。

  他的身分嘛更不是問題,前段時間有個姓高的大師兄到此開壇傳教,咱們捉到不少低級教徒,讓他們認屍,總能找到些端倪。 」

  石韋說完立刻拿紙和墨,把死屍掌心裡的印痕拓了下來,他是不怕秦林功勞大的──身為百戶,給上司的呈文總不好自己替自己表功,保舉秦林的功勞,也就等於說他石大人調度有方、措置得力,兼有識人之明。

  這種官場上花花轎子人人抬的道理,石韋混到錦衣百戶職位上,是早已通曉的了。

  幾家歡喜幾家愁,石韋和秦林為功勞樂開懷,指揮使王進賢就苦著臉,一副喪氣相,可憐巴巴的望著這兩位。

  家裡死個把婢女,兒子胡鬧花天酒地,甚至剋扣軍餉中飽私囊,這些都不算問題。作為世襲指揮使就算認不得兵部尚書,兵部的司官郎中總有幾個交情好的,被御史都老爺們參上幾本也只當風吹一般。

  但是,家裡的管事竟然是白蓮教的香主,這就嚴重了,往深了說,你身為擁兵一方的武將,家裡竟有白蓮教妖匪,偏偏麻陽還正在起事……

  王進賢嚇得魂飛魄散,偌大個身子噗噗的抖將起來,不住嘴的說:「錦衣衛兄弟們,可憐在下被蒙在鼓裡,半分也不曉得,實在是冤枉的緊吶!白蓮教妖匪無孔不入,下官根本就不知道家裡混進了奸徒,石大人可要明鑑啊。對了,張大人也在這兒,張大人替我作證,在下可從來沒有結交叛匪……」

  說著他就一把扯住張公魚的袖子,苦苦哀求。

  張公魚像躲瘟疫似的躲著他,不過王進賢身為武將,力氣遠比他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大,怎麼也擺脫不了。

  王進賢見張公魚不肯替他承擔責任,又轉過來求石韋和秦林,那副低聲下氣的樣子,和之前在指揮使司的倨傲相比,真真是前倨後恭的寫照。

  石韋心裡清楚不關王進賢的事,本來就可大可小,秦林*掙來的這份功勞,算下來整個百戶所都有好處,有心要賣他個面子,便問他:「秦兄弟怎麼看?」(註:「正」,努力得來 )

  王進賢臉紅得像猴子屁股,把腰呵得低低的,直朝秦林作揖,堂堂正三品指揮使朝一個校尉如此卑躬屈膝,只怕大明朝立國兩百年來還從未有過。

  秦林想了想,先前曾擅闖指揮使司,和王進賢爭辯是眾所周知,萬一王進賢破罐子破摔把事情*一推三六九,呈文到都指揮使司和兵部去打官司,大明朝這部龐大的官僚機構裡面扯起牛皮糖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自己的功勞可不就懸在半空中了嗎?誰來理會你一個沒有根基的校尉呢?倒不如放他一馬。(註:一推了事 )

  「石大人,卑職以為王大人無過有功。」

  秦林此言一出,王進賢就呆了,他已做好上京去兵部和錦衣衛打擂臺的打算了,有老岳父幫著,想來最壞的結果大不了革職查辦吧;卻不想秦林竟說他無過有功,這可是萬萬沒有料到的。

  「王指揮使得知白蓮教妖匪出沒,點兵助我錦衣衛擒拿,致使該犯走投無路,只得服藥自盡……」

  聽到這裡,王進賢已然喜出望外,從革職查辦到立功受獎,簡直就是從十八層地獄提到了西方極樂世界,他對秦林那副感激涕零的樣子,說讓跪下來磕頭都心甘情願。

  秦林正說得開心,卻見張公魚撅著嘴巴一副受氣小媳婦的樣兒,心頭暗笑,又道:「當然,張大老爺派州衙捕快、民壯協助,查明妖匪逃跑路線,我們才能及時布下羅網使妖匪無法逃脫,也有大大的功勞。」

  張公魚登時喜笑顏開,只覺秦林真是越看越順眼:哎呀~本官兩個女兒,一個小的才七歲、一個大的卻在去年出嫁了,否則就招這小夥子做女婿,真可謂東床快婿啊!

  想起曾經聽說的傳聞,張公魚不禁有些羨慕李時珍了。

  石韋將手籠在袖中,朝秦林一豎大拇指:王進賢的岳父是將門世家,張公魚的座師申時行現任吏部侍郎、東閣大學士,把他倆也拉進來,非但不至於分走功勞,反而要把這份功勞越做越大哩!

  事不宜遲,三方商定回去就各自打稟帖做呈文給上級,同樣一件事,張公魚報到黃州府、湖廣承宣布政使司;王進賢稟到湖廣都指揮使司和兵部;石韋這邊則上報千戶所和北鎮撫司。

  分派已定,石韋忍不住再一次拍著秦林肩膀,哈哈大笑:「秦兄弟年紀輕輕就立下大功,單說功勞倒也罷了,你一個校尉的名字要驚動湖廣布政使、都指揮使兩員封疆大吏,甚而呈報京師兵部和咱們錦衣衛北鎮撫司!嘖嘖,本官在你這個年紀,可就差得遠了!」

  秦林微笑著把頭一低,拱手道:「全賴石大人栽培。」

  「你這傢伙,就是虛頭巴腦的多!」石韋假裝不高興,可笑聲分明更大、更洪亮了。

  計議已定,一行人走出廟門。

  這一番不同以往,知州張公魚張大老爺和指揮使王進賢,一左一右把秦林夾在中間,神情豈止是欣賞,簡直可以說是討好、諂媚,石韋在旁邊咧著張嘴,更是笑得鬍子眉毛都分不清了。

  旁人倒也罷了,劉夫人實在不明白丈夫何以如此前倨後恭,待他走過來才悄聲問。

  「咱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吶!」

  王進賢心裡面已把秦林感謝了百遍千遍,這會兒便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將秦林誇得仁義無雙,便是說書先生嘴裡的山東及時雨,呼保義宋公明都沒他這般義薄雲天。

  饒是劉夫人將門虎女,聽到王財是白蓮教香主的時候也嚇得夠嗆,拍著心口道:「幸好秦兄弟幫忙,否則咱們還不知道怎麼倒楣呢,今後可得好好感謝人家──耶,不好了!」

  王進賢忙問什麼不好,劉夫人一把抓住他耳朵:「你剛剛八百里加急送走的呈文,是到兵部去告狀的,要那篇呈文先到了兵部,這裡又做助擒白蓮教妖匪的稟帖,豈不是前後兩篇互相打耳光嗎?」

  王大指揮使一拍大腿:「媽的,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說罷也不耽擱,和幾名親兵打馬狂奔,屁滾尿流的追那份呈文去了。

  躺在滑竿上病殃殃的王煥,見父親被媽揪耳朵,哧的一聲笑。

  劉夫人臉色一寒,重重一巴掌搧在兒子臉上,留下五道紅指印:「小崽子,老娘再不許你胡鬧了!記著,要不是秦長官幫忙,你這條小命、還有你爹的官帽,可都懸在半空裡啦!」

  這邊廂上演三娘教子,那邊是叩謝青天。

  柳家三口兒已知道真兇是王財,被秦林查出之後畏罪自殺,柳絮冤仇可謂得報。

  一家子跪在秦林身前,柳華把腦袋磕得砰砰響:「恩人,您就是青天!俺柳華做牛做馬都要報答您大恩大德,刀山火海也不皺一皺眉頭! 」

  幾個錦衣衛士笑道:「秦兄弟是錦衣衛,刀山火海只怕去的不少,你個木匠也要跟著?」

  秦林倒是心頭一動,把柳家三口兒扶了起來:「你父子都是木匠嗎?」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4 21:41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3:35
五十二章 世子再邀

  柳家父子不僅是木匠,而且是蘄州手藝頂尖的木匠。

  
  秦林得知這點,不禁心頭大喜: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正準備出言相邀,被劉夫人、王煥母子打了岔。

  「小兔崽子,還不替你爹多謝謝秦長官?」劉夫人沒好氣的把兒子腦袋往下一按,然後衝著秦林陪笑臉。

  秦林把身子一側,半開玩笑半認真的道:「只要夫人不帶著娘子軍,拿大掃把打秦某,就已謝天謝地了,指揮使大人的『謝』字,秦某可當不起。」

  饒是劉夫人將門虎女,此刻也羞愧難言,只好瞪著眼睛罵兒子;王煥被母親揪著耳朵朝秦林作長揖,這紈絝少爺哪兒吃過這種苦頭?被揪得呲牙咧嘴,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柳家三口兒閃在旁邊,神情氣鼓鼓的。雖然王煥並非殺死柳絮的真兇,可事情也實由他而起,柳家自然不會對他有什麼好臉色,若不是懼著指揮使王進賢的權勢,早就朝他報以老拳了。

  秦林心頭一動,板起臉對劉夫人道:「常言道『慈母多敗兒』,夫人今後對兒子可得多加管教才是。這次柳姑娘之死雖非王煥親手殺害,但『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你們心中豈能沒有幾分愧疚之情?」

  劉夫人怔了怔,這時候上下尊卑分得極開,大明律規定尊長毆殺奴婢、僱工人僅僅杖一百、徒三年,何況柳絮還並非王煥所殺?不過秦林既然這麼說了,她就瞪著眼睛令兒子向柳家人道歉。

  王煥本來膽子就不大,今天又被秦林幾次三番的幾乎嚇死,這下他絲毫也不敢違拗,趴在地上朝柳家三口兒接連磕了幾記響頭。

  柳木匠嚇了大跳,嘴裡連叫「使不得」準備去扶,柳華則把父親袖子一扯,等王煥結結實實磕了好幾下,這才呼的吐出胸中一口濁氣。

  劉夫人瞧出秦林似乎格外看重柳家人,心想乾脆好人做到底,又令親兵取了兩錠銀子賠給柳家。

  柳家三口兒都把秦林望著,現在他們已把這位年紀輕輕的錦衣衛士當成了主心骨。

  「這個該賠,柳姑娘總是在王家做事期間被害的。」秦林見柳華還有些*彆扭,笑笑從親兵手裡接過銀兩,親手遞給柳木匠。(註:ㄅㄧㄝˋ妞,陸作別扭,難為情 )

  人死不能復生,辦喪事、買棺材墳地、出殯請吹打都得花錢,何況兒子將來還要蓋房子、娶媳婦,柳木匠感激涕零的把銀子收下,當然他感激的對像不會是王家母子,而是秦林──只要不瞎眼就能明白,這件事若非秦林自始至終主持公道,柳絮沉冤不知幾時才能昭雪,還有指揮使的公子竟會朝一戶木匠磕頭賠禮,離了秦長官根本就不可能啊!

  王家母子千恩萬謝的離開了,劉夫人非常清楚兒子的腦袋,和丈夫的官帽都虧得秦林才能保住,大恩不言謝,今後慢慢補報吧,大家都在蘄州,來日方長。

  柳家三人再一次面朝秦林跪下,這位年輕的錦衣衛不僅替女兒找到真兇報仇雪恨,還替他們全家找回了尊嚴。

  是的,即使小小的木匠,女兒橫死之後還要面對指揮使大人那種高高在上的倨傲,也會憋屈難言啊!而秦林讓指揮使的公子向他們、向柳絮磕頭道歉,在他們看來這種恩惠甚至不亞於查清案情找到真兇。

  秦林好言撫慰幾句,又告訴他們:「你們先回去替柳姑娘操辦喪事,五天後咱們在閱江樓見,我有事和你們商量。」

  柳華點點頭,現在妹妹的喪事要緊,至於秦長官要說的事情嘛,那還用商量嗎,一切照辦就是,火裡來水裡去,哪個龜孫說個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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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氏醫館的後院,青黛和三位嬸娘、管家劉全的媳婦馮媽,一塊兒做著針線活計,兩個年幼的堂弟–李樹勛和李樹本跑來跑去,撲蝴蝶、捉蜻蜓。

  「難得呀,青黛姪女兒以前可沒怎麼做過女*紅。」二嬸蔣氏縫著件細白布的長衫,圓領大袖,下施橫襴為裳,腰間有*襞積,正是李建元要穿的秀才襴衫。(註1:「工」,針線活;註2:「畢機」,腰飾 )

  青黛把頭一低,抿著嘴笑:「是呀,多虧二嬸幫忙把衣衫裁好,姪女兒只是動手縫縫,要不做出來還不知道是短了袖子還是長了下襬呢。」

  蔣氏埋頭飛針走線:「你那是直裰,裁剪比襴衫要容易,嬸子也沒費多少事兒。」

  旁邊三嬸沈氏聽了就有些不高興,左邊的蔣氏、右邊楊氏都是縫的襴衫,三妯娌中間只有她縫著直裰,原因無非是二伯李建元、小叔李建木都考上了秀才,而她的丈夫、老三李建方至今還是個白身的醫士,按國家法度只能穿直裰。(註:「軸哩」,稱呼兄弟的妻子 )

  沈氏為人本有些尖酸,不好直接針對兩位妯娌,就拿青黛當話頭,故意問道:「姪女啊,這件衣服是做給誰的?嬸兒可從來沒見過你縫衣服呀。」

  青黛笑嘻嘻的,本來心頭無塵說話就並不避諱:「給秦大哥做的呀,他除了錦衣衛的飛魚服,就沒件平常穿的衣服了,所以我替他縫一件。」

  沈氏板著張臉:「樹本是你正兒八經的堂弟,成天破破爛爛的,你這姐姐也不替他做件衣服穿穿,倒要替外人縫。」

  青黛臉蛋一紅:「有嬸娘給樹本弟弟縫嘛,弟弟穿的衣服從冬到夏都不缺呢,而且、而且爺爺說了秦大哥也不是外人。」

  沈氏冷笑一聲,正要說點什麼,卻被兒子的呼喊打斷了。

  「哦~~捉到癩蛤蟆啦!」李樹本在前頭跑,李樹勛在後面追,兩個孩子跑了過來。

  眼看要被哥哥追上,李樹本啪的一下把癩蛤蟆往這邊扔過來,不偏不倚丟到沈氏頭上,嚇得她哇哇直叫,一雙手在頭上亂*刨,幾乎發狂。(註:「袍」,挖 )

  青黛卻不怕這醜醜的小生靈​​,輕輕巧巧的就把癩蛤蟆抓住了,招呼兩個堂弟過來:「樹本、樹勛過來看看,你們抓的癩蛤蟆別看它醜,它背上這些疙瘩裡面有毒,刮下來炮製了,就是蟾酥呢。甘辛、溫、有毒,善能治五*疳八*痢、小兒口*瘡……」(註1:「幹」,潰膿;註2:「利」,腹瀉;註3:「窗」,潰爛 )

  聽姐姐說得頭頭是道,兩個堂弟倒聽得很認真。

  沈氏驚魂稍定,見兒子在身前就眼睛裡出火,也不等青黛說完就吵嚷起來,一把抓過李樹本橫放在自己膝蓋上,劈里啪啦的打屁股:「小崽子不學好,成天瞎胡鬧,不讀書、不上進!」

  蔣氏、楊氏兩妯娌趕緊解勸,一個把孩子奪過來,一個勸道:「樹本不愛讀書也沒什麼,三叔做醫生不也很好嗎?像前面院子的秦小哥,做錦衣衛也風生水起​​,聽說又破了件大案子,連王指揮使都朝他一連鞠了三個躬哩。」

  沈氏聽到秦林卻是牢騷滿腹。

  原來李家四兄弟,老大建方已由舉人出仕,好歹也是四川蓬溪的知縣了,老二建元和老四建木也都考上了秀才,只有她丈夫至今是個白身,說起來好生喪氣。

  李建方讀書不是那塊料,醫術卻算得極其高明,因此就想走父親李時珍的老路,從王府醫官到太醫院任職。

  如果成功的話,怎麼也是朝廷命官了,雖然是雜流職官但也有個品級,說起來比兩個做酸秀才的兄弟還要好聽些。

  沒想到最近這段時間,荊王成天和那威靈真人打混,李建方三番五次去求見都吃了閉門羹,沈氏不禁替丈夫的前程捏了把汗。也不知李建方是怎麼和她說的,沈氏竟認定是因為青黛冷落了世子朱由樊,荊王府的態度才發生了轉變。

  所以她對青黛和秦林竟是十二分不滿,被蔣氏一提,就陰陽怪氣的道:「小小一個錦衣校尉有什麼了不起?世子要對付他,還不和捏死隻蒼蠅似的?」

  青黛一點也不信,咯咯笑道:「世子才沒三嬸說的這麼厲害呢,他病殃殃的一陣風就能吹倒,徐辛夷姐姐和我把他的琴砸壞了他也不惱,又怎麼會害秦大哥?再說了,我看秦大哥還要比世子壞些,這傢伙不欺負世子就算好的了。」

  這次三妯娌卻是不約而同的笑起來,只覺得青黛不諳世事,說的太小孩子氣了,荊王世子又豈是區區一個錦衣校尉可以相比的?就算錦衣衛指揮使的權勢都不見得能和親王匹敵呢。

  沈氏想了想,覺得最好青黛能嫁給世子,那樣的話丈夫的前程就有了保障,她又攛掇道:「姪女兒,上次世子送了那麼多禮物,你應該回訪,和他禮尚往來才對呀!」

  青黛抿著嘴搖搖頭:「才不是哩,他是送給秦大哥,我的那些全是徐辛夷姐姐從南直隸帶來的。」

  沈氏氣得跟什麼似的:嗨,這個姪女怎麼不開竅?現在嫁給世子,將來就是親王王妃,不比嫁個錦衣校尉強上千倍萬倍?

  正要再勸,就聽得前面一進院子有些喧鬧,不一會兒兩個僕婦走進來說世子把秦林請去了。

  青黛不覺得有什麼奇怪,上次去王府的時候,朱由樊似乎對秦林就比對她要熱情些,說話態度也不像以前她和徐辛夷姐姐在王府玩的時候那麼隨便了,那麼這次世子邀秦林而不請她,正是理所當然。

  小姑娘的心裡面,她的秦大哥自該是人人都喜歡、人人都樂於結交的呀!

  沈氏則是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簡直就像秦林這次去了王府就回不來一樣,蔣氏、楊氏兩妯娌先看看青黛,再對視一眼,面有憂色:不知道世子要怎麼對付秦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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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3:35
五十三章 甲乙丙丁

  荊王府曲折迴環的長廊之中,張小陽張公公控背躬身在前面引路,秦林施施然隨後而行。

  
  迎面走來燕燕鶯鶯一大群女人,當先一位女子身穿大紅錯金繡的宮裝,後面兩名侍女雙架宮扇,頭頂上打著朱色瓔珞遮陽傘蓋,十分的氣派。她身邊跟著個三四歲的小孩子,小小的身上竟穿著大紅蟒袍,看上去臭屁得很,正歪著腦袋、跩跩的看著秦林。

  「是側妃娘娘,秦公子小心些。」張小陽壓低了聲音提醒秦林。

  秦林站到一邊避讓,目光微掃就把王妃打量了一番。

  照說她模樣也算相當漂亮了,否則也迷不住荊王千歲,皮膚雪白、頭髮烏黑,稱得上美人;可*顴骨略高了些,嘴脣忒薄了點,眼中目光又顯得咄咄逼人,讓秦林對她殊無好感。(註:「全」,眼下臉側骨 )

  娘娘停下了腳步,皺起眉頭盯著秦林,那眼神就像看到了一隻卑賤的野狗。

  立刻就有女官跳出來,尖聲尖氣的斥責張小陽:「大膽的狗奴,帶著臭男人進府,見了娘娘焉敢不遠遠迴避?」

  靠,老子哪兒臭了,你聞過?秦林鬱悶的撓了撓頭,心說咱這才是躺著都中槍啊!丫鬟都這麼厲害,王妃開口豈不是要放*地圖炮?你丫的滿級嘲諷技能比牛頭人的戰爭踐踏還要拉仇恨!(註:全頻攻擊。都是網遊名詞,超有FU的 )

  張小陽卻不敢和黃妃身邊的女官爭辯,跪在地上答道:「啟稟娘娘,這位秦公子並非小的私帶入宮,而是世子傳見的……」

  「大膽狂悖!」女官立刻板起臉,看了看黃妃神情不豫,又轉過來罵道:「朝廷並未正式冊封世子,你胡說八道,豈不是陷千歲於違制的境地?」

  張小陽嚇得不輕,趕緊連連磕頭,幾乎是拖著哭腔道:「小的說走了嘴,小的不是故意的,娘娘饒命……」一邊說,他還不停搧自己耳光,並非假裝,竟是打得劈啪作響。

  秦林一頭霧水:聽黃妃的意思,朱由樊並未正式受封為世子,又為什麼蘄州城上上下下都稱他世子呢?

  原來這一代的荊王朱常泴,並非上代老王爺朱翊巨嫡長子,前面還有個哥哥朱常*泠受封為世子的,不料這朱常泠在傳宗接代的功夫上差點火候,一直沒有子嗣,而朱常泴卻早早的生下了兒子朱由樊。(註:「靈」)

  朱常泠沒有親生兒子,假如由他承襲王位那麼等他死後就沒有了繼承人,雖然朝廷可以指定旁系郡王來襲位,可就不一定能保證,是在老王爺朱翊巨的子孫中挑選了,也許會把他兄弟的兒孫弄來襲位。

  所以朱翊巨就給宗人府打帖子,隨便找個不孝之類的理由把朱常泠廢為庶人,立朱常泴為世子,後來襲了王位。

  也就是說,當代荊王朱常泴是因為有了朱由樊這個兒子才當上的王爺,那麼雖然朱由樊並沒有正式受封,在人們心目中仍然是板上釘釘的世子,多年來私下裡甚至某些公開場合都以世子相稱呼。

  但是這種情況在最近幾年有了新的變化,因為側妃黃氏替荊王又生下了一個王子……

  黃氏輕輕摩挲著小兒子,眼神冰冷的盯著張小陽,鼻子裡冷哼一聲。

  在她心目中,世子無論如何都不會是朱由樊,那個寶座,應該給自己的親生兒子啊!

  張小陽跪在地上抖抖索索的,她這口氣也就出了一半,可又看見秦林挺胸抬頭的站在旁邊,似乎有恃無恐沒把她堂堂荊王側妃放在眼中,登時臉色陰沉,指桑罵槐的道:

  「什麼市井潑皮都往王府裡帶,前幾個月來兩條小騷蹄子在咱們府中瞎折騰,昨天又從南直隸過來四隻不清不楚的破鞋,今天連男人都帶進來了,哼,瞧他容貌也就平平,張小陽,你主子就這麼饑不擇食?」

  明代男風極盛,黃妃此言無疑把秦林貶作*孌童之類的人物了。(註:ㄌㄨㄢˊ,男妓 )

  秦林心頭火冒三丈,本不想和這潑婦作口舌之爭,此刻也忍不住反脣相譏:「側妃錯了,在下並非什麼市井流氓,更沒有斷袖之*癖,而是令弟的同僚,蘄州百戶所的錦衣校尉。和令弟穿一樣的飛魚服、掛一樣的繡春刀,如果說在下是潑皮無賴,那麼令弟恐怕也好不到哪兒去!」(註:「痞」)

  黃妃被噎得氣急,本想*叱罵幾句,可秦林話說得滴水不漏──人家和你弟弟是同僚,你罵他是潑皮混蛋,你弟弟是什麼東西,你又是什麼東西?(註:「赤」,責罵 )

  眾女官更是驚得無話可說,她們只知道黃妃在王府中頤指氣使,哪兒見過有人敢當面駁斥?都道這人膽子忒大了些。

  秦林卻管不得許多,扯起張小陽,再朝黃妃拱拱手:「在下告辭了,須知敬人者,人恆敬之,還請側妃自思自量!」

  黃妃氣得臉色發青,薄薄的嘴脣咬起來顯得越發刻薄了,宮裝底下的身子直發抖。

  「娘,那人是在罵你嗎?」小王子朱由*楂抬頭問著母親,臉上呈現出他這個年紀不應有的狠毒,惡狠狠的道:「哼,孩兒替娘親殺了他! 」(註:「察」,你該不會想叫他「豬油渣」吧…… )

  說著從地上撿起塊石頭扔向秦林,他身小力弱,秦林已經走遠,石頭還沒扔到一半遠就落了下來。

  黃妃摸著兒子的頭:「沒關係,等你做了王爺啊,把他千刀萬*剮都行……對了,這人說是姓秦,又在錦衣衛……哈哈,他就是你舅舅的死對頭!」(註:「寡」,割 )

  朱由楂聲音雖然稚嫩,語氣卻異常兇狠:「那咱們去求父王,殺了這傢伙!」

  黃妃牙齒一咬,暗暗冷笑,姓秦的你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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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小陽被秦林扯走之後,腦袋裡*渾沌一片,失魂落魄像個木偶似的跟著邁步,一路上跌跌撞撞。(註:「ㄏㄨㄣˋ頓」,模糊。不要再叫我餛飩了 ,也不是魂屯,我還河豚壘~)

  老半天才吐出口氣,苦笑道:「秦公子,您可把小的害死了。」

  秦林奇道:「怎麼,連世子都庇護不了你?」

  張小陽無可奈何,只得把黃妃與朱由樊之間的衝突說了一遍,然後啞著喉嚨說:「最近王爺對世子的態度越來越糟,說句大不敬的,看上去很有些自身難保呢。小的得罪了黃妃,只怕將來要被她害死。」

  秦林長嘆一聲,從來宮廷鬥爭最黑暗,什麼陰謀詭計都用得上,圍繞荊王世子之位的鬥爭,就像京師諸皇子爭奪太子之位一樣,激​​烈而危險。作為外臣的錦衣衛,在其中並沒有多少插手的餘地,否則聯合起來對付黃妃、黃連祖姐弟,這對共同的敵人……

  秦林搖搖頭,這件事究竟會激發到什麼程度,荊王和朱由樊、黃妃之間的關係到底如何,關係重大,還不能單單聽張小陽的一面之詞,至少現在自己並沒有插手其間的合適理由。

  這次是在一處水榭見到了朱由樊,他的病早已由李時珍父子治好,可經過了這些天的調養,似乎比秦林上次見到他的時候還要消瘦憔悴了些,比起過量服食烈性春藥、耗盡精元的王煥,好像也強不到哪兒去。

  看來這位世子的處境不大妙啊!

  秦林和朱由樊見了禮,在一座極大的沉香木几案旁邊坐下。

  朱由樊命侍女泡了茶來,笑道:「秦兄嘗嘗這新出的*六安瓜片,有名的色澤寶綠,起潤有霜,湯色澄明綠亮、香氣清高,夏天喝了消暑解渴。」(註:茶名 )

  秦林端起茶碗*啜飲,味道的確不錯,但他的心思並沒有放在茶上,寒暄幾句便試探著問道:「世子召在下來王府,應該不是單單為了喝茶吧?」(註:「綽」,嘗 )

  張小陽在旁邊呵著腰說:「剛才咱們碰到黃娘娘了。」

  朱由樊臉色一變,忙問是個什麼情形,聽完之後長嘆一聲,半晌默默無言,最後也沒有說什麼,看樣子頗有幾分難言之隱。

  「哦,對了,差點忘了正事~」朱由樊難得的笑了起來,一挑大拇指:「秦兄豔福不淺。」

  耶~豔福不淺?秦林心道:老子到現在也只摸摸青黛小手,這也算豔福不淺?你老兄就羨慕嫉妒恨了?我的仇恨值也太高了吧。

  啪啪,朱由樊拍了拍手,就在秦林驚詫的同時,傳來衣甲喀喇喀喇的碰撞摩擦聲。

  竟是四名身材高挑健壯、容貌美麗的少女,全都穿著織錦戰袍,外罩水磨鱗片甲,頭戴束髮冠,腰間掛著寶劍,四人一般高矮一般裝扮,齊齊整整。

  「這是?」秦林一頭霧水。

  朱由樊撫掌大笑:「我已去書金陵徐辛夷妹妹那裡,讓她今後給青黛的禮物直接送到貴府,可這批禮物卻是早就在路上,只好由小可最後轉交一次了。」

  原來四名女兵其實是徐辛夷的丫鬟,這位徐小姐自小愛舞刀弄槍,把丫鬟也按女兵訓練。

  她在蘄州結識了青黛,就一門心思想替表哥*撮合這門親事,朱由樊的書信還沒有送到,就又把四名丫鬟送給青黛並由世子這邊轉交──在她看來,送給青黛就等於送給表哥了嘛。(註:臺「錯」陸「搓」,送作堆 )

  殊不知這邊青黛對朱由樊連丁點意思都沒有,徐辛夷純粹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她這四名丫頭既是說了送給青黛的,朱由樊便沒有理由自己留下或者發回金陵,就找秦林來帶回去。

  「有沒有搞錯?」秦林苦笑著撓頭,「四位姐妹怎麼稱呼?」

  額頭上髮絲打卷的挺胸抬頭:「甲!」

  鼻梁帶著幾顆俏皮雀斑的一拍寶劍:「乙!」

  皮膚微黑容貌俏麗的則像士兵一樣抱拳答道:「丙!」

  最後一位年紀最小,聲音稍稍帶著點嬌柔:「丁!」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4 21:45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3:36
五十四章 窯子

  
  看到四名不愛紅妝愛武裝,甚至比普通衛所兵精銳得多的女兵,秦林很是被震撼了一把,暗自思忖她們的主人徐辛夷徐小姐,強大內心又該是多麼的純爺們?

  
  彷彿就在這瞬間,天地之間*曾哥和春哥的璀璨光環已變得黯然失色,新的*彌賽亞降臨這個位面……秦林很想衝著她們激情飽滿的大喊一聲:「像個男人一樣去戰鬥吧,命運的車輪已經開始轉動!」(註1:一言難盡請百度;註2:救世主 )

  
  朱由樊向瞠目結舌的秦林解釋,徐大小姐從小就愛舞刀弄槍,魏國公和夫人都拿她無可奈何,她也不守閨閣小姐的規矩,成天帶著丫鬟在南京城馳馬亂跑,把這些丫鬟全訓練成了能騎馬射箭的女兵。

  
  秦林良久一言不發,驚呼徐大小姐不可戰勝──要知道這是禮教盛行的大明朝啊,竟然會有徐辛夷這種奇*葩!(註:「趴」)

  
  「咳咳~」秦林被自己口水嗆到了,順著朱由樊口氣問道:「想必那位徐小姐一定是個容貌粗*獷、身強力壯的男人婆,就和我們蘄州城裡母老虎孫二娘差不多吧?」(註:「廣」,狂、悍 )

  
  「你太過分了!」甲乙丙丁四位女兵見他對徐小姐不敬,齊齊*瞋目嬌叱。(註:ㄔㄣ,睜大眼睛 )

  
  朱由樊先愣了愣,繼而忍俊不禁:「對、對,你說的是,徐大小姐就和你說的一般無二……哈哈哈哈……」

  
  這位王子笑的時候,優雅的抬起左手用袖子遮住嘴巴,動作婉約至極,配上他消瘦的身材和清俊的容貌,如果在後世一定能引來大群腐女的尖叫。

  
  可在秦林眼中就實在太不是個味道了,尤其是朱由樊還把小指頭翹起來,秦林不禁仰天長嘆:你還能更娘一點不?朱大姐!

  
  四位女兵聽到朱由樊這麼說,仇恨值全被拉過去了,女兵甲一攏額角的髮絲,朝著他瞪起圓溜溜的大眼睛;女兵乙帶著雀斑的小鼻子皺起;女兵丙微黑的臉蛋上沒有一絲笑容;最小的女兵丁撅著嘴嘟嘟囔囔:「世子太、太壞了,你明明認識我家小姐,還故意背後說她壞話!」

  
  朱由樊好整以暇的品著茶,微微搖頭:「是說辛夷妹妹嗎?今後你們的小姐可是李家妹妹了呀。」

  
  「青黛小姐我們也是見過的,溫柔*嫻靜、醫術極其高明,我們佩服得緊,本來不願意離開國公府,因為是服侍青黛小姐才答應到這裡來的。」甲乙丙丁一邊說著,一邊頗含敵意的看著秦林,語氣十分不滿:「可這個嬉皮笑臉,還說我家小姐壞話的傢伙怎麼回事?」(註:現作嫻,嫺為異體字 )

  
  被四名女戰士殺氣騰騰的盯著,秦林感覺*鴨梨很大。(註:壓力 )

  
  「各位姐妹,這位秦木槿秦兄是青黛姑娘的師、師弟,」說到這裡朱由樊又用袖子遮住嘴笑了幾聲,朝秦林擠了擠眼睛:「並且青黛對秦兄頗為青目,所以論起來嘛,只怕他也要算你們半個主人──將來會不會去掉『半個』二字,小可就不敢妄自猜度了。」

  
  女兵甲乙丙聞言驚得小嘴張開就合不攏,小姐不是說要撮合世子與青黛嗎?怎麼變成現在的局面了?

  
  只有最年幼的女兵丁,大睜著眼睛不明白怎麼回事,問三位姐姐:「為什麼說這傢伙是半個主人呢?難道青黛小姐要把我們姐妹賣給他?」

  
  女兵甲附到她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女兵丁的神情立刻就不同了,把秦林仔仔細細打量來打量去,最後頗為惋惜的嘆息一聲,皺鼻子、擰眉毛的表情分明就是這句話:唉~一朵鮮花插在那什麼上了。

  
  朱由樊在秦林看來實在娘得過分,可符合這個時代文人雅士的審美觀啊,病殃殃的才子有氣無力的扶著侍女肩膀,在大雪紛飛的天氣飲酒賞梅花,暗香襲來,才子偶爾輕咳幾聲,侍女替他擦拭嘴角的潔白絲巾上,帶著淡淡的血跡……

  
  再看看秦林那副身板,咳血是不大可能了,賊忒兮兮的眼睛四處亂溜,估計他看女人的興趣比看梅花來得大,呃,這是可以完全肯定的。

  
  甲乙丙丁四女想到,今後極有可能服侍這麼位「不解風情」的主人,不禁齊刷刷搖著頭:唉~~

  
  突然女兵甲握緊了拳頭,壓低了聲音說:「姐妹們,這傢伙一定是用了什麼卑鄙手段,才逼得青黛小姐不得不*虛與委蛇。」(註:「虛雨威移」,作表面功夫 )

  
  三女看看秦林一副*憊懶樣,越看越覺得他不像好人,女兵乙頓時正義感爆棚:「我們絕對不能坐視不管!」(註:「貝染」,無賴 )

  
  「對,就算為了小姐的託付,也要鬥倒這傢伙。」女兵丙被保密局和克格勃靈魂附體:「趁服侍青黛小姐,暗中尋找機會,找到決定性的證據,一舉揭穿這個壞蛋的真面目! 」

  
  年紀最小的女兵丁為這崇高的目標感動得心潮澎湃,忍不住把隨徐辛夷在金陵城外走馬射箭的口號喊了出來:「大小姐威武,大小姐必勝!」

  
  甲乙丙三女趕緊摀住她嘴巴:「笨蛋,你亂喊什麼?」

  
  女兵丁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小心翼翼的看看秦林,發現他似乎沒有注意,這才拍了拍​​心口,掩口偷笑。

  
  「千歲爺,等等貧道!」威靈仙洪亮的喊聲從水榭對面傳來。

  
  荊王朱常泴健步如飛的走在​​廊橋上,喘著粗氣,臉微微發紅,把服侍的宦官和侍女都遠遠的甩在後面。

  
  這位王爺幾時像現在這樣急不可待?就算是京師發來聖旨,或者欽差大臣、一品當朝來拜,他也是輕搖緩步,從容不迫,然而聽說秦公子又來見兒子朱由樊,他竟然跑得比兔子還快。

  
  殊不知朱常泴心裡面,成仙了道享無窮仙福排在第一位,連大明朝親王的寶座都要退到第二呢!最近的某些傳聞更加深了他對「秦星君」的仰慕,為了能快點見到傳說中的高人,就算讓他親自跑上十里路,那也是沒有關係的。

  
  黃妃母子由女官、內監簇擁,眾星捧月,走在最後面的位置。

  
  看著荊王的背影,黃妃刻薄的臉上頗有些得意:最近一段時間朱常泴和威靈真人成天泡在丹房,若不是威靈真人年紀太大,別人簡直要以為他們倆有斷袖之癖、龍陽之好了,就連受寵的黃妃都冷落了不少。

  
  可這次她跑去丹房,剛告狀說有個姓秦的人不三不四的,由張小陽帶著去找朱由樊,話還沒說完呢,朱常泴就「氣急敗壞」的衝了出去,那副勁頭八匹馬都拉不回來──不是給了她這位側妃,極大的面子嗎?

  
  黃妃彎下腰,摩弄著兒子朱由楂的腦袋,低聲道:「看見沒有,你父親雖然沒什麼大本事,但要對付別人的時候,仍是這般雷厲風行……還記得那兩個背後亂嚼為娘舌根子的宮女,娘是怎麼整治她們的?」

  
  「娘把她們打了三百鞭子,傷口上撒了鹽巴,足足叫她們疼了兩天,最後賣到……嗯,好像是什麼窯子去啦!娘,窯子是怎麼個地方?」

  朱由楂奶聲奶氣的說著如此駭人聽聞的事情,稚嫩的臉上卻沒有絲毫波瀾,不僅不覺得母親這樣做有何不妥,甚至還隱隱有得色。

  
  黃妃笑起來:「你還不知道……總之那不是什麼好地方,進去終歸要倒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朱由楂拳頭一舞,惡聲惡氣的說:「那等會孩兒就求父王,也把那姓秦的打三百鞭子,照樣賣到窯子去!」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4 21:50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3:36
五十五章 隔空猜物

  
  阿嚏,阿嚏!秦林接連打了幾個噴嚏,暗自思忖誰在說他的壞話,殊不知已經面臨著被賣進窯子的「悲慘命運」。

  
  只不過,這時候的青樓楚館有為女性顧客提供服務的「鴨」嗎?

  嗯,朱由楂若能真的兌現諾言,秦林倒極有可能開一代風氣之先河,與明人筆下的西門大官人和未央生同列,以慾海奇男子的身分名垂青史。(註:西門慶和玉浦團 )

  
  但是荊王朱常泴的表現注定了,秦林不會成為堪與後世唐老鴨相提並論的,在萬曆年風靡萬千少女的一代名鴨,因為千歲爺已經朝著秦林作揖,然後賊眉鼠眼的貼上來,陪著笑臉問道:「小王已聽說秦公子智破奇案的事情了,別人說那麼離奇古怪的案情,又有白蓮教會作妖法的魔徒在內,豈能輕易破獲?獨獨小王知道公子乃星君下凡,日斷陽、夜審陰,不管什麼妖人、奸邪都逃不過,所以才能破得此案。否則白蓮教那些魔徒,慣用妖法半夜勾人魂魄、飛劍取人首級,不是仙家無上妙法,豈能破他左道邪術?」

  
  明朝藩王「分封而不錫土,列爵而不臨民,食祿而不治事」,終日無所事事,便有人附庸風雅彈琴下棋,也有人章臺走馬、青樓留名,不學無術的也為數不少,這位荊王朱常泴就是其中之一。

  
  朱常泴從幼年就是,捧起四書五經就打瞌睡,翻西遊記、三國演義就眼前一亮,什麼包公案更是耳熟能詳。

  
  這包龍圖、狄仁傑不都是日斷陽、夜審陰嗎?此前他已被威靈仙欺騙,先入為主的相信秦林是星君下凡、根基深厚,這次又聽說秦林破了白蓮教大案,連香主這樣妖法厲害的魔徒都被擒殺,那秦林必定是用仙術克敵制勝的了。

  
  金丹遲遲未能煉成,朱常泴知道金丹大道等閒不容易成功,想張天師的龍虎金丹要煉七七四十九年(沒這麼久,他被威靈仙忽悠了),太上老君的九轉金丹必須九九八十一年,威靈真人這才兩三個月沒有成功,倒也情有可原。

  
  可凡人的壽命等不到這麼久啊,不管四十九年還是八十一年,朱常泴覺得自己恐怕都活不了那麼長了。儘管威靈真人信誓旦旦的保證能夠煉成金丹,朱常泴仍然覺得要早一點得道飛昇,也許依賴「根基深厚」的秦公子是另一條捷徑,或者仰仗他不同凡響的仙緣,令金丹提前出爐也未可知呢。

  
  所以荊王千歲這番對秦林的熱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倒是朱由樊被父親完全無視,上前見禮之後朱常泴只是漠不關心的點點頭,可憐的兒子只好落寞的退到牆角,與花瓶、茶几為伍,成為了徹頭徹尾的裝飾品。

  
  正在興頭上,準備看荊王千歲怎麼炮製秦林的黃妃,看見朱常泴拉著秦林的手,堂堂千歲還不停點頭哈腰的一幕,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親信女官手往水榭一指,萬分不解的道:「娘娘,王爺這是?」

  
  黃妃自己也莫名其妙啊,並且她看見秦林之前與朱由樊交情頗好,此時王爺又對秦林卑恭折節,心下不免打了個突,本能的感覺到了寒意。

  
  朱由楂年紀雖小,察言觀色的功夫已有了幾分,揚起小臉悶悶不樂的問道:「看樣子,咱們不能把那姓秦的賣去窯子了吧?」

  
  眾女官、內監聞言極想捧腹大笑,情知黃妃正在氣頭上,只好勉力忍住。

  
  「走,咱們上去看看。」黃妃牽著兒子,一步步走上水榭。

  
  從廊橋踏足水榭,黃妃先問了王爺好,然後半蹲身子團團道過萬福,她對朱常泴笑的時候帶著三分媚態,而面對眾人之時卻又變得端莊大方,還拍著兒子問威靈真人、問哥哥朱由樊的好,那孩子也就笑嘻嘻的一一行禮,看上去就是個十足十的乖寶寶,只不過畢竟年紀小,眼中流露的敵意早已被秦林瞧個分明。

  
  秦林暗道這女人果然有幾把刷子,如果不是事先見識過她的狠戾刻薄,只怕早就被她此刻的表現矇騙了;有其母必有其子,小孩子如此年幼就已被她教得心懷詭詐,真是叫人不知道說什麼好。

  
  「王爺,不知這位公子?」黃妃假裝沒見過秦林。

  
  朱常泴神棍附體:「秦公子乃天上星宿下界,曾於龍華會上與威靈真人有一面之緣,至今已過千年──當然對於他們仙家中人只是隔了三年,天上一日,凡間一年嘛。如今秦公子奉太上老君敕令下界,扶保我大明江山,用九霄神雷法大破白蓮教妖術,好生了得!」

  
  黃妃聽了直皺眉頭,荊王這番話她可不敢駁斥,要知道二十年前嘉靖皇帝封道士邵元節、陶仲文為禮部尚書,陶仲文甚至一身兼少師、少傅、少保三孤,朱常泴對仙術的痴迷程度並不比嘉靖皇帝差,他要說秦林扶保大明江山,誰能說不是?

  
  心有不甘的黃妃想了想,黃連祖說過錦衣衛追殺迫死白蓮教香主的事情,當然他沒有任何功勞,還在姐姐面前哭訴被石韋等人排擠,要求調離錦衣衛百戶所,改到王府儀衛司任職,免得受石韋的閒氣呢。

  
  本來錦衣衛比王府儀衛司權力大得多,不過為了方便兒子承嗣王位的大事,黃妃已答應弟弟的要求,想辦法調他進儀衛司。

  
  秦林如何找到王財這個白蓮教香主的經過,黃連祖曾與姐姐詳細說過,此時黃妃略為回憶,便笑道:「王爺啊,妾身聽說那白蓮教妖人並非被擒殺,而是自己服毒的呢!這樣的話,就不是秦公子用什麼神雷擊殺的哦。」

  
  朱常泴眼睛翻了翻,「你說那白蓮教魔徒是自殺的?哼哼,他無緣無故就要自己尋死?這是秦大仙陽神出竅,夢中收了他三魂七魄──魏徵夢斬*涇河龍王的故事你不知道嗎?真是不學無術,婦人之見!」(註:「京」)

  
  荊王自己只讀了幾本神怪小說和道家經文,拿小說上故事當真,反說別人不學無術。

  
  黃妃被駁得啞口無言,又不甘心秦林就此占了上風,想了想又道:「秦公子道法高明,不知我等凡俗之人有緣見識一二嗎?」

  
  說完黃妃暗自得意,威靈真人的三昧真火等仙術是拿出來展示過的,所以荊王才對他言聽計從,此番秦林若是不拿出點真功夫,就算荊王不產生懷疑,至少心目中的地位也要大大降低,她就可以想辦法陷害秦林了。

  
  沒想到第一個著急的是威靈仙,秦林要是沒能展示法力,他吹的牛不就被戳穿了嗎?

  
  「千歲,秦公子奉敕令下界,削去頭頂金花,法力已減弱了許多……」威靈仙趕緊替秦林圓場。

  
  哦?朱常泴有些失望。

  
  「沒關係,雖然不能移山倒海、撒豆成兵,但幾個小把戲還不成問題。」


  秦林笑嘻嘻的稟道:「就和王爺玩玩隔空猜物的遊戲如何?」

  
  隔空猜物?所有人的眼睛都是一亮,這時候西遊記成書不久,市面上說書先生說得熱火朝天,孫悟空在車遲國與虎力、鹿力、羊力三大仙鬥法,隔空猜物的精彩情節可謂婦孺皆知啊!

  
  「好,小王就和公子玩玩隔空猜物的遊戲,」朱​​常泴興奮的一拍大腿:「咱們怎麼猜呢?」

  
  秦林笑笑:「孫猴子是隔著櫃子猜裡面裝的什麼,我們來換個花樣,喏,小王爺這裡茶几上大銀盤子裡,擺著漆雕的十二生肖,請把它擦乾淨了。等在下先走到那邊書房去,王爺再挑其中一個或者幾個摸一摸,再令侍女端到書房,在下便能把王爺摸過的挑出來。」

  
  「有趣,哈哈有趣​​!」朱常泴立刻吩咐照辦。

  
  書房與水榭之間隔著一道牆,秦林由侍女引進書房之後,朱常泴就準備摸漆雕生肖。

  
  「等等!也許他眼力好,可以對著光看出指印呢?」黃妃眼珠一轉,令小宦官端來清水,讓朱常泴把手洗乾淨,再用細布擦乾。

  
  「你呀你,不信仙家妙法!」朱常泴搖著頭,還是照做了,然後興致勃勃的端起生肖躲到屏風後面,片刻之後走出來──除了他自己,在場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究竟摸過哪幾個生肖。

  
  朱由楂突然跑過來,伸手往蛇雕像上摸了摸,然後得意的對黃妃說:「娘,看我來捉弄他一下。」

  
  荊王對這小兒子甚是溺愛,見狀也只能搖搖頭。

  
  盤子由侍女端進了秦林所在的書房,然後應秦林要求退了出去。

  
  這傢伙關上窗子,壞笑一聲,從衣袋裡取出一物,刷刷的忙活起來。

  
  不一會兒,秦林端著盤子走回水榭,嘻嘻笑著放在原來的茶几上:「小王爺也來捉弄在下嗎?蛇雕像上沾著小王爺的氣息呢。」

  
  眾皆愕然,荊王連忙追問他摸的哪幾個雕像,黃妃在旁邊連扯他衣服,低聲叫他不要去看那些漆雕,免得秦林投機取巧順著他視線猜出來。

  
  豈知秦林早已胸有成竹:「龍、虎、蛇。」

  
  眾人全都看著荊王,只有他知道答案。

  
  朱常泴的眼睛瞪得有銅鈴大,繼而一揖到地:「仙家妙法,果然神妙無雙!」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4 21:53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3:37
五十六章 仙術還是妖法?

  即使是一位親王的禮遇也沒能使秦林發生任何改變,他的嘴角仍然掛著平平淡淡的微笑,似乎在他眼中豆腐西施和荊王千歲並沒有多大區別──見慣了生與死的隔絕,在他鋒利如手術刀的目光注視下,王爺與奴隸在生理結構上毫無差別。

  
  然而其他人的態度就完全不同了,秦林所表現出來的雲淡風清充滿了世外高人的味道,即使面對荊王千歲的卑恭折節,他的態度依然是溫和有禮中帶著若有若無的淡漠,如果沒有強大實力帶來的自信,焉敢如此?

  就連從事神棍這份很有前途職業的威靈仙,見此情景也自愧不如,裝世外高人他也裝得來,可要像秦林這樣惟妙惟肖,他就差點火候了。

  秦林真的會隔空猜物嗎?

  時間倒回一刻鐘之前,秦林走進書房的時候。

  果然不出他所料,王府富甲一方,書房裡名貴的文房四寶應有盡有,端硯、徽墨、宣紙是不消說了,單以筆而論,便有什麼狼毫、紫毫、鼠毛、虎毛,小楷、中楷、大楷、屏筆……全是精工細做的貢品級好貨。

  至此秦林長出一口氣,今天的隔空猜物算是萬無一失了。

  等侍女把漆雕端進來之後,秦林仔細觀察銀盤中裝著的漆雕,因為荊王洗了手並用布擦乾,饒是他眼力極佳也發現不了指紋。

  沒關係,你有張良計咱有過牆梯,秦林手腳極快的關上門窗,立刻從衣袋中取出一物──就是人人都喜歡的阿堵物──銀子老兄啦。

  隨便找塊乾淨的硯臺,把銀錠在硯石上來回摩擦,磨出細細的銀粉。

  然後他的目光在許多毛筆中搜尋,直到發現一枝灰鼠毛筆,嘴角才露出了會心的笑。

  書桌旁邊有拆信的剪刀,秦林用剪刀把灰鼠毛筆的筆尖剪平,這枝筆就變成了一枝小刷子。

  呵呵,灰鼠毛極為柔軟而富有彈性,刷顯指紋時即不損傷指紋,又可以將紋線間的多餘粉末清除,經此一番手腳,這枝毛筆就變成了上好的指紋刷。

  用自製指紋刷沾上磨好的銀粉,在漆雕上輕輕的反覆刷過,鼠,沒有,牛,沒有……虎,發現指紋了!

  淡淡的銀色指紋,出現在虎雕像的背部,雖然顏色不深,可形狀完全清晰可辨!

  繼而蛇漆雕和龍漆雕也相繼坦白了真相,秦林還在蛇雕像上發現了小孩子的手印,想到黃妃刻薄的嘴臉,他嘲諷的微微一笑。

  人的手指、手掌面的皮膚上,存在有大量的汗腺和皮脂腺,只要生命活動存在,就會不斷的分泌汗液和皮脂,有點像原子印章不斷有油墨滲到印文表面,因此,只要手指、手掌接觸到物體表面,就會像原子印章一樣自動留下印痕。

  洗手、擦拭的確能去掉部分汗液和皮脂,可仍然有部分會留下來,更何況荊王千歲是大活人,從洗手到摸這些漆雕,手指又很快的分泌出了新的汗液和皮脂。

  和汗手、髒手相比,洗乾淨的手留下的指紋會淡得多,用肉眼無法觀察辨識,但只要手指接觸過的漆器、玻璃、陶瓷等光滑介面,用金銀粉配合指紋刷一刷,指紋立刻就會原形畢露。

  做完這些,秦林不禁仰天長笑,如果洗乾淨手就不會留下指紋,犯罪也太容易了點吧?哼哼哈兮,乳膠手套才是王道啊……呃,教壞小朋友了。

  藏起指紋刷,把漆雕上的痕跡擦掉,秦林這才好整以暇的走出書房,把答案公之於眾。

  對荊王朱常泴,秦林是這樣解釋的:「千歲乃帝室之胄、真龍血脈,身有龍虎之氣,凡觸碰過的東西便沾染了這種貴氣,秦某以望氣之術觀察,便能找出王爺碰過的東西。」

  每年拍荊王馬屁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但這次是從朱常泴極其仰慕的神仙中人嘴裡說出,王爺只覺得兩腋風生、飄飄欲仙,嘴都咧到腮巴子上去了,對秦林的好感度直接爆棚。

  美中不足的是,如果「龍虎之氣」變成仙氣,那就再好不過了!

  朱常泴一把抓住秦林的胳膊,用近乎哀求的口氣說:「秦大師,小王一心求取仙家金丹大道,只可惜仙門難窺,遲遲沒有摸到門徑。如今先有威靈真人指點迷津,又有秦大師下降凡塵來到王府,多半是小王的緣法到了……秦大師,請留在王府,與威靈真人一塊研修丹術如何?小王並不敢妄自尊大,願以師禮相待。」

  好嘛,這一番表演下來,秦公子變成秦大師了,而且是不折不扣的王者師。

  那麼,他究竟會答應荊王的懇求嗎?

  最為關心的,並不是在王府地位無形中受到挑戰的威靈仙,而是側妃黃氏,她急忙朝朱常泴打眼色:「王爺,咱們王府有威靈真人降臨,已是莫大的福分了,秦公子奉敕下界,一定有更重要的事情……」

  可始終待在角落的朱由樊此時心念一動,對秦林道:「父王誠心誠意敬賢愛道,秦兄弟你看?」

  秦林緩慢而堅決的搖了搖頭:「恕在下難以從命。」

  荊王父子好生失望,只不過失望的原因各不相同,黃妃和威靈仙則長舒了口氣。

  朱常泴看著秦林的表情,就像一個光溜溜的絕世大美女,站在面前卻沒辦法推倒,唉聲嘆氣的道:「大師不肯光降敝府,想是小王根基淺薄、仙緣未到,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秦林笑道:「雖然沒有服下就能霞舉飛昇的龍虎金丹,但延年益壽的丹丸還是有些,過幾天便給王爺送來,那麼,在下這就告辭了。」

  朱常泴大喜過望,招呼張小陽:「來呀,傳令下去,本王要開中門,親自送秦大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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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荊王府坐落於蘄州城北,依麒麟山山勢而建,王府正門歇山頂的門樓,象徵著大明親王的權勢,朱紅銅鉚的門扇厚重端嚴,兩邊柱子上題著描金大字:「羽翼大明」 、「世鎮荊湖」。

  王府端的是天家派頭、氣象萬千,大門兩邊的石獅子足足比州衙的大了兩倍不止,高高的七重丹陛只比京師紫禁城短了兩重,僅次大明天子一等而已。

  數不清的驕僕手持長鞭、上馬凳、灑掃用具站在門口,一水兒的繭綢青衣、無翅烏紗,那看人的眼神兒總是居高臨下,鼻孔都快仰到了天上;更有儀衛司的武官頂盔貫甲,拿著雪亮的刀槍,掌著鮮明的旗鼓,前遮後擁。

  這副派頭,這種陣勢,過往的行人既羨慕,又敬畏,正眼兒也不敢覷這森嚴的王府一下。

  忽然聽得一聲呼喝,朱紅色的厚重大門竟咂咂響著緩緩開啟!

  只見儀衛司的武將兵丁扛著刀槍劍戟一擁而出,儀衛正、儀衛副左右分列,典仗兩兩相對,眾旗牌、校尉雁翅排開,各各肅立。

  行人們立刻停下腳步,遠遠的站著看,瞧這陣勢,出府的只怕不是國公就是欽差大臣吧!

  任誰都沒有猜到,荊王府擺出這種陣勢,與千歲爺把臂而出的既非天潢貴胄,也不是欽差大臣,而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半大小伙子!

  有眼睛尖的百姓認出了秦林:「啊呀,不得了,是李氏醫館那個兩次涮了黃霸王的小學徒!」

  「你那是老黃曆啦!」立刻有人駁斥他:「人家現在是錦衣校尉、大明天子的親軍,剛剛還破了指揮使府上的人命案子,王大人當街朝他鞠了三個躬哩!」

  百姓們嘖嘖讚歎著,把秦林的事蹟添油加醋的越傳越神。

  朱常泴異常恭敬,非但開中門親自把秦林送出去,還一直走到臺階底下才拱手道別。

  天吶,這是什麼待遇啊?

  長街上稀哩嘩啦掉了一地的眼珠子,蘄州百姓就算不明白大明朝的儀制,可指揮使大人、知州大老爺來拜荊王的情景是大家都見過的,全是低著頭從角門裡進出,開中門?想都別想!更不用說千歲爺親自送出來,還走下了最後一級臺階!

  咦,怎麼他身後還跟著四名如花似玉的女兵?這就更加令人費解了。

  很快女兵甲乙丙丁就吸引了新的注意力,這時候女子出門拋頭露面的少,容貌姣好、身材高挑的未婚女子更是不常見到,而像今天這樣四個作武官裝束,高矮胖瘦相差無幾,衣甲寶劍齊齊整整的女兵,更是聞所未聞。

  如果是在南直隸,官民百姓都知道這是魏國公(前面貓爪子一歪出了筆誤,就此糾正)府上大小姐的親兵,登徒子們能躲多遠躲多遠;但蘄州人卻不知道徐大小姐的威風,朝著她們指指點點的說什麼都有。

  「我,我想回大小姐身邊……」女兵丁怯怯的看著這麼多人,打起了退堂鼓。

  女兵甲手一揮,斬釘截鐵的說:「難道還沒看出來嗎?這個姓秦的壞蛋會些妖法,他一定是用妖法迷惑了青黛小姐,我們絕不能辜負大小姐的重託,一定要想盡辦法把青黛小姐從他手中救出來!」

  女兵乙和丙齊齊點頭,正義的火焰在胸中熊熊燃燒,拯救被大魔王捉住的公主,這一史詩般的篇章即將揭幕!

  「可他的妖法好厲害啊,不僅能隔空猜物,還、還,」女兵丁上下牙齒咯咯直打架:「還有剛才好像聽見百姓在說,他把死屍的胸膛剖開,擺弄死人的心肺……」

  凝重成實質的寒意瞬間降臨,甲、乙、丙三位女兵的牙齒也開始咯咯咯的響了,怯怯的看著前面秦林的背影,彷彿下一刻他就要轉過身來,張開血盆大口……

  「大小姐快來救命啊!」女兵丁望著天空小聲祈求。

  女兵甲狠狠一咬牙,正色道:「大小姐說過,戰場上有進無退,咱們豈能怕了這傢伙?小丁,如果你真的害怕,就念那句咱們排兵布陣、圍獵野獸時的口號吧!每次喊的時候,都感覺勇氣百倍呢。」

  「那我念了?」女兵丁怯怯的看了看三位姐姐,似乎唸起來就不那麼害怕了:「大小姐威武,大小姐必勝!」

  可很快甲乙丙三位也跟著唸起來,帶著顫音。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5-9-11 12:26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3:38
五十七章 偕美同歸

  李氏醫館內前所未有的忙忙亂亂,從先生、弟子到學徒、夥計,全都東一群、西一團的議論紛紛;坐在大堂替人診病的龐憲只覺心血來潮,怎麼也靜不下心來把脈;李建方更是不停的進進出出,臉上帶著幸災樂禍的表情,似乎在期待著什麼。

  
  「成個什麼樣子!學醫之人,些許俗事就亂了心竅,心不靜,藝不純,誤人誤己!」李時珍拈著鬍鬚大聲說著,不知道他斥責的究竟是龐憲,還是李建方?

  反正李建方聽到之後很有些羞愧,悻悻的回到大堂坐下,可他人靜下了心還靜不下,不停的端起茶碗喝茶。

  醫館中所有人都知道世子把秦林請去了,而且和上次替徐辛夷轉交給青黛的禮物不同,這次只請了秦林一人。

  以前有傳言說世子好像喜歡青黛,上次秦林與青黛同去,朱由樊顧著面子,不致當場發作,那麼這一次是否他要對秦林不利?

  還有黃妃,她弟弟黃連祖幾次三番被秦林整治,她就不想替弟弟出這口氣?

  至於上次荊王送禮物給秦林,還有那小內監說的什麼「卑恭折節」、「一見如故」,大部分人是不大相信的,一個白丁竟能與荊王千歲交好,說出去怕不笑掉別人大牙!

  恐怕,只是荊王父子惺惺作態吧?接下來就要下狠手炮製秦林啦!

  李建方巴不得秦林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才好呢。

  和他相反,眾弟子則替秦林捏把汗,除了至今關在大牢裡面的張建蘭、白斂,醫館弟子們都和秦林打得火熱,從陸遠志開始誰沒受過他的恩惠,誰沒喝過他請的酒?前些天要不是秦林挺身而出,冒著流配三千里的危險,解剖病人屍體找到死亡真相,恐怕整個醫館都要背負庸醫殺人的罪名呢。

  不停有弟子從外面氣咻咻的跑回來,報告著新的事態,每一次沒有確切結果的猜測,都會引發小範圍的騷動。

  後院之中,沈氏三妯娌和管家劉全的媳婦馮媽,四位事兒媽嘰哩呱啦說個不休,沈氏、馮媽兩個堅持說秦林多半要倒楣,蔣氏和楊氏心裡面希望秦林平安歸來,嘴頭卻占不到上風,被伶牙俐齒的沈氏說得忐忑不安。

  騷亂的醫館之中,只有青黛安靜一如往昔,不聲不響的坐在葡萄藤下,一針一線不緊不慢的縫著準備給秦林穿的直裰。

  「怎麼可能呢?秦大哥和世子的交情根本就不像他們說的那樣,比起病殃殃的世子,秦大哥可會調皮搗蛋捉弄人啦。嘻嘻~他可不要捉弄世子呀,那樣的話,辛夷姐姐一定要替她表哥打抱不平的……」

  少女歪著腦袋想了想,覺得徐辛夷和秦林才算的上勢均力敵的對手,至於可憐的朱由樊嘛,完全被當作路人甲了。

  把眾人的議論當作耳邊風,青黛嬌嫩的小手捏著縫衣針,密密匝匝的縫著直裰,想像著秦林穿上這件親手縫製的長衫之後會是什麼樣子,她嬌美的面龐就浮現了恬靜的微笑。

  忽然前院傳來一陣騷動。

  「荊王府的中門開了,中門開了!」一個大嗓門的學徒心急火燎的跑回來,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幾名年紀大點的弟子把水遞給他,埋怨道:「開中門要不接聖旨,要不迎哪位天潢貴胄,和秦大哥有什麼關係?你這般心急火燎的跑回來!」

  話音剛落,又一位夥計迫不及待的宣布了最新消息:「儀衛司的武官排出陣勢,一個個扛著雪亮的刀槍,嚇,了不得!」

  眾人面面相覷:敢是荊王出巡?不過應該不關秦林的事吧。

  第三個人滿頭大汗的跑進來:「秦大哥、秦大哥……」

  「你倒是說呀!」李建方第一個沉不住氣。

  那人像故意賣關子似的連喘了好幾口氣,才興奮至極的說:「秦大哥和荊王千歲把臂而出!」

  啊?所有人都呆住了,敢情先前開中門、排儀仗,鬧出這麼大陣勢就是為了送秦林?簡直叫人匪夷所思!

  穩坐釣魚臺、八風吹不動的李時珍,也被這個驚人的消息炸了起來:「什麼,你沒有看錯?」

  很快就有多嘴的僕婦把消息傳到了後院,正在幸災樂禍的沈氏一屁股*墩兒坐到了石凳上,而同情秦林的蔣氏和楊氏也驚得合不攏嘴巴:她們最多指望秦林平平安安回到醫館,但從來沒敢奢望竟會由荊王排出全副儀仗,親自送出中門啊!(註:「蹲」,擊地狀 )

  「看來這姓秦的也很有幾把刷子,將來說不定會當上錦衣百戶呢……」沈氏酸不溜丟的說著,投向青黛的目光中隱隱帶著難言的羨慕。

  錦衣衛權勢極大,分駐各地的長官幾乎能與當地父母官分庭抗禮,區區五品錦衣千戶的權勢與從二品布政使也差不了許多,百戶則可和知州、知府相比肩。

  沈氏說秦林當上百戶,已是極大的恭維了,雖然比現在的世子、將來的王爺朱由樊還差得遠,但也非平民百姓可以望其項背的。

  沈氏已在暗自思忖,是繼續攛掇青黛與世子結交呢,還是轉而撮合她和秦林?

  哎呀,不好!沈氏暗叫一聲,剛才說了秦林許多壞話,青黛別告訴他了吧?

  她*歇歇別別的挨著青黛坐下,陪著笑臉道:「姪女兒啊,剛才嬸兒說的話,你別往心裡去……」(註:應為偷偷摸摸、鬼鬼祟祟、鬼頭鬼腦之意 )

  青黛心不在焉的答道:「什麼話呀,我都沒注意聽呢。」

  沈氏大喜,臉都笑成菊花了:「太好了,來來來,嬸兒幫你縫。」

  「不用了,姪女兒自己縫吧。」青黛笑著婉拒了,這是她給秦大哥做的直裰,應該每一針都自己縫啊。

  沈氏這番前倨後恭的樣子落在另外兩位妯娌眼中,早已笑得肚皮痛,她們倆只是奇怪為何青黛聽到這般喜訊,兀自用門牙輕輕咬著嘴脣,小臉都快皺成一團了?

  可憐的少女魂不守舍,正在暗暗後悔:不好了呀,三嬸兒說他要當錦衣百戶,我可答應他做到百戶就親親臉蛋的,要是他真當上了非得來親親,那多不好意思?

  而且以秦大哥那種又憊懶又愛捉弄人的性子,恐怕是不會自願放棄這項權利的……

  青黛摸了摸臉蛋,熱得燙手。

  就在少女躊躇著要不要反悔的時候,前院又有了新的情況。

  陸遠志跑得胖臉發紅光,眉毛上都掛著汗珠子,人都累得快散架了,眼睛還放著賊光:「各位師兄,咱們的秦哥不得了,了不得!荊王送了他四個漂漂亮亮的大姑娘,正往咱們醫館回來!」

  有這等好事?眾師兄弟們登時羨慕嫉妒恨吶,心說秦林這傢伙運氣也太好了吧,四位、四位美女,我的天哪!

  有人問陸遠志看清美女長什麼樣子沒有,這胖子擦了把汗,不好意思的說:「聽前面人走下來說的,我急著跑回來告訴你們,連秦哥的面都沒見到呢。」

  說完這傢伙灌了盅涼水,又急匆匆的想跑了出去,可他身軀肥胖,實在跑不動了,只好坐在椅子上呼呼的喘氣休息。

  師兄弟們對秦林仰慕之情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可也不禁替青黛抱屈:「秦哥的確豔福不淺,可小師妹怎麼辦?」

  「是呀,四位,他媽的一次就四個,也太禽獸了吧!小師妹一定會傷心的……」

  忽然之間所有人都閉上嘴不再說話,因為青黛已經走到了大堂。

  師兄弟們一則替秦林遮掩,二則不欲青黛傷心,互相打手勢、作眼色,意思是不忙著把這事兒告訴她。

  孰料青黛撿了把椅子,安安靜靜的坐下,似乎等著秦林。

  陸遠志暗叫一聲苦也,本來想秦林一​​回醫館就把他堵住,讓他把四位美女安置在別處,好暫時瞞住青黛。

  可現在這樣,只怕立刻就要穿幫啊!

  胖子對秦林倒是挺忠心的,儘管心頭替小師妹抱不平,仍舊義氣為重,準備再次跑出去,半路上把秦林堵住。

  哪知剛跑出門就一頭撞在人身上,秦林的聲音傳入耳中:「胖子,你亂跑個啥呢?」

  糟糕!陸遠志越過秦林肩膀看了看,他身後果然有四名戎裝美少女,只好哭喪著胖臉指了指不遠處坐著的青黛,壓低了聲音道:「秦哥,你真牛!不過小師妹這關,兄弟可沒法子幫你了。」

  秦林莫名其妙的一挑眉頭,笑著先和李時珍、李建方、龐憲見禮。

  與此同時,四名戎裝美少女目無餘子,視醫館旁人如無物,徑直走向了青黛。

  陸遠志又冒了一腦袋的汗水:我的媽呀,這麼快就攤牌,王見王了?情勢極度危險……

  萬萬沒想到四名英姿颯爽的女兵,走到青黛身前五步,就翻身行起軍禮:「標下甲乙丙丁,奉大小姐之命,前來服侍青黛小姐!」

  青黛把她們扶起來,帶著真摯的笑容:「辛夷姐姐可好?姐妹們都還好吧?你們在南京怎麼玩的?哎,我可想和辛夷姐姐一塊兒騎馬射箭啦!」

  呼~陸遠志長出了口氣,原來她們是早就認識的,原來這四位是徐大小姐派來服侍小師妹的,原來秦林這傢伙的豔福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好,原來大夥兒的羨慕嫉妒恨都找錯了目標……

  秦林敏感的發覺,形勢發生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改變,他一臉的無辜:「你們這是?」

  一群餓狼連連乾笑,口水嘩啦啦的直流:「嘿嘿,那四位辣妹子,秦哥可以替咱們引見引見嗎?」

  「你們自己去試試囉。」秦林無可奈何的一攤手。

  試試就試試,陸遠志走過去,胖臉上掛滿了猥瑣的笑容:「幾位姐妹怎麼稱呼?在下……」

  他說不下去了,因為四柄明晃晃的寶劍齊刷刷指在心口。

  「哼,和那姓秦的一塊兒嬉皮笑臉,你也不是什麼好人!」女兵甲氣勢洶洶的斥道。

  「饒、饒命!」胖子嚇得不輕,把手亂擺,趕緊退得遠遠的。

  四女把寶劍插回鞘中,動作整齊劃一,然後齊刷刷的朝陸遠志做個了鬼臉:鄙視你!

  眾師兄弟哄堂大笑。

  陸遠志一張胖臉漲得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9 22:30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3:39
五十八章 我要賺錢

  一大早起床,秦林盤點了他所擁有的財產:從高豺羽身上得到的二百兩紋銀,給牛大力「買官」用了一百五十兩,請師兄弟們吃酒等雜用又花了些,只剩下二十多兩了,五十兩金葉子始終沒有動用。

  秦林的運氣不錯,如果是大明洪武年間,一兩金只換四兩白銀,萬曆初年則因為日本、呂宋和美洲的白銀流入,一兩金可以換到八兩銀了,也即是說這些金子價值四百兩銀子。

  荊王府送的禮物當中,絲綢緞匹這些不方便變現的除開,小金錁子有十兩、銀錁子有一百兩,通算起來,所有的金銀價值折合六百兩紋銀。

  這筆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正好能在寸土寸金的秦淮河邊買一間小小的房子,然後就沒錢了,只好每天晚上瞧著畫舫中的燕燕鶯鶯乾流口水;或者購買八百*石大米,如果一家三口哪兒也不去,整天蹲家裡啃老米飯下乾鹹菜,倒也可以吃上一輩子。(註:「蛋」)

  這種窩窩囊囊的生活,秦林的志向當然不止於此。

  要避免坐吃山空的局面,七折八扣的餉銀、微薄的常例收入,或者荊王的賞賜都不靠譜,還得自己開闢一條財源,自力更生,艱苦奮鬥嘛。

  弄個舊包袱皮把金銀一裹就背在肩上,秦林大步流星的往閱江樓走去。

  閱江樓二樓有桌客人特別打眼,無​​論酒保還是別的客人經過,都會詫異的瞧上幾眼,有認得的上去打個招呼,又不得要領的各自走開。

  桌面上有錦衣衛小旗韓飛廉和軍餘頭目趙益明,有州衙崔捕頭和民壯班頭牛大力,州衙和錦衣衛互不統屬,這兩撥人坐在一塊就已經很奇怪了,席面下首還有柳木匠父子,更是不倫不類。

  他們都是被秦林邀來的,本來約在午時初刻,但是全都早早的來這兒等著了,其中柳家父子更是剛交巳時就等在這裡,唯恐怠慢了恩公。

  可席面上全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身為木匠的柳老爹不禁有些*侷促不安,好像椅子上生了釘子似的,怎麼坐都不得勁;倒是柳華拿得起放得下,雖然和別人答話還帶著些靦腆,畢竟有問有答。(註:「局觸」,不適應 )

  眾人說的閒話,無非圍繞剛剛告一段落的柳絮被害案件,東拉西扯的慢慢說到秦林請客的用意。

  崔捕頭是個積年的老猾頭,那天聽秦林問起柳家父子的木匠手藝就猜到了三分:「敢是秦兄弟準備營造房屋,或者開木器店?」

  如果請木匠打造家具自己家用,沒必要把錦衣衛的上司和州衙的人請來,所以崔捕頭猜測秦林想買地建房或者開木器店,要讓這些人替他應付黑白兩道的雜事。

  柳家父子恍然大悟,互相對視一眼:假如恩公用得上咱的手藝,咱們一定分文不取,否則也太不識好歹了。

  正談話間,秦林已由酒保引著上了二樓。

  啊?都來得這麼早?秦林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作為主人他提前來了一刻鐘,沒想到所有的人都來得更早。

  秦林不喜歡太多客套話,略為寒暄幾句就進入了正題:「我想在蘄州城中尋個店鋪,開一家木器鋪子,各位在街面上比我熟,還請多幫幫忙。」

  崔捕頭笑笑,此前他已經猜到了。

  柳家父子半晌沒接腔,良久,柳華才眨了眨眼睛,頗有些困惑:「恩公,不瞞您說,小人是做這行當的,木器行的水頭很微薄啊,每月裡就是拿汗水換點銀子,實在沒什麼賺頭。」

  柳老爹把兒子扯了一下,埋怨道:「說那麼多做什麼?恩公開了口,咱們只管照做就是了,你推三阻四的,被街坊鄰居曉得了,只當咱們忘恩負義,要被戳脊梁骨的!」

  秦林笑笑,從衣袋中取出支鉛筆:「我要賣的並非尋常木器,而是此物。」

  這不是枝木棍兒嗎?眾人沒有見過,弄不清它的用途。

  秦林拿筆在紙上刷刷幾下,就替牛大力畫了副漫畫,畫上的牛大力肌肉虯結,威風凜凜,瞪著雙銅鈴大的眼睛,舉著棗木棍勢如猛虎下山,雖然漫畫沒有素描那樣惟妙惟肖,但舉止動作已算形神兼備。

  牛大力拿著畫兒,一張大嘴笑得咧到了腮巴子。

  柳家父子面露喜色,柳老爹點了點頭:「恩公這東西真方便,不知叫什麼名字?拿什麼原料製作的?」

  柳華跟著問道:「需要的材料價值多少呢?」

  秦林心道柳華比他老爹更有經濟頭腦:「這叫鉛筆,實際上不含鉛,只是寫的字跡顏色像鉛。」

  用力把木桿兒扳開給他們看,筆芯無非是一點兒石墨加黏土,筆桿是木頭的,成本極其低廉,主要是製作費用。隨後秦林又在白紙上亂畫了幾筆,又用乾饅頭把筆畫擦掉,再一次讓眾人嘖嘖稱奇。

  柳華立刻算了帳,這東西的成本還要不了兩個銅子,賣十個銅子是穩穩當當的,可比普通的木器賺錢多啦。一枝筆賺八個錢,這種消耗性的東西,賣到一萬枝、十萬枝都容易,那是多少錢?

  柳木匠則低頭想了一會兒,說:「恩公,這、這個鉛筆的筆芯燒起來不難,桿兒其實也很好做,可以把推子改成小*鉋刀,木條固定在座子上,推子兩邊安滑軌,一推就把筆桿車好,另外做個刻刀,再推一下就能刻出中間安筆芯的槽子。」(註:「抱」)

  秦林非常高興,看來柳木匠經驗挺豐富。

  「這個鉛筆鋪子,我準備投資五百兩銀子,暫時招募十名生產工人、四名夥計。」秦林頓了頓,對柳家父子說:「我想請柳華來做掌櫃,柳老爹嘛就做工頭,您二位算技術入股,各占一成的股份,另外每月再拿五兩銀子的工錢。」

  「使不得,使不得!」柳老爹手亂搖:「別人請我父子倆打造家具什麼的,兩個人加起來每月也才八兩銀子,恩公給十兩就已叫老漢我格外叨光了,怎麼能還要您的股份?叫旁人曉得了,老漢的脊梁骨都要被戳爛!」

  見柳家父子態度堅決,秦林就不再堅持,反正今後看經營情況給予獎勵,過幾年經營得好再給他們股份也不遲。

  柳家父子拿著鉛筆研究怎麼設計鉋子、車槽,秦林又對韓飛廉笑笑:「恕標下無禮,統帶軍餘的差事怕沒空去做了,韓大哥是否另外派人?標下感激不盡。」

  統帶軍餘徵收常例是有油水可撈的,在韓飛廉看來,因為秦林出主意、帶隊徵繳有功才派了他這個肥缺,後來聽說秦林一分一釐都盡數交公並沒有中飽私囊,韓飛廉才知道自己看錯了人。

  現在經過秦林的整頓,常例徵收已相當順利,事情輕鬆而油水頗重,是個比以前更好的肥缺,既然秦林自己不要,拿去委派給別人,還怕不搶破腦袋?

  都知道這次秦林迫殺白蓮教香主,也許過兩天千戶所的公文下來,他就要提為小旗了,韓飛廉的態度也就分外謙恭:「秦兄弟太客氣了,哪兒是交卸差事?明明是把個金飯碗讓出來了嘛!倒是現在這位置的入息極好,想來眾兄弟都會搶著要,韓某還不知道該派給誰呢……」

  說到這裡,韓飛廉轉念一想乾脆賣秦林面子:「不知秦兄弟可有人選推薦嗎?」

  秦林想了想:「既然人人想做,無非有油水可撈,弟兄們你爭我奪恐怕傷了人心,標下大膽提個建議──本隊中十名弟兄輪流管收常例的差事,每人主辦一個月,軍餘頭兒趙益明趙兄則為會辦,每月兩人對帳,不許中飽私囊,所有常例除交百戶所和韓頭兒的之外,由本小旗的全體正軍、軍餘按份子均分。」

  秦林的辦法沒有損害任何人的利益,且能使所有人利益均霑,避免了無謂的爭奪,實是極好的辦法。

  韓飛廉豎起大拇指誇秦林到底是讀書人,和老粗就是不一樣,當即拍板今後就這麼辦。

  秦林對州衙兩位舉了舉酒杯:「我那店鋪平時沒多少時間去照管,你們兩位還請多幫幫忙,不要叫市井潑皮前去滋擾。」

  牛大力把沙缽大的拳頭往空中一舞,帶起呼呼的風響:「哪個敢和恩公作對,看俺老牛不把他腦漿子砸出來!」

  恩公?柳家父子驚訝牛大力也這麼叫秦林,牛大力是個恩怨分明的漢子,毫不避諱的說了秦林救他老娘的事情,並說他這捕頭職位也是秦林弄到的,當然沒明說是給的錢。

  崔捕頭則笑道:「牛兄,你好像忘了事情唷。」

  牛大力把腦袋一摸,不知道他說的什麼。

  「秦公子開的店,你還要去收常例嗎?」

  牛大力一巴掌拍在腦門上,連叫自己傻牛,連這個都忘了,真是慚愧慚愧。

  秦林笑道:「這樣說來,要感謝崔捕頭了。」

  「其實我們也是賣的順水人情,」崔捕頭衙門裡打混了幾十年,腦子很清醒,直言不諱的道:「以張大老爺和秦公子的交情,三班六房兩師爺,哪個不長眼的要收你的常例?崔某人也只是藉花獻佛,事先說明白罷了。」

  秦林點點頭,這崔捕頭很上路啊!便請他幫忙,找一座前店後院的鋪面,前面開鉛筆店,後面院子就是鉛筆作坊,地段要熱鬧繁華。

  牛大力哈哈大笑,拍著崔捕頭的肩膀:「別的倒也罷了,恩公要找房子,問他是問對人了。捕快都是地裡鬼,捕頭勝似城隍爺,滿蘄州街面上的事情就沒有他不曉得的。」

  崔捕頭果然消息靈通,正對著州衙的十字街口就有座點心鋪子,完全符合秦林的要求。那家老闆剛剛死了,老闆娘要回江西老家,足值一百兩紋銀的鋪面只要八十兩就肯賣掉,東西都收拾好了,有現銀子馬上可以交割。
jomlin 發表於 2014-6-22 23:39
五十九章 謀殺親夫

  中午秦林請眾人在閱江樓飽餐一頓,然後柳家父子回去鼓搗製作鉛筆的專用工具、招募木匠徒弟,韓飛廉、趙益明各自回家,崔捕頭和牛大力則陪著秦林,去買十字街口的店鋪。

  
  路上崔捕頭介紹,這家點心鋪子的老闆叫做魏阿四,是江西人,做的雪花糕、綠豆糕味道極好,正好他老婆皮膚雪雪白,蘄州人便順口叫做雪花嫂。這兩年魏阿四得了氣喘病、心疼病,經年累月躺床上,成了個藥罐子,多虧雪花嫂頂門立戶的支撐生意。

  到底天意弄人,魏阿四纏綿病榻兩年之後,終於在昨天晚上一命嗚呼,雪花嫂為了讓丈夫落葉歸根,便要盤出店鋪,好扶棺回鄉。

  點心鋪門關著,崔捕頭自告奮勇上前,把門拍得砰砰直響。

  「崔大叔,可是那小寡婦的事兒發了?」一個下巴長著黑痣的男人走過來問。

  「是解老大呀,你說什麼事兒?」崔捕頭莫名其妙:「我們是來買鋪面的。」

  解老大怔了怔,訕笑著走開:「哦,誤會了,我當是……」

  門終於打開了,雪花嫂穿著一身白衣熱孝,加上雪白的皮膚,真正從頭到腳白成一片,只可惜五官十分平常,中人之姿而已。

  雪花嫂團團福了福,面無表情的問道:「這位老爹可是州裡崔捕頭?找小婦人有事嗎?」

  崔捕頭把秦林介紹了一番,說明了來意。

  聽說要買房子,雪花嫂稍微熱情了一點,領著眾人轉了一圈。

  秦林看見堂屋裡面停著口黑漆漆的棺材,想必就是這家死去的男人了,一個老婆婆在靈前有一搭沒一搭的哭著,把紙錢往火盆中焚化,還有兩個孩子陪著。男的五六歲,女的只有三四歲,看起來並不哀戚,也許年幼的他們還不懂得生與死的界線吧。

  這是座典型的四合院,前面一排三間房子,就是臨著衙門口十字大街的鋪面,東西廂房各有兩間,再加上三間正房,圍著中庭約摸長寬三四丈的小院*壩。(註:空地 )

  「格局還是不錯,」秦林點點頭,「可惜稍微小了點,把作坊設在這裡,將來稍微擴大規模就不夠。」

  崔捕頭笑道:「哈哈,秦公子心氣挺高!要是能把解老大的房子買過來,就儘夠用了──不過他是不會賣的。」

  秦林忙請教是怎麼回事。

  原來雪花嫂家的房子與解老大緊鄰,雪花嫂這個院子是正方形的,解老大的房子則是曲尺形狀,要大兩三倍,把這個小院子兩面包住。兩家房子的形狀在地圖上差不多呈「田」字型,田字底下那一橫臨著州衙大街,現在身處的這座小院就是「田」字左下角的那個格子,而解老大的房子則是另外三格。

  但臨街的鋪面遠比不臨街的普通住房貴,解老大的房子面積雖然是雪花嫂家的三倍,臨街鋪面卻只有同樣的三間,雪花嫂的小院足值百兩紋銀,解老大足有這個三倍大的房子也只值得一百五十兩銀子,如果秦林買下來,鉛筆作坊要擴大規模就很方便了,價格也實惠。

  「但解老大不會賣的,他在這裡住了幾十年,怎麼會突然賣掉?」崔捕頭笑笑,看看雪花嫂不在旁邊,壓低聲對秦林說:「別看咱們站的這個院子小,要不是魏阿四忽然死了,雪花嫂要扶棺回鄉,還輕易買不到手呢!」

  崔捕頭有表功的意思,當然秦林也知道他說的實情,大明朝立國兩百年,荊湖承平已久,長江水道西連巴蜀、東下江南,商貿日趨繁盛,房價也節節攀升,像這種州城正街邊的店鋪,若不是有事急著用錢,百姓絕對不會輕易出售的。

  於是秦林就準備先把這處店鋪買下來,將來要擴大規模只好將來再說吧,反正現成銀子他都帶在身上。

  朝雪花嫂拱了拱手,秦林大概也知道點這時候和寡婦說話的規矩,站得遠遠的問道:「嫂子這座四合院,準備多少銀子出售?」

  如果是正規經商場面上,討價還價得「拉手」,就是兩個人用袖子籠著手暗中拉指頭比價格,不能用嘴說;另外還有牙行的房牙子做中人,抽交易手續費,再把底子抄到衙門去存檔。

  當然現在這套都省了,小寡婦決不會和別人拉手,有崔捕頭、牛大力兩位衙門裡的頭面人物做中人,還用得著哪個房牙子來聒噪?

  雪花嫂看了看秦林:「實價八十兩,要現銀子,小婦人扶丈​​夫的棺材回鄉落葬,可沒工夫等太久。」

  「十足真金,如假包換。」秦林哈哈一笑,把包袱皮解開取出十兩金錁子,他不知道這時候房價高低到底如何,順口還價道:「不過,嫂子這價格能不能再降低一點?」

  雪花嫂搖搖頭,嘆息道:「小婦人急著回鄉落葬,這價格已是格外壓低了的。」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外邊一片聲的吵鬧,雪花嫂怒氣沖沖的走出去,一邊走一邊嘴裡說:「又來攪鬧,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這都要扶棺回鄉了,還來纏個不休……」

  秦林等人也跟在後面,看看怎麼回事。

  沒想到外面站了一地的人,當先是刑房胡司吏,後頭焦仵作和好幾個捕快衙役,最後面一頂涼轎,跟班把轎簾揭起,張公魚正從裡面鑽出來。

  秦林暗笑這糊塗知州架子還擺得挺大,衙門和這兒就隔著幾步路他還要坐轎子,有起轎、落轎的工夫,只怕走路還快得多。

  張公魚看見秦林和牛大力、崔捕頭三人,先是愣了愣,繼而喜道:「原來你們比本官還來得快,牛、崔兩位辦差著實勤謹。」

  情知張公魚誤會了,秦林也不揭破,牛大力倒是想說什麼,被崔捕頭在後面一扯,醒悟過來就住口不言。

  「來呀,把犯婦看關起來!」張公魚一聲令下,幾名官媒婆上來就把雪花嫂抓住,不准她逃跑。

  雪花嫂嚇得呆了,怔了片刻才大哭道:「不知道民婦犯了什麼法,大老爺要把民婦抓起來……」

  張公魚鼻子裡冷哼一聲,大袖一揮:「你自己幹的事自己清楚!」說罷就帶人走進院中。

  崔捕頭忙問手底下的捕快是怎麼回事,很快就搞清楚了狀況。

  原來就在一炷香之前,殮夫頭子周驢兒到州衙出首,說昨天魏阿四突然死掉,他被雪花嫂叫去替丈夫裝殮,沒想到死屍面色青黑,神情猙獰,口中竟有*砒霜味道,所以不敢隱瞞,到衙門出首告發雪花嫂謀殺親夫之罪。(註:「批」,毒藥 )

  秦林聽了無可奈何:好嘛,剛才還說這四合院稍微小了點,現在居然冒出謀殺親夫的罪行,連小院子也沒得買了。

  崔捕頭忙著逢迎上司張公魚去了,牛大力的壯班主要是巡邏街道維持秩序,和殺人案關係不大,所以他一直站在秦林身邊,見秦林悶悶不樂,他搓著手嘿嘿的笑:「恩公是怕買不到這房子?」

  秦林點點頭,正要買鋪面就出這麼個事,還真倒楣。

  「其實坐實了雪花嫂謀殺親夫的罪名,恩公買院子也不耽擱,還能少花點銀子──等張大老爺抄沒罪犯家產之後,這院子就是官家發賣,您去找胡司吏,隨便給幾兩銀子就買了,因為當初沒奪走他的司吏職位,胡司吏一直和俺說想要報答您呢。」

  牛大力說完,憨厚的臉上依然帶著更加憨厚的笑容,但秦林早已無語:衙門真是個大染缸,牛大力這孩子算是學壞了……

  張公魚命人把棺材蓋子掀開,眾人一見屍體登時發出低呼,果然那屍體面色青黑、臉部肌肉扭曲,看上去很像毒發身亡時掙扎的樣子。

  *「呔!」張公魚一聲斷喝,指著雪花嫂道:「你丈夫這般模樣,還說不是毒殺的?」(註:「胎」)

  雪花嫂嚇得連連磕頭:「大老爺明鑑,我丈夫他有心疼病、氣喘病,平日裡只要病勢加重就是這個樣子,民婦並不覺得奇怪呀!」

  那個老婆婆是魏阿四的母親,她倒是站在兒媳一方,拖著兩個孫子,在旁邊說:「好叫大老爺曉得,我兒平時發病了就是這個樣子,並不是死後才這樣的。 」

  張公魚噎了一下,又開始拿不準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秦林身上。

  看我幹嘛?別看,我不在!秦林試圖躲過去,然而他這樣拉風的男人,無論在哪裡,都像漆黑中的螢火蟲一樣,那樣的鮮明,那樣的出眾,他憂鬱的眼神,唏噓的胡渣子,神乎其神的刀法,都讓他成為了命案現場的焦點。

  「好吧,張大老爺,我服了你!」秦林內心深處狠狠鄙視了張公魚一番,這才走上前仔細看了看。

  死者魏阿四面色發青,嘴脣、手指甲和腳趾甲也有些青紫,另外屍體的臉略有些浮腫,如果魏阿四生前是個健康人,秦林幾乎可以立刻斷定,他死於肌體缺氧或者被某種劇毒侵蝕。

  但他不是,包括雪花嫂在內的家人、鄰居,都可以證明死者長期患有氣喘病和心疼病,用秦林知道的術語來說就是嚴重的心臟病。

  這種病人由於血液循環不良,血氧不能及時供應軀體所需,死亡時可能呈現嚴重缺氧的身體徵狀,導致嘴脣、指甲青紫;同時因為心血管系統循環障礙,頭面部位的靜脈血流動受阻,血液在頭面部淤積起來也會產生浮腫。

  也就是說,雖然死者呈現類似中毒的體徵,但完全可以是嚴重心臟病人的正常死亡。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24 22:3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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