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9211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1:22
四七○章 四不像VS真功夫

  難怪碼頭上的閒漢、力夫害怕,一撮毛崔四爺是什麼人,京師地面上的*大拿!拳打山東山西,腳踩黑白兩道,在京師江湖道上他要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註:掌權者)

  崔四爺心眼狠,曾經有山東好漢、泰山擺擂臺七七四十九天,會過天下英雄的摩雲金翅成鐵海,到京師這片充過江龍,和崔四爺當面叫板,四爺和他客客氣氣的。

  第二天成鐵海就被東廠、錦衣衛派大批大內高手,抓進了詔獄天牢,到現在還沒出來,生死不知。

  崔四爺手面闊,有人曾經看見張相爺府上管家游七和他一塊坐在便宜坊吃烤鴨、還有人說崔家老爺子過七十大壽擺酒,東廠二檔頭陳應鳳陳爺親自登門拜壽,更有人信誓旦旦的聲稱,錦衣衛劉守有劉都督過年的時候,派僕人飛片子,崔四爺也接到過一張。

  不過,崔四爺勢力越來越大,早就不用親自出手了,成天往來的都是儒林名士、舉人貢生,還給自己頭上捐了七品官銜,儼然京師裡頭的一位縉紳——那些綠林道上的事情,有他的徒子徒孫打理,自己是不沾手了。

  今兒是什麼風把崔四爺吹出來了,打扮得像個潑皮破落戶,玩一齣碰瓷的戲碼來了?敢情是崔四爺閒來無事,找人消遣消遣?

  顯然不是這麼回事兒,崔四爺也是有身分有地位的人了,若不是有足夠的理由,怎麼會親自出來做這種髒活兒?

  不遠處的茶棚裡邊,武狀元劉承禧和一群武進士,邊喝茶邊關注著那邊。

  有人巴結奉承道:「劉大哥果然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等那小娘子被老崔欺負,咱們再出去英雄救美,劉大哥不就抱得美人歸了嗎?」

  劉承禧哈哈大笑,滿心歡喜。

  俞咨皋十分不耐,拔腳就要往鬧事的那邊走,悶聲悶氣的道:「這個樣子,成何體統?好歹也是名臣之後,劉都督怎地……」

  沈有容竭盡全力才拖住他,看看劉承禧沒注意這邊,趕緊低聲道:「俞大哥,暫且消消火,和咱們又沒有關係……」

  正說著,就見俞咨皋把眼睛一瞪,沈有容只好改口:「好吧好吧,曉得俞兄急公好義,不過咱們誰管得了姓劉的?看看,看看再說嘛,實在不行,咱們悄悄去報五城兵馬司,找巡城御史來,神不知鬼不覺就給劉承禧攪合了,也免得他記恨咱倆。」

  聽了這話,俞咨皋覺得有理,畢竟老爹生著重病,對方又是錦衣衛劉都督的兒子。

  ……

  這邊暫時按兵不動,那邊早就鬧成一團了。

  李建方早年也隨父親五湖四海走過,一看這陣勢就曉得是遇到碰瓷的了,立刻把臉一虎:「本官是朝廷命官,你們待要如何?一張片子送到順天府,打你們八十大板!」

  崔四爺繞著圈兒,把李建方全身上下看了一遍,嘴巴笑得咧到了腮巴子上:「我說這位老爺,您幾品官哪?」

  李建方挺了挺胸脯,很自豪的道:「八品官。」

  太醫院院使才五品官,院判正六品,太醫都是八品官,只比院使、院判低,在醫官裡頭已算高品。

  噗的一聲,崔四爺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忽然掄起大巴​​掌狠狠摔在李建方臉上:「我操,還以為是尚書侍郎、總督、巡撫呢,四爺我立刻躲開。原來只是個不入流的小吏,也敢在京城地面上充大頭!」

  李建方只是個醫生,哪裡當得起這一巴掌?立刻就被打得暈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老三!」沈氏喊著丈夫排行,像護犢子的母獸一樣撲了上去,護住丈夫,尖叫道:「殺人啦,殺人啦,京師地面上還有沒有王法了?」

  遠處幾名挎著腰刀鐵尺巡邏的捕快,似乎注意到了這一幕,也給沈氏帶來了莫大的信心。可那幾名捕快看清楚是崔四爺之後,立刻像兔子似的溜走了,連個屁都沒敢放。

  沈氏一下子傻了眼,她是蘄州鄉下的婦人,在自己家裡搬弄是非、家長裡短的當然是行家裡手。到了京師地面,天子腳下,居然遇到惡霸橫行,男人也被打暈了,連捕快也不來幫忙,她頓時不知所措,整個腦袋嗡嗡直叫。

  「壞蛋,不准打我三叔!」青黛衝過去,怒氣沖沖的指著崔四爺:「別以為我們好欺負,我秦哥哥是錦衣衛的大官!」

  呵,這小丫頭真水靈!崔四爺暗叫一聲好,心說怪不得被劉承禧看上,換了四爺我也動心哪,要不是劉大公子先說了,還真捨不得放她走。

  至於什麼錦衣衛的大官,崔四爺聽了差點沒把後槽牙笑掉。身後就是錦衣都督劉守有的公子,小丫頭你還說什麼錦衣衛的大官?能大得過劉都督?

  「小娘子,你那情哥哥啊,也蓋不過四爺我!」崔四爺笑呵呵的,完全沒把小姑娘的話放在心上。

  他帶來的手下,衝著崔四爺把大拇指一豎:「小丫頭,不妨告訴你,京師正陽門內歸五城兵馬司管,正陽門外歸咱們四爺管,白天歸順天府管,晚上還是歸四爺管!」

  說著,那潑皮就伸手要捉青黛。

  「保護小姐!」甲乙丙丁四女只管把青黛護在身後,四柄長劍閃著寒光交錯橫在身前。

  那潑皮早就得了授意,竟搶上前來,只見劍光交錯,啊的一聲大叫,那潑皮趕緊退下,手掌虎口處鮮血淋漓。

  崔四爺大怒,他這手下實是一把好手扮成的潑皮,居然不小心被這幾個小姑娘所傷,要是不把她們嚇得半死,豈不辜負了劉大公子的重託?

  「敢傷四爺我的弟兄,只怕這幾個女子是白蓮教的妖人,來人吶,抓她們去順天府!」

  崔四爺呼喝著,立刻就有準備好的上百條黑衣大漢,從各個胡同、茶樓酒肆蜂擁而出。

  甲乙丙丁四女橫劍當胸,把青黛牢牢護在身後,左手則摸到腰間,扣住了掣電槍。

  漕幫派來護送她們的二十名好手,因為到了京師,一半就隨船老大去通知秦林了,留在這裡的不過十人。當即呼喝著,亮出田七爺的認旗,喊東便門碼頭這邊漕幫的弟兄,過來護駕。

  當即兩邊乒乒乓乓的打了個滿堂彩。

  ……

  漕幫雖強,總舵在揚州,京師這邊力量不足,倉促之下又沒有準備,實沒想到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的崔四爺突然發難;崔四爺的手下卻是早有準備,砍刀、鐵尺、木棍一應俱全。

  漕幫的船工、縴夫空有一把力氣,卻被崔四爺手下的江湖人物打得節節後退,眼看就要逼到青黛身前了。

  「凡遇危險,秦長官早已許咱們格殺勿論!」女兵甲臨危不懼,沉聲吩咐三位姐妹,「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咱們先打死那個什麼四爺。」

  掣電槍可以拔出即射,但打一槍就得重新灌子彈,於是甲乙兩女仍舊不動,丙丁兩個就拿著槍悄悄瞄準崔四爺。

  「如果打腦袋的話,會像西瓜那樣炸開吧?」小丁喃喃的念叨著,非但沒有害怕,反而躍躍欲試。

  甲乙丙三女想起在南京練習時,拿西瓜打靶的場景,都是一片惡寒。

  可就在此時,情況起了變化。

  「美人別慌,我來救你!」劉承禧高聲呼喊,非常拉風的帶著武進士們,猛虎下山一樣衝進了戰團,拳打腳踢所向披靡,原來大占上風的黑衣大漢們頓時不支,露出敗相。

  崔四爺正笑呵呵的要配合演戲呢,沒想到來的武進士當中,一個國字臉、濃眉大眼的人,突然砰的一拳,打得他眼冒金星。

  「什麼人假戲真做啊,有沒搞錯,好疼!」崔四爺捂著腦袋氣急敗壞,只覺腦袋不像被人拿拳頭打,像是被牛踢了一腳。

  俞咨皋早就看不慣他了,趁亂狠狠砸了他一拳,又跑到別處去拿黑衣大漢開練了,沈有容緊緊跟著他後面,哭笑不得。

  俞咨皋雖然真打實幹,卻不如劉承禧漂亮。

  武狀元果然了得,左邊一拳搗出,黑衣大漢哇哇叫著坐倒在地,右邊一指,便有人被點中穴位,當即變成了木頭人,一記掃腿,更是三五個人橫著飛出去,幾乎和被犀牛撞到了差不多。

  換了別人,也就騙過了,可甲乙丙丁是什麼人?練的武功已有江湖上二三流的水準,輔以分進合擊之術,連白蓮教長老這種一流高手也能抗衡,當即給他識破了。

  「哇,那一指是東海桃花島的彈指神通?好帥哦!」女兵甲故意鼓掌。

  劉承禧越發興高采烈,假模假樣的功夫更是誇張,一掌擊出,黑衣大漢趕緊配合,竟倒退著十幾步撞到了牆上,嘴裡還很應景的吐了幾口血。

  女兵乙又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降龍十八掌?」

  「看看看,還有西域的韋陀指呢!」女兵丙補充。

  小丁也道:「那膝法像是南方暹羅的功夫!」

  「東南西北都有,那他到底是用的什麼功夫,是什麼人啊?」甲乙丙一起問道。

  小丁眨巴眨巴眼睛,弱弱的道:「四不像?」

  撲哧~~甲乙丙笑得前仰後合,青黛抿著小嘴兒直樂。

  聽到這句,正在大展威風的劉承禧,頓時腳底板一滑,摔了個嘴啃泥。偏偏配合他的黑衣大漢不明就裡,還跟著往後跌,直把劉承禧氣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

  忽然一個青衫方巾的青年人背著雙手施施然走來,笑瞇瞇的問道:「各位老兄,假功夫表演完了,輪到兄弟我的真功夫了吧?」

  你誰啊?劉承禧和崔四爺互相看看,都不認識這人,就有黑衣大漢罵道:「什麼真功夫,小白臉也敢來找死!」

  「混元霹靂指!」來人賊忒兮兮的笑著,慢悠悠的把手指頭往前一伸。

  只聽得砰的一聲響,那說話的黑衣大漢,胸口綻出一團鮮紅的血花,他不敢置信的看了看自己胸口,軟軟的倒了下去。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1:24
四七一章 綠帽劉都督?

  「秦哥哥!」青黛漂亮的娃娃臉上,笑容像花兒一樣綻放,水汪汪的眼睛瞇成了月牙兒,原本撲通撲通亂跳的心,突然就定了下來,要不是甲乙丙丁攔在前頭,她早就撲過去啦!

  此時此刻的女醫仙,心中只剩下情郎一人而已,連他談笑殺人也視而不見。

  少女的一顆心比水晶還透明,久別重逢後的歡欣和喜悅,就明明白白的寫在略帶嬰兒肥的臉蛋上、寫在嬌憨翹起的脣角、寫在彎彎的眼角眉梢。

  甲乙丙丁四女則齊齊的歎口氣:京師歷練一番,咱們秦長官裝模作樣的本事又見漲啊!

  待看到秦林身後那個圓滾滾的身形,以及胖子熟悉的猥瑣笑容,女兵甲鼻子裏哼了一聲,把臉兒側開。

  使出混元霹靂指的年輕人,正是青黛的新婚丈夫秦林秦長官。

  微笑著朝小妻子點點頭,他又踱著四方步子,慢悠悠的走入場中,神情雲淡風輕、嘴角還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簡直就像這裏並不是兩幫人馬大打出手、鮮血和死傷者遍地的格殺場,而是垂柳依依、鳥語花香的後花園。

  無論劉承禧爲首的武進士,還是一撮毛崔四爺的黨羽,都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方寸大亂,看秦林身後一高一胖兩名隨從都是遠遠綴著,他赤手空拳的走過來,人人心下驚疑不定:難道這個貌不驚人的年輕人,真是不世出的絕頂高手?

  崔四爺使個眼色,一名身高體壯的黑衣大漢衝過去,指著秦林罵道:「哪兒來的小毛賊,敢在四爺地盤上橫著走?到京師地面,是龍你得盤著,是虎你得臥著!」

  秦林皺了皺眉頭:「難道你爹媽沒有教過,說話亂噴口水很不衛生嗎?」

  那大漢當即大怒,邁開大步衝過去,掄著拳頭就是一招力劈華山,他身高力壯直如頭牯牛,滿擬一拳頭就把這笑容格外惹人窩火的小子砸扁了。

  秦林笑容可掬,伸出左手小拇指凌空虛點,軟綿綿、慢吞吞沒有一絲力道,怎麼看都不像武林高手。

  偏偏又是砰的一聲脆響,那黑衣漢子胸口血花四濺,足下一頓就跌翻在地,抽搐幾下,牯牛似的一條大漢,竟再也爬不起來!

  和他拼了!四爺手底下都是生死見慣的勇悍之輩,當即又有六七名黑衣壯漢朝著秦林衝過去。

  崔四爺卻發現不對勁兒,剛才秦林又使混元霹靂指的時候,他順著聲音看過去,似乎房頂上有火光一閃,登時心頭就打了個突兒。

  這手下弟兄又衝過去,他就趕緊阻止:「弟兄們,住手……」

  哪兒來得及?

  秦林嘿嘿冷笑:「這麼多人啊,得換六脈神劍——關沖劍、少澤劍、商陽劍……」

  只見他雙腳不丁不八,弓腰塌背門戶大開,神情輕鬆自如,雙手十指便如彈琵琶似的連連揮出,空中不聞勁氣破空之聲,唯有霹靂連連炸響。轉眼間,數丈之外的黑衣大漢盡皆摔倒在地,最多抽搐幾下便不再動。

  這、這是什麼功夫?

  全場駭然,武進士們更是瞠目結舌。

  凌空點穴之術江湖上也有耳聞,但非有數十年精湛內功的頂尖高手不能使出。傳聞也就包括白蓮教主、武當王真人、烏斯藏扎論金頂寺威德法王在內的寥寥數人能夠做到。

  沒想到今天卻在一個年紀輕輕、名不見經傳的青年身上,見到這種絕世神功。而且這位大高手運功之時揮灑自如,並不需要摘葉飛花,竟以本身內勁催發無形劍氣傷人立斃,這份功力非但獨步宇內,直可震古爍今!

  全場鴉雀無聲,撲倒僵臥的黑衣大漢身下殷紅的鮮血*汩汩流出,在地面上流淌成了小溪,秦林的目光掃到哪裏,被他目光波及之人便心膽欲裂。(註:「古」,流水狀)

  武進士們看得呆了,和這人相比,自己練的那點弓馬刀槍的玩意兒,給人家提鞋都不配啊!

  沈有容屏住呼吸,良久才倒抽一口涼氣:「老天,這、這是什麼功夫?」

  「大概是火槍功吧。」俞咨皋若有所思。

  秦林把這位方臉漢子看了看,覺得有點兒眼熟,笑著大聲道:「弟兄們,西洋鏡兒戳穿了,現身吧!」

  話音落地,四面的屋頂上就站起來十名親兵校尉,每人手裏都端著雙槍。原來所謂的混元霹靂指只是秦林鬧的*噱頭,他往哪兒指,趴在房頂的親兵就朝哪兒開槍。(註:臺「靴」陸「學」,花招)

  這十名親兵都是上千發子彈餵出來的神槍手,五十步內指哪打哪兒,指鼻子不會打到眼睛。有他們在,秦林想玩一陽指就玩一陽指,想玩六脈神劍就玩六脈神劍,就是什麼九天十地、菩薩搖頭怕怕、霹靂金光雷電掌,那也不會有任何問題的。

  「咳咳,不好意思啊,和大夥兒開個玩笑。」秦林咧著嘴呵呵笑,朝四面八方做個羅圈揖:「雕蟲小技,叫街坊鄰居們見笑了。」

  這時候沒人能笑得出來,地上躺著的七八具屍首可不是假的,談笑殺人、當街立斃,開玩笑,這是什麼來頭,什麼手段?

  一撮毛崔四爺也是大風大浪闖過來的,自詡心眼狠、手段辣,可和對面這笑容可掬的年輕人一比,他頓時感覺自己過去做的那些自鳴得意的事情,忽然變得像三歲小孩子打架一樣幼稚、滑稽、可笑!說出來連自己都不好意思!

  和崔四爺相比,秦林心眼更狠,手段更辣!

  心頭一陣惡寒,崔四爺弓著腰作揖:「這位公子不知怎麼稱呼?小的姓崔,排行第四……」

  「原來是崔老四啊!」秦林哈哈笑著,指了指他下巴上的帶毛黑痣:「好像我聽說過,你就是那啥一撮毛嘛。」

  哎唷媽呀!崔四爺見秦林指過來,嚇得花飛魄散,虧得他這些年雖然享福,但還沒把前頭幾十年的苦功丟下,趕緊抱頭縮身,來了招癩驢打滾。

  只聽得砰的一聲響,原來站的地方,泥地上多了個圓圓的彈洞。

  黑衣大漢、武進士還有碼頭工人全都看得心驚肉跳:媽呀這打人身上豈不報銷了?堂堂一撮毛崔四爺,號稱京師地面上跺跺腳,大興、昌平兩縣衙都要抖三抖的人物,豈不是像隻雞一樣被宰了?

  「誰他媽亂放槍?剛才我是隨便指著玩的!」秦林罵罵咧咧的,伸手在空中揮了幾下,叱罵屋頂上的親兵校尉。

  這一下了不得,他手往哪兒揮,那兒的人就黑壓壓矮了一片,也不管是四爺手下的黑衣大漢、漕幫的弟兄還是武進士,全都抱著腦袋趕緊蹲下,唯恐莫名其妙就被打一槍,豈不立刻嗚呼哀哉?

  好嘛,這才眨眼的功夫呢,原來還站著的人就全蹲地上了,只剩下甲乙丙丁和青黛小丫頭,衝著秦林抿嘴兒直笑,秦哥哥又大展威風,把壞人打得落花流水啦!

  秦林這才笑著走過去,青黛如同乳燕投林般撲進他的懷抱,又是開心,又是委屈,還有點兒害怕。小丫頭又是哭又是笑:「秦哥哥,這些人可壞了,把護送我們的漕幫弟兄都打傷了呢!剛才青黛可害怕了……哎呀,快給他們治傷吧,流了好多血。」

  青黛也不避忌別人眼光,在秦林肩頭擦著淚水,白裡透紅的娃娃臉擦得像個花貓。

  「等會兒給漕幫的弟兄們看看吧,至於這些黑衣大漢就不必了,」秦林撫摸著小丫頭光潔順滑的頭髮笑道:「死人是不需要治傷的。」

  懷中柔軟的軀體微微一震,秦林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然後命令牛大力把一撮毛崔四爺提溜起來。

  不懷好意的打量著崔四爺,秦林嘖嘖歎息:「做什麼不好,怎麼要做白蓮邪教逆匪?天子腳下,謀反悖逆,老兄,你要誅九族啊!」

  要是別人這麼說,崔四爺早就大耳刮子甩過去了,這不胡扯嗎?可秦林舉手殺人、談笑奪命,一看就知道不是善類。

  崔四爺被他口氣裏的森寒,嚇得渾身冰涼,門牙咯咯咯直打架,極其艱難的擠出個笑臉:「不知、不知閣下尊姓大名,是哪座府邸的衙內?崔四得罪您,該死,可、可也談不上誅九族吧。」

  崔四話裏有軟有硬,昌平、大興兩縣、順天府、五城兵馬司,他都有門路,錦衣衛那邊,劉都督的公子就混在身後武進士群中,只要不被這無法無天的年輕人當場拿槍打死,過後還怕崔四爺找不到門路?

  嘿、嘿、嘿、嘿~~秦林四聲乾澀難聽的冷笑,拍了拍崔四爺的臉。

  陸胖子跟著連連冷笑,搖著頭看崔四爺就像看個死人,胖子笑得很有派頭,一副你死定了的表情。

  牛大力則聲如雷霆,又好似獅子咆哮:「聽清楚了,我家長官是錦衣衛指揮使、昭勇將軍、奉旨督北鎮撫司官校兼理詔獄,官諱上秦下林! 」

  這一串官銜名號像陣炸雷,震得在場諸人頭暈目眩,武進士群中更是人人抬頭端詳,俞咨皋甚覺詫異,沈有容則眼神帶著幾分熱切。

  秦林赤手格象、御前救駕,說書先生編成段子傳唱,京師之中婦孺皆知,不但得掌北鎮撫司,奉旨辦理詔獄可便宜行事先斬後奏,理刑奏章不經通政司而專達御前,甚至慈聖太后李娘娘還賜予玉佩,許他訪查奸佞密奏進宮。

  當今朝廷一等一的紅人,除了秦林還有誰?

  官品不高,未曾蔭封爵祿,那是年紀太輕,只要假以時日,以他​​護駕之功,還怕不飛黃騰達,官居一品,乃至封侯拜將?

  說實話,與其說武進士們羨慕劉守有由文入武,以名臣子弟而掌錦衣衛,封太子太傅、左都督,不如說更羨慕秦林這種,自己一拳一腳打出來的英雄好漢。至於剛才插科打諢式的「混元霹靂指」,早就被他們拋到了腦後。

  「怪不得這麼厲害,原來是赤手格象的秦將軍!」沈有容嘖嘖讚歎:「傳說他一拳擊出便有萬斤之力,所以才能力敵瘋象,今天咱們……」沈有容的聲音低了下去,突然想到今天的處境未免太尷尬了。

  俞咨皋則仔細打量著秦林,心頭疑惑不定:父親說秦將軍並沒有什麼蓋世神功,今日一見也覺得不像練家子,如何便能格象救駕?莫非冥冥之中真有神佛保佑?

  秦林不慌不忙,等到牛大力吼完,眾人驚詫莫名,他才笑嘻嘻的道:「本官屢破白蓮邪教妖匪的悖逆大案,被他們視作強仇大敵,崔四爺想劫走本官的妻子,究竟是受哪位長老,或者奉聖、應劫兩位使者的指派?」

  崔四爺的臉色刷的一下變得雪白,整張臉上沒有一絲兒血色。

  混在武進士人堆裡的劉承禧,起初見秦林與青黛相擁就妒恨交加,這會兒聽說是他妻子,更是心火上衝:那麼漂亮可愛、看上去年紀稚嫩的女子,怎麼就是這姓秦的妻子呢?

  只可惜他也曉得秦林執掌北鎮撫司,和自己老爹劉守有幾乎平起平坐,否則的話劉承禧還真想學學高衙內,鬧一齣強奪人妻的好戲呢。

  最後一聽,好嘛,秦林居然把白蓮教的帽子給崔四爺扣上去了,劉承禧心頭就是一寒,默默祝禱崔四爺講義氣,別賣了自己。

  義氣兩個字,崔四爺一向覺得是拿來講的,但絕不是拿來做的,不管是劉守有還是秦林,隨便哪個伸根小指頭就能把他壓得粉身碎骨。

  於是崔四爺決定不踩這蹚渾水了,久在京師,曉得厲害,他連連告饒:「秦將軍,此事小人也是被人所愚,爲難尊夫人的是錦衣劉都督之子,新科武狀元劉承禧!他就在那群武進士之中,請秦將軍明察!」

  哦?秦林眉頭一挑,牛大力就把崔四爺像死狗似的扔在地上。

  呼~~全身幾乎癱軟的崔四爺終於長出了口氣,等此地事了,立刻回去收拾細軟,連夜逃出京師。

  老百姓瞧著一撮毛崔四爺挺風光的,欺男霸女無惡不作,可要是和廠衛的大頭子相比,人家才是兇虎狡豹,他也只屬於小貓小狗三兩隻。

  錦衣衛的兩個大頭子鬥法,他這小雞崽夾在中間,一不留神就得鬧到誅三族的地步,什麼基業、什麼江湖地位,全都不要啦,趕緊跑吧,隱姓埋名,能剩條命活下來,那就是造化!

  ……

  劉承禧見狀,知道是沒法蒙混過關了,只好從武進士堆裡站出來,朝秦林拱拱手:「秦老哥,小弟劉承禧,替家父給您帶個好兒。」

  果真是劉守有的兒子,新科武狀元!

  那些不明就裡的黑衣大漢登時放下心來,秦林再大,也大不過錦衣衛劉都督啊!

  青黛已把三叔救醒,李建方和沈氏看著這一幕直叫個心驚膽顫,他兩口子雖然住在蘄州,但因醉心功名,也曉得錦衣都督劉守有是多大的官兒,登時把他們唬得張口結舌。

  沈氏迷瞪著眼睛,嘮嘮叨叨的抱怨:「原說姪女兒不該拋頭露面,這下好了,給姑爺招來禍患,連你三叔也跟著挨打……」

  李建方比婆娘見的世面多,見那劉承禧對秦林並沒有上司衙內對屬官的傲慢,就趕緊把老婆拉了拉,讓她閉嘴。

  青黛混不在意的癟癟小嘴兒,什麼劉都督,多大官兒啊?在小丫頭的心目中,這世上就沒有秦哥哥不能解決的事兒,無論什麼時候,她總是無條件的、百分之百的信任秦林。

  秦林聽了劉承禧的話,心頭只是連連冷笑,這官場上若沒有親眷、年誼、師生等直接關系,同衙爲官的都是平輩,哪怕自己只是個指揮僉事呢,劉承禧也該叫一聲老叔,他只肯叫老哥,難道劉守有還成我秦爺的叔伯輩了?

  靠,小子找死!

  秦林本就要對付劉承禧,當即翻臉,啪的一巴掌甩過去:「誰是你老哥?劉都督什麼時候有你這麼個兒子?你敢冒充官眷,招搖撞騙!」

  劉承禧本來武功還過得去,可被秦林暴起發難就打懵了頭,又聽他喝罵,只道秦林不相信,就害怕屋頂上的錦衣校尉痛下殺手,只好不予抵擋,一個勁兒的躲閃:「秦老哥,小弟真是錦衣劉都督的兒子,新科武狀元哪……」

  好嘛,新科武狀元被秦林追著狂揍,連手都不敢回,旁人見了嘖嘖連聲:了不得,格象救駕的秦將軍果真厲害,這不連武狀元都不是他的對手呢。

  劉承禧被秦林一頓大耳刮子甩得暈頭轉向,愣沒明白秦林總不承認是怎麼回事兒,結果秦林又叫陸胖子出手,把他騎在身下一頓狂揍,可憐劉承禧的小白臉最後腫起來老高,幾乎和陸遠志臉型差不多了——這不就是打腫臉充胖子嘛!

  ……

  終於,錦衣都督劉守有聞訊趕來,一張臉黑得可怕,帶著手底下的大批親信校尉,將秦林團團圍住。看看親生兒子被打得差點連自己都認不出來,他眼睛就紅得像要吃人。

  「怎麼回事兒?」劉守有的聲音帶著十二分的寒意。

  秦林深諳惡人先告狀之道,搶著把劉承禧一指:「劉都督,這人冒充您兒子!」

  噗~~張昭、龐清、馮*昕,跟著劉守有來的這幾名親信錦衣堂上官,聞聲差點沒栽倒在地上去。劉承禧雖然被打得像個豬頭,可確確實實是劉都督的嫡親兒子,這還能有假嗎?(註:「心」)

  當著劉守有說劉承禧不是他兒子,豈不等於罵他戴綠帽,養了個野種?

  劉守有的臉刷的一下就綠了,指著秦林就要喝令拿下,拼著今天和秦林徹底*拉爆,也要替兒子討回公道,替自己掙回顔面。(註:翻臉、決裂)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1:25
四七二章 指鹿為馬

  劉守有領著大批親信校尉,一來就把秦林、牛大力、陸胖子團團圍住,另外又有不少校尉爬上了屋頂,和秦林的親兵對峙。雙方劍拔弩張,空氣中佈滿了火藥味兒.簡直叫人為之窒息。

  又被秦林罵他兒子不是親生的,氣得劉都督五內俱焚,指著秦林,「你你你」半天,手指頭像得了羊癲瘋似的直抖。

  四爺手底下的黑衣大漢們,都從地上站了起來.自覺有了靠山,不像剛才那麼驚慌失措了,崔四自己卻只是連連苦笑。

  他先是利令智昏想討好劉承禧,結果惹到了秦林的內眷,剛才迫於形勢,為保命又出賣了劉承禧,今天無論劉都督還是秦指揮占了上風,過後人家轉身就得收拾他。

  從來都是神仙鬥法,小妖遭殃,不管劉守有大展威風,還是秦指揮變局翻盤。總之一撮毛崔四爺在京師地面上猖狂了十幾二十年,黑白通吃、欺男霸女的日子,今天算走到了頭。他在京城的這番基業,都算是扔水裡啦,能留下性命就算僥倖,哪兒還樂得起來。

  李建方和沈氏卻是嚇得屁滾尿流,錦衣衛都督劉守有,那得多大的官呀?就算在蘄州,也聽得他老人家大名。

  在他兩口子眼裡,石韋石大人就算了不起的大官了,可和這位左都督、太子太傅、掌錦衣衛事相比,簡直連芝麻綠豆都算不上。秦林雖然官也當的不小了,可錦衣衛指揮使才正三品,趕左都督的正一品還差著老遠,而且這才剛到京城多久啊,能比得上劉都督的勢力盤根錯節、樹大根深?

  糟了糟了,這次只怕連命都保不住,沈氏哭喪著臉.一個勁兒的埋怨丈夫:「都是你非得上京城,到那勞什子的太醫院做醫官,這下可好,怎麼得了哇……」

  李建方也算見過世面的,可看見劉守有身穿緋紅色官袍,腰繫玉帶,配寶劍,儼然朝廷一品大員,又有許多錦衣衛堂上官前呼後擁,偏偏鐵青著臉看著這邊,他就嚇得腿彎兒直發軟,再加上耳邊沈氏的嘮叨,只覺頂門心一瓢雪水澆下來。

  原本進太醫院,結交達官顯貴、升官揚名的功利心,剎那間變作一片死灰,不禁抱怨道:「哪裡想得到?原以為姪女婿是咱靠山,沒想到他竟如此莽撞……」

  青黛倒是不害怕,躲在秦林的身後衝著劉承禧吐舌頭,羞他不要臉,又低聲問秦林:「秦哥哥,你沒事兒吧?嘻嘻,三叔三嬸向來胡說八道,你可別放心上。」

  「沒事兒。」秦林捏了捏她的手心,又眨了眨眼睛,附在她耳邊道:「信不信秦哥哥叫劉守有把自己兒子痛打一頓?」

  不信!小丫頭甜甜的笑,衝秦林做了個鬼臉,秦哥哥能對付劉都督,她是毫不懷疑的。可劉都督擺明了要袒護親生兒子,他怎麼會痛打自己親兒子呢?

  ……

  劉承禧被打得像個豬頭,方才見青黛衝著自己吐舌頭,他身子都酥了半邊。

  等青黛笑瞇瞇的和秦林說話,模樣又嬌俏又溫柔,他越發妒火中燒,扯著父親的衣袖就告狀:「父親大人,姓秦的全不把您老人家放在眼裡,當街把孩兒打成這樣,還、還放槍殺人!橫行不法、仗勢欺人,您可得替京師百姓做主啊!」

  不愧為世家子,劉承禧腦筋轉得挺快,很快就給父親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劉守有眼睛一亮.嘴裡冷笑兩聲:「秦將軍,京師乃天子腳下首善之地,你竟敢當街殺人,這怎麼說?本官身為左都督掌錦衣衛事,不得不將你暫時看押,來人吶……」

  秦林神色沒有絲毫變化,只是戲謔的盯著劉守有父子:「劉都督,你為了個假兒子竟要和我這真將軍作對,何苦來哉?您年紀太大,腦筋不清醒了吧? 」

  劉守有正當盛年,哪兒年紀太大?被秦林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譏刺,他再也忍不得了,揮手下令:「張昭、龐清、馮昕,帶人將這喪心病狂之徒拿下!」

  秦林嘿嘿一笑,正待使出撒手鐧,卻聽得遠處有人一疊聲的叫:「且慢、且慢拿人! 」

  僉都御使張公魚、巡城御史孫承南帶著五城兵馬司的兵丁,急如星火的趕來,張公魚破天荒的騎在馬背上,跑得烏紗帽歪在一邊。

  孫承南把手往武進士群中一指:「張都堂,剛才這兩位來報案,卑職正帶著人趕來,結果遠遠​​看見事情鬧大,卑職不敢停留,只好趕回都察院衙門,把您老叫來主持大局。」

  他指的正是俞咨皋和沈有容,方才劉承禧率武進士們,在茶棚裡等待英雄救美的時機,他倆偷偷溜出去找巡城御史報了案。

  武進士們全都詫異無比的看著這兩個同伴中的異類,劉承禧射來的目光更是陰冷無比,恨不得一口將兩個「叛徒」平吞了。

  沈有容那個尷尬呀,只差找個地縫鑽進去了,剛才悄悄辦案還託那巡城御史保密,沒想到轉眼人家就把他們賣了——不過話說回來,在三甲出身的御史眼中,兩個武進士算個鳥毛,人家幹嘛替你們保密?

  俞咨皋倒是神色坦然,將沈有容一扯,大步流星的走出來:「不錯,正是我悄悄去報案的,劉世兄所作所為,我俞某人瞧不過眼!」

  「好,好!承禧你交的朋友,果然深明大義!」劉守有話裡帶著深深的寒意,瞇著眼睛把這兩個武進士好生打量打量,心裡頭盤算怎麼擺佈兩個刺頭。

  張昭、龐清、馮昕這幾個劉守有的親信堂上官,更是不懷好意的盯著他倆,臉上已是冷笑連連:哼,得罪了劉都督,叫你們死都不曉得怎麼死的!現而今京營裡頭指揮滿街走、僉事多如狗,區區武進士連狗都不如,弄死你兩個不比摁死隻螞蟻更難!

  張公魚由隨從扶著從馬背上爬下來,跑太急,彎腰喘息半晌,這才上前施禮:「劉都督,秦將軍,這是怎麼回事兒?方才聽說漕幫與崔四爺的人馬當街毆鬥,這裡的屍首莫不是互毆而死的?」

  是個人都能看出那些屍首不是互毆而死,鬥毆能在胸口打出個血窟窿?張都堂這是替老把弟開脫呢。

  劉守有在朝堂也是僅次於馮保、張居正的一派大佬,勛臣貴戚,六部尚書這種級別的,他當然要給點面子。張公魚是新提起來的僉都御史,清流中名聲又不顯著,劉都督哪裡把他放在眼裡?

  當即硬梆梆的給他堵回去:「張都堂年紀不大,這眼力勁兒可差了老遠,這些個屍身明明是令盟弟下令他的親衛開槍打死的。哼哼,本官身為錦衣都督,這就要把錦衣衛中目無法紀,行兇殺人的敗類帶回去審問!」

  張公魚看了看秦林,下定決心就算拼著不要官帽子,也要來一回「徇私枉法」,無論如何都要把秦林放了,不能叫他落在劉守有手裡。

  誰知秦林對張公魚打的眼色視而不見,反而老老實實的承認:「對,劉都督說的沒錯,這些黑衣匪徒都是本官下令打死的。」

  「張都堂還有何說?令盟弟自己都承認了,哈哈!」劉守有格外得意,這天子腳下隨意開槍殺人,就算秦林聖眷隆重,也叫他吃不了兜著走啊。

  張公魚張著嘴巴,劉守有是大特務頭子,當然曉得他和秦林是盟弟,要在這位錦衣都督面前公然耍賴、回護盟弟,卻不是輕易能做到的。

  秦林突然桀桀奸笑,指著劉守有搥胸頓足,一副笑意萬般難忍的模樣。

  都到這時候了,你還笑得出來,張公魚、李建方等人,都尋思秦林是不是強作歡笑拖時間。

  「殺人是殺人,可本官殺的是白蓮教逆匪!」秦林將袖袍一甩,忽然正顏厲色起來:「邪教妖匪為報復本官,故意假扮劉都督嫡子,勾結京城惡霸崔四,意圖劫走本官家眷,這些妖匪本官不但該殺,而且殺得好、殺得痛快!」

  殺得好、殺得痛快!東便門水碼頭上的百姓、船工、力夫,齊齊在心頭跟著道一聲好,崔四爺手底下這撥流氓地痞惡霸,欺壓百姓無惡不作,早就該下十八層地獄啦!

  劉承禧卻是笑得直打跌,雖然被秦林打得像個豬頭,似乎還開心得很:隨便走到哪個衙門,連滴血認親都可以,誰敢說他不是錦衣都督劉守有的嫡親兒子?姓秦的竟然一再胡說他是假扮的,豈不是理屈詞窮了?

  「秦某人有失心瘋,生怕劉都督不下死手對付他!」張昭、龐清、馮昕都這麼想。

  孰料秦林不慌不忙侃侃而談:「眾所周知,劉都督嫡子承禧賢姪,剛剛在武舉殿試中奪得頭名,陛下欽點武狀元,乃是勇冠三軍的熊羆之士……」

  劉承禧聽得秦林誇著自己,把胸脯子挺得老高,心說你這時候才曉得討好本少爺?晚了!

  劉守有的臉色卻是越來越嚴肅,眼睛也瞇了起來,隱隱猜到幾分不對勁兒。

  秦林突然將劉承禧一指:「而這個傢伙,身手莫說打不過本官,連本官手下並沒有學過武功的校尉都打不過。方才瞧見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分明就是個假冒官眷、圖謀不軌的白蓮妖匪!」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1:25
四七三章 打黑除霸

  聽得秦林這句,劉守有心頭頓時咯噔一下,暗叫大事不好。

  張居正面子夠大,張懋修本來是排二甲第一的傳臚,結果萬曆皇帝開金口,把便宜師兄提拔成狀元郎;劉都督雖然也是朝廷一品武職大員,和張相爺比那還差著不少,劉承禧的實際功夫考個武舉人倒也勉勉強強,可最後竟被他弄到了武狀元,那自然是劉守有買通關節,上下打點的結果。

  今天劉承禧和人當街打架,秦林是赤手格象的「猛將」,打不過倒也罷了,居然連個胖乎乎肉團團,看起來完全沒有戰鬥力的陸遠志也打不過。

  傳揚出去,別人少不得問一句:劉承禧這武狀元是幹什麼吃的?他這麼稀鬆平常的功夫,怎麼就奪了新科武狀元?只怕背後另有隱情哪!

  堂堂武狀元功夫如此遜色,劉承禧的前途不就全毀了嗎?他這武狀元非但不再是榮耀,反而會變成個大大的笑話,劉守有苦心孤*詣替兒子鋪路的一番苦心,那就徹底付諸流水啦。(註:「意」)

  而且深究下去,劉守有替兒子買通關節,通過作弊弄到武狀元的罪行,恐怕都要被牽扯出來。劉都督雖然勢力很盛,不至於因此就倒臺,但也會搞得個灰頭土臉.甚至為了平息事態,在某些方面不得不對京師另外幾股政治勢力做出讓步,那損失就更大了。

  「這個秦某人,怎麼把本都督的痛腳抓住了?」劉守有思來想去,臉色陰睛不定。

  張昭、龐清和馮昕這幾位指揮使,也面露尷尬之色,劉承禧有幾斤幾兩他們當然是清楚的,甚至作弊奪取武狀元一事,他們也鞍前馬後的效過勞呢!

  秦林嘿嘿壞笑,故意朝北面紫禁城的方向拱拱手:「承禧賢姪乃是陛下欽點的庚辰科武狀元,怎麼會如此不堪?我大明天子燭照天下、澤被萬邦,乃英明睿智之主,斷不會受人蒙蔽,將一個無能之輩點做武狀元吧,劉都督,你說是不是呢?」

  劉守有尷尬得無以復加,心頭更是宛如一記炸雷打下來:作弊奪武狀元一事,本來不算個事,以前作弊的也海了去,可要是踢爆了,那就是天大的事!

  萬曆年輕好糊弄,但年輕也代表氣盛、好強、急於在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面前,證明自已。要是陛下知道自己欽點的武狀元,其實並沒有真功夫,當街就被人打得鼻青臉腫,那麼這些巴掌簡直不是打在劉承禧的臉上,而是劈劈啪啪直接打在了萬曆皇帝朱翊鈞的臉上!

  想想吧,突然發現自己被愚弄的萬曆皇帝,會怎麼看待劉守有父子?

  想到可能的後果,連一向以城府深沉著稱的錦衣都督劉守有,都有不寒而慄的感覺。他手下的親信錦衣堂上官,更是人人色變,曉得劉都督這一腳踢到了鐵板上,搞不好連自己都跟著倒楣。

  偏偏劉承禧這草包還不知趣,捂著滿是傷痕、青腫不堪的臉,豁著被打破的嘴皮子,攛掇父親:「爹,這秦某人耀武揚威,他敢打孩兒,就是沒把您放在眼裡……」

  咳咳.秦林乾咳兩聲,指了指劉承禧:「劉都督,您可得認清楚,這位究竟是不是您兒子?」

  「不、是!」劉守有當機立斷,回身掄起大巴掌狠狠抽在劉承禧臉上,鐵青著臉怒叱:「混帳王八蛋,本都督哪有你這麼膿包的兒子?分明就是假冒官眷、招搖撞騙!」

  劉承禧欲哭無淚啊,怔怔的看著父親,臉上火辣辣的痛,心頭更是害怕,一時間腦袋都僵住了:莫非、莫非我真是當年老娘偷人生下的,並不是老爹的親身兒子?

  劉守有也欲哭無淚啊,沒辦法,這時候只有巴掌下得越狠,才越不叫別人看出破綻,就算是親兒子也顧不得啦!他還渾然不知在兒子心目中,自已這個當爹的,頭頂己經有些綠油油了……

  好嘛,明明是親生兒子,錦衣都督劉守有卻不得不硬把綠帽子住自己腦袋上扣,還拳打腳踢拼命招呼,打得劉承禧哭爹叫娘,像條狗一樣在地上亂爬。

  這一幕怕不叫人笑掉了大牙!

  雖然眾人要嘛畏懼劉守有的權勢不敢笑出聲,要嘛就​​是學秦林這傢伙豬鼻子插蔥——故意裝像,可肚子裡早就笑得天翻地覆啦。

  唯獨甲乙丙丁四女咯咯嬌笑,一時間花枝招展。

  青黛則萬分崇拜的看著秦哥哥,果然叫劉守有痛打親生兒子,還一個勁兒的說他不是自己兒子,嘻嘻,秦哥哥真會捉弄人!

  劉守有一來做戲,二來恨鐵不成鋼,竟真把劉承禧又痛打一頓,可憐劉大公子本來就受了傷,這下傷上加傷,堂堂武狀元居然遍體鱗傷的癱在他上.只剩下哼哼的力氣。

  秦林這傢伙又來假作好人,假惺惺的道:「劉都督請停手,這人犯干係重大,要是被您打死,那咱們就不好追查背後的陰謀了。」

  張公魚也幫腔:「是啊,假冒官眷坑蒙拐騙,這是咱們巡城御史管的。」

  啊,都打得只剩下一口氣了,你們還要追究呀!

  劉守有苦著臉,真正是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嚥,無可奈何,只好拱手道:「這廝冒充本官兒子,意圖不軌,本官拿他回去嚴加拷問,定要查明​​其中原委。 」

  「嗯,就請劉都督詳加訪查吧!」秦林終於點了點頭。

  劉守有如蒙大赦,立刻吩咐手下將逆賊帶走。

  張昭、龐清、馮昕幾個指揮使還四處找門板做擔架,劉守有氣得給他們一人一耳光:「都腦子進水了?直接把這龜兒子直接拖走!」

  可不嘛,一個冒充官眷的犯人,你還專門拿擔架抬,生怕別人瞧不出蹊蹺?

  張昭等人沒法,只好把半死不活的劉承禧拖回去,心頭不無腹誹:就算是龜兒子,也是你劉大都督的,幹嘛拿咱們撒氣?

  劉守有這才勉強擠出個笑容,和秦林、張公魚拱拱手,灰頭土臉的往回趕。

  後頭秦林還熱情萬分的道別:「劉都督回頭見!對了,您眼神不濟,幾乎連兒子都認錯了,等屬下給您配副清心明目上清丸送到府上,吃了必定見效!」

  小兔崽子,氣死我啦!劉守有幾乎把牙齒咬碎,心火燒得腦袋都快炸了。 

  不料這碼頭上亂糟糟的,他怒氣攻心,一不留神踢到隻鼓鼓囊囊的麻袋,哐的一下摔倒。幸虧錦衣衛中高手如雲,立刻就有好幾位大高手使出流星追月、八步趕蟬、蜻蜓水上漂的高明輕功,搶上前去扶著這位大都督,才免得他摔個狗吃屎。

  秦林又一驚一乍的道:「哇賽,劉都督麾下,果然藏龍臥虎、高手輩出啊!嘖嘖,好俊的功夫!」

  劉守有聽了這話,胸口一口氣沒順過來,噎得他直翻白眼,半晌才一疊聲的催促:「快走,快走!」

  有秦長官這怪物在,劉都督是一刻也不想停留啦……

  陸胖子看看​​劉守有的背影,湊到秦林身邊,小眼睛眨巴眨巴:「長官怎不趁機扳倒劉守有?藉著今天的事兒,陛下必定對劉某人深惡痛絕啊!」

  秦林灑然一笑反問道:「扳倒劉守有對我有什麼好處?他倒了臺,我能做錦衣都督嗎?倒不如留著他,嘿嘿……」

  「那倒是,長官您要做都督的話,實在是大年輕了點。」胖子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對自家長官的這副心計,實在佩服無比。

  劉守有一走,崔四爺就知道不妙,二虎相爭他才好趁亂開溜,沒想到劉都督居然不堪一擊,秦林三下五除二就掌控了局勢,他想走也走不掉了。

  「剛才本官已和劉都督查明,白蓮教妖匪冒充官眷、意圖在京師不軌,陰謀極大!」秦林鄭重其事的宣布結論,然後朝崔四一指:「來人吶,把這妖匪頭子抓起來!」

  不僅有十名手持雙槍的親兵控制局勢,此時洪揚善也率北鎮撫司屬下大批校尉趕來了,一隊隊鮮衣怒馬的錦衣校尉,持著明晃晃的繡春刀,粉底皂靴踩在地上的聲音整齊劃一,透著一股子肅殺之氣。

  曉得是北鎮撫司精銳兵馬,哪個敢動?崔四爺和他手下的黑衣大漢盡數被擒。

  「小的,小的不是魔教妖匪……」崔四爺直著脖子喊冤,他憑直覺就知道,這趟進了北鎮撫司,恐怕是出不來了。

  秦林把眼睛一瞪:「我說你是,你就是!」

  果然是掌北鎮撫司大特務頭子的風範哪!洪揚善、刁世責、華得官一班兒官校都朝秦長官投去了敬佩的眼神。

  北鎮撫司是做啥的?啞巴抓進去能叫他開口說話,瞎子抓進去能叫他睜眼認人,就算抓的是隻兔子,也能叫它承認自個兒是大狗熊!

  「拉倒吧你!」刁世貴在錦衣衛衙門混了二十幾年,把崔四爺脖子一摁,手指頭戳在穴位上,這手段崔四哪裡經得住?頓時梗著的脖子就軟了下去,變作老老實實低頭認罪。

  想到山東好漢摩雲金翅成鐵海是怎麼被自己弄進詔獄天牢的,崔四就長嘆一聲,果然是天道循環、報應不爽啊……

  對崔四來說,秦林是赤裸裸的誣陷,可對東便門的碼頭百姓,那就是撥雲見日,霎時間一片聲的高呼歡慶,都喊「秦青天明鏡高懸」。

  秦林笑瞇瞇的和街坊父老作羅圈揖:「崔四在東便門一帶橫行多年,諸位有什麼冤屈的,只管找這位張都堂告狀。他官清如水、兩袖清風,乃是當今一等一的青天大老爺,定會替你們做主的。」

  張公魚聞言大樂,借秦林的東風辦掉崔四,京師被他禍害的百姓必定交口稱讚,他張都堂就得聲名鵲起,也在清流中居一席之地啦!

  秦林又把那夥武進士發落幾句,不過是些附和劉承禧的小人,申斥幾句就叫他們滾蛋。

  倒是那兩個悄悄報告巡城御史的人,秦林想多談幾句,可那武藝高強的方臉漢子拱拱手就走,竟是絲毫沒有表功的意思。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1:26
四七四章 酸酸甜甜

  秦林招呼青黛和三叔三嬸回家,李建方夫妻倆這番不同往日,笑得臉都快爛了,沒口子的誇秦林這個姪女婿,把他誇得天上少見地下無雙。

  到家又是一番忙亂,沈氏那才叫做自來熟呢,只在秦林一人面前謹慎小心,對僕人丫鬟和親兵又換了種嘴臉,端出叔太太的架子指使這指使那,叫秦林和青黛啼笑皆非。

  最後沈氏看見徐渭,還以為他是門房或者花匠呢,嘮嘮叨叨的說,不該請這麼個糟老頭子來做事,衣服破破爛爛,一身的酒氣,頭髮鬍子亂糟糟的,實在有礙觀瞻。

  徐長實在促狹,竟老老實實的給她請安:「叔太太說的是,當年吳巡撫、前次曾侍郎都說小的衣服太破,無奈秦長官給的薪資實在微薄,小的實在置不起新衣服。這點苦衷,還請叔太太體諒,假如叔太太能說動敝主人添點薪資,小的就感激不盡了。」

  「呸,你還想加薪水,做夢!」沈氏得意洋洋的走開,覺得不能上了這糟老頭子的當,寧願他穿破點,也不要叫姪女婿多花錢。

  倒是李建方聽老頭兒說到吳巡撫、曾侍郎,心下覺得奇怪:做巡撫、侍郎的,哪裡會管別人家僕傭穿什麼樣?便扯著前師姪、現在的錦衣百戶陸遠志盤問。

  陸胖子一臉得色:「這位啊,是秦長官請的老夫子,江南首屈一指的徐渭徐文長,滿朝文武多少大官大員想請他做師爺,偏偏賴在秦長官這兒,打都打不走!」

  李建方聽得這裡,趕緊把老婆一扯,在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沈氏立刻成了沒嘴的葫蘆,再不瞎咧咧了。

  ……

  秦林和青黛久別重逢,哪裡去管外頭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剛進門,趁著眾人忙忙亂亂,秦林就一本正經的招呼小丫頭:「青黛呀,從南京過來,有沒有給秦哥哥準備禮物?」

  「當然有囉!」青黛笑嘻嘻的從行李間取出一隻藤箱,搬到秦林的房中,將箱子裡的東西,一樣一樣取出來給他看:「這是奎元樓的蘇式酥餅,有八寶和豆沙兩種餡兒;紫金山的百合,香甜細潤,就是有點膩人;還有還有,玄武湖的蜜櫻桃又酸又甜……」

  可愛的女醫仙,給情郎帶的禮物,全是南京特產的甜食。大概在青黛心目,這些甜甜的東西,就像兩人之間的情誼,永遠都甜蜜幸福吧!

  「的確又酸又甜哪!」秦林嘖嘖讚歎著,語帶雙關。

  因為青黛背對著他,彎著腰拿藤箱裡的東西,從他的角度,正好欣賞著少女青澀帶著嫵媚的身段。玲瓏有致的腰身,緊緻的臀瓣,和俯身時胸前鼓鼓囊囊的青蘋果,都是非常誘人品嘗的呀。

  青黛沒有覺出身後這條大灰狼的異樣,還調皮的吐了吐舌頭:「嘻嘻,其實都是人家喜歡吃的啦,還怕你不喜歡呢,看來沒挑錯。」

  「怎麼會不喜歡『吃』呢?」秦林嘿嘿的笑著,酸甜可口的小青黛可以「吃」了一遍又一遍……

  青黛托著蜜櫻桃和甜百合,笑嘻嘻的轉過身來:「秦哥哥你想先吃哪一樣?」

  「讓我想想啊……」秦林假裝思忖著慢慢走過去,忽然伸手把少女纖細的腰肢,往懷裡一攬,在她白裡透紅的嬌嫩臉蛋狠狠啃了一口,附到她耳邊壞壞的道:「蜜櫻桃和甜百合都不錯,不過,秦哥哥要先吃小青黛哦~~」

  青黛的臉蛋剎那間變作緋紅,正待掙扎,胸前的青蘋果又被秦林毫不客氣的握在了手中,掙扎也變得越來越無力。

  眼看秦林這條大灰狼就要把小紅帽吞下肚,作為獵人的徐大小姐及時出現:「什麼?劉承禧那混帳竟敢帶人來截青黛?青黛妹妹在哪兒……我去揍姓劉的!」

  徐辛夷剛從紫禁城表妹朱堯媖那裡回來,聽說劉承禧帶人在東便門碼頭堵青黛,還和秦林打了一場,大小姐立刻炸了毛,嚷嚷著要找責黛問清楚,然後帶人去揍劉承禧。

  秦林笑瞇瞇的把青黛又啃了一嘴,這才不慌不忙的起身,差點就被吃掉的女醫仙,則臉蛋兒緋紅,一個勁兒的整理被秦林弄皺的衣服。

  徐辛夷也邁著大長腿走到門口了,秦林打開門出去,她杏核眼睜得溜圓,指著嘴角帶笑的秦林和嬌憨可愛的青黛,大叫一聲:「啊哈,你們、你們……」

  秦林並不否認,倒是青黛紅著臉兒羞得跟什麼似的:「才不是徐姐姐想的那樣呢,討厭啦,剛才人家把從南京帶的禮物給秦哥哥看嘛!」

  「我懂,我懂。」徐辛夷一副我全知道了的表情,還朝秦林和青黛擠擠眼睛,湊近了小聲說:「小別勝新婚嘛,哇哈哈哈~~青黛妹妹的禮物,恐怕最大的一件,就是你自己吧?」

  咳咳,秦林乾咳兩聲,不得不說徐大小姐猜得挺準。

  青黛粉嫩可愛的臉蛋兒,更是刷的一下,連耳根子都紅透了,撲在她懷裡撒嬌:「徐姐姐最壞了,一見面就羞人家,跟著秦哥哥跑到京師來,比以前更喜歡捉弄人哩,也不知道是誰帶壞了誰!哼,不知背著青黛做了多少壞事兒。 」

  徐辛夷撫著青黛光潔柔順的秀髮,只覺這個小妹妹我見猶憐,又被她說中原委,有些心虛的看了看秦林:在京師的這段時間,她可真被秦林帶「壞」了不少,每天晚上胡天胡地的,那些個姿勢實在羞人答答,光是想想都要心慌意亂呢……

  ……

  徐辛夷回來這一嚷嚷,幾乎整個府邸的人都聽見動靜跟著過來了。

  李建方兩口子尤其慨嘆,兩三年前在蘄州見到這位徐大小姐時,人家還是高高在上的魏國公府大小姐。青黛與她閨中相好,李家人人嘴上不說,心中實有高攀的感覺,李建方甚至還想走走這條門路,好替自己弄太醫院的差使呢。

  沒想到一轉眼,醫館小學徒秦林居然做到了錦衣衛指揮使、北鎮撫司掌印的高位,而當年的魏國公府大小姐,竟和青黛一塊兒嫁給他,上演了娥皇女英共侍一夫的戲碼!

  沈氏一路上都在教唆青黛端出大婦的架子,要在夫家爭寵、拿權、替娘家要好處,最好把平妻徐辛夷給壓下去,甚至為此她還盤算了怎麼幫著青黛和徐辛夷相鬥,怎麼教她在姪女婿面前邀寵固寵……

  可真正見了面,只見徐辛夷頭戴赤金珍珠冠,身穿大紅四爪團龍西川錦戰袍,腰繫走盤明珠革帶,風風火火、英風銳氣不讓鬚眉的樣子,登時就喪了氣。

  半句挑唆的話,都說不出來,只是自己嘴裡嘀嘀咕咕:「大婦不像個大婦,平妻不像個平妻,哪有大婦反給平妻叫姐姐的?姪女婿家的規矩,咱可看不懂……」

  「切,你看不懂的還多呢!」陸遠志和女兵甲悄悄從另外一扇門溜出來,胖子鄙視的看了看三嬸,嘴裡就嘀咕這麼一句。

  女兵甲的髮絲有些散亂,聞言眼睛骨碌碌一轉,劈手就把胖子耳朵揪住:「老實交代,還有什麼亂的?」

  「哎唷哎唷,你先放開。」胖子賊忒兮兮的四下看了看,八卦之光在肥臉上閃爍:「你還不知道啊,咱們秦長官還在興國州的時候,就和那位相府千金勾搭上啦,在南京打得熱火朝天,等到了京師,更是變著方兒去相府偷香竊玉。」

  「金櫻姬金長官,和咱們秦長官也不清不楚的,只礙著隔太遠,兩位長官暫時書信往來,估計是遲早要收房的;最近又有位長公主,論起來該是長官的小姨子,徐大小姐常帶出來玩,我瞧著似乎和秦長官也有點不對勁兒……」

  哇~~壓抑著的驚嘆聲從背後響起,胖子嚇得打了個激靈,回頭一看,三顆腦袋湊成一排,支棱著的耳朵離自己不到兩尺遠。

  「秦長官簡直比採花大盜還厲害!」女兵乙搖著頭,滿臉的不可思議。

  女兵丙也神情駭然:「居然在咱們大小姐眼皮子底下勾搭長公主,這膽子也太大了吧?」

  小丁咬著指甲,水汪汪的眼睛裡直冒小星星:「太崇拜了,簡直是人生贏家啊……」

  女兵乙、丙:我倒!

  「笨蛋,崇拜個頭啊!」大姐女兵甲把小丁腦瓜子敲了一下,然後又揪住陸胖子耳朵:「老實交代,你跟著秦長官,是不是也勾搭了不少鶯鶯燕燕?哼,我瞧著你很有些不老實!」

  陸遠志胖臉拉成了苦瓜:俺的娘欸,這才是引火燒身呢,本來八卦秦長官正高興,怎麼就把火燒到了胖爺身上?

  ……

  秦林已經和徐辛夷說了整治劉承禧的事情,那位倒楣的新科武狀元被連番痛打,只剩下最後一口氣吊著,還經得起徐辛夷再去打一頓?

  就算調養的好,也得三個月下不了床,這番苦楚足叫他飽飽喝一壺啦。

  正巧瞧見陸胖子和女兵甲,秦林就微微一笑:「看來,咱們這兒又要辦一場婚禮了。」

  「秦哥哥要娶紫萱姐姐嗎?」青黛頗有些期待的問著。

  徐辛夷倒是吃了一驚:糟糕,秦林這傢伙,不會真把張相爺的掌上明珠騙上手了吧?

  秦林無力的嘆口氣,朝胖子和女兵甲指了指,同時對自己兩個老婆豐富的想像力嘆為觀止。

  ……

  當天晚飯時,他宣布了把女兵甲許配給好兄弟陸遠志的決定,陸胖子樂得咧著嘴傻笑,倒是女兵甲忍著羞把他耳朵一揪:「樂啥呀,還不謝謝長官恩典?」

  而到了月上中天的時候,秦林終於「吃」到了酸酸甜甜的小青黛,「吃」了一遍又一遍,似乎永不飽足……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1:27
四七五章 偷情?

  這時候男女婚姻,講的是父女之命媒妁之言,本來吧女兵是奴婢身分,主家指婚不必知會她父母。

  不過秦林格外仔細,第二天早起,就當面點火把甲乙丙丁四個女兵的賣身契都給燒了,以北鎮撫司名義行文到原籍,替她們出脫奴籍。

  接著又親自動筆,寫一封信給女兵甲在南京的父母,告訴他們準備八月分替女兵甲和錦衣百戶陸遠志完婚,若二老有空,請漕幫安排客船到京師參加婚禮。

  「對了,你閨名叫什麼?」秦林想起到現在這麼久了,還不知道女兵甲的大名呢。

  女兵甲扭扭捏捏,紅了臉兒:「婢子,婢子沒有大名,只有個小名叫張小花。」

  噗~~秦林噴了,決定還是叫她女兵甲吧。

  見秦林特別替自己寫信通知父母,女兵甲那叫個感激涕零呀。身為奴婢,都是主家隨便指配給哪個家人小子,她和胖子兩情相悅,秦林准許就是大恩,還這般鄭重其事,真正恩重如山。

  陸遠志哈哈一笑:「秦哥對咱沒得說,這百多斤肥肉早就賣給他啦!咱們夫妻倆額頭都刻著個秦宇,感謝的話就不說了,將來死心塌地替秦哥賣命唄。對了秦哥,我爹媽那邊,您看?」

  秦林把眼睛瞪起,臉皮板起:「長兄如父,我就不能作你的主嗎?」

  陸遠志舌頭一吐,心道你才比我大多少啊,連長兄如父都抬出來了,嘖嘖,秦哥臉皮的厚度日益增長呀。

  玩笑歸玩笑,秦林照樣給陸遠志留在蘄州的父母寫了信。

  ……

  東便門碼頭的事件,被錦衣衛和都察院聯手壓了下來,最終結論是「白蓮邪教妖匪混入京師圖謀不軌,被我英勇無畏的錦衣密探提前偵知,於東便門佈設天羅地網,一舉格殺」。

  掌錦衣衛事左都督太子太傅劉守有百分之百的支持這個結論,甚至聲稱還要上奏替秦林請功。

  拔出蘿蔔帶著泥,和白蓮邪教勾結的惡霸崔四,終於惡有惡報,被關進了北鎮撫司詔獄,等著開刀問斬。

  都察院僉都御使張公魚張都堂,面對黑惡勢力凜然不懼,廣接京師商民百姓訴狀,將崔四一夥的累累罪行大白於天下。

  巡城御史按圖索驥,將崔四黨羽盡數抓到五城兵馬司,板子、夾棍滿天飛,連續五六天過堂,都是打個滿堂彩,逼取無數的口供,辦成實打實的鐵案。

  一時間,京城的市井之間風傳「鐵面無私張都堂」,說張都堂實是宋朝包公之後第一等的清官,明鏡高懸、執法如山,就連海瑞海青天都有所不如。

  兩榜正途出身的大人先生們,當然不會被崔四這種市井惡霸毒害,但太學生和京師的窮秀才們,被崔四欺負過的可不少,紛紛替他傳揚名聲。

  漸漸的清流中間,張公魚張都堂的大名,也越來越為人所知,不像初到京師時那麼默默無聞了。

  據說執掌都察院的左都御使,清流中的泰山北斗陳炌陳老大人聽到傳聞,也讚了句「張某人不畏強暴,搏擊豪強,真乃今之強項令」。

  一語之褒勝於華袞,張都堂聲威看漲……

  ……

  連張公魚都得了好處,秦林更不消說了,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他過得十分舒坦。

  一直和他橫挑鼻子豎挑眼的錦衣都督劉守有,突然變成了老實乖寶寶,北鎮撫司這邊的人事安排、錢糧調動、案件偵緝,只要報送本衛衙門,一概照准。

  錦衣衛衙門的屬官們甚至發現,劉都督就算不是特意躲著秦指揮,也是盡量不和他碰面。

  秦林樂得趁此鞏固乃至擴大勢力,又有師爺徐文長從旁出謀劃策,做出了一系列的人事安排。

  本想把陸遠志和牛大力兩個升做副千戶的,考慮到他倆畢竟年輕,跟著自己還有的是機會,驟然做副千戶太惹眼,與其整些虛頭巴腦的銜頭,不如來點實際的權力。便由百戶銜加了實授,備領一百名北鎮撫司精銳緹騎,日常工作交給試百戶和總旗管領,平時仍留在自己身邊聽用。

  洪揚善表現不錯,由指揮僉事升為指揮同知,協掌北鎮撫司,洪指揮這下子是多年的煤炭發了光,那副感恩戴德的樣子不消說了,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秦將軍。

  就連刁世貴、華得官這兩位百戶,因為跟著秦林踩京師地面的些微功勞,竟也得了好處——和南鎮撫司只管錦衣衛內部不同,北鎮撫司管著京城各錦衣千戶所、百戶所巡街,秦林就把他倆分派了巡街的職分,各給了一個百戶所的轄區。

  從本衙裡坐硬板凳的老油條,變成掌巡街實權的官員,刁世貴、華得官差點沒樂死,決心施展渾身解數刮地皮,好好回報秦長官的厚愛。

  秦林一笑置之,叫他們收常例稍微悠著點,我那份孝敬可以不要,但一定給我把京師地面盯熟了,到了用得著你兩個的時候,千萬別給我來個一問三不知,那就要唯你是問了。

  「京師三教九流要是有什麼風吹草動,竟瞞過了咱們倆,別的不說,提頭來見秦長官!」刁世貴和華得官把胸脯拍得砰砰響。

  秦林又從本衙行文到南京千戶所,提拔韓飛廉為副千戶,升游拐子做庚字所百戶。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乃是官場常態,在洪揚善、韓飛廉等人而言,是恩主秦長官提拔任用他們,對秦林來說,則是眾人抬柴火焰高。

  要是張相爺沒有江陵黨輔佐,豈能獨力掌控朝局,說一不二?如果耿家兄弟沒有許多門生故吏,又怎麼會在清流中登高一呼,便群山響應?

  他好我也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

  李建方自去太醫院奉職,別人聽說他是錦衣衛秦將軍正室夫人的三叔,立刻另眼相看,院使、院判都給他一泡不要錢的恭維,李建方這才曉得姪女婿在京城有多大的面子。

  太醫雖然是個小官,畢竟整天進出紫禁城和達​​官顯貴府邸,關鍵時刻說不定也能派上用場嘛,而且青黛籌建京師的女醫館,有身為太醫的三叔出力相幫,自可事半功倍。

  ……

  官場春風得意,情場也沒落下,誰要說正妻青黛來了秦林就會老老實實,那就大錯特錯了。

  李建方從蘄州帶了許多土特產準備送人,既然有秦林這座大靠山,就省下了一多半,青黛便挑了不少去拜會張紫萱。

  徐辛夷瞧著酸不溜丟的,說「某些人吶,有了紫萱姐姐就把徐姐姐忘了」,然後橫了旁邊的秦林一眼。

  青黛笑得直打跌,徐姐姐這是指桑罵槐嗎?秦林好像又中槍了。

  張居正是湖北江陵人,蘄州也在湖北,一些家鄉的土特產雖不值錢,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張紫萱第二天就來回拜——這還是她頭一次進秦林這座宅子呢。

  不過,平時和秦林有說有笑的相府千金,突然變得目不斜視起來,把秦林當作了透明人兒,只一個勁兒和青黛說說笑笑,叫咱們秦長官頗有點小鬱悶。

  「喂,咱們打*馬吊或者*雙陸好不好?」秦林想著主意,瞅著兩位美人兒嘿嘿壞笑:「要不,一塊玩點刺激的小遊戲?」(註:牌類,棋類)

  張紫萱絕美的客顏,卻是像寒冰封凍一般:「非禮勿視,非禮勿言,我們閨中密友談些閨閣閒話,還請秦兄暫且退避。」

  呃~~秦林被噎得說不出話,衝著相府千金咬牙切齒:算你狠!

  瞧著秦林吃癟,張紫萱轉過頭,掩口吃吃的偷笑,誰叫你單獨一個人的時候,總是毛手毛腳的惹人家呢,當著青黛的面,看你還好意思不?

  青黛笑瞇瞇的眨了眨眼睛,秦哥哥遇到徐姐姐就是打架,遇到紫萱姐姐就是鬥嘴,還真是沒有老實的時候呀!

  徐辛夷得知張紫萱要來,大清早的跑到宮裡和表妹朱堯媖玩去了,紫青雙姝又只管自己說話,秦林就無所事事,轉到書房裡看看廷寄。

  剛好就看到了熟悉的人名:南京都察院副都​​御使耿定向,以右副都御使銜巡撫福建地方兼提督軍務,也就是改任了福建巡撫。

  秦林不大明白這是個什麼意思,本想去請教師爺徐文長,轉身把自己腦門拍了拍:放著現成的女諸葛不請教,偏要去找那糟老頭子,笨!

  張紫萱並不推脫,拿著廷寄饒有興致的讀了一遍,然後給秦林解說:「耿家兄弟二人,一居薊遼總督手握實權,一居南京都察院掌士林輿論,同氣連聲、互為表裡,家父斷不容他們如此便宜。所以耿定力在極北的薊遼,便調耿定向到極南的福建,兄弟倆遠隔萬里,以便分而制之……」

  她說起自己父親的安排,倒是毫不避諱,說來耿家兄弟聯手,也算一股相當強的勢力了,可仍是被張相爺玩弄於鼓掌之中。

  青黛對朝局不感興趣,聽張紫萱和秦林長篇大論,她就跑到花園另一邊去觀察花草、搜尋草藥。

  陽光映在張紫萱美豔絕倫的臉龐,雪玉般白皙誘人,侃侃而談時,那種智慧與美貌並存的樣子,又格外光彩照人,秦林一邊聽,一邊就越坐越近,最後輕輕拍著巴掌:「好、好!來,獎勵我家紫萱,親一個! 」

  正在盤算朝堂政局的相府千金,就冷不防被他親了一嘴,羞得滿臉通紅,忙不迭的把他推開,又慌慌的看了看遠處的青黛,竟隱隱有些偷情的感覺。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1:27
四七六章 咳喘痰疾

  進入五月分,天氣就越來越熱了,一到正午大陽爬上天頂,坐落在華北平原的京師就炎熱乾燥、暑氣逼人,知了的鳴叫讓人心煩意亂。

  秦林無所謂,上班坐衙時衙署離詔獄很近,外面日頭毒辣無比,這北鎮撫司仍覺著陰風慘慘,潮濕的青石板上生滿苔蘚,厚重的高牆之內彷彿是個與陽間完全隔絕的世界。

  回到家裡就更爽了,夏天衣服穿的少,更方便他偷襲徐辛夷,只要兩人獨處,不是在她豐滿挺拔的胸口狠狠捏一把,就是狼爪子伸到了渾圓飽滿的雙峰之間,徐大小姐必定會和他打架,打來打去的就變成了貼身肉搏,徐辛夷的高聲呵斥就改成了婉轉呻吟。

  青黛就更可憐了,秦林這條大灰狼每天都要欺負小紅帽,以學醫為藉口,幫助可愛的小師姐把《玉女經》上記載的九種姿勢都學習了一遍。

  天氣炎熱的京師,不但秦林閒了下來,就是親兵校尉們都無所事事,常由徐辛夷帶領著到西校場練習槍法。

  唯一繁忙的就是剛做了太醫的李建方。

  這位三叔人品雖然不咋的,醫術委實精湛,進了太醫院之後很露了幾手,又是荊湖神醫李時珍的兒子、《本草綱目》的列名作者之一,漸漸聲名鵲起,找他求診的達官顯貴越來越多。

  最近一段時間,李建方忙得格外厲害,幾乎腳不點地,秦林閒談問起,他滿臉得意︰「暑氣上蒸,京師各府的老先生們但凡有個咳喘痰疾的,都發作得特別厲害,因為我李家治咳喘痰症的方子還過得去,所以到處府邸都請我去診治。前番武清伯府李老伯爺就是我治好的,嚇,不僅給了一百兩診金,聽說連太后娘娘都知道我的名聲了呢!」

  秦林笑著向他道賀,知道李建方是熱衷功名的,既然他樂在其中,便由得他去吧。

  五月初的一天,牛大力突然風風火火的回來,面帶悲慼之色 衝著秦林想說什麼,喉嚨乾得沙啞說不出話。

  秦林正拿著一卷邸報準備回書房,瞧見牛大力這個樣子,就吩咐僕人給他端碗酸梅湯喝了,再問他發生了什麼事兒。

  牛大力一仰脖子把酸梅湯喝下,舉起袖子抹了抹嘴︰「長官我、我師父他躺在病床上快要不行了,恐怕最近就要歸天,老爺子今天早晨突然清醒過來,說想見您。」

  什麼?!秦林嚇了一大跳,牛大力的劍術師傅就是俞大猷啊,幾個月前看見俞老將軍還功力精湛、神完氣足,怎麼這就病得快要死了?

  連忙問牛大力︰「俞老將軍是什麼病,有沒有救?」

  牛大力愁眉苦臉的︰「從去年冬天就開始咳嗽,總也咳不清爽,本以為開春天氣和暖就要好,哪知道天氣一熱越發咳得厲害,七八天前暈過去一次,兩天前又暈過去了,今天早晨剛醒過來。」

  「怎不早點告訴我!」秦林跺著腳埋怨,瞧著牛大力神色 忽然明白過來。

  秦林和俞大猷並沒有多深的交情,就是前次查案去過京郊的車營,介紹了火藥的新技術,然後讓牛大力拜俞老將軍為師,學習武藝和戰陣兵法。

  和談笑風生、長袖善舞的戚繼光截然相反,俞大猷端正嚴肅、鐵面無私,秦林見了很有些怵頭,沒有誰願意整天對著位板起臉的老頭子啊,即使他是位功勛卓著的抗倭英雄。

  所以雙方的交情就比戚帥那邊淡了許多,雖然牛大力隔天就過去學劍,秦林自己卻再沒有去過車營,在別人看來,就是他和俞大猷並不算融洽吧。

  前次為查案去車營,就發覺俞大猷時不時的咳嗽幾聲,秦林畢竟不是臨床醫生,也沒放在心上,沒想到現在竟然到了這麼嚴重的地步。

  等等,咳喘……秦林立馬醒悟過來,問僕人找李建方。

  誰知李建方最近出診繁忙,這會兒不知被哪家府邸請去了,家裡和太醫院都沒找到人。

  「幹嘛找三叔啊?」青黛得知了消息,撅著小嘴兒一副不服氣的樣子︰「三叔會的我都會,我會的三叔不一定會……」

  秦林恍然大悟,止咳方子既是李家家傳的,李建方知道,青黛一樣知道啊,李時珍又不是那種傳男不傳女的小氣鬼,還專門印了書把心得廣為傳播呢!

  牛大力把病情描述了一番,俞大猷的症狀是頭痛、汗多、鼻多濁涕,痰稠黏,舌燥口渴,皮毛乾枯,有時候還會流鼻血。

  青黛立刻斷言︰「這是本有舊傷暗疾,與風寒暑濕內外交感,形成的咳喘痰疾。我家有個祖傳方子正好對症,以人參、紫蘇葉、前胡、半夏、雲苓、陳皮、甘草、枳殼、桔梗、木香等藥物配伍,療效很好。」

  那還等什麼,秦林立刻吩咐僕人去藥鋪照方子抓藥,然後準備親自帶到車營去。

  「秦哥哥真是心急!」青黛止住他,笑瞇瞇的道︰「因為暑熱咳喘增多,三叔配了許多止咳平喘散,咱們只需問三嬸取幾包,帶著去就行啦。」

  秦林聞言大喜,立刻去找三嬸拿了藥,想想既然李建方不在,青黛醫術不遜於幾位叔叔,便把她也帶上,馬車懸起北鎮撫司的官銜燈籠,一行人風馳電掣,徑直趕往京郊車營駐地。

  剛到車營,便覺著異樣,營區雖然仍是威嚴整肅,駐紮的這些個官兵卻人人面帶悲慼之色,到處愁雲慘霧,中軍帳那邊隱約有哭聲傳來。

  難道來晚了一步?

  這次秦林亮出北鎮撫司腰牌,營門官兵驗看之後便立即放行,說老將軍在中軍帳相候,他就徑直打馬跑到中軍帳,跳下馬揪住一名旗牌官問情況。

  旗牌官抹著眼淚︰「老將軍又昏死過去啦,小將軍在裡面服侍,你們這是……」

  還好,秦林鬆了口氣,帶著手下走進去。

  旗牌官不明就裡,看見高懸著北鎮撫司燈籠的馬車上,又走下來一位明眸皓齒的少女,越發摸不著頭腦。

  中軍帳裡,俞大猷臥在病榻,守備、游擊、千總、把總站得滿滿當當,人人眼睛都是紅的。一位年輕的武官跪在病榻前,背對著秦林看不見容貌,雙肩一抽一抽的顯然傷心至極,旁邊有位同樣年輕的武官極力解勸。

  「俞老將軍還有救!」秦林大步流星的走上去。

  帳中武官們紛紛回頭,有上次見過秦林的,紛紛朝他行禮,然後告訴同伴這位是格象救駕的少年英雄、北鎮撫司掌印秦將軍。

  「父親大人,秦將軍來了,您醒醒?」跪在病榻邊上的年輕武官推了推昏迷不醒的父親,回頭朝秦林擠出一個苦笑。

  秦林一怔,這不就是武進士裡面的那個方臉漢子嗎?那天是他和同伴在案發之前就悄悄去通知了巡城御史,秦林覺得這人明知劉承禧是劉守有的兒子卻不肯同流合汙,很有些意思,正要和他攀談兩句,卻又走的沒影兒了。

  怪不得當時覺得眼熟,原來是俞大猷的兒子,耿介正直的脾氣,也和他父親有七分相似。

  俞咨皋、沈有容乃至合帳武官都不明白,為什麼老將軍彌留之際非得要見秦林,這錦衣衛和京營完全是兩個系統,俞大猷和秦林也談不上什麼深交,甚至只是一面之緣而已,這可實在奇怪得很。

  不過俞大猷吩咐之後就又暈過去了,誰也不知道老將軍到底是個什麼想法。

  秦林不由分說走上前去,沉聲吩咐︰「取溫開水來,本官之妻精通醫道,這就替俞老將軍施治。」

  話音剛落,青黛也帶著一應物件,由甲乙丙丁四女兵陪著走進中軍帳。

  猛然見了這麼多披甲帶劍的武將,青黛很有些害羞,低著頭紅著臉兒,若不是秦林在這裡,簡直要轉身逃走了。

  甲乙丙丁四個倒是無所謂,在南京跟著徐大小姐,百戶、千戶、指揮使見得多了,不差這幾個武官。

  武將們瞧著青黛這麼個嬌滴滴的小姑娘,都覺得不可思議。

  俞咨皋也滿臉不敢置信,這不就是那天碼頭上的少女嗎,她又懂什麼醫術?猶豫著不肯讓開病榻前的位置。

  救人如救火,秦林也不廢話,直截了當的告訴他︰「本官妻子是大明神醫李時珍孫女,荊湖女醫仙李青黛,《本草綱目》的作者之一。

  俞咨皋尚在猶豫,沈有容和幾名武官都勸道︰「少將軍,既然俞老將軍彌留前指名要見秦長官,想必就是為著這一層……」

  俞咨皋看看牙關緊咬、人事不省的父親,長嘆一聲,閃身站到旁邊。

  青黛先取溫水把止咳平喘散化開,接著用竹片撬開俞大猷的嘴巴,將藥水灌下去,停了一會兒,拿著銀針在人中的位置扎下去,輕輕捻動。

  「咳咳、唔、咳咳!」俞大猷突然一陣大咳,然後緩緩睜開了眼睛。

  俞咨皋本來緊緊盯著父親,心情緊張之極,直到此時才長出一口氣,邊替父親揉胸口,邊感激涕零的瞧著秦林,嘴裡囁嚅著,想說些感激的話兒,卻又說不出口——救父親一命的恩德,拿什麼話來謝?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1:28
四七七章 託付

  合帳武官都喜笑顏開,七嘴八舌的替俞咨皋感謝秦林:「尊夫人妙手回春,真正藥到病除啊!」

  「不愧為荊湖女醫仙,小小年紀就得了李神醫真傳,了不起,了不起!」

  這些武人說不出太漂亮的、文縐縐的話來,但完全看得出,對治好自家老​​將軍的女醫仙,他們確實感激涕零,恨不得把一顆心都捧出來。

  青黛低著頭不答話,秦林替她隨口答應著,卻不像眾位武官那麼樂觀,因為從來愛說愛笑的青黛,這時候神色卻談不上多麼高興,小臉兒上連一絲兒笑意都沒有。

  趁著俞大猷又一陣大咳,俞咨皋、沈有容和眾武官忙忙亂亂,秦林把青黛拉到旁邊,低聲問道:「怎麼樣?」

  青黛潔白的牙齒咬著下脣,無奈的搖了搖頭:「方才我把了脈,脈象散亂有難以為繼之兆。俞老將軍年過古稀,身上舊傷先在去年冬天感了風寒,後又在今年春夏之交受了暑氣,全憑他以精湛內功壓制,到現在已經油盡燈枯,就算是我爺爺親臨,也、也救不活他啦……」

  說著說著,小姑娘清澈如水的眼睛裡就多了幾分憂傷,這就是醫生不得不面對的生離死別吧。無論醫術多麼精湛,能治的終究是病而不是命,就算華佗再世、扁鵲復生,也必須面對許許多多的病患,在自己眼前走向死亡。

  病榻上的俞大猷咳嗽漸漸平息,忽然大笑起來:「老夫早年抗倭禦寇,親冒矢石,身負大小傷四十餘處,胸口這處舊傷逢天陰落雨就疼。挨到今日才死,已是便宜我多活了幾十年,還生下個好孩兒,又有何憾?」

  俞咨皋趕緊道:「父親,方才秦將軍的夫人替您診治,已有好轉,她是國朝神醫李時珍嫡傳孫女,一定能治好父親的病。」

  俞大猷連連搖頭:「咳咳,孩兒休得胡說,你爹我會不知道自己的病?咳咳,我今年七十七歲,舊傷加上新病,全靠一口真氣壓住,熬到今天已是油盡燈枯,哪裡還活得轉來?」

  眾將官心下慘然,知道老將軍說得有理,他鬚髮皓白,今年已經七十七歲,本有舊傷又添新病,全憑內功壓制,一旦內力耗盡,就算是大羅神仙也難救了。

  只是奇怪,俞大猷既然明知自己活不轉來,急著要見秦林是什麼意思?難道並不是要女醫仙替他診病?

  沒等俞大猷說出原委,先聽得外邊不停的呼喝,踏實有力宛如鼓點的腳步聲,飛快的由遠及近。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就見一道人影捲著罡風,宛如神龍經天般,衝進了中軍帳!

  俞大猷麾下許多武將伸手想攔,可被這人隨手一撥一帶就跌跌撞撞的讓開,眼前一花,來人就衝到了病榻之前。

  眾人大驚失色,只道是哪裡來的刺客,卻聽得俞大猷大聲笑起來:「戚老弟,你功夫又有精進了!咳咳,若不是老夫纏綿病榻,定要起來和你較量一二。」

  只見來人年紀四五十歲,身材不高不矮,容貌普普通通,最多算中人之姿,青布包頭,穿一領打著補丁的舊戰袍,正是薊鎮總兵官、左都督、少保戚繼光。

  戚繼光瞧著老友神情憔悴,明顯不久於人世,當即悚然動容,握著俞大猷的手,虎目含淚:「俞兄,你這又是何苦?小弟在薊鎮,距此快馬一日可至,俞兄竟不派人知會一聲!若不是小弟得知消息之後,連夜打馬趕來,幾乎、幾乎……」

  秦林見狀頓覺詫異,俞大猷性情嚴苛整肅、不苟言笑,並且以氣節自許,從不獻媚權貴,連前任兵部尚書譚綸都讚他氣節高尚。

  而戚繼光長袖善舞、八面玲瓏,走門子、送禮物、拜老師、拉關係無所不用其極,為了走門路,連千金姬和春藥都可以送得出手,很被這時候的士林清流瞧不起。

  這兩個人的性情可以說完全相反,怎麼會是好朋友呢?

  不但如此,秦林還聽曾省吾說起,當年俞、戚一塊進福建剿倭寇,資格比較老的俞大猷是總兵官,戚繼光是副總兵。結果俞大猷這炮筒子脾氣得罪了文臣上司,等到福建的倭寇剿完,兩人的位置就掉了個兒,戚繼光成了總兵,俞大猷降成了副總兵。

  連曾省吾都認為,俞大猷有被戚繼光搶走職務的舊怨,俞龍戚虎,這一龍一虎的關係相當緊張。

  沒想到今日親眼見到的,和傳聞大相徑庭。

  病榻上的俞大猷喘息一陣,忽然笑道:「戚老弟,你薊鎮練兵事繁,又要花大力氣應付朝廷的​​大佬們,咳咳,我這裡就不想勞你費心了……」

  戚繼光面色微紅,直言相告:「多虧兵部曾侍郎和錦衣衛秦將軍扳倒楊兆這個大貪官,薊遼總督換成了兩袖清風、望重東山的耿都堂,小弟的日子比以前好過多啦。」

  「秦將軍,咳咳,」俞大猷又是一陣咳嗽,哈哈大笑:「秦將軍就在帳中,多虧他夫人施治,老夫才能和你說這幾句話,否則戚老弟看到的,就是僵臥病榻的死人啦!」

  「秦老弟!」戚繼光轉身就看見了秦林,這次終於沒有把那種油滑諂媚的笑容堆砌在臉上,而是恭恭敬敬、發自至誠的抱拳行禮:「上次在相府不及細談,直到今日才相會,俺這個做老哥哥的,可是老早就想多謝謝你啦!」

  戚繼光這八面玲瓏的人,哪裡看不出苗頭來?新任薊遼總督耿定力對他盡量配合,從不掣肘,糧餉裝備都及時足量的撥付,話裡話外稍微漏點口風,戚繼光就明白仍是秦林在幕後出的力。

  俞大猷聽戚繼光口氣,也就明白了幾分,瞧著秦林的眼神就更亮了。

  合帳武官見戚繼光如此看重秦林,都暗自吃驚。

  自家俞老將軍只做得個京師車營參將,戚繼光卻是邊廷大帥,深受江陵相國張居正器重,又是有大功勛於國的大英雄,居然對年紀輕輕的秦林執禮甚恭,口口聲聲叫他老弟,真正奇哉怪也。

  「老夫沒事了,你們都退出去,我有話要和秦將軍說。」俞大猷令眾位武官退下,只留秦林、戚繼光、兒子俞咨皋和兒子的好友沈有容在帳中。

  青黛遲疑不去,俞大猷爽朗的笑道:「多謝女醫仙妙手,不過老夫這病是治不好的,就不再勞煩秦夫人了吧。」

  青黛點點頭,也退出了帳外。

  俞咨皋看看沈有容,不明白老爹這究竟要做什麼。

  「咳咳,老夫五十多歲才有這個不肖子,真正是老來得子,脾氣和他這個不成器的爹一模一樣……」俞大猷頗為慈愛的看著兒子,接下來一句話叫眾人目瞪口呆:「孩兒,你現在就拜在秦長官門下,將來鞍前馬後替他效勞吧!」

  噗~~秦林立刻就噴了,俞咨皋是武進士、世襲指揮同知,名將俞大猷的嫡親兒子,就拜在自己門下?咱秦長官的王霸之氣也太厲害。

  俞咨皋、沈有容兩個大眼瞪小眼,不知道父親是個什麼意思。

  戚繼光卻是若有所思,神色頗為複雜:「俞兄終於想通了,若是俞兄早想通三十年,唉……」

  「那就輪不到老弟你來搶走我的福建總兵啦!」俞大猷拍著病榻哈哈大笑。

  「別人不知道,小弟心頭有數,」戚繼光淡淡的道:「當年的福建總兵,本來就是俞兄讓給小弟的。」

  「對,是我讓的!因為你會應付那些大人先生,會吹牛皮、拍馬屁、走門路、拉關係,我卻一弄這些就頭疼!你做總兵比我更合適!」

  俞大猷直言不諱的承認了,然後直瞪瞪的看著戚繼光,目光漸漸的柔和下來:「戚老弟,你比我可勇敢多啦,我佩服你,卻又學不來你。」

  「父親!」俞咨皋有些不服氣的喊了一聲,他常聽別人評價,說父親的功業雖然不如戚繼光,可氣節高尚得多,怎麼父親反而說戚繼光更勇敢呢?

  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肩膀,秦林的聲音低沉而堅定:「俞老將軍說的不錯,戚帥以社稷為己任,不惜自汙聲名,寧願被視為趨炎附勢之徒,寧願謗滿天下,也要保住統兵之權。從而東平倭寇、北逐韃虜,保出一個太平盛世,這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境界,實比令尊自負氣節、獨善其身更高一層。」

  同樣為國為民,俞大猷過不了自己的那一關,拿佛法來比,修的是自證圓通的小乘佛法,戚繼光則是不惜自廢正果也要普渡眾生的大乘佛法。

  俞大猷欣慰的看著秦林,很高興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俞咨皋則陷入了沉默,想必心理上的衝擊讓他很難接受吧。

  又等了一會兒,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俞大猷再次吩咐兒子拜到秦林門下。

  不知道到底想沒想明白,俞咨皋稍顯猶豫。

  戚繼光出言道:「其實,我那裡……」

  俞大猷白了他一眼:「戚老弟唯自保而已,秦老弟的前程可比你大。咳咳,咨皋,你還不跪下嗎?」

  俞咨皋沒法,只好跪下朝秦林磕了三記響頭,秦林神色肅然,坦然受之。

  又託付了兒子的好友沈有容,俞大猷便笑著請秦林、戚繼光出帳,剩下的時間他要對俞咨皋交待一些父親與兒子之間的對話了。

  當夜,俞大猷*溘然長逝,將星從此*隕落。(註:「客」,「允」)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1:29
四七八章 俞咨皋的煩惱

  秦林帶著女眷,不便在軍營留宿,從中軍帳出來就趕回京師,牛大力則執弟子禮,留下來服侍師傅。

  回城時天色漸晚,正陽門已經落鎖,不過難不倒秦林,奉旨督北鎮撫司辦事官校的象牙腰牌一亮,立刻重新開門放他們進去。

  第二天清早,車營那邊派快馬來報,昨夜三更時分,俞老將軍英魂歸天。

  秦林聽了好生唏噓,又帶了陸遠志和親兵校尉過去弔*唁。(註:「燕」)

  策馬趕到車營駐地,只見滿營*縞素,將士們大放悲聲,當初風雪寒天裡站崗,肩頭積雪三寸兀自*巋然不動的鐵漢子,現在一個個的哭成了淚人兒。(註1:「搞」,白,此指孝服;註2:「虧」,高立)

  俞大猷治軍愛兵如子,將士們自然視主將為父母。

  俞咨皋身穿重孝出來相迎,牛大力以弟子身分替師傅戴著半孝,戚繼光、沈有容忙裡忙外幫著操持。

  秦林早就知道俞大猷為將清廉,昨日見他病榻鋪陳簡樸,中軍帳中除了寶劍、文牘、地圖之外便身無*長物,於是準備了五百兩紋銀,裝在拜匣裡面,由陸遠志捧了送給俞咨皋,為助喪之用。(註:「丈」,餘)

  俞咨皋神情憔悴,朝秦林磕了個頭:「替先君謝過秦將軍。但先君臨終前說,耿介清高的牛脾氣雖然不好,終究慣了一輩子,好歹圖個全始全終,所以除了朝廷恩賞之外,合營軍官、親朋故舊的助喪銀子一律敬謝不敏。」

  秦林聞言也就不為己甚,吩咐陸遠志把拜匣收回,心頭則連連浩歎。

  俞大猷愛兵如子,如果收助喪銀子,恐怕合營將士都會踴躍奉獻吧,而邊軍將士們餉銀微薄,一分一厘都不容易,俞大猷如何忍心叫他們破費?乾脆連親朋故舊在內,所有弔唁賓客盡皆一毫不取。

  老將軍臨死都還在替邊廷將士著想,真叫人扼腕嗟嘆。

  戚繼光也衝著秦林苦笑,俞家連他的助喪​​銀子也沒有收,等俞咨皋去和另外的弔客答話,他走到秦林身邊:「秦老弟,這個俞咨皋脾氣實有七分像他父親,剛才真是……」

  「戚老哥放心,小弟心裡有數……」秦林擺了擺手。

  戚繼光當然不是說的助喪銀子,而是俞咨皋的稱呼。

  既已拜入秦林的門庭,是文官就該稱他為老師、恩師,武官則應該叫恩主、恩相,自稱門下或者沐恩。像戚繼光拜在當朝首輔張居正門庭,就是自稱「門下沐恩小的」。

  這拜門可不是隨便拜的,恩主要提拔門生,門生則效忠恩主,這種關係相當牢固。恩主出賣門生必被世人不齒,門生如果背叛恩主更要被視為狼心狗肺,無論在朝在野都難以立足。

  俞大猷令兒子拜在秦林門下,可謂用心良苦,不過俞咨皋好像還有點彆扭,剛才他叫的不是「恩主」,而是「秦將軍」。

  秦林對此心知肚明,即便俞大猷老來得子,俞咨皋也有二十多歲了,年紀比自己還大好幾歲,又是武藝高強、氣節忠義、將略極佳的名將虎子。驟然要他拜在自己門下,雖然是俞大猷的臨終遺命,俞咨皋心中卻難免有些疙瘩。

  日久見人心,秦林並不著急,俞咨皋是真正的將才,慢工出細活,一旦將他收為己用,麾下就多了一員能統帥大軍的方面大將啦!

  中軍帳中的病榻已換成了棺木,秦林在靈前拜了三拜,因俞咨皋和沈有容招呼著其他弔客,便拉著牛大力問昨夜情形。

  牛大力將俞老將軍歸天前後經過說了一遍,提到俞大猷臨終前談笑自若,唯獨曾嘆息「一世清名」毀於「奸貪」二字,不知是什麼原因。

  「那是隆慶六年的事情……」戚繼光說起往事,神情頗有些落寞:「俞兄在廣西總兵任上,廣西巡按李良臣參劾俞兄奸貪,雖然有兵部幫著他說話,仍被免職回籍。俞兄一生曾受七次屈辱,四次貶官奪蔭,一次逮捕下獄差點斬首,他全都渾然不放心上,唯獨這奸貪二字椎心泣血,至死不忘。」

  說完這些,戚繼光語氣消沉,或許是想到當年並肩抗倭的上司、僚屬和戰友們:閩浙總督胡宗憲被王本固誣陷,又受嚴嵩牽連死於獄中;浙江巡撫朱紈革職自殺;有勇有謀的平倭總督張經被嚴嵩陷害斬首;名將盧*鏜蒙冤革職之後鬱鬱而終……(註:「湯」)

  英雄豪傑不是光榮的戰死沙場,而是死於朝堂黨爭、死於誣告陷害,怎不叫人扼腕嘆息?

  戚繼光幸運的得到張居正賞識,保住了兵權,能繼續留在邊廷上為國效力,但忍辱負重、委曲求全,受大貪官楊兆的欺負,其中的辛酸又豈能為外人所知呢?

  所以俞大猷臨終才叫兒子拜在秦林門下——俞咨皋耿介正直的脾氣有乃父之風,在官場上實在寸步難行,只有拜在立有護駕之功、聖眷優隆的秦林門下,才能避免重蹈俞大猷的覆轍。

  俞老將軍老年得子,畢竟不希望俞咨皋像自己一樣坎坷蹭蹬,

  聽戚繼光說完往事,秦林沒有說什麼,只是皺著眉頭若有所思。

  牛大力又哽咽道:「師傅臨終,把他的兵器也送給我啦,叮囑我在秦長官麾下建功立業。 」

  說著,牛大力從中軍帳後面取出一根寸餘粗細、丈把長短的鐵棍,只見鐵棍烏光油亮,摸起來手心裡一點寒意,棍身上面帶有凹凸不平的蟠龍圖案。

  「鑌鐵蟠龍棍!」戚繼光見此棍如見老友,伸手接過輕輕鬆鬆就舞了個棍花:「此棍重九九八十一斤,乃鑌鐵打造,是俞兄的趁手兵器,因為俞世姪是和我學的槍法,當年俞兄還嘆息此棍沒了傳人。咦,牛壯士天生神力,恰是此棍的主人,將來隨秦老弟建功立業,方不辱沒了俞兄的神兵。」

  秦林吃了一驚:「牛大力不是跟俞老將軍學的劍法嗎?我有柄七星寶劍,準備牛大力學成之後送給他用,何必用棍呢? 」

  戚繼光啞然失笑:「俞兄​​雖然寫的《劍經》,實則全是棍法。寶劍雖利,只好江湖比武,不利於戰陣格殺。牛兄這等壯士,勇猛有餘而靈巧不足,正該用這沉重的鑌鐵蟠龍棍,如果用劍,反而發揮不出他的長處了。」

  牛大力倒是把眼睛瞪得挺大,他原本就習慣用一根碗口粗的棗木棍,跟著俞大猷學習棍法正是名師遇到了高徒,師徒二人都覺得秦林的安排很恰當,沒想到秦林自己都不知道,純粹誤打誤撞。

  「這個,就叫歪打正著吧!」秦林老臉一紅。

  朝廷對武將猜疑很重,俞大猷新喪,眾人不便在軍營久留,弔唁之後戚繼光立刻趕回薊鎮任上,秦林對俞咨皋、沈有容叮囑幾句,也帶著牛大力打馬回城。

  瞧著秦林打馬遠去的背影,沈有容遲疑著問道:「俞兄,秦將軍為人極好,你方才為何……」

  俞咨皋神色複雜,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主將病故,由坐營官護印,三天之後新官到任,俞大猷是福建泉州人,俞咨皋便把父親的靈柩運到京師福建會館暫停。

  大明朝的文官遇到父母喪事就得丁憂,離任回家守孝三年(實際上是二十七個陰曆月,兩年出頭),但武官們一來軍事重任不可能隨時撂挑子走人,二來武官被視為「一介武夫」,在忠孝仁義上似乎不必太過苛求,於是只有一百天的假期。

  俞咨皋是新科武進士,同時也有父親俞大猷身經百戰替兒子掙下的世襲福建泉州永寧衛指揮僉事,父親既然過世,就得到兵部辦替職手續。

  天氣炎熱,須得盡快扶棺南歸,俞咨皋打定主意盡量在假期內辦好兩件事:一,向朝廷請到父親的*典卹、諡號,父親生前沒能衣錦還鄉,死後總要風風光光的。二,去兵部辦好替職手續,以便扶棺回鄉之後,就直接在老家上任。(註:應為卹典,撫卹典例,後文改之)

  這天沈有容便陪著俞咨皋去前軍都督府請卹典、諡號。

  前軍都督府就在棋盤街西邊的江米巷,和錦衣衛衙門是左鄰右舍,俞大猷生前也曾帶著兒子來過,所以俞咨皋倒也算得上輕車熟路,徑直找到了管這事的經歷官。

  這位從五品經歷姓蔣,是個五十多歲的乾瘦半老頭子,俞咨皋恭恭敬敬的遞過文書,他漫不經心的接過去翻了翻,就打著官腔道:「俞老將軍過世,真是突然的很,朝廷失一員驍將啊!俞世姪放心,本官盡快報上去,朝廷的卹典和諡號就要下來。 」

  俞咨皋很滿意的出了都督府,自以為很快就有卹典和諡號下來。

  這樣他也好到兵部去辦手續嘛。

  沒想到三天過去了、五天過去了,一直等了八九天,連點動靜都沒有。去問那位蔣經歷,人家總是慢悠悠的拖著官腔,「快了」、「快了」再追問下去,就嗯嗯啊啊裝糊塗。

  兩個年輕人並不知道,他們每次到前軍都督府催問之後剛剛離開,對面衙門高踞白虎大堂之上的錦衣都督劉守有就會接到消息,那時候劉都督的笑容就格外陰狠:哼,卹典、替職,做夢去吧!弄不倒秦林,還對付不了你們兩個小東西?敢給俺劉大都督上眼藥……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1:29
四七九章 碰壁

  一來二去的,俞咨皋還不明就裡,沈有容已經瞧出點不對勁,這天出了前軍都督府就把朋友一拉:「俞兄,咱們先去兵部看看,找相熟的老大人說說原委,請他們使把勁兒,反正你承襲的世職也要到兵部去辦手續嘛。」

  俞咨皋想想也是,兩人準備了封套、拜帖,這就去兵部探探風色。

  兵部衙門也不遠,就在棋盤街東面,在翰林院和吏部之間,走過大街就到了。

  當年兵部尚書譚綸很賞識俞大猷,俞咨皋以前也和父親來過兵部衙門,不過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自打萬曆五年譚綸死在任上,俞家父子就再沒踏進兵部的門檻——當今兵部尚書方逢時和江陵黨走得近,看重的是拜在張居正門下的戚繼光。

  看了看熟悉又陌生的兵部大門,俞咨皋想起三年多前和父親到這裡來,受老尚書譚綸熱情接待的情形,再想到譚綸和自己父親相繼過世,竟有些恍若隔世的唏噓。

  稍作停留,俞咨皋抬腳踏上兵部門前的石階。

  「喂喂,那人幹什麼的?」一位看門小吏帶著兵丁過來,伸手往前一攔:「你當這兒是你家後院,想進就進呢?這是兵部衙門!」

  兵丁當中領頭的哨官點頭笑道:「這些個新考的武進士,太不懂規矩了,個個當自己是武曲星下凡呢?哈哈哈!」

  俞咨皋一怔,當年他可從來沒有受過這種待遇啊,氣得臉皮發紅,攥緊了拳頭。

  倒是沈有容通曉時務能屈能伸,曉得是那話兒來了,趕緊將兩個小小封套遞過去:「咱們不是鑽營求職的武進士,這位俞兄是車營參將俞老將軍的公子,到兵部衙門辦襲職的手續,還請兩位行個方便。」

  小吏掂量掂量封套裡的銀子,他這手是一抓準,立刻掂量出最多不過二兩三錢庫平銀,當即把臉一板:「哼,這點銀子,打發叫花子呢?」

  哨官卻把小吏拉了拉,低聲道:「苟書辦,俞某人治軍名聲極好,聽說除了兵書、地圖之外身無長物,看在他面子上,咱們就馬馬虎虎吧。」

  苟書辦怔了怔:「費老哥,你這麼說就有點那啥了,咱們做這個缺,吃這碗飯,不只一天兩天,咱花的本錢也不少……」

  沈有容沒法,只好再給他添了二兩銀子,又是那姓費的哨官在旁邊出言相幫,苟書辦終於點點頭,揮揮手像趕蒼蠅似的把俞咨皋和沈有容放進去,簡直好像給了他倆多大的恩典。

  俞咨皋憋了一肚子的氣往裡走,又聽見苟書辦在後面毫不避諱的說:「費老哥,你說那車營多好的缺,大炮一響黃金萬兩,火炮多報廢幾門,火藥多報銷幾萬斤,再克扣點糧餉,一年到頭怕不弄個兩三萬銀子?那俞某人坐著肥缺不懂弄錢,真是個笨蛋,留下兒子也是個現世寶……」

  真是欺人太甚,俞咨皋捏著拳頭就待轉身,禁不住沈有容一個勁兒的從旁解勸,最終長吁了一口氣,強壓下心火。

  三年前可以找譚綸,這時候去找誰?兵部尚書方逢時告病,左侍郎曾省吾代掌部務,可這兩位都和俞家沒什麼交情啊。

  想了想,還是直接去找武選清吏司,兵部下設武選、職方、車駕、武庫四個清吏司,其中武選清吏司掌管衛所官選授、升調、襲替、功賞等事。

  沈有容會來事,給兵部大院掃地的兵丁塞了塊碎銀子,打聽到武選清吏司有兩名郎中、三名主事,今日坐班的郎中叫做胡邦奇,武官承襲的事情是他掌管。

  很快他們就見到了胡邦奇胡郎中,這位司官穿五品官服,黃面皮、山羊鬍鬚,約莫四十來歲,官位雖不高,架子可大得很,俞咨皋、沈有容衝著他一揖到地,他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嘴裡嗯了一聲,就算回禮了。

  沒辦法,這時候文貴武賤,正一品的邊廷大帥到了兵部見二品尚書、三品侍郎都要跪拜叩見,胡邦奇這正五品的郎中,手頭不知捏著多少二三品武將的前程呢,架子當然要端足。

  俞咨皋把寫著父親俞大猷畢生事蹟、記載南征北戰大小功勛的檔遞過去,胡邦奇心不在焉的翻了翻,隨手就往桌子上一摔:「俞公子啊,你要襲父親的官職,本官做不了主,這得看朝廷的意思,問過曾侍郎再說。」

  「那什麼時候可以找到曾侍郎?」俞咨皋睜著眼睛追問。

  胡邦奇眼神裡帶著戲謔:「哎呀,那可說不準,曾老大人最近忙得很,又是相府招去商議軍機大事,又是代掌部務,還得入朝參贊機劃……本官儘量替你爭取吧,不過這一個月還是兩個月,就難說得很了。」

  俞咨皋被磨得沒了脾氣,只好又問:「那麼卹典呢,能不能由兵部行文過去,催一下都督府?」

  「卹典和諡號嘛,本官看來有點為難,」胡邦奇嘴角帶著幾分不屑,伸手拍了拍那疊文牘:「令尊俞老將軍曾經被巡按參劾為將奸貪,雖然後來這事不了了之,畢竟當初的參案還留了底子,一個被參待罪之人,嘿嘿……」

  無情的話像刀子刻在俞咨皋的心上,難道父親一生忠貞不二、清廉自守,到頭來竟然還要背負洗不清的汙名?他勉力定住心神,盡量把語氣放得平和:「胡郎中明鑒,這參案在譚老尚書任上就已經抹平了的,所以先君才得以繼任車營參將,這件事應該有底子留在兵部衙門。」

  沈有容也非常及時的把五十兩銀子遞了過去。

  「大膽!」胡邦奇忽然發怒,把桌子重重一拍:「我看你父子一樣又奸又貪,本官清如水、明如鏡,豈能受你所愚!來人呐,把這兩個膽敢公然行賄的村夫趕出去,今後不許他們再進兵部衙門!」

  俞咨皋和沈有容猝不及防,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搞得目瞪口呆,一群兵部的兵丁擁上來,不由分說,將他們趕出了兵部衙門。

  身後,胡邦奇兀自氣咻咻的道:「把本官當作什麼人?豈有此理!本官要揭參你們賄賂官員、鑽營無恥的罪行,革掉你的世職!」

  俞咨皋、沈有容如墜夢中,兩人被趕到了棋盤街上,四周走過的官員盡皆指指戳戳,譏笑聲傳入耳中,直叫他倆羞憤欲死。

  「俞賢姪,你在此有何貴幹哪?」

  兩位朋友回身一看,秦林正溫和的微笑著,眼神中帶著他們最近這段時間極少見到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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