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9185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0:31
四四○章 烏蠻市

  秦林、徐辛夷送了朱堯媖回宮,回來路上兩人議論,不知道白象殺人一案究竟是象奴私仇互殺,或是看破朱堯媖身分意圖對她不利,還是另有圖謀?

  見到徐文長,秦林向他請教,將緬甸進貢白象的事情問了個一清二楚。

  大明朝設錦衣衛馴象所,負責訓練朝會儀仗用的大象,不過京師地處北方,並不適合大象生活繁殖,所以大象有了生老病死,就需要雲南土司和暹羅(泰國) 、緬甸、安南(越南)等藩屬國進貢。

  緬甸東吁王朝的國王莽應龍不是正和明朝交戰嗎,怎麼還會進貢白象呢?

  這莽應龍野心勃勃,統一緬甸之後又先後攻克暹羅、擊破老*撾,大有雄霸中南半島之勢。(註:「抓」)

  他見北方的明朝富庶,又起了得隴望蜀之心,十餘年間四次北上侵略中國,忠於明朝的隴川(今雲南瑞麗隴川一帶)宣撫使多士寧被漢奸嶽鳳謀害,孟養宣慰使思個血戰被俘後英勇就義,干崖(雲南騰衝偏西南)宣撫使刀怕文兵敗北逃雲昌府……,莽應龍一時間甚囂塵上,雲南西南部的大片領土被緬方吞併。

  可惜明朝雲南地方官員並沒有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相反把莽應龍的侵略擴張等同於常見的地方部族衝突,以天朝上國的寬容心態予以回應,動輒「招撫」、「宣慰」 ,沒有予以堅決的打擊和制裁。

  殊不知在猖獗的莽應龍眼裡,中方的寬容大度變成了懦弱無能,越發肆無忌憚,渾沒把明朝放在眼中。

  但對朝貢這件事,緬方的態度又不同。

  大明中央天朝,嘴裡講的是「王者不治夷狄,來者不拒,去者不追」,實質上卻最希望「聖天子在位四夷來朝」,明成祖朱棣在位時還派鄭和下西洋,去把沿途千島萬國的國王弄來朝貢呢。

  對這些小國國王來說,磕幾個頭,進貢點土特產,就能換回天朝皇帝回賜的金子銀子、絲綢瓷器,何樂而不為?

  另外朝貢還有著很明顯的政治意義:承認是中央天朝的藩屬——包括日本、朝鮮、暹羅、緬甸、呂宋、馬來和斯里蘭卡,當年最遠時甚至包含疆域遠至土耳其的帖木兒帝國都在名義上服從明朝統治,聽從大明朝廷的仲裁。

  一旦停止朝貢,也即是「絕貢」,就代表該國從大明朝建立的東方朝貢體系中脫離出去成為化外之國,除了損失朝貢貿易的經濟利益還在政治上失去了天朝的庇護,其他的藩屬國可以任意攻打它,大明不再提供仲裁和保護,該國就會成為被*摒棄於東方朝貢體系之外的孤兒。(註:「並」,除)

  絕貢的處罰相當厲害,大致和同時代西方羅馬教廷的絕罰威力相當,像朝鮮、琉球之類的國家,如果被宣布絕貢的話,可能當天晚上國王就得上吊自盡,要不就會被國內反對派的大臣割了腦袋。

  當然,大明本身也是很不情願絕貢的,因為朝貢國減少對天朝的威嚴是一個損害,朝貢國多,說明天朝是聖君賢臣在位,朝貢國少就是昏君奸臣,連《封神演義》裡頭都說天下諸侯朝周而不朝商,商紂就要滅亡了。

  緬甸的侵略​​擴張,被自大迂腐的雲南巡撫王凝、饒仁侃等官員解讀為普通部族衝突,還要屢次前往招撫宣慰,明朝怎麼會主動絕棄呢?

  而緬方莽應龍也奸詐狡猾,以履行朝貢義務來麻痺明朝,掩蓋他在中南半島吞併小國、北上侵占中國土地的侵略擴張行為。

  說完這些,徐文長將灰黃的鬍鬚一捋,冷笑道:「莽應龍行的奸計實在可惡!以區區一頭白象,換我大明朝雲南三個宣撫使的轄地,好算計,好賊子!」

  秦林掌南鎮撫司,主管錦衣衛內部稽查,對外情報是北鎮撫司負責,所以他對雲南、緬甸的形勢並不了解,此刻聽徐文長說起,當即拍案怒發:「媽的,那啥莽應龍,算什麼玩意兒,竟敢把歪主意動到咱中國頭上,老子明天倒要好好會會他!這白象殺人,指不定就是他們指使的!」

  咳咳,徐文長乾咳兩聲,白象是去年緬甸進貢的,以緬方行為看,利用進貢來麻痺朝廷的動機要占大部分,他們似乎沒必要讓白象發狂傷人?

  第二天一早,秦林叫洪揚善代坐南鎮撫司,自己帶著親兵校尉去找緬甸貢使,徐辛夷也像個小尾巴跟在後面。

  「喂,為夫辦案你跟著做什麼啊?大姐!」秦林摸了摸鼻子,一臉的無奈。

  「切,誰跟著你啦?」徐辛夷杏核眼烏溜溜的一轉,嘟著豐潤的脣瓣:「本小姐是要去烏蠻市逛逛,和你同路罷了。」

  口是心非!秦林撇撇嘴。

  明朝允許各藩屬國和土司的貢使,在貢物之外攜帶一部分免稅貨物,在京師會同館前頭設一「烏蠻市」,任由貢使出售這些土特產,讓京師官員百姓買買進口商品,貢使也撈點外快,相當於後世的什麼「廣交會」、「世博會」。

  徐辛夷說去烏蠻市,那不還是去會同館嘛!

  京師設有南北兩處會同館,北邊那處離東華門外相府不遠,大致在後世王府井一帶,緬甸貢使住南會同館,則在江米巷西邊盡頭,距離錦衣​​衛衙門和秦林的府邸都不遠。

  烏蠻市裡人頭攢動,不少奇裝異服的番邦來客和各地土司在出售商品,其中以蒙古和烏斯藏(西藏)的人最多,蒙古人穿長袍,烏斯藏人是「藏一手、露一手」,伸著隻光溜溜的胳膊在外邊,賣的紅花、雪蓮、藏羚羊皮等各色土特產。

  又有許多西南少數民族的土司貢使,穿的衣服五花八門,花紅柳綠的叫人看花了眼睛,各種各樣的服裝,認也認不清楚。

  唯獨朝鮮人秦林認出來了,幾個大餅臉、服裝和大明朝官員差不多的傢伙正吆喝著賣高麗參、東珠和貂皮,互相說話都思密達來思密達去。

  有錢的貢使租的有門市,那不常來的、家底薄的,還有使團裡頭地位低下的扈從人員,就在地上擺了地攤,用怪腔怪調的漢話吆喝買賣。

  顧客都是京師的官員、百姓,早已對這些番客習以為常,從容不迫的討價還價,購買想要的貨物。

  徐辛夷東瞧瞧西看看覺著很有趣,秦林也很感興趣,不由自主把腳步放慢了點。

  忽然前頭一片喧譁,一群頭戴圓盔、身穿黑色連衣長裙、脖子掛著佛珠的傢伙,在那裡圍著什麼人大聲咆哮爭吵,神情十分囂張跋扈。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0:32
四四一章 打人別打臉

  秦林走近了才發現,黑衣人圍著三個打扮和他們不盡相同的人爭吵怒罵。

  三人中有一名藍布纏頭的黑臉漢子,繫著五彩腰帶,掛一柄彎彎的腰刀,另一個是年紀五旬的老婆婆,牽著位不到十歲的小女孩。

  兩個大人將小女孩緊緊護在身後,言語動作也以她為主,秦林就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只見她穿彩衣、打著赤腳,足踝上套著赤金環,頭戴銀飾,插著一尾翠羽,大大的眼睛、翹翹的鼻梁,年紀雖小,眉宇隱隱有股倔強不屈的英烈之氣。

  雖然對方明顯人多勢眾,小女孩毫不懼怕,指著黑衣人中為首者,打著脆生生的雲南官話怒斥道:「莽應里,你們緬甸不會得意太久!中國天朝是最講道理的,我孟養思家心向中國、忠於朝廷,你們這些壞人占我土地、殺害我爹爹我姆媽,等到大皇帝降旨發兵,你們一個個都跑不掉!」

  秦林聽到這裡倒吃了一驚,原來這夥黑衣人就是緬甸貢使,聽口氣,小女孩就是孟​​養宣慰使思個的女兒,卻不知那莽應里是甚人?聽起來像是緬甸國主莽應龍的兄弟。

  這一次秦林可猜錯了,夷秋之人哪裡曉得華夏禮法?莽應里不是莽應龍的兄弟,而是他的兒子,當今緬甸王國的王子。

  那莽應里也有四十多歲了,生得眼睛暴突、嘴脣外翻,模樣十分醜陋,身上倒也有幾分精明強悍的味道,聞言當即哈哈大笑:「從來成王敗寇,強者為尊,我緬甸東吁王朝大軍踏平暹羅、老撾,所向無敵。思忘憂啊,難道你不知道雲南巡撫一再對咱們緬甸招撫、宣慰,大明皇帝也收了咱進獻的白象祥瑞,哼哼,天下之大,哪裡還有你們思家的容身之地?前兩天光祿寺賜宴,還是定國公來陪本王子的呢! 」

  小女孩果然是孟養宣慰使思個的女兒,叫做思忘憂。

  聽得莽應里說明朝皇帝收了白象祥瑞,她頓時如遭雷擊,神色變得非常黯然,喃喃的道:「不會,雲南巡撫不講道理,大皇帝不會不講道理的,我爹爹是替大明守土啊……」

  一直護著思忘憂的黑臉漢子和老婆婆,聞言也木立當場。

  他們之所以保扶幼​​主,萬里迢迢的從雲南邊陲來到京師,全靠心中信念堅持——中國的大皇帝英明神武,偉大的天朝順之者必定興盛,欺辱者雖遠必誅,對這一點,遠在邊陲的他們從來就沒有懷疑過。

  可現在,過去堅定的信念正在現實的打擊下逐漸破碎,就算莽應里沒有說這些話,來京師之後在各衙門遭到的冷遇,會同館官吏冰冷的態度,也讓他們期待的心漸漸變冷……

  莽應里見狀趁熱打鐵,囂張的笑道:「思忘憂,跟本王子回孟養吧,等你長大點,立你做個側室,哈哈哈哈!」

  我靠!秦林差點一個趔趄摔下去了,昨天無意中和朱堯媖的身體接觸,還暗罵自己禽獸,可長公主畢竟也有十四歲;今天遇到這莽應里倒好,連不到十歲的小女孩,他都打起主意來了。

  真他媽禽獸啊!

  當然莽應里可不是單純的好色,如果他將思忘憂控制起來,無疑很有利於統治新征服的孟養地區,丫算盤打得很精。

  「呸,你父子殺我爹爹我姆媽,我恨不得殺了你!」思忘憂小臉氣鼓鼓的,含著一包眼淚努力忍住哭泣,又道:「白象本來也是我家的,我要去告訴大皇帝,你們獻給朝廷的祥瑞是搶來的!」

  秦林嘆口氣,思忘憂前面說的還好,這後面未免孩子氣了,忽然心念一動:原來白象本是思家之物,倒不必去問緬甸人了。

  這裡鬧得雞飛狗跳,卻沒有官員前來管理,原來緬甸勢大,近來又進獻白象祥瑞,朝野都是一片招撫、宣慰的議論,會同館大使只是個正九品的小官,哪裡敢來老虎頭上拍蒼蠅?思忘憂若是大明漢官之後,誰也不會容她受欺,偏偏思家又只是個雲南土司……

  莽應里越發猖獗,咧著嘴獰笑起來:「搶頭象算什麼,本王子還要搶人哩!來人吶,把這小丫頭抓起來!」

  一群緬甸衛兵就怪笑著步步逼了上去,思家的護衛和老嬤嬤趕緊將小主人護起來,可對方人多勢眾,眼看就要吃虧。

  思忘憂小嘴一癟一癟的,瞧著北面紫禁城的方向,眼睛裡寫滿了她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憂鬱和絕望:難道中國天朝就沒有人講道理,沒有人肯幫幫替天朝守土,最後家破人亡的思家?任憑這群東吁的豺狼橫行霸道?

  奶奶的!秦林心頭暗罵一聲,忠臣烈士人人敬仰,孟養宣慰使思個心向中華、忠於大明,力戰之後不屈而死,怎可叫他遺孤在大明朝的京師受敵國欺辱?他做了個手勢,就要帶弟兄們衝上去。

  不過有人比他更急更快,一道紅影翩然而出,徐辛夷已搶到思忘憂身前,指著莽應里怒道:「蠻夷欺我中華無人耶!京會同館,天子腳下,你就敢行凶作惡,在雲南邊陲,又不知做了多少壞事! 」

  但見徐辛夷身穿大紅金繡錦袍,圓睜杏核眼,倒豎柳葉眉,一手叉著小蠻腰,一手戟指莽應里,實是英姿颯爽。

  那莽應里卻沒得眼色,因明朝妙齡女子很少外出,這裡是諸藩屬、土司做買賣的烏蠻市,徐辛夷又生著蜜色肌膚、大長腿,看起來不像中原閨秀,便以為她是哪裡來的土司女兒。

  徐辛夷生得長腿蜂腰,豐胸翹臀,與細眉細眼的閨秀們迥異,莽應里這化外蠻人卻瞧著直流口水,色迷迷的道:「這是哪家土司的小姐?本王子乃緬甸東吁白象大王之子,將來繼位就是緬甸的大王,你若有意從我,將來封你做王妃。 」

  邊陲異族生性開放,莽應里仗著自己身分毫無顧忌,說著竟伸手想去拉徐辛夷。

  好嘛,徐大小姐從小到大還從來沒被登徒子調戲過呢,除了秦林秦大色狼,遇到這麼個不長眼的莽應里,尤其是他生著爆眼睛、翻嘴脣,偏偏還自我感覺好到爆棚!

  什麼玩意兒!徐辛夷不由分說,直接飛起一腳就朝莽應里臉上踹。

  這位緬甸王子久歷戰陣,身手本是不錯的,卻沒想到徐辛夷暴起發難,急忙閃身躲避,這一腳踹到了肩膀上,踢得他往後退了兩步。

  哇呀呀!莽應里一陣怪叫,呼喝眾位衛士:「快,快替本王子把這蠻婆拿下!」

  「咳咳,這個好像得問問本官吧?」秦林皮笑肉不笑的走了出來。

  莽應里睜著眼睛,茫然不解:「你是什麼官兒?為何要問你?」

  秦林摸了摸鼻子:「因為你的衛士好像都不能動了呢。」

  莽應里四下看看,卻見衛士們都泥雕木塑一般呆在當場,完全沒有按照他的命令將那紅衣「蠻婆」擒下。

  「你們、你們怎麼回事?竟敢不聽我的命令,呃? 」莽應里吃了一驚,仔細一看才發現,每名衛士身後都有不認識的人緊緊貼著,明晃晃的繡春刀頂在腰眼上,哪裡還動得了?

  「老子和你們拼了!」莽應里兇性發作,怒吼著要拔腰刀出來廝拼。

  秦林早有準備,腰間七星寶劍龍吟出鞘,直挺挺的指在莽應里咽喉,冷冷的道:「信不信我一劍給你穿個透明窟窿?」

  「你、你不敢! 」莽應里色厲內荏的叫著,眼神已有了一絲慌亂。

  「宰了丫的!」徐辛夷餘怒未消,真把這緬甸王子宰了,大不了棄官跑回南京魏國公府躲起來,除了造反謀逆之外,魏國公與國同休戚,誰敢來太歲頭上動土?

  見徐辛夷不像說笑,莽應里給嚇得不輕,他有東吁王朝的王位等著繼承,偌大的江山等著要坐,怎肯輕易死在這裡?色膽一消,反生害怕,連忙搖手道:「這位將軍,你們漢人說婦人之見不可信,你可千萬別聽她的。」

  「對不住,本官是有些懼內的,」秦林呵呵一笑,將劍鋒往前送了送:「聽老婆話,跟老婆走……」

  莽應里只覺喉痛劇痛,頓時魂飛魄散,半晌之後才睜開眼睛,卻見喉頭只被劍鋒劃破了皮,並沒有真正刺進去。

  可秦林那種輕描淡寫,談笑殺人的神情,真把他嚇得害怕了,當秦林令他站起身來的時候,莽應里沒敢做任何反抗。

  秦林賊忒兮兮的朝著徐辛夷笑:「老婆,你剛才那一腳沒有踹對位置哦,讓為夫來示範一下怎麼樣?」

  徐辛夷撇撇嘴,秦林武功還不如她呢。

  卻見秦林讓兩名錦衣校尉把莽應里死死摁住,然後他從容不迫的原地轉身三百六十度,一記掃腿毫無懸念的踢到了完全沒有反抗能力的莽應里臉上。

  只聽得一陣令人牙酸的牙齒摩擦聲,莽應里像截木樁子似的斜著飛了出去,空中有兩顆門牙在飛……

  「髒了本官的靴子。」秦林嘖嘖惋惜著。

  我倒!烏蠻市上圍觀的番邦來客、京師官民全都把舌頭一吐:這錦衣官兒好生兇惡,那人牙齒都掉了兩顆,他還在可惜靴子呢!

  莽應里不是兇狂囂張嗎?遇到秦林算他倒楣,秦長官比他還兇還狠!

  「打得好!」思忘憂站在徐辛夷身邊,拍著小手替秦林叫好,雖沒有殺了莽應里,她也大大的出了一口氣。

  正在此時,遠處有官員帶著兵丁跑過來,大聲嚷嚷道:「什麼人在烏蠻市攪擾逞兇?」

  「這錦衣官兒怕是要糟糕吧?」烏蠻市的番人和漢民都思忖著,眾所周知,朝廷是很重視朝貢的,這次的緬甸貢使又是進貢祥瑞白象,深得朝廷嘉許呀!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0:33
四四二章 畏威懷德

  來者是禮部主客司主事提督會同館韓薦和兵部車駕司主事協理會同館陳克志,兩人帶著不少兵丁,身後還屁顛屁顛跟著位會同館大使。

  這大使只是個八九品不入流的小官,主意都是兩位主事來拿,原來大明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並不像後世搞的平等外交,而是視藩屬一如臣子,接待藩屬和土司的會同館是算在兵部驛站體系裡面的,禮部管藩屬,兵部管土司。

  韓薦、陳克志兩位久在會同館接待番邦貢使和土司,各自部裡都不常去,更認不得秦林,見一群錦衣校尉和緬甸貢使打起來了,連忙扯著喉嚨叫:「那位將軍且住手,不要壞了朝廷撫治四夷的體統!」

  還撫治四夷呢?秦林聽了這話就冷冷一笑,東吁王朝鯨吞雲南土司轄地尚且不說,京師首善之地,莽應里就敢如此囂張,這都被四夷欺到頭上啦!

  不提還好,提起來秦林就生氣,又朝莽應里小腹狠狠踩了一腳,這才皮笑肉不笑的和兩位主事見禮。

  主事雖只有正五品,在六部裡頭再往上就只有侍郎了,韓、陳兩位都是兩榜進士出身,只消時來運轉,本部一升就是侍郎,外放就是知府或者提刑按察使,因此並不把秦林放在眼裡,見出言阻攔之後他還往莽應里身上踢兩腳,都氣紅了面皮。

  「你這錦衣官兒,怎地不知進退?」陳克志瞪了森林一眼,怒道:「須知你們錦衣劉都督到兵部,從來都客氣得很,哪像你這麼囂張跋扈!本官倒想請教請教劉都督,你做下屬的竟如此張狂,到底仗著誰的勢?」

  整個錦衣衛的大頭子就是劉守有,可偏偏壓不住秦林,陳克志抬出劉都督來,秦長官只是哂然一笑,渾沒當回事,徐辛夷更是自顧著和思忘憂說話,把陳克志的話當作耳邊風。

  韓薦則搶上一步,雙手去扶莽應里,惶急的道:「大王子摔傷哪裡了?唉,真不知這些粗鄙無知的錦衣武夫怎麼鬧出這番事來,豈不有損我朝廷待四方來朝夷人的深仁厚義,寒了各國藩臣敬仰天朝之心?」

  陳克志還是官威受到挑戰之後的正常反應,韓薦這番做作就太噁心了點,都說大明朝高高在上以天朝心態對待四夷,可偏偏就出了這麼個寶貨,看他那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只恨不得把莽應里當爹供起來。

  個中原因嘛也很簡單,莽應裡來華朝貢,除了獻上朝廷的白象,各色珍寶也帶了不少,想必負責接待的韓主事,也到手了幾樣。

  莽應里本來被秦林整得半死不活,這會兒被韓薦一捧,又回過神來,啪的一下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惡狠狠的道:「本王子受父王所命到京師來獻白象,沒想到你們中國官兒竟敢毆打本王子,實在太可惡!回去之後定當稟報父王,從此不來朝貢,還要點起大軍,和你們戰場上見! 」

  陳克志本來氣憤憤的幫著莽應里訓斥秦林,可聽到這話就怔了怔,覺得很不對味兒,失了臣屬之道,略具豺狼之心。

  在烏蠻市上交易的官員百姓也都不樂意了,莽應里這話說的,難道要和我們中國打仗?你算什麼玩意兒?

  就算不了解前因後果,所以還覺著秦林打人太狠有點兒過分的,這會兒也低聲議論:「原本只說這位錦衣長官下手太狠,哼,現在看來這蠻夷記吃不記打,還沒打痛快呢。」

  韓薦卻一蹦三尺高,臉色沉了下來,聲色俱厲的指著秦林:「你是什麼人?毆打貢使,斷絕朝貢,挑起邊患,你承擔得起嗎?快向大王子道歉! 」

  「道你個頭!」秦林翻翻白眼。

  東吁王朝莽應龍、莽應里父子狼子野心,一再侵吞中國土地、殺害中國土司,就是韓薦這種官兒慣著他們,動不動就招撫、就宣慰,殊不知要叫夷人畏威懷德,先得示之以威,爾後才能施之以德,光有德而無威,莽家父子這種人反而要當中國好欺呢!

  事情就是壞在韓薦這號迂腐愚頑的官員手裡!

  想秦林給他道歉,做夢!

  「你!」韓薦氣得面紅耳赤,指著秦林恨不得把他一口吞了。

  莽應里見有人替自己撐腰,氣焰也就更加囂張了,作勢要走:「罷罷罷,後日的朝覲本王子也不去了,這就回國,絕貢,打仗!」

  韓薦是負責接待藩屬的,見莽應里要負氣而走,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連忙扯住他:「大王子且慢!本官自會還你個公道。」

  說著他就板著臉,怒氣沖沖的瞪著秦林:「三日後就是緬甸的朝覲之期,打走貢使、斷絕朝覲、挑起邊釁,隨便哪條你我都承擔不起,你要是再不向大王子道歉,本官說不得,只好將你拿下了!」

  「你敢?」秦林斜著眼睛,輕蔑的笑笑,手撫七星寶劍:「本官遵紀守法、敬畏鬼神,可唯一不怕的,就是——漢、奸!」

  「說得好!」官員百姓中間不知是誰搶先叫起來,頓時一片叫好聲。

  就連賣高麗參的幾個朝鮮貢使都點頭道:「咱們做藩屬的,總要恭順為上,這緬甸王子一味強凶霸道,未免失了為臣之道。」

  旁邊一位露著條膀子的烏斯藏僧人也附和:「老爺說的是。像韓老爺這樣,連貧僧都瞧他不起;倒是那位錦衣長官,直如不動明王一般,很有些金剛怒目的威勢,才是漢官威儀嘛!」

  韓薦又不是聾子,當然將這些話聽到耳中了,登時面皮一陣紅一陣白,惱羞成怒,竟指揮兵丁要將秦林一行拿下。

  錚錚錚連聲響,校尉們明晃晃的繡春刀電閃出鞘,和會同館兵丁對峙。

  怎麼就鬧到這一步了?陳克志嚇了一跳,本來各退一步的事情竟然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他趕緊想勸。

  有人比他更急。

  「反了,這不是反了嗎?」韓薦一疊聲的叫:「快請小公爺調京營兵來,有錦衣官兒毆打貢使、破壞朝覲、挑起邊患,還要當街鬥毆!」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0:34
四四三章 主意打錯了

  京營各衛精銳有不少就駐紮在城裡,就近上值、防護,韓薦派兵丁過去報信,不一會兒就聽得馬蹄聲聲,兵器盔甲鏗鏘作響,京衛大隊人馬蜂擁而來,頭前大旗迎風招展:驍騎右衛。

  刁世貴和華得官兩個南衙老滑頭因為熟悉京師地面,被秦林帶在身邊充作嚮導,見狀就道一聲苦也。

  秦林眉頭一挑,錦衣衛是天子親軍,難道還怕了這驍騎衛?

  刁世貴愁眉苦臉:「不是這麼說,長官啊,驍騎衛也是京衛精銳,常和咱們錦衣衛爭鋒,在京師地面上明的不來,暗的打了好多場啦!這會兒他們人多,打起來咱們怕是要吃虧。」

  錦衣衛固然天子親軍,驍騎衛、府軍衛、金吾衛、羽林衛這些京衛精銳,要嘛值守皇城宮禁,要嘛扈從天子車駕,都​​不是吃素的,相互間別苗頭、搶地盤,為收常例打架,乃至在妓院爭風吃醋,也不止一次兩次了。

  平時尚且明爭暗鬥呢,這次遇到明面上的機會了,還不假公濟私,使勁兒的開整?

  韓薦也曉得驍騎衛和錦衣衛不對付,得意洋洋的對陳克志道:「我等身為兩榜進士出身的朝廷命官,一定要維護朝廷綱紀,對這些胡來的錦衣校尉予以懲治!還請*年兄在兵部方尚書、曾侍郎面前將今日情狀剖析分明,對這等目無法紀、破壞藩屬朝貢、影響朝廷形象的莽夫,斷不能輕饒了……」(註:科考同榜之互稱)

  陳克志雖覺著同僚有些過分,但這時候士林官員都是講同門、同年的關係,他和韓薦是同年,和秦林卻從來不認識,當然要幫著韓薦,也就遲疑著點點頭。

  驍騎右衛大隊人馬將秦林一夥和思忘憂主僕三人都圍在中間,那些驍騎衛官校都不懷好意的盯著這群錦衣校尉,有人還朝刁世貴擠眉弄眼:「哎呀,這不是錦衣衛衙門的老刁嗎?上次在杏花樓和咱們打架,就是他拿板凳打破了孫千戶的腦袋,哈哈,這次可算落到咱們手裡了! 」

  看來驍騎衛和錦衣衛的矛盾不是一天兩天了。

  驍騎衛眾官校朝兩邊散開,中間讓出空檔,許多指揮使、指揮同知、指揮僉事、千戶、百戶,眾星捧月般簇擁著一員武官策馬而出。

  這員武官年紀三十多歲,國字臉、棗紅面皮、漆黑的長髯、穿緋色官袍、胸戴獅子補服、繫白玉獅鸞帶,一看就知道是正一品的都督。

  「怎麼是他?」刁世貴和華得官互相看看,神色都有些古怪。

  那都督一眼就看到秦林和徐辛夷,神色微變,似乎吃了一驚,像認識他們似的。

  秦林也有些詫異,覺得紅臉都督很面熟,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他,仔細想想,又好像並不認識這位。

  紅臉都督跳下馬,看了看情況,十分威風的喝道:「怎麼回事?這裡誰是管事的官兒?」

  「回小公爺,是下官,是下官。」韓薦笑瞇瞇的迎上去,雖然文貴武賤,那也得看看是什麼人,他一個禮部主事還不敢在正一品都督面前拿大。

  莽應里也認得這人,曉得來者家世顯赫、位高權重,在大明朝是有數的人物,也趕緊咧著嘴道:「小公爺,前日朝廷光祿寺賜宴,令尊陪席,您也在座,咱們見過一面的。」

  「哦,原來是緬甸莽應里王子,」小公爺以手加額,笑指對方問道:「怎麼貴門牙好像缺了兩塊?」

  可不是嘛,莽應里門牙掉了兩顆,說話都漏風,想到將來繼承王位之後也是個缺牙的大王,未免有失威風,莽應里就越發將秦林恨入骨髓,氣哼哼的告狀:「小公爺明鑑,是我父親白象大王仰慕中華天朝,才命在下前來進獻白象,真正是一片忠心!不料卻被貴朝這錦衣官兒折辱,打成這個樣子,豈不是求榮反辱?未免叫咱們遠來朝貢大皇帝的使者寒心哪!」

  「哦,是這樣嗎?」小公爺又摸了摸下巴,似乎很為難的樣子,往秦林這邊看了看。

  烏蠻市的官員百姓都替秦林捏把汗,看樣子這位統帶驍騎衛的小公爺和莽應里是熟人,錦衣官兒豈不要倒楣?

  單是小公爺偏私就能叫這錦衣長官夠嗆,更何況,旁邊還有個韓主事煽風點火呢!

  「小公爺,令尊乃三朝老臣,幾度代帝祭天,更屢次代朝廷賜宴,柔遠人、撫蠻夷……」韓薦挑唆著,拿手一指秦林:「可他倒好,渾不以朝廷撫遠安夷為意,這兩國交兵還不斬來使呢,怎麼就敢​​擅自毆打貢使?簡直有損我天朝尊嚴,損我中華國格!」

  噓——,百姓中有幾個躲在後頭的年輕人不怕事,乾脆噓了起來,明明錦衣長官盡顯漢官威儀,你這樣一味妥協退讓的,才叫做有損國格呢,叫四夷來客都把咱中華天朝看低了。

  小公爺低聲沉吟,眉頭皺了起來:「原來如此,那可真是過分了,陳主事,剛才你也看到了?果真如此,本官總要上奏朝廷,予以嚴懲的。」

  陳克志當然要幫著同僚,稍一猶豫,便也道:「確實如此,雖然莽應里大王子出言不遜,那錦衣官兒也太逞強了些。」

  這番話說的就婉轉些,隱隱帶著點替秦林開脫的味道,畢竟陳克志天良未泯,不像韓薦那麼紅口白牙的顛倒是非。

  「京城之中,天子腳下,怎麼能如此逞凶霸道呢?」小公爺的神色越發陰沉,像是強忍著怒氣。

  韓薦和莽應里對視一眼,兩人都隱有得色,莽應里更是挑釁的瞧了瞧秦林:「哼哼,這次看你怎麼辦?叫你好看!

  小公爺緩緩的踱著步子,走到秦林身前,不鹹不淡的道:「怎麼搞的?你們這麼鬧,倒叫我為難得很……」

  秦林拱拱手,也不知他官階名號,便隨著眾人稱呼:「小公爺明鑑,下官是因這位思忘憂小妹妹,乃是為國盡忠的雲南孟養宣慰使思個之女,被緬甸王子逞兇逼迫,這才仗義而出……」

  「大哥哥,不要連累你們,」思忘憂從身後鑽出來,一副小大人的樣子,義正詞嚴的道:「我父親是替天朝守土而死,只要你們朝廷不怕羞,儘管把我交給莽應里好了!都是我惹出來的事情,和旁人無關,大官兒,你可別為難這哥哥、姐姐!」

  小公爺頗為詫異的看了看思忘憂,眼神隱隱有讚許之意,忠臣烈士人人敬仰,思個雖是土司,瞧他女兒這般忠孝節義,便知乃父定是位忠烈之士。

  「小公爺……」秦林還準備長篇大論的解釋呢,忽然就被徐辛夷扯了扯。

  大小姐一手叉著腰,一手在空中揮舞著,氣憤憤的道:「好了好了,說這麼多有什麼用?就算是咱們有錯,問問緬甸人,要怎麼才肯不回去,照原樣完成三日後的朝覲?」

  咦,徐大小姐吃錯藥了?秦林奇怪的回頭看了看她。

  「唉,這毆打貢使、挑起邊患的罪名可不小啊!」小公爺搖頭嘆息著,慢慢踱回去,問著韓薦:「今日之事,老兄還是多擔待吧,怎麼著叫緬甸貢使別一怒離去,否則三日後朝覲沒人,咱們可都擔待不起呀!」

  好嘛,原來一個個都生怕貢使拂袖而去,朝廷訂好的朝覲之期差了人,丟了天朝的臉面。

  思忘憂含著一泡眼淚,緊緊靠著徐辛夷,心頭無比的悲涼:原來天朝也是這麼不講道理,這麼欺軟怕硬,父親的英勇就義,似乎已失去了意義……

  官員百姓們敢怒不敢言,都覺得緬甸人過分,卻不敢和統帶驍騎衛的小公爺爭辯。

  韓薦聽小公爺也說怕氣走了貢使,朝覲時沒人惹得朝廷丟了臉面,當即越發得意,連聲道:「下官就是秉承朝廷『柔遠人』的意思,所以才從中轉圜嘛!小公爺請稍等,緬甸王子被打得這麼狠,要叫他消氣只怕不容易。」

  說著韓薦就去和莽應里商量,兩人嘀咕一陣,韓薦臉色不好看,

  回來對小公爺道:「唉,這也太不好意思了,下官實在說不出口。」

  小公爺倒是笑瞇瞇的,對莽應里道:「天朝以仁義撫治四夷,大王子但有什麼要求,只管提出來。」

  莽應里得意極了,直截了當的道:「思家這女兒,當然要隨小王回去,這個紅衣蠻婆嘛,也要賠給我,否則一定要絕貢!」

  此言一出,立馬噓聲一片,大明朝立國兩百年絕無和親之事,官員百姓雖不知徐辛夷是秦林的妻還是妾,都斷斷沒有將同族姐妹送給外夷的道理。

  秦林眼睛裡寒光閃爍,想著用什麼辦法整得這莽應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好呢,不過沒等著他出手,徐辛夷先捅了捅他腰眼,然後邁著大長腿走出去,衝著莽應里和小公爺嫣然一笑:「廷輔啊,你來說說,這件事到底該不該?」

  嗯,她怎麼公然叫起小公爺名諱?名是尊長所稱,平級和位卑者都是稱字、號的呀!

  韓薦和陳克志立時覺得奇怪。

  不過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小公爺就鐵青著臉,從牙縫裡狠狠擠出幾個字:「該、該——實在該打!」

  莽應里還笑嘻嘻的湊在旁邊呢,冷不防小公爺轉回身,掄起老大耳刮子就朝他臉上猛搧:「無恥蠻夷,齷齪鼠輩,我叫你狗眼看人低,我叫你色膽包天!操你姥姥,把主意打到老子親姑姑頭上了!」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0:35
四四四章 水漲船高的輩分

  怪不得秦林看著眼熟,原來小公爺就是定國公徐文壁嫡子,蔭襲後軍都督府左都督、統驍騎等衛防護京師的徐廷輔!

  對一位法醫來說,父子遺傳的面部輪廓實在是非常明顯的特徵,秦林見過徐文璧,所以見了徐廷輔也覺得似曾相識。

  中山王徐達子孫,長房南京魏國公,二房京師定國公。

  這時候官場上連同鄉都結黨,嚴分宜當政,江西籍官員走紅,張江陵柄國,朝中多用湖北人,後來還有籍貫劃分的浙黨、楚黨,像魏、定兩府這種血緣嫡親就更不消說了,一南一北同氣連枝,互相應援,大明朝三百年間與國同休,可謂全始全終。

  所謂天地君親師,明代極重親誼,徐辛夷是徐文璧堂妹,論輩分正是徐廷輔姑姑,莽應里對徐辛夷出言不遜,便和辱及徐廷輔父母一般無二,別說打他耳光,就是和他拼命也是應該的。

  可憐莽應里被徐廷輔一連串大耳刮子搧得暈頭轉向,絲毫也不能抵擋,小公爺還掄起巴掌一個接一個的往他臉上招呼。

  起初還是脆生生的啪啪啪,打到七八個耳光,莽應里的臉高高腫起,聲音就悶得叫旁人聽了牙酸,臉上就像開了綢緞鋪子一樣,青的、紅的、白的、紫的,五顏六色煞是好看。

  兩位主事都嚇呆了半晌,此刻見勢不妙趕緊上前勸解,那韓薦扯著喉嚨道:「小公爺不可,打死了他怕要引起邊患,雲南邊陲要兵連禍結呀!」

  陳克志也忙道:「小公爺消消氣,不知者不罪,莽應里蠻夷之人,咱天朝上國不和他計較。 」

  徐廷輔斜著眼睛瞥了他們一眼,冷笑道:「兩位主事說的還是人話嗎?天地君親師,羊羔跪乳、烏鴉反哺,孝也。姑姑乃我父之妹,要是旁人辱及長輩,你還能無動於衷,那真叫禽獸不如了!兩位是讀聖賢書考上的兩榜進士,連這點道理都不明白,難不成把孔夫子的教誨都讀到狗肚​​子裡頭去了?!」

  韓薦、陳克志被罵得狗血淋頭,偏偏一句話也反駁不了,兩位主事紅著臉兒木立當場,只覺得羞愧難言,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且不說魏、定兩府本就往來密切,就算只是個普通的長輩被別人言語折辱,徐廷輔也必須當即出手,否則必被人恥笑乃至痛罵,整個定國公府都要叫人瞧不起。

  莽應里已經接近昏迷,全被徐廷輔提著領口才沒癱下去,此時威風凜凜的緬甸大王子殿下早已失魂落魄,做夢也沒想到紅衣蠻婆竟是小公爺的長輩,真是叫他欲哭無淚啊!

  「去你的!」徐廷輔一記窩心腳狠狠踹在莽應里胸口,把他踢得遠遠飛了出去。

  可憐莽應里身上好幾處腳印,臉被打得紅中帶紫,嘴脣高高腫起來,鼻子又被砸得歪到一邊,張著嘴呼哧呼哧的喘息呼痛,門牙還缺了兩顆,那樣子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從緬甸帶來的護衛全被秦林手下的錦衣校尉制住,動彈不得,往日前呼後擁的大王子像頭死豬一樣癱在地上,也沒有人去管,真叫個淒涼。

  「打得好呀!」思忘憂捏著小拳頭,若不是老嬤嬤拉著小女孩也要衝出去揍莽應里幾拳了。

  官員百姓一疊聲的拍手叫好,連烏斯藏、俺答汗等處派來的使者都朝莽應里投去鄙夷的目光:蕞爾小國,夜郎自大,敢到中華天朝來放肆,你以為這是哪兒?活該!連咱們都看不慣想來揍你丫的了!

  朝鮮使臣更是將袍袖一甩,大餅臉一板,眼睛瞪得溜圓,擺出副赤膽忠心的樣子:「假如緬甸因此和天朝開戰,我朝鮮雖兵少將寡,也一定要力助天朝,誅戮緬甸這群跳梁小丑! 」

  秦林、徐辛夷和徐辛夷聽了,同時有種胃部泛酸想吐的感覺,眾所周知朝鮮在遼東北地,緬甸在雲南之南,兩地隔著萬里之遙,大明就是要和緬甸開戰,哪裡用得著朝鮮出兵相助?朝鮮使臣開出來的空頭支票也實在太虛假了。

  不過他們的漂亮話兒倒是很快在京師官員百姓中引發共鳴,朝鮮禮儀服裝文字都全面高舉緊跟大明朝,和後世的所謂韓流截然相反,這時候是「漢流」在朝鮮大行其道,朝鮮非常得意的自稱「小中華」,很幸福很自豪的做著中國藩屬,大明從朝廷到百姓也對朝鮮很有好感。

  徐廷輔把莽應里狠揍了一頓,這才拍拍手,整整衣冠,走到秦林、

  徐辛夷身前一揖到地:「姪兒廷輔見過小姑爺、小姑姑。」

  論年紀,徐廷輔比秦林還大著十來歲,結果輩分還低了一輩,秦林也覺著好笑,娶了徐辛夷之後自己的輩分也水漲船高。忙將他扶起來:「賢姪果然英風銳氣,頗有乃父定國公之風。」

  徐辛夷倒是老氣橫秋的道:「哈哈,秦林你不必和他客氣。廷輔呀,剛才你也看到了,這次可不是姑姑胡鬧吧,哼,剛才姑姑心頭就想,要是你不幫忙啊,回去就叫老嫂子收拾你!」

  徐辛夷口中的老嫂子自然就是徐廷輔的親娘了,小公爺年紀也三十多歲了,頗有乃父之風,為人端正嚴肅極有威嚴,可被徐辛夷端著長輩架子,一番話說得那叫個哭笑不得,只好控背躬身點頭應承。

  驍騎衛的官校們一個個目瞪口呆,想笑又不敢笑,只知道小公爺從來官威極大,實沒想到遇到這位姑奶奶就歇了菜,像小孩子一樣被她一頓教訓。

  錦衣衛的刁世貴、華得官則朝老對手們做鬼臉,這次咱們秦長官輩分就壓了你們一頭,看你們今後還怎麼囂張得起來?

  只有秦林聽徐廷輔在姑姑、姑爺前頭加個小字,就知道其實人家心裡頭對自己兩個年紀輕輕的長輩,還是稍微有那麼點彆扭的,尤其是徐辛夷這麼個喜歡胡鬧的姑姑。

  「辛夷,不可胡鬧,咱們須當公私分明,賢姪也是執行朝廷公務嘛,沒問明情況,怎麼好一上來就因徇私情?」秦林一本正經的對徐辛夷說著。

  徐大小姐撇撇嘴:「好了啦,就你道理多。」

  徐廷輔鬆了一口氣,這小姑姑沒輕沒重的,他三十多歲做到左都督,官威極重,這要是眾位下屬、官員看他被年輕十幾歲小姑娘一頓訓,那臉上可真有點下不來。

  又看看閉著嘴笑嘻嘻的徐辛夷,心頭奇怪得很哪:這位姑姑天不怕地不怕,小姑爺咋一句話就叫她住口不說了?嘖嘖,這齊家之術嘛,有機會真要向小姑爺多請教請教。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0:37
四四五章 國仇家恨

  韓薦和陳克志兩個大眼瞪小眼,實在做夢也沒想到自己一腳踢到了鐵板上,到頭來「紅衣蠻婆」居然是當代定國公徐文璧的妹子,聽口氣還是南京魏國公府的大小姐。

  無論官員百姓還是外藩使者,全都用怪怪的目光瞧著這兩位,活像看耍猴。

  那陳克志尚且自知理虧,垂頭喪氣自認倒楣,韓薦仍死鴨子嘴硬,口口聲聲的道:「當街毆辱外藩貢使,罔顧朝廷『柔遠人』之意,本官身為朝廷命官,一定要上奏有司……」

  徐辛夷蹬的一下衝過去,指著韓薦鼻子道:「走走走,咱們去找朝廷評評理,看萬曆陛下怎麼說,朝廷要是評不來理,還有慈聖太后娘娘呢!」

  前些日子徐大小姐就是住在太后娘家武清伯府的,太后一力促成娘家和魏、定兩國公府聯姻,這胳膊肘還能朝外拐嗎?

  秦林也沉著臉,眼神像刀鋒一樣銳利,皮笑肉不笑的道:「用不著拿這些小事情來褻瀆聖聽,你們要是不服氣,盡可以去禮部、兵部和都察院告狀嘛,本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秦名林,現以指揮同知銜掌南鎮撫司,你們記清楚了?」

  徐廷輔在旁邊看得咧著嘴直樂:小姑姑和小姑爺這對夫妻還真是雙響炮,兩個都不肯饒人哪!

  「錦衣鷹犬有什麼了不起,我等儒門出身的正人君子,呃……」韓薦還要張著嘴嚷嚷,陳克志已輕閃電般出手,將這位同僚的嘴巴緊緊摀住,一邊朝秦林點頭哈腰賠笑臉,一邊使勁兒把他朝旁邊拖。

  韓薦一時不防,被自己口水給得連聲咳嗽:「咳咳咳,陳兄你怎麼回事?」

  陳克志把韓薦拖得遠了,這才​​擦了把額頭的汗:「年兄啊!你知道江陵相府的大門永遠對誰敞開,你知道司禮監馮督公為了誰,把嫡親姪兒打得半個月下不了床,你知道薊遼總督楊兆又是被誰扳倒的?若不是小弟見機得快,老兄怕是要糟糕啦!」

  韓薦眼晴瞪得溜圓,他長期在會同館和四夷打交道,這些夷人對天朝大步是恭敬謙卑的,所以讓他養成個傲慢自大的脾氣,此時聽同僚說起,這才嚇得渾身直冒冷汗:「有、有這等事?」」

  陳克志聽韓薦口氣還有些不信,便鼻子裡冷哼一聲,暗道我這番總算盡到同年之誼了,你再執迷不悟,那可就誰也救不了你啦!

  死狗一樣癱在地上的莽應里沒人再去管他了,本來威風凜凜的緬甸東吁王朝大王子,此時已經像爛在大街上的臭狗屎,誰願意去惹一身臭氣?

  雲南孟養宣慰使思家的主僕三人,更是自打到京師來,頭一次揚眉吐氣,看到了新的希望。

  「好人吶,大明朝果然有忠臣,咱們遇到大忠臣了!」思忘憂身邊的老嬤嬤和那中年武士一臉的激動,看著秦林的目光充滿了感激。

  思忘憂瞧著秦林、徐辛夷和徐廷輔,小女孩的眼睛有些發紅,這麼些天在各衙門遇到無數的冷遇和白眼,直到今天終於揚眉吐氣。她想說點感激的話,卻又覺著喉嚨口被什麼堵住,強忍著才沒讓眼淚流下來。

  秦林見狀長嘆一聲,揉了揉小傢伙的腦袋,低聲道:「你父親是心向中華、替大明守土而死的英烈,要是在京師還被仇敵欺辱,凡是咱們中國人,都要打心底自慚形穢啦!」

  徐辛夷也嗟嘆著把思忘憂的小手牽著:「小妹妹別著急,哥哥姐姐總要替你報這場國仇家恨。」

  秦林和徐廷輔丟下爛泥般的莽應里不去理會,帶上思忘憂主僕三人,尋了家京師達官顯貴經常光顧的酒樓,一起坐下吃酒。

  徐廷輔不大清楚思家的事情,酒過三巡菜上五味,秦林出言相挑,就在席間問起。

  不提還好,一提起來思忘憂就小嘴一扁幾乎又要哭起來,這個堅強的小女孩強忍著淚水,哽咽著道:「我爹爹就是大明朝的孟養宣慰使思個,爹爹常對屬下官吏和我們兄弟姐妹說,咱們孟養雖然遠在雲南邊陲,卻實實在在是中國的地方,咱們思家雖不是漢人,卻實實在在是大明朝冊封的宣慰使,須得世世代代忠於朝廷,替中國守土。

  那緬甸莽應龍是個大大的惡賊,一心要稱王稱霸,仗著離天朝遠,就不把朝廷放在眼裡,除掉攻破暹羅、老撾之外,還幾次三番侵奪天朝土地,雲南孟密、木邦、別混、車里等土司,或者降了,或者逃了,只剩下咱們孟家寧死不屈。

  我爹爹英雄了得,孟家兵將忠心耿耿,幾次打退莽應龍的大軍,更曾聯絡天朝金騰副使羅汝芳,兩路合擊打敗敵人,還差點捉住了莽應龍。

  不想、不想天朝的雲南巡撫王凝是個秦檜,竟阻住羅將軍不可出兵,叫莽應龍從容逃竄……

  去年,莽應龍再次帶了大軍北上,傳檄叫歸順他的土司助戰,還有五百頭戰象和一千個佛郎機的火槍手,加起來足有二十萬大軍,比咱們孟家的兵足足多了十倍!

  連番惡戰,咱們的將士全都戰死了,我七個哥哥全死在了戰場上,母親、姨女和三個姐姐跳崖,我們的戰象被打死了,我們的城寨都被攻破了,鮮血流成了河,在我暈倒被歹忠和阿囊拖著逃走之前,爹爹、爹爹他最後還高喊著,舉刀和惡賊莽應龍的軍隊拼殺。

  聽說、聽說他被俘之後莽應龍要他投降,爹爹說『我受大明冊封、替中國守土,怎麼能投降叛逆之賊?』,於是英勇就義……」

  說到後來,思忘憂已經泣不成聲,一張小臉哭成了花貓,那種努力忍住悲痛,卻又悲痛難忍的模樣,就算鐵石人見了也難免動容,所說的內容又真實無比,字字血聲聲淚,叫人扼腕嗟嘆。

  武士歹忠和保姆阿囊一左一右,扶著思忘憂離席跪下,朝上叩頭磕得地板砰砰作響:「幾位天朝大老爺,現而今我思家只剩下小姐這最後的骨血,潑天的冤仇,只有求天朝發兵洗雪了!」

  徐辛夷拍案而起,徐廷輔悚然動容,秦林慌忙雙手將思忘憂主僕扶起來,顫聲道:「令尊、令堂全宗為天朝守土而死,雖是邊陲土司,其忠義節烈又與岳少保、于閣部有什麼分別?忠臣義士人人敬仰,秦某何德何能,可不敢受你這一跪呀!」

  徐廷輔三十多歲的人了,風風雨雨多曾見慣,可聽了思忘憂這一番話,容色也激動無比,憤聲道:「雲南官員昏聵一至於此!前番巡撫王凝阻住羅汝芳出兵合擊,實與秦檜無異,令親者痛、仇者快,真乃國之蠹蟲。」

  「還有什麼說的?」徐辛夷將桌子重重一拍,聲色俱厲:「黔國公沐家世鎮雲南,本和我家一樣是武功勛貴,難道七八代傳下來,當年的南天一柱竟變作了軟腳蝦?像這樣事,就應該奏明朝廷,徵發大軍,將侵我國土、殺我守官的莽應龍一夥犁庭掃穴、全部誅戮!」

  思忘憂和兩位忠僕立刻面露喜色,這位大姐姐果然快人快語呀,把他們的心裡話都說出來了。

  徐廷輔則面色一黯,神情很有些不好意思。

  秦林心頭明白大概,故意裝作不知,請教他:「賢姪為何面有難色?我大明赫赫天威,雖天涯海角,只要心向中華者盡是我朝赤子,凡跳梁小丑皆當誅戮,難道不應該替思家報仇雪恨,打擊莽應龍這樣強盜,奪還被侵占的國土嗎?」

  徐廷輔重重的嘆了口氣:「談何容易!為著沐朝弼的事情,朝廷很拿沐家為難,張相爺好不容易才使個了李代桃僵之計,囚沐朝弼、扶沐昌祚,這才消弭禍患,所以朝廷不大願意在雲南動兵……」

  原來上代黔國公沐朝弼橫行不法,在雲南威福自專、作惡多端,很有些尾大不掉的意思,朝廷擔心處置沐朝弼一人會引起黔國公府的抵抗,更擔心黔國公府不穩,雲南各土司趁機作亂,所以很拿他沒法子。

  後來是張居正想辦法,下旨把沐朝弼弄到京師來囚禁,同時宣布由沐朝弼的嫡子沐昌祚提前承繼黔國公之位。

  這樣一來,沐朝弼的罪行得到了清算,朝廷綱紀得以伸張,而雲南沐家也認識到朝廷只針對犯罪的沐朝弼一人,並不影響整個沐家的榮華富貴,於是整個過程平穩,沒有惹起什麼風波,那些被沐宗所鎮的雲南土司,也沒有造反作亂的機會。

  如果現在又繼續在雲南動兵,勢必加強沐家的權勢,萬一沐昌祚又坐大,對朝廷而言豈不是重蹈覆轍?

  所以從朝廷中樞到雲南的巡撫巡按等文官,都以妥協、綏靖的姿態對待緬甸莽應龍的咄咄進逼,主要原因便在於此。

  說罷,徐廷輔轉過臉,不敢和思忘憂的目光相觸,堂堂小公爺,朝廷的一品大員,在這位忠臣之後面前竟打心底生起幾許慚愧。

  「原來是這樣啊。」秦林摸了摸鼻子:「莽應龍、莽應里父子實在可惡,揍他一頓還不解氣,要是輕易放過他們,老子實在心有不甘……思忘憂小妹妹,你且說說,緬甸進貢的白象既是你家的,又怎麼進獻給朝廷了呢?」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0:37
四四六章 肝木剋脾土

  「哥哥是說敢住嗎?」提起白象,思忘憂愁苦的小臉終於浮現出幾絲難得的笑容,頗有些驕傲的道:「咱們南邊的大象千千萬萬,可就只有我家的敢住是神聖的白象,象中之王,莽應龍雖然自稱白象大王,手下卻沒有一頭白象。別看敢住現在年紀小,將來長大了可厲害呢!從小爹爹就把敢住賜給我,它陪我玩,拿鼻子噴水,嘻嘻……」

  思忘憂沉浸在幸福的回憶之中,爹爹、姆媽和哥哥姐姐一起,還有白象敢住陪伴的甜蜜記憶,叫小女孩的嘴角微微翹起,眼睛彎成了月牙兒。

  雖然國仇家恨讓她早早的懂得了世態炎涼,畢竟只是個不到十歲的小孩子,提起心愛的白象就自顧自的說話,其實並沒有回答秦林的問題。

  但是誰又忍心打斷她美好的回憶呢?孟養思家一門忠義,思忘憂的父母兄姐全都壯烈犧牲,如果能永遠讓她像回憶之中那樣開開心心的,無論秦林、徐辛夷還是徐廷輔,都願意無限期的陪她坐在這裡,

  可惜,回憶終歸只是回憶,美好的記憶最終被殘酷的現實取代,思忘憂小嘴一癟,淚花花只在眼睛裡打轉:「後來、後來我家血戰失敗,敢住也被惡賊莽應龍捉了去,哼,它只是一頭沒長大的小象啊,要是它再大三歲,莽應龍的戰象哪裡能打得過它?一定能馱著我一塊逃走……,它、它本來就是戰象嘛! 」

  戰象?秦林大吃一驚,原本見白象身軀大小和別的象差不多,還以為是頭成年象呢,沒想到居然是頭年幼的小象。

  呵,幼象就有這麼大,將來成年了一定十分威武雄壯吧!

  秦林又詢問武士歹忠和保姆阿囊,得知白象確實是中南半島上的聖物,等閒不出,思家偶然在森林中獲得的白象,是近年來各國各土司唯一的一頭。

  它不僅珍貴,還確實是大象中天生的王者,對主人萬分忠誠絕不背叛,溫和得可以當作小孩子的玩伴,成年後作為戰象又力大無窮,衝鋒陷陣所向無敵,別的戰象都不是它的對手。

  正因為如此,緬甸東吁王朝的國王莽應龍就自號為「白象大王」,就和中原皇帝的「真龍天子」有異曲同工之妙。

  大象能活上百歲,要十來歲才成年,十七八歲才達到體形和力量的巔峰,思家這頭白象與思忘憂同年,去年與莽應龍作戰時才剛剛九歲,只是一頭幼年象,身體力量不足,所以才被敵軍俘獲。

  「既然是戰象,那麼你們是用什麼辦法指揮它戰鬥的呢? 」秦林拋出了關鍵性的同題。

  思忘憂眨了眨眼睛:「當然是鼓聲啦,和天朝軍隊一樣,鼓進金退嘛,哦,對了,莽應龍他們是吹象哨。大象耳朵大聽力好,又非常聰明,我和敢住說什麼,它都聽得懂呢! 」

  如果是鼓進金退的話,那就和馴象所敲鐘指揮大像沒有什麼區別了,秦林回想白象敢住發狂的情形,可以確定當時絕對沒有人敲過銅鐘,倒是最後溫德勝敲了銅鐘,敢住就漸漸平靜下來了。

  摸了摸鼻子,秦林想了一會兒:「那麼,象哨又是怎麼樣的呢?」

  「回大老爺,小的這裡正好有一個。」武士歹忠從包袱中取出象哨,解釋說其實這就​​是當地土人常用的一種樂器。

  象哨是一節黑漆漆的竹管兒,上面打著洞,歹忠在秦林授意下吹了吹,發出尖利刺耳的哨聲。

  秦林皺了皺眉頭,當初他聽到的聲音感覺很悶、很低沉,混雜在眾多嘈雜的聲音裡面很不明顯,所以馴象所絕大多數象奴和兵卒都沒有注意到,絕對不是這種尖利刺耳的聲音。

  正在細細思忖,街上馬蹄聲響打斷了秦林的思緒,代他在南衙坐班的洪揚善帶著錦衣校尉,滿頭大汗的跑上來:「秦長官,總算找到您老了,劉都督有事找不到你,正在白虎大堂發火呢! 」

  秦林不緊不慢的喝著茶:「讓他發發火嘛,春天陽氣回升,劉都督陰陽失調,要是肝氣鬱結,到時候肝木剋脾土,生出病來就不好了。」

  徐辛夷哧的一聲笑,咧著嘴兒嘻嘻直樂,徐廷輔也忍不住莞爾一笑,覺得這位小姑爺實是個妙人,劉守有自負名臣之後、心機深沉,但是不幸遇到了咱們徐家這位姑老爺,怕也只能徒呼奈何吧。

  秦林不慌不忙的送​​走徐廷輔,又讓徐辛夷把思忘憂主僕三人好好安頓在自己府邸,防備莽應里一夥逞兇報復她,這才慢悠悠的往錦衣衛衙門晃過去。

  「咱們長官可真沉得住氣呀!」刁世貴和華得官嘖嘖連聲的讚嘆。

  「改改你們那油滑性子,好生跟著長官幹唄」洪揚善笑了笑:「指不定什麼時候呀,提個千戶啊指揮的,那也說不定呢。 」

  聽到這句,兩個老滑頭的心就怦怦跳起來,眼神中多了幾分熱切,吊兒郎當的油滑之色減了不少。

  錦衣衛白虎大堂,左都督太子太傅掌錦衣衛事劉守有劉大老爺,正對著屬下一群錦衣堂上官火冒三丈:「秦某人越發無禮了,擅自帶家眷去馴象所嬉鬧,還惹出人命,竟然當沒事人一樣!這又去會同館毆打緬甸貢使,要是絕了朝貢、惹起邊患,看他怎麼交代?」

  一眾錦衣堂上官噤若寒蟬,管著馴象所的溫德勝溫僉事更是臉上一陣紅一陣青,聽劉都督意思怪罪秦林倒比怪罪自己要多些,他稍微鬆了口氣。

  想把責任推掉點兒,硬著頭皮道:「劉都督息怒。那緬甸進貢的白象本來老實,不知怎的就突然發狂了,實在出乎意料。而且看當時情形,似乎是象奴華老樁察覺到什麼不妥,意圖向秦長官告發,突然之間就被兇徒下手,利用大象殺人滅口……」

  「一派胡言!」劉守有將袍袖一甩,厲聲道:「白象是緬甸進貢的祥瑞,畢竟只是個畜生,怎麼聽人命令就暴起殺人?分明是你和秦某人推卸責任!而且便是畜生惹禍,也怪不得緬甸貢使,何以秦某人就去毆辱貢使? 」

  溫德勝嚇得渾身打了個哆嗦,閉上嘴巴再也不敢開腔。

  突然白虎大堂外有人懶洋洋的道:「劉都督,春天陽氣上升,要是陰虛火旺可不能妄動無名之火呀!須知肝失疏泄,氣鬱化火,便會頭脹且痛,昏沉悶熱,頭筋突起,眼睛黃赤,口乾口苦,甚而兩耳失聰,於養生之道實為不利呢。」

  秦林一邊說著,一邊施施然走上了白虎大堂。

  聽得他這番話,錦衣堂上官們忍不住看了看劉守有,現在這位錦衣都督額角青筋直冒,眼睛漲得發紅,可不是秦林說的「頭筋突起、眼睛黃赤」?堂上官們心頭差點笑噴,當著劉守有又不敢笑,一個個忍得肚子生疼。

  「哎唷不好,劉都督勿怪,下官年老拉肚​​子,先告退一下! 」一個白髮蕭然的老指揮同知捧著肚子往外就跑,還沒跨出門檻呢就看見他肩膀一聳一聳的明顯正在狂笑。

  劉守有臉上肌肉一抽一抽的,卻又發作不得,那指揮同知年紀大、資格很老,而且自知晉升無望也就等著告老了,難道你做錦衣都督的,連老人家拉肚子都不許?

  冷冰冰的瞧著秦林,劉守有皮笑肉不笑:「秦將軍倒是精通醫道啊,怪不得有恃無恐呢,要是鬧出亂子被革了職,就算當個鈴醫走街串巷,倒也能養家糊口了,哈哈!」

  秦林佯作不懂劉守有的譏諷,十分誠摯的道:「要是真有那一天,如果劉都督有什麼肝火啊痰疾的,下官一定登門替您施治,聊表咱做下屬的拳拳之心。」

  好嘛,這還打蛇隨棍上了,劉守有哭笑不得,心說你的藥我可不敢吃​​,別亂開方子毒死我,就算好的了!

  「閒話休講,」劉守有臉色一肅:「秦林你自己胡鬧倒也罷了,那位身分何等尊貴,你怎麼就膽大包天,擅自帶她去騎象?惹出禍來,不要連累本官!」

  秦林心頭一凜,就知道帶朱堯媖出宮這事兒瞞得過別人,瞞不過劉守有、馮保這幾個特務頭子。

  不過他也有恃無恐,笑嘻嘻的道:「劉都督這就見外了,大象本來就是朝廷之物,看看也無妨嘛,就算說到李太后跟前,大不了本官厚著臉皮挨一頓申斥,總不至於連累馮督公和劉都督嘛。」

  像公主私自出宮這種事情,說大就大,說小就小,不過以李太后對朱堯媖的隱隱負疚,徐辛夷又是娘家親戚,估計李太后也不會怎麼苛責。

  倒是負責管理宮禁的大內總管馮保,負責安全警衛的錦衣都督劉守有要承擔更大的責任,太后真怪罪下來,他倆的霉頭還要比秦林大些。

  所以劉守有聽得秦林這番話,嘴角又抽搐了兩下,秦林話裡頭明明是說踢爆了我倒楣,你和馮保也好不到哪兒去。

  「罷罷罷,本都督也不和你胡扯了,三日後緬甸朝覲之期,要是出了什麼岔子,哼哼,你看著辦吧!」

  劉守有裝了一肚子的氣,板著臉把袖子一甩,臉色蠟黃、眼睛突起,真有點肝木剋脾土的徵象。

  沒法子,遇到秦林這砸不爛、敲不碎還甩不開的傢伙,劉都督能不肝火上衝嗎?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0:38
四四七章 不速之客

  秦林從錦衣衛衙門回到家中,一眼就看見花廳之中徐文長正在教思忘憂下象棋,小女孩正大聲嚷嚷:「耍椽老爺爺你耍賴,明明大象可以橫衝直撞的,怎麼一定要走田字?而且大象會游泳的,為什麼不能過河?這局不作數,咱們重新來過!」

  好嘛,思忘憂非但把「象」當成「車」來用,還跑到楚河漢界對面去了!

  徐文長極有耐心的給她解釋:「丫頭,這一象,不是大象,而是國君身邊的卿相,所以不能跑到對方地盤去的。」

  「哈,你欺我不認得字?家裡請了漢人老師,我認得上千個字呢!」思忘憂小嘴一扁,自顧自的道:「我這邊棋子是「象」,那就是戰象;你拿的是「相」是卿相的相。所以我的象可以過河來打你的兵,你的相不能過河吃我的卒。 」

  那象棋分作紅綠兩色,確實兩邊字不同,一邊是「兵」,一邊是「卒」,一邊是「帥」,一邊是「將」,相也寫作兩種,思忘憂拿的「象」,徐文長則是「相」。

  饒是徐文長老謀深算,這時候也喉嚨口咯的一聲響,捋著鬍子苦笑,不知怎麼才能向這小女孩解釋清楚。

  見秦林走進來,徐文長忙把棋盤丟開,吹著鬍子道:「去,丫頭找你徐姐姐玩去,爺爺和秦長官有正事。」

  「你下不過我嘛。」思忘憂嘻嘻一笑,和秦林打個招呼,蹦蹦跳跳的走了,足踝繫著的金鐲和銀鈴發出清脆的響聲。

  到底是小孩子啊,雖然國仇家恨給她留下了痛苦的印痕,可也不能完全掩蓋屬於這個年齡的天真爛漫。

  秦林看著小女孩的背影:「徐先生和她倒是投緣,以先生高妙的棋藝要和她對弈,恐怕這一下午費了你不少腦筋吧。」

  「忠臣烈士之後,老夫憐其不幸、敬其忠義。」徐文長眼神中有一絲悲憫,口氣裡則帶著同情。

  同為忠臣義士,同為時勢所迫而功敗垂成,孟養宣慰使思個的經歷,和他何其相似?所不同的只是思個已經英勇就義,而他徐文長則幸運的活了下來……

  秦林把面見劉守有的情況說了一遍,徐文長下午也從思忘憂和徐辛夷口中了解到了不少情況,老頭子把桌子重重一拍,憤聲道:「都已被緬甸欺到頭上來了,劉都督還口口聲聲以三日後的朝覲為重,只怕將來番邦四夷眼裡看不見天朝的仁厚,反以為我中華軟弱可欺呢!」

  摸了摸鼻子,秦林的苦笑中也帶著幾分無可奈何:「恐怕咱們朝中各位大臣裡頭,和劉都督同樣想法的不止一個吧。 」

  兩個傢伙都坐在椅子上冥思苦想,要想個辦法把緬甸莽應龍、莽應里父子好生整一整,叫他曉得天朝的厲害,曉得秦長官的手段。

  真當我中華無人嗎?

  可這兩位,一個老奸巨猾、一個手腕毒辣,偏偏半天沒想出什麼好主意,畢竟興師動眾去打仗,別說他倆,就是大明朝廷都很難做出這種決定吧!

  「以嘉靖年間安南莫登庸故事,促使朝廷直接出兵的可能性很低。」徐文長鬱悶的說著,把腦袋撓得亂糟糟的像個鳥窩。

  大明這個宗主國對藩屬國的干涉,更多是以政治壓力體現出來,直接征伐並不多。

  就像徐文長說的,嘉靖十五年安南(越南)權臣莫登庸篡位自立為王,安南國王世孫黎寧遣使向天朝控訴莫登庸弒逆,請求出兵為其複仇。

  嘉靖帝先懷疑黎寧的控訴不實,命暫緩出兵,由兩廣、雲南的巡撫巡按查明具報。

  到了十七年春天,黔國公沐朝輔等送莫登庸降表到朝廷,請求寬恕他的罪惡並允許他朝貢。先是廷議認為莫登庸狡黠多變,屢為邊患,不許可,命毛伯溫為兵部尚書兼右都御史,統領大軍,整裝待命,準備討伐安南,後來又以廷議無成策,再次暫緩出兵。

  直到嘉靖十八年,終於派毛伯溫奉旨南征,受命征討安南,十九年秋毛伯溫進駐廣西南寧之後公布檄文,傳檄令各路大軍從四面八方對安南形成大軍壓境的高壓態勢,同時派使者傳諭恩威利害,終於迫使安南莫登庸上交地圖、戶籍,屈膝投降。

  安南本是藩屬國家,因莫登庸篡位自立,明朝為了表示懲罰,下旨將安南國降為安南都統使司,降莫登庸為安南都統使,從法理上將安南從屬國變成了國內土司轄地。

  毛伯溫征安南的整個過程前後歷時五年,幾次準備動兵又按兵不發,最後廣西、雲南大軍雲集,卻始終不發一箭,大軍連國境都沒有出,完全以軍事壓力輔助政治攻勢,不流血的將整個安南從獨立藩屬國變成了國內土司地區。篡位的莫登庸從自立為王,變成大明朝的安南都統使,成為大明朝安在中南半島的一顆棋子。

  莫登庸的行為叫做篡位自立,是信奉儒家道統的大明最不能容忍的,最終解決過程都沒有真正動兵打仗,現在莽應龍的行為被視作藩屬和土司之間的部族衝突,朝廷有可能輕易就直接出兵打仗嗎?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毛伯溫征安南的手段和結果都是很不錯的,明軍的兒郎們沒有流血犧牲,避免了戰爭傷亡和浩繁的糧草開支,同時也宣示了天朝威嚴,達到了良好的效果。

  秦林沉吟著,摸了摸下巴:「怎麼著咱們也像毛伯溫征安南那樣搞一下子,把緬甸莽家父子狗膽嚇破,好叫他曉得天朝的厲害,也替思家出口氣!」

  「我的秦長官啊,問題是朝廷現在一味妥協退讓,殺我土司、占我國土,還巴巴的派使者去宣慰、招撫,恨不得把緬甸人抬到天上去才好呢!」徐文長說著就氣不打一處來,咻咻的吹著鬍子。

  這事兒去找張居正?恐怕相爺急著為推行新政取得休養生息的時間,不大願意出兵作戰。

  去找曾省吾?兵部對黔國公沐朝弼一事還心有餘悸,生怕雲南打起仗來,黔國公府趁機坐大,沐昌祚變得和他老子一個樣。

  秦林雖然在朝中有一定的影響力,可還沒有自大到認為自己能決定出兵征伐這種軍國重事……

  正在惱火,親兵校尉來報:「報告長官!有三個怪模怪樣的人求見,問姓名不肯說,只說見面就​​知。」

  這會兒天都黑了,什麼人晚上來拜?莫不是白蓮教的妖匪尋仇報復?

  秦林先佈置親兵校尉持著掣電槍埋伏起來,然後才叫放那三人進來。

  果然怪模怪樣,這三位都穿著尋常不起眼的灰色、青色布衣服,莫說現在天色晚了,就是白天混進人堆裡也一下子就看不見,可他們的身材相貌實在是太骨骼清奇了點,乍一看似乎和中國人相差不大,仔細看就覺著不像中國人:全都又瘦又矮,臉皮黑黃,眼睛扣得極深,嘴脣有些外翻,其中有兩個的頭髮還帶著捲兒。

  三位來客一見秦林,就動作整齊劃一的跪下去磕頭:「安南都統使莫大老爺使者阮松、柬埔寨國朝貢使摩訶羅、暹羅國朝貢使猜瓦立,叩見天朝天將秦大老爺! 」

  果然是南邊過來的!秦林起初見他們相貌,從法醫熟知的人種特徵就猜到大概是那一帶的人,結果也和判斷完全相符。

  可秦林從來沒有和安南、柬埔寨等處接觸過,怎麼三位使者突然來拜?

  徐文長先是頗為吃驚,接著就把鬍鬚一捋:有門!

  對這個時代國與國的關係,秦林不如徐文長熟悉,但仔細一想也差不多猜到了大概,頓時心頭大喜。

  面上他卻仍裝出不鹹不淡的樣子,雙手虛扶:「這是怎麼說?秦某和幾位朋友從無交情,暹羅、安南等地也沒有去過……」

  阮松、摩訶羅、猜瓦立三人互相看看,不約而同的從懷中掏出一物,諂媚的笑道:「我國主仰慕秦將軍威名,初次見面,別無他物孝敬,一點微薄禮物聊表寸心,還望將軍笑納。」

  秦林也不客氣,接過三人禮單:安南送了上等海珠一斛,象牙雕刻兩尊,黃金戰甲一副、頭盔一頂;柬埔寨的是黃金佛像一座、極品翡翠三箱;暹羅則是極大的紅寶石、藍寶石各十塊和一柄鑲滿寶石的彎刀,全都是價值不菲的珍寶,加起來的價值怕不下白銀十萬兩。

  呵,這手筆可真不小!便是秦林有錢,見到禮單也暗自吃驚,曉得三處貢使是下了血本。

  將禮單放在桌上,秦林這才打著官腔不緊不慢的道:「無功受祿,本官少不得有些慚愧,不知有什麼可以幫到三位啊?不妨據實以告,也免得本官心頭不落底。」

  三位貢使下血本送了重禮,秦林神色卻不為所動,都有些著慌,互相看了看,為首的阮松試探著道:「據說秦將軍和緬甸莽應里王子有些怨仇?所以我等趁夜前來,一曲衷腸要訴與秦將軍聽。 」

  秦林聽到這裡,早已曉得了原委,苦笑著把禮單推回去:「三位老兄美意,本官只好心領了,這點錢要買動天朝大軍替你們打緬甸,怕還有點不夠,本官也沒那麼大本事,隨便就能替朝廷決定打仗的軍國重事。」

  出兵、打仗?阮松和摩訶羅、猜瓦立大眼瞪小眼,半晌才道:「秦將軍誤會了吧?小的們沒說要打仗啊!」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0:39
四四八章 好大的竹槓

  秦林尚在沉吟,徐文長已經猜到了原委,撫掌朝三位使者笑道:「你們想讓緬甸絕貢!哼哼,消息倒是靈便得很啊,竟求到了我家長官駕下。」

  絕貢?秦林皺了皺眉頭,絕貢就是從今往後不讓緬甸前來朝覲,斷絕天朝和它之間宗主國與藩屬國的關係,如果從實際利益上考慮,也就是讓莽應龍損失朝貢時明朝皇帝給予的那份豐厚回賜,值得安南、暹羅等國拿大批珍寶來換?

  哪知三位使者聽到絕貢二字,當即精神為之一振,為首的阮松滿懷希望的道:「那緬甸莽應龍狼子野心,繼位以來窮兵*黷武,已攻滅了老撾,兵鋒直指昇龍(近越南河內),我安南軍民苦之久矣!若天朝與之絕貢,莽應龍必然氣焰頓消,我安南則萬眾鼓舞,士氣大振!」(註:「讀」,妄用)

  「我柬埔寨被時勢所迫,不得不與莽應龍虛與委蛇,但只要天朝宣布絕貢,我國立刻斷絕和莽應龍的關係!」摩訶羅補充道。

  猜瓦立更是聲淚俱下,一把鼻涕一把淚:「緬甸強橫霸道,屢次侵略我暹羅,我主坦馬羅*闍被迫投降,緬軍還洗劫了國都大城(阿瑜陀耶),掠去珍寶無數,強逼我主做他附庸;又劫走兩位王子,我主迫不得已,只得送公主蘇盼康拉雅給莽應龍做侍妾,這才換回兩位王子。(註:「蛇」)

  如今納黎萱王子回國秉政,對緬甸陽奉陰違,暗中勵精圖治,要學天朝勾踐滅吳故事,十年生聚、十年教訓,定要報當年莽應龍破我都城、掠我公主的深仇大恨。若天朝對緬甸絕貢,必叫緬甸朝野震怖,我暹羅則歡欣鼓舞,納黎萱王子的大業,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

  秦林初時有些不敢相信,臉上絲毫不露,只是點頭含含糊糊的應承,最後等他們訴苦訴完了,才慢慢問道:「單單是絕貢,能有那麼大的效果嗎? 」

  絕對能!阮松和摩訶羅、猜瓦立三人指天畫地,意思是如果天朝主動宣布絕貢,絕對要把緬甸莽應龍、莽應里父子的屎都嚇出來,而對於中南半島上被東吁王朝侵略逼迫的國家和土司來說,一定大漲士氣,大振威風。

  秦林聽了三位使者的話,這才對明代中國建立的朝貢體系有了全新的認識。

  以前吧,總覺得藩屬國家弄點貂皮啊大象之類的土特產來,朝廷就給回賜大批金銀、瓷器、絲綢,好像得不償失,包括鄭和下西洋也是,經濟回報很少,甚至乾脆就是倒貼,感覺太不划算。

  其實不是這麼回事,大明朝作為宗主國在經濟上體現出相當的厚道,不以賺錢為目的,和之後來到南洋的西方殖民者形成強烈的反差,從而給予了藩屬國相當的凝聚力。

  而在軍事和政治上,以中央天朝為核心的朝貢體系,其實是相當強有力的——安南、朝鮮、琉球等藩屬國家如果發生了篡位謀逆的事情,大明朝立刻就要從政治和軍事上施加強大的壓力,毫不客氣的「粗暴干涉別國內政」,哦不,在這個時代應該說是「維護君臣綱紀、法統道義」。

  要是藩屬國家之間發生了衝突,大明也要以宗主國的身分予以調停,藩屬國家受到別國的攻擊,大明會出兵保護。

  並且明朝以宗主國身分,可以任意徵調藩屬國的軍隊、物資為自己的戰略服務,比如永樂年間竟然把宣慰司設到了遠在數千里之外的南洋舊港,那裡是後世的印度尼西亞蘇門答臘島!

  嘉靖年間毛伯溫征安南,也是傳檄雲南、廣西各土司、暹羅、占臘、老撾等屬國,徵調各國各土司十餘路總計數十萬軍隊,對安南形成大軍壓境的高壓態勢,於是安南莫登庸不戰而降。

  如果說中華是泱泱天朝,藩屬國家就實在是蕞爾小國了,單憑天朝本身的力量就對其中任何一國形成壓倒性優勢,何況明朝不出兵則已,出兵必傳檄各國各土司,大軍雲集之後分路進剿,反叛的勢力便萬難抵擋,識趣的趕緊投降,不識時務的就難逃敗亡。

  久而久之,大明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天朝威風越大,對藩屬國家的凝聚力和震懾力也水漲船高,有什麼動靜,傳檄下去各土司各屬國都踴躍助戰,打起仗來那就更加順風順水,是個良性循環。

  相反,要是遇到挑釁之後一味妥協退讓,藩屬國家自然把中央天朝看作軟弱可欺,那遇到危急關頭誰還肯派兵替你助戰? 中國的力量雖強,深入邊荒之後無人相助,也顯得勢單力薄了,那就越發不容易打勝,萬一受挫就進一步增加了各藩屬國的離心傾向,形成了惡性循環。

  所以此次無論於公於私,秦林把緬甸莽應龍搞到絕貢都是理所應當——除了國家大義,這桌子上還擺著價值不菲的禮單呢!

  徐文長一個勁兒的給秦林使眼色,叫他快快答應下來,這種公私兩便的事情咱們不要太爽哦!至於怎麼把緬甸搞絕貢,咱倆都是滿肚子壞水的傢伙,還怕想不出辦法嗎?

  秦林卻故作為難,將禮單拍了拍:「本官只是小小錦衣衛官兒,管不了絕貢這種事情,你們應該找禮部潘尚書,或者張相爺嘛。如今倒是叫本官為難得很,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覺得對不住這份厚禮呀,哈哈!」

  三位使者都是本國選出來的人精兒,一聽秦林口氣就曉得是那話兒來了,他們不怕秦林敲竹槓,就怕秦林不答應,當即大喜:「天將秦老爺簡在帝心,手面闊、路子廣,誰不曉得?只要秦大老爺促成此事,咱們小國君臣上下感恩戴德不消說,國中還有些許薄禮獻上。」

  秦林摸了摸鼻子,一臉壞笑活像引誘小紅帽的大灰狼:「薄禮就不必了,本官有位朋友在海上做生意,你們三國的市場也想開拓開拓,這個港口和稅率嘛……」

  三位使者把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咱們修治港口,敬待貴友蒞臨,稅率嘛好說好說,就、就按天朝的稅率再減半吧。」

  他們本想說免稅的,因為不知道秦林那朋友的生意規模究竟有多大,所以留了點餘地,給減半了,直到後來五峰海商真正把生意做到三國,三位使者才曉得減免的關稅竟是個嚇得死人的天文數字。

  不過,就算明知是個坑他們也會毫不猶豫的跳下去,比起被緬甸滅國之禍,一點金錢算什麼呢?

  送走三位使者,徐文長朝秦林一挑大拇哥:「長官的胃口實在大!金船主怕不喜出望外? 」

  秦林笑得格外開心,這才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三國使者純粹是送上門的竹槓,不敲白不敲啊!

  這傢伙難得的謙虛了一次:「嗯,徐先生,現在咱們應該想想辦法,怎麼把莽應里再坑一把,給他弄到絕貢的地步。」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0:40
四四九章 女媧的聲音

  朝覲之期即將到來,要將緬甸搞得絕貢,尚未解開的白象殺人之謎絕對是一個突破口,這天清晨秦林帶著徐辛夷和思忘憂主僕,再次來到了馴象所。

  指揮僉事溫德勝這一次相見,神情很有幾分尷尬,躬著身子,惴惴不安的道:「秦長官,昨日白虎大堂,卑職、卑職……」

  「沒關係。」秦林笑瞇瞇的抓著他的手,不輕不重的拍了拍:「劉都督奉旨掌錦衣衛事,有什麼事情當然要知會他一聲,本官事多就忘記了,老兄及時報告,理所應當嘛! 」

  秦林帶家眷到馴象所,遇到白象殺人事件,這件事本來就是瞞不住人的,何況溫德勝和秦林非親非故,憑什麼要幫他隱瞞?秦林雖然從來只占便宜不吃虧,但還沒自大到認為自己隨便虎軀一震,別人就要納頭便拜的地步。

  聽得這幾句,溫德勝就曉得秦林並不介懷,心頭頓時輕鬆了不少

  都知道劉都督和秦將軍不大對付,做下屬的嘛就最害怕夾在兩位大佬中間,受起夾扳氣,那就真成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啦。

  沒想到比起昨日劉守有的嚴厲訓斥,秦林的態度真是叫溫德勝如沐春風,心頭壓著的大石也放下了一大半,陪笑道:「後天就是緬甸朝覲之期,這白象交到我們馴象所來,卻搞出了人命,唉,卑職這心裡頭啊,還真沒底呢。幸好秦長官虎駕到此,卑職不禁大大的鬆了口氣,案情究竟如何,全憑長官示下。 」

  秦林笑笑,這溫德勝也是個久歷官場的老手,幾句話就想把破案的責任推到自己頭上來,正好,自己原本就是為這個來的,於是當仁不讓,帶著徐辛夷和思忘憂和親兵校尉們走進象房。

  「敢住,敢住!」思忘憂一眼就看見了被鐵鍊子栓著的白象,穿花衣、打赤腳的小女孩像花蝴蝶似的飛了過去,抱著白象長長的鼻子喜極而泣:「敢住,你還活著!莽應龍那惡賊有沒有打你,有沒有餓你?我每天晚上做夢,除了爹爹姆媽和哥哥姐姐,就是夢到你,佛菩薩保佑,又找到你啦!」

  白象敢住極通人性,似乎能聽懂思忘憂的話,低沉的嗚嗚叫著,身子朝小女孩挨挨擠擠,靈活的長鼻子圈著她的腰,非常溫柔的輕輕搖晃,撲搧著大耳朵,眼角竟有淚水流下。

  思忘憂也撫白象的癢癢,和它玩耍,忽然驚叫起來:「哎呀,那些壞人好狠的心,他們打你了!好可憐哪,我的乖敢住,誰這麼狠心?!」

  秦林聞言心頭一動」走過去細細觀察,果然白象的後胯上有不少疤痕,其中好幾處還沒有癒合,看樣子大概有三五天了,像是烙鐵烙傷的。

  上次也看到這些傷疤,本以為是馴象的正常現象,沒有深入細想,這時候思忘憂叫起來,秦林便越發覺得有問題。

  徐辛夷湊近他身旁,壓低了聲音道:「別是什麼人想利用白象為非作歹,在馴象時才用到這種手段吧。」

  秦林點點頭,確實如此,而且從酷烈的手段便可看出,那馴象之人的心態很有些迫不及待。

  思忘憂輕輕摸著白象的傷口,小心的往上頭吹著氣,又道:「嗚嗚,壞蛋啊,哪個壞蛋這麼可惡?敢住你後胯上有烙傷,這屁股上還有鞭痕,太可惡了,大壞蛋還拿鞭子打你呀!」

  突然間空氣變得凝固起來,除了思忘憂之外的所有人都用怪怪的目光瞧著秦林,因為不是別人,正是秦長官自己在白象發狂那天拿鞭子打過它嘛!

  徐辛夷促狹的眨眨眼睛:「秦林啊,你說是哪個壞蛋拿鞭子打的敢住?咱們把他也捉起來好生懲罰一頓好不好?」

  思忘憂察覺到徐辛夷口氣奇怪,回身看了看秦林,神情有些疑惑。

  「當然是個無惡不作的大壞蛋幹的好事!」秦林義正詞嚴的道:「像這種壞傢伙,要是被我捉住了,一定要吊起來打一百遍啊一百遍!」

  思忘憂當即把小腦袋連點幾下,揮了揮拳頭,天真的道:「對呀,就這麼幹,哥哥真是個大好人!」

  溫德勝臉上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我倒,咱們秦長官還真是個「大好人」啊……

  「就會騙小女孩!」徐辛夷朝秦林撇撇嘴,對這厚臉皮的傢伙無話可說。

  思忘憂小臉皺巴巴​​的,又懇求道:「哥哥,能不能把敢住解開呀?它這樣被捆著,好可憐呢。」

  秦林探詢看了看溫德勝,尊重這位馴象所管事的意見。

  「象戀故主,既然原主到此,應該不會有問題。」溫德勝點點頭,這就吩咐手下把捆著白象的鐵鍊子解開。

  白象其實性情溫和,獲得自由之後並無任何異動,只是原地慢慢走了兩圈,又伸著長鼻子和思忘憂嬉鬧,見到原主之後,精神顯得非常良好。

  小女孩和白象親近,秦林就問著溫德勝:「那曹喜家裡可搜查過了?另外象房內外的大搜查,有沒有發現什麼能發出聲音的古怪東西?」

  「曹喜是個單身漢,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他家裡空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找到。」溫德勝一臉的苦相,又非常肯定的道:「您走之後,卑職帶著弟兄們細細將象房內外搜查過三遍,也沒看到什麼能發出聲音的東西。」

  是這樣啊……秦林摸著下巴沉吟起來,忽然皺起眉頭:「思忘憂小妹妹,你能命令敢住攻擊別人嗎?」

  思忘憂回過頭,秀氣的眉毛稍稍聳了起來,不解的道:「當然羅,它本來就是戰象嘛,而且長大之後,還是戰象中的王者呢!」

  「你來控制它,呃,進攻那堆草垛吧。 」秦林指了指象房一角的草料堆。

  思忘憂拍拍大象的腿,手往草堆一指:「敢住,去!」

  昂——,白象一聲長鳴,神情變得兇暴,朝著草堆兇猛的衝過去,活像一輛推土機重重的撞到了草堆上,一下子就把它撞得七零八落。

  「就是這樣!」徐辛夷搶先叫起來:「那天它就是這麼發狂的!」

  「敢住,乖乖的。」思忘憂又脆生生的吆喝著,白象便又平靜下來,老老實實的蹲下身,長鼻子在空中悠閒的甩了甩。

  看來那天是有人用某種方式給白象下達了進攻命令,激發了它作為戰象的本能,將可憐的華老樁當作了攻擊對象。

  那麼那種聲音到底是什麼呢?

  秦林想了想,叫徐辛夷騎著威武大將軍跑起來。

  「幹嘛呀?」徐辛夷莫名其妙的,不過還是很聽話的騎上了最大那頭象,和上次一樣在象房內繞圈跑。

  秦林又吩咐各位象奴和上次一樣,洗象的洗象、餵象的餵象、要不牽著大象遛彎兒,互相也和平時一樣說話。

  這象房十分寬闊,空間宏大,人和象一起動起來,立刻變得十分嘈雜。

  覺得和上次白象發狂的情形差不多了,秦林最後才吩咐思忘憂站到五丈之外,小聲下達命令,再次讓白象進攻草垛。

  「敢住,去!敢住,去呀!」思忘憂開始按秦林說的小聲喊,結果白象撲搧著耳朵根本​​沒有任何反應,她漸漸加大了聲音,最後用盡全力喊起來,白象才聽到,疑疑惑惑的朝主人看了看,這才又朝草垛衝過去,動作卻比上次多了些猶豫。

  得了,秦林意興闌珊的揮了揮手,示意大傢伙兒停下來,思忘憂則安撫著白象。

  徐辛夷從威武大將軍的背上下來,已明白了秦林的用意:「看來不是用這種辦法下達的命令啊。」

  剛才思忘憂的喊聲,大到讓近處的所有人都能聽見,五丈外的白象敢住才發動了攻擊,如果白象殺人那天兇手也用這麼大聲音下達命令,那破案還用得著這麼麻煩嗎?早就被聽見的人捉住了!

  秦林記得那種聲音是非常輕微,混在嘈雜之中非常不易被人覺察的,到底是什麼呢?

  白象趴在地上,思忘憂有些不高興的伸手揪它耳朵:「敢住啊敢住,剛才你怎麼聽不見我的命令?你長這麼大一對耳朵,不是連女媧娘娘的話都能聽見嗎?」

  聽見女媧娘娘的話?旁人只道是小女孩的童言童語,秦林卻一下子警覺起來,問道:「女媧娘娘是怎麼和大象說話的?」

  思忘憂一邊扯大象耳朵,一邊​​回答:「就是地震囉,我們都說地震是女媧娘娘發怒,每次地震之前敢住就會提前知道,撞象棚的門,拿鼻子捲房頂上的稻草,告訴咱們要地震了,嘻嘻,這不是能聽到女媧娘娘的話嗎?」

  原來如此!秦林把腦袋一拍,這才叫一語點醒夢中人呢!哈哈笑著抱起思忘憂親了一嘴:「小妹妹,多謝多謝!」

  頓時心中有數了,他強忍著大笑一場的衝動,叫溫德勝把曹喜身上找到的東西拿來看。

  按照之前秦林的命令,曹喜被關押起來,換了新的衣服,原來身上的所有東西都被扒下來保管。

  打補丁的破衣服,爛鞋子,褲子,褲腰帶……秦林拿起褲腰帶小心的扯了扯:「哈,這褲腰帶倒是結實得很,像是生絲絞的呢。」

  「怎麼,有什麼古怪?」溫德勝惴惴不安的問道:「後天的朝覲,秦長官您看?」

  「沒有、沒有問題。」秦林將髒兮兮的褲腰帶扔下,眼神中閃過一絲狡詐的光彩。

  這傢伙鐵定知道什麼了!徐辛夷瞇著杏核眼嘿嘿冷笑,並不點破,準備回家到了晚上「嚴刑逼供」,不怕秦林不舉手投降——當然,她已經忘了,大多數時候軟癱如泥、哀求投降的其實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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