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9184
jomlin 發表於 2014-7-4 21:59
四二○章 焦屍的氣息

  糧餉師爺劉良輔所居的小院,烈焰熊熊騰空而起,火魔張牙舞爪的施虐,呼呼的風聲中夾雜著木材燃燒的劈啪響聲,清晰的傳入秦林耳中。

  現而今是正月間,位於京師北面邊塞地區的密雲尚且寒風刺骨,可站得離火場還有好幾丈遠,火焰散發的熱量就炙烤得人臉上通紅,時不時被風捲出來的黑煙,更是熏得那些潑水救火的兵丁眼睛發紅,不斷往後退。

  「楊兆下手很老辣啊!」徐文長拈著灰黃的鬍鬚微有動容,喃喃道:「劉良輔固有其取死之道,也未嘗不因為老頭子的挑撥離間,可謂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秦林卻是桀桀乾笑:「死得好!咱們不是沒給他機會,當時交出底帳不就沒事了?劉良輔偏要一條道走到黑,哼哼,他自取滅亡,與徐先生有何關係?」

  咱們秦長官也是心狠手辣之輩啊!

  楊兆一夥內部鐵板一塊,秦林便無計可施,之所以定下挑撥離間之計,就是要讓楊兆、趙師臣和劉良輔之間互相咬起來,他才好就中取事。

  如果說有什麼在意料之外,那就是楊兆和趙師臣的動作之快、下手之辣,居然徐文長剛去行了挑撥離間之計,劉良輔所居的小院就起了沖天大火。

  不過對秦林來說,刑事偵查本來就是強項,楊兆不殺人則已,一旦狗急跳牆用到殺人滅口這招,恰恰正中秦林的下懷!

  任何試圖掩蓋犯罪的行為,都會給偵破提供更多的線索!

  秦林自信滿滿的看著火場,映照在瞳仁中的火焰熠熠生光,銳利的目光似乎已經穿透火焰和濃煙,探查著案情的真相。

  徐文長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只是做人總有三分見面之情,想到劉良輔剛才還在和自己推杯換盞,現在多半已葬身火窟,所以才有點唏噓感慨。

  等回到案情本身,他立刻打點起精神,暗中觀察著站在另一邊的薊遼總督楊兆、總文案肇事車。(註:噗~~我噴了,好一個肇事車!!!)

  曾省吾、張小陽得知總督府大火,立刻就從欽差行轅趕過來了,楊兆正陪著他倆說話,裝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曾侍郎,張公公,這真是飛來橫禍!老夫身負邊防重任,在密雲戰戰兢兢夙夜憂惕,不敢有絲毫懈怠,卻不知為何獲罪於天,竟遭此火焚之劫難。」

  曾省吾和張小陽不知就裡,也不曉得火場裡頭有沒有人,拿些好話兒寬慰他幾句。

  戚繼光也從驛館趕來,指揮戚金和幾名親兵幫著救火,這位大帥在總督面前表現得十分積極,甚至自己端水衝在最前面。

  趙師臣則心情極好,咬著牙齒瞧著熊熊大火,心頭早已樂開了花,聽楊兆如是說,便奉承道:「東翁,以學生看來,這場火雖大,只燒了劉先生的居處和總督府相鄰的兩三間房子,並沒有大的損失。而且上頭火焰熊熊,下頭便是大地,從卦象上看是上離下坤的『火地晉』之象,卦辭『光明磊落,延同類以升進,厚禮廣思,大明接物,自沼明德』,料想東翁不日將有升遷。」

  哈哈,楊兆一陣乾笑,又故意道:「借趙先生吉言。獨不知劉先生是否逃出,老夫心中仍是不安得很。」

  「非也非也!」

  徐文長笑盈盈的走過來,搖頭嘆息道:「趙先生雖讀易經,卻未曾精研。這院子燒得火焰熊熊,的確乃離火之象,但火下面不是乾地,而是燒化的雪水……」

  確實如此,曾省吾、張小陽抬眼看去,院子裡頭本來積著很多雪,被火一燒都化成了水,又有兵丁救火潑的水,上頭房子在猛烈燃燒,底下卻是一片澤國。

  徐文長故意頓了頓,這才皺眉道:「所以此乃上離下坎,『水火未濟』之象,卦辭云『未濟卦火在水上,二氣不相交,諸事不利,有困厄』,楊總督、趙先生,兩位還是提早準備,小心有困厄之苦哦!」

  這時候人都對易經陰陽之說有幾分似信非信,聽得徐文長這番話,楊兆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不好看了,趙師臣嘴巴鼓嘟兩下,終究沒找到說辭反駁徐文長。

  曾省吾則看了看火場,若有所思。

  轟的一聲,房頂被燒塌了,整個的倒塌下來。

  曾省吾、張小陽都掩著臉往後退了兩步。

  撲起的煙塵四下飛騰,戚繼光、戚金兩位被弄得滿臉花,兀自呼叫親兵撲火,比總督府的兵丁還要積極,戚繼光身上穿的舊戰袍都被火苗燎起了幾處焦黑的破洞。

  「戚帥,不必白費力氣了,」秦林忍不住發話,把戚繼光往後拖了幾步:「你在這裡費力撲火,指不定什麼人還巴不得火燒得大些呢!」

  「哪裡,哪裡,欽差大老爺說笑了。」戚繼光把腦袋垂得低低的,在場的無論薊遼總督楊兆、兵部侍郎曾省吾還是錦衣衛掌南衙秦林,他一個也不想得罪。

  可憐又可敬的戚大帥啊!

  趙師臣聽得秦林話中譏嘲之意,馬蜂眼瞥了瞥徐文長,又瞅了瞅秦林,嘿嘿冷笑:這一把火,把劉良輔連人帶房子燒成飛灰,就算有什麼底帳也片紙不存,說什麼老子有困厄之苦?你們能找到證據嗎?

  劉良輔所居小院是木結構,背後挨著的又是總督府放馬匹草料的倉庫,大火足足燒了一個時辰才被撲救下來。

  或者說,根本就是所有能燒的東西都燒得精光了,火焰才自己熄滅的。

  非但劉良輔的小跨院燒成白地,總督府相鄰的幾間房子也遭了殃,幸好撲救及時,火勢沒有進一步蔓延。

  不知道劉良輔的下落,在場所有人都關心他在不在院子裡,抬腳就朝裡面走。

  「且慢!」秦林將手一舉,不容置疑的道:「除了曾侍郎、楊總督、張公公和本官的人,其餘人等一律不准進去,以免破壞現場!」

  趙師臣第一個跳起來反對,豺狼嗓門難聽之極:「憑什麼聽你的?這是弊東翁的總督府!」

  楊兆也想相幫,不料曾省吾板著臉,冷冰冰的道:「欽差辦案,趙先生還是不要妄自非議的好。」

  楊兆、趙師臣心頭打了個突,瞧著曾省吾不像說笑,趕緊閉上了嘴巴。

  「秦將軍,你儘管放手辦案,本官相信你破案緝兇的本事。」曾省吾衝著秦林拱拱手,神色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哦也,張紫萱偽造的那封信起作用了!

  曾省吾是江陵黨的鐵桿人物,帝師首輔張居正指到哪兒,曾侍郎就打到哪兒,實為相爺麾下一員前鋒大將。

  既然相爺鈞旨說對秦林早有交待,曾省吾這個正欽差便自動在心頭擺正位置,百分之百的配合秦林。

  何況曾侍郎久歷官場,乃朝野公認的能員,欽差辦案總督府突然就起了大火,這件事本身也引起了他對楊兆、趙師臣的疑心。

  秦林曉得根由,也朝曾省吾拱拱手,顧不得火場熱氣逼人,一馬當​​先走了進去。

  因為劉良輔喜歡欣賞雪景,院子裡積著很多白雪,加上方才救火時潑的水,地面上的積水深達腳踝,水面上還漂浮著大量沒有燃盡的木片、雜物和灰塵,渾濁不堪。

  空氣中殘留著大火肆虐時炙熱的溫度,身子被烤得熱烘烘的,地面上的水浸濕了鞋子,秦林的腳都是泡在熱水裡頭。

  張小陽捏著鼻子,頗有些不情願的踩著水,倒是曾省吾將官服下襬一提,毫不猶豫的踩進水裡頭,極其利索,頗有能臣的幹練勁兒。

  方才大火帶著濃煙在這裡瘋狂的肆虐,小院的牆壁上留下了火焰經過的痕跡,火舌被風吹著掠過的焦黑是那麼的張牙舞爪,活像一幅後世的抽象派作品,只是鼻端傳來的焦糊味道,不斷提醒著秦林這是一處犯罪現場。

  曾省吾、張小陽也聞到了怪怪的味道,但他們畢竟不熟悉,這種味道又混在嗆人的濃煙和木材燃燒的氣味裡頭,更加不明顯了。

  「這、這他媽什麼味兒啊?」張小陽皺著眉頭:「好像燉肉的鍋燒糊了。」

  秦林鼻翼翕動,用力抽吸著空氣,分辨著那種熟悉的氣息,他嘆口氣:「諸位聞到這種焦糊的味道,並不是什麼鍋燒糊了,那是……估計倒塌的房頂下面,會找到燒焦的屍體吧。」

  這是蛋白質燒焦的特有臭味,準確的說就是人體被燒焦的味道,秦林對此格外熟悉,他幾乎百分之百的確定火場中有那麼一具焦黑的屍體!

  曾省吾聞言神色微變,張小陽乾脆就臉色煞白:「我的媽呀,劉師爺真在底下?乖乖不得了,咱家、咱家……嘔!」

  想到剛才嗅聞的是焦屍的臭味,張小陽快步逃了出去,直截了當的大吐特吐。

  「曾侍郎?」秦林看了看曾省吾。

  「無妨,」曾省吾笑著擺擺手:「本官督率大軍進剿都掌蠻時,也曾屍山血海見慣的。」

  秦林點點頭,看看水淹著的地面,朝麾下親兵校尉招招手,讓他們從房屋背後進來,清理瓦礫堆。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錦衣校尉們叫起來:「長官,果然底下有一具焦屍!」
jomlin 發表於 2014-7-4 22:00
四二一章 折服曾省吾

  翻出來的屍體呈抱膝蜷縮姿態側躺,烈焰讓它全身片縷不存,目光所及之處,盡是烏漆抹黑的,體表已完全炭化。

  屍體眼睛部位是兩個黑漆漆的洞,嘴巴大大的張著呈呼喊狀——實際上是高溫受熱後肌肉牽扯的結果。並且因為嘴脣脫水萎縮,張開的嘴顯得特別恐怖,漆黑的炭化人體組織中間,露出白森森的兩排牙齒,似乎要擇人而噬,恨不得一口把生人魂魄吞進肚子裡。

  就算地獄枉死城的冤魂,恐怕也沒有這火焚焦屍可怕。

  曾省吾眉頭緊皺,他平僰人之亂時屍山血海多曾見慣,可看到這具恐怖的焦屍,心頭仍然像被什麼堵住了一樣,悶得難受。

  楊兆見到屍體這般模樣,自然而然的做賊心虛,饒是他心狠手辣,此時也免不得面色改變。

  唯獨秦林不閃不避,拿著根木棍兒去挑那屍體,神色平靜如常,那副專注的神態甚至和欣賞大師名畫時,相差無幾。對於法醫來說,每一具受害者的屍體,都是一個值得仔細研究的犯罪作品啊!

  曾省吾在旁邊瞧得心驚膽顫,心頭把「子不語怪力亂神」翻來覆去,念了不知幾百遍。再看看秦林,曾省吾的眼神中已多了幾分前所未有的佩服:別的倒也罷了,這份膽色真是有如鐵石!

  秦林在破案時,向來不為外物所動,自顧自用木棍想把屍體翻過來,剛翻到一半,就聽得身後張小陽道:「秦長官,小的不怕了,大不了就是燒了的焦屍,它還能再咬我一口?」

  張公公一邊說,一邊從外頭走進來,故意大聲說話給自己壯膽,沒想到剛進來就看見秦林把屍體翻了半邊過來,黑漆漆的嘴巴、空洞洞的眼窩正對著自己,嘴脣萎縮了,兩排牙齒釘釘的露在外面。

  咯咯咯、咯咯咯,張小陽上下牙直打架,身子一軟就坐到了積水裡頭,還是戚繼光見機走上去把他扶出院子,替他掐人中、揉太陽穴。

  「天老爺,那是人是鬼?」張小陽仍然魂不守舍。

  說是人吧,好像不是活的,說是鬼吧,只是具屍體,戚繼光為難了。好在他做人圓滑得很,就靈機一動:「末將見識短淺,張公公說是人就是人,說是鬼就是鬼。」

  這個老戚呀!曾省吾忍不住笑起來,初見焦屍的緊張心情消去了大半,也就定下心仔細看那屍首,忽然就起了疑心:「咦,秦將軍你看,劉良輔雖然身材矮小,這具屍首卻比狗大不了多少,不至於啊?莫不是燒的哪個小孩子?」

  確實劉良輔再矮也有四尺七寸(一米六)左右,可地上這具蜷縮的屍體吧,看樣子實在太小了,就算把他抻直了,怎麼的也比劉良輔生前短了三寸。

  楊兆登時面色大變,也疑神疑鬼起來,一疊聲的叫仵作進來驗屍。

  這次秦林倒沒有阻止,笑瞇瞇的看著楊兆。

  一名仵作進來,用皮尺量過屍身各部分,開口就報屍格:「死者男,身長四尺四寸有餘(一米五出頭)……」

  停停停,楊兆嚇得方寸大亂:「怎的不、不是劉師爺?這是何人?」

  曾省吾也眉頭緊皺,暗自思忖這焦屍莫不是另外一人?

  「怎麼,楊總督就這麼害怕死的不是劉師爺?」秦林饒有興致的看著楊兆,鋒利如刀的目光刺得他隱隱生疼:「看樣子,楊總總督很害怕劉師爺還活在世上啊。」

  楊兆退了一步,勉強定住心神,色厲內荏的道:「劉先生與本官賓主相得,本官只望他長命百歲,還請秦將軍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秦林桀桀乾笑兩聲,目光又在楊兆身上溜了一圈,這才不慌不忙的道:「人死後受烈火炙烤,身體本來就會縮短、變小,若劉良輔生前身長四尺七寸,變成這種程度的焦屍,也該差不多只有四尺四寸左右了。」

  嚴重炭化的屍體,由於長時間高溫炙烤的緣故,體內各種組織液滲出,人體組織壞死、炭化,使炭化屍的重量減輕、身長縮短。秦林曾經在一起火災案件中,見過身長比生前縮短四寸多的焦屍,劉良輔死後縮短三寸,簡直再正常不過了。

  「原來如此,曾某受教了。」曾省吾衝著秦林拱拱手,誠摯的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信哉斯言。」

  呼~~楊兆得知身長縮短是火焚焦屍的正常現象,登時長出了一口大氣,用袖子擦著腦門上的汗水,口氣卻裝作惋惜:「若真是劉良輔先生,本官可就失去一條臂膀了,劉先生英風銳氣,可惜天不假年……」

  秦林不屑一顧的撇撇嘴,心頭暗道:「老奸賊,我看你能裝到幾時?」

  曾省吾卻又發現了問題,指著焦屍道:「秦將軍,你看這焦屍的姿態,四肢蜷曲,腳幾乎抱在胸口,似乎是被人捆綁起來燒死的?」

  楊兆這番卻不驚訝了,嘿嘿冷笑幾聲,似乎很有自信。

  進來驗屍的仵作聞言想說什麼,又不敢,秦林笑著鼓勵他,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小的斗膽回欽差大老爺,這人凡是被燒死的,十個有九個這麼四肢蜷曲,並不稀奇的。」仵作老老實實的答道。

  可曾省吾不僅要知其然,還要知其所以然,又追問道:「這是為什麼呢?」

  仵作啞口無言,他驗屍頗有些經驗,卻不曉得個中原委。

  秦林笑起來,替他向解釋道:「這是肌肉被火烤而收縮,所以整個屍體就蜷縮起來了,曾侍郎見過烤全羊嗎?烤的時候就是這般,若不拿架子把羊撐起來,也要縮成一團的。」

  當然,還有更深一層的原理,秦林暫時沒法解釋。

  屍體全身被燒炭化時,肌肉遇高熱而凝固收縮,由於人體四肢的屈肌比伸肌發達,屈肌收縮較伸肌強,炭化屍體四肢關節便會呈屈曲狀,整具屍體便呈類似拳擊手比賽中的防守狀態,法醫專業術語稱為「拳鬥姿勢」。

  曾省吾聽了秦林的話,烤全羊他是見過的,確實如此,只不過看看現在焦黑的屍首,又想到烤全羊,他就不由自主的一陣噁心,暗自尋思這輩子都不會吃烤全羊了。

  好嘛,秦林上次壞了宛平黃縣令吃豬腦花的興趣,這回又讓兵部曾侍郎發誓不吃烤全羊,咱們秦長官破壞別人食慾的能力,實在是一等一。

  「胖子,該你上了!」秦林扯著喉嚨朝外頭吼。

  自打聽說劉師爺的院子著火,一向喋喋不休的胖子突然間話就少了許多,可到底是躲不脫的,聞言提著剛從欽差行轅取來的生牛皮工具包,嘟嘟囔囔的走進院子:「我就知道,這事兒是免不了的,秦哥您還真照顧兄弟的生意啊!」

  話雖這麼說,胖子動作一刻不停,尋個稍微乾點的地方,把生牛皮包打開,取出各色工具,整整齊齊的排起來。

  那當地的仵作本來聽秦林說話,就知道遇到了大行家,再看人家這排場,更是佩服不已,自己識趣乖乖的退了出去。

  秦林早對死屍什麼的無所謂了,胖子也是膽上生毛的角色,把特製的絲綢手套往手上一籠,立刻把屍首放平,用一把刷子刷它體表的炭灰,嘴裡還念念有詞:「劉良輔啊劉老兄,我和你前世無冤、今生無仇,你張這麼大個嘴巴要怎的?胖爺一身肉,你就再把嘴張大點,也咬不下一塊來…… 」

  曾省吾在旁邊聽得啼笑皆非,對秦林笑道:「秦將軍還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

  「胖子,別胡說八道!」秦林從後頭朝胖子身上踢了一腳。

  這一腳踢得好,把胖子踢得朝前面一勾,堪堪只差一寸就和焦屍嘴對嘴了!

  胖子被嚇得起了滿身白毛汗,回頭「幽怨」的看著秦林:「秦哥,你就知道作弄我。」

  陸遠志跟著秦林這兩年,手法也練出來了,三下五除二把屍體表面的積灰、炭灰掃掉,立刻露出了體表的幾道條狀裂口。有的深達肌肉層,而腹部的一道豁口更是露出腹腔內部的臟器。

  「莫不是被人用刀捅死,再焚屍滅跡?」曾省吾說著,用眼角餘光看了看楊兆。

  楊兆也迷惑不解,瞅著傷口發楞。

  秦林倒不介意替他們普及一下法醫學知識:「這並不是刀傷,而是火焰炙烤時,皮膚和肌肉所含水分被烤乾,劇烈收縮導致的開裂,曾侍郎,你烤…… 」

  「烤全羊是吧?」曾省吾哭笑不得的搖搖手,意思是不用再往下說了,想了想又饒有興致的問道:「然則秦將軍又是怎麼知道,這一定是火烤的裂口,不是被刀捅的呢?」

  「請看這裡。」秦林用一根扁的鋼片把豁口翻開,請曾省吾看。

  刀傷切斷之處創口平滑,而這種火烤開裂,因為皮膚層和肌肉層脂肪層的含水量、收縮比都不盡相同,所以裂口是*參差不齊的,斷面從皮膚、脂肪到肌肉層,呈現階梯狀。(註:「ㄘㄣ疵」,亂而不平)

  解釋清楚,曾省吾立刻就搞明白了,他極為詫異的看著秦林——這個年輕的錦衣僉事,莫不是夢中得授了什麼天書,否則怎麼能如此厲害,直如洞徹幽冥一般?

  楊兆則開始感覺到不妙,此前覺得辦得很高明、很巧妙的事情,在秦林犀利如冷電的目光之下,好像並不是那麼天衣無縫了……
jomlin 發表於 2014-7-4 22:01
四二二章 死亡訊息

  命案偵破的首要兩個重點,就是確認死者身分和死因。

  秦林見胖子在遍地積水和瓦礫的小院裡頭不好施展,就讓親兵扯來塊白被單,將焦屍放在上頭,抬到院子外面乾淨的地方放下。

  可憐張小陽兩次嘔吐,胃裡吐得只剩下酸水,正躲在邊上休息吧,趕上秦林又讓親兵把焦屍抬了出來,再一次把他唬得眼睛發直。

  「咱家、咱家要去解手,曾侍郎、秦長官,待會兒再見。」張小陽白著一張臉,趕緊尿遁了。

  剛才趙師臣一直被秦林阻攔進不去院子,心頭懷恨,聽秦林說還要查證死者死因和身分,不禁冷笑:「死者在劉師爺住的院子裡頭,身長也能合上,難道還會是別的人?再者,這人是燒死的,咱們有目共睹,難道秦欽差還會以為他是淹死的不成?」

  說完,趙師臣自以為得意,還要咋著豺狼嗓門乾笑兩聲。

  秦林半天不說話,似笑非笑的把趙師臣盯著,兩道森寒的目光把他盯得心頭直發毛,最後才慢悠悠的道:「誰說火場中找到的焦屍就一定是燒死的,也許是死後焚屍呢?至於這人的身分嘛,還是確認一下比較好,否則就算趙先生不擔心,楊總督也免不了心懷忐忑吧。」

  楊兆和趙師臣被狠狠刺了一下,俗話說做賊心虛,就有幾分不自在起來,訕訕的乾笑,卻是找不到什麼話反駁。

  雖然案情分析和死者身長都和劉良輔吻合,但是秦林在偵破過程中從來嚴謹務實,有直接物證就絕不採用間接推論,無論如何都要查證落實才能採信。

  曾省吾瞧著焦屍直皺眉頭:「不但五官已經損壞,體表就算有什麼黑痣、傷疤也瞧不出來了,怎麼驗證是否劉良輔呢?」

  驗證的辦法多得很!

  換做以前,秦林驗證這種焦屍的辦法至少有七八種,比如查死者的牙醫記錄、對比屍體嘴裡的牙齒,比如取屍體深處還沒燒壞的人體組織,驗證DNA……但他現在不可能有​​專業的牙醫記錄,更沒有DNA檢測儀器,怎麼查明死者身分呢?

  秦林有更簡單更聰明的辦法。

  「胖子,把焦屍的肚子剖開看看胃內容物。」秦林直截了當的下達命令。

  開膛破肚的本事,陸遠志從小看老爹殺豬都習慣了,這兩年跟著秦林更是習以為常,立刻遵令用刀子剖開了焦屍的肚子,劃開胃囊檢查。

  焦屍搬出來的時候,膽子稍小一點的人就跑得老遠了,比如張小陽;戚繼光、戚金是戰場上流血殺人見多了的當然不怕,可看見陸胖子把屍首胃囊剖開檢查裡面食物的一幕,也禁不住直犯噁心。

  秦林和他手下,都是膽子生毛的狠角色啊!

  胖子看了看,立刻大聲報告:「秦哥,屍體的胃內容物有霉干菜、霉豆腐等物,食物基本都在胃中,腸道是空的。 」

  「果然是劉良輔,」徐文長點點頭:「老頭子請他吃的紹興霉干菜燒肉、霉豆腐,這些玩意兒在密雲是沒得賣的。」

  秦林則不僅確認了死者的身分,由此還知道了死亡時間。

  人分泌的消化液會溶解食物,胃腸道的蠕動則會把食物向下運送,而這兩種消化機能都會在死亡之後立刻停止,於是由胃內容物的消化程度和進入腸道的情況,可以判斷死者的死亡時間距離他最後一頓飯有多久。

  結合劉良輔的年紀和身體狀況,他生前的消化功能大概在一般程度,如果在胃裡發現的飯粒、蔬菜和肉食纖維比較完整,有少量食物進入十二指腸,就可以確定在進食後一到兩個小時遇害;如果食物已消化成為乳糜狀,食物已進入大腸,甚至胃基本排空,則可把死亡時間認定在餐後四到六個小時。

  而陸遠志剖開的焦屍,胃內容物清清楚楚、完完整整,基本沒有變成乳糜狀,十二指腸內沒有食物,便可認定他在飯後半個小時左右遇害。

  算算徐文長吃完飯告辭離開,到這座院子燃起大火,中間差不多相隔半個小時的樣子,那麼就可以斷定劉良輔就是在火起前後死亡的。

  秦林把這些講完,曾省吾、戚繼光聽得十分專心,楊兆和趙師臣臉上不以為然,心頭卻暗生懼意,實沒想到秦林斷案如此厲害,互相看了看,眼神中都有些隱藏的害怕……

  「既然確實是死在火起前後,是否就能斷定實是火焚而死?」曾省吾虛心的問道。

  秦林笑笑:「既然屍體在這裡,我們還是讓它自己說話,告訴我們真相吧!」

  讓屍體說話?

  雖是白晝,但北風吹得人遍體生寒,瞧著這具全身焦黑炭化、張開黑洞洞的嘴巴、無比恐怖的焦屍,人們禁不住心頭打鼓。

  受害者臨終的怨念,彷彿封禁於屍體之中,只有秦林能夠打破陰陽之間的間隔,傾聽他們的申訴。

  他命令陸胖子把焦屍的胸腔剖開,頓時肺臟和呼吸道就暴露出來。

  死者的呼吸道內,充斥著黑色的炭粉,這是生前燒死的直接證據,而肺泡更是腫脹破裂,呈現明顯的「呼吸道熱綜合症」——人生前吸入高溫氣體,導致呼吸道灼傷的現象。

  至此死者身分、死因、死亡時間都已大白於天下,案情得到了進一步的明確:劉良輔在和徐文長吃飯後大約半個小時,在所居小院的室內,因火災而活活燒死。

  楊兆和趙師臣本以為秦林要說出什麼石破天驚的話來,聽到這裡卻是大大的鬆了口氣,看樣子事情的進展完全還在他們控制的範圍之內。

  趙師臣一陣冷笑:「哈哈哈,秦欽差所說,全是盡人皆知的事情,一開始找到焦屍,難道有人說不是劉良輔嗎?眼見火光沖天,誰又否認他是被活活燒死的呢?」

  是啊,曾省吾也迷惑不解的看了看秦林,目前看起來,好像他做的事情對查案的幫助並不大。

  真的不大嗎?

  秦林微微一笑:「既然咱們確定劉良輔是被活活燒死的,而不是先被人殺害再焚屍,那麼這裡就是他死亡的第一現場,並且從火起到他死亡,必定有一個時間間隔,明知必死無疑的劉良輔,會不會……」

  「給咱們留下死亡訊息!」曾省吾、戚繼光、陸胖子同時把大腿一拍,恍然大悟。

  楊兆和趙師臣則對視一眼,兩個人的心臟怦怦亂跳,神色變了幾變。

  趙師臣想了一陣,靠攏過去,壓低了聲音:「不可能,房中並無紙筆——就有也和底帳一起燒成灰了,劉良輔又被咱們用容易燒毀的綢帶綁住手腳,他還能留下什麼字句不成? 」

  楊兆點點頭,稍微定下了心,確實如趙師臣所言,他們的佈置相當周密,哪有可能被秦林輕易找到問題?

  像前面秦林查死者身分、死亡時間、死因,手法固然精妙至極,可還不是沒有找到半點證據?到現在也只能證明劉良輔是被火燒死的嘛!

  「讓他查,老夫諒他查不出什麼,哼哼……」楊兆陰沉著臉,又道:「老夫身荷邊防重任,位列朝廷大員,找不到證據,看他膽敢汙衊老夫?」

  陸胖子本來挺興奮的,覺得破案的*曙光就在眼前,可看到那一堆燒成灰燼的瓦礫,也不禁撓頭:「秦哥呀,就算劉良輔留下什麼死亡訊息,也早被燒成灰了,咱們還怎麼弄啊。」(註:「樹」,破曉)

  「膽大心細、嚴謹周密,辦案沒有巧辦法,就是這八個字而已。」秦林說著,慢慢打量著瓦礫堆。

  劉良輔固然不像趙師臣兇殘毒辣,但也是個極其狡猾的紹興師爺,他如果明知必死,會心甘情願的上路嗎?

  從情理推斷,他一定會想方設法留下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以幫助偵破人員替自己報仇雪恨。

  秦林想了一陣,吩咐親兵校尉們把瓦礫堆清理出來,是砸下來的屋頂磚瓦就不管,搬到旁邊堆著,但室內的各種擺設就不要動,放在原處。

  這時候積水也流走了,清理工作便輕鬆了些,校尉們小心翼翼的用手搬著各種東西,按照秦林的指揮清理現場。

  人多力量大,沒多久就把現場清理出來了,磚瓦等物被搬開,只剩下桌子、椅子、箱籠、杯盤、臉盆等物的殘跡和碎片,按照本來的位置擺在地上。

  秦林又詢問發現屍首的校尉,再結合自己的記憶,從法醫工具包裡拿出石灰往地上撒。

  這是做什麼,拿石灰消滅屍毒?

  當然不是,石灰從秦林指縫中流出,灑在地上就成了人體輪廓,不一會兒就現出一個人蜷手蜷腳側躺在地上的情形,頭手腳等部位清晰可辨。

  「分毫不差,找到時屍體就是這個樣子!」親兵校尉叫起來。

  原來秦林用石灰把劉良輔的屍體姿態畫出來了,再結合地上各種室內擺設的殘跡碎片,便復原了火起之前這間房子裡頭的情形。

  眾人看看,只見桌子位置疊著酒杯、飯碗的殘片,意思是原本放在桌子上的,又有一個盤子摔在旁邊地上,很靠近劉良輔屍體的頭部,洗臉盆則重疊在木架子灰燼的位置,當然是說本來擱在架子上……

  秦林請徐文長仔細思量有什麼與他跟劉良輔喝酒吃飯時不一樣。

  「好像,都沒什麼改變啊?」徐文長抓著花白的頭髮:「除了那摔碎的盤子……」
jomlin 發表於 2014-7-4 22:08
四二三章 來自地獄的啞謎

  盤子?

  秦林蹲下身,拂去瓷盤碎片上的灰塵,仔細觀察。

  這個摔碎的盤子呈正八邊型,直徑大約七寸,繪著白底藍花的花鳥圖案,是明代最常見的景德鎮青花瓷,因為製作粗疏,斷面以肉眼可見較小的氣泡,估計價值不高。

  翻開來,盤子底下標著款識:「大明萬曆年製」。

  「徐老先生?」秦林拿著盤子最大的一塊碎片,衝徐文長一揚。

  接過碎片翻來覆去的看了幾遍,徐文長十分篤定的道:「這就是江西景德鎮的民窯青花瓷八方盤,每年景德鎮出的這種盤子,沒有十萬也有​​八萬個,花一兩錢銀子可以買六隻,並不是什麼稀奇貨。」

  是這樣啊,秦林撓子撓頭,如果盤子沒有什麼特出的地方,就實在太叫人為難了。

  他仍舊不死心,把盤子翻來覆去看了幾遍:「這種花鳥花紋是不是有什麼特別呢?」

  徐文長搖搖頭,嘆口氣:「長官,這只是最普通的垂枝花鳥紋,景德鎮每年出的瓷器裡頭,有十萬個青花瓷八方盤,這十萬個盤子裡頭,怕又有五萬個是花鳥紋的。」

  奶奶的,邪門了!秦林聽得直撓頭,原本以為這盤子有什麼古怪,卻原來是個爛大街的大路貨,半點特殊都沒有。

  陸胖子搓著自己下巴,思忖著道:「會不會根本沒有什麼死亡訊息,只是房頂塌下來的時候從桌面砸落的?」

  曾省吾也一直在冥思苦想,忍不住也道:「或者是火起之時,劉良輔心頭駭怕,無意中碰掉的?嗯,這間小院又不大,房子起火人卻沒跑掉,倒是奇怪得很哪!」

  說著曾省吾就懷疑的四下看看,老實說他現在對老熟人楊兆可有點不大放心了。

  楊兆故作不知,裝得很傻很天真:「也是奇怪啊,劉先生怎麼就活活燒死了呢?英年早逝,斷老夫一條臂膀,真正殊為可惜呀!」

  「東翁,劣幕徐文長不是承認,曾經在死前和劉先生一塊喝酒嗎?」趙師臣咋著豺狼嗓門,馬蜂眼一瞪:「嘿嘿,也許那酒裡就有什麼古怪呢!」

  這才叫賊喊捉賊呢,眾人聞言都略為詫異的看了看徐文長,曾省吾笑道:「名動天下的徐老先生,不大會做這種事情吧。」

  趙師臣陰陽怪氣的道:「也難說,他瘋病發作,不是把自己繼妻都給殺死了嗎?」

  徐文長被趙師臣說到他的痛處,登時氣不打一處來,眼睛中血絲暴起,怒氣塞滿胸膛,就要反脣相譏。

  不料秦林突然把他扯了扯,淡然道:「徐先生不必動怒,當年禦寇之策被愚頑之人破壞,先生頹然回鄉鬱鬱成疾,乃為國為民而心憂也,此事天下皆知,何必與無恥小人計較?你胸中的萬里平戎策,說與這等只知為虎作倀、中飽私囊的劣幕聽,反倒是對牛彈琴了。」

  徐文長怔了怔,眼中​​的怒意漸漸平息,朝秦林深深一揖,閉上嘴不再搭理趙師臣。

  被秦林夾槍帶棒的訓了一頓,趙師臣臉色也難看之極:「什麼叫為虎作倀、中飽私囊?秦欽差若無真憑實據,最好還是不要把話說得太難聽!」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楊兆仰天長嘆將袖袍一甩,臉上凜然作色:「老夫為官一任,為天子守國門,雖不敢提什麼功勞,卻也夙夜憂惕不敢稍有疏忽,丹心赤誠唯日月可鑑哪!」

  光看樣子,楊總督簡直前可追浩歎伶仃洋的文天祥,後可繼蒙冤風波亭的岳武穆,那一身正氣就要「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了。

  可惜楊府威逼利誘百姓「投獻」不是假的,接受聞香門賄賂,強奪周老憨田地不是假的,戚繼光親口對秦林說楊某人貪汙糧餉,更不可能是假的!

  秦林皮笑肉不笑的看著楊兆,一副欣賞丑角表演的樣子,楊兆畢竟心頭有鬼,自己就心虛起來,面上雖不動聲色,暗地裡忍不住失驚:這姓秦的,眼神好生犀利,直叫人心驚膽顫呢……

  案情進行到現在這一步,秦林遇到了難題。

  此案百分之百的可以推斷為縱火殺人案件,但按常規的偵破方法到現在這一步,就再也走不下去了。

  首先普通火災案件,以調查起火點為首要任務,進一步尋找是失火還是人為縱火的證據,比如後世由電器、電線老化引發的火災,就能找到燒毀熔化的配電箱部件。

  可本案中引火的只是木材之類,且整個屋頂坍塌下來,救火過程中又往地上潑了很多水,要尋找起火點,拿出人為縱火的證據,就非常困難甚至是完全不可能了。

  其次,審訊犯罪嫌疑人和詢問目擊證人,都是刑事偵破的常見手段,而本案的兩個嫌疑人是朝廷大員楊兆和他的幕賓趙師臣,秦林雖為副欽差,在沒有找到充分證據之前,是沒有權力羈押審訊他們的。

  就算強行逮捕趙師臣,還沒等你使出錦衣衛逼供的十八套刑法吧,楊兆鐵定告上京師,搞不好把張紫萱偽造首輔帝師鈞旨的事情都給踢爆,破案就更沒有希望了。

  看來,還是得尋找到鐵證,才能把楊兆、趙師臣這狼狽為奸的兩頭禽獸,徹底釘死在法場上!

  「此案內有蹊蹺,待本官回去細細想想。」秦林指了指現場:「這裡,由本官的錦衣校尉、曾侍郎的親兵、張公公從宮內帶的人……嗯,再加上楊總督薊遼總督府的兵卒,一同嚴密看管,以免被誰做了手腳。」

  曾省吾、張小陽自然同意這個安排。

  楊兆想了想,點點頭:「這樣也好,免得什麼人存心陷害老夫。」

  「來人吶,把這裡嚴加看管,可別被人做了什麼手腳,汙衊咱們楊總督!」趙師臣厲聲吩咐著總督府兵卒,隱隱指斥秦林。

  秦林不怒反笑,瞧著趙師臣裝模作樣,他的笑容充滿了嘲諷的意味。

  「秦哥,沒找到證據,你笑個啥呀?」陸遠志在旁邊低聲埋怨,情緒有些不高。

  「你看趙師臣的樣子,像不像隻大螃蟹?」秦林嘻嘻直樂,又道:「我忽然想起那句古話,且將冷眼觀螃蟹,看他橫行到幾時!」

  回到欽差行轅,秦林把心腹弟兄都叫到房間裡面,神神秘秘的關上門窗,然後他摸出紙筆,刷刷刷用鉛筆勾勒,不一會兒就畫出了兩幅圖。

  其一是劉良輔房間內部的擺設及相對位置,其二則是那隻八方盤,他素描筆法極好,記性又超出常人,畫出來和實際樣子分毫不差,如同照片一般。

  連牛大力都讚道:「嘖嘖,長官這一手畫兒,和真的一模一樣。」

  秦林笑笑:「這時候別說虛的,咱們參詳參詳,究竟有什麼古怪。」

  陸胖子眨巴眨巴小眼睛:「秦哥啊,為什麼你就認定有死亡訊息呢?」

  「推理。」

  紹興師爺都是些人精兒,而且有做假帳必留真底的行規,秦林完全可以推測劉良輔留了真底子。

  估計劉良輔那本底帳並沒有交給楊兆、趙師臣,否則身為薊遼總督的楊兆不會用到放火燒屋這種聲勢比較大的滅口方式,完全可以採取別的方法,無聲無息的叫劉良輔消失。

  燒屋,除了殺人滅口,還帶有另外一層任務:將劉良輔不肯交出來的那本底帳,給一塊兒燒掉!

  所以縱火這種殺人方式,從另外一面佐證了秦林的判斷。

  楊兆老奸巨猾、趙師臣凶狠毒辣,他們做事絕對滴水不漏,確實是讓劉良輔活活燒死的,沒有在作案本身留下把柄。

  不過任何犯罪方式都不可能是完美的,為了掩蓋罪行的舉措,總是會讓罪行更容易暴露。

  檢查屍體得出身前燒死而不是死後焚屍的結論,秦林就彷佛親眼目睹了劉良輔生前的最後一刻:被某種易燃索帶捆綁起來的劉良輔,牢牢的關在室內無法逃生,房屋四周火苗歡快的飛舞著,劈劈啪啪的燃燒響聲和炙烤人體的高溫,讓他明白完全沒有了逃生的希望……

  此時此刻的劉良輔,必定對楊兆和趙師臣恨之入骨吧,幫他們做了那麼多的假帳,貪汙了許多的糧餉,到頭來卻落得個被殺人滅口、活活燒死的悲慘命運,他心頭難道不充滿了仇恨和怨念,不是想方設法用一切能用的手段,要將兩個仇人置於死地嗎?

  他一定會利用手頭可以用的任何東西,盡可能的留下死亡訊息,指引偵破者找到楊兆和趙師臣的破綻,從而將他們繩之以法,也替自己報仇雪恨!

  紙筆之類容易留下訊息的東西,不但楊兆不可能給劉良輔留下,就算有,也被烈火燒成了灰燼,劉良輔如果要在最後時刻留下死亡訊息,當然不會使用這些易燃物。

  那麼,室內放著的碗、盤子、銅洗臉盆、陶瓷夜壺等物,是不會被火燒成灰的,最有可能充當死亡訊息的載體。

  而這些可疑的東西當中,又以那個摔在地上,很靠近劉良輔頭部的青花瓷盤子的可能性最大。

  秦林說出這番推理之後,人人嘆服,徐文長、陸遠志、牛大力盡皆陷入了沉思。

  到底是什麼呢?這可真是道來自地獄的啞謎呀!

  秦林冥思苦想,腦海中浮現出劉良輔焦屍大張著的嘴巴,似乎想要把所有的真相告訴陽間的審判者,可惜他已經不能發出任何聲音……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7-16 01:27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7-4 22:13
四二四章 密碼疑雲

  「我有直覺,這個青花瓷盤子的就是劉良輔給咱們的死亡信息!」秦林屈起手指頭敲擊著桌面。

  多年刑偵工作,破獲無數大案要案,早已形成了敏銳的直覺,或許某些不易察覺的蜘絲馬跡,在表意識層面沒有注意到,潛意識卻早已警覺,於是便體現成為這種神奇的直覺吧。

  劉戡之連環姦殺案中,那隻成為破案關鍵節點的通天花紋犀角引起的注意,就證明了秦林直覺的準確和敏銳。

  徐文長揪著鬍鬚,點頭同意秦林的看法,劉良輔生性狡猾多疑,這隻盤子極有可能是他生前故意從桌子上弄下來的,試圖向後來的偵破者暗示些什麼。

  當然,破案僅憑直覺是不行的,秦林這就把有關青花瓷八方盤子的各項關鍵詞羅列出來:「我想劉良輔能用這盤子告訴我們的,大概就這麼兩個方面,其一是盤子本身的產地和名稱,景德鎮青花瓷八方盤,裡頭有景德、青花、八方這麼幾個詞兒;其二是上面的圖案,花鳥紋樣。 」

  徐文長渾濁的瞳仁忽地一亮:「會不會是暗示人名或者地名,他把那本底帳藏在某個人手上或者某個隱蔽的地方?」

  秦林否定了前者:「人名不大可能,這傢伙狡詐多疑,又是外地人,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能信得過誰?」

  但後​​者,可能性確實十分高。

  「咱們都是外地人,誰曉得這裡的地名啊?」牛大力伸出棒槌似的手指頭,抓了抓腦袋。

  陸胖子把大腿一拍:「嗨,這還不簡單?找行館的下人僕婦問問就行了唄! 」

  說著,他就準備出去找人。

  「且慢!」徐文長止住胖子:「派親兵校尉上街走一趟,把茶館裡的茶客抓兩個來,然後陸遠志再找一個欽差行轅的下人,分別在三間房子裡盤問。」

  徐文長不愧為頂兒尖兒的紹興師爺,秦林點頭暗讚他思慮周詳。

  很快,兩名茶客和一個僕人都被抓了來。

  僕人好歹在欽差行轅做事,驚嚇倒也有限;那兩個茶客好端端坐在茶館裡頭喝茶聽書,卻被一群錦衣校尉突然抓到欽差行轅裡頭,當真駭得失魂落魄,不曉得自己平頭大百姓怎麼就惹上了這群大爺。

  說來也巧,抓來的茶客裡頭就有秦林在茶館聽書時坐他旁邊那位,這人一見剛才滿嘴胡柴的外路客人,此時已身穿飛魚服、頭戴無翅烏紗,變成了欽差大臣,當下他就嚇得臉色煞白,跪在地上直磕頭:「小人多嘴,小人胡說八道。欽差大老爺明見萬里、博古通今,楊家將實打實在楊國忠前頭,楊國忠是宋朝人、楊家將是唐朝的……」

  「這個是? 」徐文長莫名其妙的看著秦林。

  牛大力、陸胖子笑得直打跌,秦林黑著臉把中年人寬慰幾句,可這人嚇得夠嗆,哪兒聽得進去?

  親兵校尉們不由分說,將他們分別關在三間房子裡,要他們說出本地帶著「青花」、「八方」、「花」、「鳥」等詞兒的地名,大到一鄉一堡,小到酒樓茶舍的名字,通通都要說出來。

  這三人都嚇得不輕,生怕稍有不慎就要栽在這群如狼似虎的錦衣校尉手裡頭,搜腸刮肚的想著地名,唯恐稍有遺漏。

  最後匯總的結果是,小小的密雲縣城之內並沒有叫這些名字的大小地名,倒是五十多里外有個磨盤寨,帶著個「盤」字。

  「著啊!」陸胖子一拍大腿,小眼睛睜得溜圓:「就是這磨盤寨,劉良輔鐵定把底帳藏在那兒,所以才用盤子暗示咱們! 」

  秦林卻皺著眉頭,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半晌才問了句:「五十多里外啊,劉良輔有沒有馬?他會不會騎馬? 」

  徐文長也搖搖頭:「應該不是那兒,劉良輔再謹慎小心,也不可能把底帳藏在五十多里外的地方,騎馬來回都要跑大半天,太不方便了。 」

  如果盤子真的指向底帳所藏之處,那麼最有可能的就是在密雲縣城裡面,距離劉良輔住處不遠的地方,這樣他才能方便的取、藏,並且隨時把底帳置於自己的控制之下。

  如果那什麼磨盤寨距離縣城只有幾里路,可能性倒是不小,秦林也必定要走一趟,可五十多里之外,劉良輔又沒發神經,幹嘛把小小一本底帳藏那麼遠?

  秦林吩咐陸胖子給三個配合調查的百姓每人二兩銀子壓驚,請他們再待一會,暫時不要離開,以免洩漏偵破方向。

  「重點懷疑區域,就在縣城之內,偏偏縣城之內又沒有帶著『盤、青花、花鳥』等關鍵詞的地名。」秦林揉著太陽穴,這啞謎讓他很有些渾身力氣沒處使的感覺,很不舒服。

  「花、鳥………」牛大力喃喃的念叨著,有些出神。

  胖子把他一堆:「老牛你逞什麼能?就你那榆木腦袋,能想出來嗎?」

  牛大力沒有像以前那樣和胖子打鬧,而是皺著眉頭,思忖著道:「你們說到鳥,我突然想起來,剛才看見劉良輔那座院子外頭的樹上,有個大*老鴰窩,他會不會把帳本藏在裡頭了?」(註:「老刮」,烏鴉)

  很有可能!

  秦林、徐文長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瞳孔中看到了掩飾不住的驚喜。

  這盤子是花鳥圖案,劉良輔極有可能把底帳藏在鳥窩裡面了!

  秦林叫上曾省吾,一行人騎上馬,風馳電掣的趕往總督府,刺骨的寒風迎面刮來,心中卻是火熱。

  總督府,薊遼總督楊兆和總文案趙師臣,各拿著一隻和劉良輔那盤子一模一樣的景德鎮青花瓷八方盤,皺著眉頭冥思苦想,試圖搶在秦林前面解開密碼。

  可他倆幾乎想破了腦袋,也沒悟出點什麼。

  突然僕人匆匆走上來報告,說秦欽差正指揮手下錦衣校尉爬小跨院外頭那棵歪脖子樹,看樣子像是要掏鳥窩。

  「啊!」楊兆和趙​​師臣不約而同的驚叫起來,手中盤子跌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劉良輔用盤子上的花鳥圖案,暗指帳本藏在鳥​​窩裡面!

  兩位心驚膽戰,畢竟又不到黃河心不死,戰戰兢兢的過去看看情形。

  卻見親兵校尉已經從樹上把老鴰窩端下來了,秦林在旁邊看著,用手捏著下巴,雙眉緊鎖成川。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7-18 22:30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7-4 22:14
四二五章 天機乍泄

  「怎麼、怎麼可能呢?」

  陸胖子埋頭在老鴰窩裡翻找,幾乎把整隻鳥窩拆散了,可鳥窩裡頭除了羽毛和樹葉雜草之外別無他物,莫說帳本,就連一張紙片都沒有。

  兩隻大老鴰在樹梢上盤旋,刮刮的大聲叫嚷著,對破壞自己家園的胖傢伙充滿了憤怒,只是畏懼眾多執著明晃晃刀槍的親兵校尉,否則早就飛下來一頓狠啄了。

  方才陸遠志在眾人面前誇下海口,這會兒沒找到帳本,饒是他臉皮夠厚也有些羞惱,順手將老鴰窩拋在地上。

  楊兆和趙師臣情知沒有找到什麼,心頭頓時篤定,兩個人直如鬼門關上走了一圈回來,後背都是冷汗津津的,對秦林的怨恨也就越發高漲。

  呼~~趙師臣長出了一口氣,馬蜂眼轉了轉,逼著豺狼嗓門低聲道:「東翁,以學生之見,劉良輔這傢伙是個疑心病很重的人,那本底帳鐵定就藏在房中某處,方才被一把大火都燒成灰了,咱們已無後患。秦某人現在鬧騰,不過是黔驢技窮,看他還能折騰到幾時?」

  楊兆不斷提醒自己要處變不驚,竭力穩住剛才慌亂的心神,聽得趙師臣分析底帳已被燒毀他就越發定下心來,身為薊遼總督的驕矜也回來了幾分,將本來急促的步伐放得從容了些,不緊不慢的道:「秦某人處心積慮要將老夫置於死地,老夫又豈可不報以顏色?本官宦海沉浮數十年,在朝中也頗有些門生故吏,哼哼……」

  說話間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過去,楊兆故作不解的指了指老鴰窩,揶揄道:「秦欽差果然少年意氣,還會掏鳥窩玩,真正有趣得很。」

  秦林正低著頭沉思,聞言就笑瞇瞇的看了看他:「只怕本官晚來一會兒,楊總督從行轅探知了消息,也要到這裡來『老夫聊發少年狂』,玩玩掏鳥窩的勾當吧! 」

  楊兆被噎得直翻白眼,秦林說的和親眼看見一樣準,剛才他和趙師臣確實失悔,怎麼沒先想到花鳥圖案暗指鳥窩這一節,正好搶在秦林前頭把底帳找到呀!

  趙師臣搶上來,坑坑窪窪的馬臉一板:「古有雞鳴狗盜,今有秦欽差掏鳥窩查案,咦,秦欽差頗有古人之風啊,將來必傳為國朝之美談,哼哼……」

  說著他頗為不屑的把那老鴰窩踢了兩腳,揚著臉十分傲慢。

  徐文長怪眼一翻就要幫著主公反脣相譏,卻見天空中什麼東西掉下來,啪的一下砸在趙師臣仰著的臉上,黃黃白白的一灘。

  「什麼玩意兒?」趙師臣氣惱的往臉上一抹,穢臭不堪。

  「刮、刮~」天空中老鴰撲搧著翅膀飛過,叫聲很像得意的嘲笑。

  原來那兩隻老鴰在胖子拆窩的時候就氣憤難平了,卻不敢下來啄擊,這會兒趙師臣又伸腳踢地上的老鴰窩,兩個扁毛畜生不知怎地突然醒悟,就朝他頭頂拉了一泡鳥糞。

  「人品啊。」陸胖子搖著頭,連聲嘆息:「胖爺把鳥窩都拆了,老鴰也沒咋的,趙先生才踢了兩腳,它就在頭頂拉屎。嘖嘖,莫非老鴰也識得好人壞人?」

  趙師臣羞怒交加,只覺五內俱焚,偏偏臉上糊著一灘鳥糞,有什麼駁斥的話也說不出來,趕緊找水洗臉去了。

  看他那狼狽不堪的樣子,別提陸胖子、牛大力兩個肆無忌憚的哈哈大笑了,就連曾省吾的臉上都微帶笑意。

  打狗還看主人面,趙師臣吃癟,楊兆跟著討了老大個沒趣,可又想聽聽秦林他們說些什麼,反正只要秦林不趕,他就厚著臉皮賴著不走。

  秦林揉著太陽穴仔細思忖,老鴰叫個不休,吵吵嚷嚷的干擾他思路,腦海之中一團亂麻,似乎有個線頭子,只要一扯就能把這團亂麻解開,卻怎麼也扯不到。

  「娘的,我替長官把臭老鴰打下來!」牛大力拔出腰間的掣電槍。

  「你弄壞它們的窩,還不許人家叫兩聲?」徐文長止住牛大力,他倒是好玩,見兩隻老鴰叫個不休,乾脆讓親兵校尉再爬一趟把鳥窩給放回去,果然兩隻老鴰不再亂叫了。

  秦林皺著的川字眉忽然舒展開,哂然一笑:「也許我們的思路,從方向就想錯了,所以才怎麼也解不開劉良輔的死亡訊息。」

  徐文長若有所思:「長官您的意思是?」

  秦林指了指老鴰做窩的大樹:「你們看這歪脖子樹多高,剛才咱們校尉弟兄爬上爬下都不容易,劉良輔這傢伙身手很便捷嗎,要把帳本藏那上頭?他不怕爬樹被人看見?」

  聽秦林一說,眾人也覺得不對頭,劉良輔四十多歲了,身體又矮小瘦弱,長年累月替人做師爺,身體也好不到哪兒去,他怎麼爬得上這麼高一棵樹?

  何況,爬樹是很顯眼的,身為堂堂總督府的糧餉師爺,要是爬到樹上去的時候被別人發現了,恐怕很難解釋清楚原因吧,傳到楊兆、趙師臣的耳朵裡,更是會引發疑惑,從而徹底暴露他那本保命的底帳。

  所以,劉良輔根本就不可能把帳本藏在鳥​​窩,應該是藏、取都不大會引起別人注意的地方。

  「那盤子上頭的圖案,就是花鳥,既然和鳥窩無關……」陸胖子興奮的揮著肉乎乎的手,說著說著,忽然就緊緊閉上嘴巴,警惕的瞧著楊兆。

  「啊,老夫還有公務要辦,失陪、失陪!」楊兆衝著曾省吾、秦林、張小陽作了個團團揖,然後急匆匆的離開,像是屁股後面有鬼在追。

  陸胖子失悔不已,朝自己臉上打了兩下:「哎呀不好,既然不是鳥窩,帳本就鐵定埋在總督府哪叢花木底下,我不該說出來,楊老賊要搶著去挖了!」

  曾省吾也悚然動容,他也不是泛泛之輩,瞧著楊兆、趙師臣兩個的舉動很有些可疑,現在越來越懷疑這兩位了,聽到陸胖子這麼說,就尋思要不要動用聖旨的權力,衝進總督府去地毯式搜查。

  不過這樣一來,也就和楊兆徹底撕破臉了,要是找不到證據,後面回京師只怕不好交代……

  「曾侍郎不必為難,」秦林微微一笑,頗為自信的道:「劉良輔留下的訊息,絕不會是模棱兩可的,否定了鳥窩,哈哈,下官就可以料定帳本絕不會在花壇底下。」

  哦,曾省吾答應了一聲,接著頗為訝異的瞧了瞧秦林,暗暗納罕:他怎麼曉得我心裡在想什麼?呵,此人察言觀色的本事,竟有如洞徹人心!

  徐文長贊成秦林的分析,他和劉良輔很早就認識了,只不過道不同不相為謀,但也知道這傢伙生性詭詐多疑,到了生死關頭絕不會心甘情願做鬼,他留下的信息,應該是簡單、直接,並且相當巧妙的。

  「是的,」秦林摸著下巴,字斟句酌的道:「所以我覺得我們想得太複雜,反而走入了歧途,劉良輔應該會給我們這些偵破者一個比較明顯、比較容易弄懂的暗號,才方便替他自己報仇雪恨嘛。」

  在破案這一點上,已死的劉良輔和秦林的目標是一致的,所以他絕不可能留下過於複雜難解的謎題。

  「簡單、明顯……」牛大力棒槌般的手指撓著頭皮,忽然失驚道:「莫不就是盤子的位置,底下埋著帳本? 」

  「可能性不小,」秦林點點頭,又補充道:「就算不是,這種感覺也很接近了。」

  陸胖子卻只聽到前面一句,大笑著把牛大力一拍:「老牛,你榆木腦袋也能破案了?哈哈,跟著秦長官,笨蛋也能變聰明啊!」

  徐文長笑著盯了陸遠志一眼,心道你才是個笨蛋,人家牛大力是面帶憨相、心頭燎亮,只怕比你還老成些呢。

  眾人立刻走到火災現場,就在盤子摔落之處開挖。

  與此同時,楊兆也督率親兵士卒,在一牆之隔的總督府,從靠近劉良輔小院的花壇開始挖起,一個個花壇被他們掀開,冬季早已落葉乾枯的花木被連根拔起扔在地上,到處搞得一片狼籍。

  結果嘛……當然顯而易見,整個總督府挖成了大工地,什麼都沒有找到,氣得楊兆呼哧呼哧直喘氣,心頭有如貓抓,剛洗了臉的趙師臣,也是急得乾瞪眼。

  兩個壞蛋一籌莫展,本以為一把火將劉良輔居處燒成白地就永絕後患了,結果到現在才曉得,畢竟沒有找到底帳、親眼看著它化作飛灰,這心裡頭啊總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稍有點風吹草動就一驚一乍。

  聽到親兵來報告,秦林又在挖劉良輔居處盤子摔碎的位置,兩個傢伙又一次恍然大悟,果然像秦林說的那樣,深為後悔怎麼沒搶著去挖。

  呃,這一次是不可能的,因為火災現場被嚴密保護起來,楊兆絕不可能單方面去挖掘。

  趕緊去看看吧,他們倆又像被鬼追一樣,急匆匆的跑到了火場。

  牛大力的猜測再一次落空,地下挖了很大很深的坑,並沒有那本底帳,秦林依舊兩手空空。

  可楊兆和趙師臣再不敢風言風語的譏嘲了,來這麼兩回,他們心臟都差點離了位,要是再來這麼幾次,秦林也不必斷案,先就把兩個罪魁禍首給活活嚇死啦!

  「呼~~老夫,老夫……」楊兆喘著氣,臉色青得嚇人。

  趙師臣的豺狼嗓門也咋不響了,扶著牆不停的抹自己胸口,方才心臟都差點從喉嚨裡跳出來了。

  陸胖子、牛大力兩個站在挖出來的大坑邊上,互相看看,都傻了眼,垂頭喪氣的對秦林道:「長官您看……」

  秦林倒是不怎麼失望,摸了摸下巴:「雖然不是,但這種感覺,讓我很熟悉,只差一層窗戶紙沒捅破了。」

  這時候戚繼光率領戚金和眾邊軍親兵,從外頭提著許多食盒、飯盆,笑瞇瞇的走來:「諸位欽差、楊大老爺、趙先生,這整天奔忙都是為國盡忠啊,這貴體還是要保重的,沐恩從飯館置辦了一點酒食,敬請諸位大老爺賞用。」

  陸遠志的肚子,很合時宜的咕咕響起來,搶上去揭開其中一隻大食盒,大冷天的還是熱氣騰騰。

  戚繼光有幾分得意:「這是特地弄的雙層食盒,裝了食物,半天也不會冷的。」

  秦林忽然皺著眉頭,像不認識一樣瞧著戚繼光,怔怔的道:「你說什麼,這食盒是裝什麼的?」

  「食盒當然裝飯菜呀!」戚繼光不解的眨了眨眼睛。

  哇喀喀喀……秦林突然仰天狂笑,接著就衝過去用力拍著戚繼光的胳膊:「戚老哥,多謝你一語道破天機!」
jomlin 發表於 2014-7-4 22:15
四二六章 狗急跳牆

  秦林定了定神,疾步走到徐文長身邊,附耳低低的說了幾句。

  徐老瘋子昏黃的老眼一下子睜得老大,神色又驚又喜,繼而懊惱的打了自己面頰一巴掌:「竟然如此簡單,怎麼早沒想到?!」

  「食盒、保溫、雙層……」陸胖子搓著胖乎乎的下巴思來想去,突然就叫道:「對了,雙層食盒,秦長官一定是從雙層食盒想到了夾牆,那本底帳藏在夾牆裡頭!」

  聽得如是說,人們都四下看著,可劉良輔居處的房屋已經被火燒塌了,四面牆壁都坍塌成了瓦礫,剛才錦衣校尉們仔細清理過,也沒看見有夾層、有帳本啊。

  莫不是,藏在院牆某處?

  秦林心情極好,哂笑著把陸胖子肉墩墩的屁股踢了一腳:「胡扯!由雙層食盒聯想到夾牆,固然沒有錯;可食盒是我剛才看見的,劉良輔則是用盤子給咱們留下的死亡訊息,這青花瓷盤子怎麼能和食盒聯繫起來呢?」

  「呃,都是、都是裝餐食的嘛……」陸胖子聲音越來越小,腦袋也不好意思的低了下去。

  的確,由雙層食盒聯想到夾牆是很切合實際的,可因為都是食器,所以就能從盤子聯想到食盒,這就顯得太牽強附會了。

  盤子—食器—食盒—雙層食盒—夾牆,這條推理鏈只有最後一個環節是合理的,前面的環節都過分牽強,既然推理鏈的前半部分有問題,後半部分就根本沒有存在的基礎了。

  「那到底是什麼呢?」 胖子嘟著嘴,鬱悶的搓著手,想問問吧,秦哥和老瘋子都神神秘秘的壞笑,一看就知道鐵定要賣關子。

  楊兆心頭有鬼,見秦林和徐文長神神叨叨的,他就急於知道原委,朝趙師臣使個眼色。

  趙師臣會意,情知好好問徐文長必定不肯說,就故意使個激將法:「徐老先生,你們已經兩番受挫,這掏鳥窩和掘地三尺的勾當都做過了,還有什麼別的法兒?只怕是黔驢技窮了吧,哈哈哈。」

  徐文長沒有反駁,只是淡淡的瞧了趙師臣一眼,那眼神中的意味,就好像看著一個死人。

  「劉良輔留下的啞謎,本來連他自己在內,只有咱們三個紹興人能懂,蒙他看得起,相信老夫會搶在你前頭解開謎題。」 徐文長說到這裡朝著趙師臣揶揄的冷笑,嘴角歪著抽搐兩下,灰黃色的山羊鬍子直抖,顯然十分得意。

  不過接著他又有些不好意思了,老臉一紅,看了看秦林:「只是劉良輔怎麼也沒想到,竟是秦長官先想到答案,這樣說起來,老夫倒有點辜負他的信任呢! 」

  秦林拱拱手,難得的謙虛一回:「那也多虧和徐先生您這位正宗紹興人一塊吃過幾回飯嘛。」

  這話說得奇怪,從曾省吾、戚繼光到陸遠志、牛大力通通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為什麼劉良輔留下的訊息只有紹興人或者常和紹興人一塊吃飯的才能解開?難道紹興人吃的東西裡頭有什麼古怪?

  徐文長走到院子裡,稍做回憶,然後就用腳點了點靠近院牆位置的一片地方:「這裡挖開,底下一定暗藏乾坤!」

  牛大力為首,幾名膀大腰圓的錦衣校尉掄起鋤頭、鐵鏟就開挖。

  這不就是劉良輔院子裡頭堆著積雪的位置嗎?

  凡走進過這座小跨院的人,都十分清楚的記得劉良輔說喜歡欣賞雪景,在院子裡堆著很大一堆積雪,後來失火那堆雪就化成了水,徐文長所指之處就是原來的雪堆。

  楊兆尚在莫名其妙,雖然仍有些提心吊膽,對秦林這番舉動卻沒有前兩番那麼害怕了,畢竟掏鳥窩和掘地都沒找到什麼,這次也許仍是虛驚一場吧!

  「趙先生,您看他們這次……咦,你怎麼了?」楊兆回頭一看,立馬大吃一驚!

  只見趙師臣那張坑坑窪窪的臉,又青又白直如那青花瓷盤子的底色,上下牙咯咯咯的直打架,馬蜂眼裡面寫滿了驚悸,張著嘴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就在此時,秦林勝券在握,桀桀的奸笑聲直刺楊兆和趙師臣的耳膜:「哇喀喀喀,徐先生,看來咱們這次是找對地方了!」

  「是啊,這塊地面很鬆,有被挖過的痕跡哦,也許底下埋著什麼東西呢,哈哈哈!」徐文長也捋著花白的鬍子,氣定神閒的瞅了瞅楊兆、趙師臣。

  這一次,把你們徹底釘死了!

  秦林故作懊悔的道:「唉……其實早該想到的,只是最簡單最直接的東西反而容易被忽視,一開始連本官都誤入歧途了呢。 」

  徐文長點點頭:「就是嘛,老頭子也往盤子的名稱、圖案上頭去想了,怎麼就沒想到,其實劉良輔是用盤子裝的東西來暗示咱們!」

  盤子裝的東西?那不就是食物嗎?

  胖子立刻想到了解剖驗屍查找胃內容物的結果,仍然迷惑不解,眨巴眨巴小眼睛:「他最後一頓飯,不就是吃的紹興黃酒、霉干菜和霉豆干唄,這有什麼稀奇? 」

  「是啊,盤子裡裝的霉干菜,本來是沒有什麼稀奇的,」徐文長瞥了瞥正在挖的地面,笑瞇瞇的道:「不過你要知道,霉干菜是用什麼做的……」

  秦林微笑著,一字一頓,斬釘截鐵的道出三個字:「雪、裡、紅!」

  話音剛落,當的一聲響,牛大力己經刨到了什麼東西,搬出來是隻黃銅包角的小箱子,起開一看,裡面油紙包著一本本的,不是底帳還是什麼?!

  偵破方向從最開始就走入了誤區,劉良輔留下的暗示並不是盤子本身的質地、花紋,而是盤子裡面曾經裝過的東西。

  他此生最後一頓飯是和徐文長同吃的,食物是徐文長在京師的南貨鋪子買來的紹興土儀,什麼狀元紅黃酒、豆腐干、霉干菜之類的東西,其中這個盤子就是裝霉干菜的。

  霉干菜就是用雪裡紅(又叫雪裡蕻)醃製而成,而劉良輔院子裡正好堆著很多積雪,不正是暗示底帳埋在積雪下面的土中嗎?

  不愧為狡猾奸詐的紹興劣幕,劉良輔在最後一刻留下的死亡訊息仍然奸猾而巧妙,盤子裝著的霉干菜—雪裡紅—底帳在雪堆之下,這個推理鏈條十分簡單有效直接!

  而且,能由霉干菜想到雪裡紅的,以紹興人的可能性最大。

  而這裡的紹興人只有三個,除了劉良輔自己之外,就是仇人趙師臣,以及他指望著替自己找到真兇報仇雪恨的徐文長。

  這兩人當中,恰恰徐文長是帶霉干菜來,和他一塊共進午餐的人!所以徐文長搶在趙師臣前面破解謎題,找到底帳,從而替劉良輔報仇雪恨的可能性,無疑是最大最大的!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兩個紹興老鄉把霉干菜幾乎吃光了,盤子裡最後剩下的一點兒,也在大火中完全炭化成了飛灰,以至於秦林的偵破始終從盤子本身入手,沒有想到這隻盤子裝過的東西才是真正的解迷之匙。

  直到戚繼光用食盒提了飯菜過來奉承各位大老爺,秦林突然從他的話中悟到,食盒裝餚饌—青花瓷盤子裝過霉干菜,那麼有沒可能解謎的關鍵不是盤子本身,而是裝的東西呢?

  恰恰秦林和徐文長賓主相得,買過紹興佳釀蓬萊春、特產霉干菜等物請他享用,故而知道這霉干菜是雪裡紅做的!

  其實秦林心頭原本就隱隱有些思路,只是遲遲沒能把幾個要點聯繫起來,直到被戚繼光無意中一句話點破天機,把最後一層窗戶紙給捅開了,他立刻就找到了隱藏在謎面之下的真相。

  箱子裡的帳冊已明明白白的呈現在眾人眼前,秦林宛如刀鋒般犀利的目光,牢牢釘在楊兆的臉上。

  絕殺!

  身為兵部侍郎副都御史薊遼總督,楊兆的臉色難看得要命,臉上神色變化不停,瞬間心中不知轉過了多少個念頭。

  趙師臣比楊兆更早知道結局,方才馬蜂眼骨碌碌直轉,早已在心頭做好了盤算,欲做最後一搏,嘶聲叫道:「這是他們埋下的假帳,妄圖誣陷咱們楊總督!風波亭武穆蒙冤,今日何見此事?弟兄們,楊總督憲恩高厚,咱們把帳本搶過,去京師告御狀,請張相爺評理! 」

  吳老大等總督府親兵都拿眼睛看著主人,楊兆在這裡苦心經營,也很有幾個鐵桿心腹。

  一不做二不休,楊兆尋思能把底帳搶過來毀掉,這官司怕還不至於輸到底,便把牙關一咬,重重的點了點頭。

  「絕不能讓奸臣誣陷楊總督!」吳老大呼喝著,率領總督府親兵一擁而上。

  曾省吾和秦林帶的親兵數量很少,陸遠志、牛大力立刻拔出掣電槍,頗為緊張的護在秦林身前。

  形勢危急!

  「啊呀不好!」張小陽大叫一聲,把自己腦袋抱住,直往地下蹲。

  偏偏處在重圍之中的秦林絲毫不慌,伸手攙扶退了一步的曾省吾,瞧著楊兆的眼神充滿了不屑。

  敵眾我寡,何以抵擋?

  忽然一人從斜刺裡衝出,速度快逾奔馬,幾乎看不清他的身形動作,人們的視網膜上只有他身後帶起的道道殘影,龍捲風似的衝入總督府親兵陣中!
jomlin 發表於 2014-7-4 22:16
四二七章 大功告成

  「保護楊總督!」吳老大驚叫起來,和幾名反應快的親兵持著刀槍試圖阻攔。

  匹練也似的劍光沖天而起,捲起的寒氣直如大漠朔風,逼得人連呼吸都倍感困難,白虹經天的劍光更叫人耀目生華,眾親兵只覺手上一輕,兵器噹啷噹啷的墜地。

  如道道閃電劃破長空般的劍光忽地一收,重新凝為一柄寶劍,眾人再定睛看時,森寒的劍鋒已指在了楊兆咽喉處。

  劍柄執在戚繼光掌中,他腰背挺拔雙腳不丁不八,身材雖不高大而氣勢宛如淵停嶽峙,原本臉上常帶著討好的笑容早已一掃而空,整個人就像一柄出鞘的寶劍,鋒利無匹!

  一劍橫空星斗寒,好個十蕩十決踏平海波的戚大帥!

  「你、你竟敢對老夫動劍?」楊兆驚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可戚繼光手中劍直如附骨之蛆,牢牢指在他喉頭半寸處,逼人的劍氣炸得他皮膚上​​直起雞皮疙瘩。

  戚繼光淡然一笑,正色道:「楊總督,您身為朝廷大員,難道不知對欽差動武形同造反謀逆?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戚某不過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罷了。」

  「還不放下武器?」戚金也率邊軍親兵逼了上來。

  噹啷、噹啷,總督府親兵紛紛拋下了武器,放棄了抵抗。

  「好、好!」秦林撫掌大笑著越眾而出,豎起大拇指:「這才是『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的戚老哥嘛! 」

  楊兆狗急跳牆,秦林是一點兒也不擔心:戚繼光前頭隱忍不發,乃是顧忌朝中政局,害怕捲入朝爭,到後來楊兆犯罪的鐵證已經找到,他還有什麼好顧忌的?

  有天下無敵的戚大帥在這裡,還怕楊兆能翻了天?笑話!

  戚繼光收劍入鞘,身上那種揚眉劍出鞘的氣勢又消失無蹤,笑瞇瞇的拱手,把腰兒呵得極低,格外客氣:「秦欽差實心查案,對朝廷耿耿忠心,戚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前面違心替楊兆隱瞞,實在慚愧得很,還請欽差大老爺降罪……」

  得,又來了!

  「戚老哥!」秦林走上去一把將他扶起來,誠摯的盯著他眼睛:「兄弟曉得你在薊鎮辛苦,這些虛套就免了吧,若說有什麼慚愧的,也不是你對不起朝廷,而是朝廷對不起你!放心吧,您和您麾下提著腦袋殺賊、赤心報國的將士們,將來再沒有楊兆這種混帳王八蛋,騎在你們頭上作威作福了! 」

  感受到秦林的誠意,戚繼光把頭深深的一低,要強的大帥不願意讓別人看到自己有些滾熱發紅的眼睛。

  朝廷黨爭的傾軋,楊兆這種喪心病狂的貪官欺壓,那些不知所謂的清流言官的議論掣肘……像一座座山壓在戚繼光的肩頭,讓他直不起腰來。

  秦林一力剷除楊兆,終於替他搬開了一座大山,說的​​話更是叫他心裡頭暖洋洋的,只覺滿天的烏雲都散開了一多半。

  「要是朝廷大員都像這位秦長官,讓我率軍踏平北虜、犁庭掃穴,擒小王子、董狐狸於塞上,又有何難哉?」戚繼光這樣想著,可看看秦林年輕得過分的臉,又苦笑著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是痴心妄想了。

  曾省吾則和秦林不一樣,他自己也曾督率大軍掃平都掌蠻,而且這個時代就是重文輕武的,對戚繼光的功勛可沒那麼尊重,就板著臉意思是要發落幾句: 「戚帥,你對朝廷派來的欽差大臣信不過,難道連張相爺的鈞旨也信不過?遲遲不說出實情,倒叫本官為難!」

  「是、是。」戚繼光連連告罪。

  秦林也在旁邊出言相幫。

  曾省吾見狀,深深嘆口氣:「唉,算了,朝中黨爭勝過實際,本官曉得你們邊廷難處,也就不為難你吧。」

  楊兆、趙師臣兩個已經被牢牢的抓了起來,曾省吾恨他倆剛才意圖不軌,故意慢慢從懷裡掏出書信,不緊不慢的展開,念道:「三省賢弟來函已閱,不穀於行前對、呃、對賢弟和秦林面授機宜……哼哼,這是帝師首輔太岳先生給本官的鈞旨,張相爺輔佐我大明天子,如日月之照臨天下,魑魅魍魎之輩,雖萬里邊陲亦不能遁形,早就查知爾等所為不軌,故奏派本官和秦將軍出京查辦!」

  好嘛,張紫萱偽造的帝師首輔鈞旨,這時候倒成了張相爺早已查知奸謀的證據。

  曾省吾更是久歷官場的角色,本來信上是說已給秦林面授機宜,叫曾省吾配合就行了,他念的時候就靈機一動,把自己名字也加在裡頭,這樣功勞也有他曾侍郎的一份嘛!

  秦林正撓頭怎麼和張居正交待這件事,曾省吾自作聰明邀功,倒無意中替他解決一個大難題,當即正顏厲色的道:「能破獲此案,全仗大明天子洪福,張相爺運籌帷幄,曾侍郎指揮機宜,當然,下官嘛也有那麼點微末功勞,嘿嘿嘿…………」

  這傢伙,前頭還是一本正經的,說到後面又是嬉皮笑臉了。

  「秦將軍還真是當仁不讓啊!」曾省吾嘴裡拿秦林打趣,心頭卻極其感激,明知秦林這麼一說,自己這份功勞就算板上釘釘了。

  兵部尚書方逢時有告老還鄉的意思,空出來的兵部尚書還在考慮讓誰接掌,曾省吾精明強幹本是極好的人選,但資歷稍微淺了點,估計先從兵部侍郎升六部排位靠後的工部或者刑部尚書,然後再慢慢轉兵部尚書。

  但秦林把查知楊兆貪墨邊軍糧餉的大功分一半,曾省吾差不多就可以直升兵部尚書了。

  楊兆、趙師臣對視一眼,臉上都是駭然之極,也沮喪之極:自己在邊陲上下其手,自以為做得隱秘,卻不知早已被坐鎮京師的帝師首輔查知*備細,太岳相公果然慧眼如炬,明察秋毫啊……(註:詳情)

  秦林咧著嘴呵呵直樂,這功勞的蛋糕嘛從來不是獨吞最大,而是分的人越多蛋糕就能做得越大,一來二去的把功勞硬往張居正、曾省吾頭上栽,秦長官能撈到的好處也就更多呀!
jomlin 發表於 2014-7-4 22:17
四二八章 秦林的高帽子

  曾省吾、秦林聯名把密雲縣薊遼總督府查明的案情,粗粗寫了一道節略發回京師。

  薊遼總督楊兆貪汙大批邊軍糧餉,縱火燒死錢糧師爺劉良輔,縱兵圍攻欽差大臣!

  這消息就像一顆重磅炸彈,炸得朝野上下目瞪口呆:楊兆乃是兩榜進士正途出身的文官,雖不算清流中人,也素有能臣之名,久歷邊陲重任,督率三巡撫、四總兵、十餘萬大軍,被朝廷倚為北面長城,怎地就如此貪鄙不堪?

  但這次的情形很有些詭異​​,和前番耿定力指使眾科道言官群起圍攻楊兆時,那種鋪天蓋地輪番轟炸的情況截然相反,從司禮監、東廠,到都察院、六科給事中、刑部,全都靜悄悄一片,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真的沒有什麼嗎?

  司禮監掌印提督東廠馮保,司禮監秉筆張誠、張鯨,左都督掌錦衣事劉守有,刑部尚書嚴清,都察院左都御史陳價等各方大佬,都約束著門生故吏不得輕舉妄動,同時從各種渠道觀望著、打探著,試圖在即將到來的風暴中保護自身,進而獲取利益。

  薊遼總督的肥缺,就像一塊鮮美的肉,吸引著眾多覬覦者,更何況因為楊兆的倒掉,會不會由此而掀起一場新的朝爭?

  處在漩渦中心位置,被眾多派系矚目的燈市口相府,帝師首輔張居正的舉動無疑是各派眼中的風向標。

  相府富麗堂皇的正廳,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申時行、吏部尚書王國光、戶部尚書張學顏、兵部尚書方逢時分坐左右兩側的交椅,而正中間紫檀木鋪猩猩紅絨墊的太師椅上,高坐著帝師首輔張居正。

  王國光、張學顏是江陵黨嫡系,方逢時、申時行也是張居正欣賞和提拔的人物,眾位大佬齊聚此處,只因已經得到了曾省吾、秦林將回京師面陳案情的消息。

  薊遼總督楊兆乃是張居正一手提拔起來的人物,突然爆出貪墨邊軍糧餉的弊案,江陵黨如何應對?大僚們都暗中觀望著張相爺的臉色。

  張居正的臉色當然不會好看,身為帝師首輔,講究喜怒不形於色,朝野也有阿諛逢迎之輩稱他為「江陵聖人」,可張居正畢竟不是聖人,聞得楊兆貪腐數額可能相當巨大,他是又氣又恨又懊惱,臉色陰沉得可怕。

  氣的是自己識人不明,竟將楊兆這條貪心不足的狗,放到了薊遼總督的位置上;恨的是楊兆如此辜負重託,自己辛辛苦苦清理積欠、頂著百官抱怨搞折俸,千方百計才籌措出來的糧餉,他竟敢大肆中飽私囊,真正狼心狗肺!

  兩分氣、三分恨,倒有五分的懊惱,楊兆貪墨弊案一發,朝野必生出張居正識人不明的議論,反對派必定以此為藉口攻擊他本人以及他的新政。

  就算他對朝廷的控制力度極大,可這次楊兆鬧得實在太惡劣,馮保、陳價、嚴清這些人,一定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恐怕張相爺也要被搞得焦頭爛額,甚至不得不出讓一些政治利益吧。

  而且更讓張居正心頭不快的是,從來對他亦步亦趨的張四維,這次竟推說有病沒有前來議事。

  「他是真的有病,還是找藉口,準備就此事表明立場?」張居正憑著平時的感覺,認為前者的可能性還是比較大的,他覺得張四維還沒那麼大的膽子。

  倒是老好人申時行依然很聽話,老老實實的來了,而且再次重申了對帝師首輔的忠心——這位閣臣面容清瘦,嘴邊兩道笑紋特別深,以至於任何時候、面對任何人,他都像帶著幾分討好的味道。

  看到申時行投來的目光,張居正慢慢用茶碗的蓋兒撇著浮沫,不緊不慢的道:「汝默兄,這楊某人實在太過分了,以你之見,該晉如何處置?」

  申時行想了想,拱手道:「楊某人雖然可惡,總是朝廷方面大員,以顧全朝廷體面計,若是貪墨一二十萬銀子,便叫他革職、退賠虧空吧;至於縱火殺人一事,楊某兩榜進士出身,讀聖賢書的人,哪裡是他做得出來的?想必是那什麼姓趙的師爺自作主張,卻不好硬往楊某頭上栽,傳揚出去,也失了朝廷體面。」

  這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辦法,王國光、張學顏、方逢時都點頭稱是。

  倒不是申時行一​​味混充老好人,也不全是為了顧全江陵黨的體面,確實這個時候是無官不貪,像楊兆的位置弄七八萬銀子再正常不過了。

  申時行之所以猜測數額在一二十萬,只因七八萬根本就不算貪墨,楊兆又是張居正提拔起來的人,要是只貪了幾萬,曾省吾根本查都不會查吧!

  張居正對申時行的表現很滿意,暗道老申還是不錯的,將來只怕比張四維還靠得住些,此事了結之後,倒要想辦法給他點好處。

  只是曾省吾何以貿然就把事情捅穿了?楊某人再不好,叫他把貪墨銀子悄悄退回來也就是了嘛,鬧這麼大,叫朝野為之鼎沸……

  管家游七的通報打斷了張居正的思緒,抬眼看時,曾省吾、秦林兩位已隨游七走到了廳上。

  「看座,奉茶!」張居正聲音平靜如常,但唯有自己知道心中的焦灼。

  楊兆是張居正提拔起來的人,他自己不好問,老好人申時行就替他問道:「曾侍郎、秦將軍,兩位這趟差使著實辛苦了,只不知楊某人貪墨數額究竟多大?」

  曾省吾一進來,就發覺張居正神色不大好,心頭還在詫異,對申時行的問題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秦林就回答了,豎起一根手指頭:「粗略統計,楊兆貪墨的糧餉合計大約價值紋銀一百萬兩上下。」

  一、一百萬兩!

  咳咳咳~~正端茶喝水的戶部尚書張學顏被茶水嗆得連聲咳嗽,吏部尚書王國光的嘴巴張得可以吞下整隻雞蛋,兵部尚書方逢時呼的一下站起來,把茶碗打翻在地上。

  帝師首輔張居正更是捂著心口,只覺胸前一抽一抽的生疼。

  申時行沒和秦林打過交道,只道他開玩笑呢,還哈哈乾笑兩聲:「秦將軍真是有趣得緊,連老夫都要打趣,曾侍郎?咦,難道、難道真的是一百萬? 」

  看到曾省吾鄭重的表情,申時行終於知道這不是開玩笑了,他嘴巴張得老大,喉嚨口咯的一聲,已經說不出話來。

  貪汙五六萬和貪汙一百萬,絕對是兩個天壤之別的概念。

  因為制度的弊病,這時候可謂無官不貪,帝師首輔張居正的黃白冊頁上,累年到手的加起來怕也有四、五十萬了。

  但張居正收冰敬炭敬的範圍是滿朝文武、全國各地,他提拔起來的官員成百上千,每人給他送幾百兩銀子的禮物,加起來總數就多了,實際上每筆的數目是不多的,在明朝萬曆年間的官場上屬於正常的「人情往來」。

  而且,張居正主要是為了鞏固權力、推行新政才收禮,他把大部分銀子轉送給了貪財的馮保,留在自己手上的錢財不過十萬兩上下。

  楊兆身為薊遼總督,過手的錢糧出入僅僅是邊軍糧餉,居然就貪墨了百萬之巨,搜刮的範圍不到張居正的十分之一,而總數十倍於他,這為禍之烈就可想而知了。

  王國光好色,方逢時家裡是大鹽商,張學顏和申時行都和張居正一樣收受門生孝敬,大家沒有誰是真正一清如水的,可每筆孝敬也就百把幾百兩,加起來不過幾萬兩銀子。

  猛然聽到薊遼總督楊兆弄了百萬之巨,是大明朝國庫全年結餘的一半,話說還是張居正大力推行新政才有這麼多結餘,換成嘉靖時候打倭寇大筆支銀子那幾年,楊兆的貪汙數額比國庫的存銀還多了!

  方才還說只要革職、退贓的申時行,這會兒半句話都說不出,只拿眼睛直看著張居正。

  首輔帝師竭力維持著鎮定,可誰都看得出來,他的臉色實在不怎麼好。

  「老夫、老夫識人不明,竟被楊兆這廝欺瞞……」張居正一字一句的說著,十分沉痛。

  「世叔所言,小姪不敢苟同!」突然秦林開口打斷了張居正的話。

  申時行頗為吃驚的看著這個年輕人,雖然知道他很有些門道,可現在正是張居正懊惱之時,怎麼就敢​​出言打斷呢?

  果然,張居正面上一紅,只道是秦林又要趁機出么蛾子,出言譏諷什麼的,於是心中好生著惱。

  孰料秦林鄭重的拱手為禮:「相爺提拔楊兆,那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當時怎知道他要上下其手、中飽私囊?後來相爺及時查知楊某人貪墨,可謂慧眼如炬;當即奏派曾侍郎和下官以欽差出京查辦,可謂雷厲風行;又面授機宜,授曾侍郎和下官辦案之法,可謂指揮若定。如此才將楊某貪墨百萬之鉅的大案徹底查清,替朝廷除掉蠹蟲,乃是相爺功在社稷,豈可妄自菲薄? 」

  張居正迷惑不解的瞪著眼睛,一時間莫名其妙,心道我什麼時候給你和曾省吾面授機宜了?這不是胡說八道嘛!

  曾省吾得了提醒,猛然醒悟過來,從懷中掏出張紫萱偽造的那封書信,就在張居正面前將它攤開!
jomlin 發表於 2014-7-5 06:59
四二九章 舉賢薦能

  張居正看著那張「親筆手書」的鈞旨,眼睛瞪得老大,黝黑的鬍子一根根翹了起來——別人認不出來,他這個當爹的,還能認不出是女兒模仿自己的筆跡?

  「秦林竟串通紫萱,偽造本相的鈞旨!」

  帝師首輔心念電轉,為什麼曾省吾會一個勁兒對楊兆窮追狂打,原本的「巡撫糾劾」給辦成了「奉旨嚴查」;為什麼不暗中查明之後交由江陵黨商議處置,而是直截了當的把案情踢爆,公開揭出楊兆貪腐的特大弊案,在此時此刻的張相爺心中,剎那間全都有了答案。

  想到心愛的女兒竟幫著秦林欺瞞自己,張居正心頭就不是個滋味,酸甜苦辣鹹五味俱全。

  更何況帝師首輔的鈞旨,豈是能夠隨便偽造的?這時候,很多情況下帝師鈞旨比皇帝聖旨還管用呢,秦林所作所為,實已觸及張居正的逆鱗。

  帝師首輔的臉色一下子沉下來,將太師椅的扶手拍了拍,厲聲道:「秦林,你……」

  可就在此時曾省吾已經背轉過身,笑盈盈的將鈞旨對著眾位同僚揚了起來,搶在帝師首輔前面大聲讚道:「張老先生不愧為我大明朝第一賢相,德堪比周公而高於伊尹,身居京師輔弼我大明皇帝,如日月之照臨天下。楊兆之輩魑魅魍魎,自以為身處邊陲便能蠅營狗苟,豈知早已被恩相洞若觀火,運籌帷幄而密投機宜,將他拿下直如反掌之易!」

  原來如此啊!眾位官員傳看著張居正的書信,對那熟悉的筆跡是深信不疑,頓時佩服得五體投地。

  諸位大僚被曾省吾擋住,更瞧不見張居正的神色,就算瞧見了也不會猜疑什麼。

  畢竟確實是張居正在朝會上奏派曾、秦兩位欽差出京巡撫糾劾,結果曾省吾、秦林一到密雲就把弊案給揭開了,換了任何人都會感覺是張居正投意他們這樣幹的嘛,爾後曾省吾拿出來的鈞旨,更是替這件事敲釘轉腳。

  申時行嘖嘖連聲,口氣頓時轉了個彎:「張老先生果真明察秋毫!起初下官也聞得楊某人貪鄙的傳言,見朝中並無舉措,還道張老先生不曾知曉,孰料已暗中佈置妥當,將罪魁一舉成擒!」

  「申閣老,您這就不曉得了吧,」兵部尚書方逢時笑呵呵的道:「兵法有云,靜如止水波不興,動若雷霆落九天。太岳相公查知楊某奸邪,先隱忍不發乃是示之以弱,然後對兩位欽差密授機宜,才能迅雷不及掩耳,打楊某人一個措手不及。」

  張居正聞言,臉色一下子變得古怪之極,明明是秦林於中弄鬼,偏偏諸位朝廷大員都讚自己明查秋毫,這種感覺真是叫他進退兩難,喉嚨口像是被魚骨頭卡住似的,吐也吐不出來,吞也吞不進去。

  堂堂帝師首輔,居然被秦林這傢伙弄得左右為難。

  張居正把目光轉向秦林,狠狠瞪了他一眼。

  就算是當今天子萬曆皇帝,在嚴厲的帝師面前也不敢放肆,可咱們秦長官卻衝著他嬉皮笑臉的,做出一副憊懶樣兒,悄悄把手籠在袖子裡連拱直拱,意思是討饒。

  看到秦林這個樣子,張相爺是哭笑不得,卻又無可奈何。

  難道身為帝師首輔好公然告訴同僚們,自己被楊兆欺瞞並不知道他貪了這麼多銀子?難道和諸位同僚說,鈞旨其實是女兒偽造出來的?

  那樣的話,不僅打擊了帝師首輔的威信,也是打擊了整個江陵黨的信心!

  相反,承認這件事,則對朝野各方都有了最好的交待,有利於鞏固帝師首輔的權位,有利於大刀闊斧的推行新政……

  形格勢禁之下,張相爺也只好捏著鼻子把帳認了,他雙手一捋鬍鬚,又狠狠瞪了秦林一眼,這才慢慢道:「咳咳,諸位同僚過譽了,老夫早聞得楊某人貪鄙,只礙著他身為薊遼總督,督率三巡撫、四總兵、十餘萬大軍,又近在密雲,擔心他狗急跳牆做出什麼喪心病狂的事情,所以才授意密查,事先沒有和諸位先生通氣,見諒、見諒!」

  「太岳先生言重了,」吏部尚書王國光連忙接口道:「君不密則失其國,臣不密則失其身,機事不密則害成。太岳先生保守機密,乃是一番忠君報國的殷切之心,咱們還有什麼不能體諒呢?」

  「是啊是啊,」眾官交口讚道:「張老先生赤心報國,一片精忠唯天日可表。」

  張居正微微頷首,神色很有些古怪。換了往日,這些奉承話兒他是很喜歡聽的,可今天聽起來怎麼就覺著不對味兒呢?

  再看看秦林呢,始終躲在一邊,低著頭偷偷直樂。

  偽造鈞旨、先斬後奏,這傢伙膽子都快包住天了,偏偏最後還能叫帝師首輔捏著鼻子替他買單認帳,說出去,滿天下沒人肯信哪!

  「罷了罷了,替老夫解決一個難題,算下來還是欠了他一個人情。」張居正這樣想著。

  呼~~張居正把鬍子一吹,心中實在不願搭理秦林,一口氣憋著又沒處發,便將太師椅的扶手重重拍了拍:「諸位先生,楊兆這廝如此膽大妄為,該當如何處置? 」

  首輔說完,就該輪到次輔,張四維稱病沒來,就輪到了申時行。

  申閣老是好人做慣的,對如何處置楊兆,他剛才還給了個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主意。

  可現在不同了,一來楊兆貪汙數額簡直夠得上喪心病狂,二來嘛既然是張居正密授機宜查辦此案,楊兆就死定了,申時行何必為了一個死人忤逆張相爺的意思?

  「楊兆罔顧朝廷任用之恩、太岳先生垂拔之德,竟敢大肆貪墨邊軍糧餉,數額達百萬之巨,實在是狼心狗肺,非嚴懲不能伸張法紀,下官以為、下官以為該當… …」

  申時行說得義憤填膺,可最後那句決絕的話實在說不出口,就算明知楊兆罪大惡極,也總是顧念著一丁點兒同朝為官的情分,難以決斷。

  這位申閣老什麼都好,就是做人實在太優柔寡斷了,只能充當張居正在內閣的助手,無法獨當一面。

  「這還有什麼說的?」吏部尚書王國光厲聲道:「楊兆貪墨所得,半於國庫,不殺何以申明法紀?!」

  「該殺!」戶部尚書張學顏冷冷的吐出兩個字。

  「抄家。」兵部尚書方逢時又給加了兩個字。

  張居正點點頭,本來想問問曾省吾和秦林,可看秦林那副憊懶樣子就算了,只問曾省吾:「曾侍郎,你是欽差大臣,覺得應當如何處置?」

  曾省吾拱拱手,凌厲的目光四下一掃,中氣十足的道:「有些人,坐到高位就忘了恩相的垂拔之德,罔顧國恩,做出狼心狗肺之事,這種人就該嚴懲不貸!」

  眾官聞言心頭齊齊一懍,情知曾省吾作為江陵黨衝鋒陷陣的大將,這番是話裡有話啊,無異於對那些靠張相爺提拔上位,又試圖另立門戶的人提出了嚴正警告,比如張四維……

  張居正心頭卻不信張四維有如此膽量,再者江陵黨內部也有派系,曾省吾和張四維從來尿不到一壺裡去,他這位黨首倒也不以為意,就裝作不懂曾省吾的意思:「三省賢弟說的是,楊兆合該明正典刑、查抄家產充公,方能以儆效尤!」

  別人倒也罷了,秦林聽得張居正這句話,心頭最後一塊石頭落了地,首輔帝師表了態,楊兆這大貪官就死定啦!

  薊遼總督是個很重要的位置,作為京師的北部屏障,保衛著京師安危,楊兆既已革職等死,就得盡快找到接替者。

  吏部尚書王國光便提道::「楊兆這廝死不足惜,好在太岳先生及時查知,他的貪墨所得必將被抄家充公,倒也罷了。只是下次朝議,必提及繼任薊遼總督的問題,到時候提誰,還請太岳先生示下。」

  唔……張居正沉吟一小會兒,忽的把眼睛睜開,雙目精光爍爍直視秦林:「秦林,你是副欽差,又是錦衣武官,熟知軍事,你覺得誰來做薊遼總督比較合適?」

  我靠,秦林被張居正打了個措手不及,差點沒一個趔趄栽下去。

  薊遼總督這種朝廷方面大員、封疆大吏,至少也得六部九卿才有參與廷推的資格,他這個四品錦衣僉事,離尚書、都御史還差著老遠呢,就算做夢都沒想到張居正會直接向自己提問。

  申時行、王國光等人更是頗為詫異,張居正的理由實在太牽強了呀,什麼錦衣武官熟知軍事,笑話,秦林以破案聞名於世,在密雲之行前面,一次也沒有去過邊廷,哪裡談得上熟知軍事?

  「老子熟知錦衣軍餘搬貨物、收常例倒是真的。」秦林也無奈的摸了摸鼻子,看看張居正的眼神帶著幾分戲謔,登時醒悟。

  這位太岳先生說什麼燭照天下,那是假的,可精明老練、城府深沉絕對沒錯,他前後想想就差不多把這件事的底細給摸透了。

  耿定力的資歷足夠,前階段又替張居正辦了不少事情,張居正也願意提拔他,但相爺自己不說,架著秦林來說,就是擺明了是要還秦林一個人情,從此兩不相欠。

  想通這一節,秦林也就當仁不讓:「末將以為,繼任薊遼總督應該以清廉之士充任,都察院僉都御史耿二先生素有清名,士林之中頗為推許,足可擔此重任。」

  申時行、王國光等人都不知該說什麼好,心道這位秦指揮,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啊,正四品錦衣僉事,居然推舉起薊遼總督來了!

  殊不知張居正立刻把頭一點,不緊不慢的道:「秦將軍所言有理,耿定力堪當此任。」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7-5 07:0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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