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9187
jomlin 發表於 2014-7-5 07:00
四三○章 又下一城

  秦林隨口提了提耿定力,張居正竟然就這麼答應了?

  雖然早有耿二先生不安於室,想要謀外放的傳言,更有消息說最初針對楊兆的彈劾就是他授意門生故吏發動的,但秦林就這麼一提,張居正就立刻答應,看起來也太過兒戲了吧?

  可帝師首輔的神色又絕不像開玩笑,說出來的話,更是一言九鼎……

  申時行、王國光、張學顏等大臣全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腹內暗自揣測,不曉得張相爺和這位秦將軍之間到底有什麼首尾。

  王國光又道:「耿定力升薊遼總督,僉都御史的位置就空了出來,咱們是不是再往都察院放一員自己人?」

  耿定力前段時間很老實,憑藉耿家兄弟在清流士林中望重東山的地位,拴住了那群紅眼給事中、瘋狗都老爺,替江陵黨減了不少麻煩。

  要是把他調任薊遼總督,最好繼任的僉都御史仍然是傾向江陵黨的人。

  「本來耿大先生是極好的人選,可他位分大了,不好安排呀!」申時行思忖著,有些猶豫。

  耿大先生就是南京都察院的耿定向,他已經在南京副都御史的位置上坐了好些年,要是調任京師中樞,按慣例就要提升為都御史,至不濟仍要安排副都御史,總不可能讓人家降一級來做僉都御史吧!

  都御史、副都御史的位置,安排起來動作就大了。

  而且對江陵黨來說,把新近才有靠攏跡象的耿家兄弟,一個外放去做薊遼總督,一個從南京冷板凳升調京師重要位置,無論如何都有些不大妥當。

  秦林倒是巴不得將耿定向也調到京師都察院來呢,那樣的話,他手上的牌就更多了——耿家兄弟完全是被他捏住把柄,才被迫向張相爺靠攏的!

  不過現在卻不好說出來,朝堂政爭就是鬥爭和妥協的藝術,對楊兆的鬥爭結束之後,就輪到對江陵黨的妥協了。扳倒楊兆、查明巨額貪腐弊案一事,秦林雖然起到了最大的作用,但也絕不可能好處都讓他一個人占盡啊。

  秦林先前只考慮到扳倒大貪官楊兆,推耿定力接任,從而擴大自身勢力的方案,對誰來接任耿定力僉都御史的位置倒是沒想太多,畢竟有資格接任的官員實在太多,也輪不到他這個四品錦衣僉事來管。

  可既然現在王國光提了出來,秦林腦子就飛速運轉起來,在認得的官員中使勁兒排,看看有沒有機會渾水摸魚再撈一票。

  王世貞?已經是正三品應天府尹了位分也太大,不好安排;霍重樓?咳咳,算了吧,他是東廠的人;張小陽?別搞笑了丫是個太監;丘橓?貌似不是很熟啊……

  忽然看到申時行申閣老,秦林靈機一動計上心來,和曾省吾談笑:「曾侍郎,這趟密雲之行,戚帥倒是客氣得很,也多虧他送那些酒食來,下官才聯想到答案不在盤子本身,而在盤中食物呢!臨別,又送咱們許多臘黃羊、纏絲免。」

  曾省吾不知秦林這時候提起是何用意,也就答道:「是啊,薊鎮的邊塞風物是很不錯的,本官帶回臘黃羊等物,下次在家中置酒,邀諸位同僚共享吧。」

  秦林故作惋惜的嘆口氣:「可惜,唯獨薊鎮有名的薊魚沒有嚐到,叫下官好生掛念。」

  薊魚是薊州一帶有名的特產,肉味細嫩鮮美入口即化,只是大冬天的河流都封凍了,哪裡去找薊魚?

  曾省吾忍俊不禁,暗笑秦林無知:「秦將軍要吃薊魚,等開春之後河流解封,哪怕千百條呢,只管到薊鎮問戚帥要。」

  想到戚繼光善於逢迎,每年必給朝中大員饋贈許多邊塞特產,王國光、張學顏、方逢時就盡皆微笑不語。

  唯獨申時行聽到薊魚二字,就突的愣了愣,低著頭思忖半晌,又把秦林瞧了瞧。

  等諸位同僚就繼任僉都御史的事情又討論了一會兒,申時行突然開口道:「諸位先生,古人云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老夫覺得門生張公魚倒是很合適做僉都御史的。」

  張公魚家裡有的是錢,歷年孝敬座主申時行的銀子都是最多的,而且他為官雖糊塗顢頇,做人倒還很過得去,和老好人申時行的脾氣極為相投。

  只是張公魚一直在做外任,申時行身為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門生就算沒一百也足有八十個,剛才就沒有想到這位得意門生,及至秦林提到薊魚,才突然把張大老爺想起來。

  「申閣老真乃識馬之伯樂也!」吏部尚書王國光和申時行關係極好,立刻作恍然大悟狀:「張公魚久歷地方,熟知民情,為官素有政清刑簡之稱,且清廉自守,正是僉都御史的極好人選。」

  戶部尚書張學顏也笑起來:「這個僉都御史,給旁人或許不喜歡,唯獨張公魚能耐得住這清水衙門。」

  原來都察院一系言官,固然招牌很亮、名聲極響,外放、升遷的機會也大,但不像六部和外放的地方官有撈錢的​​機會,做御史的一個個窮得不行,京師呼為窮都老爺,有人甚至窮到公然賣參劾的地步。

  譬如某人和某州縣官不對付,就花五十、一百兩銀子買通窮都老爺,上道胡扯蛋的摺子去參劾這州縣官兒,雖然不大可能參倒他,好歹也叫他噁心噁心;而這都老爺說錯了也沒屁事,反正朝廷許他「風聞言事」嘛,捕風捉影的話原本就是該他說的。

  所以,如果把什麼蘇州知府、兩淮鹽運之類肥缺上的官兒,升任回京做僉都御史,人家還不一定樂意呢!

  只有張公魚張大老爺家裡豪富,不在乎從官場上撈,像僉都御史這種清水衙門的位置給他正合適。

  張居正也曾聞得申時行這位門生,聞言就笑著頷首道:「申閣老的這位門生調任僉都御史,倒是極合適的,想來他做了僉都御史,也要感謝座主的提撥——再不用賠錢斷案了嘛!」

  張公魚斷案兩邊和稀泥,自己掏腰包叫原被告息訟的趣事,連首輔張居正也有所耳聞,說完他就意味深長的把秦林看了看。

  曉得張居正有所察覺,秦林厚著臉皮嘿嘿一笑,反正是申時行提出來的,這可不能算我頭上。

  好嘛,這一錘子買賣做得好,門下走卒耿定力外放薊遼總督,拜盟的老兄張公魚做僉都御史,秦林在朝中的聲勢直線看漲啊!

  張居正倒也不和他計較,定下來人事安排之後,就端茶送客。

  諸位大僚紛紛告辭離開,秦林心頭有鬼,也準備跟著開溜,沒成想張居正慢悠悠的來了句:「秦將軍,暫請留步。」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0:23
四三一章 相爺的心計

  申時行、王國光等諸位大臣陸續離開,唯獨秦林被張居正留了下來。

  眾位官員議事的花廳左側,從迴廊過去穿過兩重月門,有一座用太湖石堆疊出來的極大假山,上面小小的八角亭翼然凌空,星眸雪腮的相府千金張紫萱,由侍女們陪伴著在亭中憑欄觀景,她懷中抱著一隻雪白的波斯貓兒,時不時的逗弄兩下,貓兒伸出柔軟濕潤的舌頭舔著主人的手心,十分乖巧。

  一陣北風吹來,張紫萱額前瀏海被吹得散亂,她伸出纖纖玉手理了理遮住視線的髮絲,已是風情無限。

  京師初春,​​乍暖還寒,貼身丫鬟輕聲提醒:「小姐,這裡風大,咱們還是下去!」

  「今日景色似乎格外雅致,我再待一會兒吧。」張紫萱心不在焉的回答,撫弄著貓兒的耳朵,逗得它咪咪直叫。

  幾名貼身丫鬟無奈的對視一眼,小姐這哪裡是在看景緻?自打那位秦將軍和曾侍郎一起進府,她就抱著貓兒走到了這處亭,時不時往花廳那邊看呢!

  秦將軍不僅有家室,還是坐享兩位嬌妻的齊人之福,小姐要是再嫁過去,那可就只能是平妻了。

  堂堂相府千金,就算嫁給閣老、尚書、侍郎的公子,乃至親王世子,也絕對是要做正妻的,哪有給人做平妻的道理?

  「小姐不知是著了什麼魔症!」侍女們都不明白,自家又聰明又博學的小姐,怎麼就瞧上那位秦將軍了呢?而且,他那個平妻徐大小姐,又是個出名的母老虎!

  這真是各為其主,侍劍和甲乙丙丁幫著徐辛夷,相府的侍女們,則和自己小姐一塊同仇敵愾……

  不過她們都曉得自家這位小姐,心頭主意是大得很的,決定了的事情再怎麼勸也勸不轉來,所以都不敢胡亂說話,老老實實陪她站在假山頂的小亭之中,個個腹中把秦林埋怨了千百遍。

  忽然張紫萱檀口微張,嘴裡呀的一聲低呼,宛如秋夜星空的眸子帶了焦灼之色,她注意到諸位大員紛紛離開,唯獨秦林留在花廳中沒有出來!

  「小雪,乖哦。」張紫萱拍拍貓兒的額頭,把咪嗚直叫的貓交給一位侍女,自己提著絲棉大氅的下襬,腳步匆匆的朝花廳走去。

  花廳之中,高背太師椅張居正巍然端坐,兩道修長的眉毛斜斜挑起,板著一張臉,目光炯炯的盯著秦林。

  萬曆八年的張相爺就是大明朝實質的攝政王,「吾非相,乃攝也」絕不是張居正的自誇,而是百分之百的事實。

  像薊遼總督楊兆,多麼驕橫猖狂,把名震天下的戚繼光戚大帥壓得連氣都快喘不過來,可一見到帝師首輔的鈞旨就氣焰頓消!

  多少官員阿諛奉承,封疆大吏跪接跪送,宗室親王見張居正,都得屈居末座!

  滿朝文武,在帝師首輔如此逼視之下還能笑得出來的,也許就是秦林這傢伙了。

  不過饒是他膽大如斗,在帝師首輔的逼視之下仍免不了暗暗心驚,雖然依舊是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心頭卻已經有些發虛了。

  唉~~這位老丈人不是那麼好說話的呀!

  張居正忽然把太師椅的扶手重重一拍,豎起丹鳳眼,厲聲道:「秦林,你好大的狗膽!竟敢偽造老大的鈞旨!你脖子有多硬,欺老夫手中刀不利嗎?」

  秦林被嚇了一跳,莫名其妙的摸了摸鼻子,心說老丈人今天火氣咋這麼大?

  張居正真的發飆,連萬曆皇帝都要讓他三分,秦林也沒奈何,只好堆起滿臉​​笑容,準備使出秦長官對付老丈人的最後絕招:童子拜觀音。

  就在此時,一道麗影翩然飛入,就在張居正膝下盈盈拜倒,張紫萱天姿國色的臉龐寫滿了惶急,連聲道:「父親大人,都是女兒不好,鈞旨是女兒偽造的,與秦林無涉,不孝女請父親大人降罪!」

  「假山亭上,風還涼快?」,張居正笑瞇瞇的問道。

  張紫萱茫然抬頭,卻見張居正坐的位置側面開著一扇花窗,正好看到假山涼亭,曉得父親方才就已經看見自己了,頓時這位相府千金就鬧了個面紅耳赤。

  哼!張居正重重的哼了聲,又看看秦林,心說老夫若不揭破,你們還不知要搗什麼鬼呢。

  秦林也給鬧了個手足無措,他和張紫萱兩個,就活像被中學老師抓了現行的早戀學生,而此時此刻的張居正張相爺,也越來越像某位對男女學生嚴防死守的班主任老大媽了……

  看著女兒被風吹亂的髮絲、匆匆趕來引起的喘息和俏臉羞*赧的神色,張居正又是心疼,又是鬱悶,猛的把臉一板:「秦林,你膽量真不小,手段也夠高明,老夫只有這一個女兒,竟被你騙得肯替你偽造老夫的鈞旨!」(註:ㄋㄢˇ,羞紅)

  張紫萱紅著臉蛋兒,饒是她千靈百巧,此時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秦林也尷尬萬分,哼哧吭哧的不知該說些什麼,被老丈人親手捉住的毛腳女婿,大概都是這副樣子。

  被張居正當面揭穿,實在無計可施,秦林只好一揖到地:「張世叔,實在對不住,小姪也是事出無奈,只好出此下策,還望世叔息怒。」

  張居正把鬍子一吹,眼睛一瞪,嘿嘿冷笑:「看來你自忖礙著紫萱,老夫不能拿你怎麼樣了?哼哼,今日就叫你見識老夫的手段!來人吶!」

  管家游七聞聲跑進來,見小姐跪在地下,秦林一臉尷尬的站在旁邊,是又好氣又好笑,臉卻絲毫不能表露,控背躬身的答應著主人。

  張居正將太師椅背後牆上掛的一口劍摘下來,交給游七:「你持本相的劍去見劉守有,將秦林這廝先下詔獄,待問明偽造鈞旨的罪行,就用此劍將他的狗頭斬了!」

  啊?游七不敢置信的看看主人,又看看小姐,垂著雙手不去接那劍。

  喂、喂,秦林失驚非小,替相爺辦了許多事情,鬧翻一次就要把我的狗頭,哦不,是人頭給砍了?這也太霸道了……

  張紫萱一邊給秦林使眼色叫他快跑,一邊雙手把父親腳抱住,又連連給游七打手勢,不准他接劍。

  游七左右為難,政治上秦林對江陵黨多有臂助,似乎不必為此就徹底鬧翻,家裡頭嘛,小姐和他的情分也難說得很,可這次相爺的火好像又發得持別大,甚至是一意孤行了。

  「哼哼,游七,難道你也串通起來,不遵老夫的號令?」張居正臉色肅然,丹鳳眼瞇了起來。

  游七心頭一懍,拼著被小姐恨一輩子,也只好硬著頭皮去接劍。

  張紫萱嚇得芳心大亂,她從來沒見父親發這麼大脾氣,好像是真的要斬了秦林,這裡好不容易把父親拖住,偏偏秦林還傻不隆冬的像個木樁子杵在那裡,唉,你就不會先跑掉嗎?

  哇的一聲,張紫萱哭得梨花帶雨,雙手去奪劍:「秦林,快跑呀!父親大人,一切錯都是女兒做出來的,你要斬就斬女兒好了!」

  秦林神色微變,心頭最柔軟的地方被觸了一下。

  張居正臉雖然仍是板著的,眼睛裡卻有一絲得意閃過,揮揮手讓游七離開,又虎著臉道:「紫萱啊紫萱,為父把你養這麼大,你就真肯為了這秦林,死在為父的劍下?」

  張紫萱抬起淚眼,饒是她心思機巧,這會兒也被嚇得懵頭轉向,不知父親為何這麼問起,只好老老實實的答道:「若是秦林要對父親不利,女兒拼了性命也要保護父親周全,可他原本無罪,為了查辦楊兆而偽造鈞旨,也​​是報國心切,父親要殺秦林,女兒也、也只好……」

  秦林聞言心中感動,也陪著張紫萱跪下,抗聲道:「張老先生要殺我,我是不服氣的,要殺張小姐,我仍然不服氣。」

  張居正眉頭一挑:「老夫偏要一意孤行,你要怎的?」

  「那我只好帶張小姐遠遠跑了,等你氣消了再說。」秦林理直氣壯的答道。

  這個傢伙,說的不是什麼生生死死,而是遠遠逃開,偏偏還這麼理直氣壯,饒是張居正一直繃著臉,也忍不住嘴角抽動兩下,差點被逗笑了。

  張紫萱更是哧的一聲,本來哭得梨花帶雨的臉龐,綻放出一絲美麗的笑容,可很快又被憂愁遮蓋。

  父親這番是動了沖天之怒,怎麼才能助秦林逃出生天?

  張紫萱強忍著眼淚,心思轉了千百遍,甚至連騙父親說自己腹中有了秦林的孩子,這種歪辦法都想了出來。

  不料張居正將寶劍一拋,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秦林,難道你就只會帶了她逃走?紫萱肯為你替死,你男子漢大丈夫,難道就沒有什麼擔當嗎?」

  什麼?秦林和張紫萱對視一眼,兩個人都面露喜色:原來張相爺這番苦心做戲,就是為了最後這一句呀!

  這真是做夢也想不到的結果。

  張居正將鬍鬚一捋,嘆口氣,心說老夫還不是為了這唯一的女兒?身為首輔帝師還來演這齣戲,為人父母真不容易啊!

  張紫萱螓首低垂,粉面羞紅,站起來扳著父親肩膀撒嬌:「爹爹呀,你真是的,把女兒都嚇壞了。」

  秦林嘿嘿乾笑,推金山倒玉柱納頭便拜:「岳父大人在上……」

  「且慢!」張居正呵呵笑著,將秦林扶著不叫他拜下去:「老夫的女兒怎麼的也是正妻,老夫也打聽清楚了,你原來那位女醫仙啊,是位性情溫良賢淑的良家女,叫她改做個平妻,她父親在四川蓬溪做個知縣,老夫升他做知州,不,知府也行,料得李家也不會有怨言。」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0:24
四三二章 賊心不死

  張居正覺得自己的安排一點也不過分,已經是設身處地替秦林、替蘄州李時珍家做了最好的打算。

  這個時代的女子並沒有太高的地位,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京師翰林院的翰林編修夠清高了吧,可富商鄉紳肯花上幾千兩銀子,就能娶個窮翰林的女兒。

  嘉靖首輔徐階為了權位,親手推孫女進火坑,叫她給宿敵嚴嵩的孫子做妾,嚴嵩倒臺又把她毒死:大清官海瑞因為五歲的女兒,從一個男人手裡接了塊餅子,竟以有違禮教為由,將她活活餓死!

  朱堯媖,皇家公主,是天下女子中身分地位最高的了,可從生母李太后、外公李偉一直到馮保、張誠,誰關心過她?

  像張居正肯為女兒做這些事情,已經是極為難得的慈父了。

  所以他的安排實在是非常合情合理,滿朝文武官員,如果把女兒在夫家的位置從正妻降為平妻,就能討得帝師首輔的歡心,獲取陞遷提拔,那麼願意這樣做的官員排隊可以從德勝門排到永定門。

  更何況李青黛雖從正妻降為平妻,卻和相府千金做了姐妹,李家更是和當朝首輔結了親戚,從某種意義上甚至是可遇不可求的榮耀呢!

  張居正滿懷信心的看著秦林,等待著他的回應。

  但張紫萱並不這麼看,聽得父親要秦林將青黛降做平妻,她心頭就突地一跳,暗道不好。

  秦林若是那種攀附權貴、趨炎附勢的小人,堂堂相府千金又怎麼會芳心可可都繫在他身上?

  對青黛這小姑娘,張紫萱實有幾分喜歡,只要不被徐辛夷壓一頭,什麼正妻平妻之類的,她倒也無所謂了。

  可父親已經說出口了,這時候要是秦林直接拒絕的話,張紫萱又如何自處呢?

  「相爺美意,秦林心領。」秦林朝著張居正拱拱手:「只可惜鈞命實在不敢恭維,小姪也只好敬謝不敏了。」

  張居正聞言吃驚非常,臉色一下子黑得可怕,兩道目光有如厲芒,嘴裡重重哼了一聲,將袖袍一拂——竟然有人膽敢拒絕帝師首輔的提親!

  張紫萱漂亮的鵝蛋臉更是刷的一下變作煞白,無論如何,就算她並不在乎正妻平妻的位置,也知道秦林不大會答應,可被他親口拒絕仍然難受得要命。

  若是換了別家小姐,父親親口提親而被拒絕的話,可能只剩下出家和自盡兩條路好走了吧……

 「秦林啊秦林!難道你就不能為了我,暫且騙騙爹爹嗎?」,張紫萱眼眶通紅,原本深邃如秋夜星空的眸子寫滿了幽怨,淚光閃爍。

  秦林又走到她身前,深深一揖到地:「小姐情義,在下心照。唉……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說罷,秦林無奈的撓撓頭,轉身就走。

  張居正本來瞇起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凸了出來,臉上的表情也古怪之極,似乎竭力忍著笑,卻又有些憋不住了。

  張紫萱則撲哧一聲破涕為笑,摘下頭上珠花,朝秦林後腦勺擲過去:「我什麼時候出嫁了?滿嘴胡柴,去你的明珠吧!」

  秦林頭上被珠花砸到,脖子一縮,腳步卻跑得更快了,活像身後有鬼在追。

  「這個秦林啊!不學無術……」張居正將黝黑的鬍鬚捋了捋,一時間哭笑不得。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乃是已嫁有夫之女拒絕情郎時說的話,秦林卻拿來自比,男女顛倒,簡直不倫不類之極,好像他成了貞潔烈婦,張紫萱成了調戲民女的花花大少;若是來比張紫萱,那就更不妥當,她什麼時候出嫁過了?

  「爹爹,你……你還笑!」張紫萱跺了跺腳,臉蛋兒通紅:「女兒的事情女兒自己管,你可不許以勢壓秦林。」

  張居正微微搖頭:「這次查辦楊兆一案實在多虧秦林,否則新軍糧餉匱乏,邊防出了婁子,京師不穩,為父還搞什麼新政?說起來,倒是有愧得很哪!」

  見父親臉上帶著幾分落寞,張紫萱又於心不忍,拉著他胳膊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父親大人一時失察而已。」

  張居正愛憐地撫了撫女兒垂順的青絲,看著遠處秦林消失的背影,悠然嘆道:「富貴不易妻,德也。剛才秦林若是答應為父,紫萱你固然得了個自己中意的夫婿,為父卻要有幾分瞧不起他了……」

  說著說著,帝師首輔也鬱悶了,哭著鬧著要和相府結親的那些趨炎附勢之徒,莫說張紫萱看不起,他見了也心煩;女兒喜歡,自己也瞧得上的人選吧,偏偏「下手」又晚了一步。

  帝師首輔,也有為難的事情啊!

  張紫萱嘟著小嘴,搖著張居正的胳膊撒嬌:「女兒的事情,才不要爹爹瞎摻合呢,剛才爹爹可把他嚇壞了……」

  「好、好,爹爹是瞎摻和,把他嚇壞了。」張居正笑著往回走:「你們的事情,我是越來越看不懂了,罷罷罷,你的終身大事啊我不管了,老夫還是去管朝廷政道的小事吧!」

  另一邊,秦林賊頭賊腦的往外跑,根本沒聽到張居正讚他富貴不易妻的那句話。

  實打實的說,張居正的提議秦林不是沒有考慮過,他也沒那麼矯情,非得擺出副自命清高的嘴臉,好像打死也不和相府結親似的。

  青黛只要和他在一起就行,哪裡在乎平妻正妻?小丫頭一直管張紫萱和徐辛夷都叫姐姐呢!

  李家更不會說什麼,李時珍再清高,這個時代也是講究個門第的,老爺子原本就說叫青黛做平妻,無所謂的。

  這事兒啊,只要秦林臉皮厚點,就沒什麼問題,大不了今後多哄哄青黛就是了,再說了,難道張紫萱做了正妻,還會欺負青黛不成?

  關鍵的問題是徐大小姐啊!

  徐辛夷和張紫萱兩個,絕對是王見王,隨便叫哪個做正妻另一個做平妻,都不會善罷甘休的,家裡就要開演武場啦!

  所以,面對張相爺拋出來的難題,咱們秦長官除了撒丫子開溜之外,實在別無他法。

  「老泰山啊,您就別那麼執拗了嘛,看看魏國公他老人家,多開通?」秦林嘀嘀咕咕地從相府溜了出去。

  這傢伙賊心不死啊!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0:24
四三三章 教唆犯

  隨著楊兆巨額貪腐弊案的查證落實,很快京師各方勢力都打探到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原來並不是帝師首輔張居正識人不明、用人不當,而是他老人家燭照天下,早已對楊兆貪贓惡行洞若觀火,明面以巡撫糾劾為名奏派欽差出京,暗地裡密授機宜,將楊兆一舉成擒!

  朝野各方提及此事,無不交口稱讚:嘖嘖,張相爺果然老成謀國呀!

  鐵腕首輔和他的江陵黨,再次展現了對朝局的強力控制,楊兆身居薊遼總督,督率三巡撫、四總兵、十幾萬邊軍,位高權重,那又怎麼樣?張相爺先能伸手把他提到雲端,後面也能翻掌將他推落地獄!

  江陵黨內部暗地裡存著二心的官員、朝野各方首鼠兩端的勢力、心存觀望的派系,立刻不寒而慄。

  ……

  「張江陵實在厲害呀!」聽到徐爵和陳應鳳的密報之後,馮保意興闌珊的揮了揮手,語重心長的告誡剛養好傷,又蠢蠢欲動的馮邦寧:「江陵黨勢大,咱們這兩年還是緊跟張老先生吧,你可不要再和秦某人爭鋒啦,否則這次還只是屁股,下次說不定就丟了腦袋!」

  馮邦寧可不敢忤逆這位伯父,唯唯諾諾的答應著,屁股上的棒瘡雖然好了,可一想到可惡的秦林,似乎又有些隱隱生疼……

  ……

  正患「重病」,在家休養的次輔張四維,聞訊出了一身的冷汗,結果真的感冒起來,發著高燒,掙扎著用軟榻抬著進了相府,和張居正商議楊兆一案的善後工作。看他這副病懨懨的樣子,張居正倒是不疑有他,只道張四維前番確實病得很重呢。

  ……

  錦衣衛衙門,白虎大堂。

  左都督掌錦衣衛事太子太傅劉守有拿著一角兵部發來的公事,饒是他城府深沉,嘴角也控制不住的抽搐了兩下,只覺喉嚨口發乾,嘴裡發苦。

  部照上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茲有錦衣衛指揮僉事秦,查辦楊兆貪贓一案甚是得力,辨識奸邪、盡忠效命,有功於朝廷。著令升指揮同知,授懷遠將軍,掌錦衣衛南鎮撫司。

  這錦衣衛指揮同知是從三品錦衣武官,從四品僉事升了一級,秦林以布衣起家,年未弱冠而居錦衣衛指揮同知,已是極其難得,但還不至於讓劉守有臉色如此難看。

  畢竟勛貴子弟年紀輕輕就加銜加到指揮使、都指揮使、都督的都有不少;懷遠將軍是散階,到從三品武職就初授此階,並不稀奇;唯獨最後那個掌南鎮撫司可就厲害了!

  先前是劉守有自己給秦林下的委劄,並沒有兵部部照,理論上作為掌衛事的劉守有隨時都可以再下劄子給他撤掉,像馮邦寧也是這種情況。

  當然,這也代表了各方勢力對他這個錦衣衛大頭子的尊重,譬如馮邦寧,難道通過伯父馮保,還弄不到兵部部照嗎?

  他沒有弄部照而是讓劉守有下的劄子,就是官場各方勢力上互相制衡時,馮保一系不過分刺激劉守有、不任意破壞平衡的考慮。何況秦林拿到的委劄,掌南衙前頭還加了個「代」字,更是隨時可以撤委的臨時代理差使。

  而這次兵部直截了當的給錦衣衛衙門發來了部照,將秦林正式任命為掌南鎮撫司,他這位置就算鐵打的了,從今往後只要秦林不犯原則性的錯誤,劉守有是沒法將他撤掉的。這也意味著,南鎮撫司在相當程度上,脫離了劉守有的掌控,正式成為了秦林的自留地。

  拿著部照,劉守有呆了半晌,這才如夢初醒的把它交給屬下:「交、交經歷司存檔備案,哈哈,本官果然沒看錯人,秦將軍不負眾望啊!這次辦楊兆的案子,給咱們錦衣衛正臉啦!」

  熟悉他的幾位堂上官互相看了看:劉都督笑是笑了,只是那笑聲怎麼顯得分外乾澀難聽,全沒了以往的從容不迫?

  有秦林這種下屬,劉守有感覺壓力很大……

  ……

  楊兆很快被押解進京,關進了刑部大牢,家中貪汙的不義之財,全被查抄出來。單單商鋪珍寶浮財等物就價值紋銀百萬,逼迫百姓投獻的田地更是數不勝數,朝廷將浮財抄沒入官,田地發還百姓。

  張居正在早朝時提出,都察院僉都御史耿定力素​​有清望,廉潔自守,在大貪官楊兆之後,正需要這樣一位清廉之士去安撫善後,於是九卿廷推一致同意耿定力接任薊遼總督。

  南直隸京畿道張公魚政清刑簡,且是三甲進士正途出身,士林頗為推許,便高升進京,接僉都御史的位置。

  楊兆一案漸漸塵埃落定,明面是江陵黨最為得勢,而實際上獲益最多的,無疑是秦林秦長官。

  秦林那天從相府落荒而逃,尋思張相爺怕要生氣了,可非但按原計劃耿定力出任了薊遼總督;張公魚的任命也用廷寄發下去了,只等他進京赴任;就是秦林自己也官升一級,並去掉了代字,兵部發部照實授了掌南鎮撫司。

  這件事讓近期投靠秦林的,以洪揚善為首的南鎮撫司眾官員歡欣鼓舞,都讚咱們長官聖眷優隆,年紀輕輕就實授南衙,實在是前途不可限量,咱們跟著他走,還怕短了好處嗎?

  徐辛夷呢,秦林一回來她就奮起餘勇,和他徹夜大戰,京師的初春雖然乍暖還寒,春閨之中卻是熱火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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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天之後聽說秦林升官,她雖不在乎官職高低,卻也極替自己的夫婿高興,給青黛去了信,告訴她秦林再次高升,盡快進京相會。

  至於升官的原因嘛,除了破案立功之外,她認為長公主朱堯媖在皇兄跟前替秦林吹風,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只有秦林和徐文長曉得內情。

  ……

  「投桃報李,曾侍郎是個妙人哪!」府中書房,徐文長端起酒杯將紹興女兒紅一飲而盡,發紅的臉上笑容可掬。

  秦林哈哈一笑:「這位曾侍郎極有本事,做人又很夠朋友,倒是可以和他攀攀交情。」

  有消息說,現任兵部尚書方逢時屢次告老,可能張居正就要放他致仕回鄉了,以前因為曾省吾資歷稍微淺了點兒,江陵黨考慮的是讓六部排名最後的工部尚書李幼滋暫且退一步,叫曾省吾先接掌工部尚書,然後慢慢遷轉到兵部、戶部尚書這種重要位置上來。

  然而這次曾省吾作為正欽差,立下查清巨額貪汙弊案的大功,就不同前番了,完全可以從兵部侍郎任上,直接提為本部尚書接方逢時的班,李幼滋也不必退出工部尚書的位置。

  別人不知道,曾省吾自己心裡明白得很,這次的大功完全是秦林分給他的,豈能不投桃報李?兵部發來的部照,想必就是這位侍郎出的力。

  秦林想著就也給自己倒了杯酒:「合著咱們弄半天,僉都御史位置上從耿定力換成張公魚,實際上也就多弄了位薊遼總督;結果江陵黨不僅得勢,還輕輕鬆鬆多搞了兩個尚書?」

  「知足吧你!」徐文長把貪心不足的秦長官瞥了眼,弄到個薊遼總督,你還嫌少了?嘿嘿一笑,揶揄道:「我的秦長官啊!司禮監、東廠和內閣、六部,隨便給你哪處,難道咱們吃得下來?」

  「現在嘛,當然吃不下來,要是將來嘛,那也……」秦林狡黠的笑著,目光很有些閃爍:「說不定?」

  徐文長哈哈大笑:「好了欸我的秦長官,你還是先去見見耿大總督吧!他可是派人來了兩三次,一次比一次懇切呢!」

  底牌總要叫人摸不透,關鍵時刻才好打,秦林暫時不想公開他和耿定力的關係,耿二先生幾次三番想要上門拜謝,都被他拒絕了。

  老耿的目標太大,與其讓他來,不如秦林自己去,耿大總督都自居門下走卒了,還差著這點兒禮數嗎?秦林手上,可捏著他要命的東西!

  ……

  這天中午,南薰坊都察院耿二先生,哦不,現在應該是兵部右侍郎、右副都御史、總督薊遼保定等處軍務兼理糧餉耿定力大老爺的府邸之中,鼓樂喧天,喜氣洋洋,四方賓客門生故吏差點沒把門檻踏斷。

  從都察院這種清水衙門外放地方,將來就位高權重了,不趁著這時候趕快巴結,還等到什麼時候?

  監察御史丘橓站在門口替座主迎客,這番他臉上的神情不同以往,若是位卑職小聲望不夠高的賀客,丘御史的口氣就帶著幾分淡淡的倨傲。

  秦林便服來此,丘橓卻一見就眉花眼笑:「秦將軍,老師吩咐您若來,便請後堂相見。」

  秦林點點頭走了進去,在後堂稍微等了一會兒,新任薊遼總督耿定力就身穿簇新的大紅官袍,邁著小碎步急匆匆的走進來。

  這位大員小心翼翼的親手把門關上,然後立刻翻身拜倒:「明公垂拔之恩,耿二畢生不忘!必赤誠以報明公,若有二心,天地不容!」

  別說秦林手裡還捏著他的黑材料,就看這次的事兒吧,薊遼總督楊兆經營多年,結好江陵相國,秦林說扳倒就扳倒;薊遼總督的人選,連兵部尚書都說不上什麼話,得張居正、馮保這個級別的大佬才能決定,結果秦林說讓耿二上,耿定力就真做到了這位置。

  耿定力能不心悅誠服、誠惶誠恐嗎?

  秦林溫言撫慰一番,然後豎起兩根手指頭:「這次來,叫你一是不要掣肘邊軍將領,事事多和戚繼光商量著辦,二是不准貪汙糧餉……」

  「是是是,一定和戚帥商量著辦,絕不掣肘。」耿定力把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可後頭聽說不准貪汙糧餉,他就愁眉苦臉了。

  這僉都御史做了多年,早就苦哈哈的盼著出去撈一票,絲毫不准貪汙,那何必去做這個官?留在京師繼續做清流名宿不好嗎?

  秦林見他這個為難的樣子,倒是真不敢違背自己的命令,想想這時候通行的慣例,也就苦笑兩下:「罷了,每年許你貪兩萬銀子吧——多了一兩,小心你的狗頭!」

  「多謝明公體恤下情!」耿定力興高采烈的再次拜倒。

  秦林無可奈何的摸了摸自己鼻子,心說咱這不成教唆貪汙了?喵了個咪的!

  堂堂薊遼總督封疆大吏,連貪汙數額都對秦林唯命是從,這要是說出去,誰信哪?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0:27
四三四章 朱堯媖的要求

  萬曆八年的正月,秦林迎來了豐碩的收穫,他的班底越來越雄厚,在江陵黨如日中天的光芒遮蓋之下,沒有幾個人注意到秦林也在靜悄悄的發展著勢力,雖然和樹大根深的各大派系相比仍顯得稚嫩,卻也已經初具規模。

  到一月底,京師就熱鬧起來了,萬曆八年庚辰科會試即將舉行,全國各地的舉子赴京趕考,期盼著魚躍龍門,從此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一時間京師冠蓋雲集,四方青年才俊到處以文會友,拜同鄉、做文會,偌大一座京師,登時籠罩在酸氣之中,直叫人疑心是哪裡打翻了幾十缸泡菜。

  這些事情和秦林是沒有絲毫關係的,他也一點兒不關心,只是從此他去見張紫萱有些不方便了。

  上次從相府跑掉,再直接去見張紫萱吧,有些不好意思;本來還可以藉著見張敬修、張懋修兩位朋友為名,搞搞曲線救國,可這兩位忙著赴各種文會,*見天的不在家裡,於是秦林連這個理由也沒有了。(註:每天)

  徐辛夷給李青黛寫信,促她盡快進京。

  不久之後收到了南京來信,青黛將在四月分由三叔李建方、三嬸沈氏陪著一起過來。

  原來《本草綱目》篇幅浩大,出版工作繁重,李時珍將繼續留在南京以便校對訂正,而三叔李建方由荊王薦舉選了太醫院御醫,就從蘄州走長江水路到南京,然後陪著青黛坐漕船經大運河上京師。

  秦林也暗中給女兵甲去信,詢問情報系統的各項情況。

  隨著《本草綱目》出版,李青黛列名其上,如此浩繁的醫學巨著,又有當朝首輔張居正和文壇魁首王世貞題跋推薦,李時珍名震杏林,青黛女醫仙之名也傳遍江南,替槿黛女醫館打開了良好的局面。

  又招收南京惠民藥局諸位郎中懂醫術的女兒、媳婦,經青黛培訓考核之後充實進醫生隊伍——李時珍有時候也作了理論指導,現在不僅南京的槿黛女醫館有了五名正式女醫生,還在揚州、杭州開設了兩家分館。

  三處醫館生意極其紅火,當地官府千金、顯貴女眷都只到女醫館就診,就是沒病也來做做美容、按摩什麼的。

  女醫館行醫是明面,蒐集情報是底子,三家女醫館都有徐辛夷麾下女兵中挑出來的機靈女子,在暗中負責情報工作,只是時間尚短,還沒有什麼顯著的成績,但也從女顧客閒極無聊的言談中,收集到不少高官顯宦的秘辛。

  這些女兵都是魏國公府的奴僕身分,忠誠度相當高,另一方面,南京有魏國公徐邦瑞、應天府尹王世貞、庚字所百戶韓飛廉,揚州知府歸慕光是老相識了,杭州有黃知孝黃公公和霍重樓霍司房,漕幫和五峰海商也是好朋友,萬一女醫館有什麼麻煩就請他們出面,這一層層的保護傘絕對給力。

  秦林就叫甲乙丙丁四個把工作向得力屬下辦妥交接,到四月分好保護​​青黛一塊上京,船隻嘛就讓漕幫田七爺置辦一艘大官船,走京杭大運河入京,沿途安全由漕幫負責。

  金櫻姬也寄來了一封信,言辭火辣之極:「小冤家,拋下奴奴一走了之,何其負心薄倖?奴在海上望眼欲穿……」

  只可惜這封信沒交到秦林手上,而是徐辛夷在家時收到了,大小姐在秦林面前繪聲繪色的把信念了一遍,就算咱們秦長官臉皮厚比城牆,聽到信上字句也免不得面紅耳赤,只能摸著下巴嘿嘿乾笑。

  出奇的是,這次徐大小姐並沒有和秦林打得天翻地覆最後滾到地上繼續「戰鬥」,而是一本正經的把信還給了他。

  事有反常即為妖,秦林本能的感覺不妙。

  「金妖精的事情,本小姐也不管你那麼多了,那狐狸精可不是什麼好人,這封信也沒安好心!想挑撥離間?本小姐不上她的當!」徐辛夷手一揮,大大咧咧的說著。

  她和秦林是到京師來才有了真正的洞房花燭夜,當時秦林認為徐辛夷是因為騎馬運動才沒有落紅,徐大小姐再笨,也知道秦林和金櫻姬並沒有踰矩,否則這件事必定要拆穿。

  秦林聞言鬆了口氣,指天畫地的道:「別人不懂為夫,老婆你還不知道?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我是大明朝的新好男人。」

  咳咳,這話說的,有點兒心虛氣短哪……

  徐大小姐杏核眼滴溜溜一轉,抱著秦林胳膊,豐碩的胸口輕輕摩擦,叫他好一陣血脈翻湧:「秦哥哥,人家有件事情要請你幫忙呢。」

  本來秦林半邊身子都酥了,準備直接把徐辛夷就地正法,結果聽到後頭立刻警覺起來,徐大小姐從來都是喊呆子、姓秦的,心情極好也就勉強按他教的叫一聲老公,什麼時候和青黛一樣叫起秦哥哥了?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秦林笑瞇瞇的伸手揉了揉她的大胸脯,然後笑容一斂:「不幫。」

  「切,沒勁!」徐辛夷翻了翻白眼,把秦林手爪子打開:「我都答應堯媖表妹了,哼,沒想到你就會推三阻四的,你這姐夫做得真差勁!」

  長公主朱堯媖?

  秦林立刻想起來,上次〈清明上河圖〉的事情還多承她的情呢,要是這次人家要求合理,卻被隨便拒絕了,自己這姐夫做得也確實不咋的。

  「既然是堯媖表妹,只要不過分,還是沒問題的。」秦林摸了摸鼻子,又補充道:「當然是看在老婆你的面子上囉。」

  徐辛夷見秦林一聽說是朱堯媖就改了口氣,未免有些酸溜溜的,可秦林最後說是看在她面子上,立時又回嗔作喜,把他脖子一抱,貼在他耳邊說了原委。

  朱堯媖在宮裡悶得慌了,此前從沒有出過宮,倒也罷了,自打被徐辛夷帶著偷偷溜出來一趟,小姑娘心裡就活泛了,想著宮裡充作儀仗的大象很好玩,就通過徐辛夷給秦林帶話兒,求他幫忙去馴象所看大象、騎大象。

  「我當什麼事呢,不就是看場馬戲嗎?簡單,馴象所是咱錦衣衛管的嘛!」秦林手一揮,不假思索的答應了。

  「老公真好,哦也!」徐辛夷一聲歡呼,直接把秦林推倒在床,火辣的嬌軀壓了上來,主動奉上了甜蜜的脣瓣……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0:28
四三五章 帶壞長公主

  第二天一大早,秦林和徐辛夷就從西便門進了皇城,徐辛夷從西華門進紫禁城去找朱堯媖,秦林就在西華門外等她們。

  紫禁城是皇帝后妃所居的宮城,大致就是後世故宮的範圍,東南西北主要的大門分別是東華門、午門、西華門和玄武門,宮禁森嚴,等閒不能入內,秦林雖有穿宮腰牌,進去仍有些不方便。

  皇城的範圍則要大得多,從外頭把紫禁城四面八方包了一圈,東南西北分別以東安門、承天門(天安門)、西安門、北安門為界,太液池(中南海)、萬歲山、司禮監御馬監等內官衙門和管宴席的光祿寺、管印刷的經廠都在皇城的範圍內。

  和戒備森嚴的紫禁城不同,皇城內人來人往的就要輕鬆得多,非但有經廠的印刷工匠、光祿寺的廚子、往皇宮送菜送肉的莊頭等雜七雜八的人走動,空地上還有穿綠袍、青袍的低品太監擺攤做買賣。

  秦林轉了圈,上次正旦大朝會的時候沒見到這些景緻,此時逛逛倒也覺著挺有趣的,和森嚴肅穆的紫禁城相比,倒是這一牆之隔的皇城稍微多了點兒人間煙火氣。

  以宮中繁瑣的禮儀和孤單寂寞,朱堯媖這麼個小姑娘被關在裡頭,可真是慘無人道啊!

  說曹操,曹操就到。

  徐辛夷昂首挺胸的從西華門出來,她身後跟著的幾名侍女當中,那個眉清目秀、看上去羞羞怯怯的小姑娘,不就是長公主朱堯媖?

  小姑娘低著頭沒看見秦林,隨著腳步離西華門越來越近,她的心跳也逐漸加快,胸口像揣了隻怦怦亂跳的小兔子。

  朱堯媖上次隨表姐闖關時,一顆心就像擂鼓似地咚咚咚直跳,出宮之後又遇到了秦姐夫發生了啼笑皆非的一幕,真把她嚇得夠嗆。

  可從來老實、循規蹈矩的長公主回宮之後,卻越來越愛上了這種新奇刺激的感覺,就像從來老實聽話的好學生有了第一次踰矩之後,往往會越來越不守規矩,嘗試著做點更大膽的事情。

  或許,這就是紅牆黃瓦的無聊生活中,難得的一點亮色調吧!

  可憐的長公主明顯缺乏闖關突破的經驗,儘管事先徐辛夷一再叫她放鬆,當作到御花園閒逛一樣就沒事了,可她還是不爭氣的緊張起來。

  唯恐別人不知道她心虛一樣,把腦袋垂得低低的,臉蛋也泛著潮紅,活像偶然犯錯誤被老師抓住的乖學生,和徐大小姐這種老油條正是天壤之別。

  看看人家徐辛夷昂首挺胸大步流星,一副心底無私天地寬的樣子,誰會懷疑她呀?

  朱堯媖的不正常實在是太明顯了,東華門站班的錦衣校尉想了想,最終為首的百戶還是伸手一攔:「夫人請稍等,您這位侍女……」

  長公主本來就膽小,聽到這句話,嚇得幾乎暈了過去,臉蛋上不是泛紅,而是嚇得煞白了。

  徐辛夷朝百戶翻了個白眼:「怎麼?有什麼不對?」

  「剛才進去的」好像不是這位啊?而且下官瞧著她似乎有點像……」百戶仔細打量垂著頭的朱堯媖,沒敢說出口。

  可憐長公主心如擂鼓,幾乎從嗓子眼跳了出來,要不是身後由侍劍扶著,就要暈倒啦!

  「喂喂,搞什麼搞?」秦林雙手掌著羊脂白玉鸞帶,踱著四方步不緊不慢地走過來,瞇起眼睛把那百戶看了看:「怎麼著,你是說本官的夫人把宮女帶出來了呢,還是拐帶了公主啊?」

  「天哪,秦姐夫怎地還把公主點出來了?」朱堯媖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殊不知那百戶不認得徐大小姐,卻是錦衣衛的下屬,一看是本衛掌南鎮撫司的秦林秦長官,登時嚇了個屁滾尿流,一疊聲的道:「長官說笑,長官說笑了,卑職也就隨口問問、隨口問問。」

  秦林笑呵呵的指了指朱堯媖:「看清楚了,本官可沒有拐帶公主啊!」

  徐辛夷暗地裡朝他比了比中指,這傢伙,實在太促狹了!

  恰恰秦林這麼說,那錦衣百戶反而放了心,他就是覺得這位小侍女有些像長公主朱堯媖,所以才盤問盤問,結果秦林一口一個拐帶公主,立刻叫他放了心:若真是私帶公主出宮,豈敢在紫禁城東華門口大聲嚷嚷?

  直到秦林帶著老婆和小姨妹走遠,那百戶還在後面點頭哈腰:「長官慢走,卑職上值回來,就到長官府上負荊請罪。」

  「呼!」朱堯媖長長的出了口氣,用手拍著胸口,輕聲道:「秦姐夫,你真是膽大如斗,剛才幾乎把我嚇死啦!」

  這位長公主啊,既害怕被發現,又格外想出來。

  「這叫實則虛之、虛則實之,虛虛實實,叫他摸不清底細!」秦林在小姨妹面前大吹牛皮,收穫了兩道敬仰崇拜的目光,清澈如水。

  徐辛夷撇撇嘴,牽著朱堯媖的手走過一步:「別聽他的,你姐夫就這張嘴會坑矇拐騙,別的本事也就稀鬆平常。」

  朱堯媖看著徐表姐和秦林鬥嘴,她抿著嘴兒嘻嘻笑,不說話。

  秦林有心和她開開玩笑,把臉一虎:「除了坑矇拐騙,我還會鋸人腦袋、開膛破肚,拘鬼魂問案,上次拘到個吊死鬼,舌頭吐出來有這麼長,啊啊啊啊!」

  說著他就把舌頭吐出來,裝作吊死鬼。

  朱堯媖臉色一下子變得又青又白,雙眼緊閉,消瘦的身子搖搖欲墜,還是徐辛夷趕緊把她扶著。

  這、這也太膽小了吧,秦林頗為無奈的摸了摸鼻子,心說現在還是光天化日呢,要晚上說個鬼故事,豈不把你活活嚇死?嗯,下次有機會,一定要試一試。

  可憐的朱堯媖,做夢也想不到秦林還準備半夜給她講鬼故事,這姐夫做的,真是壞透了!

  好在畢竟大白天,秦林又是認識的人,朱堯媖倒沒真嚇暈過去,略略定了定神,自己拍了拍心口,用眼角餘光怕怕的看看秦林又趕緊躲開:秦姐夫好可怕、好可怕呀!

  徐辛夷把秦林這闖禍精白了一眼,像大姐姐那樣寬慰著朱堯媖,好不容易才讓她恢復了平靜。

  「這種膽小鬼,哼!」秦林扭過頭,表示不屑。

  「姐夫真是個壞人,壞極了!」朱堯媖也嘟著嘴,好看的眼睛裡還盈著晶瑩的淚花。

  徐辛夷歪了歪嘴巴,拉了拉秦林低聲道:「堯媖表妹才十四歲,你幹嘛和她計較?你就當成你妹妹不就得了?」

  「小屁孩!」秦林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然後壓低聲音:「我要有這麼個妹妹,成天扮鬼嚇唬她,嚇到她不怕為止。」

  真拿你們沒辦法!徐辛夷無可奈何,只好道:「行了,咱們出來就是去馴象所的,還在這兒磨蹭啥?」

  朱堯媖一聽馴象所,立馬就打起了精神,也不和秦林鬧彆扭了。

  宮裡大朝會排二十四個大象馱寶瓶,其餘朝會視等級,用十二個、六個不等,充作儀仗,顯示天家威嚴。

  但凡小孩子都喜歡大象,朱堯媖從小看見這些象就心癢癢得很,可宮裡頭規矩嚴苛,身為公主怎麼可能去和大象玩?

  這次秦林肯帶她去馴象所,長公主就高興了,暗自尋思:好吧,秦姐夫雖然愛嚇唬人,可帶我去看大象,我就原諒他了唄。

  馴象所在宣武門內側,從西便門出來沒有多遠,秦林、徐辛夷騎馬,朱堯媖坐轎子,往馴象所而去。

  秦林身穿飛魚服,騎踏雪烏騅,徐辛夷戎裝,騎照夜玉獅子,馬兒一黑一白齊頭並進,馬上騎士英姿颯爽,街道兩邊的官員百姓見了,無不喝一聲彩。

  朱堯媖從轎窗裡看見,實在羨慕得很,暗自點頭:秦姐夫對表姐可是很好啊,結了婚還和她並騎而行,也不像別人把妻子管得足不出戶。

  須知公主即使下嫁,仍須回宮居住,每日裡和駙馬不得自由相見,更別提在外痛痛快快的騎馬馳騁了。

  朱堯媖既替表姐慶幸,又為自己苦惱,瞧著表姐和姐夫縱馬馳騁的身影,一時間竟有些痴了……

  倒不是她年紀輕輕就成天想著嫁人,而是下嫁擇駙馬,實是橫在大明朝諸位公主人生道路上的一道*天塹,在宮裡頭幾位已婚、未婚的長公主、大長公主和宮女們,成天談的就是這件事啊!(註:「欠」,天然險要)

  馴象所很快就到,老遠就聽見了大象高亢的吼聲。

  秦林已派人來打過招呼,那馴象所的管事也是個指揮僉事,可權勢趕秦林差著怕不有十萬八千里,所以老遠就迎上來,恭恭敬敬的施禮:「末將溫德勝參見南衙秦長官!長官這邊請,來來來,小的們快奉茶!」

  秦林謝過,說茶就不用了,先去瞧大象。

  溫德勝見徐辛夷也來了,就約略猜到怎麼回事,誰不知道秦長官這位夫人是南京魏國公府的大小姐,從小騎馬圍獵玩慣了的?這興致來了,看看大象,再正常不過了。

  當然,他不會知道徐辛夷身後緊緊跟著,一臉興奮的清秀小姑娘,就是大明朝的長公主,當今萬曆帝的嫡親妹子。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0:28
四三六章 長公主騎姐夫?

  馴象所相當寬闊,占地面積比錦衣衛本衙還要大,中間很大一片校場,北面是辦事衙署和校尉官兵居處,西邊連片的倉庫儲存著供應大象的飼料和寶瓶、鞍具等物,而東面那排極其高大寬闊的房子,就是大象的家。

  「秦長官,夫人,這邊請。」溫德勝滿臉堆笑,點頭哈腰的在前頭領路。

  這管馴象所的指揮僉事,很有可能在錦衣衛堂官的職司裡頭,就屬他最位卑職小,對掌南鎮撫司的秦林,自然要加意巴結討好。

  昂──,大象高亢的吼叫聲從象房傳來,徐辛夷和朱堯媖面露喜色,同時加快了腳步。

  為了便於大象生活,象房的門戶極其高大寬闊,規模就像一座巨大的宮殿,只是沒有任何裝飾,十分簡樸。

  徐辛夷一進門就拍手笑道:「哇,好多大象!」

  朱堯媖更是眼睛裡直冒小星星,稍顯蒼白的面頰因為激動泛起了潮紅,倒是增添了幾分麗色。

  可不是嘛,好多大象正在裡面活動,有的在洗象池裡頭打滾洗澡,有的由象奴牽著慢慢走動,有的正訓練兩兩交鼻。

  尤其叫人喜歡的是,這些龐然大物被訓練得非常聽話,一頭頭溫順和善,極通人性,雖然身軀龐大,種種動作和神態卻透著一股子機靈勁兒。

  象奴都是錦衣衛的校尉、力士,他們俸祿微薄、生活清苦,見本所溫指揮誠惶誠恐的陪著一位錦衣同知,又有女眷隨行,就知道是哪位達官顯貴來看象了,紛紛把自己管的大象牽過來討好賣乖。

  溫德勝清清嗓子,大聲吆喝:「掌南鎮撫司秦長官大駕光臨,大夥兒都把精神打起來!」

  一聽是秦長官,象奴們越發抖擻精神,都曉得這位長官是有錢的,連百官折俸都能包圓了買下,要是討得他老人家高興,手指縫裡隨便漏下點,不也發筆小財嗎?

  先是學朝儀立仗,也就是大小朝會時那樣:大象先按次序分左右兩排站好,溫德勝親自敲鐘,象就自動凜然肅立,紋絲不動,如同侍衛一般,並不需要象奴去管。

  「好乖呀!」徐辛夷拍著手直樂。

  朱堯媖也抿著嘴兒笑,卻不是很喜歡,她在宮裡就常看見象做這個動作。

  溫德勝又把鐘敲響,大象齊齊一聲嘶鳴,這幾十頭大象的聲音疊加起來,簡直如同雷鳴。

  然後象就把長鼻子斜斜伸向空中,左右對面而立的兩頭大象,長鼻子在空中交叉,如同拱門。

  秦林促狹得很,料得這套是朱堯媖見慣的不稀奇了,突然把她胳膊一帶:「走,咱們從象鼻子底下走過去。」

  可憐的長公主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秦林拖著走到了幾十條象鼻子組成的拱門長廊之下,登時把她魂靈兒都嚇飛到了九霄雲外。

  朱堯媖在宮裡都是遠遠看看,哪兒和大象挨得這麼近?和大象這種龐然大物相處,遠遠看著不害怕,可大象突然間變得近在眼前,一個個大得不像話,活像一群長鼻子妖怪,從它們面前走過,她又驚又怕,連心跳都幾乎停止了。

  站在外頭看鐵籠子裡關著的獅子,跟被關進鐵籠子和獅子待一塊,絕對是不同的感受啊……

  「咯咯咯、咯咯咯……」長公主殿下碎玉般的牙齒叩擊著,身體軟得像棉花,雙手抱著秦林的脖子,像樹袋熊一樣吊在他身上。

  秦林也有點後悔了,朱堯媖雖然有些孩子氣,身材瘦削像個黃毛丫頭,畢竟有十四歲了,像這麼吊在自己身上總覺得不大妥當,呃,好像是自己存心欺負她似的。

  可不是嗎,少女青澀的身體和他緊緊相貼,甚至能感覺到溫軟如鴿的椒乳……

  靠,這也太禽獸了!秦林趕緊止住胡思亂想,沒辦法,只好繃著勁兒,把朱堯媖從長鼻子拱門的另一頭拖了出來,交給侍劍扶著。

  徐辛夷雙手叉腰,黑著臉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姓秦的,有你這種姐夫嗎?這麼作弄她,人家好歹也是朝廷的……」

  秦林沒等她把長公主三字嚷嚷出來,趕緊摀住她嘴巴,抱怨道:「是她自己葉公好龍,說喜歡大象,結果走近了又害怕,能怪我?」

  「我、我可以摸摸這些大象嗎?」

  呃,這是誰說的?秦林和徐辛夷都聞聲轉過頭,卻見剛才還怕得要死的朱堯媖,又站到了為首的一頭大象前面,伸著手想摸又不敢,一副弱弱的表情。

  「小姐儘管摸,這象就算拿棍子打,它也不會發急的。」溫德勝陪著笑臉,他不知道朱堯媖的身分,以為是秦林的什麼親戚。

  想想也是,這些象是要用在朝會的,要是野性難馴,攪擾了朝會、衝撞了天子和朝臣,那還得了?

  朱堯媖伸手輕輕摸了摸大象的腿,那象紋絲不動,她膽子就大了許多,又摸了幾下。

  象奴加意討好,一聲呼哨,大象就跪了下來,把腦袋衝著朱堯媖。

  長公主立馬喜笑顏開,見大象很溫順,她的膽子也大了起來,​​揪耳朵、扯鼻子、拍腦袋,和大象玩得不亦樂乎。

  秦林和徐辛夷對視一眼,兩人都不曉得說什麼才好。

  溫德勝又討好道:「這些象不但可以玩,還可以騎的。」

  「還可以騎?」徐辛夷杏核眼一下子亮了起來,她早就躍躍欲試了,當下朝最高大威武的一頭大象指了指:「好啊,我要騎它。」

  溫德勝大聲讚道:「夫人好眼力,這頭威武大將軍是象群領班,朝排序第一。」

  原來明朝皇帝很好玩,常給一些物事封號,比如火炮往往有威遠將軍、神威無敵大將軍等封號,這些大象也各有品級,領頭的這頭更是受封大將軍,食一品祿。

  當然大象就算封到一品,要騎它照樣騎,象奴這就牽著大將軍過來趴下,徐辛夷興高采烈的騎了去。

  很快徐辛夷就騎著象到處飛跑,大小姐很沒有形象的狂笑:「哇哈哈哈~~原來我騎術這麼好,連象都會騎啦!」

  哪兒是她騎術​​好?分明是象馱著她,按象奴口令在室內跑圈。

  溫德勝想笑又不敢笑:「秦長官夫人,還真是將門虎女,英風銳氣羨煞旁人啊!」

  秦林摸摸鼻子,對徐大小姐實在無話可說,忽然身後衣襟被扯了扯。

  朱堯媖水汪汪的眼睛忽閃忽閃,癟著小嘴央求:「姐夫,我也要騎嘛姐夫!」

  嗯嗯,溫德勝的笑容忽然凝固在臉,神色變得極其古怪。

  秦林額頭直冒黑線,竭力忍住衝朱堯媖大吼一頓的衝動:長公主,你是要騎大象,不是騎姐夫!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0:29
四三七章 白象殺人事件

  最大最威猛的「威武大將軍」已經被徐辛夷騎著滿場跑了,溫德勝有心要和秦林賣個好,諂媚的道:「秦長官,咱還有一頭緬甸進貢的白象,乃是祥瑞之物,您和令妹騎了白象,今後一定事事稱心、吉祥如意。」

  緬甸?秦林皺了皺眉頭:「咱們大明朝不是正和他們打仗嗎?」

  嘉靖年間,緬甸東吁王朝莽應龍繼位為王,此人雖稱不上什麼雄才大略,卻有幾分虎狼之心,在中南半島邊陲之地居然也算得上個不世出的人傑,數十年南征北戰,擴地自雄,實力逐漸膨脹,從嘉靖末年開始竟出兵屢次進犯雲南。

  去年莽應龍又率兵進攻大明雲南孟養宣慰使司,忠於大明的土司宣慰使思個力戰不敵,被俘後不屈而死,緬甸將孟養土地吞併。

  因為緬方吞併的是明朝土司的轄地,並沒能引起朝廷的重視,對思個的滅亡採取了坐視不管的做法,事後雲南巡撫饒仁侃甚至還派人去招撫緬甸,其結果當然是鎩羽而歸。

  這種情況下,緬甸還會進貢白象,秦林自然覺得不大合情理。

  溫德勝卻覺得很正常,睜大了眼睛不解的道:「緬甸*蕞爾小國,仰我大明天威,所以將白象入貢;至於打仗,那是屬國和土司之間的事情,咱們大明朝何必管他?」(註:「最」,微小)

  秦林摸了摸鼻子,知道和這位只懂餵大象的溫指揮說不明白,便不再理這茬。

  朱堯媖聽說有白象,自是高興得很,連連催促要乘白象。

  溫德勝弄大象是老本行,親自去把白象牽了來,果然是一頭通體粉白中微微帶點紅的大象,和別的同類那種泥灰色的皮膚完全不同。

  這頭象顏色既特別,裝飾也極其華麗,純金的鞍韉、鑲嵌珍珠寶石的各種飾物,簡直就像普賢菩薩的坐騎,漂亮極了。

  「哇~~」朱堯媖眼睛直冒小星星,高興得無以復加,飛快的迎著白象跑過去,摸摸它的長鼻子,扯扯它的大耳朵。

  果然女孩子就是對粉紅色的東東缺乏抵抗力啊!

  「不過是一頭得了白化病的大象,好稀奇嗎?大驚小怪!」秦林不屑的撇撇嘴,溫德勝卻已經讓白象趴了下來,大象背上馱著座兒,朱堯媖迫不及待的騎了上去,溫德勝又對著秦林哈腰意思是請他也一塊騎,這白象是很了不起的祥瑞,騎了能萬事如意的。

  反正象背上有並列的兩個座兒,看看徐辛夷騎著象滿場跑,秦林也有點兒心動,便坐了上去。

  朱堯媖伸手拍拍白象的身子:「白象你要乖哦,這個秦姐夫很兇,要是惹了他呀,你會挨打哦!」

  秦林翻翻白眼,不想和這​​黃毛丫頭廢話。

  溫德勝吆喝一聲,白象就站起來,它背上設的座兒離地就有丈把高,又搖搖晃晃的,朱堯媖立馬呀的一聲驚呼,緊緊掐​​著秦林的胳膊。

  「長公主啊,有扶手你不抓,敢情我胳膊不疼呢?」秦林那個鬱悶啊,胳膊被掐得生疼。

  「對不住,對不住!」朱堯媖鬆開手臉兒紅​​紅的,牢牢抓住座位前面的扶手。

  地面上溫德勝忍住笑,吆喝白象往前走。

  還沒走上兩步,忽然有個人從斜刺裡跑出來,一疊聲的道:「使不得、使不得,這白象騎不得的!」

  什麼鳥人唧唧歪歪?秦林不樂意了,就算是祥瑞吧,也就是頭得了白化病的大象而已,老子騎一騎還能把它給騎黑了?

  朱堯媖也癟著小嘴,很不高興。

  「華老樁,你搞什麼鬼?快滾開!別衝撞了秦長官! 」溫德勝厲聲訓斥那人,轉身點頭哈腰的對秦林道:「這頭白象是個祥瑞,配了四個象奴,這華老樁是其中之一,馴象的本事是不錯的,就是做人不怎麼開通,冒犯了長官,見諒、見諒!」,

  華老樁約莫四十歲上下,黑漆漆的臉上全是刀劈斧削般的皺紋,看上去老氣橫秋,衣服十分破舊,一副飽經滄桑的樣子——這些馴象的把式,生活都相當清苦,算是錦衣衛系統裡頭最底層、最被人瞧不起的角色了。

  照說聽到管本所的指揮僉事溫德勝訓斥,華老樁也該退下了,可他眼睛一亮,把秦林打量幾下,非但不退還往前走了兩步,仰著臉問道:「敢問來的可是那位審陰斷陽、神目如電的秦林秦長官?」

  溫德勝氣急敗壞,跳著腳,拿馴象的鞭子劈頭蓋臉朝華老樁身上抽:「你好大的面子,你狗膽包天!秦長官的名諱也是你這狗奴能叫的?還不快滾,留在這裡作死!」

  秦林聽得華老樁口氣,覺出有幾分蹊蹺,便止住溫德勝,和顏悅色的問道:「本官便是執掌南鎮撫司的秦林,華老樁是吧,你有什麼話要和本官說?這頭白象又為什麼騎不得? 」

  華老樁聽到確實是秦林,似乎鬆了很大口氣,當即如釋重負的道:「都說秦長官斷案如神,今個兒天老爺叫秦長官來了,小的心裡頭這樁事情也就……啊! 」

  突然之間,隱約有什麼聲音傳來,華老樁抬起手指,驚駭無比的朝上指著秦林,然後露出恐懼之極的樣子,努力想往後轉動腦袋,脖子卻像僵住了一樣,半分也動不了。

  怎麼了?我臉上有花?秦林莫名其妙的摸了摸臉。

  就在此刻,奇變陡生,白象昂的一聲長吼,在震耳欲聾的吼聲中,勢如山崩的朝前衝去!

  秦林被帶得身子猛的向後一仰,好在他反應極快,用力抓住扶手。

  朱堯媖卻稍微慢了一步,剛才停下來說話,她就鬆開了手,待要去抓那座位前面的扶手,指尖和扶手堪堪差著兩寸,身子便被劇烈的顛簸拋離了座位!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白象正地動山搖般往前猛衝,朱堯媖這要是摔了下去,鐵定被象腿踏中,這麼個嬌滴滴的小姑娘,那還有命在嗎?

  還騎著威武大將軍瘋跑的徐辛夷,一顆心幾乎從嗓子眼跳了出來,距離卻遠了,眼睜睜的看著表妹從座位上顛飛了起來,她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覺剎那間自己的心臟被緊緊揪住,全身血液都湧上了太陽穴。

  身子飛在半空的朱堯媖,談不上後悔還是別的什麼感覺,只是過去十四年的經歷太過灰色、太過平淡,在這瞬間讓她記起來的,也就是和徐辛夷一起出宮的兩次經歷……

  這就要死了嗎?朱堯媖的身體開始向下墜落,下方,是狂奔的白象,和四隻鐵炮般的象腿。

  就在這十萬火急的時候,一隻有力的手閃電般伸出,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腰帶,然後用力回拖,電光火石之間竟把她拖回了座位上。

  啊呀!朱堯媖只覺自己跌在了什麼人身上,男子的氣息並不陌生,只是少女的本能使她渾渾噩噩的掙扎著。

  「別亂動,我很幸苦耶!」秦林臉憋得通紅,好不容易憋出這句話。

  可不是嘛,左手牢牢握住扶手,身體要在顛簸起伏的大象背上保持平衡,右手還要打橫將朱堯媖抱在懷中,偏偏她還不停的扭來扭去。

  嗯,胯下白象飛馳、懷中美人橫抱,很拉風很囂張,可真他媽費力啊!

  溫德勝和象奴們起初都被驚呆了,回過神來,紛紛圍追堵截,使出渾身解數收拾這白象。有人舞鞭子,有人連聲呼哨,有人橫著鐵耙在前面攔擋,溫德勝又靈機一動敲響了銅鐘,那白象終於老實下來。

  好嘛,這回它倒是老實了,徐辛夷也騎著威武大將軍跑過來,那頭大象衝白象昂昂的叫著,似乎在責備它,而白像也嗚嗚的回答,好像認錯一樣。

  溫德勝又令白象匍匐,它老老實實的俯下身,秦林這才抱著全身癱軟的朱堯媖走下地面,將她交給徐辛夷。

  半晌,朱堯媖在徐辛夷懷裡哇的一聲,抽抽噎噎的哭:「表、表姐,剛才好可怕啊,我再也不騎、騎它,騎、秦姐夫,嚇死我啦……」

  秦林再次以手加額,是騎象,不是騎姐夫,我的長公主!

  徐辛夷倒是衝著秦林一豎大拇指,剛才若不是他臨機應變,朱堯媖的性命說不定都保不住呢!

  秦林也累得夠嗆,張著嘴哈哈直喘氣,全身汗透了幾層衣服。

  「對、對不住,請秦長官降罪……」溫德勝哭喪著臉,失魂落魄的道:「下官御下不嚴、馴象失措,差點害了秦長官,下官有罪,有罪! 」

  可不是嘛,本來想討好掌南衙撫司秦林,最後鬧到差點把秦林妻妹的性命送掉,也難怪溫德勝心慌意亂。

  秦林喘息幾下,聞言卻冷笑起來:「御下不嚴、馴象失措?哼哼,溫指揮,只怕你還在做夢呢!」

  啊?溫德勝眨眨眼睛,不懂秦林的意思。

  秦林站起來,慢慢走到白象最開始發瘋的地方,華老樁的屍體靜靜的躺在地上,胸腔塌陷,顱骨破碎,腦袋像一隻被砸爛的雞蛋,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另有不少人受傷,但華老樁是白象發瘋事件中唯一的死者。

  「直覺告訴我,這是一起犯罪,」秦林摸了摸下巴,思忖著,一字一句的道:「利用大象來殺人的犯罪。」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0:30
四三八章 秦林馴象

  「利用大象殺人?」溫德勝驚呆了,半晌回過神來,一臉苦相的辯解:「長官所言甚是玄奧,恕卑職、卑職不懂……」

  秦林看著被白象活活踩死,死狀十分慘烈的受害者,眼神中帶著一絲悲憫:「還記得華老樁阻止我們乘騎白象嗎?作為四名象奴之一,當時他多半知道這頭白象被人動過什麼手腳,所以才告訴我們不能乘騎吧。爾後,華老樁得知本官身分,正準備吐出實情,結果卻被人利用白象殺害滅口。」

  「怎麼、怎麼會這樣?」溫德勝搓著手,急得團團轉,他管的這馴象所是整個錦衣衛系統最清苦最無聊的,他做夢也沒想到,有人會把主意打到馴象所來。

  徐辛夷已經安撫好了朱堯媖,大長腿踱著步子走過來,聞言就皺了皺眉頭,沒好氣的道:「怎麼辦?涼拌!你還是錦衣衛的指揮僉事,難道不懂怎麼破案嗎?」

  溫德勝臉拉成了苦瓜:「唉~~下官只懂馴象,哪裡管得來這人命大案?拼著挨申斥、丟差使,只好往南鎮撫司上報吧——啊呀,秦長官不就是掌南鎮撫司嗎?下官糊塗,下官糊塗!」

  這位溫指揮遇事慌張,直到此時才想起來,秦林就是掌南鎮撫司,專管錦衣衛內部調查的呀!

  想明白這一節,溫德勝便稍微回過神來,一個勁兒衝著秦林打躬作揖。

  秦林當仁不讓,點了點頭表示接過案件偵破的工作,溫德勝這就大大的鬆了口氣,雖然心仍懸著,畢竟有斷案如神的秦長官幫忙,一顆心大約總可以從嗓子眼落下去兩三寸了。

  秦林仔細看了看躺在地上被踩得稀爛的華老樁,當場被大象踩死的事實無可辯駁,屍體本身是不需要做什麼檢驗的,便往身後招了招手。

  半天沒人上前,秦林才想起牛大力去俞大猷那裡學習武藝和戰陣之法,陸胖子也陪著去逛逛,今天這兩位弟兄都沒跟著來。

  幾名親兵校尉都躍躍欲試,只是以前都是陸胖子做的,他們沒有得到秦林明確指示,不好貿然上前。

  秦林指了指其中兩個最機靈的:「你們倆,把屍體搜檢一番,衣袋裡有什麼東西都掏出來。」

  很快華老樁身上帶著的東西就被翻了出來,內容很簡單,只有一串二十多枚銅錢,一塊皺巴巴的黃色手絹,兩張當鋪的當票,分別是「蟲蛀鼠咬破棉衣一件」,當了一千二百錢,「綠鏽破爛銅暖爐兩隻」,當了六千八百文錢。

  看來這華老樁家裡窮苦啊,冬天剛剛過去,早晚還冷得很他就急急忙忙把棉衣、暖爐等禦寒之物當掉了。

  再看看他穿的衣服,可不是嘛,破破爛爛的夾衣,補丁撂著補丁,袖口處糊里糊塗的不知沾著什麼髒東西,都有些發亮了,胸前更是油髒了一大片,還留著大象踩的腳印。

  華老樁的死亡本身並沒有任何疑點,秦林直接吩咐把屍體交還家屬,不一會​​兒,兩位老人、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婦人和兩個小孩子腳步匆匆的進來,看見華老樁死得淒慘,也顧不得屍身血汙,當即撫屍痛哭,場面好生淒涼。

  秦林心頭不是個滋味,華老樁是聽說自己斷案如神的名聲,所以才準備將所知和盤托出的,沒想到竟在自己面前生生被人謀害,實在叫人憤恨!

  「奶奶的,老子一定要找到真兇!」秦林把牙齒一咬。

  徐辛夷她外剛內柔,瞧著華家老小哭得淒涼地也心下慘然,摸了張二百兩的銀票送給他們作為撫卹,令女兵上前勸慰,又走到秦林身邊低低的問道:「有眉目了嗎?」

  秦林點點頭,立刻命令把負責這頭白象的另外三名象奴提來。

  徐辛夷拍手道:「對呀,只有象奴可以接近大象、訓練它,能控制它行凶的,必定在活著的三名象奴之中!」

  三名象奴很快被提了出來,分別叫做嚴財、曹喜、孔亮,年紀都在三十多四十歲之間,穿著打扮也和華老樁差不多,破破爛爛的。

  馴象所沒有陋規常例收入,唯一的油水大概就是剋扣點大象飼料,那也是長官才有分兒,輪不到象奴把式,所以這些象奴都過得非常艱難,錦衣衛體系之中,同樣苦樂不均。

  嚴財、曹喜、孔亮被提出來之後,都是神色慌亂驚恐,齊刷刷跪在地上:「長官饒命!小的們無罪,請長官明察!」

  秦林嘿嘿一笑,踱著四方步走到白象旁邊。

  此時白象已被安撫下來,乖乖的趴在地上,看上去溫和馴服,幾個象奴在旁邊撫慰它,努力讓它平靜。

  溫德勝不知道秦林要搞什麼,也跟著過來。

  不料秦林突然從他手裡把馴象的鞭子拿過來,掄圓了就朝白象狠狠抽下!

  馴象的鞭子,乃是牛筋混著鱷魚皮做的,就算大象皮糙肉厚,一鞭子下去也是一條痕,打著極疼。

  眾人見秦林突然狠命鞭打白象,都嚇得不輕:這白像剛剛發瘋踩死人,秦林這麼打它,豈不又激得它發狂?

  朱堯媖在遠處看見,更是嚇得眼睛緊閉,連看都不敢看了。

  「秦林,你搞什麼……咦?」徐辛夷出言阻止,正要去奪秦林手中的馴象鞭,卻見那白象匍匐在地上嗚嗚告饒,絲毫沒有發狂的意思。

  「長公主,長公主,」侍劍推了推朱堯媖:「秦長官沒事,白象怕他呢!」

  朱堯媖睜開眼睛一看,這時候秦林大逞威風,已經用鞭子把白象腰胯打起了道道血痕,那白象痛得直叫,卻只​​是挪動身子閃避而已,似乎對他格外敬畏,不敢絲毫違逆。

  「天哪,難道連大象都怕秦姐夫這個凶神?」朱堯媖百思不得其解,可幹嘛他要狠命打白象呢,難道是懲罰它剛才發狂踩死人?

  秦林當然不是和畜生計較生氣,他把馴象鞭一丟,指著白象道:「看到沒有,這頭象其實平時很溫順,怎麼打都不會反抗,那麼,它為什麼會突然發狂殺人呢?」

  溫德勝幹馴象這行很久了,聞言立刻恍然大悟:「一定是用了什麼特殊的辦法刺激它,讓它在特定的時候發狂!這只有貼近它的象奴才能辦到!」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0:31
四三九章 奇怪的聲音

  跪在地上的嚴財、曹喜、孔亮三個象奴,聽到這句話不由得面色改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中都帶著驚恐猜疑。

  和溫德勝一樣,他們都熟知大象的性情,因此秦林道破機關之後,他們立刻心服口服,從喊冤叫屈,轉而尋思自己三人之中,到底誰才是那利用大象殺人的兇犯?

  秦林冷電般的目光在三個象奴身上打了個轉:「哼哼,敢在老子面前搗鬼,膽子不小啊……」

  徐辛夷見狀一喜,拉了拉朱堯媖:「看看,你姐夫又想到辦法啦,哈哈,他別的沒什麼,斷案真的很厲害呢!」

  「這麼快?」長公主嚇了一跳,有些不大相信。

  徐辛夷拉著朱堯媖走近,低聲道:「喂,怎麼樣了?是不是發現了線索?」

  秦林咧嘴直樂:「太簡單了,喏,就在華老樁身上帶的東西裡頭就有問題,到底是什麼,先考考你們吧。」

  華老樁身上的東西?徐辛夷和朱堯媖都仔細的觀察,剛才兩名校尉把死者帶的東西都掏出來擱地上了,無非是一串銅錢,兩張當票,一塊手絹。

  普通人隨身帶這些東西,都很正常啊,而且和大象發狂有什麼關係?

  「我知道了!」徐辛夷雙手叉腰,仰天大笑:「哇哈哈哈~~太簡單了,就是銅錢嘛!」

  秦林先是被唬了一跳,及至聽她說是銅錢,反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忙問銅錢有什麼不對。

  「我都隨身帶銀票嘛,他帶銅錢當然很奇怪囉!」徐辜夷眨了眨杏核眼,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我倒!秦林有種崩潰的感覺,忍不住敲她腦袋:「笨蛋,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那麼有錢?這人全身上下加起來值不到五錢銀子,還帶銀票呢!」

  徐辛夷被訓斥一通,倒也不生氣,吐了吐舌頭:「不是就不是嘛,兇什麼兇啊,切~~!」

  「會、會不會是、是這兩張當票?」朱堯媖弱弱的問道,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眼睛也躲躲閃閃不敢看秦林。小姑娘知道剛才多虧了秦林臨機應變,才救了自己一命,可想到曾被他抱在懷裡,又覺著不好意思,說句話都害羞得很呢。

  現在秦林對這位小姨妹倒是客氣多了,曉得她臉嫩,鼓勵道:「有什麼但說無妨,大夥兒參詳嘛。」

  朱堯媖鼓足勇氣:「當票,說明華老樁已經窮到典當東西了,會不會壞人利用這一點,拿錢收買、要挾他,逼迫他做違心的事情。結果剛才他突然天良發現,想將陰謀告訴我們,結果反遭滅口呢?」

  「想像力很豐富,」秦林笑瞇瞇的點著頭,可後面又接了句:「可惜全是臆想。」

  長公主本來還仰著小臉兒,期待的等著姐夫誇她兩句呢,結果​​聞言把嘴一癟,扭過頭不理會秦林了。

  「難道是這塊帕子不對頭嗎?」徐辛夷瞧了瞧那張皺巴巴的黃色手巾,好像這種東西並沒有什麼稀奇古怪嘛,想了想又道:「你是說黃色犯禁僭越?先帝嘉靖爺那陣就取消啦!這次可是你犯錯了,哈哈哈!」

  「咧~~」朱堯媖也回過頭,衝著秦林刮鼻子羞他,小姑娘還憋著氣呢。

  「當然不是顏色,嗯,或者說顏色只是一方面吧。」秦林摸了摸鼻子,有些無可奈何:「你們就不覺得這人帶著塊手巾很不尋常嗎?」

  這有什麼?徐辛夷奇怪的看了看秦林:「我們都帶著手巾嘛!」

  「是啊是啊!」朱堯媖把手巾從懷裡拿出來,繡著駕鴦的絲綢帕子,還帶著淡淡的熏香氣息。

  徐辛夷促狹,朝侍劍等女兵擠擠眼睛:「你們帶沒帶手帕呀?」

  都帶了的!侍劍為首,一群女兵全把手巾拿出來,絲綢的、緞子的、細葛布的,五顏六色煞是好看。

  徐辛夷挑釁的看了看秦林,朱堯媖也衝著他吐舌頭——長公主本來還有幾分害羞的,可能鄙視秦姐夫的機會,實在太難得啦!

  秦林無奈的摸了摸鼻子,不和這群娘子軍計較,轉身問這溫德勝和象奴們:「你們的手巾呢?拿出來給本官看看。」

  象奴們面面相覷,一個個表情古怪得很,沒有誰拿出手巾,溫德勝陪著笑臉:「長官說笑了,咱們馴象所的弟兄,成天陪著大象打滾兒,餵食、洗澡、遛彎兒、騎象……滿身泥巴、滿身草屑,誰還用手巾那稀罕物兒?」

  可不是嘛,連溫德勝這四品錦衣僉事都像是從土裡鑽出來一樣,別的象奴就更不用提啦,要是用手巾,每人十塊二十塊看夠不夠擦。

  徐辛夷和朱堯媖登時醒悟過來,發覺自己確實想當然了。

  得勒,秦林指著手巾:「剛才都看到了,那華老樁和這裡的象奴差不多,袖子、胸口都是油亮亮臟兮兮的,邋遢得很,為何懷裡揣塊手巾?哼哼,我想黃色的織物,很有可能就是使那白象發狂的東西吧!他帶著這手帕,便是要來通知咱們……」

  說著,秦林朝三名跪著的象奴一指:「搜他們身上,誰帶著一模一樣的黃色手帕子,誰就是兇手!」親兵校尉們不由分說,立刻將三名象奴拖翻,仔細搜查起來。結果很快就出來了,沒人帶著黃色的​​手帕,但曹喜的內衣,卻是黃色的!

  果然是這樣!徐辛夷倒也罷了,朱堯媖對秦林的判斷實在佩服萬分,在表姐耳邊道:「哇,姐夫好厲害!」

  徐辛夷雖然自己猜錯了,仍然得意洋洋——秦林找到了結果,不就和本小姐親自找到一個樣嘛。

  誰知那曹喜仍一個勁兒的喊冤,說自己是被冤枉的,和這件事無關。

  溫德勝氣得夠嗆,厲聲呵斥:「敬酒不吃吃罰酒,既然在本衛奉職,難道不曉得咱們錦衣衛十八套大刑的厲害?老實招了,免受皮肉之苦。」

  秦林止住溫德勝,胸有成竹的道:「不到萬不得已,本官輕易不會刑訊逼供,曹喜,本官叫你心服口服!」

  說著,秦林就讓眾象奴用繩子把白象拴起來,只留下很小的活動空間,做好各種準備,最後他才笑瞇瞇的站到了白象前面。

  「小乖乖,快給我們看看你脾氣有多大……」秦林桀桀的壞笑著,拿起黃色的手帕,衝著白象使勁兒的舞。

  白象溫柔和善的看著他,大耳朵撲搧撲搧,一副無辜的表情,似乎完全不懂這個人類在搞什麼。

  我靠,有沒搞錯啊!秦林腦門上冒汗了,更加賣力的舞著手帕。

  動了,終於動了!白象搖搖晃晃的,看起來像是要做點什麼。

  「好可怕,好可怕。」朱堯媖咬著手指,躲在表姐身後。

  徐辛夷很有氣勢的揮揮手:「別怕,我保護你!」

  沒想到就在所有人的期待中,白象非但沒有發飆,反而是跪了下去,長鼻子衝著秦林上下擺了擺,實在乖極了。

  秦林郁悶的撓了撓頭,不明白這象到底鬧的哪一出。

  象奴們竊竊私語:「看起來秦長官也沒傳說中那麼厲害呀?」

  「不敢說,看他年紀輕輕的……唉,千萬別牽連咱們這些苦哈哈。」

  溫德勝想笑又不敢笑:「秦長官,您看?」

  秦林有點小郁悶,本以為案子就此解開了呢,沒想到還差著點什麼,不過案件偵破當中,從來都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像那些半個小時、乃至剛把案情看完就找到真兇的情形,也許只有電影裡有,秦林是從來沒有見過的。

  所以一時失利,他也並不氣沮,無所謂的揮了揮手,又托著下巴思考起來。

  朱堯媖見秦林久久不說話,只道他受了挫折不開心,彎彎的眉毛也皺了皺,拉拉徐辛夷:「秦姐夫好像很為難啊?我、我剛才不該羞他的。」

  徐辛夷撇了撇嘴:「你就再羞他也不怕,這人臉皮呀,比城牆還厚呢!」

  長公主噗嗤一聲笑起來,覺得表姐和秦林可直是天生一對,兩女手挽手走過去,見秦林用手按著太陽穴,嘴裡念念有詞:「視覺,嗅覺,聽覺,觸覺……對了,聽覺!」

  他在說什麼?徐辛夷和朱堯媖都沒聽清楚。

  秦林則把手一拍,笑容滿面的問著她們倆:「記不​​記得白象發狂之前,我們曾經聽到奇怪的聲音?」

  對呀!徐辛夷搖搖頭,朱堯媖卻說聽見了類似琴弦撥動的聲音,還特意加了句:「好像弦沒有上緊,鬆弛時彈的聲音,但是很輕微,幾乎聽不見呢。」

  秦林當時也隱約聽到了點,便問溫德勝和那些象奴,不想大部分人都說什麼也沒聽見,只有少數幾個年輕的隸奴說聽到類似彈棉花的聲音,但非常的小,很難聽清。

  難道這種聲音就是誘發大象發狂的原因?

  秦林有些不確定。

  徐辛夷眨了眨眼睛,奇道:「就算有那種聲音,可這象房裡頭相當嘈雜,那麼點聲音就能把白象弄得發狂?連我都沒聽見,它能聽見嗎?」

  「這裡頭一定有古怪!」秦林思忖著,吩咐搜查曹喜全身,結果除了內、外衣服、褲子、褲腰帶、草鞋之外,別無他物,沒有能發出聲音的樂器。

  天色將晚,必須要送朱堯媖回宮,秦林就命溫德勝把白象好好看管起來,曹喜嫌疑也很大,派校尉嚴加看守。

  「看來,很有必要去進貢它的緬甸使團走一趟。」秦林想了想,自言自語道:「畢竟我們對大象的習性了解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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