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9188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0:42
四五○章 朝覲之期

  緬甸貢使進貢祥瑞的朝覲之期到了,萬曆皇帝戴通天冠,穿絳紗袍擺駕皇極門,曲柄黃傘迎風飄搖,銅製仙鶴香爐輕煙繚繞。

  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穿一襲明黃色平金繡江涯海水蟒袍伴駕,大小九卿、都督武官按班次排序,帝師首輔張居正站在御駕前的班首,衆多文武官員獨有他腳下鋪着紅色金邊絨毯,身後又是兩名宮女打扇。

  兩邊身材魁梧的大漢將軍俱著紅袍扈從御駕,盔甲鋥光瓦亮,刀槍如霜雪般明亮,一個個挺胸凸肚,抖擻精神。

  金闕曉鐘開萬戶,玉階仙仗擁千官,花迎劍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乾,天朝君臨萬邦,這番朝儀果然是上邦氣象。

  錦衣都督劉守有在武臣班次前列,秦林掌南鎮撫司管理本衛軍匠、溫德勝管馴象所,也都在班次之中,當然位置就比劉守有靠後得多。

  時辰到,宣緬甸貢使入朝。

  莽應里率四名隨從,跟著太監亦步亦趨的從午門走進,偷眼左右看看,只見宮闕輝煌宏大、氣象森嚴,果然不是緬甸小邦所能比擬,又有大漢將軍威嚴肅立,一個個身材高大雄壯、刀甲鮮明,在矮小的緬人看來宛如天神一般。

  饒是莽應里野心勃勃,到此時才曉得夜郎自大四字誠不欺我,心頭暗自戒懼。

  隨從也低著頭,小聲拿緬語嘀咕:「真不愧是天朝,呵,宮闕一如仙宮,衛士都像天兵天將哩……」

  東吁王朝并不是白痴,緬人非常清楚自己可以在雲南邊陲鬧一鬧,趁中國不計較占點便宜,可要真和中華天朝面對面的幹仗,只怕緬甸再大十倍也不夠看。

  過了金水橋,莽應里和隨從們遙遙看見御駕,就不敢東張西望了,垂著頭小心翼翼的走路,自然沒看見班次裡的老對頭。

  秦林卻將莽應里瞧得分外清楚,這位囂張跋扈的緬甸大王子此時與前番不同,穿得乾乾淨淨」規規矩矩,走路那叫個小心。只可惜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高高腫著,嘴脣還是豁起來的,一邊眼眶子腫得擠住了眼睛,像是閉起來的,叫人疑心他是不是睜隻眼閉隻眼。

  不消說,這就是秦林和徐廷輔下手揍的了。

  兩邊官員見緬甸貢使這個樣子,都吃驚不小,紛紛交頭接耳的議論。

  吏部尚書王國光訝然,問身邊同僚:「思明前輩,緬甸貢使何以這般模樣?看起來不像跌傷呢,你執掌禮部,可知道內情嗎?」

  禮部尚書潘晟字思明,也是江陵黨的骨幹,不僅在政治上堅定支持張居正新政,而且爲官清廉仁義,居家遇到災荒,曾多次開私倉施粥救濟饑民。

  潘晟是嘉靖二十年辛丑科的榜眼,王國光是嘉靖二十三年甲辰科進士,所以王國光掌吏部,班次在潘晟之先,卻要稱他爲前輩。

  「還不是咱們那位秦小友幹的好事,」潘晟微微一笑:「在烏蠻市,他和定國公府那位小公爺聯手,不知爲什麽就把緬甸大王子揍了個臭死。」

  王國光聽了不禁莞爾一笑,只是詫異定國公府的徐廷輔素稱端正威嚴,怎麽會和秦林秦大搗亂聯手打架?便詫異的朝秦林看了看。

  秦林在斜對面,也朝王國光點點頭,手籠在袖子裡不著行跡的拱了拱,朝潘晟致謝。

  潘晟還有些話沒有說出來,其實韓薦從烏蠻市回來就長篇大論的寫了一篇呈文,意思是錦衣衛秦林無法無天,公然毆打貢使、破壞邦交,實乃禍國殃民之行爲,提請本部尚書上奏將其嚴懲。

  結果潘晟看到這份呈文就吃了一驚,盡人皆知秦林支持新政,雖不是江陵黨,實乃江陵黨的一員重要盟友,幾次襄助新政,怎麽韓薦和他鬧起來?於是派人去去打聽當時烏蠻市上的情況,向朝鮮、烏斯藏等處貢使詢問經過。

  朝鮮、烏斯藏貢使自然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通,把韓薦和莽應里說得卑劣不堪、完全有辱國格。潘晟聽了回報,立刻在呈文上批了「一派胡言」四個大字,擲還給韓薦,當場撤了他提督會同館的職司,叫他閉門思過,若再不洗心革面,小心京察的時候本部堂不留情面。

  被頂頭上司怒斥,韓主事嚇得魂飛魄散,他現在才曉得自己和秦長官作對,真是一腳踢到了鐵板上,筋斷骨折啊,

  秦林掌南鎮撫司,滿京城地面有什麽打聽不到的?曉得這件事,當然要感謝潘晟。

  武官這邊前頭也有幾位侯、伯問著劉守有,劉都督當然不會替秦林隱瞞,幸災樂禍的道:「要問誰幹的,哼哼,除了本衛南鎮撫司的秦將軍,還有第二個飛揚跋扈,敢當街毆辱貢使,全不以朝廷『柔遠人』爲意的嗎?緬甸人不說便罷,要是在御前說了出來,本官看他怎麽交代!」

  「毆辱貢使?嘖嘖,膽子也太大了點,不怕引起邊患嗎?」幾位侯、伯隨口附和著劉守有,反正他們也不認識秦林。

  孰料武臣班首的定國公徐文璧回過頭來,怪怪的看了看劉守有,不陰不陽的道:「諸位都忘了祖宗怎麼起家的?咱們武勛功臣,還能怕打仗?哼哼,邊患不起則已,若是緬甸敢來進犯,老夫一定請纓出征,倒不勞各位費心。」

  幾位侯伯都吃了一驚,老國公這明明是針對劉守有的,他兩位怎麼又不對付了?

  劉守有被噎得沒話說,心頭暗自失悔,明明秦林是和徐廷輔一塊揍的莽應里,徐文璧當然不會胳膊肘朝外拐了。

  新襲爵的成國公朱應楨年紀雖輕,爵位很高,班次也排在前面,聞言就幫著秦林說話:「秦將軍是個大大的忠臣,想來總是緬甸王子無禮,才被他打了一頓。」

  劉守有把眼睛一瞪,徐文璧三朝老臣給我氣受,只好忍了,你個空殼國公也來插話,放你的屁吧!

  朱應楨害怕,把脖子一縮,緊緊閉上嘴巴。

  大明到了萬曆年間,朝儀很鬆弛了,百官交頭接耳的說話,不一會兒就都知道緬甸王子這副模樣是出自秦林所賜,大家夥兒都想看看作爲始作俑者,他是個什麼表情。

  秦長官燦爛的笑容格外真摯,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巴咧開露出四顆門牙,一副乖寶寶的樣子:不關我事啊,我是無辜的,

  靠,這人臉皮真厚!從張居正到徐文璧,從劉守有到王國光,文武百官都被秦林搞得哭笑不得。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0:45
四五一章 徒手格象秦長官

  萬曆皇帝朱翊鈞也瞧見了莽應里臉上的傷痕,很奇怪的問馮保:「馮大伴,那緬甸王子何以鼻青臉腫?難道這緬甸人強橫霸道,到咱們京師裡頭來,還到處逞強打架麼?」

  馮保執掌東廠,是大明朝第一號特務頭子,他當然知道底細,更不會替秦林隱瞞:「回皇爺的話,老奴聽小的們說,是錦衣衛掌南鎮撫司秦林和定國公府小公爺徐廷輔聯手打的,原因好像是緬甸人冒犯了秦林平妻徐氏。」

  萬曆幼年也曾見過隨父母入京朝賀的徐辛夷,聞言就咧嘴一樂,身子往後仰了仰,揮手道:「徐氏?南京魏國公府那傻大姐嘛,哈哈,  嗯,秦愛卿打得好,就是朕也想打他一頓。」

  不防聲音大了點,被站在群臣班首的張居正聽見,帝師首輔回頭看了學生一眼,沉聲提醒:「此是接見外藩貢使的朝儀,請陛下謹言慎行。」

  萬曆心頭很怵這位嚴師,立刻坐直了身子,板起了臉,像泥塑菩薩似的坐在御座上。

  張居正滿意的笑笑,轉過頭去,並沒有發覺好學生眼神中的一絲不滿,甚至御座旁邊志得意滿的馮保馮督公也沒在意,或者說即使看見了也沒放在心上。

  稍遠一點兒的張誠和張鲸兩位有心人,卻十分敏銳的捕捉到了陛下這點一閃即逝的情緒變化……

  莽應里已走到了御前,鼓樂大作,緬甸王子是三月前抵京的,爲著進獻的祥瑞白象要由馴象所訓練熟悉才能入貢,拖到今日才行朝覲禮,早有禮部官員教了他朝覲禮節,便匍匐於地行了八拜禮。

  萬曆並不開口說話,而是承制官替他宣制:「皇帝問使者來時,爾國王安否?」

  莽應里跪答:「托陛下洪福,外藩舉國安康。」

  等緬甸王子匍匐再拜之後,承制官又宣制:「皇帝又問,爾使者遠來勤勞。」

  莽應里跪答:「陛下深仁厚澤,外臣虔心歸慕,所以遠道來朝,不辭路途勞苦。」

  這程序化的一問一答,便和後世「同志們好——首長好;同志們都晒黑了——首長更黑」那套完全相同。

  滿朝文武看得昏昏欲睡,唯獨秦林摸著下巴嘻嘻直樂:咱們泱泱大國啊,還真是古今如一,連這個套套都是一脈相承哩。

  問答式的禮儀結束,就該輪到進獻祥瑞了。

  儒家信奉天人感應,皇帝又叫天子,凡聖天子在位,必有上天垂相,降祥瑞以示感應。

  天現七色彩雲,禾生雙穗,地湧甘泉,奇禽異獸現世……等等異常情況都是祥瑞,傳說周文王西岐大治,於是鳳鳴岐山,周武王弔民伐罪,白魚躍入舟中,便是祥瑞一說最好的證明。

  如今萬曆帝登基八年,張居正攝政也有了八年,朝廷力推新政、 清量田畝、整頓吏治、清理積欠、整軍經武,一派中興氣象,正需要一個大大的祥瑞來體現聖君賢臣在位,來凝聚舉國之人心。

  萬曆本人也非常想看看白象,年輕人都有好奇心嘛,聽到祥瑞就要獻上,屁股就有些坐不住了。

  馮保代皇帝宣詔:「著令馴象所將祥瑞白象獻上!」

  溫德勝出班跪下,遲遲疑疑的朝上拱手,吭吭哧哧半天才道:「微臣、微臣無能,白象野性未馴,前些天還踏傷人命,貿然牽到御前,萬一它發狂怕要驚了聖駕,微臣就萬死不能贖罪了。」

  莽應里聞言頭一個不信,疑疑惑惑的往這邊看看,正好就瞧見溫德勝身邊的秦林,他緬甸人也不怎麽懂朝儀,就指著他一疊聲的叫起來:「你、你,對了陛下,就是這個姓秦的官兒打了藩臣,把藩臣打成這般模樣!小邦進獻的白象非常溫順,乃是吉祥如意的寶物,哪裡會踩死人?定是他存心不良,從中搗鬼,要破壞朝覲!」

  莽應里不道破還好,這直接嚷出來,百官看看他被打得活像個豬頭,都搖頭哂笑,難爲秦林下手這麼狠哪。

  既然御前相爭,萬曆也不能裝聾作啞了,親口問道:「秦愛卿,這事可是有的?」

  秦林出班,一直走到班首離萬曆很近的位置,才行禮稟道:「回陛下的話,實是微臣打了他,請陛下降罪。 不過白象也確實踩死了人,最近幾天雖然溫順起來,臣等還是怕它突然發狂,驚了聖駕,陛下乃萬金之軀,萬一有什麽閃失……」

  莽應里也不曉得禮節,在旁邊嘟嘟囔囔的道:「那白象咱喂了大半年,一路從雲南走到京師,乖得不得了,哪裡會踩死人?請陛下治秦林欺君之罪,微臣以性命擔保絕無問題,微臣自己去牽象!」

  秦林不理會莽應里,只是始終憂心忡忡,裝出十分擔憂的樣子,苦口婆心的勸萬曆不要叫白象上來。

  萬曆聞言就大皺眉頭,身體微微前傾,低聲道:「秦愛卿都敢鋸頭驗傷、剖腹挖心,難道朕身爲天子,連一頭大象都害怕了?斷無此理!朕又不是泥巴塑的、白紙糊的、稻草紮的。來人呐,牽大象上來!」

  溫德勝沒動,抬眼看張居正臉色。

  張居正好大喜功,也希望天降祥瑞以顯示新政上合天意下通民情,料想大象已在馴象所訓練三個月、莽應里又信誓旦旦,大約不會出什麽岔子,便吩咐衆大漢將軍做好戒備,然後讓溫德勝把大象牽上來。

  溫德勝沒辦法,只好退下去,大約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牽著白象敢住慢慢走了過來。

  此時敢住身披錦繡連肩坐褥,額頭裝飾著大片黃金首飾,背上馱着鑲嵌七寶的琉璃寶瓶,配上它白中帶粉的皮膚,實是華貴非常。

  滿朝文武見了都歡喜,說果真是祥瑞,否則哪裡有這白色的大象?

  萬曆喜笑顔開,越發坐不住御座了:「咦,這頭象和母后的佛經上,普賢菩薩坐的白象一模一樣,哈哈,我瞧它溫順得很,秦愛卿剛才言過其實了。」

  馮保聞言一樂,在旁邊煽風點火:「請陛下治秦林欺君之罪。」

  萬曆這時候高興得很,哪裡有空理會什麼欺君之罪?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盯着白象,躍躍欲試,似乎想自己去騎一騎。

  秦林則似笑非笑的盯了馮保一眼:記吃不記打呀,馮大伴你又皮癢了?

  馮保也給他瞪回去:誰叫你胡說八道的?打貢使就算了,連朝覲進獻祥瑞的大典也想破壞,你叫朝廷的面子往哪兒擱?這件事,就連張相爺也不會站在你那邊!

  可不是嗎,張居正捋著鬍子,笑盈盈的看著白象,已有善於阿諛逢迎的官員高聲誦道:「傳說太岳先生降世,漢江有白龜出現,今日先生輔佐陛下,而有白象入貢,實乃我大明君臣相得、政通人和的天相感應哪!」

  張居正出生時確實漢江有白龜浮出,所以他乳名白圭,聽到這話,首輔帝師就越發高興。

  莽應里存心要坐實秦林的欺君之罪,自己走上去,從溫德勝手裏搶過白象的韁繩,指揮它匍匐、跪拜、甩鼻子、搧耳朵。

  敢住只是頭幼象,被緬甸人搶去這一年吃了不少苦頭,很害怕莽應里,也就按他指揮,一一做著各種動作,憨態可掬。

  得意之極的莽應里並沒有注意到,四名象奴中那個身材矮瘦、臉*搽得很黑的人,正用仇恨之極的目光盯着他…… (註:「茶」,塗抹)

  見白象如此溫順老實,文武群臣盡皆放了心,不少人瞧著秦林直搖頭:别的胡鬧倒也罷了,外藩向朝廷進獻祥瑞的大典,你出於私仇居然想搞破壞,也太說不過去了吧?要嚴格追究的話,治你個殿前欺君之罪也沒問題呢。

  劉守有嘿嘿冷笑,盤算等會兒怎麼給秦林扣頂大帽子,就算陛下對秦某人聖眷很好,也要叫他脫層皮。

  馮保得意之極,朝秦林瞅了瞅。

  「撤了撤了!」萬曆把手一揮,原本嚴加戒備的大漢將軍們紛紛退下,鼓樂大作,莽應里牽著象舞蹈跪拜,君臣上下一派祥和。

  萬曆看得興起,也管不得張居正就在這裡了,從御座上站起來,看樣子想走近去摸摸白象。

  皇帝起駕,馮保立刻拿起淨鞭要鳴鞭,這淨鞭是用生絲織成,染黃之後鞭梢塗蠟,打在地上像鞭炮一樣劈啪作響。

  不過在鳴鞭之前,馮保照例右手持鞭,左手抓着鞭身將它繃了三下,是爲鳴鞭之前的試鞭。

  繃繃繃三聲響,既輕微又沉悶,混在鼓樂之中幾不耳聞。

  偏偏就在此時,白象敢住的眼睛即刻就紅了,猛的發力掙脫了莽應里,撒開腿衝著黃綾傘蓋下面的御駕直衝過來!

  莽應里嚇得魂飛魄散,緊抓韁繩不放,可他哪裡敵得過大象的力氣?粗糙的韁繩從手心裡勒過,擦得他手掌心鮮血淋漓,一時間痛入骨髓。

  突逢其變,文武百官都目瞪口呆,便是有勇敢的武臣也來不及反應啊。

  大漢將軍更是早已撤開,此時御駕和發狂的白象之間竟然空無一人,龐然大物直奔皇極門下的御駕衝過來,萬曆、馮保和張居正都在它衝突的正前方!

  「保護陛下!」秦林突然將身一閃擋在御駕之前,只見他雙腳不丁不八,牙關緊咬做視死如歸狀,兩眼神光炯炯有如實質,身形淵停嶽峙,一手握拳橫檔胸前,一手戟指發狂的大象,端的是神威凜凜,乍一看有如金剛怒目,仔細瞧又好似護法韋陀下凡。

  於是這一幕就像電影中的定格鏡頭,永遠留在了萬曆皇帝和文武群臣的記憶深處。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0:48
四五二章 一身是膽

  張居正率先反應過來,首輔帝師指揮若定:「大漢將軍何在?快擋住大象!陛下快躲開!」

  萬曆帝久居深宮,平時又不怎麼運動,是個標準的宅男小胖子,他哪裡見過這陣勢?眼見大象直衝過來,腳步地動山搖,他竟呆坐在御椅上動彈不得。

  張居正一叫,站在御座旁邊的馮保就立刻清醒了,這位督公平時養尊處優,關鍵時刻倒也臨危不懼,一把將小胖子朱翊鈞從御座上拖了起來,往旁邊就躲。

  萬曆皇帝戴通天冠穿絳紗袍,本來沒什麽問題,偏偏馮保穿一身明黃色平金繡江涯海水蟒袍,剛剛拖着皇帝往斜刺裡竄出去幾步,白象敢住就立刻改變了方向,盯住他倆直奔而來。

  馮保心頭道一聲苦也,尋思莫不是某次國宴多吃了象拔(象鼻子,古代珍品食材),這大象要替同族報仇?可吃過象拔的也不只我馮督公一個人啊……

  「保護陛下!」張誠和張鯨不約而同的擋在萬曆身前,兩個人還互相擠着爭陛下正前方的位置,唯獨馮保身前空無一人。

  這兩個兔崽子!馮保臉上肌肉直抽。

  人家張誠和張鲸也不容易啊,眼見大象狂奔而來,幾千上萬斤的身軀在速度加持下勢不可擋,他倆嚇得腿都軟了,身子抖得像篩糠。

  本來溫順可愛的白象敢住,在發狂之後宛如一頭甩著長鼻子的妖魔,兩隻不算長的象牙閃著白森森的光,血紅的眼睛充滿了殺意!

  大漢將軍還沒來得及從兩邊圍攏,文武群臣驚慌失措,御駕危在旦夕,此時誰才是中流*砥柱,何人能力挽狂瀾?(註:黃河中之山名,現已炸毀)

  唯獨秦林秦長官不退反進,朝着狂奔的大象迎頭踏上一步,前腿弓、後腿蹬,身形穩如泰山頂上一青松,左手懷中攬明月,右手寶塔托青天,雙目圓睜如同百萬軍中衝陣保唐王的秦叔寶,氣貫長虹又好像長坂坡七進七出救阿斗的常山趙子龍。

  待白象衝近,秦林突然吐氣開聲,如同半空中打了個炸雷。

  說來也怪,白象狂奔何等兇猛,竟在他這一聲吼之後步伐變得錯亂,似乎被他威勢所震懾。

  凡人之威一至於斯?從萬曆帝到滿朝文武、護駕的大漢將軍,全都看得呆了,此時此刻的秦林,簡直如同天神下凡哪!

  白象的速度變得慢了,不過幾千上萬斤的軀體直撞過來,又豈是人力所能承受的?

  萬曆帝閉上了眼睛,不敢看接下來的一幕,馮保心頭滋味怪怪的,劉守有幸災樂禍,張居正心臟猛的一緊,徐文璧伸著手想要說什麽,跌跌撞撞的王國光、潘晟、張學顔等大臣則又敬又佩。

  「孽畜,著打!」看著白象堪堪跑近,秦林又大喝一聲,再次踏上一步,出拳中宮直進,一人一象對衝,體形相差無數倍,越發顯得他神威凜凜。

  正當所有人都以爲他要成爲象腳下的亡魂,萬萬沒想到白象竟漸漸刹住了腳步,等奔至秦林身前已和平時走路差不多,秦林那一拳便直接搗到了它鼻子上。

  白象奔行之力不下萬斤,又推著秦林往前走了兩步,這才轟然坐倒。

  再看它時,哪裡還有剛才那副兇狂的樣子?屈著兩條前腿跪下,溫柔和善的昂昂叫著,長鼻子甩著卷兒,大耳朵撲搧撲搧的,一副做錯事的樣子,衝著秦林討好賣乖。

  呼~~秦林喘了口氣,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敢住要再跑幾步,老子就撐不住啦!

  場面一片混亂,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白象發狂橫衝直撞的時候,身後四名象奴跟著它跑,其中身材格外瘦小的那位象奴不停的拍着它的後胯,在它身後連聲直叫「敢住,乖乖的,敢住,乖乖的」。

  或者說,就算有人注意到了也不會覺得奇怪,象奴負責馴象,大象御前發狂他們當然要努力馴服囉,不過顯然沒有什麽效果,如果不是秦長官大發神威,恐怕結果就相當可怕了吧!

  毫無疑問,在所有人看來都是秦林臨危不懼、迎難而上,在大象發狂威脅到陛下的危急關頭,毅然不顧自己安危,朝著大象直衝過去,宛如天神一般降服了瘋象。

  大漢將軍們已經把敢住圍了起來,每個人瞧著秦林的眼神都充滿了崇敬:嘖嘖,秦長官一拳怕不有萬斤之力,古有項羽拔山舉鼎,紂王托梁換柱,武松赤手殺虎,但能夠徒手格象的,古往今來唯獨秦長官一人而已!

  萬曆帝臉色有些發白,還是努力掙開馮保,自己站了起來,平抑著呼吸,恢復作爲帝王的尊嚴。

  文武群臣都跑了過來,以張居正爲首齊齊口稱有罪:「臣等護駕來遲,罪該萬死!」

  「衆卿平身,」萬曆努力讓聲音顯得平靜,不過還是止不住急促的呼吸:「此事,與衆位卿家,無涉。」

  「怎麽搞的?!」張居正回過頭,修眉挑起,丹鳳眼中厲芒猶如電閃。

  溫德勝嚇得魂飛魄散,跪在地上腦袋磕得砰砰砰直響:「微臣罪該萬死,微臣沒有馴好白象……」

  刑部尚書嚴清閃身出班,臉色沉靜如鐵:「啓奏聖上,馴象所負責馴象,南鎮撫司具體管理軍匠,錦衣衛衙門總攬全衛,因此馴象所指揮溫德勝、南鎮撫司秦林、掌錦衣衛事劉守有三人皆有罪過,請陛下一並治罪。」

  靠,這老頭兒夠狠!

  溫德勝早就趴在地上癱了,劉守有一開始幸災樂禍,後頭又嫉妒秦林大出風頭,最後沒想到自己也被繞進去了,只好苦笑著出班跪下,口稱有罪。

  「微臣有罪!」秦林也跟著跪下。

  張居正捋著鬍鬚還在想怎麼辦,萬曆已搶著道:「哦,秦將軍剛才是勸了朕不要看白象的,朕自己一意孤行,後來秦將軍力挽狂瀾阻住瘋象,朕都看在眼中,應該是無罪有功嘛。」

  秦林一本正經的答道:「忠臣以死諫報君恩,方才臣明知白象有危險而沒有以死相諫,使得陛下因白象而受驚,實乃臣之罪也。」

  「忠臣,忠臣哪!」萬曆剛才見秦林徒手格象,在危急關頭捨命護駕,已經感動莫名,再聽他說出這番赤膽忠心的話來,絲毫也不居功自傲,便是萬曆生性涼薄也給感動得眼淚花花的,親手將秦林扶起來,一席話擲地有聲:「忠君報國如秦將軍者,古往今來有幾人?徒手格象報君恩,秦將軍一身是膽!」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0:48
四五三章 先斬後奏

  「好、好個秦將軍,果真一身是膽!」文武百官齊聲大讚,方才那一幕君臣有目共睹,秦林赤手格象,實在英雄了得。

  徐文璧内舉不避親,賣出三朝老臣的面子,大聲讚道:「嘖嘖,古之飛廉惡來,恐怕也不過如此了吧!」

  兵部尚書方逢時告病,兵部左侍郎代理部務曾省吾也道:「下官慣常督師,找遍十萬軍中也挑不出秦將軍這般勇士,說什麽俞龍戚虎,誇什麽鄧神槍、劉大刀,以下官看來,皆不如秦將軍!」

  好嘛,俞大猷劍法第一、戚繼光槍劍雙絕,鄧子龍的飛雲槍使動猶如電閃、劉*綎用一柄青龍大刀重一百二十斤,都是大明軍中一等一的勇將,可在這位代理兵部的曾侍郎口中,諸位大將全都不是秦林的對手了。(註:「聽」)

  就算咱們秦長官臉皮夠厚,聽到這番誇讚也忍不住老臉發紅,有些繃不住了。

  凡人哪兒能赤手格象?就算關雲長復生、楚霸王起於地下,也不可能真把狂奔的大象擋住,何況秦林呢?

  從頭到尾,根本就是做出來的一場戲!

  自打思忘憂道出大象能聽見「女媧的聲音」提前預知地震,秦林就一下子回想起來:大象聽到的其實是次聲波!

  人們常說的聲波是由壓力振動發出的,振動頻率越高聲音就越尖銳,頻率越低就越低沉。頻率的單位是赫茲,人耳只能聽到二十赫茲到兩萬赫茲的聲音,超過兩萬赫茲的振波叫超聲波,低於二十赫茲的叫次聲波,超聲波和次聲波都是人無法聽見的。

  但大象耳朵和人耳朵的生理結構不同,人無法聽到的次聲波,大象卻能聽到,大象在野外用腳踩踏地面發出次聲波,能傳到幾十里之外,叫别的大象聽見,從而在同類之間傳遞消息。

  同樣的道理,地震時的地殼變動也會在地層深處發出次聲波,人一無所覺,而大象卻已經聽見了,便能提前做出反應。

  雲南是地震高發區,大大小小地震是常有的,思忘憂的族人見大象總會在地震之前有煩躁不安、掀房頂等行爲,便附會鬼神之說,以爲它能聽到女媧的怒吼,結果思忘憂一說,便幫助秦林找到了白象敢住殺人的真正原因:黃色的綢緞,只是指示目標方位的道具,而讓它進攻的命令,則是借助了次聲波來掩人耳目!

  次聲波,聽起來很玄很神秘,不借助專門的儀器,能發出次聲波嗎?

  其實次聲波在自然界是很常見的,大象踩踏地面發出次聲波,人踩踏地面同樣能發出微弱的次聲波,甚至挪動桌椅、風吹過樹葉、海浪拍擊礁石都有或多或少的次聲波傳出。

  利用白象敢住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兇手要做的也就是找到一種固定頻率的器具,發出次聲波來作爲命令大象殺人的信號。

  曹喜經年累月帶大象上朝執勤,很有可能就是在朝會時發現它們對遠處淨鞭繃響有著特别的反應,或者是從别的地方學來了這種馴象的秘術——畢竟連孟養土司都知道大象能聽見「女媧的聲音」,也許别的什麽人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遠,不是以科學,而是憑日積月累的經驗,摸索到了大象能聽見某些奇怪聲音(低頻振動)的秘密。

  於是,曹喜實施了利用白象敢住行刺的計劃。

  白象從緬甸人手中進貢朝廷,要先在馴象所馴養三個月,教它熟悉朝儀、音樂和各種動作,曹喜就利用這個機會,以餓肚子、鞭打、 烙鐵烙等馴象手段,訓練敢住一聽到淨鞭繃響時發出的聲音,就立刻轉入進攻狀態,朝着黃綾緞子指示的位置衝鋒。

  這其實並不困難,本來敢住長大之後就會成爲沙場上威風凜凜的戰象之王,孟養土司家從小就對它進行過相應的針對性訓練。

  曹喜的計劃也非常巧妙。

  馴象所爲了防止大象在宮裏撒野驚到聖駕和百官,也會做出許多預防措施,比如敲鑼打鼓製造噪音、放宮中的大樂,甚至鳴炮、放槍,讓它習慣這些聲音,如果曹喜選擇銅鑼、鼓點之類的常見聲音作爲進攻信號,就很容易在訓練時暴露出來。

  唯獨淨鞭繃響時發出的次聲波,頻率是固定的,平時馴象並不會出現,作爲進攻信號實在是太完美了。

  就算曹喜並不隨白象敢住上朝,只要皇帝在、只要太監鳴鞭,敢住就會毫不猶豫的朝那個穿黃色衣服的人衝過去,把他踩成肉泥!

  哪知道計劃百密一疏,曹喜的行爲被同爲象奴的華老樁發現,並且準備向秦林告發。

  眼看暴露在即,曹喜不得不行險一擊,用特殊工具發出了進攻信號……

  說到這裡,那發出次聲波的特殊工具也就昭然若揭了:就是他那根用生絲織成,和淨鞭的材質、質地完全相同的腰帶!

  曹喜將腰帶繃響,發出的聲音在人耳聽來又低沉、又輕微,混雜在當時嘈雜的背景聲中,根本不會引起任何注意,可對於白象敢住來說,卻是清清楚楚的進攻信號,於是它以戰象的本能,毫不猶豫的衝著黃布手帕揚起的方向橫衝直撞……

  案情的真相,一旦解開那神秘聲音的來源,就立刻變得簡單明了,秦林揭開謎底實在不費吹灰之力。

  不過他並沒有當場揭破,而是將計就計,安排了後面朝覲時,這出赤手格象的好戲。

  反正曹喜還關在牢裡頭,慢慢收拾他也不遲,先把屎盆子往莽應里頭上扣,不管於公於私,都得把緬甸弄到絕貢!另外嘛,秦長官當然也要再撈點好處,哇喀喀喀……

  得了萬曆帝親口誇讚一身是膽,赤手格象的英雄壯舉更是文武群臣有目共睹,這好處還能落下?

  白象被捆了起來,萬曆重新回到御座,群臣依舊站好班次,萬曆緩緩啓口道:「這次是朕自己不好,原本秦將軍和溫指揮都說白象野性未馴,是朕一意孤行要看,鬧出亂子來怪不得别人。溫指揮,劉都督,你二人皆無罪。」

  張居正點點頭,表示贊成學生的處置。

  劉守有謝恩回班,原本也沒有多害怕,畢竟他只是間接責任,前頭還頂著個救駕的秦林呢。

  溫德勝就像是鬼門關打了個轉回來,暗自慶幸聽了秦林的,讓白象敢住的原主思忘憂裝成象奴跟著來了,否則只怕亂子還要鬧得大些——這件事啊,他心頭暗自發誓,一輩子也不往外說!

  既然萬曆肯自己承擔責任,便沒人會傻到再去亂攀,又有吏部尚書王國光出班奏道:「秦林護駕有功,該當論功行賞。」

  「對!」萬曆用力一揮手:「當時朕看得很清楚,多虧秦將軍攔住大象,嘖嘖,原來秦愛卿天生神力,竟能抵得住狂象!還請元輔帝師張先生和諸位臣工議一議,秦將軍該如何升賞?」

  張居正笑瞇瞇的看了秦林一眼,遲疑未決。

  畢竟秦林年未弱冠,積功已加到錦衣衛指揮同知、懷遠將軍、掌南鎮撫司,再一路加上去,未免有點兒駭人聽聞。

  論起來這御前救駕之功可大得很,加勛就算加到上護軍、柱國也擔得起,可不到二十歲就加柱國,實在太誇張了吧!古詩有云「殺將破軍爲柱國,君今官極更何加?」一旦加勛到上柱國,那就加無可加、功高不賞了……

  秦林的脾性,在張居正看來並不是沉靜内斂,相反還有點飛揚跋扈,恐怕升授太快不是培養人才之道。

  可要給低了,也叫别人看了寒心,搞不好這家伙還得給張相爺搗搗亂……

  身爲帝師首輔,張居正一時間竟有些爲難。

  曾省吾不愧爲江陵黨的大將,略爲察言觀色就猜到了張相爺的心思,大聲道:「以微臣之見,秦林年未弱冠而位列朝堂,這勛官嘛就暫且不忙,等他後面再立新功一並升賞。年紀輕輕就已護駕立功,還怕將來做了咱大明朝的擎天玉柱,不再立幾個天大的功勞嗎?」

  秦林和曾省吾關係很好,曾省吾怎麽勸不給他加勛呢?

  虛的可以免了,要給實際的嘛!

  張居正立刻明白了曾省吾的意思,正中下懷:「曾侍郎所言甚是。 以老夫之見,秦林立功甚大,然資歷尚淺,便升錦衣衛指揮使,授昭勇將軍,掌北鎮撫司,陛下以爲呢?」

  劉守有的臉色一下子難看得要命,文武百官竊竊私議,特别是武臣班次中的,瞧著秦林的神色頗有幾分羨慕。

  柱國勛官從一品,上護軍勛官正二品,一旦加到正一品的上柱國,作爲臣子就到了無功可賞、功高不賞的地步,實在不是秦林這個年紀能得到的。

  錦衣衛指揮使乃正三品官,這個倒不算什麼,劉守有都加到正一品左都督了,可最後一個掌北鎮撫司那才叫厲害!

  北鎮撫司爲洪武十五年添設,專理詔獄欽案,成化元年增鑄北鎮撫司大印,歷任掌司官憑此大印生殺決斷,一切刑獄不必稟告掌錦衣衛都督,專摺直達御前!

  秦林得掌北鎮撫司,從今往後辦案便有了先斬後奏之權,傳說中的天牢詔獄,就在他控制之下!另一方面,北鎮撫司雖然在錦衣衛體系内,秦林卻是直接對皇帝負責,完全可以和劉守有分庭抗禮了!

  張居正既然提出了建議,萬曆有可能反駁嗎?小胖子點頭同意之際還有點遺憾:救駕大功,只給升了一級啊……

  殊不知秦長官已經喜形於色,心頭高歌歡唱:浪裡格朗,浪裡格朗,現而今咱鳥槍換炮,執掌詔獄,手握大印,先斬後奏,嘿嘿!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0:50
四五四章 絕貢之罰

  賞功罰過,秦林的功勞賞過了,藩屬緬甸的過錯當然也要受到懲罰。

  莽應里王子癱在地上,有氣無力的直哼哼。

  方才他手心被大象的韁繩勒得鮮血淋漓,正所謂十指連心,真正痛入骨髓,忙不疊鬆開手,又被大象後腿碰了一下。

  可憐這位王子四十多歲,也是員沙場上能征慣戰的宿將,但遇到大象發狂也毫無辦法,這一碰就不得了,橫著斜斜飛了出去,跌了個倒栽蔥,重重的摔在地上,搞得一身筋骨都快被拆散了。

  百多斤的人和幾千上萬斤的大象碰,那就叫癩蛤蟆被牛踩——渾身是傷啊!

  只有莽應里自己帶來的幾名隨從忙著替他掐人中、揉胸口,有個緬甸屬官不識相,還找太監討熱水要給自家王子灌下去,那太監眼睛望著天,鼻孔衝著人,重重的哼了一聲,臉上皮笑肉不笑的。

  莽應里並沒有受到致命傷,已經悠悠醒轉,見此情形就是心頭一寒,情知大勢不妙。

  可不是嘛,方才引他進來的太監、負責接待的禮部官員、引導禮節的鴻臚寺官員,本來都是曾經受過他常例孝敬的,但此時盡皆冷眼旁觀,甚至低聲冷笑。

  鬧出這麼大亂子,你還討得了好?咱們不趁機踩你幾腳,就算對得起天地良心啦!

  莽應里心頭直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沒奈何,忍著全身傷痛,掙扎著爬到御座前跪下,砰砰砰的朝上磕頭:「藩臣獻的白象驚了聖駕,藩臣罪該萬死!」

  萬曆帝的臉色好不到哪兒去,瞧著這緬甸人,一肚子的火,身爲至尊方才在大象衝來時嚇得動彈不得,天子的顔面盡失,對他這樣一個要強、急於在文武百官面前證明自己的年輕人來說,無異於奇恥大辱。

  張居正面色古井不波,只是挑起修眉,丹鳳眼閃出幾許寒光。正所謂聖人怒發不上臉,熟悉張相爺的朝臣都知道,帝師首輔這個樣子,就是已經怒火中燒了。

  本來想借白象這個祥瑞,以天人感應之說爲新政加分,鞏固自己權位,而且剛才也有人把白象和張居正降生時,漢江浮出的白龜相提並論了,結果到頭來白象突然發狂衝撞聖駕,這又怎麽說?要是被人編進*稗官野史裡頭,搞不好還會變成弑君殺駕的陰謀呢!(註:「拜」,卑小,此指小說)

  只不過畢竟是個畜生發狂,要上綱上線又顯得天朝太小家子氣,

  張居正便將袍袖一拂,沉聲道:「你緬甸獻的好祥瑞!難道進獻之前,就沒有好生馴養嗎?」

  莽應里哭喪著臉,本來就鼻青臉腫,看起來越發像個豬頭:「藩臣從雲南一路過來,大半年裡頭它都沒有發過瘋,這次、這次……想是天朝皇威太大,白象才受驚發狂。」

  張居正冷笑,神色頗有幾分譏嘲,暗道這緬甸王子倒也有幾分急智,竟繞著圈兒誇天朝皇威盛大,把白象發狂的責任推卸開,這一手連捧帶推,也算難爲他了。

  其實莽應里做王子到四十多歲,實是國中一員幹臣,輔佐父王莽應龍打下來大大的江山,一輩子順風順水,只是遇到秦長官這妖孽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吃癟。

  看看張居正神色稍有和緩,莽應里就微微鬆了口氣,想著趁熱打鐵,把姿態放低一點,拼著丢盡臉面也要盡量糊弄過去。

  别看這家伙在烏蠻市上牛皮哄哄的威脅要絕貢、要動兵,如果大明朝真和緬甸絕貢,他們連哭都哭不出來。

  這萬曆朝的大明,朝中張相爺勵精圖治,文有王國光、張學顔、曾省吾精明幹練,武有戚繼光、俞大猷一班兒武將,個個都是天煞星下凡,國力蒸蒸日上,在四夷眼中實乃煌煌天朝。

  要是天朝主動和誰絕貢,就意味著將它開除出朝貢體系,比後世開除出聯合國還要厲害,别的國家可以光明正大的打它,中華天朝不會阻止,它要反擊,則會隨時面臨大明的報複。

  具體到緬甸,一旦被中華絕貢,被它征服的老撾、暹羅,都會對它離心離德;原本就陽奉陰違的柬埔寨和敵對的安南,以及更多的緬北和雲南邊陲土司,都會受到極大的鼓舞,在天朝撐腰之下對它採取更加敵對的態度。

  走啊,大家夥兒聯手打緬甸啊,要是缺了兵器,有大明工部支援,短了糧餉,雲南巡撫派餉,兵力不足,黔國公傳檄增援,打赢了自然不消說,打輸了背後有天朝替你撐腰!

  這麽爽的事情,各藩屬國各土司只要不傻,都會踴躍上陣,俗話說蟻多咬死象,緬甸雖強,經得起大夥兒一窩蜂齊上?就算不把緬甸打個稀巴爛,也叫他焦頭爛額。

  所以莽應里在烏蠻市牛皮吹得再大,到了朝覲之時,還是老老實實低頭來朝,不敢有任何囂張,出了亂子又趕緊認罪、下跪,希圖就這麼糊弄過去,千萬别搞到絕貢。

  本來嘛,爲了頭畜生就絕貢,天朝還不至於這麼小氣,可咱們秦林秦長官會輕易放過莽大王子?

  「咳咳,微臣有事啓奏。」秦林出班朝上稟道。

  莽應里一見秦林,心尖尖打了個哆嗦,這家伙現在站出來,鐵定沒什麽好話呀!

  萬曆、張居正、馮保和文武百官,則都看著秦林,這位剛才大展神威救駕的大功臣,又要說什麼呢?

  秦林正言厲色的道:「緬甸進貢白象,恐怕並不是什麼祥瑞,據微臣所知,緬王莽應龍自號白象大王,而這頭白象是當世唯一的,他爲什麼會將珍寶入貢?留在緬甸,不是更能昭示王位穩固嗎?」

  莽應里強辯道:「身爲藩屬,有什麼好東西當然應該先獻給中華天朝,這才叫忠心。」

  這面子話卻沒人肯信,莽應龍號白象大王,這白象對於他就是政權穩定的極大象徵,而進貢中國的話,雖然也是祥瑞,卻遠沒有在緬甸那麼重要了。

  「因爲你們心頭有鬼,這不是什麽祥瑞,而是禍國殃民的妖孽!」

  秦林一句話擲地有聲,朝著白象凌厲的一指。

  敢住溫柔的看著秦林,昂昂叫了兩聲,一副無辜的樣子:秦長官,不帶這麼汙*蔑人,哦不,汙蔑象的呀! (註:「滅」,毀謗)

  呃,敢住你配合吼兩聲、呲呲牙嘛!秦林乾笑著摸了摸下巴,緊接著道:「微臣聽說這頭白象其實是從孟養宣慰使思個家中搶來的,緬方進攻孟養,思個全家被害,老小十不存一,以此看來白象並非祥瑞,而是殺身破家的不祥之物,所以緬甸才毫不猶豫的獻給了天朝!實在是居心叵測!」

  竟、竟然是這麼回事!

  從萬曆帝到文武百官全都驚呆了,思個被害、全家盡數死亡的事情,朝廷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因爲把這件事看作邊境土司部族衝突,沒有加以重視。

  但原本是祥瑞的白象,竟然是從身死、家亡、邦滅的孟養土司思家搶來的,那麼它還是祥瑞嗎?明明就是極爲不祥的亂國之物啊!

  此時儒家信奉天人感應,緬甸將這禍亂之兆送給中國,其居心何在?

  張居正聲音變得極其冰冷,目光炯炯的盯著莽應里:「緬甸貢使,你們獻上的白象,可是從孟養思家搶來的?」

  饒是莽應里經驗豐富、頗有急智,這時候也結結巴巴一句話說不出來,正如秦林的分析,本來他父王莽應龍自號白象大王,是很想留下敢住的,可孟養思家全家死絕,血流成河,又覺得搶來的白象怕是不吉利,這才獻給中華天朝。

  原本吧,就算秦林道破這一節,緬方也可以用「獻捷天子」糊弄過去,因爲藩屬國打了勝仗,把戰利品獻給宗主國,這也是慣例。

  可現在白象在陛下和百官面前發狂,就明明白白坐實了秦林不祥之兆的說法,莽應里實在辯無可辯,當下呆若木雞,嘴裡連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躲在白象敢住後面的思忘憂,癟著小嘴,用仇恨的目光盯著莽應里,不停撫摸著白象,低聲在它耳朵邊道:「敢住乖,哥哥幫我們整緬甸惡賊,你要乖乖的哦。」

  說著說著,小女孩的眼淚就流了下來,白象成爲不祥之物,恐怕下場不會很好;可這是昨天秦林就和她說明了的,爲了替思家報仇雪恨,爲了對付緬甸人,也只好犧牲可憐的敢住……

  朝堂之上,百官議論紛紛,吏部尚書王國光憤聲道:「緬甸人竟敢公然欺君,將不祥之兆說成祥瑞進貢,其心可誅!」

  徐文璧也道:「緬甸蕞爾小國,焉敢如此欺我天朝?」

  萬曆帝氣得夠嗆,作爲年輕的皇帝,被緬甸如此欺騙,方才又在文武百官面前大大的丢了次臉,真正怒氣填膺,待要發作,終於還是忍住,問著張居正:「元輔張先生,還是您來拿主意,這緬甸如此可惡,咱們總不能平白放過。」

  馮保也恨緬甸人,剛才他抱著皇帝跑,那象卻追著他攆,差點沒把他嚇死,便煽風點火:「張先生,咱家看來可不能便宜他們,把咱皇爺都驚到了,這罪過可不小!」

  「絕貢!」張居正牙縫裡吐出兩個字,又盯著莽應里義正詞嚴的道:「我大明深仁厚澤,藩臣恭敬便順我者昌;漢家天威赫赫,跳梁小丑必逆我者亡!你父子強梁霸道,竟敢當面欺君,暫時絕貢以示懲罰。 今以古禮不斬來使,故而放你回去,若不洗心革面,等到他日天兵一到,犁庭掃穴,汝等悔之晚矣!」

  莽應里臉色比哭還難看,木木的僵在當場,還是值殿太監過來按著他的頭磕了謝恩,然後把失魂落魄的大王子殿下像拖死狗一樣拖了出去。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0:51
四五五章 太后召見

  秦林在御前演這出徒手格象的好戲,不但自己得以升任錦衣衛指揮使掌北鎮撫司,從此控制詔獄天牢,憑北鎮撫司大印辦案可先斬後奏、 專摺直達御前,而且成功的把緬甸弄得絕貢,完成了和暹羅等三國使者的約定。

  從今往後,五峰海商開拓中南半島三國的市場,金長官財源廣進,秦長官的分兒也短不了!

  對爲國盡忠的孟養思家來說,雖然未能一舉將緬甸滅國,但也叫莽應龍、莽應里父子遭受了極其嚴重的挫折,思個的在天之靈,想來也出了口惡氣吧。

  只有小女孩思忘憂輕輕撫著白象敢住的耳朵,十分的眷戀不捨,聲音極爲細微:「敢住,你要乖乖的哦,咱們總算把爹爹、姆媽和哥哥姐姐的冤仇報了些,可惜你馬上要扔下我去見爹爹和姆媽,只有忘憂一個人活在這世上了呢……」

  大漢將軍們圍著象,不知道這又黑又瘦的象奴和大象說著什麽,反正按照規矩,白象衝撞御駕,是一定要被處死的。

  秦林見狀有些不忍心,卻又無可奈何,有得必有失,要將緬甸弄得絕貢,犧牲這頭白象也就不可避免了。

  想起昨日對思忘憂和盤托出計劃時,小女孩強忍痛苦的決絕,就不能不使人聯想到她那位英勇壯烈的土司父親,想必在莽應龍刀下引頸就戮時,也是這般毅然決然吧!

  可惜了,恐怕白象敢住就是小女孩留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吧,爲了家仇國恨卻不得不將它犧牲……

  賞功罰過的朝議已定,朝覲不歡而散,大漢將軍們已經把白象捆了起來,準備拖出去處死。

  思忘憂撲在白象身上,眼淚大滴大滴的往下淌,儘管做出了痛苦的決定,到了最後分别的關頭仍然禁不住心痛如絞啊!

  白象也嗚嗚的低鳴着,靈活的長鼻子撫弄著小主人的背。

  大漢將軍們都知道象奴和所馴之象感情很深,並不以爲怪,只是一疊聲的催促,叫思忘憂快走。

  「小兄弟,你這麽搞,我們也很爲難啊,可皇命難違,這白象犯了衝駕之罪,該當處死,咱們也沒有辦法嘛!」

  說話的是陳銘豪,秦林上次替他洗冤,本來出自一片公心,結果管大漢將軍的錦衣堂上官疑心秦長官和他有什麽關係,因近來秦林炙手可熱,居然連陳銘豪也跟著受了點好處,被提拔爲大漢將軍的小頭目。

  當然這些芝麻綠豆大的小事,秦林自己都不知道,只是陳銘豪心底暗自感激,只恨不能以死相報。

  秦林也注意到是熟人陳銘豪在這裡,朝他點點頭,擔心思忘憂再耽誤下去被别人瞧破關節,無奈之下只好一把抓過小女孩,捂住她嘴巴就往外拖。

  思忘憂昏昏沉沉的,本能的一口咬下。

  哇,屬狗的?秦林連忙縮手,只見掌緣被咬出了一排深深的牙印。

  思忘憂清醒過來,看見是竭盡全力替思家報仇的恩人哥哥,小臉一下子就熱起來,幸好塗得很黑,再發紅也瞧不出來。

  秦林也有點不好意思,畢竟人家滿門盡忠,他自己卻借這件事撈了不少好處,現在連白象也要犧牲掉,雖說公私兼顧吧,總有些歉疚,便哄這小女孩:「敢住上天去和你爹爹姆媽相會,想來也沒什麽痛苦,再說,將來哥哥總替你家報仇雪恨,也對得起敢住了。」

  思忘憂眼睛蓄滿淚水,很懂事的點點小腦瓜:「知道、忘憂知道,可、可人家還是很傷心……」

  再懂事,她也只是個不到十歲的小女孩啊!

  秦林沒得辦法,只好連拖帶哄的把小女孩往外帶走,好在另外幾名象奴都是心腹弟兄改扮的,都過來幫著遮掩,倒也無人看破。

  忽然一名太監從内宮匆匆趕來,大聲問道:「錦衣衛秦將軍還在嗎?慈聖太后傳他覲見!」

  「我就是,我就是!」秦林一疊聲的答應著,忽的心頭生起個念頭,吩咐陳銘豪:「暫且不要處死白象,待本官見過太后再做道理。

  若是别人,陳銘豪絕對回他個皇命難違,可秦林就完全不同,陳銘豪一絲兒猶豫也沒有:「謹遵長官吩咐,俺們先將它捆到金水橋邊上,等您老回來發落。」

  慈寧宮,慈聖李太后抱著萬曆帝,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數落,和從小受不到關愛的朱堯媖完全相反,這個皇帝兒子就是她的心頭肉,聽說他差點出了什麼岔子,李太后登時就心驚膽顫。

  沒法子,要說重男輕女,天底下再沒有比老朱家更過分的了,公主像根草,皇子是個寶,李太后也曉得滿門榮華富貴都虧了這兒子,她能不十二分的小心嗎?

  萬曆帝一臉的不耐,想掙開母親,又有些不敢,他也是十七歲的青年了,在母親眼中卻總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等秦林在太監導引下走到宮前,萬曆才趕緊掙脫了母親,神色頗有些尷尬。

  李太后這番見到秦林,又比上次不同,秦林正要山呼拜倒,李太后就親自站起來,雙手虛扶,一疊聲的道:「秦將軍快快不要行禮,若不是這皇家的規矩大,原該哀家來拜你才對哩!」

  從馮保、張誠、張鯨這幾個隨駕的大太監,到底下小宦官小宮女,一個個瞠目結舌,心道太后這話說的,傳出去怕不嚇死個人?一國太后還要來拜秦長官,這面子得多大?

  「母后!」萬曆有些埋怨的看著母親,他年齡漸長,師從張居正這個權謀大師,也懂得了爲君王的很多道理,像母親這麼說就太有失君臣之分了,雖然他心底感謝秦林,卻也不願太過表露,更不願秦林居功自傲。

  李太后卻把兒子瞪了一眼:「假如是平民百姓,别人救了我兒子,我這個做母親的就不該謝謝他?我兒啊,娘也曉得皇家規矩和普通人家不一樣,可娘當初也是小門小戶出來的……」

  好嘛,這是演三娘教子來了,李太后喋喋不休的一大通,萬曆帝不耐之極,秦林也在旁邊聽得心直跳。

  伴君如伴虎,你老人家把我抬這麽高,我還怕跌下來摔太疼了呢!

  這不,萬曆就已經有些不耐煩的意思了,畢竟他身爲至高無上的帝王,這種感謝再繼續下去恐怕效果就適得其反了吧!

  於是秦林趕緊躬身:「太后娘娘過譽,微臣愧不敢當,非是臣力能敵象,實乃紫禁城之中列祖列宗威靈庇佑。本來微臣並無大力,當時只覺皇極門頂上黃光一閃,微臣突然就力大無窮,所以才抵得住瘋象……」

  萬曆微微而笑,知道秦林這番說辭不盡不實,明明就是編出來哄人的,但他立大功而不居功,萬曆方才因母親嘮叨、自己羞愧而隱隱對秦林生出的幾分厭煩,卻是立刻煙消雲散,對秦林是怎麼瞧怎麼順眼了。

  李太后卻信了個十足十,抓著兒子的手道:「皇兒,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我早年也聽說天子有老天爺庇佑,所以諸邪不近,想那常山趙子龍抱著阿斗在長坂坡七進七出,趙子龍雖然天下無敵,阿斗是個小小嬰孩,刀槍攢刺、箭如雨下,怎麼就沒有傷到分毫?這個就是老天爺保佑他了……」

  秦林和萬曆對視一眼,君臣二人都有些無奈,李太后實在太能聯想了,在這一點上兩個年輕人倒是深有同感。

  孰料李太后話鋒一轉:「不過,秦將軍也不是普通人,一定是星宿下凡,列祖列宗的威靈才賜他神力敵住大象。想當年,宋仁宗乃赤腳大仙降世,就有文曲星包龍圖、武曲星衛青下界來保他,我兒也是天上的神仙,就有秦將軍這員星宿……」

  太后娘娘記錯,把狄青說成衛青,未免有點張飛打岳飛的毛病,馮保眉頭一挑,卻是什麼也沒說。

  哪個傻子才會當面指摘太后娘娘的口誤呢!

  「秦將軍,哀家曉得你忠心耿耿,可戲文上忠臣總是被奸臣害,我兒,你將來一定記住,秦將軍是個格象護駕的大忠臣,可不許聽信讒言貶他的官!」

  李太后說著又想了想,吩咐宮女取出一塊玉佩,親手遞給秦林:「你和徐家小姐成婚,哀家在京師也不曉得,這裡補上一份禮。這個玉佩是哀家之物,你拿了去,將來誰要是讒害忠良、誰要是禍亂朝綱,你只管持玉佩入宮,諸司不得阻攔,哀家替你做主!」

  秦林頓時壓力山大,按李太后說法,這玉佩的來頭就大了,趕緊叩頭道:「聖君賢相在位,陛下英明神武、燭照天下,哪來奸臣?微臣絕對用不著此物,還請娘娘收回成命。」

  「怎麼著,嫌哀家隨的禮輕了?」李太后假裝不高興。

  萬曆帝在旁邊淡淡的道:「母后既然賜給你,便收下吧。」

  聽皇帝開口,秦林這才將玉佩珍而重之的放進懷中,萬曆雖對母親動輒干涉自己的舉動有些不滿,但瞧秦林格外謙虛謹慎,倒也覺得此人不錯。

  「那個發狂的白象,是個什麼樣子,可像個長鼻子妖魔?」李太后又問起秦林。

  秦林心念一動,記得之前聽過萬曆說起,便稟道:「回太后,和佛經上普賢菩薩騎的白象差不多。」

  果然李太后一聽就來了興趣,吩咐太監把白象牽來看看。

  可憐的白象被捆了幾條索子,又套了鐵鏈子,由大漢將軍簇擁著牽到喜寧宮。

  「天哪,這麼大個生靈,怎麼要處死它?不當人子!佛菩薩也不答應!」李太后一見白象和佛經上普賢菩薩的坐騎一模一樣,立刻就念起了*南無阿彌陀佛,慈悲心大起,要兒子把它放了。(註:「拿模ㄜ」)

  萬曆無奈的回道:「它要傷人的,而且兒臣已經下令把它處死了……」

  「那就趕緊改回來呀!」李太后可不管什麼君無戲言,立刻叫把大象放生,左右看看:「秦將軍既有伏象之能,這白象就交你去放生吧,可不敢害了這麼大個生靈啊,佛菩薩要怪罪的。」

  歐耶,圓滿解決!秦林早已料到李太后篤信佛經,絕不會害了這普賢菩薩的坐騎。

  這下子思家小妹妹總該喜笑顔開了吧!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0:52
四五六章 象拔的怨念

  秦林去了慈寧宮,思忘憂還和幾個扮成象奴的心腹弟兄等在金水橋,一張小臉愁得皺巴巴的。

  在小姑娘心目中,天朝皇帝是金口玉言,既然親口下令處死白象敢住,這件事就再也沒有挽回餘地了,想著要和童年玩伴永别,從來都乖乖的敢住要被殺死,她就傷心得很。

  直到秦林笑呵呵的牽著象從慈寧宮回到金水橋,思忘憂仍低著頭不敢看敢住,又是負疚、又是難捨,那副可憐巴巴的小樣兒實在叫人心酸。


  秦林壞笑壞著了摸敢住的長鼻子,裝模作樣的對親兵校尉們說:「弟兄們,本官聽說象拔的味道不錯啊,你們可曾嘗過?」

  幾個扮成象奴的親兵校尉面面相覷,心說秦長官也太可惡了吧?人家小姑娘不得恨死你?一個個吭吭哧哧的不說話。

  敢住極通人性,似乎聽懂了秦林的話,嗚嗚的低沉叫著,甩著長鼻掙開秦林的手爪子,對這種殘害野生動物的行爲表示強烈抗議。

  思忘憂氣得兩腮鼓鼓的,瞪著眼睛撅著嘴:「哥哥你太過分了!敢住這麼可憐,你還要吃它的長鼻子,嗚嗚,你欺負忘憂,回去告訴辛夷姐姐……」

  還真哭起來啦?秦林忙揉了揉小女孩的腦袋:「哈哈,可惜哥哥沒口福啊,象拔是吃不到啦!」思忘憂立刻止住抽泣,抬起頭,眨巴眨巴眼睛。

  「剛才太后下旨,叫我把敢住放生!」秦林哈哈大笑,剛才這番做作,很有些欺騙小女孩的成就感啊。

  咱們這位長官哪,嘿嘿……旁邊幾名親兵校尉頓時滿頭黑線,對自家長官的惡趣味實在無話可說。

  思忘憂則不敢置信的看著秦林,直到從他眼神中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瞬間就破涕爲笑,摸摸敢住的長鼻子、又捏捏它的大耳朵,歡喜得無以復加,最後仰著小臉笑咪咪的道:「忘憂就知道哥哥最好了,嗯,要是不騙人,那就更好了。」

  瞧你那小樣兒!秦林撇撇嘴,小臉塗得黑不溜丢,眼淚流下來糊成了花貓,換了别人誰稀罕騙你?

  一行人牽著象朝午門走,一路上就聽見思忘憂在敢住大耳朵邊上嘀嘀咕咕,秦林留意,稍微頓住了腳步,支起耳朵聽她說什麼。

  「敢住啊敢住,你可得小心哥哥哦,他最會騙人了,你要是不小心被騙了去呀,他把你長鼻子割一截去做菜,且不說疼得很,將來也成個短鼻子的大象,難看死了!再說鼻子受了傷,遇到冬天恐怕還要傷風感冒……」

  我喵了個咪的!秦林哼哼冷笑兩聲,不懷好意的盯著敢住的鼻子。

  思忘憂嚇得不輕,牽著象快走幾步,趕緊離這居心不良的家伙遠一點,就連白象也有所察覺,把長鼻子捲起來,似乎在說:别割我鼻子啊,很疼的……

  秦林帶思忘憂回家,將敢住安頓下來。

  胖子和牛大力從俞大猷那兒回來了」看見白象敢住都稀奇得很,圍著思忘憂問這問那,徐文長老頭子也在旁邊詢問雲南邊陲的風土人情、

  各大土司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看似和小姑娘閒談,實則别有深意。

  不過最高興的還是徐辛夷,得知秦林把緬甸弄得絕貢,大王子莽應里被白象撞得像條死狗,她就高興的拍手歡呼,追著秦林到房間裏面,火熱的嬌軀給了他一個熊抱,豐潤的脣瓣印在他的臉上。

  正當秦林以爲又要「大戰一場」的時候,大小姐又飛也似的跑了出去。

  呃,這是?

  只見徐辛夷已經和思忘憂騎到了敢住背上,在家裏後花園狂奔,大小姐手舞足蹈、大呼小叫,渾不管大象把花盆踢得粉碎,把泥土踩得一塌糊塗……

  秦林以手加額,有種虛弱無力的感覺:看來還是得把大象盡快送走啊,徐辛夷跑馬就有得玩了,現在還要跑象,京城裏頭的花花草草怕要遭殃。

  剛吃過飯,洪揚善就心急火燎的跑到了秦林府上,垂頭喪氣的稟報:「大事不好!那曹喜關在牢裡頭,突然就自盡了!」

  哦?秦林不慌不忙的喝著茶水漱口,似乎早在意料之中。

  見秦林篤定,洪揚善也鎮定下來,把事情說了一遍。

  緬甸進貢白象朝覲的日子,是三個月之前就定下來的,就是今天上午,被嚴加看守的曹喜突然問錦衣校尉,白象是不是被牽去朝覲了。

  校尉們也沒細想,就隨口告訴他已經去了,你老兄想破壞朝覲的陰謀早已被秦長官洞若觀火,趁早歇菜吧!

  結果曹喜得知消息之後,就盤腿坐在地上,口中直念什麼三劫降世、彌勒轉生,等到校尉弟兄們發覺不對頭,這家伙居然已經咬舌自盡了!

  聽到這裏,秦林正中下懷,他老早就把曹喜的來歷猜到了七八分,只是不能在溫德勝等人面前點破,否則御前救駕這齣戲就演不下去了,至於曹喜嘛,原來就是準備後面宰了他滅口的,反正他利用白象敢住殺死華老樁,本就該以命相抵。

  現在曹喜自己死掉,倒省了秦林一番手腳,所以秦林呵呵冷笑:「好、好個忠心的奴才,臨死還在替主人開脫!哼哼,緬甸蕞爾小國,不知給了他什麽好處,曹喜倒是以國士相報啊!」

  洪揚善聞言怔了一怔,登時恍然大悟:「長官果然明鏡高懸!曹喜臨死還在把罪責往白蓮教頭上引,分明是替緬甸開脫……可惜,朝廷以古禮不斬來使,平白放莽應里回去,便宜了這厮!」

  也不便宜啊,絕貢是僅次於出動天朝大軍征伐的處罰,想當年就算偏在海外的日本,爲了爭奪朝貢的權利,大内氏和細川氏還互相砍起來;像地處中南半島與中國接壤的緬甸,各方勢力錯綜複雜,一旦被中國主動絕貢,打擊可是相當沉重的。

  當天夜裡,暹羅、安南、柬埔寨三國貢使就便服來到了秦林府邸,那一份感激涕零真正是難描難畫,都道秦林恩重如山,小國君臣粉身難報。

  「也不必粉身相報啦,五峰海商那邊,你們多多擔待就是了,啊哈哈哈……」秦林的笑聲十分猥瑣。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0:53
四五七章 北鎮撫司

  傍晚天色晦暗不明,京城長街上酒家挑出了昏黃的燈籠,就在秦林和徐文長接見暹羅等三國貢使,雙方各取所需、歡樂開懷的時候,緬甸大王子莽應里渾身包著繃帶,像個木乃伊似的躺在轎子裡,被隨從抬著灰溜溜的滾出北京城。

  和來時禮部、鴻臚寺、會同館派員大吹大打迎接的情景完全不同,此時沒有任何人來送,就連城門口的守兵、街道兩邊的百姓都投來鄙夷的目光,街邊頑童還朝他們吐口水、扔爛菜葉子和臭雞蛋。

  這些東吁王朝的使臣實在狼狽不堪到了極點,只恨爹媽沒給自己多生兩條腿,趕緊腳底下像抹了油似的,一個個抱頭鼠竄。

  躺在轎子裡動彈不得的莽應里,心頭充滿了怨恨,本來他被天朝待若上賓,緬甸東吁王朝肆無忌憚的蠶食雲南邊陲土地,巡撫巡按還一再派人前來招撫、宣慰,東吁王朝的那股子得意就别提了。

  可一切的一切,自從遇到秦林之後就全變了樣,從來順風順水的大王子殿下,臉被抽腫了、牙被打掉了,偏偏還沒地方說理。好不容易挨到朝覲,結果還沒等在御前告他一狀呢,作爲祥瑞的白象又不知怎的發了瘋,被他抓住了把柄……

  退書、逐使、絕貢,大明朝突然展現的強勢,讓習慣於天朝的仁厚、習慣於隨便撈點小便宜,天朝並不計較的緬甸人恐慌了,莽應里已經心亂如麻,回去怎麼向父王交代是一層,怎麼應付因爲絕貢帶來的負面影響,又是一層。

  緬甸雖強,仇家也多,莽應里知道自己父子倆怕是要焦頭爛額了。

  最後看了眼夜幕下燈火輝煌的北京城,莽應里咬牙切齒的發狠:「秦林,本王子此生和你不死不休——啊唷,好痛!」

  大王子正在發狠呢,心情激動了點,手一揮牽扯到手心傷處,那被粗糙韁繩磨出來的傷口登時火辣辣的疼起來,十指連心,這一番苦楚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啊!

  三日後,京師東面臨近京杭大運河的十里長亭,春日和暖照著大運河上煙波粼粼,楊柳依依換了新綠,正是春暖人間三月天。

  思忘憂和武士歹忠、保姆阿囊,來京師時主僕三人好不孤單,去時卻多了一頭白象敢住,和秦林、徐辛夷依依惜别。

  漕幫派來的大漕船已等了許久,終於小女孩鬆開了白象的韁繩,牽著秦林和徐辛夷的手,揚著清秀可愛的小臉兒,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淌:「哥哥,姐姐,忘憂永遠永遠記得你們!」

  徐辛夷眼圈一紅,她外剛内柔,實是極易動感情的人,這些日子和天真可愛的思忘憂相處,一塊騎大象玩,見她要走,實在有些捨不得。

  「好哭包!」秦林滿不在乎的揉了揉小女孩的腦袋,嚇唬她:「再不走,哥哥把敢住鼻子割來下酒!」

  思忘憂破涕爲笑:「哥哥才不會呢!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除了總要嚇唬敢住……」

  呃,合著我專會欺負大象?秦林摸了摸鼻子。

  他也不想思忘憂和白象離開,多了這一人一象,家裏的歡樂似乎都多了幾倍,尤其是徐辛夷格外開心。

  可這也是别無選擇的,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思忘憂和白象久留京城,難免走漏風聲,格象救駕這件事的老底洩露出去可就了不得啦!

  再者,身負家仇國恨的思忘憂自己也不肯留下來的,梁園雖好不是久留之地,這個小女孩年紀雖小,肩頭背負的東西卻太多太多,她主動要求承擔一些原本不屬於這個年齡的責任,秦林也無法拒絕她的要求……

  在思忘憂主動要求之下,秦林安排她回到雲南邊陲,在緊鄰孟養故地的騰衝衛一帶活動,以武士歹忠爲大將,收攏忠於思家的部屬故舊,以襲擾、游擊的方式繼續和緬甸東吁王朝對抗。

  秦林送給思忘憂白銀萬兩充作重振旗鼓的軍費,又以北鎮撫司名義密令雲南錦衣衛不惜一切代價幫助她,徐辛夷還以父親魏國公徐邦瑞的名義致信黔國公沐昌祚,武功勛貴們互相之間同氣連枝,沐昌祚看魏國公的面子,總要對思忘憂照應一二。

  有當地忠於思家的軍民百姓,有錦衣衛和黔國公幫助,背靠大明朝的騰衝衛、金騰招討使和永昌府,思忘憂和歹忠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退回國内的騰衝、永昌,諒緬甸不敢深入中國境内追擊。

  敵進我退、敵疲我擾,即便朝廷暫時不發大軍征剿,也不能叫東吁王朝安安穩穩的占了中國土地……

  離别的時刻終於到了,思忘憂牽著白象一步一回頭的走向大漕船,及至到了船上,還朝著秦林和徐辛夷揮手,笑容像西南山野中綻放的野花,聲音清脆動聽:「哥哥姐姐,將來到雲南來看忘憂哦!」

  想到小女孩承擔的責任,和將來少不了的沙場征戰,衆人心頭都有些沉重。

  「風蕭蕭兮易水寒,荊軻於此别燕丹……」

  呃,這是誰拽文?

  陸胖子一臉的悲壯。

  「我打!」徐老頭子脫下布鞋朝胖子腦袋上砸:「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不吉利啊不吉利!忘憂小姐此去,明明是『畫角悲海月,征衣卷天霜,揮刃斬樓蘭,彎弓射賢王』,秦將軍在京城專候捷報!」

  送走思忘憂,秦林正式從南鎮撫司改任北鎮撫司。

  南北鎮撫司名義上同級,但職權範圍上南衙只管本衛官兵軍匠、防止間諜和奸黨惡逆滲透本衛,相當於錦衣衛内設的憲兵;北鎮撫司則負責全國的間諜和反間諜工作、訪查官員百姓、軍心民情、偵緝大奸大惡謀反作亂,權力的觸角甚至伸向高麗、安南、蒙古、烏斯藏等處,相當於大明朝的「中央情報局」再加上「聯邦調查局」,這權力就大得多。

  而且南鎮撫司雖然也有監獄,只是幾間土牢而已,用來給犯法的本衛官校關禁閉;北鎮撫司卻管理著全天下最陰森、最黑暗也最神秘的監獄,本名詔獄,俗稱天牢。無論江湖中飛簷走壁的英雄豪傑,軍中統帥十萬雄兵的大將元戎,還是朝堂上呼風喚雨的一二品大員,只要到了這裏必定氣短魂銷,不死也得脫層皮。

  從南衙到北衙,兩排房子之間就隔著錦衣衛白虎大堂前面的院壩,秦林從南鎮撫司搬過去統共沒走幾步路,卻已經正式成爲了大明朝秘密情報機構的首領之一,白虎大堂之中,位次列於掌衛事錦衣都督劉守有之下,而位居衆錦衣堂上官之上。

  和初來乍到不同,這次到北鎮撫司赴任,那些個鬼頭鬼腦的千戶、百戶、僉事、吏目、經歷、斷事,一個個老實得很,在秦長官面前低眉俯首,大氣兒也不敢喘一下,不知道的還以爲這群心狠手辣的朝廷鷹犬,都變成天真可愛的三歲小孩了呢!

  吃掉北鎮撫司,秦林當然就得把南鎮撫司吐出來,要是他一個就把南北鎮撫司都捏著,叫人家劉都督坐在白虎大堂上乾瞪眼?這官場上的慣例,還是不能逞強亂來的。

  不過秦林也帶了心腹到北鎮撫司這邊來,陸遠志、牛大力和原來的親兵校尉當然要跟著,洪揚善洪指揮也跟過來,另外他還點了刁世貴和華得官兩個久混京城的老油條。

  洪揚善當然心頭歡喜,付出總有回報,秦長官聖眷優隆、簡在帝心,將來扶搖直上,跟著他還怕沒有好處?

  刁世貴和華得官兩個則是意外之喜,秦林初來時他們還不陰不陽了幾天,等到莫名其妙被打了一頓,才曉得秦長官不是易與之輩,這才老老實實的跟著秦林跑,這些天幫著踩京城的地面,功勞是談不上,苦勞嘛也不怎麼樣。

  秦林動不動就請大家夥兒下館子,八仙酒樓的山珍海味、便宜坊的烤鴨,都快給吃膩歪了,每個月還自掏腰包給大家夥兒發五兩銀子的工食銀,貼補大家沒去街上跑的常例損失,這還不夠意思?

  所以秦林調任北衙,權勢威風又比以前大了一圈,這兩位卻是沒做什麼指望,又不是洪揚善那號主動賣身投靠的,又不是陸遠志、牛大力這種舊交,人家秦長官憑什麼看上你們倆?

  沒想到秦林除了洪揚善,就點名要他兩個,刁世貴和華得官這個心頭激動的啊,肩並肩的跪在秦林腳下,指天畫地的說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秦長官,從今往後這百八十斤就賣給長官您哪!

  這兩個*慫人,跑跑腿、踩踩地面還差不多,指望他兩個戮力效命,還不如直接把他們殺了呢,秦林要這兩位寶貨做什麼?(註:沒擔當者)

  北鎮撫司原來的屬官們也覺著奇怪呀,私底下就問兩位新長官手裡的紅人兒。

  刁世貴大拇哥一挑,打著京片子胡扯白賴:「咱們秦長官,不僅是皇上家天字第一號的忠臣,嘖嘖,御前救駕,太后賜玉,誰能比得上?而且啊,人家做官這叫個仁~~義!咱哥兒倆鞍前馬後的侍候,這不,他老人家但凡有點什麼甜頭,總不忘了咱倆!」

  靠!北鎮撫司這些屬官臉上不露,心底把兩個牛皮大王鄙視一番,暗道連你兩個寶貨都能在秦長官手底下混出個名堂來,咱們只要替秦長官盡心盡力,將來還怕少了好處?

  於是每天秦林一到衙門吧,屬官們都捧著各司各衙的文牘排隊求見,桌子上的茶水稍微涼一點,就有人搶著去換熱的,隨口提一句哪兒工作要改進,第二天就有七八位屬官各自做了洋洋灑灑的呈文,這裡可以如何改,那裡應該怎麼辦……

  千金買馬骨啊!

  秦林也越來越有了點大特務頭子的氣場,虎軀稍微震那麼一震,果真有不少小弟納頭便拜了……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0:54
四五八章 都堂進京

  京師東面通州直下天津衛的北運河,是京杭大遠河北段主幹,煙波粼粼的河面上,漕船南來北往,兩岸縴夫號子此起彼伏。

  北上的漕船滿載著沉甸甸的糧食、瓷器、海鹽和布匹,把吃水線壓得極低;南下的船隻則輕快得多,但貨物的價值並不低,高麗的人參、東珠,遼東的貂皮、鹿茸,都是銷路極好的俏貨色。

  除了運載貨物的漕船,河面上還有不少載客的民船和官船,民船樣式質樸,官船則紮花結彩,甚至甲板上還有鼓樂班子吹拉彈唱。

  走運河雖然比騎馬奔馳慢,勝在平穩舒適,方便不能騎馬的老弱婦孺家眷同船隨行,還能帶不少沉重的行禮,所以各地官員進京離京,都首選走運河水路。

  各艘官船的船頭都挑著高高的官銜燈籠,凡是職銜卑小的遇到了位高權重的,不必答話就主動讓開水路,甚至本來並不認識的官員,也走到甲板上通名答話,只要有三四條官船相遇,某別駕、某方伯、某將軍的稱呼就不絕於耳。

  在進京的諸多官船中,有一艘張燈結彩的大船速度最快,凡是擋路的船無論官民通通避讓,別的船上不停有官員出來拜見,敬稱「都堂大老爺」。

  開玩笑,沒看見那船上挑著的官銜燈籠大書著「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張」?

  都察院糾劾百司,辯明冤枉,提督各道,為天子耳目風紀之司。

  凡大臣奸邪、小人構黨、作威福亂政者,凡百官猥*茸貪冒壞官紀者,俱加以彈劾。(註:「容」,卑賤)

  遇期覲之期,京察外考,會同吏部決定官員涉黜。

  遇大獄重囚事關重大之案件,都察院則會同刑部、大理寺進行審理,謂之,「三堂會審」。

  也即是說,都察院不但是專職的廉政反貪檢察機關,還具有部分人事權和司法權,實是大明朝中央的重要部門,歷任左右都御史為正二品高官,與六部尚書並列。

  僉都御史雖然只是正四品,卻是清貴之官,在都察院僅位於左右都御史、副都御史之下,尤其是掌握京察外考和彈劾之權,為朝堂大員,敬稱「都堂」老爺。

  誰敢冒著得罪一位僉都御史的危險,在這運河上拿大?

  ……

  甲板上笑呵呵的拱手回應著各位讓路的官員,張公魚張大都堂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走了什麼鴻運,兩三年間,由從五品知州升知府,升京畿道,又遷任素稱清貴的僉都御史,這運氣真是*杠杠的啊!(註:非常好)

  京畿道掛提醒按察副使銜,也是正四品,可這四品和那四品能比嗎?

  京畿道窩在南京,和南京六部一群鬍子都白了的喝茶尚書、飯桶侍郎打堆,大傢夥兒混吃等死;京師都察院的僉都御史,則協掌糾劾全國文武官員勛臣貴戚,都察院內升任就是都御史副都御史,外放則巡撫總督,改六部就做左右侍郎。

  和京畿道的前途相比,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好比後世從「史志辦」、「老幹局」調到了「公檢法」、「國地稅」,跳出藥罐子,進了蜜罐子啦!

  張公魚心頭感嘆,看著兩岸與江南春色迥異的北地風光,一時間酸性大發,不,是詩興大發,捧著肚子吟起白樂天詩句:「已將四海聲名去,又占三春風景來,哈哈哈哈……」

  忽然聽得艙中夫人叫道:「哎呀不好,這見天的坐船水氣重,從杭州帶的龍井茶都潮啦!」

  「怎麼搞的?」張公魚走回艙中,嘮嘮叨叨的道:「我那把兄弟秦林在京師錦衣衛為官,他不怎麼喝酒,就愛喝口好茶……」

  秦林做法醫,當然不能喝太多酒,會對細緻的感覺和縝密的邏輯思維造成影響嘛!但熬夜辦案時,一杯濃茶是少不了的。

  「人家稀罕你這點茶!」夫人橫了他一眼:「你既做了都堂,也算朝廷大員了,官場上幫襯幫襯他,不比送點茶好些?」

  張公魚也道:「夫人說的是,我尋思這番做了都堂,總要幫襯幫襯他,以前受他恩惠可不少呢​​,從蘄州知州直做到京畿道,多虧他幾次三番的幫忙。哈哈,不過這一次升僉都御史,可是座師申老先生簡拔任用了。」

  敢情張都堂還不曉得,這次仍然是把兄弟秦林提攜,還以為自己運氣好,加上座師申時行得力。

  ……

  春風拂面,陽光和」,正在高興處,忽然聽得艙外幾​​名僕人大聲叫:「哇,白色的大象,普賢菩薩坐騎下凡啦!」

  白色的大象?張公魚不相信,一邊走一邊道:「子不語怪力亂神,『佛』字從人從弗,本乃胡人也,實為後人附會的虛妄之談……」

  運河水面比不上長江、錢塘寬闊,航船都是緊貼著交錯,從北面京師方向駛來的一艘船與張公魚的坐船交錯而過,兩船相距不過丈餘。

  但見那船上果真有頭渾身白中帶粉的大象,還有名玉雪可愛的小女孩作西南夷人打扮,裸著雙足帶金環,和那白象嬉戲。

  張公魚為人本有些糊塗,猛然見這頭大象就在距自己不到一丈遠的地方,嚇得驚叫起來:「妖、妖、妖,妖怪!」

  「我的白象才不是妖怪呢!」小女孩拍了拍白象耳朵:「敢住,噴他!」

  白象把鼻子伸到河水裡吸了水,對準張公魚就噴過去,呼啦啦疑是銀河落九天,張都堂還沒進京,就先變成了落湯雞。

  「哈哈哈哈……」」載著小女孩和大象的漕船順流遠去,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張公魚跳著腳直叫,手下待要掉轉船頭去追,張都堂一邊脫濕衣服,一邊搖手:「夷人不通教化,隨她去吧!怪了,『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夫子古訓,這裡怎麼不大見效呢?」

  ……

  張公魚懵懵懂懂的跑到京師赴任,未曾朝天子,先去見相公,安頓了家小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見座師申時行。

  結果剛走到大學士宅第外頭,突然就有人叫道:「張老兄,張公魚張大都堂,哈哈,別來無恙?」

  「秦老弟!」張公魚立刻眉花眼笑。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0:54
四五九章 秦長官施恩不望報

  來人身穿一襲青衫便服,神情瀟灑磊落,臉上笑容可掬,正是張公魚的把兄弟秦林。身後還跟著兩位張公魚在蘄州做父母官時的老熟人,身形猶如托塔天王的牛大力、肉滾滾的陸遠志。

  張公魚一見秦林是又驚又喜:「哎呀這真是巧,京城這麼大,怎麼就湊巧碰到老弟了?本來愚兄拜了申閣老,接著就要去找你呢,沒想到卻有此巧遇。」

  巧遇?偌大的*四九城住的人家怕不上百萬,要在街上巧遇可不容易。(註:北京)

  作為掌北鎮撫司的錦衣衛指揮使,只要秦林想知道,連張公魚坐船北來這一路上,每頓飯吃了什麼,見過哪些人,夜裡說什麼夢話都瞞不過他,在申時行府第前頭「巧遇」張都堂,那再容易不過了。

  秦林當然不會​​揭破這層,只是笑道:「張老哥怕不曉得京師如今的規矩,這時候申閣老還在內閣辦公呢,你來早了一個時辰。」

  「原來如此!」張公魚訕笑起來,他糊里糊塗的,本來也沒記清內閣上下班的時間。

  秦林又指著陸遠志和牛大力:「這兩位弟兄,張老哥在蘄州任上都是認識的。」

  陸遠志、牛大力齊齊拱手和張公魚見禮。

  牛大力在張公魚任上做過壯班班頭,按原來稱呼,口口聲聲稱他堂尊,陸遠志也收起殺豬的嘴臉,文縐縐的道:「張都堂在蘄州任上牧民教化,卑職接的家信裡提到百姓多有懷念,張大老爺可謂『遺愛在民』了。」

  這幾句話不是恭維,張公魚做官顢頇糊塗得很,可從來不刮地皮、敲骨吸髓盤剝百姓,為圖省事還屢屢自掏腰包讓原被告息事寧人,在如今的地方官裡頭,雖算不上政聲斐然,倒也很被老百姓喜歡。

  張公魚也哈哈笑著和他們見禮,客氣道:「兩位在蘄州時,本都堂就認得絕非池中物,跟了我這秦老弟,自是風雲際會,現在想必也做到小旗、總旗了吧?」

  「過獎,過獎。」陸遠志和牛大力謙虛的打著哈哈。

  張公魚問小旗、總旗,當然不是看低他倆,平民良家子投充錦衣衛,從力士做起,升個校尉就得五年十年,再往上更是需要異常功勞才行,短短兩三年從平民百姓能升到小旗、總旗,已是驚人的火速提拔了。

  偏偏張公魚還猜得小了!

  陸胖子和牛大力跟著秦林,這官職也一路水漲船高,他倆都是百戶官了,秦林掌了南衙,正準備想辦法給他們升副千戶呢!

  相視一笑,陸、牛兩位弟兄沒有道破,確是不約而同的看了​​看秦林:當初在蘄州城,覺得錦衣百戶石韋已是高高在上、遙不可及,沒想到有朝一日,秦林扶搖直上做到錦衣衛指揮使、掌北鎮撫司,自己哥兒倆也到了百戶位置,和當初的石韋石大老爺一樣大小了,這不是全靠秦林秦長官的提攜嗎?

  ……

  老友重逢,申時行又不在家,眾人便先去飯館坐坐。

  外地官員進京,第一個去處少不了就是便宜坊,掌櫃的看見是新任錦衣衛北鎮撫司掌衙到了,那副小心翼翼、誠惶誠恐的樣子,叫秦林自己都有些吃不消。

  張公魚的驚訝就更別提了,只是他的想法是另外一層:秦老弟刮地皮有多厲害,把掌櫃的嚇成這般模樣?嘖嘖,在南京就聽說他在庚字所任上,教錦衣軍餘收常例,現在整個南直隸的錦衣官校,都在唱他編的那首戰歌呢。

  什麼繡春刀出閃霹靂,大明鷹犬是錦衣,倒也朗朗上口,後面的砸必狠、打必爛,搬走貨物充常例,未免顯得太氣勢洶洶了點……瞧這掌櫃的,膽子都快給嚇破啦!

  秦林並不點明他扳倒楊兆、扶耿定力做薊遼總督、又推薦張公魚接任僉都御史這些事,只是一味和張公魚談笑,說些蘄州掌故、江南風物。

  提到南京這段時間最火的事情,那就是槿黛女醫館了,一改沒有專門為女性病患提供醫療服務的舊例,女醫館從坐堂醫生到護工、藥房全是女性,十分契合禮教的要求,又為廣大婦女同胞提供了醫療服務。

  從今往後再沒有因為「男女授受不親」,而拒絕醫生施治,從而香消玉殞的榆木腦袋「烈女」了。

  張公魚說起來就是大拇指一豎:「秦老弟別的事情於國有功,就不必再提,單單設女醫館一項,就實在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就是別的縣城、州府,也有不少效仿的,現在整個江南,稍大點的城市,都開起了女醫館呢!」

  秦林微微一笑,這個結果早在意料之中。

  達官顯貴老爺們,十個有九個恨不得把老婆女兒加七八房小妾,通通關在後院,連別人看一眼都要嫉妒的。雖然生病看醫生是迫不得已,也生怕於婦德有損,連懸絲診脈這種神話都可以編出來,也真難為人啦!

  現在有全部由女性工作人員組成的女醫館,這些貴婦小姐們當然會改到女醫館就診,很多關於隱私的病症,也可以大大方方的說出來了,推拿按摩針灸也不必遮遮掩掩了,豈不是好的很?

  至於別人效仿嘛,秦林倒是巴不得呢,如果滿天下只有槿黛女醫館,那就太招人眼目了。效仿的人一多,到處開起女醫館,才不顯得特立獨行嘛,更有利於開展情報工作嘛。

  也不怕搶生意,槿黛女醫館是走的高端路線,就在南京、揚州、杭州等幾處通衢要道,收集達官顯貴府邸的情報就行了,像一般的縣城、州府,秦林還沒那閒功夫去開設呢。

  說到後頭大傢伙兒酒酣耳熱,張公魚拍著胸脯子大包大攬:「以前多承老弟的情,愚兄無以為報;現在愚兄做到都堂,秦老弟有什麼事情只管找老哥,一定幫襯!」

  「這樣啊,那就多謝張老哥了!」秦林笑瞇瞇的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算算時候到了,張公魚便告辭出去拜見座師申時行。

  秦林瞧著張都堂的背影微微點頭,此人雖然沒什麼大本事,但在官場上也算難得的厚道之人,不枉自己提拔他一場。

  陸胖子在旁邊直嘟嘴巴:「秦哥,你怎麼不告訴他……」

  剛才席上陸遠志幾次三番想挑明了,秦林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拿話岔過去,只敘閒話,不提官場,到最後始終沒提一個字。

  「那不成市恩賣好了嗎?」秦林摸了摸鼻子,正氣凜然的道:「本官做人堂堂正正,從來施恩不望報,胖子你剛才總想挑明,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靠,你還君子呢!陸胖子撇撇嘴,心說胖爺我這輩子就沒見過比秦哥你更陰險狡詐的人,君子兩個字啊,秦長官您恐怕連點邊都沾不上……

  ……

  張公魚去拜申時行,申閣老每年的冰敬炭敬,這位門生是送得最多的,而且申時行雖然比張公魚精明強幹得多,可脾氣同樣是軟綿綿的老好人,這師生倆倒也投緣。申時行足足和他談了大半個時辰,才端茶送客,在來大學士府第拜訪的客人當中,算是格外青眼有加的了。

  申時行混官場久了,說話也是吞吞吐吐,半天問了幾句,看似漫不經心的問張公魚,說錦衣衛的秦林是你把兄弟?

  張公魚糊里糊塗的,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一句話,哪裡就能會意?隨口答聲是的,也就沒了下文,申時行微微笑了一下,便不再問。

  ……

  拜了座師,張公魚才到都察院衙門上任。

  這位糊塗大老爺的名聲早就傳出去幾分了,僉都御史在外頭官威赫赫,在都察院裡頭卻不怎麼了不起,上頭有左右都御史、副都御史,底下十三道監察御史又是個個牛皮哄哄,以清流言官、直諫忠臣自居,從來只認得自己宗主、座師,哪裡把張公魚這外地新來的僉都御史放在眼裡?

  雖然同為僉都御史,張都堂的清流名望、士林地位趕前頭升任的耿二先生實在差太遠了,一直做著地方官,京師裡頭都沒怎麼聽說有這號人物,清流當中也沒幾分名聲,更不像耿定力那樣,有許多的門生故吏替他搖旗吶喊,可以登高一呼群山響應。

  所以張都堂赴任,拜過左都御史陳*炌之後就冷清下來,每天坐在自己衙署裡頭發呆​​,直如木偶人一般,饒是他性情顢頇,也覺出點不對味了。(註:「慨」)

  這一日又是眾御史前來畫到,在點名簿子上劃一槓就算來上過班了,丘橓和同為監察御史的兩位朋友,孫承南、雷士幀一塊來到衙門。

  「茂實兄,你說新來的那張都堂,*壽頭壽腦的像個呆子,何德何能就接耿二先生的位置?」孫承南疑惑不解的問著,也沒什麼顧慮,根本不怕被人聽了去。(註:呆)

  丘橓正在本子上替同僚畫到,頭也不回的道:「想是朝廷閉著眼睛在官員名錄上亂點的,否則撞大運也輪不到他老人家吧,哈哈!」

  忽然氣氛有些奇怪,回頭一看,孫承南和雷士幀擠眉弄眼的笑,稍遠點的地方,張公魚一臉的尷尬。

  「張都堂早啊!」丘橓絲毫不以為意,他身後有座師耿二先生,新鮮出爐的薊遼總督,哪裡把張公魚這傻冒放在眼裡?

  丘橓和兩位朋友嘻嘻哈哈的從張公魚身邊走過去。

  張都堂那副沮喪的樣子就別提了,嘟嘟囔囔的道:「秦林秦老弟啊,原說老把兄做了都堂,總要照應你一二,沒想到、沒想到老哥無能,連自己都……」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7-6 21:0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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