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9028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13:38
九四○章 啪啪啪啪

  嘶~~太監宮女們忽然叫了起來,一個個面紅耳赤,面嫩的宮女都背轉了身,太監當中那些年紀小些的則假裝轉過頭,時不時的朝著驗屍那邊偷瞥一眼。

  原來陸遠志已經剝掉了屍身的衣服褲子,仔細檢查屍體各處,此時已查到了下半身,將死者的兩條腿分開,露出了那羞人的部位。

  這也是沒辦法,無論明代盛行的禮教,還是秦林觀念裡對死者尊嚴的維護,都不允許將女子屍身如此暴露,但事涉宮闈機密,又限期一天破案,事情急起來,有些方面就不得不糊塗過去了。

  「這個死胖子,實在猥瑣得很……」太監宮女們都朝陸遠志投去鄙視的目光,只不過到底敢怒不敢言,唯恐惹到這些番役。

  秦林笑笑,懶得幫陸遠志解釋,就讓胖子把猥瑣的帽子一直戴下去吧。

  事實上,陸遠志做的是對女性死者的例行檢查,只要是在年齡範圍內,都必須這樣做,不僅僅是強姦,有無性史、是否生育、有沒有涉及情殺,從中找到線索的可能性很大。

  牟順看看陸遠志的動作,嘴巴囁嚅一下,似乎想說點什麼,可看看秦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終於忍住什麼也沒說,他可以不理解陸遠志,但他會從秦林的舉動中得出正確的判斷。

  「秦、秦哥!」正在檢查屍身的陸遠志叫了起來,回頭滿臉愕然的看著秦林,表情非常古怪。

  秦林走過去,低聲問道:「怎麼樣?」

  陸遠志眉頭大皺,小聲告訴他:「處女膜破裂,嗯,看樣子不是近期的。」

  處女膜陳舊性裂傷!

  這意味著死者吳贊女曾經有過性行為,並且不是最近發生的,難怪陸遠志要小心翼翼。要知道內廷宮女選進來,都經過身體檢查,確保是完璧之身,因為理論上她們都有可能被皇帝臨幸,生下龍子,所以必須保證皇家血脈的純正。

  比如萬曆皇帝朱翊鈞的長子朱常洛,其生母王恭妃在被皇帝臨幸之前,就是李太后慈寧宮的宮女。

  這個死了的吳贊女,當然沒有那麼好的運氣,如果她曾經被皇帝臨幸過,也不會赤條條的擺在光天化日之下,讓秦林和陸遠志來檢查了。

  那麼問題就來了,入宮尚是完璧之身,十年之後卻已有過性行為,是誰摘取了她的童貞?

  要知道內廷裡面,不是宮女就是宦官,那些錦衣衛金吾衛的校尉,都是隔絕在外,未經奉詔不得擅入,進來也是好幾個人同時行動,以防嫌的呀!

  陸遠志胖乎乎的臉就有些發僵了,腦子漸覺不大夠用。

  「這個破身嗎,也不見得非要男人的。」秦林賊眉鼠眼的壞笑著,把胖子拍了一巴掌:「你忘了南京劉戡之案?」

  哎呀媽呀,陸遠志一拍大腿,豎起大拇指:高,秦哥實在是高!

  劉戡之就是個天閹,偏偏心理變態犯下好幾起連環姦殺案,他是怎麼做到的呢?手中一隻犀角,正好做角先生之用。

  無論太監還是宮女,有了類似的玩意兒,照樣可以和吳贊女顛鸞倒鳳,倒不必非得要真傢伙。

  秦林並不急著尋找「姦夫」,而是詢問陸遠志查明的死因和死亡時間。

  「挖掉眼珠和眼眶和胸腹部位,流血都不太多,生活反應不明顯,懷疑是死者在瀕死狀態下,兇手才製造的。」陸遠志說罷,就指著傷口給秦林看,現在他對分辨生前傷和死後傷,已經很有經驗了。

  確實,出血量和活人相差較大,死者兩隻眼睛被生生挖掉,如果是生理狀態正常的人,肯定會血流滿面,而不是眼眶旁邊的「血淚」。

  陸遠志又用小鋼尺插進屍體胸腹部位的血蓮花傷口,差不多有七八分到一寸深,這樣的大傷口放在活人身上,出血會在身下形成血泊,不會像現在這樣,僅僅是浸濕了被扒到兩邊的部分衣物。

  陸遠志又抖著小胖臉,得意的道:「何況,死者傷口皮肉豁開不明顯,身體上除了眼睛和血蓮花之外沒有發現抵抗傷,這都證明她是在死後或者瀕死狀態下受到的傷害。」

  秦林點點頭:「也就是說,吳贊女之死很有可能是兇手模仿作案,兇手殺死她之後,為了掩蓋罪行,想到近來白蓮魔教殺害八十一名廠衛官校的傳言,便在她身體上刻下血蓮花,以迷惑咱們!」

  話音剛落,一個不陰不陽的聲音從外頭傳來:「秦督主,這麼輕易就確定不是白蓮魔教作案,似乎太早了點吧?」

  邢尚智踱著方步,皮笑肉不笑的走了進來,白玉亮、郎效和、崔廣微等心腹鷹犬緊隨其後,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副幸災樂禍的表情,眼睛鼻子都要笑到一堆去了。

  難怪他們開心,萬曆限令一天破案,如果秦林到時候沒能找到真兇,總督東廠辦事官校的職分是一定保不住的,搞不好還要追究他玩忽懈怠之罪。

  霍重樓大鵬展翅,忽的一聲跳下牆頭,伸手往邢尚智身前一攔,鬚髮皆張:「誰讓你們進來的?秦督主辦案,滾出去!」

  「霍理刑,別這麼見外嗎,我老邢還是東廠掌刑千戶呢。」邢尚智滿不在乎的撥開霍重樓手臂,得意的道:「張司禮命我來助秦督主一臂之力,怎麼,不歡迎?」

  張鯨職任司禮監掌印,乃是總管紫禁城的內廷第一人,事情發生在紫禁城內,就算萬曆欽點秦林辦案,張鯨要派人過來協助,那也是合情合理的,秦林一方沒有任何理由予以阻攔。

  霍重樓冷哼一聲,悻悻的放下手臂。

  白玉亮、郎效和、崔廣微嘻嘻哈哈的冷笑:「唉,投了新主子就忘了老夥計?老霍你變臉挺快的呀!」

  「老白這你就有所不知了,秦督主是霍理刑的舊主子,人家這叫重情重義!」

  「哈哈,好漢子,佩服佩服!」

  霍重樓氣得一部鋼針般的絡腮鬍嘩嘩直抖,卻奈不何這幾個傢伙。

  劉三刀見搭檔吃癟,兩條眉頭緊皺:「邢掌刑,你也是東廠一脈,同樣有防護大內的職責,說句不好聽的,秦督主破不了案,難道你這掌刑千戶還能落下好?只怕也是問罪開革吧,又何必開心成這樣子!」

  邢尚智囂張的指著自己鼻尖:「我怕,我好怕呀,問罪開革,咱們一起來!哈哈哈哈……」

  劉三刀啞口無言,錦衣衛追查白蓮魔教,東廠防護禁中,這是秦林在朝會時,當著萬曆和文武百官接下來的,出了事情追查責任,自然是先倒霉。何況邢尚智官不算太大,背後還有張鯨,起復也就容易;秦林就不一樣了,做到武職一品,一舉一動都被人盯著,從東廠督主的位置摔下去,猴年馬月才能東山再起啊?

  邢尚智帶著心腹鷹犬一直走到秦林跟前,牛大力悶吼一聲想要攔住他,這廝卻並不衝撞,朝著秦林假模假樣的屈了屈腿:「卑職參見秦督主! 」

  「起來吧,難得張司禮有心,替我多多拜上張司禮。」秦林不鹹不淡的應付著,絲毫不為所動,既然邢尚智跪得不誠,他根本連虛扶一下都懶得做了。

  邢尚智眼珠子一轉,假裝謙卑的拱拱手:「卑職駑鈍,不知秦督主何以斷言這死者的傷勢是死後形成?」

  說罷,他回頭悄悄使了個眼色。

  白玉亮連忙道:「是啊是啊,就算出血不多,也許是這女子身體羸弱氣血不足呢?」

  尼瑪!陸遠志不忿,啐了一口:「你乾脆說她來了月例,血都從下面流了……」

  「胖子,不可如此汙言穢語!」秦林皺皺眉,止住陸遠志。

  人死之後血管中照樣充斥著血液,只是心臟停跳,沒有血壓,割傷之後的出血量減少,但絕非一滴血都不流。

  郎效和則假作思忖:「咦,這裡也有皮肉翻捲嗎,夜裡天氣涼,翻捲比平時小,也算不得什麼。」

  不愧為東廠高手,這郎效和也不是白吃飯的,他明白生前傷必有傷口豁開的現象,然後給出了一個雖然牽強,但也有些道理的理由:天氣冷,如果致傷後迅速死亡,所以生活反應小。

  皮肉翻捲豁開,人剛死不久,割傷之後仍然會有一些生理反應,因為肌肉和皮膚都還是有一定彈性的,也會朝兩邊豁開,可程度要輕得多,與生前有著顯著區別。

  是與非的問題,白玉亮、郎效和倒也不敢狡辯,他倆抓住這種程度輕重的問題,來和秦林胡攪蠻纏。

  邢尚智冷笑不已,張鯨派他來,就是知道秦林只有一天時間,給他歪纏過去,那就只好等著倒霉!非但要面臨萬曆的沖天怒火,還要迎接文臣的群起而攻。

  紫禁城太監宮女數以萬計,各家都安插了小耳朵,宮裡的消息從來瞞不住人,相信這個時候,趙應元、余懋學、顧憲成、羊可立等輩,已經笑得合不攏嘴,在寫彈劾秦林的奏章了吧。

  邢尚智和他鷹犬們都望著秦林,心頭那叫個美呀!

  「來來來。」秦林朝他們招招手,邢尚智、白玉亮、郎效和、崔廣微都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忽然秦林掄起大巴掌,啪、啪、啪、啪,一人臉上搧了一記耳刮子:「蠢材,蠢材!這麼明顯的血淚,你們都瞎了眼?不看張司禮面上,老子該把你們眼珠子都挖出來!」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13:39
九四一章 對食

  邢尚智和他帶來的鷹犬,都是東廠裡頭有數的高手,其中武藝精強的,與霍重樓在伯仲之間,稍微差點的,也差不到哪裡去。

  可他們萬萬沒想到,自家督主秦林會掄著大巴掌揍下來,就算清清楚楚看見巴掌搧過來,腦子裡還在尋思該不該躲開,或者招架更好點?結果還沒反應過來,臉上就結結實實的挨了巴掌。

  秦林修習周易參同契,武功沒練出來,至少強身健體很見效,這手勁兒大得驚人,四個傢伙臉上都冒出了紅通通的「五指山」,疼得他們呲牙咧嘴。

  邢尚智正要發怒,秦林卻比他還要氣壯如牛,左手揪住他脖領子,右手指著屍身眼角的血淚:「你看看屍首眼睛被挖之後,血淚是怎麼流的?如果我現在把你眼睛挖出來,是不是也像這麼流血?」

  秦林吼得凶神惡煞,還伸出兩根手指頭作勢要插邢尚智的眼睛。

  秦林不說倒也罷了,一說眾人就全都明白,像現在這樣揪住邢尚智的脖領子,或者把他推壓到牆壁上,就此剜掉眼珠子,那麼血必然是順著臉往下巴流,還會滴在胸口;可死者的血淚是往太陽穴方向流淌,這就證明她被剜掉眼珠的時候,是仰面朝天的臥姿。

  加上屍身並沒有掙扎抵抗的痕跡,問題就來了:什麼人會躺著不動,任由別人挖掉自己的兩隻眼睛?

  答案是:死人。

  邢尚智被嗆得無話可說。

  霍重樓、牛大力頗為緊張看著秦林,隨時準備衝上去幫忙,白玉亮、郎效和、崔廣微則躍躍欲試,只要邢尚智一聲令下,就要立刻大打出手。

  秦林嘿嘿壞笑,低聲道:「邢尚智,你不敢對本督動一個手指。」

  邢尚智那個叫苦啊,明明武藝比秦林高強得多,偏偏這時候不敢動手——秦林是欽點破案的,如果被他打傷,陛下那裡誰去交待?再說了,秦林是東廠督主,他是掌刑千戶,這官大一級壓死人,秦林打他無所謂,他打秦林那就是以下犯上。

  何況,秦林這麼狡猾的人,假如被打傷了,還不得興高采烈的跑去哭告陛下:不是臣不能如期破案,是被別人打傷了才有負君命的呀!

  秦林笑得格外無恥,四下看了看,一副來呀來呀來打我呀的嘴臉,偏偏邢尚智不敢動手,打又不能打,真是鬱悶到了極點。

  「督主,督主息怒。」邢尚智苦著臉,小聲告了饒。

  白玉亮、郎效和、崔廣微也明白過來,一窩蜂的湧上,有的輕輕把秦林擺出插眼動作的手放下來,有的動作輕柔的去鬆開邢尚智脖領子,口中直叫: 「督主,邢掌刑知錯了,您老高抬貴手……」

  瞧他們那動作,簡直比大姑娘還要輕手輕腳,唯恐稍微把秦林碰著點兒,他就滿地打滾說被打傷了——這廝可做得出來!

  「邢掌刑,諸位掌班,何以前倨後恭也?」陸遠志說罷,和牛大力笑得前仰後合。

  霍重樓和劉三刀的眉頭也舒展開來,暗道還是秦督主厲害,替咱們大大的出了口氣。

  終於秦林鬆開了邢尚智,他領著麾下幾名鷹犬走到旁邊,心有餘悸、氣焰潛消,再不敢胡攪蠻纏了。

  秦林暗暗壞笑,知道張鯨派這幾位過來就是為了攪局的,才懶得和他們胡扯呢,與其慢慢耽誤了時間,不如一頓狠的把他們唬住,省得破案時在旁邊唧唧歪歪。

  重新把精力用在破案的正途,秦林看著屍身若有所思:「既然體表傷痕都是瀕死或者死後造成的,那麼她的真正死亡原因呢?」

  陸遠志稟道:「不僅沒有致命的外傷,頭面無腫脹、頸部無瘀痕,也就是沒有窒息死亡的跡象,所以小弟懷疑是死於毒藥。」

  「也許是白蓮魔教高手點了死穴,所以外面看不出來。」崔廣微忍不住辯道。

  郎效和補充:「白蓮魔教也有很多毒藥。」

  哼!秦林似笑非笑的轉過目光。

  「呃,我們什麼都沒說……」崔廣微和郎效和都訕笑著往後退了一步,生怕秦林又撒潑打滾。

  霍重樓和劉三刀肚子都笑痛了,既然如此,你們又何必要說?

  秦林扭過頭吩咐陸遠志:「先用銀針,如果驗不出來,不,驗不驗得出來都要取胃內容物餵狗,來人吶,去給本督弄條狗,再拿點肉。」

  其實銀針只能檢驗砒霜這一種古代常見的劇毒物,因為古代煉製技術不像後世那麼先進,煉製砒霜也就是三氧化二砷的時候,會混進不少硫化物,而硫化物與銀起反應,生成黑色的硫化銀,讓閃亮的銀針很快變色。

  不過,還有不少其他的物質也會讓銀針變色,比如含硫比較多的鮮雞蛋,所以秦林還是要求做動物實驗,以便確鑿無疑的判定死因。

  陸遠志用力扳開屍首的嘴巴,此時屍僵已經發生,他很費了把力氣,將銀針探入喉中,片刻後取出,針並沒有變色。

  邢尚智和幾個手下又想說什麼,秦林搶先瞪了他們一眼,於是幾個傢伙緊緊閉嘴。

  番役們不知從哪兒弄了一隻土狗過來,陸遠志將屍體臉朝下放在膝上,一頂一壓就有胃內容物從口中流出,他仔細看了看,稟道:「是些糕點蜜餞之類的東西。」

  秦林擺擺手,有番役拿來廚房取的熟肉,扔在那灘胃內容物上面,然後放狗兒過去吃了。

  嗷嗚~~可憐的狗兒才吃了幾口,就偏偏倒倒站不住,歪在旁邊眨了眨眼睛,一兩分鐘就伸著四條腿嗚呼哀哉了。

  「安息。」秦林為它默哀一秒鐘,沒有化學的毒理檢驗方法,也只能用動物實驗了。

  果然是毒藥致死,但宮裡有鶴頂紅、孔雀膽、牽機藥,只要有心不難弄到,白蓮教也有很多用毒的高手,到底是哪邊做的?

  秦林看了看屍體:「死亡時間應該在晚上子時吧?」

  陸遠志點頭表示沒錯,檢查屍殭屍斑等情況,可以比較肯定的得出結論。

  「那麼,我們再把案情從頭理一遍。」秦林思忖著,從頭梳理案情。

  死者吳贊女,現年二十二歲,十二歲入宮,至今在宮中生活了十年,有過陳舊性史,她突然在昨夜子時因中毒而死,瀕死時或者死後較短時間內——秦林根據死亡時間來估計,差不多在剛交子時到子時二刻之間,兇手剜掉了屍身的眼睛,刻下了血蓮花圖案,如果時間放得再晚一些,距離死亡時間太久了,再剜眼珠、畫血蓮花,屍體就不新鮮了,形不成現在這種效果。

  「也就是說,中毒和剜眼珠、劃血蓮花不是同時進行的,有可能屬於栽贓嫁禍……」陸遠志嘴裡喃喃的念叨著,小眼睛骨碌碌直轉,忽然猛地一拍大腿: 「我知道是誰了!」

  哦?秦林眉頭一挑,胖子一拍大腿的動作總是那麼哪……

  這次陸遠志倒沒有急著指出兇手,學著秦林的口氣,一邊慢慢踱著步子,一邊神神秘秘的道:「明明已經毒死,兇手還要刻下血蓮花,恨不得在牆上寫下此人乃白蓮魔教所殺了,這有可能是為了脫罪,但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嫁禍給秦哥!」

  嫁禍?霍重樓、劉三刀都被胖子唬得一愣一愣的,腦筋急轉彎:胖子說的倒也有些道理,秦林剛在陛下和文武百官面前接了防護禁中的任務,就遇到這起白蓮教殺人案,還偏偏就殺到了禁中,莫不是有人偽造現場,故意陷害他?

  眾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投向了邢尚智,今天這傢伙的舉動,確實有點可疑啊。

  邢尚智臉都綠了,硬著頭皮道:「秦督主,你、你可別嫁禍江東,咱們把官司打到天邊,也別想硬栽到我頭上。」

  陸遠志大喝一聲,手往邢尚智鼻尖一指:「還嘴硬,說的就是你!」

  啊,真的是他?霍重樓、劉三刀將信將疑,確實出了這件事,對秦林極為不利,張鯨邢尚智一系則是最大的受益者。

  「真的嗎?」秦林笑著搖了搖頭:「這樣的話,死者有過性史,是怎麼回事呢?」

  陸遠志信心滿滿的道:「要嗎是個巧合,要嗎,就是和這個邢尚智有苟且!」

  得了,邢尚智非但殺人,還多了淫辱宮女的罪名。

  「你、你不要血口噴人!」邢尚智急了眼,幾個同黨也七嘴八舌的幫腔。

  「張鯨、邢尚智手裡並不是沒有人命——」秦林說到這裡,臉上的笑容很帶著一點兒陰冷,不過很快就話鋒一轉:「但借他們膽子,都不敢在儲秀宮做這件事,這叫捨本逐末,諒他們不至於如此愚蠢。」

  陸遠志一怔,頓時明白了秦林的意思。

  張鯨、邢尚智可以在禁中任何地方搞出人命,反正秦林的責任是防護整個大內,隨便哪兒出事他都要倒霉,但這兩位絕不會跑到儲秀宮來搞事,要知道這裡的主人是寵冠六宮的鄭楨鄭娘娘!

  為了扳倒秦林,跑到鄭楨宮裡殺人,這叫捨易求難、捨本逐末!

  「我們還是來問問劉老哥吧,」秦林伸了伸手:「劉老哥,相信你剛才一定問出了一點有意思的東西。」

  啊,哦,劉三刀回過神來,拱手道:「不錯,啟稟督主,屬下審得有兩名宦官和吳贊女做過對食!」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13:41
九四二章 三隻雞蛋

  因為宮裡太監和宮女很多,為了寂寞而互相安慰,大家私下戀愛,意思說不能同床,只不過相對吃飯,互慰孤寂而已,於是稱為「對食」,也叫做「菜戶」。

  宦官雖然肢體不全,沒有性能力,但仍然有心理需求,宮女們則是完完整整的女人,該有的生理心理反應都有,深宮寂寞,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對食之事,實在不鮮見,史稱「宮掖之中,怨曠無聊,解饞止渴,出此下策耳」。

  朱元璋時代,嚴厲禁止宮中宦官宮女對食,往往杖斃,甚至剝皮處死,後來便日漸鬆弛,到了隆慶、萬曆年間,早已不再禁止,皇帝有時候還問身邊宦官「你對食是誰?」被問到的人實話實說就行了,有些仁慈的皇帝,還替宦官和宮女「做媒」呢!

  做吳贊女的對食,並沒有什麼關係,可吳贊女不明不白的死了,那就關係匪淺。

  劉三刀將兩名宦官提溜出來:「啟稟秦督主,這兩個年紀大些的叫宋保,年輕些的叫張進朝,剛才審得他倆都做過吳贊女的對食。」

  宋保今年三十歲,身中面黃無鬚,好吧,最後兩字是廢話,太監要長出鬍子那才奇怪了。

  張進朝二十四歲,身中面白……無鬚。

  這兩個都是穿青袍的中下級太監,跪在秦林身前,聲淚俱下的口稱冤枉。

  秦林先沒理會他倆,扭過頭問霍重樓:「老霍,牆頭有沒有什麼痕跡?」

  霍重樓很肯定的表示沒有。

  「你們看,現在很清楚了,兇手並不是從外面來的。」秦林把手一攤:「而且要讓吳贊女心甘情願的把毒物吃下去,也只有熟人能夠做到,所以你們倆的嫌疑最大,沒錯吧?」

  宋保和張進朝都垂頭喪氣的吭了一聲,知道秦林並非虛言恫嚇。

  陸胖子滿臉壞笑的幫腔:「所以,你們只有把知道的全都說出來,老老實實的說出來,才有那麼一點點活命的機會。」

  「我說、我說。」宋保和張進朝爭先恐後。

  「一個一個來,宋保你年紀大,你先。」秦林這次並沒有分開取口供,而是讓他們互相聽到對方怎麼說的,這是一個審問技巧。

  宋保不僅年紀大,也是先和吳贊女認識的,也許是目睹了舊情人的死亡之後存著惻隱之心,也許真是舊情未滅,也許是要在秦林面前表現自己無辜,總之他非常懇切的回憶了和吳贊女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倒是很像個痴心情種。

  「今年,就在今年二月分,這傢伙搶走了吳贊女!」宋保痛心疾首的指著張進朝:「還不是仗著他那張小白臉,還有一張嘴能說會道,哼……秦督主,不瞞您說,小的對吳贊女愛如珍寶,即便她被這小白臉奪走,小的也只是準備出宮去當和尚,又怎麼會去殺她呢?」

  秦林使個眼色,霍重樓、劉三刀便請牟順帶路,果然在宋保房間裡搜出度牒和幾件僧衣。

  明朝宦官出宮很容易,採買柴炭蔬菜、針頭線腦什麼的都可以溜出去,除了帝后身邊熟知機密的大太監,尋常太監跑掉了也沒人管,因為城南多的是自宮的丐閹,紫禁城的門路俏得很,只有進不來的,要走沒人留。

  宋保說完,狠巴巴的望著張進朝,恨不得一口將他平吞。

  輪到張進朝了,他先是一聲歎息,黯然對宋保道:「宋老哥何必如此?其實贊女心頭一直忘不了你,她和我對食,不也經常偷偷去找你嗎?唉,她雖然跟我對食,其實心並不在我這裡呀!」

  「放屁,放屁!」宋保勃然大怒:「吳贊女被你騙了,就對我冷若冰霜,若有此事,我又何必出家?」

  眾人見狀,肚子裡暗笑不迭,兩個太監爭女人,爭到手又有什麼用?

  秦林卻瞇著眼睛若有所思,少頃又讓霍重樓去搜查了張進朝的房間,找到不少乾果蜜餞,還有些林林總總的小玩意兒,比如刺繡荷包,小瓷人兒之類的。

  看到這些玩意兒,宋保的眼睛又紅了,竟要去掐張進朝:「王八蛋,就是拿這些玩意兒騙了吳贊女的心,騙她跟你就罷了,何必又殺了她?」

  牛大力上前一步想分開兩人,秦林使了個眼色,老牛就退後兩步放手不管。

  張進朝神情悲戚:「我何嘗不是想討好她,才買了這些小東西?唉,其實她對我也不冷不熱的,所以我才痴心妄想……」

  「原來她想和我復合,你就下毒手殺了她!」宋保聽張進朝這麼說,簡直就像瘋了一樣。

  秦林這才對牛大力點點頭,老牛上前分開這兩位,他們糾纏一陣,頭臉都被撓出不少血印子。

  「兇手就是其中之一了。」陸遠志壓低了聲音,在秦林耳邊興奮的說道。

  秦林思忖片刻,問著兩個宦官:「那麼,你們所用的淫具呢?」

  兩人異口同聲的道:「什麼淫具?」

  秦林指了指屍身:「剛才查出她並非完璧之身,當然就是你們兩個對食搞出來的勾當嘍,怎麼,還不好意思嗎?」

  「沒有,沒有啊!我只是和她對食而已。」張進朝慌得把手亂搖。

  宋保臉色青黑,一把揪住對方:「你這王八蛋……」

  話音未落,他眼中就滴下淚來,倒是個痴情種子。

  鬧騰到現在,時間已經到中午了,看看頭頂的日頭漸漸往西偏,霍重樓未免焦躁起來,焦黃的指甲剔得畢剝作響,低聲問道:「秦督主,要不咱們大刑侍候吧,反正兇手就是他們倆之一。」

  「開始我也是這麼想的。」秦林話裡有話的說道。

  什麼,秦督主的意思是?霍重樓又有點摸不著頭腦了,難道兇手不是這兩個和吳贊女對食的太監,而是另有其人?

  秦林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老霍放心,要破案擒凶其實不難,因為兇手就在宮牆之內!來,咱們進屋看看吧。」

  秦林口中說的咱們,其實也就他和劉三刀、陸遠志進到了室內,因為現場是宮女居住的房子,空間並不大,實在難以容納太多的人。

  室內陳設非常簡單,就是一張桌子、兩隻板凳,北面一隻兩開門的衣櫃,旁邊放著隻大箱子,靠西邊一個火炕,上頭擺著鋪蓋卷、枕頭和炕桌,那就是吳贊女屍身躺著的地方,有些位置沾著血液。

  秦林注意到,桌子上擺著蜜餞,他拿起來聞了聞,又吩咐番役牽來了一條狗,把蜜餞混在肉裡給狗吃。

  這隻可憐的狗,命運和前輩完全相同,很快就伸直四條腿,死得不能再死了。

  眾皆譁然,張進朝的額頭直冒冷汗。

  劉三刀把蜜餞拿到陽光下仔細觀察,又用一大盆清水來稀釋,稀釋到很淡的程度,他往舌尖上沾了一點點細細品嚐,最後非常肯定的回報:「是孔雀膽。」

  這是一種宮裡常有的毒藥,貴人們用它來賜死那些犯了罪的宮女太監,一般情況下並不容易得到,但如果花費幾年的時間,不放過每一個機會,那麼也不乏弄到手的可能性。

  當然,皇帝和貴人們不會被毒到,因為他們的飲食都由御膳房在重重監督下做好,在進餐前還有專人試毒,可惜吳贊女並不享有這樣的待遇。

  張進朝撲通一聲跪地上了:「小的,小的沒有下毒啊,秦督主明鑒,小的冤枉!」

  霍重樓一把摁住張進朝:「鐵證如山,你還想抵賴?」

  劉三刀笑嘻嘻的朝秦林拱手:「恭喜秦督主,賀喜秦督主,反掌間破此巨案!」

  「唉,你們心目中,本督是冤枉無辜來解脫自己的人嗎?」秦林嚴厲的把他倆掃了一眼,然後搖頭苦笑,就算想就此結案,有邢尚智這夥人盯著,也不能成功啊。

  那可不是,邢尚智、白玉亮、郎效和、崔廣微都冷笑連連,互相交換著眼色,不知道在打什麼鬼主意。

  霍重樓和劉三刀老臉一紅,知道自己著相了,確實不會是張進朝下毒,至少不會是他在蜜餞中下毒。

  因為前面已經查得很清楚了,在吳贊女死後,兇手還很有閒心的剜掉她的兩顆眼珠子,又好整以暇的剝開衣服,劃了血蓮花,做這些事情的時間都有,豈會留下一包下了毒的蜜餞?

  分明是真兇殺死吳贊女之後,在張進朝贈送給她的蜜餞中擱了毒藥,以此來栽贓嫁禍。

  「真是畫蛇添足。」秦林哂笑著搖了搖頭,要裝白蓮教就裝到底,何必來嫁禍張進朝。

  兇手欲蓋彌彰,反而暴露了最為關鍵性的東西:他身在宮內,熟知吳贊女和張進朝的關係,甚至知道這包蜜餞是張進朝所贈!

  秦林長長的出了口氣,兇手的範圍實在是縮小到非常小的範圍之內了,如果說前面的推斷更多出於長期破案緝凶形成的直覺,那麼到現在為止,已經有了確鑿充分的證據,把兇手圈定在設定的範圍內!

  「是不是宋保?」陸遠志小聲問道:「因為他對吳贊女移情別戀懷恨在心,假裝說出家,實際上行兇殺人,再嫁禍給情敵張進朝。而且張進朝說了,宋保和吳贊女還有來往,他當然知道蜜餞是張進朝送的……」

  「不,你仔細品味這兩位的口供,」秦林笑了笑,豎起三根手指頭:「三個雞蛋上跳舞,這個女人終於把雞蛋踩破了……」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13:42
九四三章 丟失的物件

  三個雞蛋上跳舞?陸遠志眨巴眨巴嘴,驚訝得聲音都放大了不少:「秦哥,你是說她、她?」

  「不錯。」秦林壞笑著點點頭,但很快就斂去了笑容,低聲喟嘆:「也許,她也是個可憐人吧……」

  青春妙齡,宮闈之怨,偏偏身邊都是些假鳳虛凰的太監,吳贊女「花心」不假,但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何況她現在已經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劉三刀一直呵著腰洗耳恭聽,他朝秦林拱拱手:「卑職方才盤問太監宮女,都說只有宋保、張進朝這兩名對食,何以督主認為有第三人?卑職愚鈍,求督主明示。」

  「很簡單。」秦林笑笑,不緊不慢的道:「宋保說吳贊女移情別戀,因而心如死灰,準備出宮當和尚;張進朝卻說吳贊女對宋保舊情難忘,他百般討巧也不能奪得芳心,其實,真實情況就藏在這互相矛盾的兩種說法裡面。」

  胖子在旁邊插口:「也許是其中一人說了謊。」

  秦林笑而不語,只看著劉三刀。

  劉三刀搖搖頭,他是個慣能破案的老手,直截了當的否定了陸遠志的猜測。

  道理很簡單,嫌犯的口供應該有利於自己脫罪,拿宋保來說,為了洗脫嫌疑,如果承認吳贊女和自己舊情未了,這樣他就沒有下毒手的動機;張進朝也是同樣的道理,作為新歡的他,應該聲稱吳贊女和自己情深深、意綿綿、雙宿雙飛、神仙眷侶,如此才能把罪責盡量栽到舊愛宋保頭上。

  可偏偏宋保和張進朝都陳述了對自己很不利的事實,按照他們自己的口供,宋保有懷恨殺人的理由,張進朝也有妒火中燒下黑手的可能。

  所以站在偵破者的角度,只能推斷他們兩人都說了實話,至少沒有在這方面隱瞞事實!

  宋保認為吳贊女拋棄自己絕情而去,張進朝則認為吳贊女舊情難忘,那麼到底是怎麼回事?第三個人的影子,已經朦朦朧朧的浮現出來。

  劉三刀將自己的推斷講了一遍,秦林表示完全贊成,又補充道:「宋保和張進朝都否認和吳贊女發生過性行為,但我們檢查屍身卻發現處女膜陳舊性裂傷,證明她早就有過性行為,我懷疑就是那第三個人,也即是真兇造成的。」

  這也是個非常合理的推斷,因為有無性行為,和殺人、留下白蓮魔教印記的大罪相比,實在沒有什麼關係。這個時代又不禁止對食了,皇帝都可以笑著問太監你的對食是誰,宋保、張進朝既然毫不猶豫的承認與吳贊女的親密關係,又何必在這件事上撒謊呢?

  「那麼,我們開始來找那個神秘人物,在這間屋子裡留下的痕跡吧。」秦林笑著伸出手。

  陸遠志很默契的取出手套遞給秦林,然後也給劉三刀兩隻。

  劉三刀接過手套戴上,秦林能讓人摸過的東西顯出指紋,他對此非常佩服。

  三個人開始檢查室內的家具器物,都是行家裡手,搜查的活計幹起來細緻入微。

  「秦哥,好奇怪呀。」陸遠志撓了撓頭,指著炕上靠西窗的小炕桌,這張小桌子實際上起到了梳妝檯的作用,擺著些瓶瓶罐罐,裝著薔薇硝、茉莉粉之類的東西。

  室內除了血跡之外,擺設那是相當整潔乾淨的,吳贊女青春妙齡,又在處處講究規矩的皇宮大內生活,當然把自己住處收拾得整整齊齊。

  偏偏是這些瓶瓶罐罐,擺放得異常雜亂無章,大大小小的不按個次序,也沒有排得整齊。陸遠志起初看到了並不覺得什麼,畢竟是命案現場,可看著看著就覺得不對味兒,終於提了出來。

  「為什麼整齊的室內,唯獨充當梳妝檯的小炕桌格外雜亂呢?」秦林似笑非笑的看著陸胖子。

  陸遠志微微一怔,思忖道:「應該是兇手特意弄亂的吧。」

  「不錯,那麼他這樣做,試圖掩飾什麼?」秦林笑著繼續追問。

  陸遠志看著那一堆瓶瓶罐罐,皺著眉頭仔細思忖。

  劉三刀已經停下了手頭的搜查,笑呵呵的看著這邊,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東廠高手,他聽到秦林和陸遠志的對話就知道了答案,但他沒有急著說出來,因為他知道秦林的用意。

  只有自己思考出來的東西,才真正屬於自己,秦林是把陸遠志當兄弟!

  陸遠志思忖片刻,小眼睛裡閃著光芒,驚喜的道:「對了,是兇手拿走了其中的一個或者幾個!」

  劉三刀暗暗點了點頭,心說自己這麼年輕的時候,還遠不如陸遠志呢。

  經驗,都是要靠一點一滴積累的。

  秦林笑著拍了拍陸遠志的肩膀,他沒說錯,瓶瓶罐罐之所以亂掉,就是兇手拿掉了一個或者幾個,他匆忙間也來不及太細心的排列,隨手把這些瓶瓶罐罐擺起來,就不那麼整齊了。

  陸遠志又開始思考為什麼兇手要拿掉幾個瓶罐,這一次因為秦林先提過三個雞蛋,他很快就有了答案:有一隻或者幾隻罐子是兇手送的,他害怕因此而暴露自己的身分,所以行凶之後就拿走了!

  劉三刀也稟報了他的發現,打開的衣櫃是上下層的,上面那層鋪著幾件衣服,都摺得平平整整,就是最上面放著塊木板,那木板翹了起來歪在旁邊。

  「秦督主請看,這木板是用來把摺好的衣服壓平整的,現在卻歪在一邊,而且按照一般的習慣,木板上面應該壓一個稍重的東西。」劉三刀頓了頓,說出了自己的結論:「所以卑職覺得,那個東西也是兇手拿走的。」

  完全正確,秦林笑了起來,種種跡象表明他之前關於三個雞蛋的判斷,非常接近真實的案情。

  「讓那兩個接盤俠進來。」秦林笑著招了招手。

  外面的霍重樓、牛大力雖然不懂什麼叫接盤俠,好歹知道是說的兩個太監,就把他倆推了進去。

  秦林問著張進朝:「既然你和吳贊女對食,這間房子是常來常往的了?房間裡的東西,你應該很熟悉吧。」

  張進朝臉微微一紅,遲疑道:「也不是經常來,三五天一次吧,這裡的東西倒是很熟悉。」

  畢竟房間不大,而且遠不像後世人在家裡擺那麼多東西,這個時代的普通人家包括宮女,室內的裝飾其實非常簡單,就那麼幾件傢伙什物。張進朝從去年二月分就和吳贊女有了對食關係,這間房子至少進來過好幾十次,當然記得清清楚楚。

  秦林先讓他來看炕桌上面的瓶瓶罐罐:「記得這些東西嗎?看看少了沒有?」

  張進朝不看則已,一看竟然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贊女常讓我替她畫眉擦粉,怎麼不認得這些東西?可憐有不少還是我送的哩……咦,真的少了兩瓶,很貴的那種薔薇硝,還有一種西洋花露!」

  秦林急忙追問那是什麼東西,是從哪兒買來的。

  秦林知道禁中有制度,這時候的太監們可以很輕鬆的出宮,採買東西、傳遞口訊,有的還在外頭置辦了家業,但宮女就不同了,非經特許,一步也不准跨出紫禁城。

  原因嗎,也很簡單,宮女理論上隨時可能被皇帝寵幸,生下皇家血脈,所以一定要保持貞潔,不能在外頭亂跑免得出事;太監就不同了,他們沒什麼好怕的,如果你非得說爆菊……呃,好吧,這也太重口味了,而且皇帝多半不會在乎的,他又不和太監搞基。

  於是吳贊女房間裡出現的所有東西,只要不是宮裡按制度發給的,就只能是太監替她從宮外帶來。

  「不、不是小人送的。」張進朝神色非常尷尬,擦了把眼淚,朝著宋保怒目而視:「還不是他送的,仗著比小人早進宮,底子厚些,就買這等貴價物件來討好贊女,明明分手了,還糾纏不休!」

  「我、我何曾買什麼西洋花露?」宋保莫名其妙,又低著頭嘆口氣:「唉,早知如此,我就替她買來也無妨……」

  秦林、陸遠志和劉三刀都笑起來,秦林的笑容格外詭異。

  「那麼這衣櫃裡面,壓木板的東西呢?」秦林打開了衣櫃門。

  張進朝道:「這是一尊木雕的胖娃娃,贊女很喜歡,唉,還是這宋保送給她的,本來擺在桌子上,因為我看著生氣,贊女就把它收在衣櫃裡面,用來壓平衣服……咦,東西不見了嗎?」

  宋保更加滿臉無辜,扯住張進朝就吼:「你胡說八道,我什麼時候送給她一個木雕娃娃?」

  得,秦林都開始佩服吳贊女了,把這兩位耍得團團轉,帽子都綠油油的了,好吧,都是太監,綠不綠似乎無所謂,反正連那玩意兒都沒有……我靠,想什麼呢?

  秦林拍了拍自己腦門,吩咐陸遠志取了紙筆,然後令張進朝詳細描述薔薇硝、西洋花露瓶子,還有那個木雕娃娃的大小形狀,他用鉛筆在紙面上刷刷刷直畫,很快就用素描技法畫了出來。

  「拿著這玩意兒去附近集市問吧,應該不難找到賣貨的商家。」秦林把畫兒給了霍重樓。

  陸遠志、牛大力都笑,以前是畫影圖形捉人,這回是找東西,秦林的技法果然妙用無窮也!找到了賣家,還怕揪不出買家?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13:43
九四四章 神秘的顧客

  霍重樓、劉三刀率東廠番役們如飛而去,京師大小衙門和街面上都有東廠的坐記、聽記,密探遍布各處,按圖索驥便能找到出售香水和木雕的店鋪。

  秦林走出兇案現場,看看邢尚智和幾個手下還待在這裡,眉頭一挑:「怎麼著,邢掌刑還沒走啊?」

  邢尚智陪著笑臉,作揖下去:「督主神目如電,屬下看得瞠目結舌,佩服、佩服!」

  哈哈哈,秦林仰天大笑,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言不由衷了吧?邢掌刑可不是這麼吞吞吐吐的人哪!」

  邢尚智仍舊滿臉堆笑,聲音卻冷了下來:「秦督主,彼此彼此嗎。」

  「哎,那我就休息一會兒,你們愛咋咋地吧。」秦林說罷再不理會他,走到庭院中間深吸了一口氣,似乎要把兇案現場的血腥氣味從肺裡排掉。

  牟順命小太監搬來了一把躺椅,擺在院子中間的柳樹底下:「快快快,三德子、添福,你們怎麼不看事兒呢……秦督主,您這邊歇會兒。」

  牟順扭著臉衝著秦林諂媚的笑,還拿袖子把躺椅撣了兩下,拭去那原本就不存在的灰塵。鄭娘娘身邊的小順子,內廷極有面子的順公公,幾曾見他這般恭敬?

  如果說前面是因為畏懼,現在他可真是佩服秦林了,面臨限期一天破案的壓力,還一板一眼的認真破案,沒有把他們這些太監宮女當替罪羊,實在是叫人不得不佩服。

  很多時候,正義是具有感染力的。

  秦林沒有拒絕牟順的好意,他坐在了躺椅上,舒舒服服的晒著春天暖和的陽光,旁邊幾個小太監搬來茶几、紅泥小火爐,滿滿斟上煨熱的香茶,春風襲來,柳枝婆娑。

  陸遠志和牛大力暗暗好笑,秦督主這譜兒擺得大,跑皇宮大內充大爺來了,他倒是不客氣!

  崔廣微看不過眼,低低的哼了聲:「哼,一副奸佞相,我瞧他才像個活曹操。」

  白玉亮、郎效和點頭表示贊同,沒辦法,儲秀宮中柳樹下,秦林躺在躺椅上晒太陽,權閹牟順躬身侍立,幾個小宦官左右服侍,這派頭,嘖嘖,連張鯨也趕不上啊!

  邢尚智不置可否的笑笑:「案子是案子,要在這京中籌謀展佈,靠破案可不成,秦某人囂張一時而已,東廠的天他翻不過來!」

  眾親信先是一怔,接著就笑起來,靠一起發生在內廷的殺人案件,秦林最多逃脫防護禁中不力、玩忽懈怠的罪名,保住東廠督主的位置,但要藉此更進一步,或者展開什麼手腳,只怕還差得遠。

  邢尚智尋思這傢伙多半又在打什麼鬼主意吧,如果真查出是別的宦官做下的,張司禮那邊倒有些不好看。

  「也許姓秦的要在這上頭打主意?」邢尚智這樣想著,和心腹手下們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盯著秦林。

  誰也不知道,躺著假寐的秦林到底在想些什麼,邢尚智一夥睜大了眼睛,卻無法從秦林臉上看出任何動向……

  ……

  「秦哥,秦哥!」陸遠志連叫兩聲,見秦林始終不醒,又推了他兩下:「霍大哥、劉老哥回來啦。」

  哦?秦林揉了揉眼睛,又伸了個懶腰。

  我靠!邢尚智、白玉亮這夥人不約而同的打了個趔趄,原來秦林真睡著了呀!

  霍重樓跨上一步,大聲稟道​​:「幸不辱命,督主,咱們把賣東西的掌櫃抓來了。」

  這個時代的商品,以手工製作居多,各家商鋪賣的都有所不同,如果是果脯蜜餞、絲綢布匹,或許還難以分辨,可西洋香水、木雕笑娃娃這類東西,就太容易找到出處了。

  霍重樓和劉三刀非常有經驗,出宮之後分別往木器行和洋貨行找了個老掌櫃來掌眼,立刻辨認出是哪家賣出來的貨品。

  「西洋香水是豐城胡同胡記俵物店賣出來的,這位是付掌櫃;木雕娃娃是錫蠟胡同全順木器行的,這位是左師傅。」霍重樓介紹著,把兩名掌櫃往前一推。

  付掌櫃和左師傅都跪在地上衝秦林磕頭,兩人汗如雨下,口中不停的喊饒命。

  尋常人哪兒能進皇宮大內?他們倆走這趟算是開了個洋葷,偏偏一路上心驚膽顫,腿彎兒也軟了,臉也嚇白了。

  東廠的番役,那是些什麼人物?說是協助調查,那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卻像要吃人似的,又把他們抓到紫禁城裡頭來,走這一路,兩名掌櫃的腦中,「欽命逆案」、「滿門抄斬」之類的字眼兒,就一直不停的冒出來。

  「老霍,我讓你找人來協助調查,怎麼把人家嚇成這個樣子?」秦林假意朝霍重樓瞪了一眼,又笑嘻嘻的伸手虛扶:「兩位掌櫃請起,其實本督讓你們來,只是請你們想想,這兩件東西有沒有宦官來買過?」

  本督?付掌櫃和左師傅本來站起來的,又給跪下了,當面這位就是東廠督主,傳說中兇殘毒辣到了極點的大人物啊。

  見兩個人都嚇矇了,秦林沒有辦法,只好把問題重複了一遍。

  付掌櫃和左師傅總算回過點神,都是一頭霧水,同時稟道:「這兩件貨物銷路很好,至少賣出去幾百件,不知道有誰買過呀!」

  西洋香水價值不菲,木雕娃娃是南洋香木做的,也要算比較名貴的物件兒,如果在別的地方,可能一年也就賣幾件出去,找到買家相對來說比較容易。

  但這是京師,冠蓋雲集、權貴如過江之鯽,再貴的東西也有人買,何況這兩件也算不得頂級貨色,香水值銀十兩,木雕娃娃價值十二兩,買得起的人不在少數。

  霍重樓看了看天色,越發焦躁起來,伸手捲袖子,恨不得把兩個掌櫃暴打一頓。

  秦林搖搖頭,使個眼色制止他。

  「既然是這樣,」秦林想了想,對著張進朝招招手:「兩件東西是什麼時候出現在吳贊女房間裡的?」

  「香水是去年七月,木雕娃娃是十一月。」張進朝很有把握的說道,看樣子他對情敵怨念很深,所以記得很清楚,只不過那時候他認為這些是宋保給吳贊女的。

  說罷,張進朝看了看宋保,宋保也是滿臉苦笑,現在想來,兩個人都頗為心酸。

  秦林拍了拍手:「好了,付掌櫃,七月的香水,左師傅,十一月的木雕,都是宦官來買的,你們應該能想起來了吧?」

  兩位掌櫃面露為難之色。

  秦林笑笑,坐回躺椅上慢慢喝茶。

  陸遠志就耐不住了,看看日頭漸漸偏西,他臉上肥肉一抖:「兩位,還想不出來,就只好請你們去東廠大牢裡頭慢慢想了。」

  「哎哎,想出來了,有那麼點印象,是個模樣特別清秀漂亮,說話害羞的小太監,還有個眼睛很圓很亮,長腿高個子的太監陪著。」付掌櫃如是說道。

  左師傅也連連點頭:「對對對,是有這麼兩個人,俊得跟大姑娘似的,一個細聲細氣像個兔兒爺,一個有點像男人婆,我當時還以為女扮男裝呢,原來是宮裡的公公啊……」

  有戲!陸遠志和牛大力互相看看,面露興奮之色,霍重樓和劉三刀也搓著手,模樣清秀漂亮的小白臉,當然討姑娘喜歡,就算是太監,也能把吳贊女迷得五迷三道啊,八九不離十,就是這傢伙了!

  「長什麼樣子,你們能描述一下嗎?」秦林說著就攤開了紙筆。

  付掌櫃搜腸刮肚的回憶道:「那膚白的是張清秀的瓜子臉,兩條又細又彎的眉毛,眼睛水靈靈的,鼻子細巧,櫻桃小口——嗨,真像姑娘家!對了我說到哪兒了?嗯,有點瘦,弱不禁風的,還沒說話兩邊腮先紅了,細聲細氣的格外斯文……」

  秦林一邊聽一邊畫,可畫著畫著他眉頭就皺了起來,忽然把畫兒折過來,然後抬眼看著付掌櫃:「你再說說,他身邊那人長什麼模樣?」

  「身高腿長,臉有點圓,和前面那位比,膚色要稍微深點,嘴脣要稍微厚點,一雙圓眼睛又黑又亮……如果不是宦官,我還以為是個穿了男裝的男人婆呢。」付掌櫃回憶著,隔了一年出頭,還記得很清楚,可見當時給他留下了比較深刻的印象。

  陸遠志喉頭咯的一聲,兩隻小眼睛瞪得溜圓,牛大力也面露驚訝之色。

  秦林眉頭大皺,擺擺手示意付掌櫃不用說了,又看著左師傅:「是他說的這兩個人嗎?」

  「沒錯。」左師傅非常肯定。

  秦林霍的一下站起來,將素描畫兒團成一團塞進袖子,黑著臉朝外走。

  陸遠志和牛大力表情格外古怪,互相看了看,趕緊跟在秦林身後。

  霍重樓、劉三刀、邢尚智等人都想跟上,陸遠志回頭道:「諸位留在這兒,咱們陪著秦督主去去就來。」

  霍重樓聞言立刻停住腳步,伸手往邢尚智身前一攔。

  「搞什麼鬼?」邢尚智鼻子裡重重的冷哼一聲,終於什麼都沒說,退了回去。白玉亮、郎效和、崔廣微則壓低聲音議論著,都不知道秦林為何突然變了臉,說走就走。

  陸遠志回頭時,秦林已走出去很遠了,他連忙小跑著追上去:「秦哥,等等我……」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13:44
九四五章 氣急敗壞

  紫禁城偏角的一處小小院落,房舍低矮,規模偏狹,三大殿的輝煌燦爛永遠照耀不到這裡,也沒有養心殿、御書房那樣舉足輕重,更不像儲秀宮、坤寧宮受到整個紫禁城上上下下的關注。

  不過對於生性淡泊而害羞的永寧長公主朱堯媖來說,這小窩已經足夠了,她可以看著青草從石縫中慢慢生長,可以在獨處時彈奏心愛的名琴「海月清輝」,每當她素手撥動琴弦時,清秀的瓜子臉便會浮現動人的紅暈,雙目迷離、心馳神往。

  正是因為這部琴被馮保奪走,才結識了秦林的呀!單純的永寧竭力壓抑著自己的情感,但也不無一點只屬於她這個年齡的少女情懷:琴與秦同音,兩人又因此而相識,彷彿彈奏時,就與他有了某種莫名的神秘聯繫……

  一個困居深宮的少女,至少她還有想像的翅膀。

  惜畫在旁邊靜靜的坐著,雙手托著腮,公主的心思她知道不少,今天永寧格外高興,自是因為見到了她那位秦姐夫。

  「嘻嘻,小姨子想姐夫,不羞,不羞!」惜畫壓低聲音刮了刮臉蛋,不過很快又想起當初自己被馮保馮督公抓去,秦林如天神下凡般殺到,陰森可怕的東廠衙門如履平地……

  「哎呀,我的公主娘娘呀,你什麼時候才出嫁呀?」容嬤嬤令人心煩的聲音,又充斥著小院,打亂了琴聲,喋喋不休的道:「長公主,你年紀也不小了,太后寵著又能寵多久?到底還是要尋個稱心如意的夫婿,才是一生的歸宿嗎!您不著急,嬤嬤我都替您著急呀!」

  叮叮咚咚的琴聲為之一頓,終於停了下來,永寧心煩意亂的隨手撥了撥琴弦,心緒已亂,也就不想彈了。

  「公主……」惜畫驚訝的看見,永寧眼角一滴晶瑩淚珠滑落。

  窗外的容嬤嬤越發得意,倚老賣老的教訓著公主。

  容嬤嬤這種千年老妖,絕不會因為馮保倒臺,或者別的什麼人倒霉,她就老老實實滾出歷史舞臺的。她這種小人物,只要臉皮夠厚,心腸夠壞,懂得審時度勢,總有人願意拿來當痰盂用一用。

  這不,容嬤嬤看看王皇后漸漸失寵,她又想盡辦法巴結上了張鯨,最近往生下皇長子的王恭妃宮中,也走動得比較勤。在諸位當權者眼中,容嬤嬤其實連個屁都算不上,她既然貼上來,也沒有趕走的道理,於是她在宮中繼續活得有滋有味。

  哪怕朱堯媖和李太后的關係漸漸好起來,容嬤嬤也照樣不怕,吃準了這位善良柔弱的公主,絕不會把她怎麼樣。

  不但永寧不把她怎麼樣,她還打起了永寧的主意,上次梁邦端的駙馬沒有搞成,她損失了很大一筆進帳,永寧又像不急著嫁人似的,窩在宮裡當宅女,這可把容嬤嬤急壞了,如果公主不出嫁,她這個教養嬤嬤找哪個駙馬收賄賂?

  說來可憐,明代公主和駙馬是分別住的,駙馬要見公主,就得給教養嬤嬤一筆錢。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容嬤嬤很相信這一點,於是她用盡辦法想讓永寧快快出嫁。

  「不是老身饒舌,實在是長公主年紀大了,要不早尋個婆家,只怕外頭風言風語。」容嬤嬤東拉西扯的說著,眼睛一轉,又腆著老臉道:「公主青春妙齡,風華正茂,小姑獨處正是難耐之時……」

  嘩的一聲,裡頭一盆水潑出來,惜畫端著盆子罵道:「老東西,胡說什麼呢?你敢把這些混帳話,在太后娘娘面前說一遍?」

  容嬤嬤半身都濕了,氣得不輕:「小蹄子,你敢罵老身?」

  「惜畫,罷了,吵得我頭疼。」永寧聽到容嬤嬤的話,倒真有些心煩意亂,隨手撥了兩下琴弦,又道:「容嬤嬤,我勸你也適可而止吧。 」

  惜畫也幫腔道:「你要什麼東西,長公主沒有給你?全部月例銀子都是你收著,可曾問過一句?陛下、太后的賞賜,別人的禮物,凡是你開口要的,長公主可曾說過一個不字?」

  容嬤嬤冷笑一聲:「你們主僕倆也別說嘴,有什麼是老身不知道的?說出來大家沒臉!唉,罷了,好心沒好報,當作驢肝肺呀!」

  永寧一張瓜子臉氣得通紅,她和徐辛夷溜出宮去玩的秘密,被容嬤嬤查知了,就總拿這件事來要挾她。

  惜畫也鼓嘟著小嘴,兩隻眼珠子滴溜溜亂轉,尋思跑出去玩還沒什麼,關鍵是長公主的心思……自己這裡是肯定沒有露出馬腳的​​,別人可保不定瞧出點什麼來,也許有哪個嘴不嚴,透了點口風給這老虔婆?

  外頭值守的丫鬟太監們全都噤口不言,遠遠的躲著這邊,長公主固然是主子,但一直都是軟弱可欺,容嬤嬤凶狠霸道,可不是他們能惹得起的,到時候她在哪位主子面前亂嚼舌根子,大夥兒倒了霉,嬌嬌怯怯的長公主可護不住誰。

  容嬤嬤意氣昂揚的抬起頭,重重的哼了一聲,極有派頭的踱著步子,她相信只要把工作持之以恆的進行下去,終於有一天能把永寧逼得下嫁,那就大功告成財源滾滾了。

  正在這時候,聽見遠處腳步聲響,容嬤嬤沒有低下高昂的頭顱,而是用眼角餘光看去,是個男人的身影。

  她就鼻子裡哼了一聲:「誰走到這裡來了?紫禁城也是亂走的?嗯~~」

  最後這一聲嗯,真個叫做餘味悠長,先抑後揚,迴環轉折,繞梁三日而不絕,實在韻味十足。

  「滾!」來者低低的冷哼一聲。

  誰這麼大膽?幾個後來的小太監小宮女都驚呆了,從來沒聽人這麼和容嬤嬤說話,而且來者明明是個男人,不是宮中權閹,而是外官呀!

  可容嬤嬤就不一樣了,聽到這個夢裡都害怕的聲音,她渾身一震,不敢置信的正眼打量一下,接著翻身就跪在了地上:「老身叩見秦督主,督主福壽綿長、加官進爵……」

  容嬤嬤這號人是典型的欺軟怕硬,在永寧面前人五人六的,遇到秦林這等狠人,她立馬就趴地上裝死狗——或許這也是她年紀一大把,在宮中浮沉幾十年,始終活得不錯的原因吧。

  陸遠志、牛大力兩人拖後一步,秦林使個眼色讓他們留在門外,自己面無表情的跨入院內。

  永寧已走到了房間門口,看見秦林,頓時淚水盈著眼眶,纖纖素手扶著門框,嘴脣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秦林卻會錯了意,見狀越發臉色陰沉,大步流星的走進房中,砰的一聲關上門。

  門外,容嬤嬤和太監宮女們都看得呆了,以前的東廠督公自然是在紫禁城裡橫著走,除了慈寧宮、乾清宮、坤寧宮,想進哪兒進哪兒。可這位秦督主卻與前代不同,好歹也是個大男人啊,就這麼、就這麼……

  ……

  房間裡永寧和惜畫面面相覷,秦林這麼直愣愣的闖進來,到底要做什麼?永寧瓜子臉變得通紅,指甲都掐進了手心:難道,難道他要……

  表白,表白!惜畫揮舞著小拳頭,暗暗替永寧和秦林打氣,這兩位是西廂記的崔鶯鶯和張君瑞,她志願做個小紅娘。

  秦林從懷中掏出兩張紙。

  情詩?好浪漫啊……惜畫眼睛直冒小星星,永寧臉蛋更紅了,低垂著頭,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半點兒也不敢看秦林。

  哪曉得秦林大煞風景,指著紙張問道:「這兩件東西,是你和徐辛夷去買的?賜給誰了?」

  永寧仍舊埋著頭,腦袋都快埋到胸口了,還是惜畫抬眼看了看:「呀,這東西應該是給鄒玉郎了吧,嘻嘻,那傢伙倒生得眉清目秀,只可惜……」

  話還沒說完,秦林拳頭一砸:「糟了,真是你們這裡的?永寧啊永寧,你、你不會和他……」

  此時此刻,秦林心中盡是什麼高陽公主與辨機和尚,武媚娘、馮小寶,亂糟糟的一團,隱隱有種莫名的後悔心痛。

  什麼呀?永寧莫名其妙的抬起頭,容顏清麗絕俗,眸子依然水汪汪的濛著一層霧氣,茫然不解的看著秦林。

  呃~~秦林撓頭了,不知道該怎麼說,抓耳撓腮的想了想,連續比了幾個手勢。

  如果徐辛夷在這裡,只怕早就懂了,可永寧久居深宮,連男人都看不到,單純得像一張白紙,根本不懂秦林是什麼意思。

  「嗨呀,我是、我是問你和那鄒玉郎,是不是上床做過那事!」秦林氣急敗壞的低吼著,抓住永寧肩膀直搖,這個迷糊小笨蛋,不要真上了當吧……

  可憐的永寧,就像一隻無辜的小鹿,被秦林抓住肩膀也不反抗,盈盈欲泣、楚楚可憐。朝思暮想的秦姐夫一見面,就這麼兇巴巴的劈頭蓋臉一頓質問,嚇得她心怦怦亂跳,根本不知道秦林在說什麼。

  啪!惜劃一巴掌打在秦林臉上:「秦督主,休得對公主無禮!」

  冷靜,冷靜,秦林長長的出了口氣,慢慢鬆開永寧。

  「秦姐夫你到底在說什麼呀?」永寧眨了眨眼睛:「什麼鄒玉郎,什麼上當,那個人是容嬤嬤的一個遠房姪兒,在養心殿當差,我只聽人說過,根本沒見過面呢。」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14:28
九四六章 調戲公主?

  秦林聽到這句,頓時回嗔作喜,立刻明白自己剛才太著急,以至於發生了非常可笑的誤會。

  惜畫氣咻咻的,很替長公主打抱不平,永寧卻一點兒也不生氣,親手倒了盞清茶奉給秦林,紅著臉蛋兒低聲道:「秦姐夫,堯媖累您著急啦,喝盞茶吧。」

  她說完這短短的十幾個字一句話,好像就費了很大力氣似的。

  紫禁城太大,秦林一路走來確實渴了,接過茶水時碰到永寧端茶的手指,長公主像觸電似的縮回手。

  永寧抿著嘴兒,只敢偷偷瞥了秦林一眼,如此的近在咫尺,甚至讓她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似乎轉瞬之間,秦林就又要消失不見。

  這小丫頭還害羞呢!秦林只想笑,聽徐辛夷說,永寧性情開朗了許多,怎麼見了面,好像比以前還要害羞?

  殊不知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永寧在別人面前不像以前那麼害羞了,可在秦林面前卻害羞得更加厲害——害羞與否,關鍵得看是誰哪!

  永寧長大了幾歲,正是青春妙齡之時,不愧為大明朝最美麗的公主,幾乎繼承了父母全部的優點。瓜子臉清秀動人,挺直的小鼻梁,櫻桃小口,肌膚細嫩得吹彈可破,垂著腦袋紅著臉兒,小模樣叫秦林​​看了,也得暗嘆一聲我見猶憐。

  「奇怪,剛才為什麼會那麼生氣著急?嗯嗯,畢竟是看著長大的,當成妹子一樣啊……」秦林給自己失態尋找著理由,可越想越有點心虛。

  「咳咳,」秦林看看永寧實在害羞得厲害,只好轉過頭問惜畫:「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來說。」

  惜畫一張小嘴可厲害了,劈劈啪啪一大篇,不但講述事實,還夾槍帶棒的指責秦林。

  咱們秦督主自己心虛,也就不做辯駁,聽完了這番話,也就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那兩件東西,確實和他猜測的完全符合,是永寧被徐辛夷帶著溜出宮,兩人一起在店裡買下來的,永寧身無分文,自是徐大小姐買單。

  徐辛夷是個大而化之的性子,買了東西當時高興,過後又丟到一邊,全都塞給永寧。

  不僅是這些東西,永寧嫁了一場又沒嫁成功,還沒來得及出嫁,駙馬就病死了,要在民間就得叫做望門寡,朝廷也實在不好急著給她招駙馬。於是李太后和萬曆都有點愧疚,出於補償心理,賜給她不少貴重禮物。

  可惜這些東西,不管是永寧自己買來的,還是太后和皇帝賜給的,結局多半都是進了容嬤嬤的腰包。這老虔婆實在太可惡太會撈,永寧又性子淡泊不和她爭,惜畫也就無可奈何。

  容嬤嬤有個遠房姪兒也在宮裡當太監,叫做鄒玉郎,在養心殿當差,據說生得很漂亮,所以容嬤嬤拿來說嘴,最近這人還往永寧這裡跑了兩趟,拿走幾件禮物,包括西洋香水和木雕娃娃。

  永寧沒見過他,惜畫卻撞見過的,看見他探頭探腦的望,問問就賠笑,說是容嬤嬤的姪兒,過來拿東西。

  原來如此!秦林長吁一口氣,看來自己並沒有白擔心,這鄒玉郎指不定真還打著永寧的主意呢。可憐她在宮裡守著個倒霉催的望門寡,連鄒玉郎這等人都動起歪心思,善了個哉的!

  秦林笑著安慰永寧兩句,並不說破此事,起身就走了出去。

  「長公主,秦督主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剛才看他很著急的樣子。」惜畫非常不解的問道。

  永寧也滿頭霧水:「他說我和太監上床,奇怪了,一直不都是你陪著我睡的嗎?幹嘛要和太監睡覺?」

  「嘻嘻,我猜呀,他吃醋了!」惜畫攀著永寧的肩膀,咯咯的笑。

  兩女一邊笑,一邊都頗為不解,吃醋倒也罷了,何以吃太監的醋?

  ……

  門外太監宮女們看到秦林出來,臉上神色就很有些古怪,剛才很多人都清清楚楚的聽到惜畫讓秦林「不要對公主無禮」,嘖嘖,這位督主好大的膽子,在紫禁城裡頭就對公主下手啊。

  容嬤嬤的表情更是詭異,佈滿皺紋的臉上滿是壞笑,起身攔住秦林,那腰背也挺直了,表情也自然了,聲音雖然壓得低,語氣卻很不客氣: 「秦督主,原來您才是長公主的心上人兒,哼哼,老身看走了眼!您膽子真比天還大!」

  秦林面無表情,眼皮子都不夾她一下,自顧自的走出了院子。

  容嬤嬤本想從秦林這裡詐出點什麼,沒想到對方這麼不上道,她也怒了,在秦林身後跺了跺腳,回身就指著院子裡的太監宮女們:「狗奴才們,你們剛才都聽得真真的,秦林對長公主意圖不軌,老身這就去告他一狀!」

  陸遠志、牛大力仍然守在門外,剛才他們倆也聽見惜畫那聲喊了,兩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還朝著秦林豎大拇指:跑到紫禁城調戲長公主,秦督主,您是大明朝頭一號!

  不是他倆膽兒肥,跟著秦林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改天秦哥說把公主小姨子娶回家,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嗎。

  「走!」秦林乾淨利落的吐出一個字,又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頭。

  得,咱們跟上吧,胖子和老牛緊隨其後。

  ……

  一路往養心殿而去,紫禁城長長的甬道,幾個宦官宮女偶然路過,好奇的往秦林這邊一張,全都往兩邊遠遠躲開:東廠督主來了,辦著儲秀宮那起魔教重案,哪個不開眼的敢往前頭亂撞?

  養心殿外,幾名太監正在灑掃,秦林也不廢話了,直接一聲斷喝:「鄒玉郎,你的事發了!」

  一個正彎著腰掃地的年輕宦官抬起頭,果然模樣甚為周正,只是眉宇間一層陰黑氣,目光與秦林一對上,立刻臉色大變,丟下*笤帚簸箕轉身就跑。(註:「條周」,竹掃把)

  哪裡跑的掉?牛大力呵呵大笑,邁開步子趕上去,他巨靈神似的,一步就當常人兩三步,幾下就追到了此人身後,伸開蒲扇似的巴掌,立刻像拎小雞一樣把他拎了起來,往後輕輕扔下,摜在秦林腳邊。

  牛大力只是輕輕扔下,可這人的身板哪裡吃得住?跌在地上全身都快散架了,掙扎著爬不起來。

  陸遠志扭過他的胳膊往後用力一扳,只聽得喀嚓聲響,已經把兩邊肩關節下脫臼了。

  鄒玉郎疼得滿臉冷汗,直叫喚爺爺饒命。

  胖子冷笑連連:「不好意思,爺爺是殺豬的世家,從來手就是這麼重。」

  「不要廢話。」秦林拍拍胖子的肩膀,低下頭看著鄒玉郎的眼睛:「你做的好事!」

  唉~~鄒玉郎到此地步,也曉得什麼都完蛋了,臉色灰白,一聲長嘆。

  接下來的工作就非常簡單了,秦林取了鄒玉郎的指紋,與命案現場炕桌上的那些瓶瓶罐罐對比,驗出指紋完全相同,這正是鄒玉郎殺害吳贊女之後,在現場留下的鐵證。

  鄒玉郎無可抵賴,只得承認罪行。

  接著,霍重樓和劉三刀按照鄒玉郎的口供,找到了割破吳贊女屍體,劃出血蓮花圖案的凶器小刀,也在距離他住處不遠的下水道口,撈出了木雕娃娃和西洋香水瓶子。

  全案完美告破。

  鄒玉郎正是吳贊女那個隱性的奸夫,他不僅年輕漂亮,遠比宋保和張進朝生得好,還頗能討好遠房親戚容嬤嬤,得到一些珍貴的禮物,所以吳贊女從去年年初,就死心塌地的喜歡上他了。

  但是鄒玉郎要求吳贊女對兩人的關係保密,吳贊女只好與舊愛宋保分手,又找了個裝幌子的新歡張進朝,實際上卻是和鄒玉郎維持地下情。

  終於,吳贊女對這種生活厭倦了,要求公開兩人的關係,甚至用鄒玉郎酒後偶然吐露的話來嘲笑他、威脅他,終於鄒玉郎橫下一條心,為了擺脫吳贊女的糾纏,痛下殺手。

  鄒玉郎並不是個孔武有力的人,所以他選擇了毒藥,讓吳贊女無聲無息的死於非命,然後為了脫罪,又按照傳聞中白蓮魔教的手法,給她屍身劃下了血蓮花圖案。至於剜掉眼睛,則是他害怕冤魂索命,認為挖掉眼珠子,做鬼也是瞎的,再不能找他報仇。

  可惜,剜掉眼睛,橫流的血淚說明了死者的姿態,拿走贈送的禮物,又正好揭示了熟人作案的事實,鄒玉郎自作聰明,殊不知天網恢恢,秦林出手如電,從他犯案到被​​擒,還不到十二個時辰!

  ……

  天色剛剛擦黑,秦林就押著鄒玉郎來到了萬曆和鄭楨暫居的翼坤宮,如實稟報案情,呈上所有證據和證供。

  「秦愛卿果然不負朕所望也!」萬曆高興的咧開嘴笑,查明禁中並不是白蓮教滲透,而是太監因情殺人模仿作案,他可以鬆口氣了。

  鄭楨抱著兒子坐在帷帳後面,長長的吁了口氣:「若不是秦督主及時破案,我母子不知要擔多久的心,還真以為身邊就潛伏著白蓮魔教的妖徒呢!」

  「愛妃,你現在可不必擔心啦。」萬曆回頭安慰著鄭楨,又轉身道:「秦愛卿,此案首犯凌遲處死,從犯、家屬一律株連,滿門抄斬!愛卿破案有功,朕都記在心裡。」

  秦林謝恩出來,剛踏出翼坤宮門檻,就看到容嬤嬤陪在王皇后身邊,滿臉不懷好意的笑:哼,跑到禁中調戲公主,看老娘不告死你!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14:28
九四七章 技止此爾?

  王皇后本來相貌甚為美麗端莊,攢珠鳳冠、織金霞帔,極有母儀天下的風度,可現在她一張臉拉得比馬還長,輕粉塗得臉比刷了石灰的牆還白,半點血色都沒有,年紀輕輕,鼻翼到嘴角的兩邊就拖出了不淺的法令紋,還衝著秦林連連冷笑,這副模樣可真有點不敢恭維。

  王皇后能不恨秦林嗎?她這副模樣只怕有一半得歸功於秦督主:先是破真假孫懷仁案,叫她在萬曆心中大大失分,接著又引入一個狐狸精鄭楨,把萬曆迷得五迷三道,王皇后這邊的夫妻情分就淡漠至極,也難怪她年紀輕輕就生出一副寡婦相了。

  深恨鄭楨、秦林,偏偏又奈何不了他兩個,王皇后只好蹲在坤寧宮角落裡畫圈圈詛咒,外加求神拜佛要他們倒霉。

  今天好像終於老天爺開眼了,先是鄭楨的儲秀宮出了事,深宮大內居然鬧起了白蓮妖匪,王皇后立刻攛掇著李太后過去,雖沒能把萬曆從狐狸精身邊拖走,總算看著鄭楨受窘,小出一口惡氣;接著容嬤嬤又來報告,說秦林衝進永寧的房間,意圖非禮公主!

  王皇后立刻像火燒屁股似的,帶著容嬤嬤就趕往慈寧宮,準備向李太后稟報這個驚人的消息,反正不管秦林出於什麼目的,衝到宮中調戲公主的罪行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太后要保護女兒,萬曆要對妹子有個交待,秦林一定會倒霉了。

  皇后所居的坤寧宮在紫禁城中軸線上靠北的位置,太后的慈寧宮在正西位置,王皇后就從西長街走。

  萬曆和鄭楨暫居的翼坤宮本名翊坤宮,因為避朱翊鈞的翊字諱才改了名字,正是紫禁城西六宮之一,在西長街邊上。所以秦林剛跨出門檻,就撞上了腳步匆匆趕往慈寧宮的王皇后和容嬤嬤。

  「這才叫做冤家路窄!」容嬤嬤非常囂張的啐了一口。

  秦林很無辜的摸了摸鼻子,我也有同感呢。

  容嬤嬤老臉笑成了爛菊花,朝著秦林一指,對王皇后道:「娘娘,先將他拿下,再去見太后。」

  王皇后稍稍有點猶豫,畢竟在秦林手上吃虧不止一次了,而且對方是總督東廠,她這個六宮之主的位置又似乎不大穩當。

  容嬤嬤急得跺了跺腳,王皇后終於下定決心,塗得鮮紅的薄嘴脣吐出冷冰冰的兩個字:「拿下!」

  「那就拿下吧。」秦林像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

  王皇后身邊的太監、侍衛正要上前,霍重樓、牛大力從秦林身後猛撲上去,虎入羊群般推開這群太監和侍衛,如同鷹拿燕雀,登時便將容嬤嬤雙手反剪,按得腰往前彎了九十度,一張老臉幾乎被摁到了地上!

  「哎唷,哎唷,娘娘救命,救命啊……」容嬤嬤殺豬也似的叫起來,疼得聲音打顫兒。

  事發突然,王皇后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氣得羞怒交加,戟指秦林道:「秦督主,你這是何意?皇宮大內,豈容你放肆!」

  「娘娘,微臣乃是公忠體國之心哪。」秦林擺出副忠君報國的嘴臉,指了指容嬤嬤:「這廝姪兒鄒玉郎謀害宮人吳贊女,在皇宮大內濫造白蓮魔教妖行,實屬悖逆不道。陛下剛剛降旨將鄒玉郎凌遲處死,所有從犯、家屬滿門抄斬。」

  王皇后先是驚得眼睛瞪圓,接著本來就很白的臉色越發慘淡,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離容嬤嬤遠點。

  秦林是剛從翼坤宮出來的,他這麼說,當然不可能是假傳聖旨,這件事看來已經板上釘釘了。

  王皇后也是心思縝密之輩,立刻就想到了深一層:容嬤嬤的遠房姪兒殺了鄭楨身邊的宮女,還假裝白蓮魔教,別人會不會認為是自己指使的,尤其是陛下和太后會不會有什麼想法?

  秦林端著張笑臉湊到王皇后鼻子底下,哪壺不開提哪壺:「娘娘,容嬤嬤和鄒玉郎所行,實在居心叵測,微臣奉旨偵辦此案、緝拿主從兇犯,所以不得不多嘴問一句,剛才她有沒有和娘娘說什麼?恕罪恕罪,微臣絕不敢懷疑娘娘,只是想順藤摸瓜,將所有犯人一網打盡。」

  王皇后心中頓時無數匹草泥馬歡快奔騰,秦林嘴裡說不敢懷疑她,可眉毛挑起、眼睛瞇起、嘴角翹起,臉上那副疑神疑鬼的表情,簡直就是在說她才是幕後主使!

  「沒有,她沒和哀家說什麼。」王皇后方寸大亂,心中後悔不迭,現在她只想盡快逃走,遠遠的逃走,離秦林越遠越好。

  秦林眉毛一揚:「真的嗎?微臣剛到永寧長公主處查案出來,容嬤嬤好像是從那裡去了娘娘宮中……」

  「是,是啊!秦督主辦案勤勉,哀家已有耳聞,容氏潛伏在永寧身邊,不知有何圖謀,虧得秦督主將他們一網打盡。」王皇后說到這裡,眼珠子一轉,又道:「永寧長公主素性柔弱,哀家也很不放心,秦卿既職任東廠督主,有守衛禁中之責,將來還得多費費心。」

  前言不搭後語的說完這句,王皇后長長的吁了口氣,決心將來再也不管秦林和永寧的事情了,管你們姐夫小姨子搞什麼鬼,哀家不摻合啦!

  秦林倒是老臉一紅,這都哪跟哪兒嗎,王皇后這話說的,像是要把小姑子賣給我一樣……

  王皇后身邊那些太監宮女全都看得呆了,皇后畢竟是六宮之主,整個紫禁城除了陛下和太后就她最大,母儀天下啊,這會兒竟被秦林逼得連連退讓,說話都有些顛三倒四了,秦督主又不是太監,男女授受不親,怎麼好在永寧長公主那裡多「費費心」?

  容嬤嬤是秘密報告王皇后的,這些人還不明就裡呢。

  陸遠志、牛大力臉上仍舊繃著,其實肚子都快笑痛了,霍重樓則死死押著容嬤嬤,決心把今天聽到的一切都忘掉,絕不朝外吐露半個字,宮闈隱秘呀!而且內容也太勁爆了……

  王皇后這般說,秦林倒不好為難她了,而且想想這次的事情,純粹就是一起情殺案,已經給萬曆匯報過了,硬要往王皇后身上栽也很牽強,於是秦林說奉皇命處置罪犯,押著容嬤嬤告辭離去。

  呼~~王皇后率著宮女太監們轉身就走,她努力的調勻呼吸,調整步伐,高高的昂起頭顱,盡量讓自己恢復母儀天下的威嚴姿態,但最後還是在坤寧宮那高高的門檻上被絆了一跤。

  ……

  秦林押著容嬤嬤回到儲秀宮,與留在這裡看押鄒玉郎的劉三刀等人會合,此時太陽已經西沉了。

  容嬤嬤見了鄒玉郎,登時破口大罵,怨他坑陷了自己,鄒玉郎則垂頭喪氣一言不發。

  「秦督主,秦督主您大人不計小人過了,把老虔婆當個屁給放了吧。」容嬤嬤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腦袋碰得砰砰作響:「老虔婆和這小賊只是遠房親戚,已經出了五服,求督主高抬貴手,免老虔婆一死啊……」

  陸遠志、牛大力都冷笑不迭:「剛才你不是還說冤家路窄嗎?咱們送你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

  「通通帶回東廠,按旨意問罪。」秦林厭惡的揮揮手,根本不瞧容嬤嬤一下。

  容嬤嬤登時癱軟在地,往日頤指氣使的派頭早丟到了九霄雲外,只剩下滿臉的死灰色。倒是鄒玉郎硬氣點,只是不停的搖頭嘆氣:「榮華富貴轉眼成空,早知今日悔不當初,悔不當初啊……」

  哼,你錯了念頭!秦林踢了他一腳,喝令眾屬下押著出宮。

  牟順率儲秀宮眾太監宮女齊刷刷跪送秦督主,面臨陛下限期一天破案的壓力,秦林並沒有對他們這些嫌疑最大的人重刑拷求,而是一板一眼的認真破案,找到了真正的兇手,在他們看來無疑是莫大的恩德。

  「秦督主加官進爵、高侯萬代!」牟順帶頭喊道,和之前的恭維不同,這次是發自肺腑。

  秦林回過頭來笑了笑,正義的力量果然是有感染力的,早晨時儲秀宮陰氣森森,此時夕陽西沉霞光萬道,深宮大內的陰沉之氣一掃而光,眾人不由自主的心情為之一暢。

  秦林率眾把兩名人犯押到了東廠。

  一開始就不準備放過容嬤嬤,倒不是秦林沒有仁恕之心,而是觸到了逆鱗。

  太監可以正大光明的和宮女對食,何以鄒玉郎要隱瞞他和吳贊女的關係,以至於最後要殺人滅口?鄒玉郎為什麼幾次三番的藉口找容嬤嬤,往永寧那裡跑?他最後嘆息說榮華富貴轉眼成空,他的榮華富貴想從哪兒來?

  秦林不需要確切的答案了,有這幾條已稱得上四個字:其心可誅!

  單單誅殺鄒玉郎,放任容嬤嬤留在永寧身邊,咱們秦督主可有點不放心,親耳聽到這老傢伙逼永寧出嫁,留下她一條狗命,好讓她將來再出么蛾子?

  哼哼,那才叫做婦人之仁呢!

  天色已黑,東廠幽深陰暗的大堂雖然點燃了不少牛油蠟燭,可燭影搖曳之下堂上仍然黑洞洞、陰森森,宛如森羅地獄。

  秦林錦袍玉帶高踞公座,陸遠志、牛大力、霍重樓、劉三刀等東廠番役兩邊排開,各色明晃晃的刑具排布起來,中間跪著的鄒玉郎、容嬤嬤臉白如紙。

  秦林從籤筒中抽出朱簽,從公案起身施施然往外走了出去,跨上了照夜玉獅子。

  眾人正在愕然不解時,只見秦林把朱簽一擲,那簽子落回堂上發出一聲輕響,東廠督主已拍馬絕塵而去。

  朱簽落地,人犯歸陰!不必陸遠志等人親力親為,自有那檔頭、番子動手,送鄒玉郎、容嬤嬤上路,陰森森的東廠中只聽得一陣嘶啞的慘叫,良久才歸於沉寂……

  ……

  秦林以出人意料的速度偵破案件,起到了快刀斬亂麻的效果,並且效果是立竿見影的。

  守舊清流如吳中行、趙應元、顧憲成等輩,辛辛苦苦寫了一整天的奏章,駢四儷六文辭斐然,把秦林罵了個狗血淋頭,眾正人君子氣焰洶洶,好像不為國朝除此大蠹,就天不蓋、地不載,國祚傾危了似的。

  秦林在禁中破案,他們在教坊司、酒樓和自己家的酒宴上忙活,互相奔走串聯,忙了一整天,湊出好幾份聯名彈章,滿以為趁著陛下雷霆大怒,要將秦林一舉拿下。

  哪曉得還沒等第二天把彈章遞到通政司,夜裡就有消息傳出來,秦林不但把案子破了,還查清是內廷裡頭太監爭風吃醋殺了宮女,為脫罪假裝成白蓮教所殺,並不是秦林防護禁中不力。

  得,白辛苦一場!眾位君子紛紛把彈章撤回來,絞盡腦汁遣詞造句,就算謄抄也寫了老半天,這下全扔進垃圾桶,鬧了好大場沒趣!

  ……

  清流文臣只是沒趣,到邢尚智這裡就是垂頭喪氣了,他和幾名手下都是東廠高手,親眼目睹秦林破案,感覺自己確實不如他,這心勁兒提不起來,互相看著也就苦笑,悶頭悶腦的往宮外走。

  「諸位,諸位留步。」張尊堯從後面趕上來,笑瞇瞇的道:「怎麼著,有點喪氣啊?走,諸位天外天吃酒去。」

  邢尚智苦笑,哪兒有吃酒的心情?

  「你們猜,這次司禮大人是怎麼說的?」張尊堯神秘的笑笑。

  眾人都把他看著。

  「黔驢技窮!」張尊堯斬釘截鐵的道,然後對著愕然的眾人解釋:「秦某人破案緝兇之能獨步當今,藉此頗有斬獲,但他這次破案,可曾有所寸進?」

  對呀!邢尚智反應過來把手一拍,誠然秦林是破了案子,但就殺了個鄒玉郎和小小的容嬤嬤,既不能展佈措置各方勢力,也不能就此安插心腹掌控局面,官銜名爵更不可能因此而得到提升,甚至連聖眷都沒有看漲,陛下還是待他淡淡的……

  那麼,再破一百個案子,又有何用?

  何況秦林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清流的彈章失效了,下次尋到紕漏再來,邢尚智這次沒整到他,今後繼續,秦林技止此爾,東廠的天不會變!

  「還是張司禮遠見卓識啊!」邢尚智朝著司禮監方向拱拱手,又親熱的拉起了張尊堯:「走,咱們弟兄吃酒去,天外天,不醉不歸!」

  ……

  「哦,邢尚智和張尊堯在天外天設宴痛飲?看來他們真認為本督已經黔驢技窮了嗎,哼哼……」秦林在自己府邸很快得到了密報,燭光搖曳,讓他壞壞的笑容顯得格外詭異。

  嘶~~青黛吐了吐舌頭,聲音清脆:「徐姐姐快來看,咱們家裡有妖怪!」

  秦林沒有像以前那樣去抓,而是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她,接下來的事情,還得女醫仙幫幫忙呢。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14:29
九四八章 夜訪大獄

  京師入夜之後燈火輝煌,萬曆年間風氣奢靡,酒席花樣更新的便宜坊、天外天,歌舞昇平的教坊司,山西大同府姑娘們住著的西苑勾欄胡同,乃是達官顯貴們流連的去處;雙碾街的夜市,南城的宋記牛肉火燒,宣武門大街兩邊的暗門子,對平民百姓而言價格上更具吸引力。

  夜禁只是禁止往大街上走,在勾欄瓦舍和自己家裡尋歡作樂,那是誰也管不著的。

  何況邢尚智、張尊堯都是廠衛鷹犬,半夜帶刀夜行,難道五城兵馬司的兵丁還敢炸刺兒?他們先到天外天大喝一場,接著又去了勾欄胡同,翻了兩次檯,八大八、六大六的擺起來。

  本來稍顯低迷的士氣,立刻高漲爆棚,虧得張鯨張司禮指點迷津,邢尚智等人也都開了竅:秦林臉皮厚,可比他臉皮厚的人多了去,秦林身邊有謀主,但張司禮、劉都督的權謀手段,難道就真個比不過徐文長?秦某人所擅者,無非懂點醫術,斷案厲害罷了。

  畢竟秦林先敗馮保、後鬥張四維,聲名大振,又收服烏斯藏兩王,獻重開西域之策,挾風雲雷電之勢重回京華再入都門,自張鯨、劉守有以下,直到邢尚智、白玉亮等人,都心懷疑忌,小心觀望,擔心此人不出手則已,出手就是翻雲覆雨!

  殊不知秦林回京之後,無非起用霍重樓、劉三刀這兩位,實在了無新意,但張鯨、劉守有等人並​​未就此放鬆警惕,畢竟秦林所長並非權謀,而是他斷案如神的手段。

  結果吳贊女被害一案斷下來,秦林大獲全勝,張鯨、劉守有卻反而鬆了口氣:秦某人到了東廠督主的位分,再不能憑斷案就升官掌權啦,其手段不過如此,再破一百起案子。也改不了他面臨的局面。

  一方面,有邢尚智和諸位心腹盯著,秦林掌控不了東廠,然後,清流舊黨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他稍有不慎就要面臨彈劾,這次及時破案叫彈劾不了了之,下次呢?最後,萬曆看在每年五十萬銀子的分上,才對秦林容忍有加,但內心疑忌始終未去!

  有此三者掣肘,任秦林有翻江倒海之能,又豈能真個從容措置,放手展佈?

  勾欄胡同有名的潘二娘家,邢尚智等人喝得滿臉紅光,一個個倚紅偎翠上下其手。

  看著弟兄們士氣高漲,張尊堯滿意的笑了,秦林又有什麼了不起?哼,任你斷案如神,東廠還是姓張!

  郎效和掐了身邊姑娘一把,弄得她咯咯嬌笑,然後一張大餅臉衝著張尊堯,得意的道:「虧得張司禮明鑑、郎君提點,咱們才頓悟迷津,量那秦某人一介醫館學徒,將醫書上幾句話拿來斷案,偶然破了幾起小案子,就幸進到如此地步,也該到頭啦!」

  邢尚智還沒喝暈頭,停下手裡動作:「他那套本事,斷案還是挺厲害的……」

  「秦某人這般本事,當仵作太屈才,就該在州縣做個捕快嗎!」白玉亮尖酸刻薄的說著,腦門上泛著亮亮的油光。

  「看白老哥說的,太屈才了。」張尊堯正兒八經的搖了搖頭,又自己笑起來:「秦某人憑本事,至少是個做檔頭的材料嗎,他那姓陸的師弟醫術似乎還高些,閒來也能替咱們治個頭疼腦熱的。」

  眾人頓時哄堂大笑,又喝了半晌,各自挑了稱心如意的姑娘進屋,當夜好一場高樂……

  ……

  萬家燈火的京師,也有一處顯得格外黑暗陰沉,在皇城的東安門外,連片格局森嚴的建築在夜幕下露出黑沉沉的輪廓,宛如潛伏在夜幕之下的洪荒巨獸。

  東緝事廠!

  多少名臣大將到此黯然魂銷,多少江湖豪俠為之聞風喪膽,只因它是大明朝最可怕最神秘的一處衙門,白天如狼似虎的番役進進出出,夜晚靜悄悄的少人行走,只有那光線幽暗之處,影影綽綽有什麼晃動,不知是人是鬼!

  高牆之內,遊走的影子之一突然開口:「媽的,一個個上趕著去舔邢掌刑的卵蛋,山珍海味可勁兒造,俺胡老二就只配在這裡喝風,什麼玩意兒!」

  「檔頭噤聲。」身邊另一道影子小心翼翼的提醒他,雖然掌印換成了秦督主,可邢尚智才是真正掌握東廠的人,廠裡大大小小的番役,只怕有八九成要看他眼色行事。

  兩道影子遊走在夜色之下,終於來到了東廠內部一處有燈光照耀的地方,現在可以看得清楚些了,兩人都穿著褐色的衫子,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腰間佩著狹長而鋒利的順刀,手中握著鐵匣弩機,機括一掀便能五發連射,二十步內難防難擋,箭頭喂毒見血封喉!

  表面上靜悄悄的東緝事廠,不知有多少這樣的值守番役,拿著各種各樣歹毒的武器,潛伏於幽暗的夜幕之下,如果有誰想到這裡來幹點什麼勾當,那簡直就是飛蛾撲火自投羅網。

  不過,今天的防禦比平時鬆了不少,因為督主秦林不怎麼管事,管事的掌刑千戶邢尚智又帶著心腹弟兄去天外天喝酒,後來又把很多關係好的司房、掌班、領班叫去了。據說勾欄胡同那邊擺了十來檯,鬧的動靜不小,留下來的頭目們都是和邢尚智稍微疏遠一些的,想著別人高樂自己喝風,心中難免有些怨氣,各項事務都有所懈怠。

  胡老二和身邊那弟兄像貓一樣輕捷的邁著步子,巡查到了東廠靠北的一處房舍,影影綽綽不少人潛伏在樹蔭、花壇和牆角,比別處戒備更為森嚴。

  這就是東廠的監牢,全天下真正的深牢大獄,比北鎮撫司詔獄還要可怕!

  原本東廠初設時,並沒有自己的監獄,拿獲的人犯都送北鎮撫司詔獄裡頭關押,漸漸百事具備,監獄也設了起來,除了犯罪的外臣——主要是指文臣士大夫必須關在詔獄,東廠拿獲的人犯都關押在自己設立的監牢裡面,不管是請犯人喝涼水,還是和他們躲貓貓,各種行事都非常方便。

  不過,現在這座監獄裡面,其實沒關什麼要緊的人,因為很長時間裡,東廠都忙於權力鬥爭,馮保倒了是張鯨上位,接著張誠過渡,現在督主又換成了秦林,兩三年裡四位督主走馬燈似的趕了個前後腳,誰都沒有閒情逸致來羅織大獄,這座牢裡頭關押著的人犯,都是早已塵埃落定的死老虎,沒什麼打緊的了。

  守衛監牢的番役,都是理刑百戶霍重樓和子科管事劉三刀的人,東廠向例由督主總攬一切,掌刑千戶主持日常各項事務,理刑百戶提點刑獄。

  胡老二帶著弟兄走過去,和幾個在明處守衛的番役說笑兩句,又朝幾處有暗哨潛伏的方向點點頭,轉身就要從監牢門口離開。

  忽然從南面東廠衙門口那邊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響,胡老二和守衛番役都有些吃驚:並沒有什麼格外重大的案件,宮裡那起情殺案也被秦督主輕輕鬆鬆就破了,照說半夜裡不該有人到這裡來呀?

  一隊褐衫尖帽白皮靴的番役從黑暗中走出,當先一人白眉鷹目、鬚賽鋼針,垂著的雙手十根指甲鋒利如刀,正是理刑百戶霍重樓,身邊跟著子科管事劉三刀。

  「參見霍理刑!參見劉掌班!」眾番役屈下一膝抱拳行禮。

  「弟兄們辛苦了。」劉三刀笑著點點頭,又道:「霍理刑有點小事要提審人犯,四下守住不要漏風。」

  霍重樓仍是平常那副高傲的樣子,冷著臉不言不語,鼻子裡哼了聲就算答應過。

  霍重樓、劉三刀的嫡系番役自然無話可說,胡老二和躲在暗處的幾個邢尚智一派的人,見狀肚子裡都好笑:秦督主上任,這位霍理刑理當重用,和劉三刀一起左右拉攏,可惜他這麼個性子,能拉攏到什麼人?

  當然,更關鍵的是張鯨在位,劉守有、邢尚智、嚴清、丘橓遍立朝堂,朝中大局如此,就算霍重樓放下身段替人舔腳丫子,只怕照樣也沒幾個人肯賣身投靠秦督主。

  ……

  監牢之中,是一路向下的主甬道,和分支出去的支甬道,這些分支甬道兩側才是牢房,甬道兩邊長明燈幽幽如豆,空氣帶著一股陰濕霉爛的味道,還有中人欲嘔的血腥氣息和難以名狀的惡臭。

  一條分支甬道就是一座大獄,雷霆施號令,星斗煥文章,一個字對應一座大獄,十條甬道十座大獄,越往深處關押的案犯,越是身分緊要、案情重大。

  主甬道傾斜向下的最深處,便是章字號大獄,裡頭只關押著兩個人,一人一間牢房,面對面比鄰而居。

  身上衣服還算齊整,雖不比達官顯貴的袍乎套兮,也穿著暖和的絲棉小夾襖,抵擋大牢裡頭的寒氣,牢室裡居然擺著真正的床鋪,而不是隨地鋪一層稻草讓犯人睡,中間還有個小桌子,上頭竟然有肉有菜。

  只是兩位犯人的精神狀態似乎不怎麼好,衣服和鋪蓋都被他們搞得髒兮兮的,明顯殘留著故意亂潑的菜湯汙漬,頭髮鬍子也全然不打理,任其野蠻生長,披頭散髮、鬍子一大把,活像深山裡出來的野人。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14:33
九四九章 李代桃僵

  「今兒怎麼樣?」一名守牢番役低聲問同伴。

  同伴搖搖頭:「沒動筷子。」

  那番役歎口氣,走到牢房前頭,隔著粗如兒臂的生鐵柵欄,溫言軟語的道:「徐掌刑,您何必和自個兒置氣?俺小魏敬您是條漢子, 可從來不曾有一丁點冒瀆,奉勸徐掌刑好好將養,也許將來還有走出去的一天呢?」

  番役說完,自己心頭又是一歎,明白裡頭這位走出去的機會,委實渺茫得很,剛才這番話只能哄鬼。

  裡頭那人抬起頭來,果然是當年京師叱吒風雲的馮保閹黨骨幹,令小兒不敢夜啼的掌刑千戶徐爵!

  但現在不比當年,他身體瘦了一圈,頭髮鬍子老長,眼窩子深陷下去,兩隻眼睛幽幽如鬼火,盯著番役看了一眼,頓時叫那番役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出去,徐某人還有出去的一天嗎?哈哈哈哈……」徐爵放聲大笑,他內力精湛,笑聲在陰森森的深牢大獄中回蕩,宛如地獄鬼嚎。

  對面囚室的犯人聞聲也抬起頭來,同樣瘦了一大圈,但馬蜂眼中凶芒依然熾烈,甚至比以前更為陰森可怕,咬牙切齒的,咋著豺狼嗓門:「他娘的,小魏承你吉言,真有出去的一天,陳爺爺要把邢尚智、白玉亮、郎效和、崔廣微這些龜孫子,都他媽一個個捏死,捏、死!」

  姓魏的番役臉色發白,噤口不敢多話,還朝遠處走了幾步裝作什麼都沒聽見,這兩個畢竟是老長官,積威極重,適當照顧一下,大夥兒睜隻眼閉隻眼就過去了,但要跟著胡說八道,傳到邢尚智耳朵裡,只怕他小小一個看牢番役,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陳應鳳被關在這裡,死不死、活不活的折磨,身體倒是沒受什麼苦楚,就是從威風凜凜的東廠理刑百戶,變成個不見天日的罪囚,兩三年關下來,真正生不如死。

  樂得多罵罵開心,他攀著鐵欄杆,千般日萬般入的痛駡邢尚智一班人,樂得嘴裡痛快,張鯨、張誠、秦林、張四維也沒少中槍。

  「這又是何必呢,難道咱們是秦林、邢尚智抓進來的?」徐爵幽幽一聲歎,又苦笑道:「陳老弟,歇歇吧,說什麼出去如何如何,你真覺得咱們這輩子還能重見天日?」

  陳應鳳頓時啞口無言,張著嘴巴發不出聲音,馬蜂眼裡凶光潛消,很快就黯淡下來。

  這兩位是馮保閹黨在東廠的重將,那罪行自然是極重的,依著萬曆的心思,自是要將他們砍了腦袋。

  但馮保倒臺之後,一系列的事情叫人眼花繚亂,先是李太后和萬曆不合,接著萬曆擊倒江陵黨,將王國光、曾省吾等大臣盡數罷黜,接著司禮監掌印太監張宏身故,東廠督公張鯨升司禮監掌印,張誠接手東廠,最近又換了秦林……

  接二連三的變故下來,誰還記得起這兩個馮黨的倒楣蛋?

  東廠從馮保、張鯨、張誠到秦林,接連四任督主,你方唱罷我登場,城頭變幻大王旗,每一任都忙著排斥異己安插心腹。尤其張鯨、張誠還得把主要精力放在皇帝身邊,放在司禮監,花在東廠的心思就更少了,於是徐爵和陳應鳳就要死不活的關在這裡。

  就連邢尚智,也只是偶爾來嘲笑一番,最近一年都來得很少了,原因也很簡單,馮保已經是鐵板釘釘的權閹奸佞,萬曆提起他就恨得牙癢癢,宮中二張、外朝文武,都一致認定他罪惡累累,這隻死老虎已經死定的了,絕無可能東山再起,連馮保尚且如此,麾下這些小魚小蝦又和死人有什麼區別?

  如果不出意外,徐爵和陳應鳳將永遠被關在幽暗的大獄之中,三年、五年,再沒有人記得他們的名字,最後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從東廠大牢中拖了出去,扔到京師南郊的亂葬崗子喂了野狗。

  徐爵早已想通了這一節,所以他心如死灰波瀾不起,如行屍走肉般活著,一切的希望都離他遠去。

  陳應鳳火性重些,可聽到老上司老朋友的這兩句,最終木然半晌,也幽幽歎息著頹然坐倒。

  也許他並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明白得太早,還想給自己留一點希望。

  可註定這希望之火要熄滅掉,馮黨餘孽,這四個字扣下來,比江陵黨還要可怕還要倒楣——江陵黨畢竟是文臣士大夫,有同門同年、同鄉同榜,有遍及朝野的門生故吏,馮黨呢? 作為內廷權閹黨羽,文臣絕不會為他們說半句好話,皇宮大內,則早已成了張鯨、張誠的天下!

  陳應鳳緩緩抬起頭,和徐爵眼神一對,兩個人都是無盡的惆悵,這才是困坐愁城、坐井觀天,都門變幻、京華風雲,再和他們毫無關係,雖生猶死,直如塚中枯骨!

  如果是文臣士大夫,比如文天祥、楊漣這樣的人處於同樣的境地,或許還能以忠孝節義自勉,可徐爵、陳應鳳哪裡有那等心境? 想到從前的囂張跋扈,京師之中的赫赫威名,落到今天這步田地,真正感覺生不如死。

  「唉,這麼半死不活的關著,老子還不如死了算了!」陳應鳳火性重,又折騰起來,用頭在鐵柵欄上碰得砰砰響。

  徐爵瞥了他一眼,連勸都懶得勸了,反正每天陳應鳳都會變著花樣兒折騰。

  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從主甬道中傳來,在這幽深的囚牢中顯得非常清晰,徐爵首先聽到,陳應鳳稍遲一點兒也停下了折騰,側著腦袋細聽,嘴角帶著殘酷的獰笑:「哼哼,也不知道是哪位人犯要倒楣了!」

  說罷,他還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脣,神情頗為興奮,因為東廠提審人犯自然是要嚴刑拷打的,陳應鳳落到這步田地,再沒有親手拷打人犯的機會,也只能從聽別人發出的慘叫聲中,發洩發洩心頭的憤懣了。

  腳步聲沒有朝著別處去,一直衝著章字大獄來了,徐爵神色微變,陳應鳳先是一怔,接著咬了咬牙,靜待來人宣布自己的命運。

  一隊番役沿著主甬道走下來,當頭兩位正是老熟人霍重樓和劉三刀,兩人直入章字大獄,番役都留在外面主甬道把守,只有幾人跟著進來。

  「霍爺,春風得意啊?」陳應鳳咋著豺狼嗓門打招呼,笑聲比哭還要難聽,其中帶著幾分揶揄之意。

  徐爵和陳應鳳關在深牢大獄,但也有小番役悄悄給他們通報一點兒消息,自然知道秦林做了東廠督主,聽說他並沒能掌握局勢,東廠仍在張鯨遙制、邢尚智一夥操控之下,所以陳應鳳才出言譏刺。

  要知道,當初就是秦林帶人,把他和徐爵抓起來的!

  霍重樓甕聲甕氣的哼了一聲:「不知死活!」

  劉三刀卻滿臉堆笑:「徐爺、陳爺,兩位別來無恙啊?我老劉可沒得罪過兩位,這不,還帶了位故人來相見呢。」

  說起來劉三刀也是馮保時代重用的人,雖不算馮黨,也受牽連倒過霉,所以徐爵、陳應鳳還不反感他,還朝他拱拱手,然後抬眼往後看是哪位故人。

  混在番役中的一人摘下尖頂帽,又將一部大鬍鬚卸下,頓時變了模樣,只見他嬉皮笑臉,唯獨兩隻眼睛極有威勢,不是東廠督主秦林,還能有何人?

  嘶~~陳應鳳嘴裡倒抽一口涼氣,接著苦笑連連:「這就要送咱們上路了嗎?徐老哥,咱們哥兒倆黃泉路上搭個伴。」

  徐爵卻皺了皺眉,然後衝著秦林拱拱手:「秦督主別來無恙,風采尤甚往昔,可喜可賀。」

  咦? 陳應鳳詫異,不明白徐爵這是做什麼,腦袋掉了碗大個疤,這輩子轟轟烈烈一場,到頭來還向姓秦的搖尾乞憐嗎?何況乞憐也沒有用啊,從前做掌刑千戶、理刑百戶,那麼多人犯苦苦哀求,徐老哥和自己又放過誰了?

  秦林點點頭,似笑非笑的瞧著徐爵:「徐掌刑果然心機靈敏,不愧為昔年馮督公麾下一員大將。」

  徐爵搖頭苦笑:「秦督主要問什麼做什麼,徐某照辦就是了,只不過此時與此地,只怕徐某也不能替督主分憂。」

  看秦林這勢派,要裝成番役進來,當然不是奉命來處死他倆的,更像私自前來,那麼必有所求,只是徐爵也不知道對方到底要做什麼,難道是要問他一些當年的秘密嗎?時過境遷,只怕現在有用的也不多了。

  秦林哈哈大笑,忽然笑聲一收,銳利的眼神彷彿能看進徐爵心窩裡:「誰說不能替本督分憂?兩位當年京師的風雲人物,東廠中赫赫有名的徐掌刑 、陳理刑,又豈能自甘困坐囚牢,若干年後化為塚中枯骨?」

  「當然不願!」陳應鳳搶著答道,他猛衝上來,將粗如兒臂的鐵柵欄搖得嘩嘩作響。

  手握重權,醇酒美人,鮮衣怒馬,生殺由心,嘗過了權力的味道,再把他關在囚牢裡斷絕一切希望,真正生不如死。此刻只要有一根救命稻草伸下來 ,陳應鳳願意用自己的一切來交換,哪怕再渺茫的機會,也在所不惜!

  徐爵則比較沉穩老道,儘管眼睛裡閃爍著激動的光彩,仍然壓抑住激動的心情,竭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穩一些:「秦督主莫要欺心,我二人什麼身分?你敢用嗎?若是叫我等潛伏於黑暗之中,替你做那些見不得人的髒事,一輩子不見天日,稍有罪過就被你棄如敝履,那還不如待在這牢裡吃飯睡覺呢。 」

  對啊!陳應鳳反應過來,又擔心又渴望的看著秦林,彷彿要從他臉上看出朵花兒來。

  老實說,最開始那點仇怨,到現在早已淡化了,何況主要是萬曆要整倒馮保,秦林參不參與,馮黨都要倒臺,只是他臨門一腳實在太狠,那就不必說了。

  徐爵、陳應鳳落到這步田地,實在已無路可走,任何人給予一點希望,他們都要毫不遲疑的抓住,因為他們連家人都被發配充軍,家產盡數被抄沒,除了自己一條命,也沒什麼可以拿來賭的了,莫說是秦林前來,就算以前結仇更深的人,這兩位也別無選擇,只能乖乖入彀。

  但是,還得看對方要他們做什麼,如果是做那些不見天日的勾當,永遠躲在黑暗之中,那還不如在牢裡等死了。

  做那些髒活兒的,主人一旦覺得有事,往往先將他們棄如敝履──這種事徐爵和陳應鳳自己以前都幹了不少,想到那些棄子的下場,他們覺得與其那樣活,還不如就呆在牢裡等死,還省得便宜秦林。

  「兩位誤會了。」秦林鎮定自若的微笑著,豎起了一根手指,自信滿滿的道:「兩位為本督做事,絕非不能見人,生殺大權、赫赫威風、寶馬香車、官銜名爵……你們失去的一切,本官都可以重新給予!」

  「認明此時與此地,切莫執迷!」霍重樓一聲斷喝。

  徐爵、陳應鳳對視一眼,兩人齊齊跪下,正如霍重樓所言,他們已沒有別的選擇。

  劉三刀上前,用刀子剃掉他們過長的頭髮和鬍鬚。

  番役當中,兩個渾渾噩噩、神色木然的傢伙,其實是南城抓來的死囚,服了迷藥帶到這裡,校尉們七手八腳把他們衣服扒了,與徐爵、陳應鳳對換,再把剃下來的頭髮鬍鬚用魚膠給兩個死囚貼在臉上……

  一刻鐘之後,霍重樓、劉三刀率番役們走出東廠監牢,沒人知道其中兩人已經掉了包,凶名昭彰的徐爵、陳應鳳,就混在了番役之中!

  「哎哎,胡檔頭,怎麼覺得有點不對勁?」監牢外面,一名番役低聲提醒巡查的胡老二:「毛掌班交待下來,讓咱們多盯著點兒呀!」

  胡老二沒好氣的道:「盯著什麼,盯到勾欄胡同裡去嗎?」

  說話間,霍重樓、劉三刀已領著番役們去得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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