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三章 我與你們共赴黃泉
自醒來的那一刻，名為西格瑪的聖騎士，從來沒有見識過真正意義上的殺戮和絕望。
現在他看到了。
傳說中殘忍暴虐、無惡不作的海盜，傳說中高傲冷漠、敵視人類的精靈，人類所厭惡的，人類所好奇的，這兩種通常只存在於故事中的神秘角色都擁有縱橫七海、所向無敵的強大力量，但今日的他們已經陷入了狼狽的頹勢，因為他們所面臨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敵人。
一切生靈的敵人，一切事物的終結……無論多麼強大的種族，無論多麼邪惡的生物，都會迎來的、最終的敵人。
其名為……死亡。
西格瑪怔怔地望著眼前的一切，望著無數的亡靈在水中浮沉，望著它們瘋狂地爬上漸漸傾斜的戰艦，望著它們將一個個哭喊掙扎的生靈拖入水中，望著血液翻湧，望著斷肢橫飛，無論多麼強大的人，在遇到他們不可抗拒、無法抵擋的恐怖之時，都會流露出對死的恐懼，對生的渴望，他們或許不懼戰死，但都害怕著這種結局。
這就是……死亡。
西格瑪邁著遲疑的步子慢慢順著船沿走著，茫然四顧著，雖然身處漆黑的夜色之中，但他的雙眼依然能看穿這片海域的一切東西，那萬千亡靈就像是一道道耀目的火光，連成一片，在他眼中，纖毫畢現，那撕裂身軀的鋒利爪牙，那哀嚎咆哮的腐爛嘴臉，噁心的亡靈，可悲的不死者，一切生靈的敵人……
噁心，好噁心。
這種東西，為什麼會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生理上的厭惡，心理上的厭惡，令西格瑪皺起了眉頭，但對亡靈的憤怒很快被另一種情緒所取代。
他第一次看到這種真正意義上的死亡力量……將本該死去的人留在現世，將本該回歸大地的身軀重新喚醒，將已經死去的人的屍首操縱於手掌之中，令它們詛咒著、痛苦著、無助著，以攻擊生靈和掠取血肉為目的，如此邪惡，如此殘忍，如此得、令人厭惡。
西格瑪-華盛頓。
以前的我。
為什麼要成為死靈法師呢？這種令人厭惡的力量，這種絕對不會被喜歡的力量，這種被一切的生靈敵視與排斥的力量。
他的拳頭悄然地握緊。
真的要……變回去嗎？
在真正意義上地見識了這種死亡的力量，真正意義上地體會到了死靈法師究竟意味著什麼，原本的覺悟與好奇變成了排斥和動搖，他茫然地環顧著戰場，聽著耳邊不斷傳來的吼叫聲與哀嚎聲，心中不可抑制地產生了混亂，他甚至想要不管不顧地離開這裡，因為他隱隱地察覺到，戰場上的死亡與負能量不僅引來了海底的無數亡魂，也令他心底之中的某些東西蠢蠢欲動，也許……到底……我……
“餵！”異空間之門開啟，四名死亡騎士從中閃現而出，緊接著是西法妮婭，法師小姐看他完好，先是鬆了口氣，然後拉住了西格瑪的胳膊，“沒事就好，你傻站在這里幹什麼？你體內聖光太強，無法通過這個異空間進行轉移，我們要馬上與精靈取得聯繫！他們有風鷹與奇美拉，足以載著我們撤離此處……”
“撤離？”這個字眼令西格瑪遲疑了片刻，他猛然一個激靈，彷彿從夢中醒來一樣，“情況怎麼樣？”
“很壞。”西法妮婭面色冷峻，“底下的亡靈數量之多，實在太過棘手，這種從水下進行攻擊的敵人一向是最難纏的，它們不僅可以爬上戰艦，還能直接攻擊艦體，就算是風帆大戰艦，也會被它們啃得七零八落……這支精靈艦隊的目標是海雷丁，根本沒有攜帶重型對潛武具，亡靈實在太多了，我們沒有料到會有這種事情……”
“那這麼說……”西格瑪抬起頭來，再次環顧戰場，此時戰場一片混亂，指揮鏈斷裂，戰場能見度極低，就算是精靈艦隊的司令官，大概也無法對戰況有一個準確的把握，因為他根本不知道敵人的數量有多少……但是，西格瑪能看到。
一切亡靈，都在他的注視之下。
於是，聖騎士輕聲嘆道：“打進來的主力艦隊，被深海艦隊合圍了，原本作為外圍艦隊、護航海盜艦隊的那些幽靈船，此刻搖身一變，也成為了敵人，水底下還有數不盡的亡靈在往上浮，源源不絕，為什麼會這麼多……”
“所以，我們需要馬上離開這裡！”西法妮婭語氣急促，“你是阿特拉斯的死亡之翼，精靈這次必然損失慘重，能夠為他們在國際上斡旋的，也唯有你。所以他們一定會想辦法把你救走、讓你承這個人情……而且按照這些精靈們的思路，一定會想辦法給艦隊留下一批年輕的種子，我們可以隨著精銳部隊突圍出去的！”
“所以，剩下的留在這裡的精靈，就要死了嗎？”西格瑪輕聲道，“他們……”
西法妮婭眨了眨眼睛，然後，她意識到了西格瑪想要幹什麼……副官小姐悚然變色，然後雙手按住了西格瑪的雙肩，聲色俱厲道：“你想幹什麼？就算是聖騎士，也不會有什麼強烈的自我犧牲的精神的，在這種情況下，已經沒有你做英雄的餘地了！你救不了他們的！”
聖騎士愣了一下，然後露出了平和寧靜的笑容：“這種事情，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誰知道聖殿門徒是否隱藏在這裡？誰知道海雷丁去了哪裡？他們的目標是你，時刻準備著給你致命一擊，你為什麼還要冒這種險？”西法妮婭努力勸說著，“你可以逼退亡靈，對不對？這種力量在如此之廣闊的戰場中無法起到作用，但可以在突圍戰之中發揮出神奇的效果，你如果想要救人的話，這才是最佳的辦法，而不是留在這裡！你不能置身於危險之中，況且在這種情況下，你我都沒有辦法改變什麼了！”
西格瑪仍然是保持著笑容：“我說過了，我想以一個聖騎士的身份，戰鬥到最後……有辦法的，不動用聖光的時候，我可以嚇退他們，但動用聖光的時候，我卻可以吸引他們。如今精靈艦隊想要突圍，需要很多船留下來頂住深海艦隊的攻擊、為突圍部隊的撤離創造條件，而現在，我來完成這個任務……”
西法妮婭失聲喊道：“西格瑪！”
聖騎士伸手抱住了西法妮婭，柔聲道：“知道嗎？剛剛我看這血色的圖景，心中痛苦和惶然，我對這死亡的力量心存厭惡，實話，一切的生靈都會對此生出厭惡。我以前對死靈法師這一職業缺乏直觀的認知，直到現在才捫心自問，當初的我，為什麼會接受這種力量？”
“直到剛剛看到了你……我想起了當時與你的一番話，我想起了與精靈們短暫相處的歲月，我想起了你，想起了列剋星敦，想起了露娜，想起了璐菲，想起了當初救起我的人們。你們種族不同、性格各異，有些天真無邪，有些狡猾可愛，有些還對人類充滿偏見，但大家都是很好很好的，願意對善意做出回應，願意對美好的事物露出笑容……”西格瑪輕輕一笑，“所以，憐憫……此時此刻，我的心中，充滿了這樣的情感。”
“我憐憫著美麗的精靈，她們不應該死在這片大海，她們應該擁有著明媚的笑容，居住在森林裡，無憂無慮地活著，而不是被亡靈所啃噬。”
“我憐憫著這些亡靈們，明明已經結束了一生，也許死前也遭受了痛苦，但死後也不得解脫，他們一定不願吃人的，但死後的身軀卻變成了吞噬血肉的厲鬼，我實在想結束它們的痛苦，它們也一定想要安寧……”
“我也憐憫著所有的生命，他們轉瞬即逝，也許下一刻就會被厲鬼所吞噬……我不想善良的人們悲慘地死去，也不願意死去的人變成亡靈，生命實在是太脆弱了，而死亡卻是無處不在……是啊，就像我腦海裡的那個聲音所說的那樣，相比於死亡，生命是如此得渺小和脆弱，簡直不值一提……”
他慢慢地露出了笑容，輕聲道：“但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有保護它的理由，不是嗎？”
“也許這正是之前的我選擇死靈法師的理由吧，就像是我與你所說的那樣，我只是覺得……太可惜了。”西格瑪擦了擦西法妮婭臉上的淚水，輕輕一笑，“也許很傻吧，但夢總要有醒來的時刻，我只是不想看到美麗的眼睛留下淚水，不管那是什麼顏色，我只是不想看到無辜的人們犧牲生命，無論她們是什麼種族，我曾經親手剝奪過生命，我聆聽黑暗之中傳來的聲音，死亡的孤寂，死亡的恐懼，生命在哀嚎，靈魂在哭泣，生靈是如此脆弱，就像虛幻的泡影，輕輕一戳，就會在手中消逝……”
“我只是覺得……太可惜了。”
他反手一掌，聖輝封住西法妮婭的魔力流動，將她推向言葉的懷中：“保護好她，我要告別這最後的夢。”
言葉深深地看了西格瑪一眼，控制住不斷掙扎的西法妮婭，其他三名死亡騎士半跪下來，無聲的送別。
西格瑪淡淡一笑，沖天而起，站在最高的桅杆上，海雷丁的無敵艦隊與精靈皇家海軍糾纏在一起，更有失去控制的深海艦隊四處亂撞，幽冥船破浪橫空，生靈們勉強自救，匯聚成團，抵擋住亡靈們蜂擁而來的持續猛攻，但他們已經節節敗退……被無盡的亡靈淹沒，也許只是時間的問題。
他環視著洶湧澎湃、嘶吼狂舞的亡靈之海，那無血無淚的亡靈，被舊日的枷鎖束縛，睜大空洞的眸子，日日夜夜地號泣著，渴望最終的安寧。剎那間，彷彿福至心靈，他們停下了殺戮的腳步，望向最高處的人影，那閃耀著的聖光逸散著令他們厭惡的氣息，卻隱隱約約讓他們感到一絲希望，那足以令他們解脫的，一道微茫的光。
“我聽到你們內心的呼喊，你們的徬徨，你們的悲傷，你們終日痛苦哀鳴，日日不得安寧，日日不得解脫，今天，我給你們想要的東西。”西格瑪露出了溫暖的笑容，聖輝照耀，在他的臉上鐫刻神聖的剪影，宛如聖徒，聖騎士十指交叉，握成拳頭，抵在額頭上，“都來吧，我與你們共赴黃泉。”
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濃烈、彷彿一輪烈日昇騰而起的煌煌聖芒，從西格瑪的身上猛烈燃燒起來，衝上黑暗的天際。
戰場之上，亡靈們沉默了一瞬。
然後咆哮著，向著光柱升起的方向，如潮水般瘋狂湧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