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詼諧武俠]至尊無名 作者:言西早樓(已完結)

 
withoutsun 2014-9-8 19:23:55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12 212212
withoutsun 發表於 2014-9-8 20:05

第一卷 第二十一章 晉級大會之前

    時光匆匆,一晃而過。

    程懷寶收服了所有無字輩弟子,成了這數百號小人中名副其實的老大,整日裡呼來喝去,威風至極。真正當得上他的道號“無法無天”這四個字。

    程懷寶快樂的做他的孩子王。無名則在無人教導的情況下,每晚皆在盤腿打坐,悶頭苦煉內丹,從未有一天間斷。

    程懷寶開始半月還時不常勸他兩句,到後來索性閉嘴睡他的大頭覺,因為他知道無名這條倔驢認定的事情便是九頭牛都休想拉他回頭。

    紫極元胎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一顆前所未見的內丹,似無名這樣先有內丹再開始煉丹的情況可說是有史以來的頭一例,何況他的內丹還是最稀奇古怪的一種。便是撰寫《大丹直指》的邱真人復活過來親自教他,也無濟於事,反而更會壞事也說不定。

    每次無名打坐,水火交融後煉得的一點精氣本應按照書中所記行走周天以打通經脈,偏偏踫到他丹田之中的紫極元胎可吸任何真氣,自然毫不客氣的將無名辛苦修得的那一點精氣吸了個干干淨淨。

    若有師父在邊指導,怕不早勸無名放棄了。

    也正因為無人在旁指導,無名並不知曉自己每晚所做的皆是無用功,所謂無知也是一種幸福,無知的無名頗為幸福而專心致志的煉著他那已經擁有卻又仿佛永遠不可能煉成的內丹。

    轉眼間已是五個月後。

    一年一度的玄青觀無字輩晉級大會即將召開。

    五個月中,雖然無名煉丹煉得糊裡糊塗,玄青派的基本功卻可說是所有無字輩弟子中最為厲害的一個。他本身體質就超越同齡人數倍還多,加之練功時最是用功賣力,進境之快令人目咂舌。

    少數幾個有天分的無字輩弟子在練拳時會於或雙手或雙腿之上各帶一個增重的沙袋,無名見了很是好奇,也在自己手上腳上都綁了沙袋。

    別人是只有練拳時才會帶著兩個沙袋,他卻不然,一整天十二個時辰,四個沙袋從不離身,便是爬擎天峰時也不例外。到了現在已增加到了八個,手腕腳腕各帶兩個。這些沙袋乃是玄青觀特制的,個頭不大,卻重達五斤,內裝鐵砂,以結實的粗麻布相包。無名帶了八個這樣的沙袋,總重量達到近四十斤,也難怪程懷寶現在總叫他怪物。

    與無名比較起來,程懷寶可就懶惰許多,若不是每天上午有無名拉著他,只怕他連基本功都懶得練,雖有“一步登天”的絕頂練武身架,也架不住他每每練功時都偷奸耍滑,不肯用功,五個月來進境寥寥,在近六百人的無字輩弟子中論實力怕要從後面數才行。

    這一天,無字輩大院院北牆上貼了一張巨大白紙,上面斗大的字寫著︰本年度無字輩晉級大會將於十日後於無字輩大院舉行,任何對自己實力有信心的無字輩弟子都可於兩天內向道平報名參加。

    看過告示後,無字輩大院立刻沸騰了,認為自己有實力的弟子皆兩眼放光,躍躍欲試著準備到時大顯身手,以便憑借自己的好身手找一個輩分高的師父。

    其中功力最深野心最大的幾個更是將目標直接指向至真老祖,只要拜在這位老祖宗的門下,就再不用怕程懷寶那個無賴了。

    沒錯,雖然程懷寶表面很威風,其實沒有多少無字輩弟子真正怕他,大家都當好吃懶做、偷奸耍滑的他是個無賴,只是他後台太硬,沒人敢惹罷了。

    一來這小子有玄青觀頭號老祖宗撐腰,便是掌門長老他們都懼他三分。二來那個怪物無名是他的好朋友,得罪他便等於得罪無名,給這幫無字輩弟子一百個豹子膽也絕沒人敢再招惹無名。

    有人興奮,自然也就有人彷徨。

    每年的晉級大會,無字輩弟子的晉級率頂多也就一成左右,也就是說,大約只有六十名無字輩弟子能拜到師父。其余或繼續作無字輩弟子,或卷起鋪蓋卷走人。

    那些資質差平日又不用功的無字輩弟子到了這會兒可著了急,他們自然曉得自己沒有任何晉級希望,到時眼見別人都已身穿正式弟子的道服,最差也是道字輩弟子,而自己還是無名無分的無字輩弟子,豈不丟人至極。

    常言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話著實不假。這類沒本事又不用功的無字輩弟子平日裡最是巴結程懷寶,他們雖然練功方面不肯用力,可說到溜須拍馬卻個個精通,總能將程懷寶哄得開懷大笑。

    他們的目的自然不用說,靠著大樹好乘涼。程懷寶雖然狂妄,卻從不欺負人,比那些依仗一身好功夫,動輒打罵的室長強得多了。而自從有了程懷寶給他們撐腰,確實再也沒人敢欺負他們了。

    現在遇到了困難,這些家伙自然又想到了老大程懷寶,不約而同一起前來找程懷寶想辦法。

    出乎這群狐朋狗友的意料,程懷寶聽完他們的請求,不但不答應,反而大罵他們沒有出息,說什麼男子漢大丈夫應該頂天立地,怎能偷奸耍滑。

    眾狐朋狗友悻悻而去,心中皆罵道︰“最偷奸耍滑的可不正是你無法無天嗎?”

    其實對於晉級大會,程懷寶也很頭痛,他自己最知自己的根底,以他現在的那點可憐功夫,在晉級大會上還不被人打得屁滾尿流,到時丟人還是小事,萬一至真老頭變臉不肯收他為徒,豈不是嗚呼哀哉了。

    不行!要想辦法!

    經過兩天的報名,六百余名無字輩弟子中共有二百二十六人報名參加晉級大會。

    玄青觀由於年年都要舉行晉級大會,對於大會的安排自然駕輕就熟。比試場地就在無字大院中的那片練拳的大空場上。空場中劃了十六個長寬各十丈的方格,每個方格皆是一塊比試用的擂台。

    二百二十六人劃分為十六組,每組十四人至十五人不等,經過一對一的單輪淘汰,每組最終決出一名優勝者。進入十六強的無字輩弟子,可獲得挑選一樣玄青觀鎮觀絕藝修煉的權利。

    玄青觀有十項絕學冠絕武林,無上太清罡氣與截脈指便是其中之二。

    這十項絕藝並非隨便一個玄青弟子就能學得的,即便是師徒關系也不得隨意傳授。

    玄青觀派規中有嚴格規定,只有四種人可以修習這十項絕藝。

    無字輩晉級大會的前十六名弟子每人可習一項絕藝。護法弟子每人可習兩項絕學。資質絕佳,經掌門與五位以上長老共同推薦,以為未來玄青棟梁的精英弟子可習三項絕藝。只有長老級以上的才能任意選擇修煉,不限數量。

    因此打入前十六名,在所有無字輩弟子的心目中比拜師還要令人向往。

    程懷寶經過數日苦思冥想,終於被他想到一個不用丟人的歪點子。

    這日吃過午飯,程懷寶拉著無名滿院亂躥,找上了那些報了名的無字輩弟子。頭天晚上禁受不住他的威脅利誘,管院弟子道平乖乖的將報名參賽名單交給了程懷寶。

    程懷寶看罷記牢,才有了今天的中午之行。

    他首先找上了這屆無字輩弟子中,除無名之外最厲害的一個人——無塵。

    單從外貌來看,無塵更像是個文弱書生,誰也難以將他同滿身暴虐之氣的武夫聯系在一起。整個無字大院只他一人身著儒衫,加之身材高挑勻稱,面目清秀,雖小小年紀,卻也能看出未來定是一個翩翩佳公子。他平日裡對人和善,彬彬有禮,且大方之極,經常掏出許多零食與人分享,是無字大院中最受人歡迎的人。

    沒人敢因此小瞧了他,無塵入門前便已具有一身不錯的功夫底子,無論內功外功俱為無字輩弟子之冠。

    據他自己所說,他父親乃是一方巨賈,這年頭時局不穩,盜賊橫行,因此從他小時候起便找來許多高手護院教他武功以做防身護家之用。

    他這話倒也可信,因隔不上一個月準會有家丁模樣的人帶著大包小包衣物零食上山看他,不是一方巨賈,又怎會如此?

    程懷寶來到無塵所在房子的門口,罕有的客氣敲了敲門。

    門自裡面打開,露出一個小人頭,一見竟是二位小祖宗站在門口,被嚇了一跳,惶恐道︰“不知……不知您二位可有……可有什麼事麼?”無亮的教訓早已深入人心,黃鼠狼給雞拜年,能安什麼好心?

    程懷寶努力作出一臉和藹笑容道︰“沒什麼事就不能串串門子了?我找無塵兄聊天來了。”

    可惜他自以為是的和藹笑容在別人眼中依然充滿了邪氣,那無字輩弟子干咽了一口唾沫,卻不知說什麼好。

    這時裡面一個溫和的聲音道︰“原來是無法無天師兄與無名師兄大駕光臨,無塵只覺蓬蓽生輝啊。呵呵……歡迎歡迎。無事還不請兩位貴客進門?”

    那叫無事的弟子這才醒過味來,自己竟然一直擋在門口,慌忙讓開身形。此時無塵已迎出門來,只見他面如冠玉,唇紅齒白,一雙如漆黑眸炯炯有神,漂亮這形容詞用在他的身上實在貼切不過。

    無塵先施一禮道︰“小弟給兩位師兄見禮了。”

    程懷寶還了一禮,客氣了兩句,

    無名卻理也未理,只是一雙眼楮緊緊盯在無塵的臉上。在無名炯炯的目光注視下,無塵臉色竟毫無變化,只是眼神中閃過一絲異色,太快了,沒人發現。他訝道︰“無名師兄為何如此盯著小弟?”

    程懷寶回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兄弟竟兩眼發直的對著一個男人……錯,是美少年猛瞧,登時想歪了,一扯無名的袖子湊過去小聲道︰“我說兄弟,他長的再漂亮也是帶柄的,你莫不是憋得太久了……”

    無名經程懷寶近半年的燻陶,早已明白“柄”所代表的含義,此時卻沒一點反應。反而無塵卻臉顯尷尬好笑神情,再無法保持一貫的溫文爾雅,顯然他聽到了程懷寶的話,眼中又閃過一絲異色。

    無名突然道︰“你很厲害。”

    無塵面上肌肉細微動了兩下,顯是沒想到無名會突然說出這番話來,隨即溫和一笑道︰“不敢當無名師兄如此誇獎,二位師兄裡面請。”說著伸手一讓。

    程懷寶只當無名這話是掩飾方才的失態,一點沒往心裡去,大大咧咧道︰“不用麻煩,小弟來找無塵兄只為說上兩句話而已。”

    無塵道︰“無法無天師兄有話請講。”

    程懷寶將無塵拉到邊上,俯身在他耳邊嘀嘀咕咕一番後才道︰“無塵兄可明白否?”

    無塵臉上再現尷尬好笑的神情,點頭道︰“小弟謝過無法無天師兄的提醒,一定照辦就是。”

    程懷寶滿意的點點頭,拉起無名就走,卻沒看到身後無塵的眼中射出的蔑視鄙夷的目光。

    程懷寶的下一個目標是無情。

    無情是無名與程懷寶入門前無字大院中最橫行霸道的人。雖然只有十歲,身高卻與成人相仿,已有六尺余高,滿臉彪悍之氣,好似一個匪類。據傳說,他入觀前乃是江西一個黑道小幫會會首的兒子。

    這話幾乎所有的無字輩弟子都相信,這家伙最嗜好勇斗狠,便是別人不招惹他,他也要想方設法挑起事端打上一架。剛入觀時雖然沒什麼功夫,搏斗經驗卻豐富無比,下手更是無所顧忌,專往人要害招呼。一來二去,闖出了瘋熊的綽號。

    無情可說是被前一任管院道洪教訓最多的無字輩弟子,可他依然故我,不知悔改。道洪拿他也是沒轍,一來他小錯雖然不斷,但大錯卻也不犯,依照派規頂多餓他一天兩天,又能拿他怎樣?何況也不敢真格得罪了他,萬一將來他被哪位長老看中收為弟子,倒霉的還不是道洪本人。

    最後實在沒法,道洪讓無情單獨一人住在一間房裡,自此後總算少了許多事故。

    找到地頭,程懷寶同樣客氣的敲了敲門,只聽裡面一個蠻橫無比的聲音道︰“敲你娘的門,竟敢吵老子睡覺,快滾,再敲老子打斷你的狗腿。”

    程懷寶心叫︰“沒想到無字大院裡還有這樣的貨色,有意思。”

    抬手正待繼續敲門,無名在邊上說了一句話︰“小寶,他在裡面怎麼會知曉外面有條狗在用腿敲門?”

    程懷寶︰“……”

    程懷寶只覺腦袋裡的神經血管一陣脹痛,深吸一口氣穩了穩情緒才道︰“木頭,你來叫門。”心中卻在哀號︰“氣死我也!臭小子竟然拐著彎罵我。哼!”

    無名面上雖然沒有表情,眼中卻射出一絲笑意,他是故意的,畢竟被程懷寶燻陶了半年之久,便是塊好木頭也會被腐蝕成爛木頭。

    無名最厲害處便在於平時無論怎麼瞧他,都是一副木頭的憨樣,以至於程懷寶總是於不知不覺間中了無名的暗算,吃了許多啞巴虧。俗話說得好,不會叫的狗咬起人來才狠啊。

    有一次程懷寶被無名氣得狠了,曾仰天大叫道︰“混賬老天,你為什麼這麼玩弄我,我不過想讓木頭變聰明一點罷了,也用不著讓他這麼聰明吧?”

    無名只會對程懷寶客氣,對別人……

    只見他彎腰隨手在地上抓起一個練功用的石鎖,在手上掂了掂分量,很是滿意。

    未待程懷寶反應過來,也沒見無名作勢使力,重達三十斤的石鎖已橫飛出去,“ ”的一聲巨響,一陣暴土揚長過後,房門被砸得稀爛。

    裡面的無情顯然沒想到竟會如此,被漫天飛舞的塵土嗆得干咳不止,“嗷”的一聲躥出門來,瞪著血紅的一雙大眼,惡狠狠的尋找著罪魁禍首。

    待他看清了眼前兩人,無情心頭一緊。

    程懷寶他並不在乎,可對這個怪物無名,他卻心存畏懼。

    無情其實並非傳言所說什麼江西一個黑道小幫會會首的兒子,他家在江西倒是事實,卻不過只是普通殷實人家。

    自幼好斗的他每天都與街上的孩子打斗,他爹娘實在受不了他,在一個親戚的指引下,才將他送到了玄青觀。

    無情第一次見到無名,是無名與無亮等人打斗那次。當他見到渾身浴血的無名任憑道洪巨大的拳頭打在身上仍兀自死死咬住他的手臂時。從不知畏懼為何物的心便不住向他提出警告︰“決不要招惹這個小子!”

    到了後來,關於無名的傳說越來越多,什麼當眾同“麻煩”老祖對打,逼走“殉道日”的始作俑者逍清子長老等等,無名在他心中的印象更加深刻。

    直到無名以一人之身獨斗數百只猴子,那靈巧至令人難以置信的身手,凌人的殺氣,凶狠無情的手段,以及絕佳的判斷和精妙的戰術皆再次令他震驚無比,他的心再次警告他︰“決不要招惹這個小子!不要與他為敵!”

    萬沒想到是這個煞星找上門來,無情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是傻愣愣的看著無名。

    程懷寶開口打破了沉默︰“不好意思,我兄弟不願用狗腿敲門,所以才出此下策,還望無情兄多多包涵。”有仇不報枉小人,他隨口一句話,便將方才的狗腿之仇報了回來。

    無情一愣,隨即明白是自己的臭嘴招來毀門之禍,一時不知該興師問罪還是賠禮道歉。以他蠻橫的性子居然會想到賠禮道歉,不能不說是個異數。

    程懷寶繼續他的獨角戲,上前一步道︰“小弟來找無情兄實有幾句話說,不知老兄想不想聽?”

    無情就坡下驢,趕忙點頭答應下來,他可不想同煞星作對。

    與方才一樣,程懷寶鬼鬼祟祟的將無情拉到一邊,嘀嘀咕咕說了一通,無情不停的點著腦袋,一副受教的模樣。

    臨了,無情道︰“多謝你了兄弟,多虧了你提醒,不然豈不是壞了大事?”

    程懷寶一副施恩不望報的君子模樣,搖頭晃腦道︰“自己兄弟,說謝多見外。既如此,咱們後會有期了。”

    同樣的情景在這個下午上演了幾十次,程懷寶幾乎拜訪遍了所有報名參賽的無字輩弟子。到底這小子同這些人說了什麼? 本帖最後由 withoutsun 於 2014-9-8 20:09 編輯

withoutsun 發表於 2014-9-8 20:11

第一卷 第二十二章 晉級大會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無字大院中突然一片喧囂之聲。

    幾乎所有報名參加大會的無字輩弟子一同擁到管院道平的門前,這場面可著實壯觀哩。

    道平一開門,被嚇了一大跳,不知情的他還以為無字輩弟子集體暴動了。

    這幫子無字輩弟子一見道平出來了,更見激動,每個人都在拼命的叫喊,希望道平聽到自己的聲音,然而便是神仙,又怎麼可能在二百多人同時的叫喊聲中,聽清楚他們說的是什麼?

    道平剛來無字大院才不到半年,經驗方面比之老油條道洪自是差得遠,在這群無字輩弟子心中沒一點威信。

    所以任憑他如何呼叫,也沒人理他,所有人兀自在那裡各喊各的。

    道平只覺得自己仿佛是大海上的一頁孤舟,在狂濤巨浪之間不能自已。

    自從發生過無亮等人被群毆的事件後,逍靈子對所有的護法弟子下了命令,要他們多留意無字大院的動靜。因此,這回護法弟子來的快極。以為無字大院又出什麼大事了,三十多個護法弟子身法如電,跳過牆頭落入場中,終於將可憐的道平救了出來。

    三十余護法弟子中領頭的蒼極喝道︰“你們想造反不成?竟敢圍攻管院弟子?”

    在護法面前,無字輩弟子們可就不敢造次了,一個個老實得緊,頭都不敢抬起來,上次集體挨餓的懲罰還記憶猶新,任誰餓上兩天也都夠難過的。

    無情膽子最大,撥開前面擋路的人走上前去,理直氣壯的沖蒼極道︰“我們沒有圍攻管院,我們在抗議!”

    “抗議?這玩意倒挺新鮮,玄青觀建派一千余年,還是頭一遭,怕又是那兩位小祖宗搞出來的。”所有的護法弟子心中都有這種好笑的想法,不僅齊刷刷將目光投射到人群之中,找尋他們心目中的始作俑者。

    可惜,他們失望了,沒有。

    蒼極整了整臉色道︰“你們抗議什麼?”

    無情道︰“我們抗議這次晉級大會不公平!”

    蒼極道︰“有何不公?”

    無情道︰“無名與無法無天每日都到至真老祖那裡學習精深的玄青派絕學,苦練了半年基本功的我們跟他們比試如何打得贏?又何來公平可言?”

    果不其然,又是那兩個小祖宗惹出來的事端。

    證實心中猜想的蒼極臉色溫和了許多,仔細一琢磨無情的話,也確實在情理之中。無名與無法無天隔三差五便大搖大擺的入主觀找至真老祖這事所有護法弟子皆心知肚明,而且對他們此舉一直心存感激。不止護法弟子,幾乎所有的玄青弟子(當然,除了無字輩的弟子之外)都對無名與無法無天心存感激,包括掌門逍遙子與各位長老。

    為何?

    程懷寶這小子最好炫耀擺功,將以前無名自願做至真老祖的專屬試驗品,並與老祖約定以後不得再去騷擾其他玄青弟子的事情使大嗓門添油加醋的一番宣傳。一張大嘴巴逢人就說,可說玄青觀正式弟子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當然,程懷寶沒忘在其中加入自己的功勞,把他自己也說成一副捨身取義的豪傑模樣。

    起初,玄青弟子還在將信將疑,但近半年來的事實證明,無法無天說的都是真的,至真老祖果然再沒抓過倒霉的試驗材料。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自至真老祖返山回觀後,包括逍遙子與玄青七老在內,所有玄青門人皆吃不下飯睡不好覺,天曉得這位麻煩老祖什麼時候心血來潮,會將哪個抓走。便是玄青七老也是人人自危,不敢肯定自己能幸免遇難,想當年,七老中有兩人就曾不幸被老麻煩抓到過,經受了地獄酷刑般的所謂試驗後,足足做了一個月的噩夢。

    逍遙子身為掌門,算得上最安全的人,本不用擔心成為試驗材料,可門下弟子各個人心惶惶,讓他這掌門人如何松得下心來。

    因此當確定程懷寶所說的都是真的,再加上以前他們倆個逼走逍清子長老,救大家脫離“殉道日”苦海這事,可說是將玄青派上下的兩道劫難皆化於無形,自然可以想象玄青觀上下對他倆的感激之情了。

    若現在投票選擇玄青最受歡迎的人,那麼無名與無法無天兩個肯定並列當選。便是以威嚴著稱的逍靈子都曾在無意中說道︰“無名與無法無天這兩個小子真是我玄青觀祖師派下來的保佑童子,有他們倆個在,實是我玄青之福。”

    若是別的無字輩弟子敢在晉級拜師之前偷學玄青武功,那可是廢掉武功驅逐出派的大罪。換成了這兩位小祖宗就不同了,大家心照不宣,別說他們只是學普通的玄青觀功夫,就是偷學了十項絕藝裡的神功,怕也是睜一眼閉一眼的事情,這是玄青觀從上到下所有門人的默契共識。

    蒼極心中盤算了一番,已有了決定,提功力高聲喝道︰“所有無字輩弟子都聽清了,你們所提之事,本護法已知曉了,回去立刻稟報逍靈子長老,你們現在立刻散了,今後這等事情找一個代表說就是了,再如此聚眾鬧事,我等可就嚴辦了。”

    眾無字輩弟子一聽這話,哄的一聲,轉眼走了個干淨,反正他們目的已經達到了。

    蒼極搖頭苦笑,率領三十余名護法弟子回規法殿復命。

    逍靈子聽罷蒼極的稟報,思忖片刻便叫了其余六老一同來到掌門逍遙子的寢宮靈天宮中,將事情如此這般的敘述一遍。

    結果如他所料一般,眾人的決定驚人的一致。

    其中受過麻煩老祖荼毒的二老更是激動無比,又是吹胡子又是瞪眼楮,就差拍桌子了(都是盤腿坐在蒲團上,哪來桌子拍)。沒人會懷疑,在座的若有哪個敢作出對無名、無法無天不利的決定,他們絕對會拼老命。

    最後商議的結果還是決定由掌管刑罰的逍靈子發布,逍靈子回到規法殿,口述了一副公告,命蒼極寫了貼在無字大院牆上。

    公告上面是這麼寫的︰鑒於無名與無法無天兩人情況特殊,於玄青觀上下有重大功勞,經掌門與七老共議,特此決定,他倆人不再參加晉級大會,直接獲得晉級拜師的權利。

    當程懷寶看到這公告之時,禁不住嗷的一聲蹦起老高,然後便站在那裡似個傻瓜般得意至極的仰天大笑。他完全有理由得意,這些本就是他計謀得逞的結果。

    無名站在一邊,眼中含笑,看著得意的程懷寶,心中暗道︰“厲害的腦袋……小寶這家伙……”心中若有所思的他又從程懷寶身上學了一招。

    前文已經說過,無名在程懷寶五個月的燻陶下,雖然表面上沒什麼改變,但心裡早已不再是以前那個什麼都不懂的野孩子了。

    經過程懷寶拼命努力並以身作則的教誨,無名從根本上理解了頭腦才是世間最厲害一樣東西這話的真諦,並且不斷從程懷寶那裡學到新的東西。

    如果說程懷寶給人的感覺是精明外露的話,那麼現在的無名就是外表木訥卻內藏奸詐,且比程懷寶又高了一個層次,其奸詐隱藏的無一絲痕跡,除了程懷寶,包保沒人知道,可說深諳藏拙之道。
   
    無字輩晉級大會如期隆重召開。

    一年中的這個時候,無字大院最熱鬧。

    由於玄青觀獨特的收徒制度,造成了同輩弟子中年齡差異極大,玉字輩年紀最大的玉風的年紀已過四十,而蒼字輩年紀最小的蒼進才不過二十一歲,不免有些混亂不堪。

    一嘴胡子的弟子對著一個毛頭小子行禮叫師叔乃是尋常至極之事,所有每一個無字輩弟子都會在晉級大會的比試中拿出自己的全部實力,爭取認到一個高輩分的師父。

    晉級大會頭一天,無字大院的十六塊比試場地同時開鑼比試。有心收徒的各輩門人弟子共有七十余人,站在場邊細心端瞧場中比試。逍字輩長老已有許多年沒有收徒了,不知今年會不會有天分特高的無字輩弟子出現,引起長老們的興趣。

    設計逃過晉級大會的程懷寶,此時卻並不開心,本想來看熱鬧的他,卻被無名拉著去爬擎天峰。自幼在山野長大的無名,早就想拋開見鬼的斷腸小道,領略一番擎天峰的真正風貌。

    可惜平時上午要練功,下午上山,時間又太過緊張,所以一直無法成行。

    晉級大會期間,所有無字輩弟子一律不用練功,願意看比武便看比武,不願意看可以自由活動。

    好不容易有這麼多空閑時間,無名自然不會放過,幾乎是強行將程懷寶架上了山。

    晉級大會頭三天,並沒有什麼精彩激烈的比試出現。功夫好天分高的無字輩弟子皆被打散分在十六個組中,同組幾乎沒有對手。

    十六強的產生沒有一個出乎大家預料,皆是平日裡無字大院中的風雲人物,各室的室長。

    無塵與無情赫然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兩人,比試中皆勝的異常干淨利落,顯示出絕佳得身架骨骼與天賦,引起不少要收徒的各輩門人的興趣。

    當十六強各自捉對廝殺時,終於有逍字輩長老現身擂場旁邊,雖非掌門與七老,但輩分卻是相同。

    沒有懸念,無塵與無情一路過關斬將,終於會師決賽。比武中,無塵的灑脫飄逸與無情的果決狠辣皆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按照慣例,最後一場決賽,是晉級大會最引人注目的比試。

    決賽的場地移師至主觀前的廣場上進行,由掌門人逍遙子親自主持賽前隆重而莊嚴的祭祖儀式,玄青觀內幾乎所有的頭面人物都會到場參拜。

    祭祖儀式過後,決賽正式開場。

    無塵與無情先各自向四周觀看的玄青門人行拜禮,再相互彎腰抱拳一禮。一聲呼喝之後,這才拳來腳往,打在一起。

    逍靈子邊瞧邊對身邊的掌門逍遙子道︰“掌門師兄,今年的無字輩弟子還真有些人才,無名與無法無天那兩個小家伙就不說了。眼前這兩個小子也是練武的上上之才。”

    逍遙子微撫長髯點了點頭,看向場中二人的眼神似在若有所思。

    這場決賽最終以無塵的勝利告終,一拳換一拳的結果,無塵無甚大礙,無情卻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他沒有內功基礎,光靠那股子猛勁狠勁,自然不可能贏得了無塵。

    晉級大會塵埃落定,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掌門人逍遙子竟宣布收無塵為關門弟子,一時玄青上下一片驚詫嘩然。

    最終的結果,二百余報名參試的無字輩弟子中有六十九人拜到師父。其中除了無塵被掌門人收為關門弟子外,另一個大出風頭的無情也被一位逍字輩長老看中,收為弟子。

    另外六十七人中六十二人為道字輩弟子,五人為玉字輩弟子。

    一屆無字輩弟子中居然出了兩個蒼字輩弟子,何況還有兩個更加了不得的無名與無法無天,可說創下了一個奇跡,其余無字輩弟子為此足可引以為自豪了。

    另一件在大家預料當中的事情是,晉級大會第二天,至真老祖當眾宣布,收無名與無法無天為弟子,賜道號為青名與青天。

    萬萬沒想到這件大家眼中天大的美事,無名這怪物竟然不願意,他不願意的原因更是令人噴飯——他不想改名!或者準確地說,他不願意要青名或是其他的任何名字,他只願做無名。

    任憑程懷寶與至真老祖一唱紅臉一唱白臉的幾番軟磨硬泡,認死理的無名就是不肯答應,最後至真老祖無奈之下只得妥協,妥協的結果就是繼無法無天這史無前例的四字道號後,再次開創了三字道號的先河,將無名的道號改為青無名,既是青字輩,又叫無名,也算兩全其美。

    玄青上下一片啞然,所有弟子皆不知該對這古怪至極的師徒三人如何評價。

    一個順口溜在觀內悄然流傳︰玄青怪事年年有,就是沒有今年多,殉道日難才剛過,麻煩老祖又回山,才出無法又無天,又出一個青無名。

    最後得出結論,無論任何事,只要與這師徒三人沾邊的,就沒有一件是正常的。

    青無名如此古怪拗口,自然沒人會叫,無名才得以開心的繼續作他的無名。

    雖然這事有違玄青觀派規,但因為是麻煩老祖與無名,逍靈子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去管他們。
withoutsun 發表於 2014-9-8 20:15

第一卷 第二十三章 完全外功修煉法

    至真老祖非常重視新收的這兩個徒弟,畢竟這是他九十多年來首次收徒,初為人師的心情可以理解。

    因此,雖然經歷了小小的道號風波,老頭仍然開心無比,並經過數日苦思特意為無名與程懷寶各自設計了一套適合於他們各自特點的修煉方法。

    無名由於體質特異,無法練氣,至真老祖便根據他所擁有的超人的體質為他設計了一套全新的築基方法,老頭將這套功法命名為完全外功修煉法。

    所謂完全外功修煉法,就是徹底放棄了內功氣勁的修煉與運用。平日裡所有練習皆以外功為主,通過各種方式提高無名的力量、靈巧與速度。

    也正由於此,無名成為了玄青觀中修煉最苦進境卻又是最慢的一個。每日皆做著千篇一律、枯燥無味的身體鍛煉。

    人類早在遠古洪荒時期,便已經認識到無論如何努力鍛煉自己的肉身,也無法突破自身的極限,再健壯的人赤手空拳也不可能贏得了老虎這等野獸。

    為了生存,人類的智慧開始尋找解決辦法,並最終找到了三種行之有效的方法。第一種便是合作,一個人的力量雖然很小殺不死猛獸,但是一百個人合在一起,便是凶猛如蛟龍這等巨大無匹的洪荒猛獸,也只有挨宰的份。

    第二種方法是造器,制造出鋒利的武器。人雖然沒有猛獸的尖牙利齒,卻有任何獸類所沒有的智慧,正是智慧使得人類可以從世上萬千生物中脫穎而出,成為這世間一切生靈的主宰。

    而人類並不滿足於同猛獸比較起來明顯弱小的肉身軀體,人類仿佛無窮無盡的智慧再次閃爍出耀眼的光芒,經過無數嘗試與探索,不知從何時開始,人們終於找到了能夠突破自己肉身極限的方法——練氣。

    人類練氣的歷史源遠流長,最早可追述到黃帝時期。道教傳說中,黃帝先師事九玄子,在天台之地獲受金液神丹之方,後又於崆峒山上得仙人廣成子傳道,悟透天人合一之法,調和陰陽二氣以補自身。又通采首山之銅鑄鼎於荊山之下,鼎成之日正是黃帝得道之時。

    那一刻,萬裡晴空,白雲渺渺間突然降下七彩華光,一條五爪神龍自空而下以迎,黃帝即乘龍升天。

    傳說並不足采信,是被後人無數倍誇大的結果。

    其實黃帝所練的便是內功的一種,所謂的得道,只是被後世的道教諸祖拿來沾沾光,往自己臉上貼金,說白了就是增加點名人效應罷了。

    自人類掌握內功修煉的訣竅時起,再沒有哪個蠢人會放棄這突破自身極限的唯一一條途徑,捨本逐末的單只鍛煉肉體。

    至真老祖卻不信這個邪,既然無名的身體不適合修練內功,他便費盡心思設計出一套堪稱另類到極點的築基方法。

    何謂另類?

    其實認真說來倒也沒脫離原有的外功體系,仍是力量、速度、耐力、爆發力以及抗擊打力這些武學基礎訓練。只不過老頭將這些訓練強化到一個令人難以想象甚至是恐怖的地步罷了。

    簡單舉例說明。

    力量訓練是最普通的,無非就是往身上加沙袋,頂多也就是無名身上的沙袋多了一點而已。五斤一個的沙袋無名從拜師時的八個開始以平均每月增加一個的速度增長著。才不過一年的時間,無名已經成為玄青觀中最好認的一個,無論離得多遠都能輕松認出來,滿身沙袋就是他最鮮明的標志。

    與力量訓練相比,速度耐力方面的鍛煉可就難捱多了。

    無名每日要帶著如此眾多的沙袋進行躥跳、沖刺、爬山越野等各種平常卻又艱苦繁重至恐怖的訓練。尤其是爬擎天峰,至真老祖為無名特意設計了一條絕對稱得上恐怖的道路,跟這條路比起來,那麼斷腸小道簡直可以算得上康莊大路了。

    這條修煉之路其實根本無路可言,沿途皆是懸崖峭壁,溪流淺灘,即使以無名自幼在山野長大的身體,對於這條路也有些吃不消。

    無名沿著不知多久以前有人留下的指路標示,踏上了這條充滿艱辛危險的修煉之路。攀爬、跳躍、潛游,全方位鍛煉身體所有部位的機能。

    其中最驚險的一段是一處叫筆筒崖的地方,崖如其名,幾乎成九十度垂直,崖高近百丈,崖面為銹黃色巖石結構,其上寸草不生、平滑如鏡。

    面對筆筒崖,擅長攀爬的無名吃足了苦頭。在這裡沒有樹枝籐蔓讓他攀爬,只能依靠手指腳趾的力量,攀著崖間石縫短壑而上。

    無名第一次到這裡時,險一險便把小命丟在了這處絕地。

    當他才只爬到一半之時,人已力盡,手指腳趾皆已關節慘白,傷得不輕,最嚴重的一根手指指面血色模糊的皮肉間已經磨得露出了一點森森白骨。痛他並不在意,但是力已盡,人卻在崖面正中,上下不得,即使心智堅定如無名,也不禁想到了死這個字。

    無名並不怕死,死對於他來說只是一個沒有概念的字眼,沒有任何意義。

    但是他卻又有求生的勇氣,即使身處絕境,無名仍然奮起最後的力氣,在他強大至極點的精神力的支配下,本已疲憊欲死的身體裡又再生出一股力量。

    人的精神是一種奇怪的玩意,誰也琢磨不透這東西,它看不見摸不著,似有若無,但是很多時候卻又能創造讓人難以想象的奇跡。古往今來發生過的無數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都與人的精神有關系。

    在一次慘烈的戰爭中,曾經有一名普通的士兵,在烈火焚身之下,為了不暴露己方的潛伏,生生忍住,直至被燒成焦炭都沒發出丁點聲音,距離僅三十余丈(六十米)外的敵人竟毫無所覺,由此可見精神的力量有多麼可怕。

    它能將一名普通人變為超人。

    不過這一次,強大的精神力並沒有能夠解救無名,在距離崖頂僅十余丈遠處,無名終於真正的力盡了。他從沒像這一刻般感受到自己的虛弱,仿佛這個軀體已經不是自己的,哪怕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抬頭看了看似乎近在眼前的崖頂,無名嘴角微動,僵硬的扯出一絲苦笑,笑中沒有悲哀恐懼,卻充滿了譏諷的味道,似在笑自己已經爬過了九十余丈,卻在終點前倒下了。

    他又如何曉得人行百步半九十這等世間至理,世間事往往便是如此捉弄人,在你眼都能看到成功的時刻,你沒有力氣了。

    無名兩眼中的神采漸漸消失,眼前景物模糊一片,天與地似乎在倒轉。

    眼見無名再也支撐不住就要掉落崖間時,一件奇異的事情發生了。丹田之中突然冒出一股熱氣,熱氣過處,百脈回春,本有些糊塗的腦袋好似被什麼尖東西刺了一下般突然清醒過來,同時感覺到手腳又生出許多力氣來。

    無名沒有時間去想此中的原委,在求生的本能驅動下,手腳並用,終於爬過了這道生死關。

    整個人倒在崖頂,無名只剩下大口喘著粗氣的力氣。

    猛烈的山風自身上掠過,早被汗水浸的仿佛剛從水中撈出的身軀一陣清涼的感覺,如火燒碳烤般炙烈的內腹漸漸歸於平靜。

    太過疲勞的無名睡著了。

    無名睡了,有個人卻在筆筒崖下干跳腳著急不已。

    可不正是至真老祖。

    至真老祖親自設計了這條路線,自然曉得其中的危險辛苦,因為這條路本就是他方當壯年,神功有成後為了再次提高修行而為自己設計的。無名行路時所循的標記便是當年他親自刻下的。

    為了確保安全,至真老祖一直悄然跟在無名身後,一為保護也為監督。

    方才無名在崖上危險的情景盡入至真老祖的眼中,只把老頭急得抓耳撓腮,一個勁埋怨自己對無名太過操之過急,不應選如此難度的路徑,當年他自己三十余歲時內功深厚也在這裡吃足了苦頭,何況無名這小娃。

    至真老祖已作好了萬一的準備,若無名掉下崖來,拼了老命也要接住他。

    然而無名的表現大大超出了至真老祖的預料,明明身軀已經開始搖晃,仿佛馬上就要掉下來時,突然這小子身子一振,竟好像吃了什麼仙藥一般又來了力氣,並一鼓作氣爬了上去。

    至真老祖安心之余,心下對這個沉默的小子更生幾分喜愛。這是他九十多載漫漫人生中所見過的最頑強的小子。

    至真老祖走到筆筒崖下,伸手抓住一條石縫就待往上爬,好繼續跟在無名的身後為他保駕。

    然而他忘了,現在離他上次爬著筆筒崖已足足過了五十年,他再不是當年那意氣風發,身體處於巔峰狀態的壯年漢子。如今的他骨瘦如柴,發禿眼濁,雖有一身驚世內功,卻架不住歲月無情的侵蝕,一個耄耋老翁,何來當年之勇。

    才爬了不到五丈高,至真老祖已曉得自己再不可能爬上這筆筒崖。

    心中浮起一陣“我真的老了”的慨嘆,乖乖跳回到地上,徒勞的仰首看著崖頂,心中雖然焦急萬分,卻沒有一點辦法。

    人!又怎麼可能不服老呢?

    撇開至真老祖在崖下干著急不提,回頭再說無名。

    睡了半個時辰,無名醒了。

    翻身坐了起來,竟出奇的發現身上充滿了力量,仿佛方才的虛弱疲憊是夢境中的事。

    無名大惑不解,便坐在崖上想了起來,然而別說是他這點見識,這等不可思議的奇事換成世間任何智者高士也不可能想明白。

    苦思了許久,無名微不可查的搖搖頭,放棄了。

    抬頭看天,日頭已經被西邊的山峰擋住,算來自己爬這該死的山崖最少也用了近兩個時辰,心中一急,邁開大步沿著旁邊一塊巨大青石上所刻的指路標記,順著崖邊一條稱不上路的崎嶇小道,穿過一條小溪,返回玄青觀。

    無名自然不會明白其中道理,其實這是紫極元胎的作用。

    紫極元胎能吸一切真氣內力,但卻又有維持著無名體內真氣平衡的功用。

    也就是說當無名體內氣盛之時,它會毫不客氣,將多出來的氣一吸而光。但若是無名體內之氣衰竭到一個極限之時,就仿佛形成了一個真空,又會將紫極元胎中的氣倒吸出來。

    紫極元胎中的精氣乃是無數魔門前輩門主畢生功力的精華所在,再加上後來經過變異又吸了玄青派的無上太清罡氣以及無名自己煉丹的精氣,對於體內經脈氣血,可說有使枯木逢春之功效。

    這就等同於另一種意義上的內功修煉。其實練氣也不過就是讓內息通過固定路線游達全身,打通各處經脈穴道。而紫極元胎的精氣比之任何人修練來的內力都要精純神奇的多,無名得到的好處之大是任何人都無法想象的,肌肉經絡仿佛經過淬煉一般,變得令人難以想象的堅韌。

    只可惜他無法自由運用紫極元胎中的精氣,只能在體力透支到極限時,被動的接受紫極元胎的精氣。若他真能煉化紫極元胎,只怕世間將出現一個活著的神仙。

    早已等在觀門前擔心不已的至真老祖一見到無名,情難自禁之下竟然一把將無名緊緊抱住,這番情景著實有些詭異,幾乎所有在旁邊不小心看到此景的玄青弟子都想歪了。

    這些弟子心中所想大致相同︰“無名小祖宗莫不是麻煩老祖在外面的私生子?不然老麻煩豈會如此真情流露?”

    一時間此傳言成為玄青最熱門的話題。

    直到無名後來的抗擊打訓練開始才終結了這個傳言。

    前面所進行的這兩項訓練功課已叫人毛骨悚然了,可若與後面的抗擊打訓練相比較,卻又舒服了太多。

    練氣之人若將氣練至一定境界,通過一些運氣法門,便可將氣運之於體表,大幅增加身體的抗擊打能力。而如至真老祖、逍遙子這等絕頂高手,更可將真氣運之於體外,形成一層堅不可破的氣罩,這便是護體罡氣。

    無名無法練氣,自然也不可能擁有護體真氣,但至真老祖想到了一個直接提高肌肉抗擊打力的辦法,其實原理也很簡單,就是利用了人類自身肌體所具有的適應性。

    當人的身體經常接受某項刺激,肉體與神經便會對這種刺激產生麻痺的感覺。

    原理雖然簡單直接,但實施起來卻堪稱殘酷血腥。

    頭一次進行抗擊打訓練,場面卻出人意料的有些滑稽。至真老祖叫無名赤著上身站在院中,然後命程懷寶手持一根木棍,擊打無名全身。

    然而程懷寶怎忍心如此對待親如兄弟的無名,打在無名身上的棍子所帶力道好似搔癢一般。

    至真老祖無法,只得親自上陣,以九十余歲高齡居然還要他干這等體力活,心下不禁哀嘆收徒不慎。

    老頭掄起木棍,呼呼帶風的打向無名。“啪”的一聲響,無名後背之上立時腫起一條紅痕。無名身形一顫,身上肌肉明顯的抖了兩抖,臉上神情卻沒有絲毫變化。

    至真老祖手中木棍猶如雨點一般落在無名全身上下,雖然沒有運上內力,可棍上力道之重,仍可從木棍舞動間那呼呼風聲中可見一斑。

    這哪裡還是訓練,簡直就是官府的一大酷刑——杖刑。杖刑也只是打在人體肉最多最厚的屁股上,而無名全身上下除了腦袋與下陰外,皆遭了棍擊。

    至真老祖才打了十來下,程懷寶已看不下去了,簡直把老頭當了大仇人一般,大喝一聲,猛然撲上去,不顧會被飛舞中的棍子打到的危險,一把抱住至真老祖的手臂,情急之下,想也沒想,一口咬在至真老祖的如枯柴一般的手臂上。

    這一口咬下去,程懷寶只覺得好似咬在了石頭上,震的牙齒下巴一陣生疼。

    至真老祖大怒,一把將程懷寶提了起來,兩只小眼瞪得溜圓,喝道︰“你小子想造反不成?”

    程懷寶心中恨極,毫無丁點畏懼神色,破口大罵道︰“你個黑心老雜毛,有你這麼教徒弟的嗎?當年你師父也這麼揍你嗎?你個有人生沒人養,注定了斷子絕孫的老雜毛、老痞棍、老流氓、老……”

    至真老祖這輩子頭一回被人罵得如此惡毒,如何忍受得了,只把他氣得渾身發抖胡須亂顫,心中唯一想的便是什麼死法最痛苦最適合手中這逆徒。

    原本的受害人無名反而被晾在了一遍,沒人理他。

    無名拖著疼痛不堪的身體走上前來,有些開心道︰“小寶好久沒開罵了,弄得我還怪想的。聽著你罵人,我挨棍子的地方立刻不覺得痛了。

    怒目相視好似一對殺父仇人般對峙的師徒聽了無名這話全傻了眼,迷惑的對視一下隨即同時看向無名。

    程懷寶早驚訝的合不攏嘴,如何還能罵得出來,醒了醒神後不太確定道︰“木頭,你莫不是被棍子打傻了吧?”

    無名搖搖頭,憨憨一笑道︰“師父,你還不將小寶放下來。”

    至真老祖道︰“這混小子辱罵為師。”

    無名道︰“小寶罵得很好啊,我最喜歡聽他罵人了,無論罵多長時間,都不會有一句重樣,讓人聽著一點都不覺得枯燥乏味。可惜他很久沒有罵過人了,這次托了師父的福才又聽到。小寶你別停啊,繼續罵,我還沒聽過癮呢。”

    至真老祖與程懷寶︰“……”

    最後,在無名的固執堅持之下,事情是這樣解決的。至真老祖繼續棍擊無名,以鍛煉無名的抗擊打力,而程懷寶則在一邊破口大罵,如此倒也算得上各有所得。

    無名雖然身上很痛,但他的身體皮肉本就超人堅韌,這等程度的棍擊他還能忍受,反而因為聽到程懷寶的罵聲一臉享受的模樣。既鍛煉了抗擊打力,又聽到最愛聽的程懷寶的罵聲。

    程懷寶雖然無力阻止無名做蠢事挨打,但總算通過罵聲為自己與無名報了仇,如此一想自然罵得更加起勁開心,其所用詞匯之惡毒,罵人水準之高可說創了他平生之最。

    倒霉的至真老祖,費力不討好,在一陣花樣翻新兼惡毒至極的謾罵聲中,度過了有生以來最郁悶的一個下午。偏偏他寧可挨罵,也不願意拗了無名的請求。

    程懷寶響亮的謾罵之聲傳遍整個玄青主觀,引來了大批玄青弟子在遠處觀瞧,這幫幾乎所有時間精力全用於武事的假道士們曾幾何時聽過如此精彩絕倫的叫罵,可算是開了眼,終於知道什麼才是叫罵的高深境界。

    不過有一樣,他們實在搞不太懂這古怪至極的師徒三人,一陣議論之聲隱隱傳來。

    一個玉字輩弟子道︰“三位老小祖宗這是演的哪出戲?誰看得明白幫咱們解釋解釋。不是說無名小祖宗是麻煩老祖的私生子嗎?可看這情景不太像啊?便是犯了天大的錯誤,也用不著如此吧?又有哪個做爹的會如此狠心?”

    沒人看得明白,另一個道字輩弟子疑惑道︰“說得也是,何況是老祖這等老來得子的情形,只怕寶貝的頂在頭上還來不及哩。

    另一人道︰“可是看情形,若說是無名小祖宗犯錯受罰卻又不象,他明明一臉很享受的樣子。倒是打人的老祖宗怎麼這麼一副表情,好像便秘拉不出來似的。青天小祖宗這是在罵誰?”

    旁邊一個道︰“傻瓜,沒聽青天小祖宗一口一個老雜毛,當然是在罵麻煩老祖。”

    又一人縮了縮脖子道︰“青天小祖宗好大的膽子,竟敢這麼囂張的罵他師父?這算不算不敬尊長?只不知若被護法弟子逮到會是怎樣?”

    可惜,所有護法弟子皆得到逍靈子的嚴令,不得踏足至真老祖道室附近地域,避免惹來天大麻煩,畢竟這位老祖的綽號就叫麻煩。別說護法弟子沒有看到,便是看到了只怕也要裝作沒看到,因此這位設想的事情永遠不可能發生。

    終於,至真老祖再也忍受不了那些兔崽子們的風言閑語,怒吼一聲,提著那條木棍展開身法沖向遠處圍觀的玄青弟子。

    所有圍觀的玄青弟子嚇了一跳,他們可沒有青天小祖宗那膽子,嘩啦啦各展身法一哄而散,只留下滿天塵土。

    至此,無名是至真老祖私生子的謠言不攻自破。

    那一晚,滿身紅腫青紫的無名在程懷寶的攙扶下,幾乎是爬著回到自己的道室。即使如此,這小子依然毫不在意,對滿臉擔心的程懷寶道︰“小寶用不著擔心,這點小傷算不了什麼,明天就好了。”

    第二天,在程懷寶找來的玄青觀上品金創藥與無名那恐怖的身體自我修復能力的雙重作用下,無名果然恢復如初,昨日那滿身的紅腫青紫沒留下一點痕跡。

    也是在第二天,吃一塹長一智的至真老祖作出了明智的決定,將無名與程懷寶這兩個小混蛋分開練功。他自己親自帶著程懷寶,無名爬完擎天峰後的抗擊打力訓練則讓其他玄青弟子代勞。

    可以想見,老頭借著傳功之名,認真而負責的操練了程懷寶整整一天。

    這天晚上,當同樣疲累痛苦不堪的兩個小子在自己道室踫面時,程懷寶一臉痛苦道︰“木頭,我差點被老傢伙玩死。”

    而無名則沒有一點同情的神色,反而開心道︰“小寶,聽了你這話我就放心了,這證明你今天練功沒有偷懶。”

    程懷寶︰“……”徹底暈倒。

    練武之人練氣的目的無非是讓自己的力氣更大,速度更快,反應更敏捷,抗擊打能力更強,耳更聰目更明罷了。

    通過至真老祖這些超常規的恐怖鍛煉,無名確實同樣達到了這些目的,他身上肌肉皮膚皆有若浸過水的牛筋般堅韌,便是身上帶著一百五十斤的沙袋,跑起來一樣健步如飛,一蹦就是一丈多高。尤其他的兩只手,簡直不象是血肉之軀,後來有一次與程懷寶對練,空手生抓程懷寶的寶劍,而絲毫無損,當然那次程懷寶劍上並沒有運上真氣。

    至真老祖用在無名身上的完全外功修練法可說取得了空前成功,雖然比別人付出了數倍還多的艱辛痛苦,但無名的實力確實得到了長足進步。

    無名還有一個優勢,造成他無法練氣的罪魁禍首紫極元胎卻又是天下任何內力真氣的克星,任你功力通天,在無名身上也是白搭,任何氣勁都難以真正傷害到無名。

    至真老祖心中只有一項擔心,練氣有一宗天大好處是修練外功所達不到的,那便是延緩肌體的衰老。試想若非將內功練至大成,以他超過百歲的高齡怎還能如此健步如飛滿觀追著小混蛋程懷寶跑。

    不過即使如此,至真老祖仍對無名信心十足,至少在無名體力精力最為旺盛的三十歲以前,他相信無名完全可以達到武人的巔峰。至於年華老去後,無名又會怎樣,這個可就不是至真老祖所能顧及的了。
withoutsun 發表於 2014-9-8 20:19

第一卷 第二十四章 老祖的煩惱

    對於另一個搗蛋徒弟程懷寶,至真老祖頭痛無比。

    為了這小子,老頭親自找上掌門與玄青七老,憑著一張老臉要來了傳授程懷寶十絕神功的資格。

    以他的意思,本是要程懷寶以無上太清罡氣為根基,修習他獨創的真氣擬形大法,再輔以玄青觀其他奇功絕藝。

    如此再加上程懷寶世間罕見的一步登天之體,則未來的絕世高手已經呼之欲出。

    可惜,老頭千算萬算,獨獨算漏了一點。

    而就是這點,足以令老頭懊惱悔恨至捶胸頓足的境地。

    那就是程懷寶的性子。

    程懷寶天性慵懶,性子油滑,做事最喜找尋捷徑。

    對於無上太清罡氣這等需要大恆心大毅力花費無數時間精力才能練成的神功,他嗤之以鼻。用他的話講︰“只有白癡與蠢人才會每晚不睡覺坐在那裡發呆,而且這呆一發便是兩個時辰。”

    當然,他剛說完這話就後悔莫及,並為此話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被站在身邊的無名美其名曰兄弟練手,一通爆打。

    也算他活該,誰叫他方才不走腦子的話將無名罵在了裡面。

    無名即使白天練功再苦再累甚至是經受過酷刑般肌肉抗擊打鍛煉後的傷痕累累,他也從未有一晚放棄過煉丹。

    他已記不得自己開始時煉丹的目的,煉丹已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每晚煉丹仿佛就如別人睡覺一般成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項。

    回頭再說程懷寶。

    至真老祖為程懷寶制定的築基計劃與平常玄青弟子大同小異,皆為內外兼修,只是別的玄青弟子所練內功只是尋常的道家功法,而程懷寶則以青字輩超級小長老的身份,獲準修習無上太清罡氣。

    以這套武林中頂尖的功法築基,大概也只有程懷寶所具一步登天的體質才有可能練成。換成別人,沒有十年二十年內功基礎,想都別想。

    開始時,程懷寶對這套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神功極為排斥,正如他所說,在他的意識裡只有白癡與蠢人才會如此辛苦的練這種破玩意。

    因此雖然玄奧晦澀的功法聰明的他一聽便懂,卻從未練過,每晚方自回到房中,立刻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一個月後,當至真老祖檢查程懷寶經脈真氣狀況時,發現混小子體內別說真氣,連多余的屁都沒一個,直把老頭子氣得渾身直打哆嗦,就待好好收拾這混帳徒弟。

    程懷寶見勢不妙,馬上祭出殺手鐧,悠然的摸了摸牙齒,然後道︰“你若不怕醜事被人曉得,小爺更不會在乎。”

    這是威脅,絕對赤裸裸的威脅。

    偏偏至真老祖就怕他這招,若那糗事被人曉得,他這張老臉還如何掛得住。

    這下可好,打又打不得,罵……恐怕全玄青觀的道士加在一起也未必罵得過這小混蛋,所以連想都不要想。既不能打又不能罵,卻如何教得好這頑劣之徒?至真老祖傷透了腦筋。

    然而這令至真老祖頭痛萬分的狀況卻仿佛突然之間發生了巨大變化。

    那是在至真老祖傳授程懷寶輕功時無意中的一句話所引發的,老頭是這麼說的︰“任何輕身功法都需要深厚內力的配合,沒有內力再神妙的身法一樣施展不開。”

    或許天性使然,程懷寶對輕功喜愛已極。別看他練別的功夫偷奸耍滑,卻只在輕功這一項上下足了功夫。這小子天生就是個逃命的好手,對於輕功悟性之高令至真老祖目,練起輕功來那玩命的架勢與他平日裡的模樣更是判若兩人一般。

    直到後來一次,當至真老祖追著程懷寶滿觀亂躥,累得快要吐血的時候,才終於弄明白為何這小混蛋練起輕功來如此拼命。

    老頭經常在身旁無人時獨自感嘆︰“以青天的悟性與資質,若他肯拿出練輕功時一半的精力與毅力,未來的武林第一人非他莫屬。唉……這該死的小子,枉我苦心栽培一場。”

    因為內功乃是輕功的基礎,所以不論程懷寶多麼不願意,倒也能每晚堅持著修練無上太清罡氣,好在有無名與他作伴,不致太過孤單寂寞。

    雖說不是很用心,不過程懷寶的一步登天體質與過人的領悟力卻也不是假的,五年時間下來,他竟硬生生將無上太清罡氣練過了第一重境界,可說創造一個不小的奇跡。

    便是練氣有成的玄青弟子,資質差些的也未必能於五年間練成無上太清罡氣第一重境界。

    無名與程懷寶拜師後的第五年,至真老祖見這兩個徒弟基本功皆已打得足夠扎實,決定傳授他倆其他玄青絕學。

    本著因材施教的原則,至真老祖根據兩個徒弟各自的特點,又分別制定了他們第二步的練功計劃。

    無名喜歡使用身體作為武器,所以教授無名的功夫便以拳掌指腿等近身功夫為主。

    而程懷寶喜歡耍帥,老頭便投其所好的傳授他劍術,不為別的,只求這位小祖宗能夠拿出些心思來認真學。老頭常自嘆︰“做師父做到老祖我這份上也夠窩囊的。”

    至真老祖為了栽培這兩個徒弟,確實費盡了心思,然而他所費的心思真能如願嗎?

    首先他便在無名身上遇到了重大挫折。

    因為玄青的拳掌功夫皆講究以意引神,以神馭氣,意到氣到,以氣克敵。偏偏無名什麼都好,就是丁點內力沒有,卻又如何學得好,無論他如何努力,也無法學到其中的精髓。

    要知道上乘武學的特點便在於對內力的運用變化之上,好比同樣的一招出手,高手可通過真氣的變化隨意變招,而低手一招出手除非不用全力,不然招式使老再想變招就難了。如此一來,威力高下自然一目了然。

    而真正的絕學更是能夠成倍數的提高內力的威力,使施招者在對敵時佔盡便宜。

    至真老祖這頭還沒想到解決辦法,程懷寶那邊又出了問題。原來程懷寶開始幾天練劍有個新鮮勁,練得還算認真,可這新鮮勁又能維持多久?才不過四天功夫,程大少爺便覺得煩悶了,練劍時哪有半分優雅飄逸的神采,倒似砍柴一般,差點沒把至真老祖氣吐了血。

    可惜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吃,自己種出來的苦果再難吃也只能吃下去。

    至真老祖能將曠世絕學無上太清罡氣練至大成境界,毅力與意志力自然屬於超凡一級,怎肯輕易承認失敗。

    經過三天苦思,終於想到一個法子。

    這天清晨,至真老祖將無名與程懷寶叫到一起,一撫頜下幾根雜毛道︰“從今日起,你們兩個便在一起練功吧。”由於無名頭一次抗擊打訓練時至真老祖受了刺激,因此在築基階段他一直讓倆小子分開修煉。

    一塊練功本是兩兄弟的願望,因此雖然這個消息來得有些突兀,兩個小子仍然非常開心,哪裡想到老家伙暗藏著機心。

    也是從這天起,程懷寶的苦難開始了。

    當年兩人還是無字輩時的情景再現,每天清晨,程懷寶都會被無名提著脖頸子揪到至真老祖面前,然後在至真老祖與無名的雙重壓力下練功,苦不堪言。

    再想偷懶,門都沒有。

    對於程懷寶練功,無名甚至比至真老祖還要上心。在他想來,程懷寶便與他自己一樣,只有變得厲害了,才能生存的更好。因此他在練功之時,始終分出一點心思盯著程懷寶。

    眼見自己略施小計,便讓滑頭弟子青天中招,至真老祖得意不已,便又將所有心思放在了如何教授無名的事上。

    經過認真的研究與分析,至真老祖認為無名不適合學習任何現有的功夫,當然那些不需要內力配合也能施展的入門功夫除外,只是憑他堂堂玄青派超級大長老又怎會教徒弟學那些粗淺玩意。

    至真老祖將此視為武學方面最嚴峻的挑戰,他要為無名創造一種顛覆傳統的武學,一種全新的武學,一種不以內力論高低的武學。

    自從確立這麼個堪稱空前絕後的挑戰,至真老祖將所有心神皆放在了這裡,每日除了教授無名與程懷寶兩人一個時辰的玄青絕學外,便埋頭於自己道室之中苦思,吃喝拉撒睡的時間都不肯稍有耽誤,弄得一次程懷寶如廁看著蹲在那裡緊皺著眉頭的師父時以為老頭嚴重便秘了。

    程懷寶確實聰明到了極點,無論什麼功夫,只要至真老祖講過一遍兩遍,便能記個八九不離十。

    然後老頭回房苦思,程懷寶則被無名迫著再把老頭教下來的東西一遍一遍給他講解,因為無名可沒程懷寶那麼好的記性與領悟力。

    說到兩人一同練功,無名總是喜歡拉著程懷寶對練,只有從實際搏斗中獲得的經驗才是有用的,這是他同獨狼大灰學的。

    程懷寶本想著總算老頭不在旁邊盯著了,自己能偷點懶,哪承想無名竟會硬逼他與他對練。雖然無名因為沒有內功所使的招式總是使不好,可他天賦加上五載的苦修,速度、力量、耐力與爆發力可說已到了恐怖非人的程度,加之他習慣性的在對練中使出了全力,倒霉的程懷寶第一次與無名對練的結果便是弄出了一身傷來,連肋骨都被打折了兩條。

    程懷寶在至真老祖面前一陣哭訴,倒不是告無名的狀,只是想著能靠這身傷換來十天半月的休息時間。

    誰知至真老祖聽罷把老臉一沉,說這身傷他練功偷懶所致,不但不允許他休息,還特意誇獎無名做得好,要無名以後每天都要如此。

    可憐程懷寶真是欲哭無淚,雖明知老家伙是有意整他,卻也沒有任何辦法。

    程懷寶邊養傷邊練功,在玄青靈藥的特效下一個多月的時間才將傷勢養好。

    才剛養好傷,無名又要拉他對練。

    任憑程懷寶如何苦苦哀求,無名認準了死理,就是不肯答應。他的心裡非常執著一個道理——弱肉強食,不練好功夫走到哪裡都會被人欺負。

    最後程懷寶火氣也上來了,兩兄弟大打出手,不知情的只怕還以為倆人有殺父奪妻的大仇。

    這次對練的結果,程懷寶又遭重創,整張臉被打得幾乎變了型,哪裡還能看出原本的模樣。

    而無名也沒能全身而退,身上浮傷處處,只是他肌肉抗擊打力太強,且自小受傷慣了,這點小傷對他來說算不得什麼。

    兩人停手後,又似斗雞一般互相怒視了片刻,然後突然同時笑了起來。

    笑對於此時臉腫得好似豬頭一般的程懷寶實在是一件辛苦無比的事情,但即使痛得要死,程懷寶依然忍不住心中的笑意。

    他走過去給了無名一拳,罵道︰“渾蛋木頭,你就算嫉妒我長得比你帥,也用不著專向我的頭面下手吧?”

    無名伸手攙扶著有些搖搖欲墜的程懷寶,嘴角微微上扯,輕松道︰“我已手下留情了,如果用我的指爪,只怕你身上不會有一塊好肉。小寶,你這樣的身手還打算以後在江湖上闖蕩時保護我嗎?”

    程懷寶苦笑,除了苦笑還能怎樣?

    自此後,程懷寶練功勤奮了許多,不勤奮也不行啊,天天被無名這好斗的傢伙揪著打,便是再懶惰一百倍的人也會似他一般變得勤快的。

    至真老祖對這結果自然滿意無比,畢竟是他當初英明無比的決定所致。放下心來的老頭更是將所有的心思全用在了創造全新的適應無名這等狀況的武學上去。

    時光如梭,如此又過了兩年,兩年時間裡,修練內功的好處慢慢開始體現出來。

    程懷寶依靠他那過人的天資與體質,加上被迫的努力,進境神速。尤其一套玄青十絕中的太虛劍法,頗得其中精髓,施展開來劍光霍霍,法度森嚴,已隱有大家之象。

    在與無名對練時雖然在力量、速度等方面仍差了無名一大節,但依靠精妙的招式與變化,已不落於下風。想贏無名雖不可能,自保卻也有餘。
withoutsun 發表於 2014-9-8 20:37

第一卷 第二十五章 九年所得

    兩年時間,至真老祖仍沒能創出他理想中的創新武學,反而因為用腦過度,白白將頭上本就不多的雜毛累掉個精光。

    這下可好,老頭平時再不敢脫下道冠,生怕被人當成了和尚。試想一下,創派千余年的玄青觀裡突然多出這麼一個禿頭,那是何等顯眼之事,還不被人笑話死。

    這一日,至真老祖終於悟透一個道理,他現在的情形仿佛便是住在地上的人,卻妄想過水中魚兒的生活一般,無論他如何努力,都不可能達到。

    他自己本是真氣方面的超級行家,自創的真氣擬形大法可說他認第二,天下間很難找出敢稱第一的人。

    內功在武學中的應用已在他腦海裡根深蒂固,想打破這層堅壁簡直太難了。現在他所作的等於是要他完全摒棄自己以前的所有認知,反而朝著一個完全相反對立的方向探索研究,腦中早已有了定式,又如何能夠成功。

    想通了這層道理,至真老祖只剩下欲哭無淚了。

    不是因為創造新武學失敗,而是為他白白掉光的頭發抱屈,若能早些想明白這層道理,只怕頭發也不至於到掉光的境地。

    “唉……命也,非人力所能及也。”懷著這樣的心思,至真老祖兩年來頭一次什麼也不想,就這麼倒在床上沉沉的睡了過去。

    一年之計在於春,一天之計在於晨。

    在這個春天中的清晨,微微山風將清新的芳草氣息帶入山腳下的玄青觀中。

    觀內弟子在悠揚深遠的早課鐘聲敲響的時刻,早已穿戴整齊,或三五成群或獨自一人的開始了每日的晨練。

    近千名玄青弟子同時練功,卻無一點喧嘩之聲,觀內一如既往的安靜祥和。

    然而就在此時,一個暴怒至極的蒼老聲音打破了玄青觀原本的寂靜︰“青天混小子,老祖我要剝你的皮,抽你的筋,挖出你的骨頭喂狗!”聲音回蕩在天際,久久方自散去,喊出這嗓子的人好恐怖的內力。

    天!若被人聽到這話,只怕還以為錯走了地方,來到了魔門的秘密總壇了。怎麼號稱正道領袖的玄青觀竟有人能說出如此殘酷血腥的話來,而且還是如此囂張,好似生怕別人聽不到似的。

    可是也怪,眾玄青弟子聽到這聲音不但沒有一絲緊張,反而個個一臉笑容,仿佛這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

    逍宇子長老,玄青七老中年紀最小的一個。每次聽到這個聲音,他那張滿是皺紋很少顯露情緒的臉上就會露出一絲快意的笑容。

    此時,正在傳授關門弟子蒼情(也就是當年的無情)武功的逍宇子聽到這個聲音習慣性的頓了一下,嘴裡喃喃道︰“老麻煩阿老麻煩,想不到您老人家也有今天……”當年慘遭過老麻煩荼毒的他,終於見到了至真老祖的報應,心中之快意自然不用多說。

    “青天!無名!你們倆還真是玄青之寶。”逍宇子想到這裡,又自收斂心神,繼續為蒼情講解方才那招劍式的精微變化。

    此時,一老一少有若兩股狂風般呼嘯著刮過,所過之處,回頭率百分之百,所有玄青弟子無一例外皆滿是興趣的看向那兩道逐漸遠去的背影。

    弟子甲道︰“似乎青天小祖宗的輕功又上了一層,老祖宗想追到他看來是更難了。”

    弟子乙道︰“無名小祖宗的身法更快,我看便是蒼字輩稍差一點的高手都不見的快得過他。

    弟子丙是剛自晉級大會出來的寬子輩弟子(新輩分,道字輩的徒弟),訥訥道︰“都說麻煩老祖有多麼多麼厲害恐怖,依我看也不過如此,成天被青天小祖宗耍猴似的耍弄。”

    這話被一個年近五十的蒼子輩弟子丁聽到了,登時罵道︰“小毛孩子你懂個屁,若不是青天與無名兩個小祖宗在,天知道有多少玄青弟子要遭了麻煩老祖毒手。麻煩老祖的手段你只要嘗過一次,保你以後見到他就尿褲子。”想來這位當年曾經嘗到過那地獄般的滋味,說完話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

    弟子丙心裡雖然不以為然卻也不敢頂嘴,乖乖低下頭來受教。

    一老一少一追一逃,這次不知程懷寶又干出了什麼驚人之舉,似乎至真老祖真的急了眼,看那勁頭今兒個不追到混賬徒弟青天,老頭是不會甘休的。

    自至真老祖收了程懷寶與無名這兩個寶貝徒弟後,“悲哀”這兩個字就與他結下了不解之緣,而“報應”這兩個字更是他心中最長念起的一個詞。

    從打當年收下這兩個徒弟時起,到如今已整整過了九年。

    九年中,至真老祖為了這兩個徒弟簡直操碎了心,引用他自己時常說起的話︰“為了這倆徒弟不但將僅有的兩顆銀牙賠上,更可憐滿頭霜絲皆掉了個精光。”

    對無名,老頭打心眼裡又愛又憐。愛無名練功時的超人刻苦,憐他雖有一身絕頂筋骨,卻因肚子裡那古怪玩意而無緣修習上乘內功,無法上窺武學至境。

    至於對程懷寶這個令他時常頭痛的恨不得自己早點進棺材的徒弟,他心中可就打翻了五味瓶,分不清酸甜苦辣鹹。

    若以程懷寶平日裡的所作所為,至真老祖本應對他又氣又恨才對,可偏偏事實並非如此,老頭子心裡對程懷寶這小子寶貝得緊,毫不少於無名分毫。

    或許這是因為老頭心裡從來就沒將程懷寶認成自己徒弟,反而更似玩伴多一些。

    人老了,寂寞便如附骨之蛆般揮之不去。尤其已過百歲的至真老祖,這種感覺決不僅是淒涼二字可以形容。

    至真老祖早已忘記自己寂寞了多久,當年他本就是玄青至字輩弟子中年紀最小的一個,同輩分的師兄們最小的也大了他十余歲,如何相處得來?

    而因玄青派規中嚴格規定了長幼尊卑,與他年紀相仿卻比他晚了一輩的青字輩弟子見到他皆畢恭畢敬,沒一點樂趣,因此老頭子活了這麼久連一個玩得來的朋友都沒有。

    一個人活了一百多歲卻連一個朋友都沒有,那是何等孤獨淒慘的一生。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如此專志於武學,並創出那堪稱天下無雙的真氣擬形大法,也算老天爺公平,讓他有失有得。

    就在至真老祖以為自己將如此孤苦一生的時候,程懷寶與無名出現了。

    程懷寶絕對是一個怪胎!

    至真老祖從沒踫到過有哪個人受了他的教訓後,還敢對他無禮的。即使逍字輩那幾個功夫不錯的小子,被他試驗了一次後,還不是見到他就兩腿打軟,滿臉惶然。

    偏偏這個程懷寶,任他使盡了手段,依然可以對他破口大罵不止。

    從那時起,至真老祖心中便喜歡上了這個古怪的小子。雖然時常被這小子氣得七竅生煙,但氣過之後,心中又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好笑感覺。而這種感覺,往往能讓老頭開懷許久。

    至真老祖經常嘆息,若程懷寶早生八十年就好了,他前七十年便不致活的那般單調無趣了。

    在老頭的心中,無名就是他最貼心滿意的兒子,而程懷寶則是一個特殊的存在,是他的忘年之交,倆個小子在他心中的地位皆重要無比。

    被至真老祖在後面大呼小叫的狂追,程懷寶卻丁點緊張都沒有,一張邪氣十足的臉上噙著一抹邪笑。

    九年時光,無名與程懷寶已長大成人。

    此時的程懷寶已有七尺余高,身材勻稱標準,一張臉與小時候比起來變化不大,輪廓依稀,面容雖不英俊,卻甚是明亮開朗,一雙明亮的大眼中透出絲絲古怪光芒,給人一股機靈跳脫的感覺。

    論起輕功來,程懷寶有絕對的自信,除非老頭倒活回三四十年,不然絕對追不到他。只見他奔馳間一起一落,動作矯捷飄逸,給人瀟灑至極的感覺。

    程懷寶習武有個習慣,用至真老祖的話來講那叫臭毛病——他喜歡耍帥。

    招式使得對不對他不會在意,但是招式施展開來,動作帥不帥造型瀟灑不瀟灑卻成了程懷寶練功所追求的目標。每逢至真老祖批評他這一點,他便回道︰“我練得是玄青絕頂神功,不是砍柴的把式,自然要讓別人知曉了。”

    至真老祖︰“……”老頭被氣糊塗了,都不知該從哪裡說他。

    因此程懷寶若施展起功夫來,那飄逸瀟灑的風采著實賞心悅目。可是武學又豈能如此兒戲,他光顧著瀟灑了,所學功夫的威力最少也要打上兩成折扣。

    倆師徒旁若無人般就這麼明目張膽的在玄青派核心重地招搖過市,留下一路笑語。

    九年時間,玄青觀變化堪稱巨大。

    逍遙子在對陸天涯那最後一戰時,雖重創了陸天涯,並使陸天涯傷重不治而死,可他自己也在陸天涯的反擊下受了暗傷。初時逍遙子對那暗傷並不在意,誰知隨著時間的推移,傷勢不但沒好反而漸漸惡化。

    魔門奇技最重攻取之道,由於逍遙子初時的大意,為了追殺陸天涯沒能及時以氣療傷,致使暗傷成了痼疾。人老之後內腹的修復功能本就極差,加之魔門秘技有焚經蝕脈的可怕功效。逍遙子終於沒能逃過此劫,於兩年前在觀內坐化,時年八十有四。

    這兩個絕代天才人物最終還是以平手收場,這冥冥之中難道不是天意在作怪?

    逍遙子的過世,代表著那個輝煌燦爛但卻充滿了血腥殺戮與勾心斗角的時代的徹底終結,對江湖大勢的影響,重大而深遠。

    所謂時勢造英雄,在魔與道爭斗千年之久的歷史中,從未有哪一段時期能與陸、逍爭鋒時所迸發出的燦爛輝煌的火花比肩。

    兩個旗鼓相當的絕代天才,帶領各自陣營,對峙爭斗了長達三十五年之久,其間的使謀用智、明槍暗箭數不勝數,創造出無數經典戰例,為後世武林留下無數鮮血換來的智慧結晶。

    可以這麼說,因為有了陸天涯,魔門才有了翻身並與正道諸派抗衡的實力。

    也正是因為陸天涯這個恐怖的存在,正道各派為了自保才能團結在逍遙子的領導之下。

    所以,因有陸天涯,才成就了逍遙子。

    自十年前那場大捷之後,大敵陸天涯已亡,正道各派對於玄青觀已沒有了以往那種馬首是瞻的遵從。尤其同為正道三大勢力的圓守寺與聖人谷之中,更是不時傳出重振雄風的聲音。

    只是由於逍遙子還在,沒人敢太過囂張罷了。

    終於,逍遙子也去了。

    陸天涯已亡,逍遙子新喪,壓在整個江湖頭上的泰山與北斗皆已消逝,江湖會發生什麼?沒人可以預見,有見識有野心的各路豪傑英雄暗中紛紛做著各自的準備,等待風起雲湧的那一刻到來。

    逍遙子大葬之時,玄青觀人滿為患,幾乎江湖正道中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皆到場憑吊,場面空前。

    出人意料的是,聖人谷的掌門並未親自前來,只是派來了分量頗重的一位長老,這番舉動代表了什麼?所有人心知肚明。

    在大葬過後十五日,逍遙子的大弟子蒼空行接任掌門大典,正式接掌玄青觀。本是默哀的各路武林豪傑,轉眼又成了道賀,頗有些諷刺。

    蒼空在行走江湖之時,雖也創下不小的威名,但無論聲勢與威望,又怎能及得上逍遙子,差了三四個等級不止。

    正道各派雖表面尊敬,齊來道賀,其實心裡各有主張。

    同一年間,威震武林的玄青七老或病或老又走了三個。這一年可說是玄青觀大喪之年,連著辦了四場隆重至極的喪事。

    逍靈子等心有所感,覺得是時候該讓年輕人出頭了,紛紛辭去各自職務,或閉關參修或專心授徒,再不問觀內諸事。

    至此,玄青觀順利完成了新老交替,蒼字輩弟子成為新一代的主事。

    逍遙子大葬與蒼空接任掌門,是玄青頭等大事,觀內更是少見的哄鬧。

    本來依著程懷寶這小子好熱鬧的性子,自是要好好玩上兩天的。偏偏至真老祖最是厭惡這等場合,畢竟又一個晚輩先他而去,老頭心裡的滋味可想而知。

    因此老謀深算的至真老祖以入山修行一個月的名義,帶著兩個徒弟上了擎天峰。

    結果可想而知,無名聽說入山修行,比什麼都開心,可憐的小寶抵擋不住無名的執著,委委屈屈的被強押著上了擎天峰。

    如此一來,新任掌門蒼空等倒是松了一口氣,畢竟誰也不敢保證三位從不知規矩為何物的老小祖宗會不會在天下武林人士前丟乖露丑,到時玄青觀還不成為天下武林的笑柄?

    當然,不論怎樣變化,三個老小祖宗始終是特殊的存在,絕沒人敢去招惹這三位祖宗。

    一老一少沖回主觀東側他們自己的地盤上。

    滿身沙袋的無名正不知疲憊的在那裡獨自練習躥跳,此時的他身高將近八尺,只是不知是因為紫極元胎的緣故還是當年受怪樹小花靈氣伐毛洗髓的影響,無論他怎麼練,身上的肌肉始終是那副緊致結實的模樣,不似別的外家高手般滿身誇張的肌肉線條。

    此時的無名全身上下已掛滿了沙袋,足足三十六個,算一算竟達一百八十斤重,而無名卻仿佛毫無感覺,每一跳皆有一丈五六那麼遠,不虧程懷寶喊他怪物,確實有些道理。

    聽到聲響,無名抬起頭來,他的相貌改變也不是很大,黑黑的皮膚配上濃眉大眼,給人一股憨憨的感覺,十足象個尋常的農家子弟,哪有半分高手的模樣。此時的無名若是返回故鄉呂家村,只怕村人會驚詫的發現,他與他爹生得實在太像了,除了個頭高出許多之外。

    只是若是有心人仔細觀瞧,就會看出無名奇異的地方——他的雙眼。

    無名的兩只眼楮乍一看好似平常,但若細看就會發現他的眸心瞳孔並不是黑色,而是深紫色,只是這兩種顏色比較相近,因此除了程懷寶外,沒人發現。

    程懷寶曾好奇的問過無名這事,可惜無名自己也不曉得,只是偶爾會自問︰“難道我真的是妖怪轉世?”

    無名看著程懷寶滿臉得意的神情不覺皺眉道︰“小寶,師父年歲大了,你別老是氣他,萬一氣出個好歹,你哭都找不著調門。”

    程懷寶兩個閃身躲到了無名身後,這才微喘著氣道︰“怎能怪我,我不過實話實說罷了,師父的腦袋確是又光又亮,可比天上明月嘛。”難怪至真老祖今兒個拼了命也要追到程懷寶,這小子實在夠損,竟拿老頭最大忌諱開玩笑。

    至真老祖畢竟已是百歲開外的人了,筋骨耐力如何比得上年方十八的程懷寶,喘著粗氣走上前來,喝道︰“無名你躲開,今兒個為師我不將這小子收拾了,我……我跟他的姓。”

    無名眼中閃爍著笑意,嘴裡卻道︰“師父何必跟小寶一般見識,您又不是不曉得他的性子,他根本就是故意逗您。”

    至真老祖人老成精,又怎會不曉得,只是一來生活枯燥乏味,與搗蛋徒弟鬧一鬧也算調劑,二來這混小子今兒個這話實在太過氣人,老頭也動了真火,自然不肯甘休,還待要爭。

    無名已走上前去,伸手在至真老祖後背上來回按揉,幫他順氣,邊勸道︰“算了師父,您大人有大量,放過小寶這一次吧。”

    不知怎的,與他平凡的相貌迥異,無名身上有一種恬靜平淡的氣質,至真老祖對著他時便是有天大的火氣也會消於無形,老頭自己也曾為這事傷了許多腦筋,卻不明所以。

    這或許與無名研讀道經有些關系。

    雖然練功很苦很累,但是無名只要有點時間,便會獨自一人坐在藏經殿中,翻看裡面那三百多部道學經典,九年下來,也看了一個遍。

    除去煉丹類道經不說,那些精神修煉類道經雖然因無人講解而懵懵懂懂不甚明白,但他天性本就與道暗合,順乎自然,無欲無求,所以別人眼中深奧晦澀的道經他卻能看得津津有味。

    無名在翻看道經時,時常若有所得,然而當他仔細琢磨,卻又一無所獲,這種感覺很是怪異玄妙。

    看來他要想再次進入道心至境,難了。

    不過即使如此,無名少時的狂暴野性與炙人殺氣仍因此收斂了許多,最起碼單從外表,任何人也看不出來。

    有無名的規勸,加之確實感覺體虛力乏,至真老祖就坡下驢,嘴裡嚷嚷著︰“沖乖徒無名的面子放你這逆徒一馬。”說罷挺胸抬頭一副勝利者的姿態走回自己的道室。

    無名與程懷寶相對啞然失笑。

    待至真老祖的身影被房門擋住時,程懷寶眼中突然射出些許悲哀,輕聲道︰“老頭的身體越來越不行了。”

    無名默然,他又何嘗不曉得。

    兩人不是沒心沒肺的白眼狼,至真老祖對他們的好,皆銘記在心。別看程懷寶沒事就將老頭逗弄得大發脾氣,其實那是這小子表示孝心的一種方式罷了。

    老早以前他便已經看透了老頭的寂寞,也知道老頭喜歡這樣同自己胡鬧。

    只是近來他明顯發現,老頭無論精力還是體力,皆已大不如前,這可不是什麼好的現象。

    無名雙眉一舒,突道︰“今兒個有空,小寶陪我練練。”

    程懷寶一臉不願道︰“你這木頭動起手來好似村夫野漢,本高手不屑一顧。”

    無名才不管他願不願意,開始動手解除身上的沙袋。

    程懷寶一見無名要動真格的,可有些慌了,忙道︰“木頭別急,等我取了家伙把道袍脫了再說。”

    九載修行,兩人各有所成。

    無名的身體已經強悍至人類的極限,或者說,單從肉體的力量來講,他早已超出人的極限許多,算不得人了。

    無論力量、耐力、爆發力與身體抗力,他都與一流高手運足內力時相差無幾,甚至在速度方面還有優勝。只是由於沒有適合他的武學招式,他的實力大打折扣。

    真正與人動起手來,施展出來的頂多算是三流招式,因此綜合實力也就在二流高手的水平。

    兩年前至真老祖悟透那層道理之後,就對無名說過,要想練成天下無敵的武功,無名只能靠自己的摸索了,別人絕對無法指點於他。

    程懷寶與無名剛好相反,他練功雖然完全依照正統的內外兼修這條路進行,但因個性使然,卻重內輕外。所謂內外兼修,光只練得內功也是不行,外功修練同樣重要。

    程懷寶卻因嫌外功修練辛苦單調,每每都是偷懶混過,從不真格用功。

    經過九年內功修行,他雙眼之中神光充足,明眼人一看便知他所練內功已有相當火候。可是若論外功,除去速度與抗擊打力這兩項外,其余皆只比初入門的寬字輩弟子強上一分半分罷了。

    外功方面的不足,同樣嚴重拖累了程懷寶的整體實力。比如力量一項,若不運氣行功,程懷寶甚至無法任意耍弄練外功專用的五十斤重的石鎖。問題便是似至真老祖般將內功練至大成境界也不可能無休止的總是提氣運功,除非是神仙。

    因此程懷寶被至真老祖戲稱為一炷香高手,顧名思義,在一炷香的工夫裡(相當於十三分鐘左右),程懷寶真氣充盈之時,施展開太虛劍法,劍光霍霍,劍氣充盈,足當得上一流高手。

    可有一樣,若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體乏氣衰之下,內息不穩不純之時,他便連四流低手都還不如。

    這等狀況在近來與無名對練時尤其明顯,剛自動起手來,程懷寶憑手中鋼劍,已巧破拙,依仗精妙的招式變化不但能輕松化解掉無名夾帶著無匹力量的攻擊,還能奇招突出,打得無名狼狽不已。

    可一待時間稍長,他便不行了,在無名一通暴錘之下,變相的練了抗擊打力。也因此外功中除去速度外,他的抗擊打力也是出奇的好。也算有失必有得的最佳寫照。

    至真老祖無數次借此要他認真修練外功,可他依然故我,對於賣死力氣沒一點取巧可言的外功排斥以極。用他自己的話說︰“咱們練得是玄青派的絕學神功,不是到這裡練莊稼漢的粗俗把式來了。”

    這回這小子聰明了,說完這話之後馬上撒開腳丫子就跑,因為他不小心之下又把無名說了進去,總算逃過一頓暴打。

    雖然外功不認真練,但在無名實戰對練的逼迫之下,程懷寶確實在內功方面不敢有絲毫偷懶,想不被打得遍體鱗傷便只有拼命練功。

    在這等情形下,他的天資與勤奮再次創造了一個奇跡,只用了四年工夫,便將無上太清罡氣的第二層境界練成,在玄青觀千多年的歷史上,前後總共也只有五人能夠做到而已。且這五位武學奇才在修練這門神功前皆已有了十余年內功基礎。

    因此從內功修為來講,程懷寶超出別的同齡玄青弟子很多。

    假如程懷寶有無名這等恆心毅力,不怕吃苦的精神的話,他的成就將遠不止於此,甚至成為玄青千載第一人也非不可能。

    可惜,這世上沒有假如這回事,程懷寶的性格決定了他的人生,這便是他的命運。他雖已將玄青絕學無上太清罡氣練至小成境界,且已得另一項玄青絕藝太虛劍法的神髓,但他的綜合實力與無名一樣,頂多只能算得二流。
withoutsun 發表於 2014-9-8 20:40

第一卷 第二十六章 老祖歸天

    程懷寶同無名一樣,上身精赤,下穿松腿練功褲,手持一柄明晃晃的鋼劍,雙腳不丁不八站在那裡,若將道袍穿得整齊,那姿勢著實當得起飄逸不群這四字評語。

    面對與無名的對練,有兩件事是程懷寶刻骨銘心的。第一便是一定要手持利器,空手與無名對博簡直與找死無異。另一件便是脫衣服,不然有多少道袍也不夠無名手抓爪撕的。

    此時無名早已將滿身沙袋丟到一邊地上,見程懷寶已擺好門戶,簡潔的道了聲“開始”,合身撲上,速度之快,猶似狂風。

    兩人斗了不知幾百回,互相早已熟悉無比。程懷寶依仗手中鋼劍的長度優勢,手腕輕抖,五朵劍花粲然出現,夾帶著呼呼劍氣,後發先至直挑無名頭面。

    然而大出程懷寶意料之外的事發生了,無名此時身形突頓,一反平常發力便難回收轉換的情形,不知他怎的弄得,整個人竟在劍尖前突然變了方向,一個側滑步,迅捷的出現在程懷寶身側長劍死角處,掌成爪形,飛抓而出,直取程懷寶左肋。

    大驚之下,程懷寶猛提一口真氣,腳下猝然點地,人已飄出一丈開外,沒等他將心中的疑問說出來,無名已接踵而至,又是一爪攻來。

    單論速度,程懷寶便是提足功力也絕快不過無名,但論起身法的巧妙與變化多端,沒有真氣輔助的無名卻又差了許多。

    程懷寶內腹真氣循環兩圈,突然又再生出一股側移的力道,腳下連點,又自閃開,同時手中鋼劍舞起一片密不透氣的劍幕,借以封擋無名的後續攻勢。

    誰知無名並未繼續出招,站在那裡一臉淡然道︰“方才那招如何?”

    程懷寶臉皮夠厚,對於方才的失著毫不在意,好奇道︰“沒有內力轉換變化,你方才的急停急轉是如何辦到的?”

    無名毫無絲毫得意神情,仍是那副平淡的模樣簡潔道︰“小步。”

    “小步?”不能怪程懷寶腦子笨聽不懂,實在是無名的答案太過簡單。

    無名沒再多說什麼,打了一個手勢要程懷寶注意看自己,沒見他作勢,整個人突然動了起來,又似一陣風般高速沖向程懷寶。

    程懷寶不閃不避,他知道無名不會傷他,兩只眼楮死死盯著無名的雙腿。

    終於,他明白無名所說的小步是什麼意思了。

    “還真是名副其實的小步。”程懷寶心中好笑道。

    原來無名前沖速度雖然奇快無比,其實每一步之間的跨幅卻頂多只有兩尺,如此高速完全是依仗兩腿堪稱神奇的擺速創造,大概也只有他那恐怖的身體條件才能將兩條腿擺動的如此迅急,程懷寶自無上太清罡氣有所小成後眼力已比常人尖銳許多,也只能模糊看到一片腿影罷了。

    無名沖至程懷寶身前一丈許處,再演方才那式急停急轉,落在程懷寶身側。

    此時無名的動作在程懷寶眼中可就再不是方才的神奇了,相反倒有些滑稽,就好似將戲法揭穿後,人們才明白,方才眼中的神奇竟會是如此簡單,哪有什麼奇妙的變化,支撐腳用力蹬地,換成任何人也能完成這急停急轉的動作。

    程懷寶忍不住哈哈大笑出來,邊笑邊道︰“真虧木頭你能想出如此笨拙的法子,哈哈……笑死我了,害我還以為你領悟到什麼高深的武學法門,還想著要你教我呢。”

    對於程懷寶如此嘲笑,無名似是毫不在意,只是眼中神光乍現,象極了至真老祖那危險的目光,輕聲道︰“笑完了我們繼續。”

    程懷寶還不知自己即將大禍臨頭,兀自又笑了半天,這才漸漸止住笑聲,抱著肚皮在那裡直喘粗氣。

    好不容易回過氣來,程懷寶突然一振手中長劍,無恥的來了一招偷襲,直取無名前胸。

    若說這世上最了解程懷寶的人,無名當之無愧。

    似早料到這小子會有此一招,無名毫不慌亂,單腳蹬地,身子直直彈起兩丈余高,擺臂縮腰一個後空翻,翻出老遠。

    對於方才那招偷襲,程懷寶毫無一絲不好意思地表現,腳尖點地,一提真氣,平直飛起身形,身演身劍合一之術,劍尖隱泛異嘯,直撲無名,這一劍之威,決不輸任何一流高手。

    無名腳才落地,已是一招最擅長的狼撲之術,貼地撲出,手掌似不畏威力非凡的劍鋒,單掌擋劍,另一掌化作狼爪,直抓向程懷寶大腿。

    程懷寶曉得無名兩只手有多麼的恐怖,自己全力運劍,也頂多能在他手上劃條血口罷了,以前早吃過多少次大虧,豈肯就範,人在空中清喝一聲,提丹田氣,身化大鵬展翅之形,憑空又自升高一尺,隨即縮腹擰腰,成頭下腳上之勢,劈頭一劍,大有一去不還的慘烈氣勢,正是太虛劍法中的絕招一劍開天。

    太虛劍法共有三十六式,其中十二式專用於守,十二式專用於攻,另十二式則攻守兼備,可說是江湖中名氣最大、威力最強的劍法之一。

    程懷寶這招一劍開山,正是十二式攻招中威力最為強大的一式,沒有任何花招,全部心神功力皆注於劍上,人就是劍,劍就是人。

    尋常高手莫說是抵擋,便是閃避都有所不能,早被那股一往無前的無匹氣勢震得心膽俱裂了。

    這是程懷寶第一次在無名身前使出這招,也是他練成這記絕招後頭一次用於實戰。當然,他並不擔心無名會接不下來,沒有人比他更了解無名的實力了。

    無名臉現凝重之色,這招劍法他雖施展不出,但卻也學過口訣心法,知道對於這招只能硬搏,若要閃躲,除非能比使劍者快上一倍以上,不然絕逃不脫氣機牽引之下的後續追殺。

    在那一瞬間,無名做出了一個大膽至完全超越常規的動作,他身子後仰,單腳撐地,飛起一腿,直迎向攻來那無匹一劍。

    仿佛電光火石一般,劍腳相交,出人意料的竟擦出無數火花,發出金鐵交鳴的聲音。

    兩人被巨大的反震之力震得各自跌出老遠,落地時,無名腳下踉蹌了兩下隨即站穩,不過很明顯腳腕受了如此沉重的打擊力,有些輕微損傷。

    反觀程懷寶可就有些狼狽了,在巨大的反震之力作用下,薄弱的外功基礎的弊端顯露無遺,手掌竟然抓不牢劍柄,任由長劍被那股無匹力道震飛出老遠,“嗆郎郎”落在地上。

    而他本人則仰面朝天,跌了一個結結實實。

    並非無名腳板硬到能經受蓄滿真氣的長劍一擊的地步,他的鞋子乃是特制的。因為身上已經找不到掛麻袋的地方了,為了繼續增重,他的鞋底是近兩寸厚的生鐵,下附牛皮靜音。

    程懷寶這一劍幾乎將整個鐵鞋底擊了個粉碎,可見這一劍之威了。

    程懷寶狼狽爬起,腦中的第一個想法便是趕緊撿回長劍,不然便要倒大霉了,還有些暈眩的腦袋四顧,終於發現自己的長劍遠遠落在身後五丈開外。

    正待飛身去拾,突聽一陣細微風聲在耳邊響起,“壞了”這兩字才在腦海中浮起,一記重拳已經光臨到他的小腹。

    噗的一聲悶響,程懷寶飛出五尺余遠。

    無名這一拳之重,足以打折碗口粗的小樹。

    但程懷寶在無名數年來的“全力幫助”之下練成的抗擊打力也絕非吃素的,其皮糙肉厚的程度雖比不得無名的恐怖,卻也稱得上超凡脫俗了。

    雖然內腹一陣翻滾沸騰,卻丁點也不妨礙他的行動,一骨碌又爬了起來。

    程懷寶大叫道︰“有種等小爺撿了劍再打。”

    可惜無名本就有心收拾他,怎會理他,早已飛身撲了上去。

    程懷寶在絕對速度吃虧的情形下,依仗自己靈巧至極的輕功身法,雖全無還手之力,卻也自保有余。

    無名雖然招招落空,但卻毫不著急,他有耐心得緊,他在等,等那一炷香的時間。

    一炷香時辰剛過,好像用尺子量過一般精準,程懷寶氣息突然衰落下來,再無力維持高速的閃轉騰挪。又到了他練習抗擊打力的時段。

    只聽鐵拳及肉的噗噗悶響有若連珠炮一般,中間夾雜著程懷寶的哭叫哀求之聲,這戲碼時常上演,玄青弟子早已見怪不怪了。

    終於,無名滿意了,停下手來。

    此時的程懷寶一如以往,鼻青臉腫,好似豬頭一般。

    程懷寶照著無名屁股上給了一腳,這才稍稍解氣,噗的一聲一口血痰吐在地上,嘴裡罵道︰“見鬼的一炷香!該死的臭木頭,有種讓我撿起劍來,有種咱們只打一炷香。”

    無名才不理程懷寶的抱怨,他認為自己這樣做是為了小寶好,所以他便這麼做了。事實勝於雄辯,程懷寶的抗擊打力好到在玄青觀中絕對可以排在第二位。

    圖了一時口快地程懷寶其實心裡也知道無名的想法,所以雖然時常渾身肉痛,卻也從未因此記恨過自己的兄弟。

    無名扶著程懷寶返回兩人的道室,他們的道室是後建的,緊鄰至真老祖的道室邊上。

    入屋前無名看了一眼落在院中的一堆碎鐵塊,那原本是他的鐵鞋底,眼中沒有不捨卻全是欣慰,為了程懷寶長足進步的功力而欣慰。

    玉脂萬應膏,玄青觀極品金創藥,對於傷口愈合、活血化淤有奇效。

    這玩意用料皆是世間靈藥,煉制不易,因此想要領到此藥須經掌門親自批準才行。而此時,程懷寶全身上下幾乎抹滿了這萬金難求的靈藥。

    玄青觀上下,大概也只有兩位小祖宗把這寶貝當作尋常金創藥來用,從不知道在意珍惜。

    不過也是,一來這二位受傷實在是家常便飯,二來兩位小祖宗用藥,誰敢攔阻?別說攔阻,多一個字都不敢說。

    程懷寶倒在床上,突然記起一事,原本萎靡的精神立時為之一振,對無名道︰“木頭,再過五個月就是三派精英大會了,你說今年咱們能去嗎?”

    所謂三派精英大會,是四十年前由逍遙子提出並開始舉辦的正道三大門派的盛會,每五年一屆,每派各出四人。大會形式同玄青觀的無字輩晉級大會相仿,也為比武較技。

    參加大會的皆為三派中資質最佳、成就最高的年輕弟子,大會規定參試者年齡必須在二十歲以下。

    大會的本意是要三大派門人弟子有一個互相切磋學習的好機會,以為將來應對魔門威脅。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原本高尚純潔的目標漸漸變質。

    世人皆有爭強好勝之心,武人好勝之心尤重。

    玄青派、圓守寺、聖人谷,皆為歷史悠久、人才輩出的正道大派,彼此間無形中便有了互相攀比競爭的想法。

    之前因為有陸天涯與逍遙子這一對絕代天才,因此這種攀比心理還不明顯。

    現在魔門勢衰,已不足為患,陸天涯與逍遙子又相繼故去,形勢與前已是完全不同,無論是圓守寺裡的高僧還是聖人谷中的儒士皆想借此機會翻身,一舉超越玄青觀,成為正道第一大派。

    第一!這兩個字不曉得迷失了多少江湖人的心。

    本來五年前上一屆三派精英大會時,程懷寶便吵吵著要去,可惜至真老祖以他功夫未成,去了也是丟人現眼為由,生生攔了下來。

    說來程懷寶在玄青觀中也挺可憐,他與至真老祖、無名不同,性喜熱鬧,最好結交些狐朋狗友。可惜在森嚴的觀規下,沒有任何玄青弟子敢同他一塊胡鬧。他惹了事情不怕責罰,別人卻不能不怕,哪怕是丁點小錯,動輒也要面壁挨餓。

    因此程懷寶只覺得無趣得緊,也就失了與那些被觀規管得呆若木雞般的傻瓜玩耍的心情。若非還有無名與老頭陪他,只怕他老早就偷溜下山了。

    無名聽了程懷寶的話,不置可否的點點頭,三派精英大會對於他來講沒有任何意義。這世間除了程懷寶與至真老祖外,其他一切人或事他都不甚在意。

    當然,煉丹除外。

    前文已經提過,煉丹仿佛成了無名生活的一部分般,九年來,他從未有一晚放棄過煉丹。

    而經過九年不懈的努力,實際上無名也並非毫無所獲,丹田之中的紫極元胎吸收了他九年辛苦修練的精氣,又有變化,原本表面上環繞的幾條細若游絲的氣勁,此時又多了幾條,並且粗壯了許多。

    說來只怕他深紫色的瞳孔與這怪東西也有著絲絲縷縷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只是無名並不知曉這些,便是知道,也不會曉得這變化是好是壞。也不要說他,便是世間任何練氣煉丹的高手,恐怕都弄不明白這史無前例的古怪玩意。

    程懷寶也沒指望能從無名嘴裡得到什麼答復,挑了挑眼眉,索性閉上眼楮開始做起自己在三派精英大會上大展雄風的美夢,畢竟他已不再是晉級大會時狗屁不會的無法無天了。現在的他,乃是身懷絕技、功夫一流,無法無天的青天。

    “雖然只有一炷香的功夫一流……”隨著這不應出現的一個想法,程懷寶沉沉睡去。

    晚飯時刻。

    按照慣例,一個寬字輩小道童將老小三位祖宗的晚飯端到房中.

    雖然滿身是傷,程懷寶依然敏捷的好似沒事人般頭一個沖了上去,早已見怪不怪的那個寬字輩道童恭敬的行了一禮,將二人的飯菜擺在桌上,然後端著剩下的一份晚飯去叫至真老祖的門。

    程懷寶看到滿滿一碗的素菜白飯,眼楮裡放出的是野狼般的綠光,抱起碗來筷子都不用,直接上手去抓,稀裡呼嚕兩三口的功夫,飯已下去大半。

    比起他來,無名則文雅了許多,雖然速度並不比程懷寶慢了多少,但他好歹還在使用文明的象征——筷子。

    吃著吃著,無名突然叫道︰“不對!”

    程懷寶嚇了一跳,不顧臉頰嘴角沾滿了飯粒急道︰“怎麼了?”

    無名沒有說話,只是將頭轉向屋外。

    從房門傳來那寬字輩小道童的叫門聲。

    程懷寶臉色一變道︰“奇怪!往日老頭比咱們還要心急,今兒個是……”他這話還沒有說完,臉色已變得慘然無比,他有一個非常不好的預感。

    顯然無名與他想得差不多,一貫憨厚平和的臉上此時沉沉的,自有一股凌人威勢,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倆人對視一眼,誰也沒有說話,卻同時拔起身形,沖出房門。

    那正在叫門的寬字輩小道童被兩人撞開房門的巨響嚇了一跳,手一抖,叮鈴 當一陣脆響,托盤中的碗筷掉落在地,摔了個粉碎。

    沒容小道童出聲解釋,兩人已繞開他,無名心急之下老毛病又犯了,沒有叫門,直接破門而入。

    一進門,無名便愣在了那裡。至真老祖和往常一樣盤腿坐在蒲團之上,只是不一樣的是,無名無法從他身上感受到哪怕一丁點生氣。

    程懷寶隨在無名身後而入,進門見至真老祖盤坐著,他沒有無名那超人一等的感覺,還以為老頭故意逗弄他們,不覺邊往前走邊含笑抱怨道︰“老頭,你多大年紀了還和我們玩絕食。好嘛,早上是我不好,我向你賠不是了,快起來吃飯了,別……”後面的話沒說完。

    因為他拍在至真老祖背上的手感覺一片僵冷。

    任何言語也無法形容程懷寶此時的表情,笑容凍結在臉上,嘴角怪異的扭曲抽搐,眼神中全是不能置信的神色,看著已經冰冷僵硬的至真老祖。

    一時間,房內陷入一片全然的寂靜之中。

    一聲嚎啕突然打破了那死一般的寂靜,程懷寶死死抱著至真老祖的身軀,痛哭失聲。雖然最喜歡逗弄老頭的火氣,但在程懷寶的心中,至真老祖無異於他的爹娘。

    無名沒有哭,卻覺有若被一塊重石壓在心中般,整個胸腔憋悶難當,呼吸成了一件如此困難的事情。

    呆呆的立在那裡,眼神沒有焦距的落在至真老祖那栩栩如生的臉龐,腦海中流過的是九年來與至真老祖相處的點點滴滴。

    這個平時沒個正經,一把年紀卻好似孩童般單純的老頭,是除了干娘、太叔公外,對他最好的長輩。

    無名平日裡堅定如鋼似鐵的手此時卻在顫抖,靈巧至極的身形現在卻連向前邁出一步都仿佛用盡了全力。

    區區八步,仿佛用盡了無名所有的力氣。

    無名走到程懷寶身旁,蹲下身來,舉起有若千斤之重的手臂輕輕一拍他的肩膀,想說點什麼,嗓子似被鐵塊堵住了,嘶啞干痛,哪裡說得出來。

    無名與程懷寶陪在至真老祖的身邊,這一夜在一片愁雲慘霧中過去了。

    至真老祖的突然過世,在玄青觀中卻沒引起什麼大的轟動。

    一來老頭的名聲實在太差,人緣更是無從談起。二來他雖然輩分奇高,卻從未對玄青觀有過任何貢獻,反而麻煩不斷。

    新任掌門蒼空與各殿殿主長老虛應世故的前來拜祭一番便再也看不到人影了,其他玄青弟子更是人毛都沒見一根,真正為至真老祖的死傷心欲絕的,整個玄青觀怕也只有無名與程懷寶了。

    無名與程懷寶跪在至真老祖的靈牌前,他倆已經不食不動整整跪了兩天兩夜了。

    最愛說話的程懷寶竟沉默如此,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至真老祖下葬了,葬在玄青觀西的山頭之上。玄青觀上千弟子送他最後一程的竟只有他晚年所收的兩個小子。

    掌門與各殿殿主皆推言有事無法前來。

    待無名與程懷寶將墳塋堆好,立碑刻字之後。

    三天來,程懷寶說的第一句話竟是︰“我幹他娘玄青觀所有人的祖宗。”玄青弟子如此對待至真老祖,使得程懷寶心中怨火早已直沖天靈蓋。

    無名雖沒說話,但看他眼中那已許久沒有出現過的厲芒亂閃,便看出他此時只怕比程懷寶還要憤怒。

    程懷寶口氣異常堅定道︰“木頭,老頭走了,再呆在玄青觀也沒什麼意思了,咱們下山吧?”

    無名與程懷寶對視一下,重重的點了點頭。

    至真老祖走了,走得無聲無息,仿佛老頭在玄青觀近百年的歲月只是一場夢境,除了一胚黃土,與無名、程懷寶這兩個徒弟,沒留下丁點痕跡。
withoutsun 發表於 2014-9-8 20:44

第二卷 第二十七章 二祖下山

    當程懷寶跑到蒼空面前提出要下山修行之時,蒼空沒口的答應。畢竟無論是誰,也不願意在自己的頭上有這麼兩個小祖宗的存在,本來蒼空正愁不知找什麼借口打發他們走哩,沒想到天隨人願,兩人竟跑來自己要求下山,自然是求之不得之事。

    無名與程懷寶俏沒聲響的下山了,給他們送行的是滿山的輕風蒼松。

    走過山門前那座牌樓時,程懷寶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強自忍下了眼中積聚的水霧,只因此時他的腦中不由自主地想起十年前,至真老祖帶他上山時的情景。

    “老雜……咳咳……老道,上面寫的什麼?”

    “青風,再讓為師聽了那混賬話,有你好消受的。”

    “你這老道好沒道理,少爺我在崇州城過著好吃好喝的逍遙日子,憑什麼要隨你來這等鳥不拉屎的野地來學武,少爺也再告訴你一次,少爺叫程懷寶,不是什麼狗屁的青風。”

    ……

    ……

    “這道觀好大,老道你真的是這裡面的道士?”

    “為師乃是玄青觀中最為人尊敬的元老級長老,能拜在為師的門下,是你前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言猶在耳,這一切仿佛是昨天才發生的,然而一晃間,老頭竟已不在了……

    終於,程懷寶的努力還是失敗了,一滴眼淚不爭氣的流出了眼角。如果老天再給他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他一定好好孝順老頭,不再故意氣他。

    可惜,世間事就是如此殘酷,任何人都不會有重新回頭的機會。

    無名與程懷寶一路沉默的下山,兩人都不認路,又懶得施展輕功,就這麼漫無目的的順著崎嶇山路走了三個多時辰,終於來到洪城縣城。

    洪城乃是西南重鎮之一,曾駐有五衛兵馬,是有名的兵站。後來天下太平了,朝廷為了削減軍費開支,將這五衛兵馬減為兩衛,並改駐在保寧府。

    洪城縣城雖地處山區,卻因扼守西南咽喉門戶,加之緊鄰嘉陵江,交通便利,水運發達,成為商家在中原與西南間重要的中轉站,因此雖然只是個縣城,規模卻不小,有人口六十余萬,在西南地區也算得上大城了。

    兩人進了城,比起無名這地地道道的鄉野孩子,程懷寶似乎才更像是沒見過世面的那一個。在城中左顧右看,東指西望,再不是下山時沉默的模樣。

    畢竟人不可能總是活在過去與悲痛中,忘記不能不說是一種幸福。

    時值近午時分,誘人的香色,熱鬧的猜拳行令之聲,以及令人聞之心動的清脆的刀勺踫撞之聲,自沿街的清簾中、高樓上來。

    程懷寶提著鼻子猛嗅著飄散於空中那微微的肉香氣,做小扒手時的願望突然躥上心頭,那時,時常餓得前心貼後肚的他最想做的一件事情便是沖入一座大酒樓,將裡面的所有名菜吃個干淨。

    正待踅摸一家最高檔的酒樓進去大吃一頓,突然記起一事,不禁“啊”的一聲驚叫出來,一臉菜色的看向無名。

    無名有些納悶的看著程懷寶,不明白他為何如此。

    程懷寶抱著萬一的希望道︰“木頭,你……你身上可有銀子?”

    無名皺眉想了想道︰“什麼是銀子?哦,我知道了,是不是那亮晶晶的白鐵塊?”

    程懷寶心中即使沒對無名抱什麼希望,聽了他這話仍不禁翻眼看天,嘴裡道︰“娘的,當了近十年的道士,竟忘記了這等重要大事。沒有銀子還有啥耍頭?要是早記起來應該找蒼空那老徒孫要點就好了。”

    或許應了天無絕人之路這話,程懷寶正自抱怨間,無名突然一拉他的袍袖,指了指前面。程懷寶順勢看去,只見前方街角佇立著一座三層高的大酒樓,在整條街上仿佛鶴立雞群一般顯眼。

    程懷寶皺眉道︰“木頭,酒樓滿街都是,沒有銀子在裡面卻是寸步難行。”

    無名搖搖頭,又指了指那酒樓。

    程懷寶知道有些怪異,定楮細看,當場在街頭跳了起來。

    只見酒樓大門上方大大的招牌上清清楚楚的寫著“玄青酒樓”四個大字。

    玄青觀要養活上下千多人口,不說道觀房屋的建設修繕費用,光是衣食這兩項,每年的開銷已是可觀之極,自然不可能指著無字輩的那點入門費過活。

    因此早在九百余年前,玄青觀的前輩祖宗們已開始做起各種買賣營生。

    有玄青觀強大的武力作為後盾,經過如此漫長時間的發展,中間雖偶有起落,但玄青下屬的商業勢力可說遍及西南各地,經營範圍涵蓋了除青樓、賭館外幾乎所有的買賣。

    絕大多數在觀內修行習武的弟子,除非資質特佳之輩會留在觀內繼續修行,以為玄青之柱石,其余大部皆會還俗,派到各地玄青商號之中充實人手。凡屬玄青弟子進入玄青勢力的生意買賣中,所得報酬皆比旁人高出五倍以上。

    正因為如此,成為玄青弟子既能學些功夫防身,又可不必再為將來的營生煩心,一舉兩得,難怪入玄青觀習武才會如此熱門。

    也因此玄青觀才不會人滿為患,一直保持千余人的規模,其中六百多還是無字輩的弟子。

    程懷寶看著玄青酒樓,心中直嘆老天爺待他不薄,當下拉著無名的大袖,快步沖向玄青酒樓。

    來到酒樓門前,樓裡一個身材瘦長年約三十余歲的伙計已迎了出來,看那樣子卻不似歡迎,而是雙手將他倆攔在門外。

    程懷寶怔了怔,道︰“做什麼?”

    那伙計面上神色混合著倨傲與虛偽,冷冷道︰“兩位小道長怕是初出江湖,看清楚這裡是什麼地界?”

    程懷寶奇怪道︰“不是玄青酒樓嗎?”

    那伙計冷冷一笑道︰“正是玄青酒樓。玄青酒樓只接待俗客,不作出家人的生意。”

    程懷寶道︰“難道這酒樓不是玄青觀開的?”

    伙計神氣道︰“不是當今武林第一大派玄青觀開的酒樓,怎敢掛這招牌。”

    程懷寶道︰“既是玄青觀開的酒樓,我們倆個也是玄青弟子,為何不能進去?”

    伙計仰天大個哈哈,不屑道︰“原來是兩個騙吃騙喝的無知小輩,玄青觀五輩道袍為紫、青、黃、灰、藍五色,什麼時候有過吊孝穿的黑色道袍,哈哈……快快滾開,不然老子叫人來打你們走。”

    無名與程懷寶下山時仍在為至真老祖守孝,故此沒穿平日裡的那身象征著超級長老身份的淺綠色道袍。

    程懷寶幾曾被人如此侮辱,在玄青觀裡時便是掌門長老見到他也要行禮問好,想不到下了山來,竟被一個看門的小廝如此輕慢侮辱,不禁勃然大怒,兩眼似能噴出火來,正待發威。

    就在這時,一只大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程懷寶知道,除了無名,沒人的手能如此有力。

    無名將程懷寶拉開,道了聲“我來”,便挺胸往大門裡闖。

    伙計眉毛一挑,叫了聲︰“喲 ,玩橫的,你們來錯了地方。”說著話閃身又擋在了無名身前。

    無名生於山野,在他眼中只有朋友與敵人存在,其余與他無關的人或事從不進入他的眼中心中。

    而在他的心中,朋友與敵人的分界極為簡單,與他交好的便是朋友,與他作對,哪怕是擋住他吃飯的路的,都算敵人。

    當那不曉得自己即將大禍臨頭的伙計攔在無名身前的時候,無名已將他認定為敵人。對待敵人,無名的方法簡單之極,干掉他。

    腦中才一閃念,腳已閃電般踢出。

    那伙計臉上的肌肉甚至沒來得及做出驚恐的反應,人已飛過酒樓大門,整個撞在了門內那扇紅木屏風之上,紅木屏風轟然倒塌,隨著一陣稀裡嘩啦之後,便是無數驚呼尖叫之聲傳來。

    無名從不知規矩為何物,以前至真老祖為了教會無名進別人房間前要先敲門這件事,不知想了多少辦法,足足用了近一年的工夫才勉強讓他記住。

    其實無名不是記不住,只是覺得沒有必要罷了,門造出來本就是開關的,進門推開就是,敲它做什麼?

    自此後老頭便再也沒教過無名任何規矩,還不夠費心勞神的。

    因此他做事向來隨心所欲,也該著這伙計倒霉,踫到了這兩個小祖宗。

    無名仿佛什麼都沒做一般,一臉自然的走入了酒樓大門。

    程懷寶目瞪口呆的看著無名,他見過惡霸的人,但絕沒見過似無名這種惡霸程度的,也算開了眼界,只覺自己這兄弟最適合做得便是土匪山大王。回過神來的他,見無名替他出了氣,心頭快意之下不覺嘴上哼起了小曲,跟在無名身後悠悠然進了玄青酒樓。

    玄青酒樓內無論食客還是掌櫃伙計,估摸著誰也沒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膽敢打上門來,一時間鴉雀無聲,盯著走進來的兩個黑袍小道士。

    無名從沒進過酒樓,自然不曉得各種習慣規矩,見到桌子上的飯菜,便以為可以隨便吃用,他倒也不客氣,隨手抓起離他最近的一桌上的面餅,放在嘴裡大嚼。

    程懷寶在後面見到無名如此丟人,趕忙上前一步,將他手中的餅子搶了下來,然後輕聲道︰“傻木頭,在酒樓裡不是這麼吃的,看我的。”

    程懷寶旁若無人的高聲叫道︰“怎麼著?諾大個酒樓沒活人了?便是死人也趕緊爬出一個來伺候咱哥倆?不然小道爺拆了這死鬼的酒樓。”

    此言一出,一片嘩然,有些膽小的紛紛開溜,當然只是一小部分,大多數食客選擇了看熱鬧,畢竟似這兩個小道士般敢捻現如今如日中天的玄青觀虎須的事情還真沒聽說。

    酒樓掌櫃姓崔,名士紳,他年近五十本為玉字輩弟子中年紀最大的幾人之一,只因資質一般,練了十年功夫便還俗進了這間玄青酒樓,自伙計開始做起,憑著精明的頭腦與高超的手腕,一直做到掌櫃。

    聽了程懷寶囂張至極的話,崔掌櫃終於回過神來,他早年間學過的功夫這會早已還給了師父,挺著如水桶一般的肚皮,大叫道︰“來人啊,給本掌櫃將這兩個混賬小子打出去。”

    經他如此洪亮嗓門這一叫,酒樓中的伙計們轟然應了一聲,紛紛展身形沖上前去,看樣子都有些功底。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大叫道︰“且慢!不要動手!”

    眾人循聲看去,竟是一個年輕的伙計。這年輕伙計姓林,原為道字輩弟子,兩年前才從觀中出來,自然認得兩位小祖宗。

    崔掌櫃大怒,喝道︰“小林,你想吃裡爬外不成?”

    伙計小林一路小跑至崔掌櫃面前,低聲稟報一番。

    只見崔掌櫃原本的怒容滿面的一張胖臉突然變得煞白,隨即肥肉一抖,直起身來,揚聲道︰“崔士紳不知是兩位小祖宗駕到,有失遠迎,恕罪恕罪……”邊說邊一路跑到無名與程懷寶身前,又轉頭對兀自愣在一旁不清楚狀況的一眾伙計道︰“混帳東西,還不趕緊把玄青閣收拾出來招待兩位小祖宗,傻愣在那裡做什麼?”玄青閣乃是這玄青酒樓中最豪華舒適的一個包間,向來只招待玄青觀的頭面人物,平日裡從不對外開放。

    伙計們沒想到打上門來的竟是名頭早已如雷貫耳的玄青兩個小祖宗,慌亂間轟然應是,稀裡嘩啦走了個干淨。

    程懷寶看著崔掌櫃那滿身肥油,不覺起了捉弄之心,伸手拍拍崔掌櫃的大肚囊,撇著嘴道︰“怎麼著,這位大掌櫃富起來了,便忘了咱們這些窮長輩了不成?”

    崔掌櫃一通打躬作揖,連道不敢,緊接著一連串阿諛之言滾滾而出,對這兩位大名如雷貫耳的小祖宗,他哪敢得罪。

    無名厭煩透了崔掌櫃那一臉諂媚的神情與惡心肉麻到極致的阿諛話語,冷著臉道︰“怎這多廢話?”

    崔掌櫃臉上神色一僵,有些不知所措,只因傳聞之中,對於這位無名小祖宗的個性語焉不詳,他自然無法從中揣摩出這位小祖宗的性格與喜好。

    不過很明顯,方才他那番阿諛奉承倒是很對程懷寶的胃口,因此程懷寶大度的為他解了圍︰“崔掌櫃,還不趕緊帶咱們兄弟去那勞甚子玄青閣。”

    崔掌櫃乃是八面玲瓏的生意人,自然聞言知意,趕忙告了聲罪,虛手在前引路。

    待三人的身影消失在第三層樓正中那間寬廣大門後時,原本寂靜如死的酒樓突然人聲大作。也難怪,這等不可思議至極點的結局,誰不好奇。

    食客們拼命打聽這兩位如此囂張的小道士到底是什麼來頭。自然有些受了人好處而嘴快手軟的伙計將二祖的來頭如此這般添油加醋一說。

    就在這一天,兩個猶如彗星一般的人物自西南武林猛然躥起,他們雖然沒有任何震動江湖的大戰事跡,但只憑已故的正道北斗泰山逍遙子也要恭敬的稱他倆一聲師叔,這便足夠了。

    再說無名與程懷寶,進入了玄青閣的兩人表現迥異,對於能將奢華與高雅完美的結合在一起的玄青閣,無名仿佛毫無所見,自顧自坐在了一張椅上。

    而程懷寶則沒德行至極,兩只眼楮似乎已經不夠用了,抱起這邊的花瓶還沒來得及仔細端詳,又摸起了邊上的一盞樣式古樸做工考究的銅燈,眼中射出的是垂涎不已的貪婪神光。

    等程懷寶回過神來之時,他已足足圍著這間玄青閣轉了兩圈不止。

    程懷寶可絲毫沒有不好意思的表現,也似無名般拉了把椅子坐下,不甚雅觀的蹺起二郎腿道︰“崔掌櫃,方才在大門口那條看門狗是你養的?怎麼如此亂咬亂哮毫無規矩?”

    一聽青天小祖宗開始算帳,崔掌櫃反而不急了,從方才這位的表現來看,他已知曉如何應對,當下重重一跺腳道︰“那小子有眼無珠,得罪了兩位小祖宗,崔士紳這便打發那小子滾蛋。另外,如青天小祖宗看這玄青閣有甚喜歡的玩意,盡管取去就是,也算士紳給您二位賠罪了。”

    程懷寶心道︰“算你這胖子識相。”

    此時無名一反平日裡寡言少語的性子,張開金口道︰“我聽那人說玄青酒樓只招待俗客,不作出家人的生意,這是怎麼回事?”

    崔掌櫃臉顯得色,頗為自豪道︰“我玄青一派是為武林中道家各派之祖,自然不屑招待那些次一級的道士。至於和尚,有諸多清規戒律限制,自然也輪不到他們前來。因此漸漸便形成了這麼個規矩。”

    無名不再言語,揮手令崔掌櫃下去。崔掌櫃不敢違執,躬身一禮便行了出去。

    程懷寶有些納悶的看向無名,奇怪道︰“木頭,你一向不愛與人說話,怎的今兒個破例問起了那胖子?”

    無名若有所思的搖搖頭,突然問道︰“人活著是為了什麼?”

    程懷寶顯然沒料到無名會問出如此簡單卻又深奧無比的問題,怔了片刻才道︰“你這問題問得好沒道理,人活著便是活著,哪還有為什麼這一說?”

    無名閉起眼楮,沉思片刻,似也為自己這問題難住,再睜開眼時眼中有一絲迷茫之色,緩緩道︰“以前我一直以為人活著便是為了生存,道經之上所言亦是如此。便仿如修道一般,無論煉丹還是修仙,皆是一個人的事情,似乎只要自己過好了,不礙旁人的事情。可是現在看來卻又非是如此,玄青觀威風無比,玄青觀的道士便看不起其他道士,這又做何解釋?”

    程懷寶無所謂道︰“這還不好解釋,人誰沒有虛榮心,將別人踩在腳下的快感你這木頭自然不會知曉。”

    “將別人踩在腳下會有快感嗎?”無名好奇的問道,眼神中皆是危險的光芒。

    程懷寶與無名相處了快十年了,對無名的了解只怕比對他自己還要多,看了無名那眼神立刻一縱身跳出老遠,擺開門戶道︰“臭木頭,別想把我踩在腳底下。我所言的將人踩在腳下不是你想得那麼簡單,而是……而是……”他自己也不知該如何解釋,想了半天也沒而是出個結果,最後索性道︰“總之世事就是如此,沒本事的人就要服從於有本事的人,要想活得逍遙自在,就一定要有本事。”

    雖然程懷寶沒能解釋清楚,但顯然他最後說的那句“要想活得逍遙自在,就一定要有本事”與無名的想法合在了一起,因此無名未再在這問題上糾纏,屋內一片安靜。

    隨著一陣敲門聲,一股菜香自門縫中漂了進來,程懷寶吸了吸鼻子,只覺胃口大開,揚聲道︰“端進來。”

    三個伙計魚貫而入,將三盤精致素菜擺在桌上。

    程懷寶臉色一變,雖然盤中之菜精致噴香,一看便價格不菲,可與他想象中的大魚大肉卻又差之千裡,這小子也忘了自己道士的身份,冷道︰“怎麼?瞧不起小爺,怎麼沒肉?”

    大概這三個伙計還從沒踫到過如此明目張膽不顧觀規的主兒,愣了片刻才有一人道︰“小祖宗,這個……觀規中規定玄青弟子不得食葷。”

    程懷寶一拍桌子道︰“這裡又不是玄青觀,哪來那麼多規矩,還不快快置辦。”

    “是……”三個伙計齊齊應了一聲,不敢再多言語,臉色古怪的出了房門。

    程懷寶一臉得色道︰“木頭,這便是方才我所說的將人踩在腳下的感覺。我比他們強,他們便要聽我的,即使我做的事情違反了他們的規矩,他們也只得聽話。”

    無名點了點頭,腦袋裡面卻更加混亂,只覺得似乎自己以前的想法和道經上所說的道理與世間的事差之甚遠,一時間哪裡分得清孰對孰錯。

    沒一會的功夫,又傳來敲門之聲。

    這回端來的菜可算合了程懷寶的胃口——元寶肉、蔥香排骨與紅燒鯉魚。

    程懷寶將伙計打發走,立刻迫不及待招呼無名開動,不待無名反應,已伏案大嚼起來。

    無名疑惑的仔細打量新上的這三道葷菜,可憐無名活到近二十年竟還沒有吃過葷,這魚與肉莫說是吃,甚至見都很少見到。
withoutsun 發表於 2014-9-8 20:48

第二卷 第二十八章 女鬼?女妖?

    猶豫了半晌,無名夾起一塊肥得流油的五花肉,遲疑的塞入了嘴裡,才只咬了一口,便噗的一聲吐了出來,叫道︰“好難吃的東西。”

    程懷寶嘴裡塞得鼓鼓脹脹,說出來的話嗚嗚囔囔︰“不會吧,這麼香的好玩意你竟說難吃?換別的嘗嘗。”

    無名又嘗了排骨與鯉魚,結果都是一樣,入口即吐,根本吃不下去。

    這回程懷寶樂了,於百忙中笑道︰“怕是你這木頭天生的窮命,吃不得這等世間美味。”

    無名也不理他,自顧自吃起了另外三道精美素菜。

    其實程懷寶說對了一半,無名自幼便以山中的野果野菜為食,體質清純,無一絲雜質,加之一直練氣煉丹,身體已近道體,自然很難受得了這等大魚大肉的濁氣。

    兩個小子各取所需,一會工夫便將盤中之菜掃個精光。

    滿意的直打飽嗝的程懷寶對著崔掌櫃大敲了一番竹槓。

    崔掌櫃在被敲去了一百兩銀子後,終於請走了這兩位小祖宗。

    下午,油膩吃得過多的程懷寶在路上痛快的上吐下瀉了一番,差點沒把腸子吐出來。

    也算他活該,任你的胃是銅澆鐵鑄,吃了十多年素後突然一頓吃下如此多的大魚大肉,也會和他一樣。

    深夜,青州(也即現在的貴州省)最東端的思南府西郊三十裡。

    兩條人影在明月的銀輝之下行在官道之上。

    其中一個邊走嘴裡邊不停的嘮叨抱怨著︰“他奶奶的,早知道一百兩銀子如此不禁花,便敲那胖子要一千兩了。這可好,才不過二十天的工夫竟花了個精光,屋漏又逢連夜雨,沒錢走水路,走陸路咱倆又迷了路。害得咱兄弟倆到了這等夜路獨行的慘況,娘的,咱兄弟怎麼這麼倒霉?”

    借著月光細看,赫然是兩個小道士,可不正是無名他們兩個。

    對於程懷寶這一天來第一百次同樣的抱怨,無名毫無不耐的模樣,仍自平靜的走在前面。

    程懷寶終於忍不住了,一把拉住無名道︰“木頭,你倒是陪我說說話啊,一路之上仿佛啞巴了似的,弄得我寂寞得要死。”

    無名回過身來,瞄了程懷寶一眼,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覺得寂寞應該去找漂亮小娘子,關我何事?”

    程懷寶著著實實愣了一下,隨即捶了無名一拳嗔道︰“你這小子。”

    無名臉現無奈神情道︰“你要我說什麼?錢是你要花的,每一頓都要在大酒樓裡吃,明明長了兩條腿,卻偏要雇馬車代步,坐船還要坐最高檔的。現在錢花光了,我還沒抱怨你倒來了精神,一路抱怨個不停。”

    “……”程懷寶無話可說,半晌才委屈道︰“本以為一百兩銀子便是天大的數字了,我又怎麼曉得會是這等情況。”

    無名搖搖頭道︰“走了,沒錢也好,省得看你那副討厭的嘴臉。”程懷寶有錢時十足一副暴發戶的模樣,令無名著實反感。

    程懷寶嘿嘿傻笑兩聲,然後長嘆道︰“此去江南還有近千裡的路程,沒有銀子可如何是好?”原來自出了洪城後,程懷寶便要拉著無名到江南去,只因他幼時常聽人說江南無限好,景美人更美,最是出產美女的好地方。無名反正沒有目標,自然隨他。

    無名無言,他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何況遠在千裡之外的江南。

    兩人又走了起來,只是這回程懷寶不再嘮叨了,一副垂頭喪氣的窩囊模樣。

    兩人正走著間,無名突然站住了身形,並側耳細聽。

    程懷寶一怔,也隨之站定,他知道無名耳力超群,他這模樣必是聽到了什麼異樣聲響,登時警覺起來,手已握在肩後所負劍柄之上,左顧右看打量四周。

    無名皺眉道︰“有慘叫聲,很遠。”

    程懷寶雖然什麼也沒聽到,但卻相信無名的話,他好奇之心最盛,聽了這話立刻道︰“看看熱鬧去。”

    無名無甚所謂,點了點頭當先引路,走入官道旁的樹林之中,向著慘叫發出的方向探去。

    樹梢隨風搖曳,發出婆挲的聲音,林中忽明忽暗,仿佛到了異世界。無名幼時已敢在黑靈山萬鬼林過夜,視滿天鬼火為玩物,自是不會在意。

    程懷寶就差了許多,這小子對人雖然膽大包天,誰也不怕,可最信鬼神之說,尤其怕鬼,此時不禁汗毛倒立,緊緊跟在無名的身後,心中已有些後悔不該提議看熱鬧。

    在林中走了片刻,無名猛然抬頭,只見一條曼妙無比的白色身影劃過樹梢,幾乎沒發出丁點聲響,錯非無名這等超人靈耳,別人根本不可能捕捉到如此細微的聲音。

    程懷寶一直跟在無名的身後,無名突然停身上望,程懷寶自然條件反射的同時抬頭,本就緊張無比的他見到如此怪異的身影,自然想到了他最怕的那玩意,當場尖叫起來︰“鬼啊!”聲音尖利無比,在這寂靜的夜裡是如此響亮。

    那白色身影猛然一頓,突然折身而下,輕飄飄落在了無名與程懷寶的身前五丈處。

    無名與程懷寶眼中同時一亮,這白影竟是一位絕色女子。她那縴弱而動人的美麗嬌軀,被裹在一件正如她面容一樣純白的長袍裡,微風吹拂,白袍飛舞,她身軀竟似也要隨風飛起一般,縹緲似仙。

    程懷寶不覺畏懼盡去,從無名身後跳了出來,腰板挺得筆直,嘴裡道︰“這小娘子生得怎的如此漂……”當他看清了少女的臉容後,竟生生將後面的話吞入了肚中,整個人又縮到了無名的身後去了。

    這少女美絕人寰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甚至連她那小巧的櫻唇,都是蒼白的仿佛冰雪一般。不單如此,少女身上竟沒有哪怕一絲絲的生氣,若是躺在地上,沒人會認為她是活的。

    少女靜靜地站在那裡,一雙明媚的眼楮,卻空空洞洞,仿如沒有靈魂一般。

    寂靜的林中突然多了一種聲音,“咔咔”之聲雖然不大,卻清晰已極,傳自無名身後,竟是程懷寶牙齒打顫的聲音。這沒用的小子心中已認定這少女絕非是人。

    無名的雙眼死死盯著這詭異的少女,眼中是從所未見的熱烈,不知是什麼原因,無名竟覺得對面前這陌生的詭異少女有一種強烈的親切感,這種親切感甚至強烈到他不能自制的地步,他向前邁了一步,道︰“我們見過嗎?為什麼我覺得你很熟悉?”

    少女空洞的眼中戾氣一閃,卻突又轉為一絲迷茫,隨即便又成了原本的空洞模樣。沒見她作勢,身子竟神奇的突然飄起,身形似緩實疾,轉眼間已掠上六七丈高的樹梢,動作間又透出幾分仙氣。

    無名大急,高聲呼喚道︰“你別走,等等我……”說著腳一蹬地,便待去追,哪知卻被腰間突然出現的兩條手臂死死抱住,正是程懷寶。

    程懷寶大叫道︰“死木頭,你被鬼迷了心竅了,還不快快醒來。”

    無名死命掙扎,奈何程懷寶生怕這傻兄弟會著了那女鬼的道,將吃奶的力氣都用上了,任憑無名力氣再大,一時又怎掙脫得開。

    才只耽擱了這麼一下,那詭異的白衣少女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無名身上力道一洩,聲音轉回往日的平淡︰“小寶松手。”

    程懷寶怎敢輕易放手,不確定道︰“木頭你醒了?”

    無名沒好氣道︰“我一直都是清醒的,還聽到有個膽小鬼牙齒打顫的聲音。”

    程懷寶這才放心,松開兩手,捶了無名肩膀一拳道︰“你這傢伙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方才肯定是被鬼迷了心竅,不然怎會主動與人打招呼,還用那麼爛的開場白。要不是我死命拉住你,只怕這會兒你的小命已玩完了。”

    無名沉默了,方才他確是真真切切從那少女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殺氣,強烈至極的殺氣,雖是一閃而過,仍沒逃過無名超越常人的靈覺。

    不過他並不在意這一點,只因他所有的心思皆放在了前所未有的那股強烈情緒上,他不明白為何明明是初次相見,他竟會對這少女產生如此強烈的反應。

    可惜,無論他費了多少腦筋,都沒能想通這個問題。

    程懷寶雙手合十,在那裡神神叨叨的對著天地邊拜邊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天上地下的各路神仙,保佑咱們再別遇上那個恐怖的女鬼了。”這小子情急之下,竟然用上了佛號,頗有些滑稽。

    無名沒覺得滑稽,卻皺眉道︰“她不是女鬼。”

    程懷寶反問道︰“不是女鬼難道還是女人不成?你見過有那麼好輕功的人嗎?我看便是咱們那個名滿天下的老師佷逍遙子活著時也未必做得到。再說,看她那模樣能有多大?便是從娘胎練起,又能練多少年功夫?”

    無名猶豫了一下,不得不點了點頭。他的心裡也確實不敢肯定那少女是不是人,只因他從未見過如此沒有一絲生氣的人。當然,死人除外。

    程懷寶得了理,又道︰“不是女鬼又不是女人,難不成她是女妖?”

    “女妖?”無名在心中反問著,又想到︰“或許吧,既然我是妖魔轉世,對女妖有感覺似乎也說得通。”

    程懷寶沒耐心等無名的回答,一拉無名的衣袖道︰“別發呆了,繼續去找方才有人發出慘叫的地方。”

    無名點點頭,繼續領路。

    程懷寶邊走邊喃喃道︰“不是人,偏偏又生的那麼漂亮,唉!可惜了……”可惜什麼,是男人都該知道。

    走了約兩裡多路,兩人突然站定身形。

    看著眼前血腥的場景,程懷寶倒抽一口氣驚道︰“我的娘,這是誰幹的?”

    只見前面一片空場中橫七豎八躺了五十余具大漢的屍體。這些屍體一看便是分屬兩個不同的幫派,一邊是紅色勁裝,一邊是黃色勁裝,兩邊人數相當。

    程懷寶頭一次見到這麼多死人,再聯想到方才那女妖,心頭不禁一陣發毛,下意識伸手去拉身邊的無名,卻拉了個空,原來無名已若無其事的走入了滿是死屍的場中。

    無名逐一翻過每一具死屍,每具死屍都有一個相同的特點,那便是已僵硬冰冷的面上肌肉皆已完全扭曲變形,滿是驚駭欲絕的神情,仿佛臨死前見到了什麼異常恐怖的事物一般。

    無名轉了一圈走回到程懷寶身前時,眉頭已緊緊皺在了一起。

    有無名在身邊,程懷寶畏懼之心稍退,問道︰“怎麼了?”

    無名道︰“他們皆為一擊致命,致命傷或為喉嚨被抓碎,或為心脈被內力震碎。”

    程懷寶倒吸了一口涼氣道︰“是誰有這麼狠辣的手段?莫不是……莫不是方才那位……”

    不用程懷寶說出來,無名心裡莫名的早已確認這些人是被那白衣少女所殺。無名在心中默然問道︰“你到底是什麼?”

    待無名回過神來,發現程懷寶竟然畏畏縮縮的走入屍堆之中,明明滿臉厭惡畏懼加惡心的神情,卻還要逐一翻找每一具屍體,一個都不放過。

    無名心中雖然好奇無比,卻沒有問,只是在一邊等待。

    他的等待不是沒有道理,這不,當程懷寶滿臉得意笑容的走過來時,已顯寶般的將手中捧著之物亮了出來,竟皆是元寶與碎銀,其中大多還沾了血跡。

    這小子一點不嫌髒,更不覺得拿死人的東西有什麼不對,反而得意道︰“哈……幸虧小爺腦子聰明,不然豈不是平白放過了這眼前的橫財。”

    無名也沒覺得拿死人的東西有什麼不該,無甚所謂的道︰“咱們該走了。”

    程懷寶道︰“是該走了,這裡的味道實在不怎麼樣。”
withoutsun 發表於 2014-9-8 20:53

第二卷 第二十九章 霸王餐

    兩人若無其事的離開了這處血腥之地,仿佛這一地的死人與他倆丁點關系都沒有,不過想想好像也確實沒什麼關系,這些人既非他倆熟識又不是他們所殺,這兩個長年與世隔絕的小子自然不會有任何感覺。

    白衣少女身法飄逸似仙,速度之快在常人眼中頂多只覺一道白影一閃而過,只會當自己眼花,絕不會認為那是個人。

    她似風一般飄落至思南府西郊外的小王莊一處平凡宅院內。

    宅院之中寂靜若死,仿如無人。

    尋常人家皆會養狗防盜,可這處宅院竟未養,莫非院主人有別的依仗不成?

    少女推開正房的門,進入屋中。隨即,房門關閉,再無任何聲息。

    離此不遠的另一處宅院中,一名灰衣大漢跪於門前恭敬至極道︰“啟稟聖尊,白魅已歸。”

    從屋內傳出一個悠揚的聲音︰“本尊知道了,你們下去吧。”

    那灰衣大漢恭敬的叩了一個頭,轉身消失於宅院的暗影之中。

    屋內,那聖尊緩緩揚起了一直低垂的頭顱。天!若逍遙子未死,看到這人的臉只怕心中也會喊出這個字來。

    他……竟然是陸天涯……

    莫非陸天涯當年只是詐死?

    他臉色清白,仿佛身有隱疾,是當年的傷沒全好?

    這與陸天涯生得一模一樣的人臉上泛起一絲深沉笑意,喃喃道︰“玄青觀!圓守寺!聖人谷!本尊看你們能猖狂到幾時?本尊布局三十年到如今已近完成,白魅修至大成之時,便是你們的絕期!”

    清晨,紅紅的太陽自東方天際緩緩探出了半個頭來,散發出陣陣暖意。

    無名與程懷寶運氣不錯,兩個人誰也不認得路,大晚上走夜路竟然沒有走錯,順著官道徑直來到了思南府城。

    司南府地處青州、四川、湖廣三地交界之處,歷來便是兵家必爭之所。在江湖上,這裡是玄青觀下屬勢力的最東端。

    兩個小子進了城,早已感覺肚餓的程懷寶拉著無名迫不及待的進了一間規模不小的早點鋪。

    這早點鋪生意不錯,二十余張桌子幾乎已經人滿為患。

    兩人今兒個的運氣確實挺好,才進來就趕上有人吃飽了離開,自然抬屁股便坐了過去,要了六個饅頭兩盤鹹菜外加兩碗米粥,趁著熱乎勁,稀裡呼嚕吃喝起來。

    兩人正自狼吞虎咽間,突然無名伸手一撞程懷寶手臂。程懷寶會意,回頭一看,只見五個身穿黃色勁裝的彪形大漢,滿面沉郁的走入早點鋪。

    程懷寶一眼便認出了這五人身上所穿黃色勁裝與昨晚的那堆死人中的那些黃衣大漢一模一樣。他不動聲色的回過頭來,沖無名使了個眼色,便繼續吃起手中的饅頭,只是那對耳朵已立了起來,暗中運功傾聽著五人的動靜。

    自這五名大漢進來後,許多一看便是本地人的食客皆神色慌張,似是甚為畏懼,也不管吃沒吃飽,匆匆結帳而去。

    轉眼間,原本還人滿為患的早點鋪空出大半,倒也清靜了許多。

    始作俑者的五名黃衣大漢對此似已司空見慣,毫不在意,要了些吃的便各自吃食起來。

    其中一個滿臉胡子、大眼闊鼻一看便知是個神經粗大、有勇無謀型的大漢吃著手中的饅頭,突然怒哼了一聲道︰“六哥他們二十余人自昨晚上出去與赤峰幫那幫王八蛋談判,竟一晚上沒回來,莫不是……”說著話仿佛想到了什麼,拳頭突然攥得死緊,將手中那可憐的饅頭握成了面團。

    旁邊一個眼角有條刀疤的漢子道︰“老九你莫要擔心,聽去赤峰幫探聽消息的兄弟說,他們派出的人到現在也還沒回來。再說以六哥的身手,就憑赤峰幫那群雜種,恐怕還留不住他,至不濟也應該能逃回來。”

    滿臉胡子的大漢重哼了一聲道︰“偏是老大小心,若依我王老九的,便殺上赤峰幫,將那幫王八龜孫殺個干干淨淨。哼!當咱們黃衫會好欺負不成?”

    五人中那個年紀最長相貌平平無奇的中年漢子道︰“老九你懂什麼?少在這裡胡說。赤峰幫背後的靠山乃是三教五門中的雙刀門,先不說雙刀門的實力如何,便是憑他們與聖人谷那深厚的關系,豈是說笑?若真格依你的意思殺光了赤峰幫的人,只怕咱們黃衫會也離滅亡不遠了。”

    程懷寶聽罷松了口氣,將手中最後一塊饅頭塞入嘴裡,邊嚼邊細聲道︰“原來是兩個幫會間的爭斗,沒什麼意思,木頭咱們走吧。”

    無名點點頭,兩人正待起身。

    就在這時,那王老九的一句話卻讓兩人再次坐了下來︰“三哥,咱們怕個鳥的雙刀門?就憑咱們那靠山玄青觀的威名,便是聖人谷又如何?”

    程懷寶本已站起來的身形猛然一僵,怎地這裡面還有玄青觀摻和在內?可惜已經站了起來,卻該如何是好?

    此時無名卻頗為急智道︰“伙計,再來兩個饅頭兩碗米粥。”他與程懷寶想的一樣,雖然因至真老祖的緣故,兩個小子對玄青觀上下頗有些看法,但無論怎樣講他們總還是玄青觀的一份子,自然要留下來聽個究竟。

    接收到來自程懷寶有些誇張的崇拜目光,無名毫無一點自得的神情,微閉著雙眼,凝神細聽那五人的說話。

    三哥默然搖頭,低聲道︰“若似你想的那般簡單便好了,難道你那眼楮耳朵全是擺設?現今的江湖大勢竟然絲毫不知?”說著嘆口氣又道︰“自逍遙仙師飛升之後,江湖便再非以前的江湖了。若在三年前,給赤峰幫一個天做膽子怕也不敢來同咱們黃衫會搶買賣?”

    另一個一直沒說話的短眉大漢猶豫道︰“三哥,你是咱們黃衫會中最有見識的,我陳五最服你的眼光。聽你的話,莫非江湖又要亂了?”

    三哥默然,良久才仿佛自言自語似的輕道︰“亂?怕是要在那亂前面加個更字了。”

    五個大漢同時沉默下來,食不知味的吃著各自手中的食物。

    無名與程懷寶此時表情幾乎一模一樣,皆是滿臉迷惑的樣子,只是不同的是兩人想到的卻是天差地遠。

    兩人默契十足,幾乎同時將心中的疑問低聲說了出來。

    無名道︰“既然魔門已敗,正道大勝,為何江湖還要大亂?”

    而程懷寶則道︰“要天下大亂了,不知咱們兄弟能不能混水摸魚,多得些好處。”

    兩人同時張口又幾乎同時閉嘴,彼此互看了一眼,無名沒好氣道︰“你這小子,除了好處你便想不到別的了?小心到時候魚兒沒撈到,自己反而陷在渾水中再也爬不上來。”

    程懷寶驚異的看了無名一眼,只覺得自從下山之後,自己這兄弟似乎變了許多,若是從前,他萬萬不可能說出方才那番話來。

    程懷寶撇撇嘴道︰“木頭你倒說說,江湖大亂關咱們兄弟何事?慢說只是江湖大亂,便是天下大亂,只要咱兄弟能於亂世之中吃香的喝辣的,卻又如何?”

    無名好笑道︰“不管是江湖大亂還是天下大亂,確是與咱們無關,只是我想不明白方才那個問題而已,為什麼明明武林正道擊敗魔門贏了,反而江湖還會比以前更亂?”

    這麼深奧的問題自然不是程懷寶這初入塵世的小道士能夠想通,搔了搔頭道︰“偏你那麼多想法。”接著又道︰“我說木頭,你看那幫家伙會不會發現那些死屍?”

    無名想了想頗有把握道︰“那處地方遠在荒郊,便是發現也不可能是這幾天的事情了。”

    程懷寶松了口氣,輕笑道︰“那便好,等他們發現了,咱兄弟也早已走的沒了影子。”剛說完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要緊事,一臉曖昧神情道︰“木頭,你昨晚對著那女妖怪時怎會那麼熱情主動?這可不像你啊,平時便是給你三拳都打不出個屁來。”

    無名臉色一變,危險的目光直直的照在程懷寶的臉上,嘴裡卻平淡問道︰“是嗎?小寶你可以試試看打我三拳是個什麼結果。”

    程懷寶趕忙陪笑道︰“別別,小弟誇張了一點,小弟的意思是平時你話少的出奇,更從沒主動與人攀談過,可昨晚上……昨晚上的你的表現……。”若說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能讓程懷寶有所顧忌,那便只會是無名了,只要無名眼楮裡面射出那種危險的光芒,程懷寶肯定要倒大霉。因此即使是堪稱世間最記吃不記打的程懷寶,經過九年來無以計數的苦頭,也早緊記在心。

    無名並未搭理程懷寶,腦中卻不由自主回想起了昨晚那白衣勝雪、體態似仙,卻偏偏又毫無生氣,目光空洞得像個妖怪僵屍般的女子。

    其實不單程懷寶在納悶,便是無名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直到現在,無名也沒有想明白為何自己竟會在見到她的第一眼,便大反常態,心中那股強烈的感覺到底是什麼?無名不曉得,又不好意思去問程懷寶,指不定這個家伙會怎麼笑話自己,又何況他也未必會曉得。

    程懷寶笑道︰“不過也難怪,她若是個人的話只怕全天下的男人為了能在她裙邊找個下跪的地方都要打破了頭哩。娘的,美得就不似個人。”

    無名搖搖頭,他敢肯定自己絕非因為她那絕美不似凡人的臉蛋,至於到底為了什麼,他也不清楚,只是隱隱有一個想法,冥冥之中,她與自己一定有著什麼超越常理的聯系。

    無名突道︰“小寶,她為何要殺那些人?”

    程懷寶愕然以對,然後理所當然的反問道︰“妖怪殺人需要理由嗎?”

    無名一怔,索然無味道︰“你說的也是。他們已經不說了,咱們走吧。”

    程懷寶點點頭,叫過一個伙計結過帳後,兩人才站起身來,就聽得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轉眼間,早點鋪已被一群紅衣大漢圍了個嚴嚴實實。

    程懷寶眼中一亮,一拉無名,裝出滿臉畏懼的神情,哆哆嗦嗦的又坐回到凳子上。

    無名困惑的看了程懷寶一眼,程懷寶低聲道︰“瞧這樣還會再打一場,豈不是又能發上一筆橫財。”敢情這小子發死人財發上了癮。

    無名好氣又好笑的暗裡給了這貪財小子一拳,道︰“便是打死了人,我看你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發這筆橫財。”

    程懷寶財迷心竅,把這茬給忘得干干淨淨,經無名提醒,仗著一張其厚無比的臉皮,傻笑道︰“呵呵……一時忘記了,既發不了財,找機會走人。”

    無名點了點頭。

    那群紅衣大漢中走出一個滿臉橫肉的大漢,高聲喝道︰“裡面的人聽清了,無關的立刻滾蛋,赤峰幫的爺們要找黃衫會的雜種們算帳。”顯然赤峰幫因為昨天談判的人徹夜未歸全部失蹤的緣故,出來找黃衫會的晦氣。

    無名與程懷寶互相使了個眼色,站起身來隨著剩下的滿臉慌張的幾個食客一起,行出了早點鋪。

    赤峰幫的人分出一條通道,讓他們過去。

    剛剛走出赤峰幫的人圈,只聽得身後一個暴躁粗豪的聲音喝道︰“老子幹死你們赤峰會這群野驢的親娘祖宗。”可不正是那個脾氣暴躁的王老九的聲音。

    緊接著那個見識不凡的三哥出聲喝止道︰“老九,閉嘴。”

    兩個地方勢力的爭斗沒什麼看頭,最起碼無名覺得沒啥看頭,抓住猶自抱著一絲渾水發財希望想站在那裡看個熱鬧的程懷寶的脖頸子,提著這個財迷小子踏上了江南之路。

    路上,無名問出了又一個想不通的問題︰“玄青觀與聖人谷乃是正道領袖門派,怎麼與這些地方小幫派還有聯系?”

    程懷寶自然答不上來,嗤之以鼻道︰“偏你那麼多問題,這與咱們又有何干系?”

    西安,原名長安,自西周以來有十三個王朝的國都定都於此,更是是秦、漢、隋、唐這四個中國歷史上最強橫時代的都城,本朝定鼎之後太祖皇帝朱元璋大筆一揮,才改名為西安。

    古老的西安城,難得有雨,而雨中的古城,卻並沒有難堪的灰暗,反似洗去平日滿天黃塵一般,呈現出一股蓬勃的生氣。

    然而無論如何,這座古老的城市,畢竟已漸在衰落,漢宮風流,長春未央,固然已是遺跡,秦時豪華,巍巍阿房,更是已變作一堆瓦礫,只有大雁、小雁雙塔,還有著昔日的瑰麗,筆直地聳立在西北亙古未息的風沙裡,伴著曲江清淡的水波,向遠方的游子誇耀著這古城的風流遺跡。

    可惜,並非是所有的人皆有這等風雅的眼光。

    最起碼程懷寶沒有。

    此時的他正郁悶無比的與無名坐在一條漂於渭水之上的客船上,距離西安只有四裡之遙,遠遠已能看到模糊朦朧的黑黑城影。想想路上發生的一切,這小子實在有十足的郁悶理由。

    這兩個小子明明要到江南,怎的跑到西安來了?

    他倆可不是迷路,再糊塗的人也不會迷路迷到如此南轅北轍的地步。

    原來在路上時,兩人聽到一個消息,說是原本五個月後才召開的三教精英大會,經過三教掌門共同商議,決定提前在西安郊外的圓守寺舉行,並一改往日三教內部交流的模式,向正道公開,所有武林正道各派皆可派弟子前來參加比武,且各派參試弟子的人數限制已提高為十人。

    無名聽說了這場比武盛會,手癢之下有心前往見識一番,自然不顧程懷寶那無聊的江南之行,執意掉頭北上。程懷寶拗不住無名的堅持,只得在心中同江南的美女們道了聲晚點見,無奈陪無名走上了這趟西安之行。

    程懷寶這小子大概從不知教訓二字是什麼意思,從玄青酒樓崔掌櫃那裡敲來的一百兩銀子沒過多久便花了個精光,結果落得個夜路獨行撞到女妖的境地。好不容易發了筆死人財,又弄來了百多兩銀子,誰知他根本不知節約為何物,還不到十天的工夫便又花了個精光。

    舉幾個例子說說他是如何花錢的。

    吃飯,這小子一定要吃既有面子又有裡子的大酒樓,每餐動輒七八兩銀子。

    眼見兩人身上所穿純黑守喪道袍太過扎眼,他倒是不客氣,二兩銀子一身的道袍他們倆小子一人做了五身之多。

    行路懶得動腳,雇了一輛烏篷馬車一天又要一兩銀子。

    住宿更是不用多說,每晚皆為獨門獨戶的上房,一個晚上便又花去了二兩銀子。

    試問如此大手大腳,便是給他再多的錢,怕也禁不住他花的。

    終於,兩個小子將身上最後一兩銀子作車費給了車夫,倆人又成了一貧如洗的小道士。

    倒霉的是,程懷寶花錢花的開心,卻還沒想到掙錢的好辦法。唯一拿手的偷,他自持現在高手的身份,又不屑為之。

    其實也不能怪程懷寶笨,想了那麼久都沒想到賺錢的好法子,實在是江湖人掙錢就那麼幾條道。要麼拉幫結派,掌控一方,偏偏時不我待。而跑單幫的江湖人賺錢的路便更窄了,走邪道的無非坑蒙拐騙,走正道則又不脫保鏢護衛這幾等。

    程懷寶總覺得自己苦練了近十年的功夫,怎的也不能做那些粗賤的活計,加之要趕赴西安參加那勞甚子正道精英大會,自然也容不得他停下身來做些輕松自在的事情賺錢。

    因此兩個窮光蛋就這樣開始了他們新的旅程。

    這一天兩人來至嘉陵江畔的保寧府,他倆沒錢坐船,乃是順著江邊一路走到保寧府的。

    進了保寧府城,兩人已一天一夜沒吃東西,又餓又累。

    無名可不管身上有錢沒錢,肚皮餓了,抬腳便往酒樓裡進。程懷寶卻知道這些世俗規矩,勸阻無效後一氣之下,便不再管,自己站在酒樓門口,聞著裡面飯菜四溢的香氣,聽著那熱鬧的喝酒行令之聲,抱著一會兒看無名沒錢付帳時的笑話的心理,狂吞猛咽分泌過剩的口水的同時使勁緊了緊腰間的褲腰帶,借以稍稍緩解一下早已餓得前心貼後背的肚子。

    無名吃飽喝足後抹抹嘴拍拍屁股便要走人,酒樓掌櫃與伙計自然不干,無名也不與他們爭執,隨手一拳將紅木方桌打出一個大洞出來,然後悠然瀟灑的大搖大擺走了出來,只留下酒樓中一群目瞪口呆的人。

    無論掌櫃、伙計還是食客,以前皆見過吃霸王餐的,但絕沒見過能將霸王餐吃的如此自然,仿佛一切皆是天經地義一般的人。

    也難怪無名能將霸王餐吃得如此完美,他本就沒有一絲世俗的理念,在他腦中沒有任何世間禮法規矩的存在。

    對於他來說,餓了要吃飯,這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不讓他吃的人便是敵人,砸破一張桌子算得什麼?便是為了吃飯殺個人也不足為奇。

    當已餓得兩眼直冒金星的程懷寶見到肚皮脹得溜圓還打著飽嗝一臉滿足神情的無名時,極度的不平衡心理使得身負上乘內功兼嘴巧舌滑的他二話沒說,當場昏倒在地,其中一半是餓的,另一半……怕是氣妒交加所至。

    醒過來的程懷寶第一件事便是仗劍沖入那座酒樓,橫劍比在倒霉的掌櫃脖子上,兩眼冒出惡狼般的綠光,以有生以來最為陰森恐怖的聲音惡狠狠道︰“立刻給小爺置辦一桌好酒好菜,不然可別怪小爺不客氣。”

    利劍橫於頸上,那掌櫃的屁都不敢多放一個,立刻招呼伙計快要廚上準備。

    轉眼功夫,便擺滿了一桌子的菜。

    程懷寶看到滿桌子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精美菜肴,那還顧得上搭理掌櫃的,一個惡狗撲食整個人幾乎趴在了桌子上,以令人嘆為觀止兼倒吸涼氣的速度將一桌子的飯菜橫掃而光。

    然後趕在聞訊趕來的官差入門之前,拉起面上沒有一絲表情,實際肚子都快笑破的無名,展開那堪稱江湖一流的輕功身法,一溜煙跑了個無影無蹤。

    待兩人跑得沒了影子,酒樓中的人仍似木頭般呆呆看著兩人遠去的方向,心中皆有同樣的想法︰“這兩個小道士挺有意思。”

    即使是曾被利劍加身以及平白經受兩頓白吃損失的那位酒樓掌櫃,對這兩個以最獨特方法吃霸王餐的古怪小道士,也沒有一絲恨意,反而有些好笑的感覺,仿佛兩個不懂事又淘氣的孩子在惡作劇一般。

    官差來時,掌櫃的將事實經過如此一說,最後道︰“兩個餓壞了的小道士而已,還請官爺們放了他們吧。”

    苦主都如此說了,官差們自然敷衍了事,畢竟誰也不願意得罪那些高來高去一身強橫本領的江湖人。

    有生以來頭一次吃霸王餐的程懷寶得到了他應有的報應——瀉肚!

    剛自出了保寧府北門,他的肚子便開始狂嚎起來,勉強忍了片刻便再也忍不住了,跑入路旁的樹林,一陣仿佛驚雷一般的屁後,稀裡嘩啦狂瀉了起來,那真格稱得上有若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這一下午可憐的程懷寶總共瀉了七次,好懸沒把腸子瀉斷。

    痛苦不堪的程懷寶,在第四次狂瀉時,以極其不雅的姿勢蹲在路邊隨地大小便的他指著老天狂叫,大罵老天不公,都是吃霸王餐,為何無名屁事沒有,偏偏他那麼倒霉?

    當然,第四次時他還有力氣罵,等到最後那次,別說罵了,連蹲著的力氣都沒了,兩條腿仿佛面條一般綿軟無力,最後不得不要無名將他攙了起來。

    說來也活該程懷寶倒霉,這世上哪有人仗劍比著人家脖子吃霸王餐的,酒樓的大師傅聽說有人吃霸王餐,正好手邊有一包老鼠藥,順手便全放在了菜裡。幸好那時候的老鼠藥藥力不強,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不然只怕程懷寶將開創吃霸王餐被人藥死的歷史第一人了。

    第二天,仿佛重病一場般渾身乏力臉色蠟黃的程懷寶躺在一只無名臨時用樹枝扎成的簡易擔架上,由無名拉著,繼續北上西安的道路。

    任他的腦袋再是聰明絕頂,也想不明白,為何練了一身上乘武功後,怎麼反而比當年狗屁不是的小扒手時混得還慘?難不成自己這將近十年的苦功竟然白練了?
withoutsun 發表於 2014-9-8 20:56

第二卷 第三十章 偶遇

    眼前堪稱淒慘的境況與下山前自己設想中那風光無比、眾美垂青的英雄俠少之間相差何止千裡萬裡,到底為何落得如此淒慘?程懷寶百思不得其解。

    兩人身無分文,加之程懷寶身子虛弱難當,實在說得上是倒霉至極。

    偏偏老天爺還似認為他倆倒霉的不夠一般,原本艷陽高照的天氣一轉臉便開始下起了瓢潑大雨。若程懷寶身強體壯之時,仗著一身上乘內功,自然不會在乎,偏偏此時正是他最體虛脆弱之時,冰涼的雨水加身,只凍得他不住打擺子。

    無名抹了抹臉上的雨水,抬頭看天,他對看天色頗有些心得,這一看不要緊,心中開始叫苦,天上的烏雲很沉很厚,只怕這雨一時半會停不了,他自己是不在意,可看著程懷寶那虛弱痛苦的模樣,雖然落得這等淒慘境地是他咎由自取,可畢竟是兄弟,怎能不擔心?

    就在這時,一陣清脆的馬蹄聲伴隨著車 轆滾地的吱咯聲遠遠傳來,無名心下一喜,有馬車坐了。

    站在原地等了片刻,只見一輛烏篷馬車漸漸出現在兩人眼前,速度不快,但奇怪的是這馬車上竟然沒有車夫。在這等四野無人、冷雨寂寂的官道之上,一輛無人駕馭的烏黑馬車,憑空顯出幾分鬼氣。

    無名可管不得那麼多,現在便是天塌下來,也沒有讓兄弟避雨來的急。他迎上前去,一把將拉車的馬抓住,馬車吱呀一聲停了下來。

    或許是瓢潑的大雨影響了無名的靈覺,他竟感覺不出車中是否有人,難道真是一輛空車,那自己與小寶的運氣也未免太好了,無名心中想著好事,竟忘了其中透出的種種詭異。

    猶豫了一下,無名揚聲道︰“我兄弟病了,要用你的車。”聲音中沒有一點打商量的意思,語氣中全是肯定,仿佛對方把車給他用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馬車內沒有一絲聲響傳出,靜悄悄仿佛不是人間界的物事。躺在一旁的程懷寶與無名不同,最信鬼神的他看著這輛詭異至極點的馬車心頭直冒涼氣,直覺得這車不是什麼好路數,虛弱的叫道︰“木頭,這車上下透著邪乎,咱不坐也罷。”

    無名微蹙濃眉,心中道︰“這車便是鬼神的座駕,也要給我兄弟讓出來。”這麼想著,他猛然一拉那低垂到底,仿佛隔開兩個世界的車簾。

    “啊!”出人意料的是這聲驚呼竟然出自一向如磐石般沉默堅強的無名口中。

    難道車裡坐得真是鬼神不成?

    若真是鬼神,只怕無名也不會失控的叫出聲來。

    裡面坐得是個女子,一身白衣勝雪。

    竟是思南府外那個白衣女妖!

    程懷寶說得對,這女子美得確實不似是人,無名腦中匱乏至極的形容詞匯甚至無法形容這女子美麗的萬中之一。

    無名傻愣愣的盯著車中白衣女子那張沒有半點生氣的絕美臉龐上,心中再次浮起那股不知名的強烈感覺,仿佛一只小老鼠在心裡亂抓亂撓,又仿佛心髒出了問題,狂跳個不止。

    程懷寶被無名擋著,看不到車內的情景,心急的他叫道︰“木頭,你叫什麼?車裡有什麼?”

    車內那詭異的不似是人的白衣女子兩眼空洞無神,仿佛沒有靈魂一般,眼神似盯在無名的臉上,偏偏其中沒有丁點焦距,又似看向未知的虛空一般。

    無名從沒有過與年紀相仿的女子接觸的經驗,此時不禁有些慌亂,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本就缺乏訓練的口才此時自然更顯笨拙。

    若車內坐得是別個女子也就罷了,不知何謂憐香惜玉的無名肯定是毫不猶豫的一把將人扔飛,偏偏踫到了這個只見了一面便令他心生異樣感覺的女子,他無法那麼做。

    雨還在下,且有越下越大的趨勢,蠶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碎成無數細小水滴,嘩嘩作響

    程懷寶見無名好似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動也不動,也不回答自己的驚問,以為他出了什麼意外,強自掙扎著自那簡易擔架上爬起來,當他顫顫巍巍站起身來時,終於看到了車中那張絕美的令他印象深刻的臉。

    也不知程懷寶哪來的一股力氣,“嗷”的一聲大叫,踉蹌著沖到無名身後,二話不說拉著無名的手臂就待逃跑。

    他那嗓子把無名自夢寐中驚醒,憑他那軟弱無力的拉扯,自然不可能將無名拉動。

    無名手上使勁,已將程懷寶拉到身旁,轉頭沖車上白衣女子道︰“我兄弟病的不輕,能不能將你的車借我們一用?”這還是無名有生以來頭一次在話中加入了問詢的口氣。

    車上的白衣女子紋絲未動,甚至眼神也是依然毫無焦距的停在無名的臉上。

    無名也不在意,不反對就是同意,這麼簡單的道理無名還是懂的。

    不顧程懷寶綿軟無力的掙扎,無名提著他縮身進入車中。

    馬車之內空間雖然說不上大倒也算不得小,坐上三個人剛剛好。車內幾乎沒有任何擺設裝飾,倒也不用擔心被兩人身上的雨水打濕。

    對於車中突然多出的不請自來的兩個人,白衣女子竟似毫無知覺一般,那對如寶石般璀璨明亮偏偏內裡空洞無物的眼眸始終跟隨著無名的臉。

    在車下時還沒覺得怎樣,可擠在車廂內這狹小的空間中,被眼前這令他心動女子近在咫尺的如此專注盯視,無名再也無法無動於衷了,他的心跳完全失去了控制,撲通撲通之聲有若敲鼓一般,便是身旁心情緊張,一雙眼楮始終戒備的盯著白衣女子的程懷寶皆聽得清清楚楚。

    程懷寶疑惑的看了自己兄弟一眼,結果即使這馬車與馬車上的人再是詭異,程懷寶心情再是緊張,仍禁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以前從沒想過無名會臉紅,他甚至認為無名這怪物這一輩子大概也不會曉得臉紅為何物。然而現在的事實證明,程懷寶知道他以前錯了,無名不但會臉紅,而且臉紅的程度足以與傳說中三國時的關公他老人家媲美。

    程懷寶的這聲輕笑,終於將白衣女子的注意力從無名的臉上轉移開去。

    程懷寶只覺得隨著那空洞的雙眸看向自己之時,突然一股陰寒至極之氣彌漫於小小車廂之間,仿佛整個車內的空氣都被凝固一般。

    那是殺氣,程懷寶可以肯定。

    無法形容此時程懷寶的感受,仿佛被野狼撲在身下的小兔一般,在這股強烈至極點,濃得有若實質一般的殺氣下,他除了瑟瑟發抖,竟興不起一絲反抗的念頭。

    仿佛只是一瞬間的事情,無名突然擰腰擋在程懷寶身前,一雙潔白的仿佛是沒有一絲瑕疵的美玉一般的手掌,已成爪形,虛虛的停在了無名的胸前。

    無名只覺得一股可怕的勁氣透體而入,瞬間攻入體內各處經脈,那股勁氣所過之處,經脈如遭冰浸般一陣僵冷難當,禁不住悶哼了出來。

    幸好此時,令他無法修練內功的罪魁禍首紫極元胎突然興奮至極的一陣抖動,侵入無名體內的那股勁氣在一瞬間便全被吸走。

    不知怎的,無名竟覺得丹田中的紫極元胎似乎與以往有些不同,仿佛有了生命一般不停上下抖動,那感覺竟似餓得嗷嗷哭叫的嬰兒催促母親給自己喂奶水一般。

    這等情況可是從未發生過,無名被嚇了一跳。

    白衣女子一掌雖虛虛停在了無名的胸口,奈何掌勁已經攻出,再也由不得她了。她本是被人有意訓練出來的殺人工具,除了掌握她心神的那個人之外,一切進入她眼中的人皆將遭到她的擊殺。

    可是眼前這人身上有一種令她感覺舒服無比的氣息,令她陶醉其中,對著這個人,她興不起一絲殺念。

    她的掌勁可說中者必死,自她有記憶以來從無例外。

    從未有個絲毫情緒平靜的有若古井深潭一般的兩只美麗眼眸中此時卻泛起陣陣漣漪,雖然一閃而過,但回過神來的無名卻真切的捕捉到了那一瞬間裡面擔心焦急的信息。

    無名登時忘記了紫極元胎的異常,忍著經脈欲裂的痛楚,嘴角扯了扯生生擠出一個笑容道︰“我沒事,這個是我的兄弟,你別傷他。”

    白衣女子怔了一下,眸子裡閃過一絲驚訝,似是沒想到自己中者必死的勁氣竟沒能傷到這個令自己感覺很舒服的人,心下生出一絲莫名的情緒,她自己卻並不曉得這情緒叫做欣喜。

    不用語言的交流,無名卻知道白衣女子已答應了他的請求,那是一種無法解釋玄而又玄的感覺,他就是知道了。

    放下心來的他緩緩靠在車壁上,一對眼眸不由自主地望向白衣女子。

    籠罩於身的殺氣驀然消失,程懷寶這才長長出了口氣,他知道方才若沒有無名,自己可就真應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這句話了,他毫不懷疑這女妖怪會象踩死一只螞蟻般隨意將他殺死。

    所謂一物降一物,對這分不清是人是妖的女子,程懷寶有一種發自內心的畏懼之情,若非無名堅持,他寧願在外面淋雨,也絕不願坐得離這詭異的女子如此之近。

    情不自禁將整個身體躲在無名身後,頭痛欲裂、身體疲憊欲死的程懷寶緩緩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一陣驚天動地的雷鳴之聲,驚醒了一對兀自癡癡對視的男女。

    無名身形一震,回過神來,在心中道︰“奇怪,我這是怎麼了?怎麼在她的身邊,竟好像發病了一般。”

    白衣女子在兩人目光因那聲焦雷分開之時,眼眸中明顯閃過一絲懊惱,與他目光相交之時,她有一種無法形容更沒法解釋的舒服至極的感覺。

    此時程懷寶一陣夢中囈語,無名探手放在他的額頭之上,驚覺他竟發起高燒來。

    無名心中一驚,拿住程懷寶的腕脈,雖有十余年沒有踫觸過醫道了,但早年所下之苦功並非白費,號脈的方法他還記得。

    無名的眉頭皺的死緊,程懷寶乃是體虛氣弱之際又受了風雨寒氣,病得不輕。心中焦急的他抬頭沖那白衣女子道︰“我兄弟病得不輕,能否送我們到鄰近的市集找郎中診治?”

    白衣女子並未答話,眼眸回復一貫的空洞無神,抬手點出一指,一股氣勁透指而出,透過門簾,擊在馬臀之上,力道恰到好處,那馬低鳴一聲,啼沓啼沓行了起來。

    這匹拉車的馬顯然經過特別訓練,白衣女子通過彈射的指力便能操控自如,指力打在馬屁股正中,它便直走,打在左邊便向左拐彎,反之自然向右拐彎。

    “難怪不用車夫,這輛馬車也可自由行駛,原來如此。”無名心中暗道,對於訓練這馬的人所用心思著實有些佩服。

    馬車不緊不慢的在官道上行進,走了約半個時辰後,雨停了,又走了近一個時辰,來到一處縣城。

    到了縣城的城門口,依照官府的規矩車中的人是要下車接受檢查並繳納進城稅的,然而不知怎的,守門的兵丁對於這輛沒人駕馭頗顯古怪的馬車竟然視如不見,便放他們進城。

    無名不曉得世事,也就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

    馬車才進了城門,無名發現一件奇怪的事情,那匹拉車的馬竟再不用白衣女子的驅趕,自動走了起來。

    仿佛識得路一般,這馬兒自顧自拉著烏篷車進入一條偏僻小巷,巷底是一座宅院的後門。

    兩扇院門是敞開的,那馬沒有一絲停頓,直直跑進院中。

    馬車停穩,無名抱著程懷寶跳下地,身邊氣流微動間,那白衣女子已站在他身邊。無名有些納悶道︰“這是你的家嗎?以前聽小寶說老馬識途,我還不信,看了你這匹拉車的馬,我可信了。”

    白衣女子並未回答,輕揮曼袖,近丈外的院門隨風關緊。

    雖然自始至終白衣女子的口中都未說出過一個字,但無名卻毫不在意,若非遇到程懷寶,只怕現在的他也會是這個沉默樣子。

    白衣女子蓮步輕抬,走起路來給人一種行雲流水般的感覺,仿佛沒有任何重量的浮於空中似的。無名跟在她的身後,眼楮緊緊盯住她雙腳的動作,雖然認不出來歷,卻也知道這是一種上乘的身法。

    進到屋中,無名發現這屋子裡的一切物事都是新的,仿佛在他們到來之前才剛剛有人收拾過。雖覺得有些古怪,但這會兒可不是問問題的好時候,何況看情形只怕他問了也是白問,從這白衣女子的櫻唇中他怕是得不到任何答案。

    無名將程懷寶放到床上,拉過床頭那條嶄新的錦被蓋在他的身上。本想立刻出門買藥,突然想起若自己不在,這令他心動的女子對程懷寶又起殺念卻該怎辦?

    心中思忖片刻,無名做下決定,毫無男女之防觀念的他想也不想便抓住白衣女子的玉手,感受著玉手的冰涼與滑膩,心中沒由來一蕩,脫口而出道︰“你的手好涼也好滑。”隨即才想到這並不是自己想說的,趕忙又道︰“我要去買藥,你陪我去吧?”

    自懂事後從未被人踫過哪怕一丁點肌膚的白衣女子對於手被無名拉住,僅僅只是一愣,毫無一絲尋常女子的嬌羞神情,反而似頗為享受那只大手的溫暖一般,聽了無名的話,稱得上溫順的點了點頭。

    一雙明眸直直的看在無名的臉上,如古井無波般的芳心中突然泛起陣陣漣漪,從小便在別人驚恐畏懼的目光中長大,即使是那掌控自己神意的人見到自己時的眼神中也總有一絲顧忌的神色,更別提那人的手下們,哪個見到自己不是一臉驚恐畏懼的神色?

    為何眼前這年輕男子對自己不但沒有絲毫畏懼之色,反而還好像很親近的模樣,更奇怪的是,自己對這個才見第二次的人從心底裡有一種親近之感,沒有來由,在樹林中第一次見到他時,這種親近感便有了。

    自神功有成後腦中從未出現過這等自我想法的白衣女子,有生以來頭一遭陷入到了自己的思緒當中,混不知這便是她新生的起點。如果沒有無名的出現,她將一輩子作為別人的殺人工具,生活在混沌之間,永遠不可能擁有自己的思想。

    無名就這麼手牽著手拉著白衣女子上了街,卻不知這情形落在某個有心人的眼中有多麼的離奇。

    一雙隱於暗處,原本精明干練、靈巧有神的眼楮此時卻險些從那美麗眼眶之中瞪出來,眼楮的主人是一個年約三十歲的婦人,一身純黑色的衣裙襯托出曼妙的身材,五官細致精巧,只是此時睜得溜圓的一雙秀目破壞了原本沉穩有度的氣質。

    從她身上搭配得體的衣著,整齊貼順的盤頭便能看出她是一個很在意自己形象的女子。若非大出意外,她絕不至露出如此白癡一般的神情。

    待無名與那白衣女子漸漸遠去,她才慢慢回過神來,兀自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那不受控制一直不自覺微張的櫻桃小嘴喃喃道︰“天啊!我莫不是在做夢,白魅……白魅竟然任由一個小道士拉著手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這……這怎麼可能?不行,這事要趕緊去稟報聖尊。”婦人也算是個人物,收拾一番心情,整了整臉色後便如沒事人一般蓮步輕移,走入不遠處的一座宅院。

    院內一些僕役打扮的大漢見到這婦人紛紛躬身行禮,凸顯出她高人一等的身份,一路暢行無阻,來至正屋前。

    正屋大門緊緊關合,門前站立著兩條仿佛釘子一般筆直的漢子。這兩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渾身上下散發出森冷的殺氣,眼神更如刀刃般凌厲難當,使人一看便知是功力高絕,殺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那婦人於門前單膝跪地脆聲道︰“屬下黑旗旗主柳飛煙有要事稟告聖尊。”

    屋內,正自練氣的陸天涯聞聲緩緩收功,揚聲道︰“進來稟報。”

    柳飛煙恭敬道︰“屬下遵令。”

    那兩名站在房門前的漢子各自側移一步,讓出通路,柳飛煙曉得這兩位鐵衛的厲害,不敢怠慢了他們,點頭以示謝意,吱呀一聲輕輕推開房門,行了進去。

    柳飛煙進到屋中又再單膝跪地道︰“屬下柳飛煙參見聖尊。”

    陸天涯安適的坐在房間正中那張大椅上,右手輕抬道︰“起來說話。”

    柳飛煙道了聲“遵命”,站起身來。

    陸天涯眉頭輕挑道︰“柳旗主說有要事稟告,可是與白魅有關?”

    柳飛煙臉現敬服神情,對於這個仿佛天下任何事都逃不過他的掌握的聖尊她從心底裡又敬又畏,這個男人仿佛從來不會犯錯一般,睿智深沉的令人在他面前便會感覺自己的渺小。柳飛煙寧願跟隨他左右同天下人為敵,也好過同這個鬼神般莫測高深的人作對。

    柳飛煙低垂著玉首恭敬道︰“聖尊料事如神,飛煙所報之事正是與白魅有關。”

    陸天涯平淡道︰“講。”

    柳飛煙想起方才那不可思議的情景,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一絲古怪的神情,這在一向冷靜干練的她可是非常罕見的,倒也引起了陸天涯的注意。

    柳飛煙整理了一下思緒才道︰“啟稟聖尊,屬下遵聖尊之命,用特殊手法引領著白魅的馬車進到事先替她安排好的宅院。哪知道……哪知道沒過一會兒的工夫,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一個小道士拉著白魅的手從那院子裡面出來。”

    “什麼?”一向冷靜如山的陸天涯聽了這絕無可能的事情臉上也不禁露出驚詫的神情,即使他深信自己這屬下絕無膽子用這等荒誕離奇的事情欺瞞自己,仍忍不住在心中暗叫這不可能。

    白魅是他依照聖門秘傳寶典中所著經過萬千辛苦花費無數心血才培養成功的,這世上再沒有任何人能夠比他更了解白魅的可怕了。

    白魅所練之功法,乃是八百年前聖門一位智比天高的前輩門主以護教神功玄神元胎大法為基礎,別闢蹊徑創出來的一套霸道至極的神功。

    這套功法有個陰森恐怖的名字,叫做魅影幽魄。

    雖是脫胎於玄神元胎大法,但與氣性偏陽的玄神元胎大法不同,這套功法卻性屬純陰,只適合女子來練。

    然而在白魅之前,這套功法功法僅僅停留在理論上的可行。

    自那位聖門先祖創出魅影幽魄這套奇絕功夫之後,到如今已整整過去八百余年,其間數代聖門先輩皆曾嘗試找來資質上乘的女嬰練這套功法。

    然而到陸天涯之前,還從沒有人成功過,只因這套魅影幽魄功法,有一道仿佛不可能突破的難關。

    這要從魅影幽魄的功法本身說起。

    這套功法可說完全符合正道中人關於魔功的一切定義。練功法門奇詭無比。

    修煉者需從不滿周歲的女嬰便開始築基,先將女嬰放置於盛滿特制藥液中每日泡洗,達到增強體魄,強筋腱脈的功效,待兩歲時便開始打坐練氣。

    魅影幽魄的練氣法門與尋常內力功法大相徑庭,甚至可用南轅北轍來形容。任何練氣法門都講究陰陽二氣的調和運用,只是偏陰與偏陽的不同罷了。而魅影幽魄則不然,這門功法單只修練陰勁,而且是天下間至陰的功法。

    所謂孤陽不生孤陰不長,如此只練陰氣的功法,其中危險自不待言,且魅影幽魄所練氣勁又是世間最為霸道的一種,傷人自然凌厲無匹,可若稍有控制不當,反噬起來一樣有如洪水猛獸一般凶猛。

    絕大多數挑來的女嬰練至七八歲大時便因禁受不住氣勁反噬,或經脈爆裂而亡,或陰氣太盛陽氣斷絕而亡。

    自聖教有史以來,這魅影幽魄便從未有人能練成過。

    陸天涯於二十七年前偶然得到一只純陽奇藥萬年玄參,以此入藥,匯集三十六種世間靈藥耗八年之功煉成五粒固本培源強筋腱脈的聖藥——九陽保命金丹,他自己便是仗著一顆金丹才能於十年前那場大劫中留下一條命來。

    煉成如此神藥,陸天涯自然雄心萬丈,派出屬下滿天下搜羅根骨絕佳的女嬰,再依古法從三百多名女嬰之中選出資質最佳的十人,開始教授這十名女嬰魅影幽魄。

    九年時間,十名女嬰相繼死了九個,唯一活下來的便是現在的白魅。白魅的資質超越常人許多,當她長到十一歲時才第一次面臨氣機崩壞的危機,可說創造了修煉魅影幽魄的紀錄。陸天涯以兩顆保命金丹救回了她一條小命,白魅也因之度過了最危險的一道關口,從此邁入了前人從未達到的境界。

    沒人能夠知曉現在的白魅功力到達了什麼境界,便是宗師級的武學大行家陸天涯也看不出來。只因魅影幽魄完全超出了傳統的武學範疇,白魅若是不動,沒人會把她當做活人,一個沒有精氣神的死人又如何看得出功力深淺?

    只是有一樣,沒有任何人敢陪在白魅身邊,包括能通過特殊方法控制白魅心智的陸天涯,他也不敢。

    白魅自度過了那道可怕的陰劫之後,性子便開始明顯變化了,原本是一個沉默的女孩,仿佛突然之間就變為了滿身殺氣的女妖怪。

    當第十個派在她身邊服侍的老婦被她擰斷了脖子後,便再也沒人敢出現在她視線範圍之內了。沒人將她再當成人,所有知道她的存在的人心中皆已把她當作嗜殺的妖怪。

    沒人知道她這轉變的原因是什麼?也不會有人關心這無聊的問題,因為她這個樣子更符合陸天涯訓練她的目的。

    殺人!本就是她存在的唯一價值。

    陸天涯不愧為稱雄於世的絕代天才,最初的驚訝過後,立刻便恢復了冷靜,徐徐道︰“立刻去查那小道士的來歷。”

    柳飛煙領命,恭敬行了一禮,轉身退出房門。

    屋內只剩下陸天涯一人,此時的陸天涯臉上浮現起一絲古怪神情,嘴裡喃喃道︰“小道士?”卻不知他想到了什麼。

    翻回頭再說無名,無名拉著白魅的手兒,毫無顧忌的行走於大街之上,兩個都是對世事一竅不通的人,自然不太曉得這副親昵的模樣落在常人眼中是何等的離經叛道、不守規矩。

    無名邊走邊自琢磨,口中喃喃道︰“不知哪裡才能找到郎中?”話聲未了,目光動處,卻瞥見街上的每一雙眼楮,都在眨也不眨的望著自己。

    一個面色黝黑,一臉憨厚的尋常小道士,一個美絕天人,但渾身上下感覺不到絲毫生氣的白衣女子,如此怪異的兩人卻親昵的手牽著手並肩走在這繁榮的街道,若不引人注意,才是怪事。

    面對如此眾多眼神的注視,無名渾沒有感覺,心中倒是想到了個法子︰既不識路,何不找人問問?

    無名走到一個年輕小伙的面前,以他一貫的開門見山的口氣直通通道︰“我兄弟病了,這裡的郎中怎麼找?”

    誰知那小伙許是一輩子也沒見過似白魅這等絕色佳人,一雙眼楮直愣愣的盯在白魅的臉上,整個人如癡似傻,哪還能回答無名的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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