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貞觀大閒人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成)

   
vc2008 2015-3-1 14:59:4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7 4823007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2-14 01:18
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鉦 第四百一十一章 鍾鼎山林


    惡意賣萌沒有收獲到效果,帥帳內衆人的表情似乎有點……想吐?

    李素的樣子雖有扮嫩之嫌,但話裏的意思卻還是很有道理的。

    守城不是靠所謂堅強的意志就能守住的,戰爭終究拼的是人命和戰力,李素的意思很簡單,既然明知守不住,為何一定要守?城池丟便丟了,今天實力不濟,下次叫齊人馬搶回來便是,一根腸子通到底非要守在這座死城裏,最後的結果西州還是會毫無懸念地失守,那時人也死了,城也丟了,這種愚蠢的行為到底想證明什麽?用生命的代價來證明“氣節”這個東西的存在,有必要嗎?

    簡單而且很有道理的邏輯,偏偏帥帳內的三個人完全不理解,從曹余到項田,連一直堅定支持李素的蔣權臉上都帶著幾分不認同的神色。

    說實話,李素有點氣悶,守與不守,大家的理念完全相悖,于是在決定去和留的重大問題上産生了衝突,而關于做人的理念,別人無法說服李素,李素也沒能力扭轉別人。

    大敵將至的緊急時刻,帥帳內幾位文武官員聚在一起沒有討論如何退敵擊敵,卻因為棄不棄城的事僵持起來,這個結果委實有點出乎意料。

    “如何守城,我們慢慢商議,兩個折衝府加一個騎營,還有一個鄉勇營,這點兵力確實不多,所以本官以為,眼下當務之急,是必須向沙州和玉門關求援……”曹余捋著青須緩緩道。

    李素冷冷道:“早在三個月前,我已遣了數撥快馬往東求援了,曹刺史不妨猜一猜,玉門關和沙州的守將有沒有答應馳援西州?”

    曹余神情一黯,有些決定在沒有施行以前,其實大家便已知道結果了,比如明知必敗的固守城池,比如向別的城池求援。

    無論哪個城池的守將,未奉皇帝诏命。未得三省調兵文書,誰都不敢冒此大不韪擅自調動麾下兵馬,這是很犯忌諱的事,哪怕馳援成功,打敗了外敵,班師後守將也是有過而無功,所以對外求援這種事。基本上是沒有任何希望,也得不到任何回應的。

    “如今陛下正北征薛延陀。若遣快馬直接奔赴陛下帳前,禀奏西州危急,陛下親自下旨調兵……”項田說到一半,卻見李素饒有興致地看著他,項田說著說著,老臉一紅,接下來的話再也說不下去了。

    從西州到薛延陀,再從薛延陀領了調兵聖旨往回跑,一來一往耗費的時日。足夠敵人攻下西州一百回了,這話說出來簡直呵呵哒。

    “守不住也要守啊……”曹余沒辦法了,可神情仍舊堅決:“開疆守土是臣子本分,大節大義所在,迎難而上,縱死何妨?”

    李素歎了口氣。

    大家都有道理,盡管各自的道理南轅北轍。道理單拎出來哪裏都說得通,可是碰撞在一塊卻矛盾了,而且是無法調和,無法妥協的矛盾。

    所以,今日西州幾位文武首官聚于帥帳,其實是談崩了。接下來一陣死一般的沈寂,誰都沒開口,就算有人想說點什麽,也不知該如何把眼前這個很嚴重的矛盾繞過去。

    許久以後,李素終于打破了這難堪的沈寂,一開口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與冷然。

    “人各有志,不能強求。我與諸位理念不同,請恕我不能苟同,竊以為留存有用之身以待來日,對大唐社稷來說更重要,我已決定明日棄城東去,還望諸位與我同行,若不願,李某亦不勉強。”

    “去留肝膽兩昆侖”,這是後世一位如癡如傻卻令人肅然起敬的先行者臨刑前留下的詩句。

    前世李素便很熟悉這句詩,那時讀來只品到字句的優美,直到這一世,這一天,當曹余和項田等人面無表情離開帥帳後,李素獨自坐在帥帳內,嘴裏喃喃再次低吟起這句詩,終于品出了與前世不一樣的味道。

    去與留的抉擇何其艱難,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仁與義,正如魚與熊掌之間的取舍,選誰都沒錯,反過來說,選誰都錯了。

    李素選擇了“仁”,離開是為了保全大家,所以仁,曹余等人選擇“義”,留下是為國盡忠,盡臣子本分,所以義。

    …………

    離西域大軍兵臨城下的日子已不足兩日,城裏城外的氣氛越來越緊張,將士們操練也愈加勤奮,各種莫名的情緒在軍中漸漸蔓延,壓抑,緊張,還夾雜著幾分躍躍欲試的熱血沸騰,或是赴死前的惶惶不安。

    西州上層人物之間的矛盾並沒有傳揚出去,大家都有著心照不宣的默契,此時此刻,無論是走是留,上層的矛盾暴露出來只會亂了軍心,這幾個月好不容易捏合起來的軍心瞬間便會崩塌。

    當夜,城外騎營校場點兵,營盤全部撤除,蔣權下令騎營將士進城駐守。

    與此同時,項田也下令兩個折衝府混編,連夜拆除城內民居商鋪,拆下來的磚石和梁木全部運上城頭,以作擂石滾木之用,同時斥候增加了三十人,日夜不停往西而去,不間斷地將敵軍的行蹤送進西州城內。

    一座沒有百姓,只有五千守軍的孤城,在兩位將軍的軍令下,煥發出仿若回光返照般的活力,城內城外只見腳步陣陣,人影幢幢,再伴隨著將士們或高昂或悲淒的面容,整個城池頓時陷入如同臨死前的亢奮。

    李素靜靜看著衆人的忙碌,什麽都沒說,從決定棄城的那一刻起,他已不想再參與西州的任何事務,這座城,注定會被攻破,所以為它所做的一切終究都是徒勞,李素是個很務實的人,從來不做徒勞的事。

    “王樁,你覺得我做錯了嗎?”

    看著門前的人來人往。李素淡淡問道。

    王樁撓了撓頭,憨笑道:“你們大人物的事,我咋想得明白?不過你總是有道理的,我覺得你沒錯。”

    李素轉過身看著他,深深地道:“你跟我來到西州,我知你也想建功立業,只不過這一次。不是建功立業的好時機,它是一個繞不過去的死劫。所以,你算是白來西州了,放心,只要我們活著,日後還會有許多建功立業的機會,我會挑一個好的機會,讓你也在馬上搏個軍功,將來恩蔭子孫百世。”

    王樁搖搖頭:“跟你來西州不完全為了功業,李素。咱倆從小一起長大,看你獨自一人來西州赴任,我心裏不爽利,你是個有本事的人,但再有本事的人,身邊也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幫襯,你在西州……太孤單了。”

    李素只覺胸中一股熱流翻湧。眼睛眨了幾下,強行壓下去,展顔笑道:“幸好有你,但願一輩子都有你……”

    王樁嘿嘿憨笑。

    李素拍了拍他的肩,無意中捅了一刀:“你傻,以後我幫你聰明下去。放心,你吃不了虧。”

    轉過頭,眺望遠處的繁忙,李素的心情一片平靜。

    此時已是黃昏,大漠的落日漸漸西沈,在即將沈入地底以前,努力將最後一抹金黃灑遍這座千裏孤城。

    李素盯著那一輪通紅的落日。淡淡地道:“王樁,收拾一下行李,咱們明日離開西州……”

    王樁嘴唇嗫嚅幾下,忍不住道:“還是要走?”

    “是的,還是要走,這一世,我的命很珍貴,是老天對我格外的恩賜,我不能將自己的命浪費在一件完全看不到希望的事情上。”李素的回答很堅定。

    …………

    …………

    收拾行李的那一晚,李素在自己新修的華宅裏沒出門。

    當晚,項田點折衝府兵馬一千人,騎馬出了城,不知所蹤。

    李素不知情,或者說,就算知情了他也不會有任何反應。

    務實的人往往很現實,這一類人永遠最冷靜,衡量萬事萬物永遠只有“利”與“弊”兩個字,利則合,弊則避,李素就是這一類人,清醒得可怕。

    一夜過去,離敵軍兵臨城下的日子又近了一天,算算路程,大約只有數十裏了,空氣裏似乎都能聞到敵人刀鋒上的血腥氣。

    第二天一早,李素與王樁拎著收拾好的簡單行李,命人打開東城門准備離開。

    沒有驚動任何人,只跟蔣權知會了一聲,蔣權一大早便來城門前相送。

    蔣權的神情很憔悴,眼中布滿了血絲,顯然一夜沒睡,見到李素時,蔣權臉上有些赧然。

    蔣權和他麾下的騎營算是李素的護衛,李世民親旨調遣他隨侍李素身邊,為的就是保護李素的安全,可是今日李素要離城,蔣權和騎營卻決定留守西州,嚴格說來,蔣權已然算是抗旨了。

    城門前,蔣權朝李素抱拳躬身:“是末將失職了,只是……西州難棄,末將……對不住李別駕。”

    “鍾鼎山林,各有天性,蔣將軍,我不怪你,只願你也莫怪我。”李素朝他展顔笑道。

    蔣權急忙搖頭,正想說點什麽,卻見城外遠處沙塵滾滾,一支數百人的騎隊由遠及近。

    蔣權眯著眼眺望片刻,忽然臉色大變。

    李素好奇道:“怎麽了?”

    蔣權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道:“昨夜,項將軍點一千兵馬出城,說是……趁敵軍不備,于半路伏擊,打算一擊而潰敵軍前鋒,也好為西州爭取一線生機……”

    李素也吃了一驚,急忙扭頭望去,面容漸漸苦澀:“看這灰頭土臉的架勢,項田似乎並沒有爭取到這一線生機……”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2-15 04:17
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鉦 第四百一十二章 舍生取義


    項田是被擡回來的。

    千人騎隊出發伏擊敵軍,回來時只剩了不到五百人,活著的都受了傷,每個人的身上,兵器上,還有馬身上都沾滿了鮮血,敵人的,自己的,或是袍澤兄弟的。

    項田躺在一塊用布條編起來的簡陋擡床上,身上的傷很重,肩膀,大腿,後背都有刀痕,最嚴重的是胸口一道刀口,那道傷入肉近兩寸,力道很大,甚至刺破了他胸前的铠甲護心鏡直達要害,按醫學的話來說,這一刀恰好刺中了心髒旁的動脈血管,所以盡管胸前被臨時纏了許多布條止血,可鮮血還是止不住地往外流。

    項田的臉色很白,白得好像剛從水裏撈出來的溺亡死者,傷口的血也越流越慢,不是止了血,而是已無血可流。

    城門前,剩余的五百將士都垂著頭,眼眶通紅地看著奄奄一息的項田,蔣權的眼眶也發了紅,不忍地將頭扭向一邊。

    都是曆經百戰的沙場老兵,人有沒有救一眼看得分明,項田如此嚴重的傷顯然已活不成了,從數十裏外擡回來只不過吊了一口氣罷了。

    李素深吸了口氣,努力壓下心中那股莫名冒出來的不安和愧疚,盯著一名軍士道:“怎麽回事?你們是去伏擊敵軍,為何現在的樣子好像反被敵軍伏擊了?”

    軍士抱拳哽咽道:“昨夜項將軍點兵出城,城外西面五十裏外有一處沙丘背陽面陰,可隱藏兵馬,項將軍決定在那裏伏擊敵軍,可是到了沙丘後,發現那裏早已埋伏了一支敵軍,人數約莫三千人。他們一左一右切斷了側翼,正面再發動千人衝鋒,我等不曾防備……中伏了!”

    李素仰天歎了口氣,道:“敵軍這次大張旗鼓進犯,自然有了十成的把握才敢來,這十成的把握裏包括對天時地利人和的謀算。那一處沙丘如此顯眼,他們怎麽可能不預先算進去?項田……太魯莽了!”

    五百將士人群裏,悲傷的抽泣聲此起彼伏,有的甚至嚎啕大哭起來。

    軍士哽咽著繼續道:“……敵軍切斷了我們的退路,然後三面包圍,存了將我們全殲的打算,項將軍強弓長戟開路,身負大小傷數十處,袍澤弟兄們結陣豁命往外衝。這才勉強殺出一條血路回來,半路上時項將軍便從馬上栽下來了,我等上前查看才知將軍負傷甚重……”

    說完軍士淚流不止,李素垂頭再看項田,發現他的臉色比剛才又灰暗了幾分,心中不由一沈。

    這時,昏迷中的項田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李素和蔣權急忙上前蹲在他面前。

    項田睜開眼。眼神有些渙散,許久才漸漸聚焦。看清面前李素那張溫和的笑臉。

    “李別駕……”項田聲音虛弱而嘶啞,剛開口,眼淚便止不住地流下:“一將無能,害死三軍,……末將不察,中了敵軍的埋伏。末將罪該萬死!”

    李素強堆著笑,柔聲安慰道:“將軍勿自責,你能主動出城尋找戰機,已屬良將之才,何言無能?至于中了埋伏。此乃人算不如天算,非戰之罪也。”

    “千騎出城,回來只剩五百……半個折衝府啊,全折損在外面了,末將……是千古罪人!我對不住戰死的弟兄們……”項田的情緒愈發激動起來,胸前傷口已漸幹涸的鮮血又汩汩往外流。

    李素只覺心中一陣一陣的疼痛。

    他對項田的印象其實很差,當初赴任西州,便是項田領著他進的城,表面客氣,實則慢待,與曹余沆瀣一氣暗設陰謀逼他離開,直到後來李素與曹余盡釋恩怨,但他與項田之間還是有一層隔膜,正如當初進城的那天一樣,大家只維持了表面上的和睦,可以說,李素從未把項田當作自己人,大家都有各自的做人方式,有各自的活法。

    直到今日此刻,只剩一口氣的項田流著眼淚嚎啕大哭自責時,李素的心仿佛被針尖狠狠紮了一下。

    都是大唐的臣子,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為大唐開疆守土,當李素無比冷靜地衡量了利弊之後決定離開時,這個在他心中並不討喜的糙漢子卻留在西州,並且豁出了自己的命。

    這一刻,李素忽然覺得項田比自己活得高大,活得純粹,三十來歲的人,眼中不可能看不到利弊,可他還是選擇付出生命的代價。這世上,誰比誰聰明,誰比誰傻?

    看著連哭都失去力氣的項田,仰面躺在地上,張大了嘴大口大口地喘息,瞳孔再次渙散,李素心中一痛,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將軍回城安心靜養,待傷好之後,傷好之後……”李素說不下去了,其實所有人都看得真切,項田不再有“傷好之後”的那一天。

    站起身,李素黯然朝將士們揮了揮手,道:“擡項將軍進城,找大夫治傷……”

    項田被擡起來,路過李素身邊時,項田忽然狠狠拽住了李素的衣袖,力氣之大,仿若仍是那條生龍活虎的漢子。

    “李別駕……末將是個粗人,以往有過得罪你的地方,不求你原諒,項某這條命馬上交代了,原不原諒,此生你我都不再相見,只是……西州,是大唐的西州!項某無能,豁出命來也守不住它,李別駕你不一樣……”項田劇烈喘息了幾下,提起最後一口氣,道:“這一年來,我見你有種種非凡之處,……數月來你整頓軍備,招引商賈,城中開設商鋪,我與曹刺史曾贊歎過,若假以一兩年時日,西州必能改換新顔,李別駕,你是天生有本事的人,西州,西州誰都守不住,但你可以!末將求你……求你……”

    李素歎了口氣,黯然搖頭:“項將軍,我也不瞞你,西州,我真的守不住,兵少將寡。城防虛設,大軍碾壓之下,西州必無幸理,它……是一座沒有任何希望的死城。”

    項田眼中希冀的目光漸漸黯淡下來,淚水無聲滑過臉頰,失神地喃喃道:“我們已守了三年。孤立無援地守了三年了啊,死的死,傷的傷,守得多辛苦,陛下……為何不肯多看它一眼?陛下是否已忘了我們這些為國戍邊的將士?陛下……陛下……”

    項田說著,嘴裏忽然冒出大股大股的鮮血,努力地張大嘴,竭盡全力地大口呼吸,終究出氣多。進氣少,最後終于軟軟一倒,氣絕而亡,一直到死,他的眼睛都睜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氣絕的那一刹,身後活著的五百將士全部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塵埃。一陣整齊劃一的刀劍出鞘,閃爍著寒光的刃尖直指蒼天。

    “將軍英靈不遠。走好!”

    李素的淚水潸然而下,上前將項田圓睜的眼睛緩緩合上,單膝朝他一跪:“項將軍,走好!”

    五百將士簇擁著項田的屍身,緩緩入城,一路沈默無言。

    李素仰天歎了口氣。喃喃道:“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陛下,你果真忘了在遙遠的西域,還有一群舍生忘死的漢子為你苦苦戍守著孤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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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素還是上路了,蔣權將他送出城外五裏。回城時盯著李素的臉,幾番欲言又止,最後長長一歎,行禮後轉身離去。

    李素陰沈著臉,與王樁鄭小樓三人騎著駱駝上路,沿絲綢之路往東而去。

    三人沈默著走了十多裏,李素的心情越來越沈痛,迎面吹來大漠燥熱的微風,呼吸進胸腔裏竟然帶著幾許淡淡的血腥味,腦海裏似乎産生了幻覺,耳畔不停聽到喊殺聲,攻城時的刀劍相碰聲,臨死前的哀嚎呻*吟聲,依稀看到曹余,蔣權,錢夫子……一張張熟悉的臉龐倒在血泊裏,以各種悲壯慘烈的姿勢,永遠合上了眼睛……

    駱駝背上搖搖晃晃,李素的身軀隨著駱駝的步伐而起伏,心情卻亂成了一團麻。

    “一群傻子!”李素咬牙,重重地罵道。

    後面的王樁和鄭小樓一楞,然後識趣地閉嘴沒接話。

    李素扭過頭,怒瞪著他們,眼珠布滿血絲,加重了語氣道:“你們說,他們那群人是不是傻子?”

    “明知守不住的城,非要死守,根本是無謂的不值得的犧牲,非要扯上‘氣節’倆字,氣節有那麽不值錢麽?”

    “我活在這一世多麽不容易,亘古未有的機緣讓我遇上,老天再賜我一回新生,我的命比誰都值錢,怎會陪那群傻子做蠢事?”

    王樁和鄭小樓木然,雖然聽不懂此刻李素到底在說什麽,但他們知道此刻最好別答話,因為李素目前已開啓瘋子模式。

    李素的神情似乎更加瘋狂了,忽然擡手指向天,大聲道:“我家中有如花似玉的夫人,有良田百畝,心裏住著一位溫婉可人的公主,家中大把的清福等著我去享受,還有一個老爹等我孝敬送終,我身上背負著這麽多東西,怎會陪他們做這等蠢事?蠢!愚不可及!”

    李素罵罵咧咧一路,王樁和鄭小樓一直保持沈默,任由他歇斯底裏的發泄情緒。

    走著走著,三人騎下的駱駝卻非常有默契地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後勒停在前後無垠的茫茫大漠中央。

    微風,依舊燥熱似火,卷集著細沙拂面而過。

    李素閉上眼,長長歎出一口濁氣,然後……撥轉缰繩,原地掉頭。

    王樁和鄭小樓互視一眼,然後笑了。

    他們知道,李素已做了一個人生最艱難的決定。

    “我……決定回城,你們呢?”李素一臉陰沈和不情願。

    王樁咧嘴笑道:“你回城,我們當然也跟著你回城。”

    “會沒命的。”

    “那便沒命吧。”

    鄭小樓也帶著笑意看著他:“為何你突然改了主意?”

    李素歎道:“人活一輩子,活得太聰明了也不好,會被天譴的,總要做那麽一兩件蠢事,顯得平凡一點,老天才不會看你不順眼。”

    “你能守住西州嗎?”鄭小樓接著問道。

    “或許……守得住吧,但同樣也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鄭小樓沈默半晌,問出一個生平最有深度的問題:“他們守城為了氣節和臣子本分,你為了什麽?”

    這個問題很深邃,李素垂下頭,沈思許久,緩緩地道:“我……想讓項將軍死得瞑目,他付出生命來維護的東西還在,他做不到的事,我來試試!”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2-21 02:07
起點年會,請個小長假


大概五天左右,因為去的地方是泰國的普吉島,聽說那裏的網絡用法跟國內不一樣,而且衆所周知,老賊向來是個貧困戶,從來沒存稿的,所以……只好請假五天,給自己放個假好好休息一下,一來養養自己的身體,碼了一百多萬字了,身體方面各種不良的反應也漸漸出現了,確實需要放松一下。

其實在上個月9號,我和老婆也去度假了,去海南的三亞,結婚三年,一直宅在家裏碼字,蜜月什麽的都沒度過,覺得很對不起老婆,于是存了一點錢上月去三亞度假幾天,只是度假不太愉快,因為我隨身帶著筆記本,有心的朋友應該知道,度假那幾天我也沒有斷更,每天待在酒店裏碼字,最終的結果是,碼字沒碼多少,陪老婆也沒陪好,花了那麽多錢,本質卻是換了一個陌生的地方碼字而已,裏外不是人。

所以這次我還是幹脆放開手不碼字了,以度假的心情好好在普吉島過幾天舒坦日子,回來後多來幾次三更,爭取把這幾天缺下的章數補上。

度假呢,還有一層意思,追看的讀者都看得出了,本書西州一卷快到尾聲,主角快回長安胡搞瞎搞禍害別人去了,接下來的諸皇子粉墨登場,衆多莺莺燕燕公主在主角生命裏來來往往,還有那位禦姐範兒十足的武妹妹搖曳生姿; 顧盼生情,長安只等主角回去攪動風雲,快寫到卷尾,對下一個情節的展開,老賊還需要一點時間去醞釀,完善,正好來了一個假期,嗯,卻之不恭了。

諸兄多體諒,過完這幾天老賊馬上回來碼字,發誓回來勤奮更新,做不到剁丁丁,做十個葷菜……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2-22 14:09
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鉦 第四百一十三章 共此一死


    “我來試試!”

    這句話聽著豪邁,卻不知堆砌著李素心中多少苦楚和無奈。

    李素並沒有為李世民效死的想法,他與這個時代的人相隔一千多年的代溝,這種重忠義輕性命的做法李素是很不贊同的。

    不是沒有愛國之心,李素很喜歡這個年代,並且由衷感激自己的第二次生命能夠活在這個朝氣蓬勃的年代,正因為感激,所以愈發珍惜自己的生命,從來不會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險。

    至于所謂的忠義之心,所謂的守土之念,李素不是沒有,上一世也是憤怒青年,沒事常在網上噴嘴炮打日本我捐一條命什麽的,到了這一世,他仍有,但一個活了兩輩子的人,終歸還是理智了許多,有些無謂的爭奪和厮殺,完全可以避免,比如西州的得與失。失去了,可以再奪回來,而且很快奪回來,現實的形勢其實大家都清楚,北方前線,唐軍節節推進,薛延陀滅國只在朝夕,李世民很快就能騰出手,那時大軍碾壓之下,西域多少兵馬都不夠唐軍收拾的。

    此時固守西州,明知不可為卻仍強守下去,在李素看來真是一件很無謂而且注定會失敗的事。

    可是,今日此刻,走在離西州已經很遠的沙漠裏的李素,終究還是掉轉了身軀,往西州城走去。

    論動機,其實真跟所謂的忠義毫無關系,甚至此刻連李素自己都搞不清為何要往回走,仿佛冥冥中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他,用一把無形的尺子,衡量著他的良知與善惡。

    李素終究還是掉頭了,不為家,不為國。更不為李世民,只是純粹為了心中那自以為被理智和冷靜所泯滅,其實卻仍一絲尚存的善念。

    項田死在他面前,曹余半步不退,連負責保護他的蔣權都義無返顧留在那座孤城裏,准備為它豁命以赴。而李素卻帶著王樁和鄭小樓,在西州最危急的時刻選擇了逃跑,誰都沒有指責李素的做法有什麽不對,可是逃得再遠,也逃不開良心的責備。

    三頭駱駝載著三個人,回城的步伐似乎快了許多,而且三個人臉上明顯比剛才多了一抹輕松解脫的快意。

    李素想笑,很奇怪,明知回去就是赴死。他還是想笑,真正開心的笑,因為他忽然覺得自己的決定很正確,哪怕是赴死,也很正確,邁出的每一步都那麽的慷慨和從容。

    其實,反過來想一想,自己已經比別人多活了一世。已經很夠本了,惜命惜到如此懦弱膽怯。就算活到一百歲,有意思嗎?

    一路沈默,卻歡快,王樁咧開的嘴一直沒合攏過,連寡言的鄭小樓眼中都帶了幾分笑意,三人的神情透著一股慷慨赴死前瘋狂的灑脫和惬意。

    駱駝一步步往西州走去。三人在駱駝背上晃晃悠悠,微風徐來,吹亂了鬓邊的發絲,細細的沙粒刮過臉龐,有點痛。

    “此去西州。九死一生,你真不後悔?”鄭小樓盯著他的臉,緩緩地道。

    李素笑歎道:“當然後悔,其實剛才掉過頭時我已後悔了……只是,這一步都邁出去了,怎好意思收回?”

    李素說完後,三人又沈默了,李素垂著頭,看著前方地上的駱駝蹄印,那是剛才他們出城時留下的,此時沿印而歸,風沙已將他們來時的印迹漸漸掩埋,而他們的身後,又踏出一串新的印迹。

    無聲走了許久,李素一直垂著頭,忽然道:“其實……我只是感到若我今日抛下西州離開,我這一生真的會陷入無盡的後悔之中……”

    擡起頭,李素朝二人笑了笑,接著道:“試想一下,這一次我躲過了生死劫難,自當彈冠而慶的,只是五十年,六十年以後呢?當我七八十歲了,老得走不動了,牙齒掉光了,滿臉雞皮,老態龍鍾,或許我還有很多子孫,子孫環繞我的膝邊,要我給他們講故事,我呢,便跟他們說我少年之時如何如何,自然不可避免說到西州,當我說到西州,該怎麽說呢?”

    “……西域大軍集結,離西州不過數十裏,危急關頭,我果斷趨吉避凶離城而去,扔下數千袍澤將士,我很幸運,我避開了這次劫難,然後我的子孫再問我,西州如何了?我說西州還是失守了,大軍碾壓,失守無法避免,然後子孫再問我,你的袍澤兄弟呢?我說,他們都戰死了,只有我逃了出來,子孫最後再問,你為何不陪袍澤兄弟們守下去呢?”

    李素歎了口氣,道:“五六十年後,當我的子孫問起這個問題,你們說,我該如何回答他們?他們年紀幼小,我跟他們解釋西州如今的時勢,解釋固守西州是多麽的無謂和愚蠢,他們聽得懂嗎?他們只知道,我的袍澤兄弟為守城而戰死,而我,他們的祖父甚至是曾祖父,卻丟下滿城數千袍澤兄弟跑了,然後,我再看我的子孫們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看他們一個個低垂著頭,漲紅著臉,為自己冠以這個懦弱的姓氏,為自己有這麽一個不要臉的長輩而羞恥,你們猜猜,當我看到子孫們那一張張無地自容的臉,我會是怎樣的表情?”

    擡起頭,李素看著遠處已遙遙在望的西州城輪廓,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歎道:“九死一生也認了,因為我害怕自己若真活到那一天,活到子孫們鄙夷我這個長輩,深深為自己是我的子孫而羞恥的那一天,我會生不如死,只因當初我為了活命,往城外邁出了這一步,所以,我要回來,與袍澤共此一死!”

    “人這一生會走錯很多路,犯很多的錯誤,有的錯路一步邁出去就永遠收不回了,還有的卻可以補救,幸好,我邁出的這一步錯路還可以補救回來,你們看,風沙已將我剛才離城避禍的腳印完全掩埋了。就當我永遠未曾懦弱過一樣。”

    *****************************************************************

    三人回到西州時,引發了一場不小的轟動。

    城裏,此時數千將士聚集在城中央的刺史府前,項田的屍首蓋著白布,將士們單膝跪地,靜靜地送這位毀譽皆俱的將軍最後一程。

    曹余已接過了指揮權。含淚與衆將士拜別了項田的屍首後,開始大著嗓門緊急調派兵馬,部署守城方略,刺史府前只見將士們來往忙碌的身影,整座城池在他的吆喝聲裏,像一台老舊的機器,緩緩開動起來。

    忙得滿頭大汗的曹余不經意轉了一下身,赫然便發現了不遠處的李素三人,李素正朝他笑。笑得很甜。

    一瞬間,四周仿佛都安靜了,忙碌的將士們如同被過路的不靠譜神仙施了定身法,人人皆目瞪口呆看著他,看著這個剛剛為保自身平安離城而去的李別駕。

    曹余呆了片刻,眼中閃過一絲複雜之色,然後迎上前好奇道:“你們不是出城了麽?”

    “是啊,出城了啊。”李素回答得很痛快。

    “怎地又回來了?”

    李素奇怪地看著他:“我是西州別駕啊。不回來我能去哪裏?”

    曹余深深看了他一眼,搖頭歎道:“重兵壓境。本已逃出生天,何必回來送死……”

    李素仍笑得很甜,又甜又萌,天真爛漫得不要不要的:“因為我有病啊,而且病得不輕,看沒看見我臉上寫著兩個字。‘我有病’……”

    “三個字……”

    “不要在意那些細節,我剛才只是出城散了散步,散夠了,回來了,曹刺史剛才發號施令很開心啊。過夠瘾了,大權是不是該交還給我了?”

    曹余楞了許久,才搖頭苦笑道:“我懷疑你真有病了,年紀輕輕如此想不開……可是你一開口又不像有病的樣子,張嘴便搶權,我實在是看不透你啊……”

    李素笑道:“我又不是大姑娘,看透我做甚?”

    笑容漸漸收斂,李素的表情變得有些嚴肅:“大敵當前,不說虛套話,毋庸諱言,我來指揮守城,比你指揮要好,不敢說一定能守住西州,但,守住的幾率或許比你高那麽一點點……”

    曹余深深看著他,良久,點頭道:“好,大權交給你!今日開始,西州只有李別駕,沒有曹刺史,我能做點什麽,盡管吩咐吧。”

    李素沈吟,其實在離城之前,該做的安排都差不多了,軍械已齊全,守城的石木也備妥,籌集的糧草足夠數千人三月之用,想來想去,似乎真沒什麽能讓曹余幹的。

    于是李素只好朝他投去歉意的一瞥,然後道:“曹刺史你就負責好好活著吧,保持呼吸不斷氣的同時,盡量別給我添亂……”

    …………

    …………

    烈陽高照,沙漠尤覺炎熱難當,城頭一片忙亂過後,忽然沈寂下來,將士們執戈抄矛,嚴陣以待,壓抑的氣氛在沈寂中越來越濃郁。

    斥候騎著快馬,仍舊一個接一個地來往進出于城門之間,最後斥候索性連城都不入了,策馬到了城門下,放開嗓子帶著顫音嘶聲大吼。

    “敵軍所部前鋒離城三十裏!”

    “敵軍所部前鋒離城二十裏!”

    “敵軍所部前鋒離城十裏!前鋒一萬人擺開雁翼之陣掩殺而來!”

    最後,斥候們已不再通傳軍情了,因為西州城的西面沙漠盡頭處,漸漸出現了一片黑壓壓的人影,像一片遮天蔽日的烏雲,重重壓在西州城頭。

    城頭上,李素眯著眼眺望片刻,轉過頭與曹余對視一眼,發現彼此的臉色都是一樣的陰郁。

    終于來了,死戰的時刻也終于到了。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2-22 14:11
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鉦 第四百一十四章 戰前交鋒


    離城十裏,鼓聲便擂響了,隆隆的鼓聲裏夾雜著人喊馬嘶,還有一陣陣的鐵甲葉片的撞擊摩擦聲,踩著鼓點的節奏,黑壓壓的朝西州城頭一步一步地逼近。

    雁翼陣型排列得很整齊,這種陣型大多是防禦陣,大軍往前推進時,左右側翼比中軍更凸出,若敵人趁己方立足未穩而發起奇襲,左右兩邊側翼便會以最快的速度迅速靠近並合攏,敵人便只能面臨被包圍和全殲的命運。

    李素對兵事不太在行,但看到敵軍那嚴絲合縫的陣型,整齊的腳步,以及無形中壓得胸口喘不過氣的壓抑氣氛,便覺得自己的心已沈入了深淵。

    單只看陣型,便知敵軍的主將不簡單了。

    敵軍不簡單,便意味著守城要付出比想象中更大的犧牲,這一次的攻守之戰,將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惡戰。

    隨著敵軍離城門越來越近,敵軍中軍和左右側翼的模樣也越來越清晰。

    中軍太遠,只能依稀看到一面金黃色繡著不知名圖騰的旗幟迎風招搖,旗幟下,一名身著暗紅色铠甲的主將在隊伍中間與左右的將領們高聲談笑,不時揚起鞭子指著城頭,然後大笑數聲。

    敵軍的服色很雜,有紅衣,黃衣,甚至還有光著膀子精赤著上身的,相貌輪廓和膚色也明顯有很大的區別,毋庸置疑,這支足有三萬人的大軍確實是西域諸小國的聯軍。

    兩翼一直壓著陣型,當鼓聲節奏越來越密集時,兩翼的騎兵漸漸朝中軍縮攏,很快敵軍在行進中開始變換陣型,原本像兩只翅膀伸展開的陣列在鼓聲中分成了三個部分,左右再加中軍並排而行,一架架攻城雲梯也迅速從中軍後方飛快上前,梯子如同隊伍的分隔線,將整支軍隊整齊地分成了十來塊,隨著雲梯在行列中央插入。敵軍的陣列又開始變成了十幾個方方正正的方隊,排在最前列的是木盾,其次是弓箭,然後是雲梯。最後是刀斧和長矛。

    僅僅十裏路,敵軍中途便變換了三個陣型,而且每個陣型的變化都非常嚴謹整齊,令人找不出半點漏洞。

    李素臉頰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幾下,轉過頭再看城頭上的將士們。每個人皆面如土色,神情浮上幾許驚惶與畏懼,李素的心沈得愈發深不見底,正想說點什麽,卻聽到城外轟地一聲,敵軍已停止前進,前排的盾牌整齊地朝地上一頓,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城頭上頓時有十幾名新募的鄉勇雙腿一軟,癱倒在地。被火長狠狠抽了幾記後,才惶惶不安地站起來,城頭將士們臉上的驚懼之色愈濃了。

    還未接戰,敵軍僅僅只靠一股氣勢,便將守城將士的士氣打擊得七零八落,不難想象緊接而來的城池攻守,敵軍將會以怎樣的摧枯拉朽之勢輕松攻破城池。

    李素此刻甚至有些絕望了,盡管很喪氣,可是殘酷的現實告訴他,此城必破。

    “王樁。擂鼓!”李素忽然扭過頭朝王樁大吼道。

    王樁哎了一聲,左右手一扯,露出渾身虬結強勁的腱子肉,大步走到城頭東面拐角的一面巨鼓前。掄起鼓槌使勁敲了起來,一時間城頭馬道上的沙粒都在微微震動,鼓聲振奮人心,城頭將士們的臉上終于恢複了幾許人色,緊緊地握緊了弓矛刀劍,沈默地盯著城外那片黑壓壓的敵軍。

    “弓箭上前!”蔣權厲喝。

    兩排弓手迅速出列搭弓拉弦。透過城頭的箭垛空檔,一支支幽黑的利箭冷冷地指住城牆下方的空地。

    城外廣袤的沙地上,敵軍前列忽然自動分開一條口子,一名精赤上身,倒拎著長柄彎刀的武將模樣的人策馬而出,在陣前來回巡梭,揚刀指著城牆上的李素叽哩哇啦大吼了幾句番話後,後方很快被押出來二十多個漢子,漢子們渾身是傷,雙手被反綁,左右的敵軍士兵使勁壓著他們的頭,可他們仍不停的掙紮,掙紅了臉大聲叫罵。

    二十多人被押赴到陣前後,膝彎被人狠狠一踹,重重跪倒塵埃中。敵軍前陣為首的那名武將又大吼了幾句,然後使勁一揮手,刀光閃過,二十多顆頭顱紛紛落地,鮮血從無頭的脖頸出噴湧而出,二十多具身軀搖晃幾下後,面朝城牆撲倒塵埃,身子仍在微微抽搐不已。

    武將放聲大笑,後面的敵軍將士高揚著刀劍,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士氣一時如長虹貫日。

    而城頭上,李素和守軍將士的眼中已充血通紅。

    那被砍掉頭顱的二十多人,卻正是騎營派出去的斥候,一共四十余,竟有一半被敵軍的前鋒生擒並斬首了,而且特意當著守城將士的面,下手毫無顧忌。

    李素身後不停擂鼓的王樁已勃然大怒,鼓也不敲了,粗紅的脖子青筋暴跳,指著城下嘶聲吼道:“好個狗雜碎!老子今非把你剮零碎了不可!”

    說完王樁轉過身從城牆馬道的一只大筐裏順手一抄,一只備戰用的小陶罐被抄進手裏,湊近城牆上架鍋燒火油的大爐子一點,陶罐的引線頓時哧啦一聲開始冒白煙,在敵軍武將滿頭霧水的注視下,王樁掄圓了胳膊,吐氣開聲猛地一聲暴喝,點燃的小陶罐被他扔了出去。

    此時敵軍那名耀武揚威的武將離城門尚距二十余丈左右,恰好是弓箭最遠的射程邊緣,這個距離算是非常安全的,除非天生神力又有精確准頭的神射手,否則不可能射中他,可是王樁卻不一樣,他本來天生力氣大,而且還當過陌刀手打熬了一陣子,力氣更是突飛猛進,這只陶罐冒著白煙被憤怒中的王樁奮力扔出,落地時恰好在那名武將的正前方。

    直到陶罐落地,武將低頭一看,才看清陶罐的模樣,見它仍哧哧冒著白煙,武將雖不明,但覺厲,下意識便預感到眼前這個東西不是什麽好東西,雖然形狀有點像壽桃,但可以肯定對方把它扔下來絕不是給自己拜壽的,于是趕緊撥轉馬頭准備後撤,這時只聽“轟”的一聲巨響,那只黑乎乎的陶罐忽然炸了,武將剛只掉轉了一半身子,便一聲慘叫從馬背上栽下來,半邊身子黑乎乎的,胳膊肩膀腹部全插著密密麻麻的三角形鐵片,最致命的卻是胸口處兩枚,直接沒入心髒部位,武將睜開眼使勁抽搐幾下,最後終于不甘地氣絕而亡,至死臉上還保持著極度驚愕的表情,似乎仍不敢相信自己竟被一只不起眼的小陶罐稀裏糊塗奪去了生命。

    武將生死事小,敵軍前陣卻因這一聲不知名的巨響而亂了套,前排手執盾牌弓箭和長矛的軍士們紛紛嚇得面無人色,整齊的隊列馬上出現亂象,並且不停往後退了大約二十丈才停下來,驚疑不定地注視著城頭。

    不僅是前陣,連敵軍的中軍和左右側翼也驚悚了,那聲巨響,以及輕易要了己方武將性命的小陶罐,氣勢洶洶殺氣騰騰的整支敵軍被嚇呆,中軍和左右兩翼也開始出現不穩的迹象,一時間人喊馬嘶,熱鬧非凡。

    如虹的士氣仿佛當頭被淋了一盆涼水,頓時現出頹勢。而城頭上,守城將士卻發出一片欣喜的歡呼聲。

    畢竟是一件新奇物事,雖然曾經在松州城下對吐蕃人用過,但時下交通不便,難有訊息交流,西域諸國只知吐蕃敗在大唐之手,但具體是如何敗的,卻有太多光怪陸離的說法,不論是軍人還是百姓,對自己不了解而且明顯很危險的物事是天生帶著高度警覺和畏懼的。

    中軍的鼓點節奏愈發急驟了,可士氣終歸已頹,此時再攻城的話,傷亡必定不是小數目。

    很快中軍後方傳來一陣鳴金聲,前排的將士如蒙大赦,二話不說紛紛往中軍陣中退去,黑壓壓的如退潮般跑了個幹淨。

    城頭上,李素也悄然松了口氣。

    今日這一關算是暫時對付過去了,至于明日……

    李素苦笑兩聲,或許,自己和數千將士們已沒有明日了吧……

    ***************************************************************

    大漠深處。

    許明珠騎在駱駝背上,纖細的手裏還握著一根鞭子,她在不停抽打催促著駱駝,駱駝吃痛,每走幾步便發出一聲哀怨的嘶嚎,可許明珠卻毫不知憐憫般不停地抽打著它。

    她的身後,跟著程處默和程家莊的一千名老兵,以及玉門關中郎將田仁會奉诏親自領軍的三千精銳兵馬。

    四千人已連趕了兩天兩夜的路,許明珠不知疲憊不願休息,小小的身體裏不知藏著怎樣的精力和信念,竟一路支撐至此,可是,她能撐,後面的將士卻撐不下去了。

    啪的一聲脆響,駱駝的臀部又多了一道鞭痕,許明珠的身後,程處默催趕著駱駝上前,沈聲道:“弟妹,該讓弟兄們歇一歇了,這樣趕路下去,將士們體力耗光,縱然到了西州城下也是被圍而殲之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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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兩更六千字,受不了了……其實今天才剛回家,一路風塵仆仆,人很累,實在無法再繼續第三更了,咱們還是明天三更吧……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2-23 11:53
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鉦 第四百一十五章 不輸須眉


    許明珠其實很累了,累得多說一句話都仿佛會耗盡身體裏最後一絲力氣。

    一個出身商賈的閨秀小姐,出嫁前和出嫁後,自家和夫家的內院便是她全部的世界,方寸之地騰挪遊走,優雅而寂寞。可是自從夫君赴任西州,而她也任性地跟來後,她的人生從此不一樣了。

    她看到了更大的世界,經曆了更多的事情,也擔起了更多的責任。

    連她自己都想不到,一個救夫君性命的女人,原來可以爆發出如此不可思議的力量,一個柔弱無依的女人站在數千將士漢子面前,竟不輸須眉分毫。

    夫妻之情在危急關頭似乎已不是最重要的了,許明珠甚至到現在都不知道夫君對她究竟是有情還是無情,無論有情無情,她該做的事情都要做,不該她承擔的責任,她也要承擔,從成親那天起,她與他的人生便注定綁在了一起,分不開,拆不散。

    程處默騎著駱駝從後面趕上來,長臂一探,拉住了她坐騎的缰繩,許明珠擡起無神疲累的眼睛,茫然空洞地看著他。

    程處默暗歎一聲,朝她緩緩搖頭:“弟妹,要歇息了,兩天兩夜沒停,後面那幫鐵打的糙漢子都受不了了,再走下去他們怕是得嘩變。”

    許明珠眼睛眨了幾下,趕路太疲累了,連反應都慢了許多,半晌才明白程處默的意思,失去光澤的俏臉頓時露出赧然的表情。

    “對不住程大哥,是我太心急了,咱們這便歇息吧。”

    程處默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扭頭朝後大吼了一聲:“全軍下馬歇息!”

    數千又累又渴的將士們頓時發出震天的歡呼聲,紛紛翻身下馬,直接栽倒在軟綿綿的沙地上,全無儀態地平攤著身子喘氣。

    程處默回過頭看著許明珠,見她發鬓淩亂,神態疲憊之極,不由搖了搖頭:“弟妹你也下來吧。好好歇一會兒,玉門關至西州數千裏地,不是一天兩天能走完的,趕路這麽拼命。怕是沒命活著走到西州……”

    許明珠無聲地點點頭,然後翻身下了駱駝,找了個僻靜的地方雙膝一彎,跪坐在沙地上發呆,盡管只是暫歇。可她的跪坐的姿勢仍舊儀態端莊,顯然有著良好的教養。

    程處默靜靜看著她,眼中閃過一抹贊賞和敬佩。

    賢弟是個有福的人,不僅靈醒有本事,還娶了一位如此有擔當有情義的正室夫人,得妻若此,夫複何求?

    程處默仰頭望著湛藍無雲的天空,眉宇間浮上淡淡的憂色。

    有福的人,老天不會讓他早夭吧?西州情勢……到底惡劣到何等地步了?

    “程大哥,夫君……應該不會有事吧?”許明珠垂著頭。隔著老遠輕輕問道。

    程處默回過神,看著神情平靜的她,不由強笑道:“定然無事的,弟妹且放寬心,以李賢弟的懶散性子,此時此刻說不准正一手端著葡萄釀,一手摟著美嬌……呸!我這張臭嘴!”

    程處默自知失言,狠狠抽了自己一記,讪笑道:“弟妹莫怪,俺老程是個粗人。口無遮攔的莫往心裏去……”

    許明珠仍垂著頭,平靜地道:“只要他平安無事,縱然此刻摟著百十個美嬌娘,我也會打心底裏高興……程大哥。妾身是婦道人家,對社稷大事絲毫不懂,那是你們男人幹的事,所以對西州情勢,妾身也看不出絲毫端倪,還請程大哥賜教。如今西州……平安如昔否?”

    程處默沈默片刻,展顔笑道:“弟妹真是多慮了,西州雖是孤城,卻是我大唐治下,這些年大唐橫掃四夷,宇內莫以能敵,西域小國皆癬疥也,斷不敢冒著得罪大唐的風險奪取西州,所以李素定然平安無事,弟妹放心便是。”

    “若然平安無事,程大哥領著莊戶老兵從長安日夜兼程千裏馳援所為何來?程大哥,其實你也很擔心的,西州情勢絕非你所說那般輕松,對嗎?”許明珠終于擡起頭,朝程處默笑了笑:“妾身多謝程大哥的安慰,盡管它只是安慰,妾身還是萬分領受了。”

    程處默臉上閃過一絲尴尬之色,苦笑搖了搖頭。

    “你這女子,看著柔弱,倒也要強,難得的是有情有義,賢弟娶了你,卻是前世修來的福分。”程處默由衷歎道。

    許明珠淒然一笑,搖頭道:“不,程大哥說錯了,能嫁給夫君,才是妾身前世修來的福分,妾身出身商賈,身份低微,夫君娶了我,雖待我溫文有禮,那只是他的教養好,其實妾身清楚,夫君心裏的人不是我,被逼著娶了我這個商賈女子,夫君心裏一直很委屈的,夫君年紀輕輕已為社稷立功無數,他是有大志向大本事的人,上馬管軍下馬治民呢,妾身能為他做的真的不多,只是盡一點妻子的本分罷了……我,終歸還是配不上他的。”

    程處默皺起了眉,沈聲道:“弟妹說這話可過了,賢弟不是那種瞧不起商賈的人,再說,弟妹為了救他性命數千裏來回奔波求告,甚至不惜冒著殺頭誅族的風險挾持玉門關守將,馳援路上兩天兩夜不曾停歇,連糙漢子都受不了的日夜兼程,你一個弱女子咬牙撐下來了,一個女人能為她的男人做到這般地步,世上誰敢說你配不上我李賢弟?”

    頓了頓,程處默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道:“弟妹莫怪俺老程說話沒分數,你家夫君是陛下欽封的縣子,你也是陛下親旨冊封的诰命夫人,你是有身份的人了,而且身份比尋常百姓女子高貴得多,這種妄自菲薄的話,往後可不敢再說了,更別說什麽配不配得上的胡話,從你千裏求救兵那一刻起,世上沒人比你更配李賢弟!連俺老程從此都對你高看一眼,往後若李賢弟給你受了委屈,俺老程給你撐腰!”

    許明珠勉強擠了個輕笑,道:“多謝程大哥仗義,妾身為夫君做的這點事,根本微不足道,奔波求告,挾持玉門關守將,這些事情做完後,妾身都覺得不敢相信,也不知將來見了夫君後他會不會責罵我……”

    程處默樂了:“放心,李賢弟感激都來不及,怎會責罵你?你多慮了,說來俺老程真是不服都不行,一個弱女子,靠著一個護衛和一把破刀,居然敢挾持玉門關守將,逼著他調動兵馬,而且這事還叫你幹成了,啧!厲害!”

    許明珠蒼白的臉上頓時閃過一抹紅暈,羞赧片刻後,不自在地擡頭拂了一下淩亂的發鬓。

    說話的功夫,日頭又偏移了一些,天色不早了,許明珠又露出焦急之色,扭頭望向後面三五成群癱倒一地的將士們,見衆將士仍沒精打采攤開手腳躺倒在地上,看他們的樣子,怕是一時半會趕不了路了。

    許明珠猶豫片刻,終于輕輕歎了口氣,強自壓下心中的焦慮,讓衆將士多休憩一會兒。

    跪坐的姿勢仍舊標准得如同尺子量過一般,許明珠垂著頭,輕輕地道:“妾身知道程大哥與夫君是好兄弟,想必清楚夫君以前的往事吧?程大哥,能跟妾身說說夫君與……東陽公主的事麽?他和她……當初鬧得滿城風雨,一定都很苦吧?”

    程處默呆怔片刻,神情頓時變得有些尴尬,撓了撓頭幹笑幾聲,道:“這事……呵呵,哈哈……不敢瞞弟妹,我還真不大清楚,老程是個粗人,對男女情事向來不在意,李賢弟沒仔細說,我也懶得問,男人之間相處,聊的當然都是男人的事,女人嘛,哈哈,呵呵,嘿嘿……”

    一邊尴尬地笑,程處默忽然站起身,朝後面放聲大吼道:“歇息得差不離了,咱們不是來大漠遊景賞色的,我的兄弟還在西州等著咱們馳援呢,諸位兄弟幫幫忙,受受累,起了,繼續行軍!”

    四千余將士一大半是玉門關的精銳守軍,還有一千是程家莊子的老兵,都是令行禁止的精兵,程處默一吆喝,衆人便紛紛站了起來,無聲跨上駱駝。

    許明珠也騎上了駱駝,眺望無垠無盡的大漠遠處,遠方湛藍的天空下,仍是一片白茫茫看不見希望的沙漠。

    許明珠幽幽歎息一聲,如果這次能救得夫君的性命,他的世界,我可以走進去了嗎?我……能配得上他了吧?

    ****************************************************************

    西州。

    退軍的第二天一早,敵軍終于發起了進攻,昨日被震天雷制造出來的震撼和恐慌,今日似乎已消失殆盡,當進攻的號角吹響,敵軍開始攻城。

    城外鼓聲隆隆,喊殺聲四起。

    敵軍如一群過境的蝗蟲,黑壓壓的湧向城頭,城頭上,那面代表著大唐皇帝的盤龍黃旗穩穩地立在箭樓上迎風飄展。

    西州,仍是大唐的城池。

    “放箭!”李素渾身披甲,神情猙獰地狠狠揮了一下手,嗡的一聲弓弦悶響,一陣黑壓壓的漫天箭雨無情地朝攻城的敵軍射去,城牆下的慘叫聲頓時此起彼伏,無數敵軍中箭倒地,然後再被後面的人填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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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還有兩更……嗯,我碼字一般是半夜,所以,不以淩晨0點為限……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2-23 21:46
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鉦 第四百一十六章 震懾威嚇


    今日的守城之戰相比上次高昌軍來犯艱難無數倍。

    數千人攻城與數萬人攻城是完全不同的概念,當數萬人齊聲喊殺,像潮水般從城外湧向城牆根時,僅僅只是那種畫面便能讓人從心理上徹底失去鬥志,更別說要靠自己幾千人的力量將這數萬人一個個擊退,想象一下,哪怕是數萬只螞蟻讓人去踩,也不是一腳兩腳能踩死的,更何況是人,活生生的懂得反抗與厮殺的人。

    從攻城那一刻開始,李素便明顯感到城頭的守軍將士們意志有了崩潰的迹象,甚至連他都有了幾分絕望的心思,在他眼裏,這座城是絕無任何希望守住的,或許這個認知大家心裏都有數,只是在厮殺中等待最後臨頭的一刀到來,一了百了。

    最後一輪箭矢激射而出,收到的效果已很微弱,因為敵軍已攀到了城牆根下,一架架攻城雲梯搭在城頭,無數人嘴裏咬著彎刀,神情猙獰地往上攀爬,城頭的滾木擂石紛紛往下扔,又是一陣陣慘叫哀嚎,可敵人仍前赴後繼,無休無止。

    “上來一百人,每人相隔三丈,點燃震天雷,一同往城牆下扔!”李素嘶聲吼道。

    此起彼伏的哧響,城頭頓時冒起一陣白煙,然後,一個個黑色的冒著煙的小罐罐紛紛扔下城牆,幾個呼吸的時間後,城牆下忽然發出震天巨響,連大地都在搖晃驚顫。

    震天雷的威力是巨大的,後世的熱武器在冷兵器時代發揮了重要的作用,西域諸國的軍隊已然見過它的威力,一個小小的黑陶罐,直接將他們前鋒一員大將炸得外焦裏嫩香噴噴七分熟,似乎個人的武力在它面前都沒有任何作用,該怎麽死還怎麽死。

    昨日那還只是一個小陶罐,今日城頭上扔下來的,卻是一百個小陶罐,同一時間在城牆下炸開。西州西面整整一排城牆下,爆炸聲驚天動地。無數人當場便被炸得支離破碎,牆根下只見一片一片的敵軍倒地哀嚎不起,後面離得尚遠的運氣也好不到哪裏去,雖然在爆炸直徑範圍之外,可趁著他們驚呆楞神的當口,城頭上緊接著射下一輪又一輪的箭矢,又是一片一片的敵軍中箭倒地。余者見機不妙,紛紛掉頭便跑,一直跑出弓箭的射程範圍之外,才驚魂未定地注視著城牆下那片幾乎已成人間修羅場的慘狀。

    毫無意外的,這次攻城再次失敗。

    數萬人士氣如虹,志在必得的衝向城牆,只為一鼓作氣拿下西州,結局卻和昨日一樣,一百個小陶罐便破了功。地動山搖的爆炸聲響將他們的士氣打擊得瞬間降至冰點。

    人對未知的事物是充滿了恐懼的,這種恐懼能造成兩種行為,一是將令他們恐懼事物徹底毀滅。二是逃得遠遠的,越遠越好。

    對火器。西域聯軍的態度顯然是第二種,那一聲聲如同神靈降罰般的巨響,還有一片片倒在地上打滾慘叫的袍澤,許多膽小的且有信仰的敵軍將士頓時便扔掉了刀劍,遠遠面朝城牆跪下,虔誠地忏悔自己的罪行,攻城僅僅不到一個時辰,士氣便一落千丈,如潮水般湧來。又如潮水般退去。

    接下來,又是停戰。

    直到今日。西州城頭那一個個小陶罐才終于引起了敵軍主將的重視。

    主將名叫阿木爾敦,是西突厥人,沒錯,這次聯合西域諸國奪取西州,倡議的是高昌國,而領頭的卻是西突厥,真正的幕後大老板,刷下他有幾率爆紫色裝備的那種。

    阿木爾敦不明白,為何一個小小的東西竟有如此威力,而且能發出如此驚天動地的巨響,若非因為意志堅定,恐怕連他都忍不住往鬼神之類的神迹上聯想了,再看看營帳內一個個萎靡驚惶的麾下將士,阿木爾敦的心情也糟到極點。

    原以為如探囊取物般簡單的攻取西州,隨著那個小陶罐的出現,戰事發生了變數,變得更複雜,更艱難,這是阿木爾敦始料未及的。

    一位統軍的將軍,數萬士氣如虹的士兵,一座不堪一擊的城池,數千毫無鬥志的守軍,如此懸殊的力量對比,因為多了一個小陶罐,那座脆弱的城池竟然攻不下來,阿木爾敦陷入了無比的焦躁和狂怒之中。

    對神秘的小陶罐畏懼,但他對麾下的將士並不畏懼。

    “來人,請軍法!”阿木爾敦朝帳外大吼道。

    “今日攻城時,率先臨陣脫逃者,不論哪國軍士,皆斬首示于大營,以為效尤,明日攻城,誰敢再退一步,車裂之!”

    伴隨著上百顆人頭落地,阿木爾敦的軍法也隨之傳示于數萬聯軍大營中。

    …………

    城下堆積著如山的屍體,城頭上也是。

    短短不到一個時辰的攻守戰,城頭上的守軍已倒下了兩百多人,屍首並排堆在城樓馬道上,地上的斑斑血迹和一雙雙死不瞑目的眼睛,都在告訴世人這場戰爭多麽的慘烈。

    李素倚在城牆箭垛後,靜靜看著將士們將戰死的袍澤屍首一具一具地擡下城牆,城下搭好了一塊碩大的木台,屍首集中躺在木台上,活著的將士們恭敬朝袍澤的屍首行過禮後,幾只火把扔到木台上,很快,木台熊熊燃燒起來,連同木台上的屍首一同化為灰燼,濃黑的煙柱滾滾升騰,如一條黑龍直衝雲天。

    人死講究入土為安,可眼下的西州並沒有這個條件,城外被重重圍困,而且城池位處沙漠,氣候炎熱,若不盡快將屍首處理,城內很快將會瘟疫蔓延,那時便是整座城池真正的滅頂之災了,而所謂的“處理屍首”,便是這般直接燒掉,戰爭,不僅對活人殘酷,對死人亦複如是。

    火焰搖曳,濃煙滾滾,隨即化小,漸漸趨于袅袅,最後化作一片灰燼。

    李素靜靜看著那片黑灰,微風一吹,四散飛舞而逝。

    “塵歸塵,土歸土,這樣挺好。”李素歎了口氣,道。

    王樁站在一旁,臉上露出悲戚之色,李素扭頭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莫傷懷,或許你我過不了多久也會和他們一樣,早晚而已。”

    **************************************************************

    ps:剛說完半夜碼字精神,晚上就睡著了,真是啪啪打臉啊……為了贖罪,決定再碼兩章,半夜0點前…… 本帖最後由 巴爾帕金 於 2015-12-23 21:49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2-24 01:20
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鉦 第四百一十七章 是非黑白


    從逃跑的路上掉轉回城的時候,李素大抵便清楚自己的命運了。

    連他都沒想到,自己如此聰明的人,有一天也會幹出這種與城皆亡的蠢事,明知毫無希望,仍義無返顧。

    聰明人不可能一輩子都幹聰明事,偶爾幹點蠢事,至少讓別人看著還像個活生生的人,而且萌萌哒,李素這個聰明人幹的這件蠢事與別人幹的蠢事沒什麽不一樣,腦子犯抽後的産物,如果一定說有什麽不同的話,那就是他幹的這件蠢事很要命,這種要命的蠢事一輩子只有一次機會,幹完後無論蠢事還是聰明事,都沒機會再幹了。

    慷慨就義,從容赴死,形象很高大,也許,史書裏面順帶著會提他幾句,然後被千百年後的後人翻閱出來,當著外人的面嘴裏贊歎幾句,心裏偷偷罵一句傻x,不用懷疑,李素的上輩子就是這麽幹的。

    現在李素大約也想明白了,老天賜給他第二次生命,真不是讓他來享福的,而是讓他嘗試一下自己前世嘴裏的傻x,在幹著蠢事時心裏是怎麽想的,是不是真如史書裏所說的那樣視死如歸,或者如他前世嘴裏說的那樣愚蠢傻癡,個中滋味,此刻盡知。

    “遺憾嗎?”

    李素看著被風吹散殆盡的灰燼,忽然問道。

    王樁一呆:“啥?”

    “咱們十有八九要死在這座城裏了,遺憾嗎?”

    王樁神情有些怔忪,隨即憨笑幾聲:“沒啥遺憾的,這不有你陪著嘛……”

    “你的意思是,臨死拉了我這個墊背的?”

    “搞清楚,是你拉了我這個墊背的……其實我也不知咋想的,像上次在松州,我要第一批攻城赴死,那時我很害怕,而且還很不爭氣的哭了,慫了。因為我怕自己孤孤單單死去,到了黃泉地下。沒一個人陪著我,這一次我真的不怎麽害怕,死便死吧,你在,鄭小樓在,蔣權也在,還有騎營這麽多兄弟。大家要死一起死,我心裏便松快多了,生也好,死也好,大家都在一起,上天入地,怕個毛球!”

    李素萬分感動地看著他,緩緩點頭:“聽著很動情,只是仔細一回味。大概意思還是你拉了一群墊背的……”

    王樁笑道:“左右是個死,正如你所說,早晚而已。”

    李素歎了口氣。神情陰郁地道:“死,我並不怕……好吧。還是很怕的,非常怕,回頭想想,這一生短短十幾年,活得昏昏噩噩不知所為,思來尤覺遺憾,甚至有些地方連你都不如……”

    王樁奇道:“你樣樣比我強,無論模樣,性子。機智,官爵……哪點不如我了?”

    李素沒答話。仰頭望天怆然一歎。

    這話實在難以啓齒,王樁雖然與他同齡,可至少娶了婆姨洞了房,而他卻至今仍未破身,這一點,實在比不上王樁,也算是此生的遺憾之一吧。

    拍了拍王樁的肩,李素神情有些愧疚:“固守此城對我來說,算是幹了一件蠢事,令我愧疚的是,這件蠢事把你和鄭小樓也拖累進來了,你與婆姨成親未久,也沒給王家留個種,來日你我縱然戰死,只怕你爹娘也會怪我……”

    王樁笑道:“說啥咧,我沒留種,但下面還有王直啊,王家絕不了後,倒是你,你們李家就你一根獨苗……”

    李素搖搖頭:“沒辦法了,家國天下,忠孝難取舍,只能對不起老爹了……”

    目光投向城外遠處,此時已是日落時分,敵軍已全部退去,殘陽的紅光鋪灑在沙漠上,赤地千裏,如血如花。

    “王樁,那支助我們守城的突厥騎兵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首領名叫巴特爾,他把曹余供出來後,你不是如約將他和族人放走了嗎?”

    李素點頭,淡淡地道:“巴特爾曾把他們族人的駐地告訴了我,天黑以後派個人從東面出城,找到那支突厥騎兵的駐地,跟他說西州面臨危難,請他召集族人相助,告訴他,不管此城能不能守住,我大唐很快便能從北方騰出手來西征,並且不久以後還會在西州建立安西都護府,今日他若願相助,我不會給他任何銀錢糧草,但來日我可向陛下保薦,將他和族人劃入大唐安西都護府治下,並任他在西州範圍內選一塊草肥水美之地放牧,繁衍族群……”

    扭過頭看著王樁,李素輕笑道:“讓人問問他,敢不敢用族人的性命搏一個敞亮前程,他若願意,我李素,大唐泾陽縣子願與他結拜兄弟,日後禍福同之,生死共之。”

    王樁眉頭跳了跳,遲疑道:“你是打算請那支突厥騎兵幫咱們守城?可是……這做法豈不是跟曹余當年所為一模一樣?擅調外族軍隊,這可是犯忌諱的事……”

    李素古怪一笑:“忌諱?咱們命都快沒了,還管什麽忌諱!王樁,行事不可墨守陳規,到頭來規矩守住了,命沒了,值嗎?曹余是曹余,我是我,做法一樣,但說法不一樣,別人說來是我與外族私通,可反過來,我何嘗不是力挽狂瀾?既然是西州別駕,自有臨機專斷之權……”

    王樁不解道:“曹余也是這麽幹的啊,說法為啥不一樣?他當年雇請突厥人,不也是力挽狂瀾嗎?”

    李素笑道:“一件事正著說,反著說,端看說的人是誰,怎麽說,曹余流年不利,得罪了我這個小人,還被我拿了把柄,所以他成了勾結異族,而我,是被陛下親自貶谪到西州來的京官,是天子近臣,哪怕是被貶谪,聖眷也比他隆厚,所以我這麽做便是力挽狂瀾……”

    歎了口氣,李素搖頭道:“這些,是官場裏的套路,黑與白,是與非,不在其事,而在人心,你聽不懂這些,也沒必要學這些,官場看似光鮮,剝開一看,裏面髒得很。”

    王樁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正要說點什麽,卻猛然聽到身後傳來幽幽的聲音。

    “我都聽到了……”

    二人大驚,急忙轉身,卻見曹余赫然站在他們身後,神情幽怨地看著遠方,似沈思,似悲怆。

    “曹……曹刺史,你……你怎麽在這裏?”這回連李素都尴尬了,老臉熱得慌。

    曹余沒理他,手扶著城牆的箭垛,眺望著遠處如血殘陽,無限幽怨地歎息:“難怪今年走背運,難怪稀裏糊塗被人奪了權,原來我得罪了小人……”

    ***************************************************************

    ps:還有一更……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2-24 01:57
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鉦 第四百一十八章 受雇于人


    無聲無息站在別人身後是件很沒有禮貌的事,不小心聽到什麽的話,還很容易反目成仇,如果聽到不該聽的東西太多的話,說不定還會演變成鬥毆或凶殺。

    所以,無聲無息站在別人身後這種行為不僅僅是無禮,應該把它上升到道德與法律的高度,是一種非常嚴重的犯罪行為……

    “所以,你不但背著我說我的壞話,此刻還站在道德和法律高度責怪我不該無聲無息站在你身後?”曹余淡淡地問道。

    李素陪著笑道:“都是大丈夫,無謂計較太多,這樣,我不怪你站在我身後,你也別怪我說你壞話,這件事咱們兩兩抵消,從此兩忘,曹刺史覺得如何?”

    曹余定定看著李素半晌,忽然放聲大笑,捋須搖頭道:“李別駕少年便爵封縣子,官居四品,長安皆言你仗著絕世才華獲陛下溺寵,故居高位,可我觀之,連不占理的事都能被你編出道理來,尤不忘反咬別人一口,可見李別駕自有一番不同于尋常少年的大本事,這本事與才華無關,但我佩服的倒是,你對世情人心看得透徹見底……”

    說著曹余輕輕一歎,道:“剛才官場是非黑白的那番話,端是金玉良言,振聾發聩,未經朝堂官場數十年沈浮者,說不出這樣的話,奇怪的是,你一個十多歲的少年郎,怎會對官場看得如此清楚,每一言皆可謂一針見血。”

    李素強笑道:“下官胡言亂語,贻笑方家了,還望曹刺史莫與下官計較……”

    曹余搖搖頭,忽然展顔一笑,道:“聽聞你在長安時,陛下多次誇贊你為百年難遇的少年英才,甚得陛下聖眷榮寵,而且行事既霸道,也有謀算,可謂正奇兩道相輔成。連東宮太子都吃過你的苦頭,細細思來,我栽在你手裏,倒也不冤。”

    這話不好接,李素品位半天,也不敢肯定這話到底是暗中罵自己,還是誇自己。所以還是閉嘴為上。

    血紅的落日仍有些刺眼,曹余眯了眯眼。盯著快沈入地平線的那輪紅日,不知在想著什麽。

    良久,曹余頭也沒回,忽然道:“請巴特爾馳援西州,我以為你並沒有做錯,只是巴特爾那支族人不是易與之輩,說到底還是非我族類,當年他們拿著西州給的銀錢,吃著西州送的糧草。可我看得出,巴特爾對咱們唐人的戒心仍然很重,而且甚為貪心,這三年來坐地起價多次,說話素無誠信,有時候走到半途,說要加價便必須加價。否則寸步不移,這幾年,我其實已在慢慢淡化他們,若非西州需要人幫忙固守,我早調動兵馬圍剿他們了……”

    李素笑道:“曹刺史的做法其實我一直是贊同的,把這件事掰開了說。其實也是一樁買賣而已,不同的是,你和巴特爾買賣的不是貨物,而是武力,三年來,這支突厥騎兵的存在很重要,而且我也不認為巴特爾坐地起價做錯了。幫咱們守城,意味著要參與戰爭,打仗交鋒是要死人的,巴特爾等于是在拿族人的命跟你換錢換糧,以換得整個族群能夠繼續繁衍生存下去,為了族群生存,多要點買命錢總歸不算過分的。”

    曹余扭頭盯著他:“你覺得我沒做錯?巴特爾也沒錯?”

    “當然沒錯,你為了守城,巴特爾為了生存,誰敢說有錯?我情願將那支突厥騎兵換個說法,如果我把他們稱為‘雇傭兵’,顧名而思義,你覺得心裏還會不舒服嗎?”

    曹余眉梢一跳,喃喃道:“‘雇傭兵’?倒是個好說法……”

    “受雇于人,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交給他的任務生死不易,完成後坦坦蕩蕩拿錢,這筆交易算是大功告成,下次又有了買賣,繼續談價錢,他們再繼續為你消災,你看,多麽合情合理又合法的事啊。”

    “所以你要派人去雇請巴特爾幫咱們守城?”

    “對,危急關頭,命懸一線,一切能用上的力量,都要用上,不惜一切代價守住這座城,也不惜一切代價活下去。”

    曹余沈吟道:“若巴特爾幫了忙,最終也沒守住這座城呢?你答應他所謂在陛下面前保薦,將他們劃入安西都護府這些事,怎麽向他交代?”

    李素奇怪地看著他:“曹刺史您沒事?守不住城,你我那時都已經死了啊,死人的承諾自然不必兌現的,一推二五六才是正確的畫風,人都死了還認什麽帳?他若不高興,可以到下面來找我理論啊。”

    曹余:“…………”

    看清楚了,這種人沒法跟他交朋友,說話都累,此戰過後如果大家都活著,還是相忘于江湖!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城外敵軍大營便開始擂鼓。

    李素一整夜沒下城樓,合衣背靠著城牆眯盹了半晚,聽到城外擂鼓聲,李素睜開眼的同時便跳了起來,透過箭垛的縫隙往外看去,只見敵軍大營人影幢幢,刀劍如林,很快,一隊隊披甲將士魚貫而出,快速列好陣式,然後整齊踏步朝城門壓來。

    李素心中一沈,今日僅只遠遠模糊看到敵軍將士的精氣神,便覺與昨日截然不同,沈靜肅殺中帶著幾分決然的味道。今日攻守之戰,實不知何等慘烈。

    “備戰!”李素扭過頭,厲聲喝道。

    數百弓手衝到箭垛前,列成一排嚴陣以待,後面一只只大筐被擡出來,筐裏滿載守城的最大希望,震天雷。

    今日守城的士氣明顯比昨日高了許多,每個將士站在隊列裏,都情不自禁回過頭,不時看一眼那一只只滿載震天雷的大筐,眼裏露出熱烈的期待,顯然昨日一百顆震天雷扔出去後嚇得敵軍馬上撤退的事實,給了守城將士們無比的信心。

    唯獨李素卻越來越悲觀。

    震天雷是好東西,可他早已知道,決定一場戰爭勝負的關鍵不是犀利的武器,而是人,從將軍到士兵,戰爭的勝負從來只掌握在人的手裏,單只依靠武器,終逃不過敗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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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2-25 03:06
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鉦 第四百一十九章 攻守鏖戰(上)


戰爭是人與人之間的厮殺,再先進的武器,再超凡的戰術,最終要達到的目的也是最大限度地消滅敵人,所以,一場戰爭裏,士兵無條件相信並服從軍官,軍官無條件服從將軍,從上至下一條心,這場戰爭才有勝利的幾率。

西州城守軍將士們還是很相信李素的。

自從李素兵圍刺史府,與曹余長談之後很不客氣地奪了他的權,李素緊接著便是大刀闊斧的修城牆,召府兵,練鄉勇,整軍備戰。

敵軍大部攻城以前,西州城兩個折衝府,一個騎營,一個鄉勇營,共計五千余人,日夜不停地操練,操練的這些日子裏,折衝府,騎營和鄉勇漸漸磨合,李素每日督練,也漸漸在將士們心中樹立了威信,可以說,如今李素對西州的所有兵馬有著絕對的控制權。

守住一座城,絕不容許軍中有任何派系,再退一步說,絕不容許在戰時有任何派系,這是守住城池最基本的條件,天幸李素趕在敵軍攻城前把隱藏在西州城裏所有的內憂問題全解決了,這才有如今的衆志成城,齊心抗敵,或者說,若西州城在外敵進犯前沒有達到這個條件,李素前日踏出西州一步後,絕不會再掉頭回城。

親手整肅過後,西州漸漸煥發出多少年不曾有過的生機和希望,城裏老人孩子臉上的笑容多了,小商小販叫賣吆喝的嗓門大了,商隊進出城門愈發頻繁了,連巡城的軍士遇到百姓也會溫和笑著點頭招呼了……

這是李素的成就,他在西州最酷寒的季節親手種下了一批種子,隨著時光漸移,種子生根發芽。從土裏鑽出,用嫩綠的生機趨走了嚴寒,如此充滿希望的一座城,怎舍得離開?

…………

中軍陣內,大鼓發出轟隆如雷霆般的巨響,每一記節奏伴隨著軍士每一步推進。

城牆上。守城軍士握緊了手中的長矛長戟,緊張地注視著前方一步一步推進的西域聯軍。

二百步。

蔣權抽出手中長劍厲喝:“弓箭,上前!”

一百五十步。

敵人中軍陣中的戰鼓節奏徒然加快,隨之攻城軍士的腳步也加快。

一百步。

轟!敵軍前陣亮出盾牌,步步逼近。

五十步。

蔣權手中長劍猛地往下一指:“放箭——”

…………

漫天箭雨傾灑而下,敵軍盾牌紛紛上舉,一陣叮叮當當的脆響,大部分的箭矢被盾牌擋住,唯獨一些零星箭矢幸運地透過盾牌的縫隙。射進後排敵軍的身體內。

三十步時,敵軍中軍鼓聲忽止,悠長嗚咽的號角聲在半空中回蕩不息,然後,敵軍陣列中擡出數十架攻城雲梯,在盾牌的掩護下全速奔跑前進,密密麻麻的隊伍同時發出震天的喊殺聲,千人萬人彙聚成一道黑色的巨浪。狠狠朝城牆拍擊而去。

攻城,守城。豁命以赴。

李素站在城牆中央的箭樓下,冷冷注視著那道黑色的潮水狠狠衝擊著城牆,他並無戰爭經驗,也不敢胡亂指揮,守城的指揮權全部交給了蔣權,但他仍然站在城頭一動不動。

他是主將。是目前西州城最高的官員,他站在這裏,就是軍心。

鄭小樓和王樁站在他身側,鄭小樓握著一柄長劍,神情凝重地注視著城外的動靜。王樁卻不知從哪裏弄來了一面方形木盾緊緊與他並肩,但凡城外有冷箭射來,往往是鄭小樓出手一劍將冷箭磕飛,或者王樁用木盾一擋,二人此時忠心履行著主將親衛的職責,不敢讓李素傷到一分一毫。

攻守之戰很快進入白熱化,當數十架雲梯上面如同螞蟻噬樹般爬滿了敵軍時,蔣權終于狠狠一咬牙,厲聲道:“上震天雷,每人相隔三丈,點火!”

一百軍士仍如昨日那般將震天雷同時點燃,震天雷冒著白煙被扔到城牆下,轟隆隆的巨響中,敵軍再次留下無數屍首和慘叫哀嚎,然而,這一次,他們卻沒有逃走。

李素眼中瞳孔劇烈收縮了一下,心徒然下沈得厲害。

面對如此犀利,殺傷力如此巨大的火器,敵軍士氣竟然沒有崩潰,盡管他們的眼中充滿了恐懼,可沒有一人後退,仍舊嘴裏咬著彎刀不屈不撓朝城頭攀爬,刀砍戟戮,毫不退縮,每個攀上城頭的敵軍眼裏都充滿了瘋狂而決絕的目光,像一只只困獸,發了瘋似的向守軍發起攻擊。

不僅是守軍,連指揮守城的蔣權都大吃一驚,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震天雷,再扔!”蔣權咆哮著下令。

一個個冒著白煙的小陶罐再次扔下城牆,仍舊是熟悉的轟隆爆炸聲,仍舊收獲了無數條人命,可是,意料之中的崩潰逃竄並未發生,敵軍仍舊不要命的往上攀爬,對城牆下袍澤的慘叫哭號充耳不聞。

攻守雙方的士氣頓時出現了逆轉,守軍將士變得惶然起來,而攻城的敵軍則趁著守軍抵抗時心神不甯的當口,飛快攀上了城牆,西面的城頭十余處垛口失去掌控,被敵軍趁勢攀上城牆,跳下城頭馬道,手中揮舞著彎刀開始厮殺,西州城瞬間陷入失守的邊緣!

李素臉色陰沈地注視著這一切,有些事情,必須自己親身經曆過他們才肯相信,以為依靠震天雷便能守住城池,這種想法實在太天真了,攻與守,勝負的關鍵是人,是敵我雙方的將士,而不是一個個冰冷無情的小罐子。

扭頭望去,城頭另一邊,蔣權已被三名敵軍纏上,三人合擊頗具章法,進退攻守配合得很有默契,饒是蔣權武力過人,卻在三人的進退配合下顯得力不從心,左右支绌。

李素眼皮跳了一下,自顧尚且不及,顯然更無法指揮全局,這個時候不得不接管指揮權了。

“王樁,趕緊從南面守軍那裏調一千人來增援西面,分出一百人專司扔震天雷,城頭上打成什麽樣都不要管,只需不停往城下扔震天雷,給我把那些還未爬上城牆的敵軍截住!”

“鄭小樓,蔣權那裏有危險,去幫他把……”

話沒說完,鄭小樓白眼一翻,淡淡地道:“我不走。”

“你!”李素大怒,扭過頭瞪著他。

“瞪我我也不走,你身邊沒有我,最多只能活一炷香時辰,就會被敵軍的冷箭射死。”鄭小樓懶洋洋地道,城頭殺得屍山血海慘叫連天他都懶得理會,神情如同閑庭信步般憊懶惬意。

李素語滯,雖然是實話,可這實話聽得很刺耳,感覺自己在他眼裏就是個廢物……

“這一戰結束後再跟你算帳!”李素重重地指了指他。

“嘁!”鄭小樓白眼一翻,一臉無所謂,像被教導主任逮住的抽煙的學生老油子。

城頭馬道上,東面調集而來的一千名守軍執戈抄戟快步跑來,迅速加入了戰團,與攀上城牆的敵軍厮殺起來,馬道另一側,一百名守軍點燃了震天雷的引線,不停往城牆下扔,一陣又一陣的爆炸聲此起彼伏,城牆一陣又一陣慘叫哀嚎,在攀上城頭的敵軍和正在朝城牆衝鋒的敵軍之間形成了一道火力封鎖線。

攀上城頭的敵軍不過寥寥數十人,按原本攻城的戰術,一旦有人攀上,便與城頭守軍展開厮殺,用生命和畢生力氣為後面正在攀牆的袍澤爭取時間,直到攀上城頭的人越來越多,守軍已無法組織有力的抵抗,只能自顧與敵軍殺作一團,到了這個地步,這座城池基本算是失陷了。

可今日震天雷終究還是發揮了大作用,不要錢的小陶罐不停往下扔,形成一道火力封鎖線,已攀上城牆的敵軍軍士後繼無人,增援斷絕,數十人沒有新的力量補充,很快便被淹沒在守軍將士的槍林刀海之中,西面城頭的控制權終于再次被奪回。

城外敵人中軍陣內,震動人心的進軍鼓聲再次擂響,又一道黑色的潮水無情地向城頭撲來,喊殺聲震九天。

李素歎了口氣,敵軍今日士氣不同于昨日,顯然主將對西州城志在必得,而且決心今日一舉攻破西州。

今日,必將是一場苦戰,惡戰,不知接下來的第二輪厮殺,將會多麽慘烈。

蔣權已帶了傷,剛才城頭情勢驚險萬分,與敵厮殺時後背被敵軍一個士兵狠狠劈了一刀,傷口長達一尺,從上至下斜劃而過,此刻鮮血直流。

蔣權卻顧不上這些,連傷口都未處理,見敵軍第二輪攻城開始,不由狠狠吐了口唾沫,放聲笑道:“好個雜碎,老子喘口氣都不讓,全軍,備戰!先搬擂石滾木和火油,震天雷給老子省著點,外面還有幾萬頭畜生等著咱們殺呢!”

李素轉過頭道:“王樁,再從東面城牆調一百名鄉勇,城內正中臨時搭個簡陋工坊,讓這一百名鄉勇給我繼續造震天雷,能造多少算多少,快去安排!”

*

ps:還有兩更。。。沒錯,今晚又是三更。我瘋了。。 本帖最後由 巴爾帕金 於 2015-12-25 03:0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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