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貞觀大閒人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成)

   
vc2008 2015-3-1 14:59:4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7 4823008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27 11:42
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钲 第三百九十一章 活擒敵將


    西州城外。

    蔣權所領唐軍將士,正與那支神秘的突厥騎兵鏖戰一處。

    如同突厥騎兵突然向高昌軍發起衝鋒一樣,在突厥騎兵打掃戰場,收獲勝利果實之時,唐軍兵馬也對突厥騎兵發起了衝鋒。

    突如其來的舉動,不僅突厥騎兵,就連城頭上正在歡呼的將士和百姓們也無法接受,看著蔣權滿臉笑容地慢慢朝突厥騎兵靠近,一邊靠近一邊不露痕迹地擺出進攻陣型,然後趁著突厥人楞神的功夫,唐軍將士忽然對突厥人發起衝鋒,僅僅兩輪來回衝刺,便將突厥人切割成四塊,最後圍而殲之。

    城頭上的歡呼聲瞬間沒了動靜,每個人吃驚地看著城外遠處的戰場,看著突厥人一邊抵抗一邊氣得哇哇大叫,看著陣中一名穿著皮襖,頭戴圓氈帽的突厥大胡子首領一臉悲憤左突右衝,終究衝不出唐軍精心織就的包圍陣勢。

    李素站在城頭,心情一陣激動,他預感到,距離揭開真相的距離越來越近了,近到觸手可及。

    “蔣權,活擒那個大胡子!”李素指著那個突厥人首領大聲道,也不管遠處的蔣權能否聽見。

    幸好蔣權足夠聰明,他也看出這夥突厥人不簡單,必須要留一個活口才行,于是他的目標也對准了那個大胡子首領,一杆長槍徑自朝那大胡子腋下挑去,大胡子大驚,急忙側身避開,誰知蔣權還有後招,長槍落空後順勢朝大胡子後背狠狠一拍,強大的力道再加慣性,拍得大胡子差點從駱駝背上栽下,這一槍著實拍在後背。力道很重,大胡子呸了一聲,嘴角頓時冒出血沫,顯然受了內傷。

    蔣權的馬上功夫確實了得,年紀輕輕能入禁軍右武衛,並且還當上了果毅都尉。個人武力自然有幾分本事的,可以說是每天戍衛太極宮的大內高手,擺平一個突厥大胡子並不難。

    見大胡子咳了血,蔣權不急不燥,平端長槍又朝大胡子的胸膛刺去,大胡子受了內傷後分寸漸亂,見又是一槍刺來,急忙避讓,長槍卻像一條靈巧狡猾的蛇。順利且詭異地從大胡子的腋下穿過,然後順勢一擡,大胡子頓時被長槍挑上了半空,最後重重摔落在地,又咳了兩口血,大怒掙紮起身,欲再與蔣權拼個死活時,卻赫然發覺那支長槍的槍尖正抵在他的胸口。雪亮的槍尖離他的咽喉不過三寸,順著槍身望去。大胡子最後看到蔣權那雙冰冷酷烈的目光……

    兩位主將已分出勝負,可他們周圍的唐軍和突厥人仍在奮力厮殺。

    鏖戰正酣之時,卻見一杆長槍平伸,將前方擋路的人全部拍開,突厥人只見一名穿著鐵葉铠甲的唐軍將領一手執槍,另一手倒拎著一個大胡子。以一種蠻橫的姿態分開鏖戰的衆人,輕松脫離戰圈,然後,瘋了似的驅趕著駱駝朝城門跑去。

    正殺得眼紅的突厥人全楞住了,唐軍將領拎著個什麽東西那麽開心往城門跑……衆人再情不自禁地四下搜尋。咦?我們首領呢?

    “你們首領已被活捉,爾等還不束手就擒!”周圍唐軍將士大喝道。

    …………

    城頭箭樓前,李素興奮地狠狠拍了一下箭垛,大笑道:“蔣將軍幹得漂亮!”

    蔣權一手端槍,一手拎著大胡子,騎著駱駝飛馳,聽得李素誇他,不由隱秘地翻了個白眼。

    恩將仇報這種事居然誇他幹得漂亮,怎麽聽都像是在罵人……

    大勢已去,城外剩下的突厥騎兵縱然沒有投降,可首領被活擒,衆人士氣已降至冰點,連抵抗的力氣都弱了三分,蔣權騎著駱駝仍朝城門飛奔,李素站在城頭喜不自勝……

    一件即將塵埃落定的事,在這一刻忽然又有了劇變。

    李素站在城頭上興奮激動不已時,卻聽得背後一道刺耳的破空聲,一支冷箭激射而至,只奔李素的背後正中而來。

    李素身邊無數唐軍將士,有右武衛騎營的,也有一直戍守西州的折衝府的,可大家的注意力全在城外,誰都沒想到,戰事結束時,背後居然有人敢放冷箭。

    李素也覺得不對勁了,敏銳的第六感令他背後莫名其妙冒了一層雞皮疙瘩,剛想轉身時,只覺得腰間一痛,一股大力將他撞出老遠,緊接著右肩一麻,最後整個人重重摔倒在地。

    城頭上的人群這時終于察覺情勢有變,紛紛大驚,城頭頓時一片喧嘩喝罵。

    倒地後的李素反應飛快,馬上扭過頭,赫然發覺自己的右肩竟中了一箭,看到長長的翎尾箭斜插在自己肩上,箭尖已入體兩寸,李素這才感到右肩火辣辣的痛,擡頭看到一直隨侍身邊的鄭小樓,鄭小樓正緩緩將自己的右腿收回,李素頓時明白剛才電光火石間自己腰間的痛正是鄭小樓踹的,他更明白若不是鄭小樓踹那一腳,此刻自己中箭的部位或許是後背正中,神仙也難救。

    感激地朝鄭小樓看了一眼,李素側過頭,便看見一道穿著折衝府服飾的軍士正慌慌張張朝城樓下跑去,李素眼中露出冷意,艱難地擡起手,指著那道倉惶逃竄的身影,叱道:“給我拿下他!”

    不必他下令,王樁已領了十余名騎營將士朝那道身影追去,一邊跑一邊罵罵咧咧:“狗雜碎,敢朝自己人放冷箭,老子今非撕碎了你!”

    “王樁,要活的!”李素捂著右肩,忍著痛道。

    看著王樁和將士們的身影消失,李素痛得龇牙咧嘴,額頭冒出了豆大的冷汗,有眼力的軍士已一溜煙跑下城樓找大夫去了。

    李素疼得不行,肩頭仍插著那支冷箭,大家圍在他身邊,卻都不敢拔它,只好等大夫來。

    太痛了!原來這就是中箭的感覺,來到大唐後也算是嘗了一回鮮吧。

    李素忍不住**了幾聲。隨即忽然噗嗤笑了出來,這種時候他居然還能笑,連他都覺得自己像個瘋子。

    擡眼朝周圍將士一掃,果然,大家都用看瘋子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鄭小樓皺了皺眉,冷冷說出了大家的心聲:“中了箭還笑。箭頭上不會抹了令人致瘋的藥吧?”

    李素索性笑得越來越大聲,擺了擺手道:“我沒猜錯,這幫突厥人果然和西州城有千絲萬縷的聯系,蔣權剛活捉了突厥人的大胡子,我的身後就有人放冷箭,敵人越瘋狂,說明我離真相已越近了,好!”

    城頭發生劇變時,蔣權已拎著突厥大胡子進了城門。沒過多久,王樁帶著人也將那個放冷箭的家夥抓到。

    城外,突厥人終于抵擋不住唐軍愈發淩厲的進攻,打又打不過,跑又跑不了,最後不知誰帶頭扔了兵器,接著所有突厥人不甘不願的全把兵器扔了,盤腿坐在沙地上。閉著眼,一副任憑宰割的模樣。

    李素朝城外眺望了一陣。又轉過身看了看跪在他面前的突厥大胡子和放冷箭的刺客。

    刺客是個年輕人,皮膚很黑,長得也很普通,李素甚至對他有那麽一絲印象,因為他是折衝府將士,是項田的麾下。這兩日守城時,他也在城頭奮力與敵厮殺,沒想到城池守住了,他卻朝李素放冷箭,顯然。這位肯定也是個知情人,西州城這幾年的內幕真相,眼前這兩位想必都知道。

    “把他們關起來,遣重兵看管,記住,兩人分開關,分開審問。”

    **************************************************************

    審訊剛開始並不太順利,突厥大胡子和刺客都很硬氣,問到為何每次西州有難,突厥人總會冒出來幫忙時,突厥大胡子惡狠狠地瞪著李素,或者幹脆鄙夷地吐幾口口水,以示此刻內心那種呂洞賓被狗咬了一口的心情。

    大胡子瞪得李素有幾分心虛,畢竟從字面意思去看,這個問題問得太混帳了,義務幫忙還要被抓起來審問為什麽要幫他,一千多年後有一位姓雷名鋒的同學大抵會對這個世界絕望得不要不要的……

    而刺客那邊,則更是一言不發,折衝府裏有名有姓的一名軍士,可就是問不出他刺殺李素的動機。

    李素不著急,反而越來越興奮。

    越難得到的答案,說明答案越真實可信。

    李素沒在城內逗留,將二人分別押進了城外騎營駐地,負責看守的皆是蔣權的心腹手下,給二人每日送的飲食都要經過嚴格的檢查,確定無毒後才放心給二人食用,前世見過太多狗血橋段,每每到了真相水落石出的關鍵時刻,最重要的犯人或證人不是中了毒就是中了箭,反正本該很快能得到的真相,總要七彎八拐好幾番曲折才知道。

    看多了狗血劇,李素發誓絕不讓這種狗血劇情出現在自己身上,那對他是一種侮辱。

    至于那些投降的突厥人,李素也試著派蔣權從他們身上打開缺口,可惜那些突厥人很有默契,送來飯菜他們埋頭大吃,送來酒水他們照喝不誤,可一旦問他們什麽話,一個個變忽然變成了啞巴,李素很郁悶,有種肉包子打狗的心塞感。

    看管嚴密,可謂密不透風,不得不佩服這兩位壯士,委實是兩條好漢,李素甚至默許了蔣權對他們用刑,身上皮肉被抽得血肉模糊,他們還是咬死了牙不吭聲。

    刑罰這種事,李素並不擅長,幸好身邊有一個很擅長的家夥。

    這個時候李素不由有點慶幸,當初花三十貫把鄭小樓買下,看似賠大了,今日看來,鄭小樓這家夥實在是物美價廉,根本就不貴,反而是個便宜貨……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27 11:43
第三百九十二章 嚴刑逼供


    好物件經得起歲月的推敲,人也一樣。

    鄭小樓就是個很不錯的人,身手高,為人沈穩,閑極無聊時也殺殺人,惹惹麻煩什麽的,總的說來,還是很不錯的,別的且不說,這次西州攻守之戰,鄭小樓不知為李素磕飛了多少支射向他的冷箭,最後一支雖然還是射中了李素,可若沒有他飛起那一腳,李素此時很可能已躺在棺材裏,接受西州父老軍民的祭拜了,曹余那家夥可能還會偷偷在他棺材前撒泡尿以示慶祝……

    很好用的人,真恨不得把鄭小樓種在土裏啊,到了春天,如果能長出很多鄭小樓……

    “會審犯人麽?”李素斜眼看著鄭小樓。

    心裏有點不爽,當初怒踹了他一腳避開了那支要命的冷箭,固然救了李素的命,可李素的腰卻痛了好幾天,踹輕一點會死嗎?忍不住猜測這家夥心裏到底對自己懷了多大的不滿,那一腳全發泄出來了……

    鄭小樓冷酷的臉頰微微抽搐了幾下,不為別的,就因為李素斜眼看他的眼神,或許裏面沒有惡意,但……這種看便宜貨的目光是腫麽回事?

    “會。”鄭小樓言簡意赅地道。

    李素看他的眼神仍是斜的,而且看便宜貨的目光似乎……更便宜了。

    “會審你為何不早說?就這麽看我們傻乎乎的審了一天一夜都沒結果。”李素很不爽了。

    “你又沒問我。”

    “好吧,我的錯……”李素很痛快地承認了錯誤,然後露出感興趣的表情:“你是江湖人,會的手段應該不少吧?你會什麽手法?分筋錯骨手?*掌?”

    鄭小樓納悶地看著他:“何謂‘分筋錯骨手’?何謂‘*掌’?為何你說的這些我聽都沒聽過?”

    “意思是說,你有更實際更有用的手法讓他們老老實實招了?”

    鄭小樓沒說話,只是一臉酷酷的點頭。

    李素眼亮了。很期待啊,唐人逼供莫非有更先進更神秘的手法?

    “走,先去會會那個大胡子……嗯。城樓上你踹我的那一腳我原諒你了,不必用這種感激的眼神看著我。我的胸襟就像那大海……”

    …………

    大胡子是個硬角色,也是個狠角色,這個角色此刻臉上充滿了鄙夷,看得出他很憤怒,因為他被恩將仇報了。

    李素老神在在坐在他面前,對大胡子的憤怒目光視而不見,恩將仇報這種事嘛……對啊,就恩將仇報了。咋地?

    鄭小樓環臂站在李素的身後,眼神和表情都冷冷的,李素只覺得仿佛貼了一塊萬年寒鐵,後背一陣陣發涼。

    “來,你站我前面來,別站我後面吹冷氣……”李素把鄭小樓拉到前面,然後指了指被五花大綁的突厥大胡子,道:“使出點手段,讓他趕緊招了,我想知道無緣無故的。他為何要助我西州守城。”

    鄭小樓淡然點點頭,向前兩步走到大胡子身前,毫無感情的目光與大胡子直視。二人久久沈默不語。

    李素興奮地搓著手,心裏有種變態的快感。

    很期待啊,除了分筋錯骨手和*掌,這家夥會用什麽手法逼供呢?除了美人計,一切皆有可能。

    李素很有耐心地等待,等待的過程是漫長的,鄭小樓就這樣一直與大胡子平靜地對視著,誰都不說話,李素有些無聊。甚至想打呵欠,不過還是很貼心地為二人找理由。

    嗯。現在的情況大抵是高手對決之前飙殺氣的階段,看誰的殺氣大誰就占據了主動。或者他們已經在用意念交手,所謂手中無招,心中有招,更有可能二人……一見鍾情了?好汙啊。

    就在李素無聊的第二個呵欠脫口而出時,鄭小樓突然動了。

    身影一閃,李素百無聊賴的表情立即生動起來,充滿期待地看著他。

    然後,只見鄭小樓以一種寂寞高手的冷豔姿態出手,第一招是拳,一拳當頭打去,……狠狠揍上大胡子那張粗糙又無辜的臉。

    在李素目瞪口呆的注視下,鄭小樓瘋了似的一拳又一拳地揍著大胡子,從臉到胸再到肚子,李素甚至清楚看到鄭小樓順帶著使了一招江湖大忌的撩陰腿,踹得大胡子扯著嗓子發出變了調的*慘叫聲……

    李素很無語,而且臉頰不停的抽搐。

    這……就是傳說中的逼供?手段……似乎略嫌粗糙啊。

    大胡子不停的慘叫,李素不停的眨眼,漸漸地,李素仔細觀察後,終于看出了一點門道。

    鄭小樓的力道不小,而且下手的部位很巧妙,每一拳都擊在大胡子最痛最敏感的部位,就是通俗說的神經末梢,比如肩關節,肘關節,肋骨正中,盆骨,膝關節……

    總之,每一拳都打在最痛的地方,每一拳都有著它的目的,難怪大胡子被騎營將士用刑時都沒叫得這麽慘過。

    沒過多久,大胡子已被折騰得不成人形了,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全身上下沒一塊好肉了,最後大概終于受不了如此慘無人道的折磨,扯著嗓子說了句突厥話,叽裏咕噜的聽不懂,不過看他可憐兮兮的表情,李素看得出應該是願意招認的意思。

    李素大喜,欣慰地看了鄭小樓一眼,這家夥的手段雖粗糙,但結果卻還是很不錯的。

    “你願意招了?快說,為何助我西州守城,你們這群突厥人究竟是何來曆,三個月前偷襲我營盤,是否也是你們所為。”李素板著臉道。

    大胡子被揍哭了,一邊垂淚一邊……叽裏咕噜。

    李素和鄭小樓頓時傻眼,這突厥話……貌似聽不懂啊。哪怕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對李素來說有什麽用?大家完全無法溝通好不好。

    呆怔片刻,李素釋然一笑:“沒關系,我去找個通譯便是,來人,速速進城,請龜茲商人那焉過來大營,幫我們……”

    話沒說完,鄭小樓又動了,在大胡子悲憤莫名的目光下,鄭小樓的拳頭再次狠狠印上他的臉,這次居然配了台詞。

    “說人話!為什麽你老是……老是……老是……老是……不說人話!”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28 22:59
第三百九十三章 真相大白


    狂風暴雨般的拳腳傾泄在大胡子身上,鄭小樓發了瘋似的將大胡子當成了沙袋,營帳內只聽得砰砰作響,還有大胡子殺豬似的慘叫聲。

    李素和蔣權靜靜看著鄭小樓施暴,每一次拳腳落在大胡子身上,李素的臉頰便狠狠抽搐一下,大家的節奏配合得很默契。

    鄭小樓的表情很猙獰,比劊子手更劊子手,這種狠勁,這種殘忍,大抵跟遇到卷錢跑路的投資公司老板差不多,仇恨值爆棚。

    有心想勸勸鄭小樓,倒不是同情,只是擔心把大胡子玩壞了修不好,李素一肚子的疑問還等著大胡子回答呢,可轉念想到當初突*厥人襲營的事,那次自己大意,只留了許明珠一人在營裏,差點把她害了,想到這裏,李素忽然覺得鄭小樓揍人的畫面竟如此的賞心悅目……

    鄭小樓專心施暴,李素專心看熱鬧,蔣權急了。

    不能不急,這家夥是他親手擒回來的,而且擒得很辛苦,若真被這個陷入狂暴狀態的家夥活活揍死了,那麽他辛苦擒這大胡子的意義何在?

    “行了,李別駕,差不多就停……”

    蔣權還沒說完,卻聽得大胡子淒淒慘慘用一口很生硬的關中話尖叫道:“停!再打就死了!你們漢*人太欺負人了!呸!卑鄙!”

    營帳內三人都楞了,連鄭小樓都嚇得停了手,三人面面相觑後,李素驚訝地道:“你會說人話?”

    “會說!”大胡子努力睜著一雙被揍得只剩一條縫的眼睛,瞪著李素道:“憑啥關中話才是人話,突*厥話就不是人說的?”

    “因為我們大唐有種*族*歧*視啊……”李素一臉理所當然地看著他。

    啪!

    鄭小樓反手朝大胡子後腦勺狠狠抽了一記,怒道:“會說人話你不早說!非要挨頓揍,賤的!”

    大胡子不服氣地高昂著頭,瞪著李素的目光裏散發出仇恨的光芒,若非怕再挨揍,大約會再跟李素對罵一番。

    李素來了興致,竟蹲下身跟大胡子一臉正色地講起了道理。

    “你看啊。你們突*厥……有曆史底蘊嗎?你們的文字和語言出現才多少年?你們有拿得出手的文化嗎?你們有諸子百家嗎?有名震天下的雄關高樓嗎?你們好意思說自己是禮儀之邦嗎?你們除了放羊放牛,窮了就出兵搶人家還會啥?我就問你。我們大唐有的這些好東西,你們突*厥有嗎?”

    大胡子被李素打擊得自信心急速下墜,幾次張嘴,卻終究無法反駁,于是悻悻一哼,接受了關中話才是人說的話這個殘酷的現實。

    李素宜將剩勇追窮寇,很認真地盯著大胡子。來了一句最後的總結陳詞:“所以,大唐以外的,都不能算人,是猢狲。”

    大胡子頓時氣得一陣胸悶氣短,再次怒哼一聲,扭過頭懶得理他。

    李素樂得眉開眼笑,盡管知道種*族*歧*視不對,可是……歧視別人的感覺真的很不錯啊。

    朝身後招了招手,蔣權從帳內尋了張幹淨的小軟墊。李素跪坐在軟墊上,一雙眼睛懶洋洋似睜似阖地瞥著大胡子,悠悠道:“既然你會說人話。我們聊起來想必一定很愉快的,現在。我們可以直奔主題了……”

    大胡子臉色頓時變得有點灰敗,垂著頭沒回話。

    李素皺了皺眉,耐住性子道:“這位猢狲兄,我想我們之間應該可以愉快聊天的,我問什麽,你答什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咱們一起努力把這次聊天延續下去。一直延續到我無話可問為止,如果你還是這種不願配合的態度。我們就只能接著抽你,把你抽到願意聊天為止,既然遲早都要招的,你也不必犯賤,我呢,也少費些手腳,彼此都能保持一個愉快的心情,猢狲兄,你說呢?”

    大胡子光聽稱呼就有點不爽了,眼前這個大唐的混帳,居然還真管自己叫“猢狲”,是可忍……還是忍吧。

    于是大胡子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點頭。

    李素笑了:“你看,從此刻開始,我們有了一個良好的聊天開頭,這是吉兆啊,那麽,咱們的聊天開始了……首先,你叫什麽名字?是突*厥哪個部族的?”

    大胡子悻悻一哼,帶著屈辱甕聲甕氣道:“我叫巴特爾,是突*厥拔野古部的勇士……”

    李素摸著下巴,沈吟道:“拔野古部……我記得貞觀元年,拔野古,回纥,同羅等突*厥所部因不滿颉利可汗重用漢*人趙德言,並且寵信西域胡人,疏遠突*厥族人,所以拔野古等部族先後叛離突*厥……”

    巴特爾重重一哼,道:“颉利非明主,為了打敗唐國,常年在各部族征兵抽丁,並且生性殘暴嗜殺,對下動辄車裂砍頭,我拔野古部若不叛離,早晚整個部族都會被他殺光!”

    李素笑道:“這些不是重點,那是你們突*厥內部的一筆爛帳,我沒興趣知道,就只問你,從貞觀九年至今,西州遭遇外敵攻城共計五次,每次危急關頭,都是你領著一千突*厥騎兵救援,你為何要幫西州?或者說,你一個突*厥人,為何要幫我大唐守土抗敵?”

    巴特爾臉頰一抽,垂頭不說話了,臉上露出掙紮猶豫的表情。

    李素歎道:“又來了,我說這位猢狲兄,你能不能不矯情了?此刻你已落在我手裏,而且剛才抽過你之後,事實證明你也不是什麽視死如歸的英雄好漢,既然如此,何不索性光棍一些,我問什麽你答什麽,問完了,我放你和你麾下的勇士歸去,從此井水不犯河水……”

    巴特爾赫然擡頭,盯著李素道:“我若說了,你果真會放我們回去?毫發無傷地放了我們?”

    李素笑道:“一定放你們,不過毫發無傷我就不能空口許諾了,至少你現在這副德性,絕對稱不上‘毫發無傷’。”

    巴特爾猶豫片刻,狠狠一咬牙:“好,你是個爽利人,我便信你一回,其實我們助西州守城也不是沒有原因的。自貞觀元年,拔野古部叛離颉利可汗後。突*厥我們便待不下去了,于是只好舉族西遷,這十幾年來,部族不斷尋找水美草肥之地以棲息休養,可惜每一個好地方都被別的部族搶先所占,我們一路西遷,部族勇士因病因災。變得越來越少,硬搶也搶不過別人,而部族老少忍饑挨餓,窮困至極,一路西遷死了太多人,于是我們只能黯然走進西域大漠,暫尋了一塊綠州作為棲息之地,平日維持生計則……則依靠搶掠絲綢之路的過往商賈……”

    李素哼了哼,目光不善地瞥了他一眼。道:“說你們是猢狲你還不服氣,知書達禮的國度會搶人家嗎?”

    巴特爾:“…………”

    “接著說,尋了塊綠州棲息。然後呢?不能只指望絲綢之路搶掠吧?絲路過往的商賈十天半月也不見得能遇到一回,整個部族靠這個維生未免太不現實了。”

    巴特爾歎道:“確實不能靠搶掠絲路為生。我們部族從貞觀三年遷入大漠,一直搶到貞觀九年,這六年來部族的人越來越少,老的小的都活不下去,年輕的勇士也因貧困饑餓而死了許多,剩下也就幾百人,勉強支撐著活下去,拔野古部……已到了滅族的邊緣,直到貞觀九年七月。有一個人找到了我們棲息的綠州,跟我談了一筆買賣……”

    “怎樣的買賣?”李素壓制心頭的激動。緩緩問道,他很清楚,快說到戲肉了。

    “那是一個關中人,正經的關中人穿戴,而且好像還是個讀書人,他說願意供養我們拔野古部全族,給我們尋一個更大的綠州棲息,甚至許諾說十年以後,他願幫我們回到塞北草原,給我們劃一塊肥美的牧場,讓我們拔野古部生息繁衍……”

    “條件這麽好,他的要求怕也不容易吧?”李素眨眨眼,道:“莫非他提出的要求便是要你們幫忙守西州城?西州有難時便出動你們部族勇士解西州之厄?”

    巴特爾點點頭:“不錯,這幾年西州遇到五次外敵攻城,以西州那道土城牆和區區兩個折衝府的兵馬,是絕不可能守住西州的,每次外敵快把城池攻破時,我們便從北面殺至,在最危急的關頭與西州守軍內外夾擊,五次皆擊潰來犯之敵,而我們拔野古部也得到了豐厚的銀錢和食物,甚至還有你們唐國的絲綢和瓷器,我們棲息的綠州如今已越來越壯大,從此吃穿不愁,族人三年來生養添丁了不少娃子,這些都是我們拔野古部將來壯大的希望……”

    李素原本懶洋洋跪坐在軟墊上,此刻不自覺地挺直了身子,盡量平靜的語氣淡淡地道:“現在,問題又來了……跟你談這筆買賣的關中人,他是誰?是西州的官員嗎?”

    巴特爾驚奇地睜大了眼:“你怎麽知道?”

    李素笑得很開心,朝他眨了眨眼,道:“曹余,對嗎?”

    巴特爾面露震驚之色,接著恢複如常,點頭,又搖頭:“來談買賣的不是曹余,是西州刺史府的一位司馬,那位司馬姓馮,是個圓滾滾的胖子,雖然從沒說過他身後是何人,但供養我們一個部族,每年所費何止萬計,為的又是守住西州城,若西州刺史不點頭,那位馮司馬豈有底氣與我談這筆買賣?”

    李素神情不變,卻長長呼出一口氣。

    好了,西州的真相終于解開了。

    從踏進這座城池開始,便一直覺得氣氛詭異,神秘莫測,上任別駕日子越久,李素心中的疑團便越大,所以這次守城,李素才不顧道義恩將仇報,悍然下令拿下這支突*厥騎兵,目的就是為了解開籠罩在西州城裏的濃濃迷霧。

    這片迷霧直到今日此刻,終于完全散開了,李素瞬間有種撥雲見日的暢然。

    心中泛起淡淡的後悔,當初沒想到,原來那個馮司馬還藏著如此多的秘密沒說,若當時自己留個心眼,令鄭小樓多揍他幾次,西州這塊疑團也不至于萦繞心中數月之久,為了立威把馮司馬一刀砍了,當時圖了個爽快利落,終究還是害自己走了一段彎路。

    仰頭看著營帳的圓頂,李素喃喃地道:“曹余,曹余啊……勾結異*族,私雇外*軍以為己用,你的膽子真是大到沒邊啦,難怪死活要把我趕離西州,難怪數日前的城樓上有人朝我射冷箭,此事若上奏長安,豈止是殺頭的罪過,九族被誅都不為過……”

    旁邊的鄭小樓和蔣權一直安安靜靜沒說話,可巴特爾的每一句話都一絲不差地落入耳中,鄭小樓神情淡然,軍國之事他素無興趣,可蔣權的神情卻愈見凝重。

    作為右武衛將軍,蔣權自是清楚此事的利害。

    一州刺史,勾結異族,費巨金私自供養一支軍隊,並且默許他們搶掠絲綢之路上的商賈的行為,無論供養這支軍隊的目的是什麽,僅只看這件事,已然犯了大忌諱了,當初大唐的軍神李靖僅只被朝臣參了一本,李世民便感到不安,明裏暗裏把李靖的軍權漸漸架空,曹余現在這種行為算什麽?

    況且這樁事還不經查,如果繼續深挖下去的話,供養這支異族軍隊的錢財從哪裏來的?總不可能是曹余每年那點可憐兮兮的俸祿吧?再聯想到西州城裏這些年二稅一的重稅,稅收上來沒有上繳給朝廷,曹余自己家裏窮得跟遭了災似的,如此一來,唯一的可能便是,這些年西州收上來的重稅曹余全部用來供養這支突*厥騎兵了。

    這個舉動或許比養私兵更嚴重,拿著盤剝大唐子民的血汗錢,不經皇帝不經三省朝廷,私自供養異族軍隊,幾乎是上貢交保護費的性質,而且不出所料的話,整個西州官場的官員恐怕或多或少都扯進了這樁事裏,如此多的錢財拿去供養外族軍隊,若無整個西州官場官員的默許,這件事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捂得住蓋子,也難怪李素剛來西州時,西州的官員們對他如此敵視排擠了……

    這樁罪過,實在是太大,太驚人了,對皇權和軍權特別敏感的當今陛下來說,縱然心胸再開闊,恐怕也會咬著牙將曹余剮成一片一片的,而且每一片薄如蟬翼,可直接下火鍋涮一涮就能吃……

    ****************************************************************

    ps:感謝審核編輯組加班,感謝五組責編星辰大大,給大家添麻煩了……

    這章算昨天的,我繼續碼字去……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30 13:36
第三百九十四章 水落石出


    今日此刻,李素方知曹余這幾年在西州幹了什麽。

    從赴任西州第一天,城裏文官武將對自己的排擠敵視,曹余的種種掣肘,城裏氣氛低迷壓抑,過路商賈不敢駐足,以及每次危急關頭,總有一支神秘的兵馬殺出來為西州解困等等,所有的疑團終于完全解開。

    西州的水不僅深,而且渾濁,今日一個猛子紮進去,終于知道這水有多深多渾濁。

    知道真相後的李素許久沒出聲,蔣權也呆呆的看著巴特爾,二人神情分外凝重。

    毫無疑問,李素挖出了一樁驚天巨案,此事上奏長安,李世民絕不會放過曹余,西州的文官武將估摸要殺掉一大批,甚至于大唐對西面的戰略布局,也會因為西州的這樁大案而不得不做一次大調整,因為西州從實質上來說,已不是大唐朝廷的西州,而是曹余的西州,私自苛以重稅,私自雇請外軍,折衝府與刺史府勾連一氣,曹余一手遮天,這座城若不從上至下全部換一遍血,李世民已無法掌控。

    “猢狲兄,你說的……不會有假吧?別忘了你還在我手裏,若我發現你說了半句假話,你的下場我都不忍心告訴你……”李素盯著巴特爾,臉上卻笑得很燦爛。

    巴特爾顯然對這個稱呼很不滿意,又不敢發火,只得重重一哼,道:“我巴特爾也是頂天立地的漢子,說謊诳人只有你們唐人才做得出,我們草原上的漢子不屑為之!”

    啪!

    鄭小樓又是一記狠狠的反抽,抽得巴特爾殺豬似的大叫。

    李素朝鄭小樓贊許地點點頭,既然淪為階下囚,就必須有階下囚的覺悟和態度,李素當初也蹲過大理寺的牢,那時的他可從來不會……

    好吧,他是例外,雖然蹲過兩次大理寺,享受的卻是鑽石貴賓待遇。整個大理寺的獄卒就差朝他納頭便拜了。

    沈吟片刻,李素問道:“數月前,一支突厥騎兵襲我城外大營,卻撲了個空。那支突厥騎兵……就是你們吧?”

    巴特爾猶豫了一下,垂頭沒出聲。

    李素點頭,嗯,沒出聲也算是一種回答,好。又解開了一個疑團。

    李素想了想,又問道:“再往前推移一段日子,當我從長安離開,赴西州上任的路上,玉門關外,沙州城不遠,也是一支兩三百人的突厥騎兵夜襲我騎營駐地,後來被我騎營殲殺,那支騎兵……也是你們吧?”

    巴特爾垂頭依舊不語,身後的鄭小樓不爽了。重重哼了一聲。

    巴特爾一驚,只好回答道:“不錯,都是我們……那次您從長安離開不久,西州已收到消息,說有一位大唐皇帝陛下親自委任的別駕要來西州上任,這個消息引發了整個西州刺史府的緊張,他們不希望有外人發現西州的秘密,于是馮司馬命我們突厥騎兵星夜出發,直奔沙州而去,如能在沙州將你們剿滅則為上策。至于數月前襲營,也是我們所為,因為你李別駕自上任以來越來越強勢,曹刺史已漸漸無法掌控西州。所以他必須要改變西州的局勢,李別駕你要麽死,要麽回長安去。”

    李素神情不變,解開最大的疑團後,一切想不通的問題此刻迎刃而解,他已猜到與曹余脫不開幹系。

    可蔣權的臉色卻變了。

    玉門關外遇襲。那晚月黑風高,他和麾下的騎營將士差點著了突厥人的道,若非李素提出扔火把以照明的法子,那晚誰勝誰負猶未可知,今日得知那支襲營的突厥人竟是曹余所遣,蔣權頓時臉色鐵青,肺都氣炸了。

    “好個狗官,竟敢勾連異族,謀害朝廷官員,差點害我們全軍覆沒,今日必不與他甘休!來人”蔣權大吼。

    李素拉住了他,瞪了他一眼:“該算的帳跑不了,你急什麽?”

    “李別駕,曹余這狗雜碎犯下這天大的罪過,九族被誅亦不為過,別的事問不問已不打緊了,先剁了這雜碎才是正經!”蔣權怒道。

    “我自有分寸,現在你給我老實點!我還有事情沒問完。”

    說著李素轉頭望向巴特爾,轉瞬換上一副瘆人的笑容:“猢狲兄,我還有一問,望你不吝賜告。”

    巴特爾神情頹喪,蓋子揭開了,西州眼看醞釀大變,不管怎樣變,西州從此以後怕是不會再給他拔野古部任何糧食和錢財方面的供養了。

    “李別駕問吧,天大的事都被我捅出來了,還有什麽我不能說的……”巴特爾垂頭歎道。

    李素沈思片刻,然後擡頭盯著他,緩緩地道:“除了供養你們拔野古部外,曹余是否還供養了別的異族部落?或者……與西域別的小國有勾結?”

    巴特爾想了想,斷然搖頭:“據我所知,除了我拔野古部外,曹余應該沒有再供養別的異族了……”

    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巴特爾道:“西州這幾年苛以重稅,而致城中百姓離心,許多百姓不得不舉家遷出西州,商賈們得知西州官吏如虎,亦不敢停留駐足,而西州所轄六縣皆無所産,所以西州的賦稅一年比一年少,最近這一年來,給我們拔野古部的錢財和糧食都少了許多,曹余何來余財余糧供養別的異族?西州數次危急時刻,除了我拔野古部的勇士,也根本不見有別的部族為西州解圍。”

    李素盯著他的臉瞧了半晌,緩緩點頭。

    看來沒錯了,說的應該是實話,曹余根本不懂如何發展民生,只是以內耗而苦苦支撐西州不被陷落,如同擠海綿一般,每擠一點水出來,海綿裏的水便少一分,如此惡性循環,他又不懂如何讓海綿去吸收更多的水,所以西州的稅越來越高,也越來越窮,幾乎已到了即將崩盤的邊緣。

    營帳內一片沈寂。

    李素擰眉思索著什麽,巴特爾垂頭不語,蔣權和鄭小樓卻死死盯著李素,似乎在等他下令。

    思忖良久,李素緩緩地道:“猢狲兄,看得出你是條漢子,雖然挨揍的時候叫得比誰都慘,但我覺得你應該還是條漢子……”

    巴特爾頓時露出無比委屈的表情,忍不住道:“我本來就是漢子!叫得慘有錯嗎?你挨這頓揍試試!你旁邊那個揍我的人下手如此狠辣,他根本不是人,是畜生!”

    啪!

    某鄭姓畜生很不客氣地再抽了他一記。

    巴特爾仰天長歎口氣,一時悲從中來,眼中不禁流出淚水。

    這畜生果然不懂何謂溫柔……

    李素笑了笑,道:“既然是漢子,捶你幾下也無妨的,心眼別那麽小,你剛才說的話,我相信都是真話,曹余用西州百姓民脂民膏供養你們突厥人固然是殺頭的大罪,不過反過來說,你拔野古部收西州錢財,為西州解圍,嚴格說來你並沒有錯,咱們一碼歸一碼……”

    巴特爾狐疑地看著他,不知李素接下來要說什麽。

    然後他看見李素的臉漸漸陰沈下來,語氣也變得冰冷無比:“剛才我說過一碼歸一碼,你們拔野古部雖然守西州有功,可你們這些年搶掠絲綢之路上的商賈,殺人越貨,罪行累累,而且還敢兩次襲我騎營,這些罪過,你大概是逃不過去的。”

    巴特爾呆了一下,垂頭歎道:“你待如何處置我?”

    李素不答,卻轉過頭對蔣權道:“蔣將軍……”

    “末將在!”

    李素沈默片刻,緩緩道:“集結騎營兵馬,再入西州城!這次,該算總帳了,至于這位猢狲兄和突厥降卒,嗯,先留在大營嚴加看管吧。”

    巴特爾急了:“你說過只要我招了,便會放我部族離去的……”

    李素眨眨眼:“你剛才是不是還說過,你們草原上的漢子頂天立地,而我們唐人卻常說謊诳人?”

    巴特爾呆了一下,脫口道:“是說過……”

    李素拍了拍他的肩,然後露出沈痛又愧疚的表情:“……猢狲兄,你的判斷很正確。”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30 13:37
第三百九十五章 玉人入關


    草原上的漢子頂天立地,可惜就是笨了點,而且實在得有點過分,遇到厚道人自然高山流水,把臂言交,遇到李素這種人……下場實在很莫測。

    李素的疑心和防備心都不小,尤其信奉一句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不是一個族群的人,最好別對他們太信任,因為說不定他們時刻在打算著算計你,所以在他們算計自己之前,不妨先下手為強,把他們先算計了再說,這種事幹起來李素毫無壓力。

    該問的都問了,接下來,到了算總帳的時候。

    從上任西州以來,不得不說,李素憋了一肚子火氣,初來乍到時舉步維艱,只要進了城,任何時候看到的任何一道目光都是充滿敵意的,他想做的任何事情也必然會受到掣肘牽制,就像一張無形的網把他緊緊縛在中央,令他動彈不得,偏偏還發不出火。

    直到後來殺人立威後,這種境況才有了徹底的改變,然而危機與殺機一直悄然潛伏著,比如前幾日城樓上那支從身後射向他的冷箭。

    這一次,李素要與曹余把帳算清楚,然後,將西州徹底掌握在手中,從此西州將成為他筆下的一張白紙,他可以毫無顧忌地在這張白紙上塗抹勾勒任何他想畫上去的顔色。

    …………

    今日大漠的風特別大,狂風卷集黃沙,鋪天蓋地,天地蕭瑟。

    騎營校場上,衆將士集結完畢,李素穿戴一身銀光铠甲,頭戴雙翅盔,右手按著腰側的劍柄,抿唇仰頭看著黃沙彌漫的天空。

    蔣權披挂立于前。王樁鄭小樓二人站在身後,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李素身上。

    看著一張張年輕的臉,李素暗暗歎息。

    一次守城,騎營減員近兩成,只剩下不到八百人,而這八百人裏或多或少都帶著傷。曾經許多年輕鮮活的面孔,如今卻已天人永隔。

    蔣權神情冷凝,轉過身朝李素抱拳行禮,身軀甫動,一陣铠甲鐵葉的撞擊聲,伴隨著風聲在校場上回蕩。

    “李別駕,騎營將士已集結,請別駕下令!”

    李素伸出舌尖,潤了一下幹枯破皮的嘴唇。然後朝西州城方向重重一揮手。

    “開拔,進城!”

    ******************************************************************

    玉門關。

    長安的春風只能吹到這裏,而這裏也是大唐西面最後一個相對繁華的雄關了。

    玉門關始建于漢武帝時期,漢朝玉門關的原址在敦煌西北面的小方盤城,曆經朝代更替,玉門關幾度關閉,幾度複開,直到大唐武德二年時。玉門關東遷至瓜州葫蘆河東岸。

    為何要把玉門關東遷至瓜州?因為李淵有錢任性啊其實主要是為了連通瓜州和伊州的驿程距離,從此不必繞行敦煌。

    玉門關高六丈。厚三丈,南北六十余丈,東西七十丈許,傍山依水,地勢險要,山頂。路口,河口等要隘設烽火台百余座,關城以護城河環繞,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玉門關內設折衝府四。守關將士約五千余人,四個折衝府皆設折衝都尉,四將皆歸一位左衛中郎將統率,後人曾有詩曰:“五千甲兵膽力粗,軍中無事但歡娛”,說的便是玉門關的現狀。

    許明珠和一衆將士到達玉門關前時,樣子已經很狼狽了,每個人騎在駱駝上皆東倒西歪,眼看便快要栽倒在地,還是關前支應酒水攤的小販見了,急忙遞上兩皮囊清水,衆人大喜,方老五眼疾手快搶過一個水囊,恭敬地遞給許明珠,剩下的一個水囊則在將士們手中傳來傳去,沒幾口便空了,小販苦笑著又遞上兩個水囊,方老五倒也識趣,很痛快地扔給小販二十錢,樂得小販眉眼不見,一疊聲地道謝不已。

    許明珠著實渴壞了,沙漠裏斷水之後,大家靠著又腥又臭的駱駝血勉強支撐了幾日,可許明珠實在受不了駱駝血的味道,能不喝則盡量不喝,相比之下,她比將士們更渴,方老五遞過水囊後,許明珠難得地沒有推讓,急忙拔開塞子,大口大口的清水朝嘴裏灌去,一直喝了小半囊,終于解了多日的渴。

    許明珠這才長長呼出一口氣,擡頭看著數丈高的玉門關城牆,罩在黑紗內的妙目彎出了兩道可愛秀麗的弧線。

    “終于到玉門關了……”許明珠想哭,這一路她太實在太辛苦了,一個弱女子在茫茫大漠裏行走了三個月,差點死在沙漠裏,此刻終于活著走到了玉門關,心情怎能不跌宕?

    使勁吸了吸鼻子,許明珠扭過頭看著方老五,由衷地道:“方火長,這一路辛苦你和衆將士了,待此間事了,我定禀明夫君,請夫君好好犒賞大家。”

    方老五咧嘴一笑:“小人回長安後便安養天年了,官府給小人分地,這些年小人也掙了不少軍功,約莫能過小半生的好日子了,犒賞什麽的,便請夫人賞給下面的弟兄。”

    許明珠點點頭,分寸進退她一直拿捏得很精准,犒賞將士這種事是一定要夫君來做的,她一個婦道人家給將士犒賞,說出去未免犯了忌諱。

    解了渴,衆人在城外休憩小半個時辰後,許明珠的心情再次焦急起來。

    她沒忘記自己的使命,被夫君騙離西州時,她滿心認為把書信送到長安便是自己的使命,現在知道了真相,許明珠的使命自然也換了。

    看著巍峨高聳的城牆,許明珠攥緊了小拳頭。

    一定要在玉門關借到兵馬,殺至西州救夫君!

    “方火長,遣幾個人隨我進玉門關。”許明珠下了駱駝,徑自朝關門走去,十來名將士急忙起身跟在她身後。

    一群府兵打扮的人簇擁著一名戴著鬥笠黑紗的女子,倒也頗具幾分氣勢,關門外的守關將士和百姓們一時都看呆了。

    許明珠對周圍的目光視若不見,走到關門前打量了一陣,最後目光鎖定在一位將領模樣的人身上,款款大方地走到那名猶自發呆的將領面前,許明珠掏出一面牙牌和一份書遞上前,道:“泾陽縣子,西州別駕,定遠將軍李素之正妻,欽封七诰命李門許氏,求見玉門關左衛中郎將,這是我夫君的牙牌,和我的诰命書,請將軍進關通報。”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2-1 13:29
第三百九十六章 求兵乞命


    玉門關統領四個折衝府的左衛中郎將姓田,名叫田仁會。

    田仁會來頭不小,祖父曾任隋朝幽州刺史,封信都郡公,田仁會很有志氣,不靠祖蔭,面對家裏傳下來的爵位官職和大筆家産,素面仰天四十五度,冷傲孤絕地說一聲我要靠自己努力,這句令無數人聽了都想抽他的矯情話,誰知還真被他實現了,大唐立國後,田仁會成了大唐武德年開科舉的第一批進士,靠自己的本事考上的,沒沾家裏任何光。

    這個成就已經夠驚駭世人了,誰知田仁會大抵覺得文道已然求一敗而不可得,寂寞得一塌糊塗,于是一聲不吭投筆從戎當兵去了,而且幹一行愛一行,愛一行精一行,年紀輕輕便在大唐軍隊裏混出了頭。

    如此顯赫的家世,個人又如此有實力,田仁會的仕途豈止是一帆風順,簡直是一艘裝了電動小馬達的快艇,一路翻滾著浪花跑得沒了影,從都尉一路上升,如今還不到四十歲,已然是玉門關的左衛中郎將,相當于小戰區司令了,簡直是剽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

    玉門關內的中郎將軍府裏,田仁會接見了許明珠。

    許明珠出身商賈,若以商賈之女的身份求見田仁會,當然萬萬不可能,身份差距太遙遠了,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可許明珠把她最重要最風光的身份抖落出來,田仁會便不得不見她了。

    七品诰命不算什麽,她這個人也不算什麽,可是……她的夫君卻是一尊大神啊。

    田仁會不到四十歲便當上中郎將,自然不是愚笨之人,雖然戍守邊關,可他與長安的聯系從未斷絕過,李素的名字自然也時不時的傳進他耳中。

    滿朝君臣都承認的“少年英傑”,造出震天雷助大唐收複松州,與東宮的明爭暗鬥,與皇九女東陽公主不得不說的故事。以及那篇膽大包天卻足堪流芳千古的長賦雄文……

    李素的事迹太多了,這個人太顯眼了,田仁會所了解到的長安動態裏,“李素”這個名字是無法避開的。而且經常占據長安八卦版,時政版以及科技版的頭條熱門,當然,李素後來被貶谪西州任別駕的事,田仁會自然也知道的。當初李素和騎營路經玉門關時,田仁會還與李素見過面,雙方不鹹不淡寒暄一陣,算是勉強有過一面之交。

    “一面之交”的交情分量到底有多重呢?沒事聚在一起喝酒聊女人可以,借錢不行,借兵更不行。

    聽說李素的正妻求見,田仁會一開始是拒絕的,身為玉門關軍職最高的守將,他自然很清楚如今西州是什麽境況,李素的正妻堂而皇之搬出身份求見。其性質大抵跟黃鼠狼給雞拜年差不多,而田仁會,就是那只無辜又可憐的……雞。

    可是官場規矩就是這麽可恨,大家同朝為官,而且又是共同為皇帝陛下戍守西域,更何況李素這家夥混迹長安,聽說長安城裏無論文官還是宿將,都與他關系不淺,特別是軍中那些開國老將如程咬金,牛進達。甚至還包括長孫無忌,都對李素青眼有加。

    開國功臣都青眼有加的家夥,田仁會至少不敢對他翻白眼,更不敢違了官場規矩。不然下場不會太美妙,雖然李素被貶谪西州,看似失了聖眷,可田仁會也隱約聽說了陛下將他貶谪西州的意圖並不簡單……

    那麽,就見見吧。

    …………

    中郎將軍府的前堂內,田仁會見到了許明珠。

    許明珠的表現很鄭重。不僅摘下了鬥笠黑紗,而且還換下那身風塵仆仆的衣裙,此刻一襲嶄新的玄色高腰衽裙,額心貼著一枚鮮紅色的三葉花钿,瀑布般的黑發高高挽成宮髻,以示自己已是嫁了人的婦人,進了前堂也不坐,只是靜靜站在玄關內,與田仁會相隔老遠,垂首靜立不語。

    田仁會很客氣,臉上不僅看不到任何冷淡之色,反而堆起了賓至如歸的笑容。

    “我與李別駕亦有過照面,也算有幾分交情,夫人路經玉門關我卻不知情,未曾遠迎,實是怠慢,夫人萬莫見怪……”

    許明珠赫然擡頭,盯著田仁會的臉,開口第一句話便將他噎個半死。

    “命婦非路經玉門關,而是特意為求見田將軍而來。”

    田仁會臉頰抽了幾下,一個“特意”,一個“求見”,連在一起絕無好事。

    聊天有聊天的規矩,打破聊天規矩的人要麽有絕對的修改遊戲規則的實力,要麽就是做人很失敗的那一類人。

    田仁會做人不失敗,所以盡管心裏抗拒得不行,可還是不能壞了聊天的規矩,人家都“特意”了,田仁會的下一句必須把這句話兜起來。

    于是田仁會強笑著道:“哦?不知夫人見我何事?夫人但說無妨,田某力之所及,必不辭也。”

    這話是客套話,而且是給自己留足了余地的客套話。

    許明珠很緊張,她清楚自己的诰命身份,也知道夫君的官職不低,可她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與一位正四品的中郎將面對面說話,站在玄關內便能迎面感受到對方那股如大山般沈穩肅殺的官威。許明珠緊張得手心冒汗,可是胸中翻騰的勇氣和使命,卻令她勇敢地擡起頭,與田仁會的目光直視。

    “田將軍可知西州告急?西域諸國垂涎觊觎西州,如今諸國聯軍已兵臨西州城下,西州危在旦夕,城中逾萬軍民百姓命懸一線,城池危若累卵,命婦求田將軍發玉門關甲士馳援西州。”

    田仁會大吃一驚,失聲道:“西域諸國兵臨西州城下?此話當真?”

    許明珠盯著他,一字一字道:“命婦若有一字虛言,願以項上頭顱賠罪!”

    田仁會的表情漸漸嚴肅起來:“本官戍守玉門關,為何未聞斥候軍報?夫人離開西州日久,你是如何得知的?”

    許明珠眼圈一紅,差點落下淚來,聲音哽咽道:“命婦的夫君代天子戍守大唐疆土,西州被群狼圍伺,擇機而噬,夫君明知守城艱難。卻仍未後退一步,命婦被夫君送出西州後才得知,西域諸國兵馬已蠢蠢欲動,夫君已知大戰即臨。這才將命婦送離,安頓家小後了無牽挂,一心全意為社稷甘灑碧血……”

    田仁會神情愈發凝重:“夫人話裏的意思,西州此時莫非已被諸國圍困?這……大唐立國所未聞,西域諸國他們怎敢……”

    許明珠搖頭泣道:“命婦只是婦道人家。軍國大事並不懂,但命婦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假,只求田將軍看在與夫君同為大唐戍守疆土的份上,發玉門關甲士馳援西州,救西州父老與我夫君于倒懸危厄……”

    田仁會瞥了許明珠一眼,歎了口氣道:“恕我直言,未聞前方斥候軍報,西州被圍只是夫人一面之辭。況且若非外敵叩關犯邊,玉門關兵馬是決計不能輕易調動的。除非有大唐皇帝陛下的旨意或三省發來的兵符和調兵公文,擅自調動兵馬可是一樁大罪,我縱是玉門關守將,亦不敢僭越逾矩,夫人懂我的意思麽?”

    許明珠只覺得自己的心猛地往下一沈,沈入不見底的深淵,俏臉刷地蒼白起來。

    盡管明知借兵求援的希望很渺茫,可渺茫畢竟不等于沒有,直到此刻田仁會如此幹脆的拒絕後,許明珠頓覺最後一絲渺茫的希望終于斷絕。整個世界陷入一片完全不見光亮的黑暗中。

    “田將軍,就算無謂西州父老和夫君的性命,西州也是大唐的城池,田將軍怎忍見大唐國土城池淪陷外敵之手?”許明珠泫然。仍未放棄最後的努力。

    田仁會硬邦邦地道:“我是玉門關守將,玉門關才是我的職司,玉門關外的事……未奉陛下和三省所命,田某不能為也,夫人,實在對不住了。”

    許明珠呆怔。失神的目光仍盯著田仁會,然後,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終究只是一位弱女子,縱然這一路學會了堅強,可是當希望變成了絕望,除了眼淚,許明珠已不知該如何表達心死的痛苦。

    看著許明珠不顧儀態地大哭,田仁會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歎道:“夫人,眼下最要緊的,是遣人火速回長安,將西域諸國兵馬圍困西州的軍情上報長安,如今陛下禦駕北征,長安由太子監國,三省老臣輔佐,縱然是他們,恐怕也不敢擅自調動玉門關兵馬,兵權……自古便是燙手且要命的,非天子而不能駕馭掌控也,所以軍報到了長安後,三省老臣還要將軍報繼續往北遞奏,直到陛下知曉後發下調兵的旨意,旨意到了玉門關,我才能調動兵馬馳援西州……”

    許明珠哭聲頓止,呆了片刻後,哭得更大聲了,抽噎著道:“先遞長安,再遞北疆,最後旨意回玉門關,將軍才肯發兵,一來一往何止數月?那時西州焉存?我夫君焉有命在?田將軍便不能事急從權嗎?”

    田仁會苦笑搖頭:“無法從權,我若擅自調動兵馬,無論任何原由,等待我的怕是鋼刀加頸,田某不惜死,可田某怕的是死後還要背負萬世罵名,史書和後人皆唾罵田某有不臣之心,田某焉能瞑目?夫人救夫心切,一介弱女子橫穿大漠,千裏求援,田某由衷感佩,然則家與國,公與私,田某不敢僭越,我能為夫人和李別駕做的,便是選我玉門關最快的馬,和最有體力的騎士,日夜兼程將軍報送進長安,並且派出斥候西行,打探西域諸國敵情,以備來日應對,除此,田某無法再做任何事了。”

    田仁會的話說到這般地步,已然很明確地表達了拒絕之意,無論他個人對西州和許明珠懷著怎樣的看法,但規矩就是規矩,國法就是國法,擅自調動兵馬的幹系太大了,大到田仁會這位中郎將根本承擔不起,心中再同情,對大唐城池即將失陷再焦急,卻也只能硬起心腸拒絕調兵了。

    許明珠泣不成聲,田仁會話剛說完,她卻忽然朝田仁會雙膝跪下,眼淚一滴又一滴落在光滑如鏡的地上。

    “田將軍,求,求您……發發慈悲,擅自調兵之罪。命婦願代田將軍領之,來日陛下降罪,命婦以命相抵便是,絕不教田將軍委屈分毫……”

    田仁會急忙起身避開大禮。無比尴尬地道:“夫人你……你萬莫如此,非是田某心狠,實是國法難容,未奉诏命,未見虎符。玉門關的兵馬是決計不能動一兵一卒的。”

    …………

    許明珠終究還是絕望地離開了。

    國法與私情狠狠碰撞後的結果,國法仍舊高高在上,而夫妻之情卻折戟沈沙。

    一步又一步,許明珠慢慢挪出了將軍府,她走得很慢,每走一步回一下頭,她多麽希望能出現奇迹,多麽希望聽到田仁會心軟的聲音,多麽希望自己邁出下一步時,希望與幸運會突然降臨在自己頭上……

    然而許明珠還是失望了。田仁會沒有心軟,更沒有叫住她,就這樣看著許明珠離大門越走越近。

    成串的淚水從臉頰蜿蜒而下,許明珠無聲地哭著,此時此刻,她只覺得自己是個空手而歸的乞討者,付出了尊嚴的代價,換來的仍是顆粒俱無,她已不止是乞討,而是在乞命!

    田仁會硬著心腸。看著許明珠最後一步邁出了大門,然後朝方榻上重重一坐,仿佛掏空了血肉一般,呆呆地看著前方地板上的那一團濕漬。那裏,是許明珠剛剛流出的淚水。

    不知過了多久,田仁會忽然喚道:“來人……”

    將軍府的親衛適時出現在大門外,抱拳行禮。

    田仁會無力地揮了揮手,道:“遣三十名斥候出關西行,日夜兼程不停。打探西州與西域諸國軍情,速去速回,不得耽誤怠慢!還有,遣快馬回長安,上奏太子殿下與三省,說西州危急,請太子殿下與三省定奪。”

    *****************************************************************

    走出將軍府大門,許明珠仿佛一具被掏空了血肉的木偶,眼神空洞無神地緩緩前行。

    府外等候許久的方老五和衆將士圍上來,看著許明珠失魂落魄的模樣,衆人頓知結果,心不由往下一沈。

    “夫人……”方老五期期地道。

    許明珠淚水如斷線的珍珠般紛紛下墜,迎著衆將士的目光,許明珠一時心如刀割,小嘴一癟,終于放聲大哭起來。

    “夫君……夫君救不成了!”

    方老五垂頭,默默歎息。

    不僅為李別駕,也為了許明珠。

    身份再光鮮,終究……只是個孩子啊。

    這一刻悲傷的不僅是許明珠,方老五的心裏亦如刀剜般難受,就像看見自己的女兒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想為她做點什麽,卻不知該如何去做。

    “夫人勿憂,眼下要做的,是趕緊把西州的軍情上奏陛下,請陛下速速發下調兵旨意,玉門關不肯幫忙,咱們靠自己!”方老五狠狠地道。

    一番話引來衆將士紛紛點頭認同,異口同聲附和。

    許明珠漸漸收了哭聲,靜靜地站在原地發呆,目光仍舊無神,不知在想著什麽。

    許久之後,許明珠忽然擡起衣袖胡亂朝臉上一抹,擦去了臉上的淚痕,再擡頭時,柔弱清麗的俏臉多了一抹剛毅。

    “只有玉門關馬上發兵,才能最快馳援西州,等陛下的旨意,等三省的公文都太慢了,西州危急,夫君危險,他們等不了的……”

    方老五一呆:“夫人的意思是……”

    許明珠露出罕見的狠色,目光定定注視著將軍府的大門,狠狠地道:“夫君若死,我也不想活了,既然左右一死,何懼國法規矩?我……要行一步險棋,逼田將軍不得不出兵!”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2-3 01:08
第三百九十七章 慷慨赴義


    方老五很震撼,他從未見過許明珠臉上露出過如此狠厲的表情。

    一個柔弱無依的女子,有著诰命夫人的耀眼光環,她嫁的夫君爵高官顯,溫潤如玉,聖眷非比尋常,他與她一個應該對月邀杯,一個應該小鳥依人,他們的一生應該是幸福平順的。

    可是,如今他在遙遠的孤城為國戍守疆土,她在千裏之外為夫君被逼得頓生殺心。

    聽得許明珠說出這句殺氣畢露的話,衆將士一驚,急忙扭頭望向方老五。

    除了許明珠外,方老五是這支百人隊伍裏的火長,雖然是最低的武官,卻是唯一的主官,另一位火長已死在沙暴中了。

    方老五被許明珠的樣子嚇到了:“何謂‘險棋’?夫人……意欲何為?”

    許明珠看著將軍府,柔弱的俏容隱含煞光,冷冷道:“我要在這裏等田將軍出來……”

    “然,然後呢?”方老五額頭微微冒汗。

    許明珠沈默片刻,緩緩道:“挾持田將軍,逼使他發兵西州!”

    衆將士大驚,方老五頓覺後背的冷汗越冒越多。

    這個……是不是玩得太大了?如此柔弱的女子,被情勢逼迫到怎樣走投無路的地步,才會做出如此瘋狂的決定?

    “夫人……萬萬不可!挾持關塞守將,是殺頭的大罪!”方老五急忙勸道。

    許明珠慘然一笑:“夫君性命已倒懸一線,我若不為,夫君焉有幸理?左右都是死,死在西州城頭上與死在法場上有區別嗎?”

    “田將軍乃中郎將,出入扈從親衛如雲,連身都近不了。如何挾持?再說,就算挾持了他,他也決計不肯因脅迫而發兵的,此舉殊無益處,還請夫人三思!”

    衆將士急忙點頭,每個人的臉色都很難看。

    剛剛九死一生橫穿了大漠。原以為否極泰來了,誰知道這位诰命夫人竟又做出如此瘋狂的決定,明顯是犯國法的事,他們哪裏肯做?雖然大家在沙漠裏同甘共苦,與這位诰命夫人算是很熟悉了,可挾持中郎將,逼使其發兵是什麽性質?跟造反差不多了。

    大家熟歸熟,跟著許明珠幹這件形同造反的大事,他們打從心底裏不願意。

    許明珠似已知衆人心中所思。面朝大家微微屈身福了一禮,淡淡笑道:“此事幹系太大,我不敢拖累各位將士,一路同行,各位為我遮風蔽塵,多蒙照拂,許氏這裏多謝諸位將士了,此事我自一人獨力為之。諸位在玉門關內休憩過後,便回長安複命去吧。”

    說完許明珠轉身便走。留給衆人一道孤絕落寞的背影。

    方老五與衆將士呆呆站在原地,半晌沒人吱聲,有的人已默默垂下了頭,露出羞慚之色。

    方老五臉色時青時白,變幻不定,顯然心中仍在猶豫掙紮。擡頭再看許明珠的背影,方老五不由感到一陣心痛。

    方老五垂下頭,平凡甚至有些醜陋的臉上,漸漸布滿了一往無前的決絕。這一路與許明珠相處,許明珠的軟弱。善良與單純,都令他的心中充滿了疼愛,這種疼愛毫無來由,方老五今年快五十歲了,他的余生不太多,他經曆了半生殺伐,對死亡早已漠視,他半生都在軍營裏,對成家立業也漸漸不再有念想。

    可是,對許明珠,他竟不由自主有了一種保護她的衝動,這種衝動很強烈,許明珠的背影已越走越遠,身軀仍然柔弱,可腳步卻無比堅定,方老五心痛了,他仿佛看見自己的女兒一步一步走向懸崖。

    良久,方老五狠狠一咬牙,額頭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你們速回長安,我來保夫人周全!”方老五終于做出了決定。

    說完方老五朝衆將士揮了揮手,然後拔腿便朝許明珠追去,步子剛邁出去,便被袍澤拽了袖子。

    “方火長,你瘋了嗎?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一名年輕的軍士瞪著他道。

    方老五哂然一笑,那笑容浮在醜陋的臉上,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潇灑。

    “我今年五十歲了,這次本打算回長安養老,這些年掙下的軍功,換三十畝田約莫差不多,說不定官府還會送我一頭水牛……如果未遇到夫人,我這一生差不多便這樣吧,可是,誰叫我遇到夫人了呢?一個弱女子,幹這樁殺頭的買賣,她哪裏幹得了?有膽子也沒那手藝,她身邊需要我這麽一個有殺人手藝的老兵……”

    “征戰半生,殺人半生,別人的生死,自己的生死,早已不當回事了,可夫人還年輕,李別駕也年輕,他們的日子長著呢……更何況,臨出西州前,蔣都尉交代我,一定要保夫人周全,我這一生受軍令無數,每一道軍令皆完成得妥妥當當,這是這輩子最後一道軍令了,我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拽住他袖子的手仍然很用力,無數道複雜的目光盯著他。

    “方火長,這樁事……形同造反啊!”

    方老五垂下頭,沈默片刻,忽然笑道:“我腦子笨,嘴也笨,所以營苦半生,五十歲了也才只當了個火長,造不造反的,我不懂,我只知道蔣都尉交給我的軍令,我必須完成它,夫人少了一根頭發絲,都不算完成。”

    說完方老五微微一使勁,掙脫了拽著他的手,轉身大步朝許明珠追去。

    衆將士呆呆看著他,無人說話。

    起風了,狂風卷集著黃沙,吹得關內簡陋的街道兩旁的旗幡獵獵作響,呼嘯聲過,衆將士淚流不止,因為風沙迷了眼。

    凜冽的狂風裏,一道狂放豪邁的俚歌遠遠飄來。

    “山尖尖兒上那個槐槐兒高,窩窩兒裏那個婆姨俏……”

    西州。

    李素再次領兵進城,和上次殺犯官立威一樣,這次千人騎營入城仍是滿帶殺氣,刀陣槍林,阖城肅殺。

    進城門的一刻。仍沈浸在守城勝利中的百姓看著騎營將士們的架勢,紛紛呆住了,城門甬道前伫立許久,不知是誰發出一聲驚叫,然後滿城百姓狼奔豕突,驚慌退避。

    太熟悉了。全城百姓都經曆過那一次騎營大開殺戒,雖然殺的是十三名犯官,可李別駕當時站在高台上狠厲的表情,騎營將士一刀揮落毫不猶豫的手法,還有那如泉水般從脖頸處噴薄而出的鮮血,一顆顆散落在地死不瞑目的頭顱……

    曾經的霹雳手段,給百姓們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一生無法抹滅,今日此刻。又見騎營殺氣騰騰入城,百姓們知道,今日李別駕怕是又要開殺戒了,百姓們豈能不驚慌退避?

    話說那位十多歲的溫潤少年郎,好重的殺心啊,只不知這一次騎營擺出如此陣仗,李別駕又要殺誰?

    …………

    騎營進城,一路暢通。大街上很快空無一人,只有兩只流浪的土狗在朝將士隊伍汪汪叫喚。

    李素騎著駱駝。慢悠悠走在隊伍前列,看見街道兩旁商鋪上板,民居關門,人人驚慌避讓的情形,不由苦笑歎了口氣。

    簡直是萬徑人蹤滅啊,我有那麽恐怖麽?

    進城後。騎營隊伍的目的地很明確,徑自朝刺史府走去。

    刺史府位于西州城正中,府宅四周道路縱橫如網,四通八達,地理位置極好。

    從北城門而入。騎營將士不到一炷香便快到刺史府,衆將士臉上的肅殺神情愈發深刻,刀劍也握得更緊了。

    大營點兵之時,李別駕已交代過,此行便是來殺人的。

    離刺史府還有不到五十丈,刺史府高聳的圍牆和門楣已遙遙在目,這時便聽一通鼓響,刺史府南面的巷道中忽然衝出無數軍士,人人手執刀槍劍戟,平舉著指向騎營。

    騎營隊列頓時出現了短暫的騷動,卻聽蔣權冷冷一哼,騷動立止,將士們神情平靜,不動如山。

    李素眯著眼打量了一下對面忽然殺出來的那支兵馬,然後吃吃地笑了。

    嗯,西州折衝府,為首一人卻正是久違多日的折衝府果毅都尉項田。

    此刻項田渾身披挂,頭戴翅盔,手中長劍在陽光下璨璨生輝,顯然早有准備。

    李素臉上看不見憤怒,只是饒有興致地盯著項田,笑道:“項將軍攔住李某的路,意欲何為?”

    項田臉色蒼白,神情布滿了頹喪,包括折衝府將士也一樣,盡管擺出嚴陣以待的樣子,卻看不出一支軍隊該有的殺氣,仿佛一群拿著武器的平民百姓,無措地舉著武器毫無氣勢地站在對面。

    “李別駕上次領兵入城,連殺十三名犯官,末將敢問,這次李別駕又想殺誰?”

    李素笑得很燦爛,可眼中卻毫無笑意,反而一片冰冷漠然。

    “這個問題問得好,我領兵入城自然不是來給曹刺史拜壽的,我要殺誰你也管不著,不過我還是想告訴你……誰攔我,我便殺誰!”

    看著李素平靜中醞釀殺機的臉,項田心一沈,不自禁地按住了腰側的劍柄,沈聲道:“李別駕一次又一次恃兵為非作歹,視西州城官民如刍狗,任爾予取予殺,不覺得過分嗎?”

    李素笑臉漸漸收斂,神情換上一片殺意,盯著項田道:“項將軍,你在教訓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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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2-3 14:00
第三百九十八章 圖窮匕見


    短短兩句對話,騎營與西州折衝府將士之間的氣氛頓時劍拔弩張!

    項田額頭的汗水潸潸而下,看著李素那張滿帶殺意的臉,他已明白今日怕是要刀兵相見了,因為李素眼中的光芒很銳利,像一支激射而出的箭,准確,狠辣,而且離弦之後絕不回頭!

    項田頓時有種被箭射中的感覺,胸腔甚至都開始隱隱作痛,一顆心漸漸沈入不見底的深淵。

    自從李素赴任西州開始,曹余和項田便感到很不安,他們有種預感,李素遲早會將西州隱瞞多年的蓋子揭開,所有曾經做過的惡事歹事,都將毫無保留地呈現在李素眼底,纖毫畢現,無所遁形。

    所以這也是二人千方百計想將李素殺掉或是驅離西州的根本原因,他們太害怕了,一位由皇帝陛下直接委任的西州別駕,哪怕是被貶谪出京的,對皇帝陛下還是忠心耿耿,揭開這個蓋子,發現裏面的腌臜和惡臭,他會怎麽做?總不可能與他們同流合汙吧?

    突厥大胡子巴特爾在城外被蔣權活擒,突厥騎兵全部投降,事發時城頭上無數人看在眼裏,巴特爾落入李素手裏的那一刻,曹余和項田頓感絕望,他們知道,一切都完了!

    直至今日,兩軍對壘,劍拔弩張,項田終于知道了答案,一個他和曹余意料之中的答案。

    圖窮匕見,今日的流血,怕是避免不了,一旦兩軍衝突,他與曹余從此便將被打上“謀反”的烙記,千年萬世都無法洗脫。

    是啊,盤剝百姓,苛以重稅。用阖城民脂民膏以結異族之歡心,供養異族軍隊用以行不臣之舉,陛下必然龍顔大怒,史書上的蓋棺定論大抵便是這般基調吧?

    李素與項田相隔很近,二人的距離大約只有三丈,看著項田臉上變幻不定且無比痛苦掙紮的表情。李素長長歎了口氣。

    “項將軍,勿用諱言,你我其實兩兩相厭,你恨不得殺了我,而我,又何嘗不想用鞋底狂抽你那張醜陋以及……醜陋的臉呢?然而,大義與私怨我從來分得清楚,可是……項將軍為何做出這等潑天的大逆之事?為了守城,便不擇一切手段了麽?你與曹刺史自赴任西州後。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項田臉色更蒼白了幾分,仍咬著牙冷笑:“李別駕,末將還輪不到你來教訓,今日李別駕領兵入城,是想再次大開殺戒嗎?這一次可不能由著你再胡鬧了,一次又一次領兵殺戮西州官員,此舉形同謀反,還請李別駕趕緊懸崖勒馬。勿使一錯再錯,踏入萬丈深淵而墜魔道也!”

    李素楞了一下。接著笑得更開心了。

    不得不給項田點個贊,這招反咬一口委實漂亮,一不小心便被他搶占了道德高地,然後被他用居高臨下的姿態警告,而且居然別出匠心,搶先給自己戴了一頂“謀反”的帽子……

    啧啧。以前還真沒看出來,這家夥原來是個人才啊。

    饒有趣意地瞧著項田,李素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深,項田氣得直喘粗氣,李素的笑容越看越討厭。二人對視不知多久,項田忽然移開了目光,心虛地把頭扭到一邊,不敢再與李素目光相觸。

    有些事情你知我知,心照不宣,項田知道自己幹過什麽,李素也知道,今日的架勢必難善了,打嘴仗還倒打一耙,這種事終究落了下乘。

    李素笑著歎氣:“項將軍,你與曹刺史戍守西州多年,西州這些年能保不失,項將軍居功甚偉,李某雖不喜將軍,卻也一直敬將軍是條漢子,今日此時,事發難掩,將軍何苦做這無意義的困獸之爭?”

    盯著項田愈見蒼白的臉,李素緩緩地道:“降了吧,項將軍,大勢已去,殊難挽扶,降了李某,雖不敢保證將軍能活命,李某卻可以保證給將軍和令家眷一個體面的死法,一路送將軍風風光光上路……”

    項田魁梧的身軀劇烈顫了幾下,眼中閃過一絲猶豫之色,最後卻仍舊恢複如常,咬著牙冷笑道:“項某是粗鄙武夫,聽不懂李別駕話裏的意思,今日若李別駕仍要一意孤行,便從項某的屍首上跨過去吧!”

    李素惋惜地看著項田,搖頭歎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賊?……蔣權!”

    “末將在!”

    李素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如寒鐵,冷聲喝道:“列陣,擊敵!”

    “是!”

    蔣權抱拳過後,轉過身朝身後的騎營將士厲聲道:“列陣!”

    轟!

    長戟平舉,橫刀出鞘,殺氣衝雲霄!

    項田眼中亦閃過一絲狠厲決絕之色,不甘示弱地大喝道:“折衝府將士,列陣!”

    折衝府將士剛舉起長戟橫刀,卻聽對面的蔣權厲喝道:“折衝府的弟兄們,你們知道項田做了什麽嗎?他犯了大事,此事形同謀反,爾等若助纣為虐,同以謀反論處!你們舉起刀劍之時可要思量仔細,切莫誤了自己與家小性命!”

    此言一出,項田臉色頓時變得非常難看,而折衝府的將士們卻猶豫了,面面相觑間,雖平舉的長戟刀劍不曾放下,但士氣卻已一落千丈。

    李素刀鋒般的目光直刺項田,冷冷道:“項將軍,你負隅頑抗是你的事,折衝府將士皆是我大唐關中子弟,都是爹娘生養的,萬莫害了他們的性命,別叫日後萬千關中子弟瞧不起你!”

    項田一呆,神情頓時陷入掙紮,額頭上的冷汗如黃豆般滾滾而下。

    李素見項田猶豫,不由上前一步,大喝道:“項將軍,該懸崖勒馬了!這件事已瞞不住,你以為將我騎營上下全殲于此你和曹刺史便太平了嗎?你本已是罪人,此時若還挑起關中子弟之間的內鬥,你與項家祖宗必被關中父老萬世所唾罵,項田,你真要這麽做嗎?”

    李素的厲喝如同春雷,在項田耳邊炸響,項田如遭雷殛,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無比。

    轉過身再看後面的折衝府將士們,諸將士眼中分明帶了懷疑困惑,士氣低得不能再低,若此時下令擊敵,亦是敗局已定,無濟于大勢。

    沈默許久,項田仰天長長呼出一口氣,看著頭頂的藍天白雲,居然笑了,笑聲裏,眼淚簌簌而下。

    “罷了!衆將士放下兵器,退後!”

    一陣嘈雜的金鐵相交的聲音過後,滿懷疑慮的折衝府將士紛紛放下兵器,聽話地往後退了好幾丈,顯然,將士們也聽出了不對,不想蹚這道渾水,刺史府的大門前一片空蕩平坦,任騎營將士進出。

    李素深深看了默默垂淚的項田一眼,猛地一揮手,大聲道:“騎營,攻占刺史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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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2-3 14:02
第三百九十九章 迷霧挾制


    玉門關。

    一大清早,玉門關竟有霧,夜晚仍舊冰涼,天剛露白,便見玉門關內霧氣缭繞,雖聞笑語人聲近在咫尺,卻極目而不見人影,置身于關內街道巷間,如同身臨仙境般缥缈。

    田仁會天剛亮便起了,家仆禀報今日玉門關濃霧後,田仁會便擔上了心。

    別人或許覺得置身濃霧裏是件很好玩很有詩意的事,但田仁會絕不喜歡大霧天氣。

    作為玉門關守將,為皇帝陛下戍守著大唐西面的第二道關隘防線,田仁會深知責任重大,霧雪是他最討厭的天氣,只因霧雪之中能見度極低,往往咫尺間仍不辨人影,有時候若被外敵趁虛而摸上了城頭,玉門關則危矣!

    自大唐立國之後,高祖和當今陛下兩代帝王雄心壯志,四面征伐,大大擴充版圖土地,這些年大唐震懾鄰國,大家惶惶不安,各國國主坐在宮廷裏每天焚香祈禱,希望老天保佑大唐那該死的皇帝和該死的無敵雄兵不要瞄上自己,特別是貞觀四年,當今陛下平滅*突厥之後,大唐威名愈發傳揚天下,而大唐萬勝王師的聲名和戰力也達到了巅峰,正所謂“拔劍四顧心茫然”,如今的大唐王師便是這麽個狀態。

    所以自田仁會赴任玉門關守將之後,兩年來還從未見過有鄰**隊膽敢主動叩犯玉門關者,大唐皇帝不主動招惹他們就算燒高香了。

    只是雖說明知外敵不敢犯邊,但田仁會是個做事一絲不苟的人,一個文能提筆控蘿……嗯,文能提筆考進士,武能上馬當將軍的人才,能做到文武雙全,樣樣拔尖的境界,說明田仁會其人還是有幾分真本事的。

    每天巡視城防便是田仁會風雨無阻的必做之事,從守關將士的士氣,軍姿。精神等等,再到玉門關城牆上每一磚每一石,田仁會皆熟記于心。

    今日田仁會出門時心情不大爽利,大清早起霧,而且是濃霧,伸手不見五指,如此便意味著今日的工作量不小。不僅要令將士們愈發森嚴地駐守城頭,嚴密注意進出關門的百姓商販人等。還要格外派出許多斥候,放出數十裏之外,監視玉門關方圓數十裏之內一草一木的動靜。

    玉門關是大唐出塞的最後一道關門,出了玉門關便是一片荒涼的山丘和沙漠,這片荒漠從玉門關開始,一直通往西州,以及更遙遠的西域諸國,所謂“春風不度玉門關”,不是春風不想度。而是玉門關以外皆是荒漠,人煙稀少,鳥獸無蹤,春風想找人度一度亦不可得。

    只是玉門關內卻分外繁華,關內已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城鎮,城鎮內常居的百姓並不多,大約兩千戶左右。最多的卻是各種大大小小的市集,和穿行來往絡繹不絕的各國各路商賈商隊。

    作為大唐最後一道關口,它的地理位置是十分重要的,東西來往的商賈滿載貨物,玉門關便是他們漫長旅程的一個重要轉折點,從繁華到荒涼的轉折。所以商人們到了玉門關後便有了許多選擇。這裏也有大唐精美的瓷器和絲綢,只是價格貴了許多,不願花費時間和精力去長安的胡商們選擇在這裏交易貨物,反之,大唐的商人亦同此理。

    清晨的玉門關籠罩在一片濃霧中,大大小小的市集人聲鼎沸,卻互不見人。紛紛笑罵著今早的霧來得邪性。

    田仁會領著二十多名親衛,在濃霧中慢慢穿行,嘴角露出幾分淡淡的微笑。

    霧,確實來得邪性,不過他掌控的玉門關一切如常,斥候放出五十裏外,關內商賈來往如梭,仍舊是一派平和繁華。

    戍守玉門關對田仁會來說清苦而又寂寞,所謂“戍邊”,所謂“大唐榮耀”,這些都談不上,因為陛下和關中子弟太厲害,可以說是橫掃宇內,于是這座本該是戰地前沿的玉門關多年來不見敵蹤,說是大唐最後一道關隘,其實它只是大唐境內一道尋常的關口而已,和大唐的任何一座城池沒區別。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軟弱無力地從濃霧裏透出幾許慘白的光,肉眼可見霧氣如一條條蛟龍般翻滾升騰,田仁會巡過了城牆和護城河,一絲不苟地逐個將關門左近的城磚檢查了一遍,確認城磚仍舊嚴絲合縫,沒有任何松脫的迹象後,又去關內折衝府大營走了一遭,巡視了一下將士們操練,最後才邁著慢悠悠的步子往回走。

    高聳的城門甬道內,田仁會一步一步走下城牆時,兩道單薄的身影就在這個時候出現。

    氤氲翻滾的白霧裏,許明珠穿著白裙,素面不施脂粉,長長的頭發自然地披散在肩上,腳上穿著一雙軟底白緞繡鞋,如臨凡的仙子,一步,兩步,緩緩朝田仁會行來,袅袅盈盈之態,如風擺楊柳,亦如浮翠流丹,如夢似幻,仿佛置身夢鄉。

    許明珠的身後,亦步亦趨跟著一名身軀略見佝偻的中年男子,男子與許明珠保持一步的距離,隨著許明珠每一步邁出去,男子的腳恰好落在她的前一步上,二人連行走的節奏都保持著極高的默契。

    饒是見多識廣的田仁會,此時見到不遠處的許明珠和方老五,也不由呆怔了一下。

    白霧太濃,一時看不清眉眼,待到許明珠又走近了幾步,田仁會方才認出她,然後神情不由露出幾分無奈。

    “原來是李夫人……”田仁會朝她招呼,然後很有風度地笑了笑。

    許明珠巧笑嫣然,與昨日的傷心絕望的模樣相比,仿佛換了一個人似的,今日的她似乎心情很不錯,昨日的傷懷完全忘了一般,田仁會與她招呼的空檔,許明珠又朝他走近了幾步,當她與田仁會的距離不足一丈時,許明珠臉上的笑容愈見濃烈。

    田仁會心下有些奇怪,他很想不通,為何昨日還是梨花帶雨,跪著求他發兵救夫君的诰命夫人,今日卻完全變了一個人,臉上再也找不到一絲為夫君性命焦慮絕望的神態,反而有種奇怪的……似解脫般的味道。

    她……不再為自己的夫君擔心了麽?

    “原來是田將軍,命婦見過田將軍……”許明珠走到離田仁會相距只有一尺,幾乎近到可以感受彼此呼吸的位置才停下,然後許明珠朝田仁會屈身一禮。

    田仁會皺了皺眉。

    眼下這個距離……似乎已有逾禮之嫌了,先不說男女之防,便是尋常男子與男子之間的距離,也不該離得如此近。

    于是田仁會忍不住朝後退了一步,歎道:“夫人還是盡早回長安,玉門關的兵馬未得陛下與朝廷谕令,絕不可擅自調動一兵一卒,還望夫人體諒田某苦衷……”

    田仁會說著話,許明珠卻微笑著仍朝他走了一步,二人仍舊保持著一尺左右的距離,當然,後面跟著的方老五也咧著嘴,一邊笑一邊跟著許明珠的步伐。

    “昨日是命婦不識輕重,逾越了規矩,命婦昨晚想了一夜,將心比心,自是很體諒田將軍的苦衷……”

    田仁會眉頭皺得更深了,這位诰命夫人今日怎麽了?為何與他越貼越近?這個舉動連民間女子都斷不可為,一個陛下欽封的诰命夫人這般舉動,已然稱得上不檢點了。

    至于田仁會身後的親衛,見田仁會與許明珠說著話,顯然是互相認識的,雖說許明珠離田仁會越來越近的舉動令親衛們頗覺不妥,但……這只是個女人啊。

    一想到對方只是個女人,而且還是田將軍認識的女人,親衛們紛紛放松了警惕,任由二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田仁會也沒察覺到危險,只覺得許明珠有些失禮,正打算再退一步,然後措辭委婉地提醒許明珠注意儀態,誰知許明珠忽然花容失色,發出“啊”的一聲驚叫。

    田仁會嚇了一跳,急忙問道:“夫人怎麽了?”

    許明珠黛眉緊蹙,用可憐兮兮的語氣道:“命婦方才不小心崴了腳……”

    田仁會一楞,然後目光便情不自禁朝許明珠的腳上望去,眼神掃過許明珠的臉,不經意間順便掃過她身後的方老五,卻見方老五咧嘴笑得很和善,眼裏卻閃過一絲冷意,這一絲冷意立即被田仁會捕捉到了。

    田仁會心中猛地咯噔一下,馬上意識到情勢不妙,腦海中警鈴大作,正打算揚聲叫親衛,結果趁著他楞神的功夫,許明珠飛身而上,一柄精美小巧的匕首忽然抵住了田仁會的喉嚨,與此同時,方老五從背後摸出一柄長刀,也抵住了田仁會的喉嚨,兩柄刀一長一短,一左一右,將田仁會的脖子死死卡在中間。

    “命婦自是體諒田將軍的苦衷,但是……也希望田將軍體諒命婦的苦衷。”許明珠幽幽歎道。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2-5 14:15
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钲 第四百章 終見曙光


    兩柄刀架在田仁會的脖子上,一左一右交叉,封死了田仁會的生機。

    事起驟變,田仁會身後的親衛驚呆了,接著一片拔刀聲,無數柄刀指住了許明珠和方老五,每名親衛神情驚恐,緊張地注視著架在田仁會脖子上的那兩柄刀。

    “大膽賊人,把刀放下!”一名親衛緊張地大喝。

    許明珠眼中閃過一絲惶然,她只是個弱女子,十多年來活得本本分分循規蹈矩,從未做過如此瘋狂的事,握著匕首的纖手已在微微發顫。

    而她身邊的方老五,卻滿不在乎地咧著嘴,戲谑般看著一丈之隔的親衛們,久經戰陣的他,殺過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手底下攥著那麽多人命,無論臨戰的經驗還是堅忍的心性,都比許明珠強上無數倍,他握刀的手很穩,如泰山般穩穩架在田仁會的脖子上,磐石不移。

    田仁會很鎮定,刀架在脖子上也一點不見慌亂的樣子,臉上甚至浮起一絲奇怪的笑意。

    “李夫人,知道你在幹什麽嗎?”

    許明珠咬牙點頭:“知道,我要你即刻發兵西州!”

    田仁會有點好笑:“就因為我脖子上這兩柄刀,所以你覺得我會發兵?”

    “這兩柄刀會要你的命。”

    田仁會笑道:“我發了兵同樣也會要我的命,甚至還會搭上我家小的命,你若是我,會做怎樣的選擇?”

    許明珠頓時有些無措,然後求助般朝方老五看了一眼,方老五暗歎一聲,有時候冒著生命危險去做的事情,其實原本是一件不可能達到目的的傻事,可惜做這件事的人自己察覺不到而已。

    方老五自己呢?

    暗裏問過自己無數次,也許,他也忽然變傻了吧。

    收到許明珠求助的目光,方老五架在田仁會脖子上的刀緊了緊,鋒利的刃口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田將軍。那是你的事,我們只求發兵。”

    許明珠仿佛得到老師提示的學生一般,急忙點了點頭:“不錯,我們只求發兵。”

    田仁會不慌不忙將頭微微一側。斜眼看著方老五,笑道:“看你握刀的手滿是老繭,當了不少年府兵了吧?李夫人年輕不谙世事,你這把年紀也不谙世事?你覺得我會發兵麽?”

    方老五笑得很憨厚,笑起來就像一位地頭勞作的尋常老農。完全看不出這是位曾經殺人如麻的老兵。

    “李夫人說田將軍定會發兵,我相信田將軍一定會發兵。”

    田仁會長歎口氣,搖頭道:“李夫人,我知你苦衷,千裏孤身救夫君,能為他做到這個地步,我由衷感佩,但是玉門關的兵馬我決計不能調動,刀架在脖子上我還是這句話,本將奉旨戍守玉門關。手握五千控弦甲士,你以為區區兩柄刀便能逼我屈服麽?你實在太小看我了,此刻你二人速速收回刀,然後帶著麾下回長安,脅迫本將的事,我可以當作沒發生過,絕不傷爾等分毫,任由你們離去,若李夫人仍一意孤行,接下來可不好收場了。李夫人,三思!”

    許明珠歎道:“西州有危難,田將軍義發救兵馳援,于情于理都不該被苛責。將軍為何偏偏見死不救?命婦說過,若將來陛下怪罪,我願一肩承擔,今日此刻,我拿刀架在將軍脖子上,便已甘領一切罪責。這難道還不夠嗎?”

    田仁會歎了口氣,一臉無奈,連方老五都有些想笑了。

    畢竟是足不出戶的女子,把一切想得太簡單,擅自調兵若能用這樣的理由糊弄過去,未免太小看帝王心性了。

    田仁會懶得解釋了,只沈聲道:“李夫人,你是陛下欽封的诰命夫人,令夫君也是長安有頭有臉的權貴,當知國法森嚴,不容輕侮!”

    如此關頭,許明珠的眼淚不知怎的又流下來了,握著刀的手愈發顫得厲害,垂頭泣道:“我不是什麽诰命夫人,今日我只是一個為救夫君而走投無路的弱女子……田將軍,求你發發慈悲……”

    話沒說完,突生異變!

    對面一丈之隔的親衛人群裏,嗖的一聲冷不丁射出一支勁弩,機弩藏得很隱秘,而且被諸多有默契的親衛們用身軀擋住,弩箭便是從前排遮擋的親衛縫隙裏突然射出的,就連方老五這種百戰余生的老兵都沒察覺到。

    能被一位關塞中郎將選為貼身親衛,其本事自然不言而明,主將當著他們的面被歹人挾持,對他們來說簡直是扇自己的臉,于是在田仁會不慌不忙與許明珠說著話的空檔,親衛們不動聲色地取出了攜帶的機弩。

    機弩很小巧,屬于袖裏乾坤那一類的小物件,使用它的人手法很娴熟,而且出手很老辣,大抵看出挾持將軍的兩個人裏,那位女子的威脅性要小得多,反而那位臨危越見淡定冷靜的老兵是個大麻煩,于是第一支弩箭的目標也是他。

    弩箭射出,既准且穩,帶著細微的破空聲,直取方老五的脖頸要害。

    許明珠渾無所覺,她只是個尋常的女子,根本不識江湖險惡,更沒有應該具有的警惕心,直到弩箭射出,她也完全不知道,仍沈浸在悲泣之中。

    方老五眼皮猛地跳了一下,他聽到了那要命的破空聲,心下頓覺不妙,短暫倉促間甚至未見到弩箭的軌迹,多年戰場搏命的經驗便令他下意識地將左臂舉起,護住自己的咽喉要害。

    噗的一聲,方老五發出一聲沈悶的痛哼,小巧的弩箭已穿透了他的手腕,而他拿刀的手也吃痛一松,架在田仁會脖子上的刀當的一聲落地。

    方老五反應也快,趕緊劈手奪過許明珠手上的匕首,將它穩穩架在田仁會的脖子上,然後順勢將許明珠拖拽到身後,于是親衛,田仁會,方老五和許明珠,幾者之間形成了一條以田仁會為肉盾的直線,令親衛們投鼠忌器,准備好的第二擊再也無法出手。

    親衛一擊失敗,不由大急,幾名親衛忍不住上前數步,揚刀指著方老五喝道:“大膽賊子,趕緊束手就擒,挾持邊將,脅迫調兵是誅九族的大罪,你縱然不要命,你父母家小的命也不顧了麽?”

    方老五忍著手腕處鑽心的疼痛,吃吃笑了兩聲,道:“小人從軍三十多年,父母早亡,尚未娶妻,上無老,下無小,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想誅我九族怕是難了……”

    濃濃的霧色裏,僵持雙方的身影若隱若現,先機已失,親衛們再也不敢動手了,雙方就這樣互相對峙著。

    田仁會歎道:“李夫人,放手吧,你們真的已陷入絕境了,我敬你夫君李素文采絕世,又孤身為國戍守邊城,能文能武是條漢子,此時放手,我仍當此事沒發生過,現在大霧將散,馬上城頭上的將士們便會看到這一幕了,到了那時,恐怕我想遮掩都遮掩不住,事情就真的鬧大了……”

    許明珠露出絕望淒美的笑,執拗地搖搖頭:“我不。”

    田仁會不由有些動怒了:“你明知我不可能調兵,如此行險,到底為了什麽?”

    許明珠泣道:“我知你不會調兵,可是,我只想為夫君做點什麽,我只是一個婦道人家,不知該做什麽,只能得罪田將軍了,哪怕這件事終究做不成,可我畢竟做了,將來九泉之下見到夫君,我亦不必那麽愧疚……”

    田仁會呆了一下,然後氣得直跺腳:“真是……何其愚笨也!”

    時間靜靜流淌而過,此時已是上午時分,陽光終于顯露了幾許威勢,濃霧已然消散了不少。

    壓抑到窒息的僵持之時,遠處忽然傳來了一道豪邁的聲音,還透著一股子目空一切的霸道意味。

    “玉門關守將是老田,我爹請他來府裏喝過酒,算熟人了,人馬先駐紮關內,馬上補充糧草和駱駝,關內找兩個熟悉沙漠的向導,我去老田府上討杯酒喝……咦?這是個什麽陣仗?”

    話音落,氤氲霧色走出一道魁梧的身影,驚奇地瞪著親衛與許明著對峙的場面。

    許明珠盯著親衛們的一舉一動不敢回頭,眼淚卻簌簌而下,然後,哇地大哭起來。

    這一路,如同無根的浮萍,走出的每一步皆被情勢所逼迫,許明珠強撐著快崩潰的心弦,無怨無悔地被命運牽引著,驅使著,可她,實在已經很累了。

    直到此刻,聽到背後那熟悉的聲音,眼前一片漆黑蹒跚而行的許明珠終于看到了希望。

    見方老五的刀仍穩穩地架在田仁會的脖子上,許明珠略覺放心,然後緩緩回過頭。

    身後的魁梧大漢見到許明珠的模樣後呆了一下,接著驚呼道:“弟妹?你咋在這裏?這是個啥陣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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