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貞觀大閒人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成)

   
vc2008 2015-3-1 14:59:4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7 4822982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0-29 02:36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三百六十一章 君子交易


    “國仇家恨”四個字說來很悲壯,可是若將它拆開來說便很掙紮了。一邊是大義所趨,一邊是放不下的執念,大義與仇恨交織,做出的選擇何其艱難。

    曹余表情很平靜,看不出他有多少掙紮的樣子,曾經的貞觀二年進士,如今的一州刺史,一個讀書人,當他穿上官袍,高坐明堂,以俯視的姿態看著堂下百姓生靈時,他已不再是純粹的讀書人了,做官有做官的規矩,要懂得權衡,懂得逢迎與妥協,就算這些都不懂,至少也該在表面上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李素從曹余的表情上看不出什麽,不過他很有耐心,有耐心是因為自信。

    來到西州多日了,這裏是一片荒涼的大漠,也是弱肉強食最直接最血淋淋的地方,所謂的婉約和含蓄在這裏根本沒有市場,大西北糙漢風格大行其道,李素漸漸習慣了這裏的處事風格,而且也把這種風格學得爐火純青,上次集市殺人便是一次牛刀小試,效果斐然。

    直來直去挺好的,大家都不必太費心思揣度,爽了大家勾肩搭背交個朋友,不爽了索性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在這裏,誰手裏握著刀子,誰便有發言權。

    所以曹余的態度對李素而言算是很重要,但也不至于太重要,曹余選擇摒棄私怨,與李素攜手抗敵自然再好不過,如果曹余仍無法釋懷二人之間的恩怨,選擇繼續與李素內鬥,把城池生死存亡之事放在一邊,那麽,李素自然也不會對他太客氣,先把他幹掉再說。

    一個敢一口氣殺十三名官員立威的瘋子,絕不介意再多殺一個刺史的。

    大敵當前,西州首先需要一個令出一門的統領,和齊心協力的團隊,內鬥是取死之道。所以李素今日來到刺史府,態度不卑不亢。卻多少帶著幾分淩人的強勢,逼曹余做個選擇,曹余的選擇直接決定著李素的選擇。

    李素提出摒棄前嫌,共同抗敵後,一直靜靜等待著曹余的回答。

    曹余平靜地垂頭看著自己的指甲,仿佛指甲上長出了一朵美麗的花兒,李素則饒有興致地打量刺史府前堂內的擺設。

    很有意思。這位刺史大人對西州百姓苛以重稅,三年來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二稅一的苛政自大唐立國以來聞所未聞,按理說撈了這麽多錢,刺史府應該如宮殿般奢華才是,然而李素看到的卻是滿目蕭然。

    庭院裏光禿禿連棵小樹苗都看不見,前堂更是寒碜無比,穿著足衣踩在木地板上吱吱嘎嘎,顯然地板陳舊腐爛多年。堂冊挂著兩幅字畫,看落款卻是曹余自己所作,西側立著兩面麻紙屏風。屏風已然發黃,下面居然破了兩個洞。垂頭再看自己面前的矮腳桌,桌沿頗多掉漆之處,四個邊角被磨得毛毛糙糙,顯然也是用過多年的老物件。

    本來是無聊時隨意看看,李素卻越看越驚訝,隨即再看了看面無表情的曹余一眼,然後李素的神情陷入了深思。

    一個名聲並不算好的父母官,任期內撈了那麽多錢,府裏卻過得跟被盜匪剛搶過似的。是財不露白,還是……府外養著小三?

    時間靜靜而緩慢地流淌著。不知過了多久,曹余終于開口了。

    “李別駕……”

    “下官在。”李素笑著拱手。

    “別駕所言大軍壓境,是否過于危言聳聽?”曹余冷冷道。

    李素眨眨眼:“要不,下官立個軍令狀?若數月之內西域諸國不曾聯兵攻打西州,下官願送上大好頭顱……”

    曹余渾身一震,眼裏閃爍著不敢置信的驚喜目光:“李別駕果真願立此軍令狀?”

    “呵呵……”李素皮笑肉不笑,隨即臉色飛快板了起來:“不願。”

    曹余:“…………”

    李素嘿嘿冷笑。

    想要我這顆頭顱很久了吧?偏不讓你如願!回去躲在房裏畫小圈圈詛咒我吧,軍令狀是隨便立的嗎?雖然諸國聯兵攻打西州已是九成九可以確定的事了,但還是有微小的可能不會來,既然存在可能,李素就不會冒這個險,活了兩輩子,多麽奇葩的命格,應該珍惜啊。

    曹余失望地歎了口氣,顯然沒把李素帶進坑裏令他頗為扼腕。

    說到底,曹余打從心裏不信李素的話,換了別人在他面前危言聳聽,早被他一腳踹到城外冷靜反省去了,可是對李素,曹余不敢,不但不敢,表面上還不能露出看瘋子的目光,因為這家夥真是個瘋子。

    沈吟半晌,曹余終于表態了。

    “西州不太平,三年來也有過幾次被敵人攻打的經曆,每次人數大抵只有數千,在本官謀劃統領下,皆有驚無險,若說將來會有超萬的敵軍入侵攻打西州,老實說,本官是不信的,只不過凡事皆有可能,或許被李別駕言中也未定,身處這個不太平的城池,本官也不敢說得太肯定……”

    曹余說著話,身子忽然挺直了一些,神情浮上幾分凜然之色:“無論是真是假,西州刺史府上下同心同德才是正道,本官也是讀聖賢書出身的進士,這個淺顯的道理本官自然明白,非常之時,本官願抛開與李別駕的私人恩怨,共同抗敵,本官且與李別駕做個君子之約,誠如李別駕所言,若諸國聯兵攻打西州,你我齊心協力拱衛西州城防,如若敵軍未來……”

    曹余望向李素的目光多了幾分厲色:“如若未來,李別駕這些日子在西州的所作所為,本官便不得不奏報長安,那時,還望李別駕莫怪本官,領著騎營自回長安靜待陛下處置吧。”

    李素臉頰抽了一下。

    話說得含蓄,意思聽懂了。

    如果敵軍來了,那麽一切好說,大家同進同退擊敵便是,如果敵軍沒來,速速滾回長安去,莫在這裏給本刺史大人添堵了。

    李素很無語,這真是一計不成,又生奸計,軍令狀沒把他帶進坑裏。緊接著就想把他趕回長安去,長得如此英俊風流。又是名滿長安的翩翩名士,為何在西州竟如此不受待見,會讓名士很受傷的……

    “便依曹刺史所言,敵軍若來,你我同心同德抗敵,敵軍未至,下官自回長安。”李素很痛快地答應了這樁交易。

    曹余不放心地補充道:“領著你的騎營回長安。”

    李素瞥了他一眼。小心眼的家夥!

    “好,領著騎營回長安。”

    曹余大悅,起身走到李素面前伸出了手掌。

    “作甚?”李素皺眉看著他。

    “擊掌為誓。”

    李素露出難色:“不必了吧?說實話,大家不是很熟,這種太親密的接觸……”

    曹余不滿道:“李別駕並無誠意?”

    “好吧……”李素咬了咬牙,面現悲壯之色,伸手朝曹余的手掌輕輕擊了三下。

    擊掌過後,曹余徹底放了心,臉上露出得意的笑。

    這幾年戍守邊陲。西州兩個折衝府對西域諸國還是很關注的,三年裏派出了不少探子深入諸國都城內打探各種消息,沒有靈通的消息渠道。曹余也不可能守住西州三年,品行好壞姑且不說。能在西州刺史任上一做便是三年,在群狼環伺的環境裏保住城池未陷,曹余終究有幾分本事的。

    而近來數月,折衝府探子彙集起來的種種消息顯示,西域諸國並無大規模的兵馬調動,而且諸國朝中也沒聽到任何針對西州的聲音,但凡大軍出動,少說也要提前數月調集糧草,馬匹等辎重。還有各部兵馬的集結,重臣們商議出兵戰略等等。一場戰爭不會毫無預兆地突然來臨,終歸有迹可循的,事先沒有任何迹象和征兆的戰爭簡直聞所未聞。

    所以曹余現在很得意,他覺得自己贏定了,換句話說,李素滾定了。

    一場彼此心知肚明的政治交易成交了。

    曹余神情松快了不少,甚至露出了久違的笑意。

    “李別駕,你我有約在先,既有約章,便不可反……”

    話沒說完,曹余忽然頓住,接著臉色變得很難看。

    李素這豎子,剛與他擊過掌,此刻正一臉嫌惡地用一塊白色的方巾沒命地擦著手掌,摩擦,摩擦,似魔鬼的那啥……

    太過分了,本官有那麽髒嗎?

    “李別駕!”曹余忍不住怒喝,臉上露出憤怒之色。受侮辱了,傷自尊了。

    “在,在……”李素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太冷了,搓搓手……”

    沙漠大白天熱得跟蒸籠似的,這豎子連編個借口都不肯認真編。

    曹余深吸一口氣,現在他只想趕緊送客。

    “別駕若無他事,那麽……”

    “有事,還有事。”李素變戲法似的從懷裏掏出一疊紙,遞到曹余面前。

    曹余接過掃了一眼,眉頭漸漸擰了起來。

    紙上寫的東西很眼熟,卻正是李素剛來西州上任時曾向他提出發展西州的幾點方略,從招商到募兵,再到修城牆,一個字都沒變過。

    “曹刺史是真正有見識的讀書人,想必深知未雨綢缪的道理,信不信外敵攻打是一回事,但既然有了這個說法,便要當成真的來對待,照下官這幾點方略施之,無論敵軍來或不來,對西州終歸不是壞事。曹刺史您說呢?”

    曹余擰眉沈吟不語,神態卻與上次不同,這次他的神態不再是敷衍和輕蔑,曹余第一次認真地將目光放在這份沈甸甸的方略上,認真地思索李素的每一句話,權衡著這一步走或不走的得失。

    看著曹余沈吟的模樣,李素笑了。

    仍是當初一字未改的方略,仍是刺史府的前堂,仍是同樣的兩個人,可是今時今地,已非昔時昔地。

    上任西州不到一個月,誠如曾經自己所言,他李素發出的聲音,將會被整個西州官民駐足,認真傾聽。

    他做到了。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0-31 10:04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三百六十二章 收獲頗豐


    “野心權欲”,這些字眼總帶著一些不好的意味,漢字的最奇妙之處在于,它能將人性裏最美好的部分和最陰暗的部分用簡單兩個字血淋淋地表露出來。

    李素原本是個沒有野心的人,哪怕活到第二輩子,他也沒有野心,而且堅信自己的重生是老天對他的眷顧,“眷顧”的意思是,命比別人好,可以盡情享受人生,該怎麽懶散就怎麽懶散,懶到七老八十,最後活活懶死在床上,一生終于功德圓滿。

    是啊,老天安排他重活一生,應該是讓他來享福的啊,可是自從來到西州後,李素卻發現自己享不了福了,因為有一把劍高高懸在頭頂上,不知道什麽時候便落下來取了他的命去,內憂外患,一腦門的官司,還有一群左右看他不順眼的官員,直欲將他踹之而後快……

    面對如此惡劣的環境,李素無法清閑懶散下去了,于是選擇了強勢,選擇了用屠刀和人頭立威,曾經說過要讓西州官民駐足認真傾聽他的每一句話,鮮血灑過西州集市後,李素做到了。

    此刻,西州的首官坐在他面前,靜靜看著他那份發展西州的方略,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看得那麽仔細,凝神屏氣,目光深思,當初同樣的人,同樣一份方略,得到的卻只有嘲諷和輕蔑。

    李素知道,這一切都是自己掙來的,在這座險惡的城池裏,每邁出一步不知何等艱難,幸好,李素穩穩邁出了這一步。

    時間過得很慢,曹余這次很有誠意,至少仔細看方略時的模樣表現得很有誠意。然而,眼睛盯在方略上,曹余卻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此刻他琢磨的不是這份方略可不可行,方略的大概意思其實上次李素已向他詳細解釋過,他現在琢磨的是李素這個人,以及。權衡這份方略施行與不施行的得失和後果。

    無可否認,前幾日李素強勢斬殺十三名官員的舉動給了曹余狠狠一擊,這一擊敲得有點重,曹余直到現在都沒緩過勁來,以別駕的身份出其不意的清洗西州官場,實在給曹余帶來了不小的麻煩,李素下手太果決了,而且手段毒辣,被殺的十三人全是曹余的心腹親信。曹余任西州刺史不過三年,三年來手底下堪堪也只培養出了十三名親信,這些人是維護曹余在西州統治的中堅力量。

    如今十三位親信被殺,西州偌大的官場權力中樞完全空了,久經風浪的曹余都情不自禁慌了手腳,火線提拔了一批西州官員填補,甚至連轄下屬縣的一些小官小吏也被調入了西州城,以保證西州這座城池的正常運轉。

    刺史被屬官狠狠踩在頭上。換了誰都咽不下這口氣,曹余也不例外。只可惜,李素出手便把他的心腹親信全幹掉了,身邊再沒一個能用能信任的人,剩下的官員被李素的血腥手段嚇寒了膽,原本可以調動的折衝府將士就更不能用了,西州城兩支守軍內讧而致死傷。這事無論如何都會傳到長安,除非曹余抱著跟李素同歸于盡的瘋狂想法,否則曹余只能選擇隱忍。

    李素是瘋子,他曹余不是。

    氣勢是此長彼消的,李素不容置疑地拿出了方略。而曹余,卻只能接受。

    換個思路來說,李素有句話沒說錯,不論敵軍來或不來,發展西州終歸不是件壞事,更何況,曹余笃定數月內諸國兵馬不會大規模攻打西州,那麽李素滾回長安也就是可以肯定的事了,反正李素在西州的日子只不過幾個月,這幾個月裏他想怎麽胡鬧,且由他便是,他走後,西州還是曹余的西州。

    一番盤算過後,曹余終于露出了笑容。

    “李別駕對西州憂思之重,本官感佩。”

    李素拱了拱手,笑道:“下官憂思不及曹刺史萬一,聊附骥尾而已。”

    厚厚的一疊方略輕輕擱在桌上,曹余手指按在上面朝前一推,淡淡道:“如此,依李別駕方略施行便是,方略是別駕親手所制,本官不甚了了之處頗多,便辛苦李別駕一人施為了。”

    李素大喜,這才是今日拜訪刺史府最大的收獲,于是急忙道:“下官定不負刺史厚望。”

    曹余臉頰微微一扯,算是笑過。

    大事辦了,目的達到,李素的心情也飛揚起來。

    心情一好,嘴上難免缺了個把門的,李素當即脫口道:“方略浩大,一人難為,還請曹刺史派幾位官員為下官所用……”

    這一句終于把曹余惹毛了。

    曹余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指著李素吼道:“派官員?你還有臉要我給你派官員?你是在故意奚落本官不成?自己去數數,偌大的西州城還剩下幾個官員!”

    李素呆了一下,終于明白曹余的怒火緣何而起,接著露出尴尬之色。

    官員呢,當然是有的,可惜當初李素一聲令下剁了十三個,如今大家都埋在地裏,而且看這西州的大漠氣候和土壤,明年開春也不見得能長出來……

    “刺史息怒,下官……下官再想別的辦法,下官告退。”李素羞紅著臉趕緊告辭。

    ***

    目的達到就好,細節不用太在意,李素走出刺史府後,心情還是很不錯的。

    目前最重要的是練兵,募兵,修建城牆,這三件事直接關系到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住,而這三件事卻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需要錢。

    大唐雖說是民風樸實的年代,可也不至于樸實道人人都是活雷鋒,該花的錢還是不能少的,練兵募兵修城牆,都需要錢堆砌起來,這筆錢不是小數。向朝廷求助的希望很渺茫,如今李世民已離開長安,率領大軍親征薛延陀,前線左扔兩顆震天雷,右扔兩顆震天雷,嗨得一塌糊塗。比娶婆姨點爆杆還高興。

    而長安,則委任太子李承乾和三省諸臣監國,以太子和李素目前的關系,若看到李素請求撥付錢糧的奏疏,大抵會回寄一坨風幹的屎給李素,以示朝廷的支持……

    朝廷不能指望了,一切只能靠自己。

    蔣權等在刺史府門外,見李素笑吟吟地走出來,蔣權急忙迎上前。

    “別駕笑得如此開懷。想必此行必有收獲……”蔣權湊趣地笑道。

    李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這家夥以前不是這樣的啊,當初認識時恨不得把“禁宮右武衛”幾個字刻在臉上,好教世人知道他是保衛皇帝陛下的將軍,就連對李素這位上官,多少也帶了幾分傲氣,如今再看他這一臉燦爛湊趣的笑容……

    “有收獲,大有收獲……”李素笑得很開心。

    蔣權也咧開了嘴:“不知別駕有怎樣的收獲?”

    李素一本正經道:“剛才進門後。曹刺史忽然發現很欣賞我,不止欣賞。簡直是仰慕,抱著我的大腿求我原諒前些日的無禮,還哭著喊著要把他的女兒嫁給我當侍妾……”

    蔣權兩眼發直:“女兒……嫁給你?”

    李素歎了口氣道:“本來呢,我是有點動心的,畢竟……男人嘛,呵呵。只不過後來曹刺史把他女兒請出來給我斟酒,我一看他女兒相貌,嗚呼哀哉,醜死我也,長得就像頭發盤起來穿上女裝的王樁似的……”

    蔣權開始無限暢想王樁穿上女裝的模樣……

    “……作為一個有品位有追求的陽光少年。我當然溫言婉拒了這門親事,可曹刺史不答應啊,他太想把女兒嫁給我了,于是萬般無奈之下,我只好告訴他,我麾下有一位姓蔣的將軍,年方二十多,年輕英俊,事業有成,又是長安戶口,簡直是理想中的金龜婿,建議曹刺史的女兒去禍害……不,去服侍他,曹刺史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蔣權的臉頓時變綠了,吃吃地道:“那個,那個姓蔣的將軍……”

    李素不說話,只瞥了他一眼。

    蔣權的臉色頓時由綠變黑,由黑轉青,開始無限暢想女裝版王樁與自己拜堂成親的場面……

    “佳偶天成,天造地設,實在是可喜可賀……給你做了這樁大媒,紅包我就不給了,成親那天記得請我,好困,回去睡覺!”李素打了個長長的呵欠,懶洋洋地騎上了駱駝。

    “李,李別駕,……莫鬧了!”蔣權哀求的聲音跟了李素一路。

    李素騎在駱駝上老神在在閉目養神,很爽,剛才在曹余那裏受的那點點氣全找補回來了。

    …………

    …………

    曹余點了頭,發展西州的事終于提上日程了。

    錢是首先要解決的,練兵也好,募兵也好,修城牆也好,都需要錢去填,所以,歸結起來最大的問題便是錢。

    其實來錢最快的法子是學著沙漠裏的盜匪那樣,守在絲綢之路上搶劫過路的商隊,來一個搶一個,以唐軍和來往商隊護衛目前的戰力對比來說,基本不會遇到強有力的抵抗,像高中生放學回家路上搶小學生的零花錢,除了有點不要臉外,大抵是沒有別的壞處的。

    可惜的是,李素可以不要臉,但蔣權顯然節操值超出水平線,李素興致勃勃剛起了個話頭,蔣權便一臉鐵青地拒絕了。

    李素很失望,這家夥太死心眼了,小學生的零花錢……那也是錢啊。 本帖最後由 16883 於 2015-11-2 15:27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0-31 10:06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三百六十三章 錢多人傻


    有這麽一個節操值爆棚的屬下,對李素來說不是什麽太愉悅的事。

    有時候李素真想找個醜女,讓她摸上蔣權的床,然後李素領著人去捉奸,以敗壞大營軍紀的理由要挾他,逼他變得和自己一樣沒節操。

    搶錢的法子不適用,李素只好想別的辦法,要找個合適的人,做一件合適的事,這件事做完後能達到讓西州城日進鬥金的效果。

    所以,首先要找到這個合適的人,人是世間萬事萬物的根本,也是賺錢的根本。

    李素在西州城裏的熟人不多,加起來也就兩三個,錢夫子不行,屠戶和白案上的狗肉一樣,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曹余也不行,這家夥每天關在房裏焚香禱告祈求老天開眼收了他這只妖孽,答應發展西州的方略一則因情勢所逼,二則因李素的強勢所逼,才不得不簽了城下之盟,可是若讓他真心實意幫李素發展西州,恐怕他會索性一把火燒了西州城,大家都不玩了。

    找來找去,李素罪惡的雙眼最終盯上了龜茲商人那焉。

    沒辦法,李素每次看到那焉時,總覺得他腦門上刻著“錢多人傻”四個大字,茫茫人海中驚鴻一瞥,人群裏隱約散發著金光,叫人不想敲詐他都不行,怕辜負了上天把這個冤大頭派到自己身邊的美意。

    …………

    冤大頭最近的日子不好過。

    選擇向李素坦白,那焉有自己的思量,本來他的任務是奉龜茲國相之命試探大唐君臣的態度,這幾年來往穿梭于長安和龜茲之間,可惜大唐君臣的態度太傲嬌了,一個商人。特別是番邦蠻夷的商人根本上不了台面,別說見不到大唐皇帝,連長安城的小小坊官也敢拿鼻孔瞪他,那焉與大唐朝廷搭不上線,君臣的態度沒探出任何下落,銀錢卻稀裏糊塗賺了不少。真正是老天讓他發,他不敢不發。

    認識李素後,那焉終于察覺到自己的任務看到了一線曙光,有了一段同行的緣分,還有一段共同抗敵的緣分,這些緣分加起來,足夠讓這位大唐頗得帝寵的新晉少年權貴對他另眼相看,不知不覺二人建立起了交情,盡管交情只能算淺薄。可……畢竟也是交情不是?

    那焉是個聰明人,番邦異國的商人不見得比大唐人蠢笨,更不是大唐人眼裏未開化的猢狲,事實上這只猢狲的眼光很毒辣。接觸李素後,那焉派出的探子很快潛入了長安,沒過多久,李素的年齡,籍貫。事迹,名聲。甚至家中人口等等,全被那焉打探得清清楚楚。

    李素幹過的事在長安太有名了,當看到下面的人報上來的一長串密密麻麻的調查結果時,那焉擰眉沈思了整整一夜,才終于決定了與李素相處的方式。

    方式很簡單,大家以誠相待。直來直去。這個方式才是最穩妥,最不會引起李素反感的方式。

    那焉知道,李素這位新晉權貴能夠少年得志,並非沒有道理的,在他面前玩心眼。耍詭計,有很大可能會被拆穿,以李素的身份和性子,一旦那焉玩弄的心眼被拆穿,二人那淺薄的交情大抵到此為止了,不僅到此為止,或許那焉的老命都會交代在這座西州荒城裏。

    相比之下,坦言以對或許算是另辟蹊徑的一種方式,車對車,馬對馬,索性把事情擺在棋盤上說清楚,這局棋若和,皆大歡喜,若戰,每一步都走得光明磊落,哪怕最後與李素成了生死仇敵,就衝那焉當初的這份磊落和坦白,李素和他的交情也會殘留一線,只要能留下這一線交情,對那焉來說便是生機和希望,不僅是自己,也是龜茲國和他堂叔那利的生機和希望。

    所以當李素對那焉産生懷疑時,只隨意逼問了幾句,那焉便竹筒倒豆子痛痛快快把自己心裏的秘密全交代了。

    令人扼腕的是,那焉擺出了車馬後,棋盤對面的李素卻把自己的車馬全收了起來,當作沒事似的把那焉輕輕放過,還以一種非常親昵的姿態敲詐那焉免費給他蓋房子,至于對龜茲國相那利謀朝篡位的態度,李素卻一個字都不說,對那焉既不打也不殺。

    李素的態度終于令那焉不淡定了,這是不按套路出牌啊!是幫著龜茲國相向大唐皇帝陛下陳情,還是義正辭嚴站在正義的一方嚴厲譴責那利的不臣之舉,是左是右你都該表個態啊,什麽都不說,光只敲詐我給你免費蓋房子算怎麽回事?

    原以為已摸清了這位少年權貴的秉性,然而李素的表現卻讓那焉察覺到,自己看過下面的人送來那麽多關于李素的事迹和性格分析,在長安城做過那麽多針對李素的查訪,可最後那焉發現自己仍然沒有看透這位少年。

    ****************************************************************

    那焉眼裏的李素高深莫測,可李素眼裏的那焉卻簡單明了。

    這位渾身散發著金光的龜茲商人簡直就是一個金礦的存在,沒事挖一挖它,總能收獲到不同的驚喜。

    所以在西州大街上閑逛的李素看到那焉時,表情是非常驚喜的,就好像看到一塊直立行走的大銀餅,無論姿勢還是氣質,都透著一股子萌萌哒的喜感,讓人忍不住想把它摟進懷裏,然後……花掉它。

    李素看見那焉時,那焉恰好也看見了李素,二人在過客寥寥的大街上目光相遇,頗有幾分人生若只如初見的唏噓。

    不同的是,李素臉上迅速露出驚喜,而那焉卻徒然變色,接著扭頭便走。李素眼疾手快一把拽住那焉的袖子,心中暗自慶幸,差點讓這塊萌萌哒的銀餅跑了……

    “那兄你太失禮了……”李素的目光充滿了沈痛的譴責:“為何見了我就跑?難道你欠了我的錢?”

    那焉原本一臉聽天由命的頹然,聞言終于忍不住歎道:“李別駕,講點道理好嗎?明明是你欠了我的錢啊……”

    “胡說!”李素笑嗔著推了他一把,順帶著把自己的欠債也推得幹幹淨淨一絲不剩。 本帖最後由 16883 於 2015-11-2 15:30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1 23:44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三百六十四章 迫在眉睫


    一幢建在大漠荒城裏的豪宅,占地十余畝,有亭台,有回廊,有假山,有花有草……除了人工湖不太現實,長安權貴豪宅家裏該有的都有,蓋這座豪宅的代價居然是……兩顆貓眼石,而且貓眼石還是別人送的。

    物美價廉……除了有點不要臉。

    按說占了人家那麽大的便宜,應該有種欠了錢的覺悟,就算不把那焉當親爹一樣供起來,至少路上遇到了也該低調一點,像躲著債主一樣躲著他,然而李素卻不但不躲他,反而主動迎上前,神態語氣帶著一種消費者是大爺的姿態,也不知這種莫名其妙的大爺心態從哪裏來的。

    反觀那焉,則顯得正常多了,迎面碰到劫匪的機會不常有,碰到了避之為上,可惜動作慢了,沒跑掉。

    “房子呢?”李素目光灼灼地盯著他:“錢給了,房子為何久久不見動靜?那兄莫非想訛我?”

    那焉仰天長歎。

    兩顆貓眼石,還是他送的,如果這也叫“錢給了”,……好吧,確實是錢給了。

    “已托往東去的商隊帶了話,不多日便有商人運來磚石,城裏蓋房的工匠不多,盡力湊了十來個,再雇請一些民夫,李別駕的房子差不多可以開工了。”

    那焉的語氣充滿了深深的無奈,有種被盜匪包了餃子的認命感。

    李素滿意地笑了,能住上物美價廉的房子,人生真美好。

    “那兄,關于房子,我又有了一個新的構思……”

    那焉臉都綠了:“李別駕,可否別說房子的事了?說說別的行嗎?”

    “好。”李素答應得很爽快。

    然後,李素開始說別的。

    顯然。別的話題也不能令那焉太舒坦。

    “若大唐皇帝陛下不支持龜茲國相那利,也就是你堂叔篡位,那利最遲何時兵指西州?”

    那焉的老臉頓時苦了起來。

    “李別駕,我雖是那利的侄子,可于公來說,也只是他的馬前卒。龜茲雖小,也是一國,國朝中事,那利自有決斷,怎會讓我知道?”

    李素眯著眼笑道:“那兄沒說實話哦,能為國相奔走打探,咐以國之機密相托,你可不止是那利的馬前小卒,雖超脫于龜茲國朝堂之外。但在國中應該有不輕的分量……”

    那焉歎了口氣,道:“李別駕慧眼如炬,小人不敢隱瞞,實話說吧,若大唐君臣拒絕國相,那利會選擇徹底倒向西突厥,而自從大唐皇帝陛下貞觀四年平滅東突厥後,無數部落族人紛紛逃往西突厥。並對大唐懷以仇怨之心,多年來意圖反攻。以求再現草原突厥部落的昔日的輝煌榮光,所以西突厥諸部落包括乙毗咄陸可汗在內,都迫不及待需要一個合適的契機……”

    “如今大唐皇帝調集舉國兵馬北征薛延陀,西州只有區區兩個折衝府的兵力,況且大唐占據原本屬于高昌國的西州本是不義之舉,天時地利人和全占了。國相那利若被大唐皇帝拒絕,憤然舉兵已是必然之事,西突厥正需要這個契機,時也好,勢也好。西域諸國很快會擰成一股繩,那時,便是西州陷落之日……”

    那焉歎道:“距離這一日不太遠了,長安那邊傳來消息,大唐皇帝陛下北征,長安由太子殿下監國,龜茲國主白诃黎布失畢與那利爭鬥屢見敗勢,于是今年四月,布失畢遣使朝拜長安,自隋以來,龜茲與中原漢土的敵對之勢終于解凍,太子殿下于東宮設宴款待使者,言稱大唐必不負龜茲國主,世代只以白诃黎氏為龜茲國正統,這句話,終令國相那利完全失望,如今怕是已在醞釀逼宮皇室,廢黜國主的行動了……”

    李素眼皮一跳:“國主若被廢黜……”

    那焉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國主廢黜之後,自是肅清朝堂,整頓兵馬,聯合西突厥,高昌等國,共伐西州,說來遙遠,其實須臾彈指便至,少則三月,多則半年,李別駕,西域諸國攻伐西州已是定局,無可逃避,我還是上次那句話,別駕速速謀劃後路,退回長安方為上策。”

    那焉說得很誠懇,類似的話李素以前聽他說過。

    一次又一次的催促,李素知道離西域諸國攻打西州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也就是說,離西域諸國攻打西州最多還有半年,對嗎?”李素平靜地問道。

    “沒錯。”

    李素眨眨眼:“如果我下令把你綁赴城樓,用刀架在你脖子上,你堂叔會退兵嗎?”

    那焉老臉頓時黑了:“以前我認識的人都是正人君子,沒人這麽幹過,不過兩國之戰,你死我活,別說我只是那利的侄子,李別駕縱然把刀架在那利的老父老母的脖子上,想必也是無濟于事的。”

    李素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們龜茲國的人太沒節操了!”

    那焉無語地看著他,相比之下,你更沒節操好不好?嘴唇嗫嚅幾下,鑒于李素的不正常暴力屬性,那焉終究沒敢反駁。

    鄙視過後,李素緩了口氣,冷不丁問道:“……那利的父母可還健在?”

    那焉徹底無語:“…………”

    擡頭看了看天色,那焉開始醞釀借口,跟這種人聊天實在不是什麽愉快的經曆,令人隨時會産生暴力傾向,將他除之而後快。

    “別拿天色當借口,我有那麽討厭嗎?”李素很不厚道地提前拆穿了那焉的伎倆:“我們可以換個話題啊,西州城裏熟人那麽少,朋友更少,沒有朋友會讓我孤獨寂寞冷的,好不容易逮到你,不能輕易讓你跑了……”

    那焉松了口氣,好吧,其實李素這人還算不錯,如果換個能令雙方都愉悅的話題,那就更不錯了。

    李素是個很會聊天的人,于是果然換了個話題。

    “……那利的父母也姓那吧?”

    那焉:“…………”

    殺人何必用刀?這少年具有幾句話把人逼瘋的實力。

    “李別駕,我們還是說說你房子的事吧……”那焉歎道。

    李素兩眼一亮,他喜歡這個話題。

    “沙州那邊的商隊何時到西州?我等著他們給我運的磚石呢。”

    那焉盤算了一下,道:“大概一個月左右差不多能來西州了。”

    李素眨眨眼:“有幾支商隊?”

    “四五支吧,來回運個幾趟,李別駕的房子差不多有個模樣了。”

    李素的神情忽然變得正經了一些:“商隊來西州後,還請那兄出面相邀,我想請那幾支商隊的頭領飲宴。”

    那焉頗為驚訝地看著他:“飲宴?”

    李素笑得很和善:“對,飲宴,人家大老遠給我運磚石,請他們喝頓酒實在是應有之義。”

    頓了頓,李素又道:“……蓋房子的錢,便煩那兄幫我墊上,來年我被陛下調入長安後再還你。”

    那焉苦笑,話說得好聽,其實跟肉包子打狗一個意思。

    聊天聊完了,李素心滿意足地與那焉告別,轉身離去。

    轉身的一刻,那焉終于忍不住道:“李別駕,我堂叔欲攻打西州,你竟放心讓我住在西州城裏?”

    李素轉過頭,笑得頗有深意:“你覺得我不應該放心嗎?”

    這句反問把那焉問住了,沈默半晌,那焉苦笑道:“我,只是亂世一商賈而已。”

    似解釋,又似安慰,李素聽懂了,于是也笑道:“給你一把刀,你敢在西州城裏殺人放火嗎?”

    “不敢。”

    “所以,你現在只是一名商賈,等到你敢殺人放火的那天,我再一刀把你剁了便是。”

    ***************************************************************

    李素對那焉沒有太大的提防,當然,也不可能完全對他放心。

    有些事可以說在明面,有些事卻只能做在暗處,那焉或許也有察覺,自己西州城的住處左右莫名其妙多了一些不合時宜的人,裝模作樣地在他附近晃悠。

    既然二人擺明了車馬,這些不合時宜的人自然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到了這個時候,那焉更不敢離開西州了,留在西州能活命,一旦跨出西州城門一步,李素對他恐怕不會太客氣。

    那焉悲哀的發現,如今自己不但是堂叔手上的一枚棋子,同時不知不覺間,他也成了李素手上的棋子,身份很微妙,留在城裏,大家其樂融融,不是親人勝似親人,離開西州,朋友馬上變成敵人,他相信李素會不惜一切代價將他除掉。

    國與國之間的戰爭,從來便是這麽殘酷無情,跟它相比,私人之間的友情實在太脆弱了,這個道理,李素懂,那焉也懂。

    **************************************************************

    ps:20天的進修培訓,終于畢業了,昨天拿到了鮮紅的畢業證,好光榮,向班主任要求胸前挂個大紅花,班主任不答應……

    應該可以穩定了,嗯,咱們外甥打燈籠,照舊。

    那啥,順便給張保底呗……

    這話只有臉皮厚的人才敢說……

    對了,還有一更……
本帖最後由 16883 於 2015-11-2 15:35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2 10:33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三百六十五章 同路同行


    西州如何治理,如何發展,李素暫時沒有動作。

    他還在等。

    他在等那些商隊,商人,只有他們才能幫助自己發展西州,商人不來,李素對西州毫無辦法,世上有些事能取巧,能靠聰明才智解決,有些事卻只能一步一步踏實地做,比如西州的城牆,便只能靠一磚一石砌上去,除此別無他法。

    離開長安還是春暖花開,不知不覺已是深秋。

    如今已是貞觀十二年十月,城外大營裏與許明珠,王樁,鄭小樓,蔣權等諸人一同度過了一個寡淡無味的中秋,大漠的天氣仍舊炎熱無比,白天熱得跟蒸籠一般。

    時日待久了,李素無聊之中也打聽了一下,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事。

    距離西州以西百裏有座山,名曰“火焰山”。

    沒錯,就是西遊記裏那位給牛魔王戴了綠帽子,還跟太上老君不清不楚傳绯聞的鐵扇公主有關聯的山,至于為什麽扯上太上老君,實在是證據確鑿,紅孩兒那等唇紅齒白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牛魔王那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基因生不出來吧?猴子一腳把太上老君的煉丹爐踢翻,丹爐裏的爐磚要死不死恰好落在火焰山,連齊天大聖都拿這座山毫無辦法,偏偏鐵扇公主手裏有面扇子,專克這塊爐磚,再聯系紅孩兒一張嘴也能噴出三味真火……

    啧啧,貴神仙圈真亂……

    李素想著想著,忽然噗嗤笑出了聲。

    沈吟片刻,李素忽有所感。

    曆史上是真有唐玄奘其人的,這位高僧自貞觀元年出發,前往天竺求取真經,當然。猴子豬八戒沙僧這些徒弟是虛構的,但取經是真的,算算日子。唐玄奘差不多已取到真經,該返回大唐了。說不定回來還會路過西州呢。

    李素踯躅振奮不已,若這位九世高僧真的路過西州,他一定盛情……吃幾塊唐僧肉,而且絕不會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妖怪們常犯的拖延症,非要等猴子來了,非要洗幹淨了煮熟了一塊吃,李素決定吃生的,一見面二話不說一口咬下去。這才叫效率……

    慈悲且無辜的大唐高僧絕想不到,真的有人等在西州,像盤山而踞的妖怪那樣等著他路過,沒招你沒惹你,居然要吃我,善了個哉的……

    李素想到這裏,不由吃吃地笑了。

    垂涎欲滴,哎呀,美滴很……

    ****************************************************************

    大營帥帳外搭起了一片涼棚,棚下置一席榻。席榻上擺滿了時令果鮮和米酒,李素盤腿坐在涼棚內,後背靠著兩個厚墊子。許明珠跪坐在他身後,很努力地給他扇著扇子,拂面而過的熱風夾雜著伊人幽幽的暗香,陰涼方寸之地,人間風月盡掬于懷。

    帥帳數十丈外的沙場上,千名騎營將士排成整齊的隊列,執戟握戈,在各自的火長帶領下正在進行操練,激昂狂烈的喊殺聲震雲霄。行走騰挪間掀起漫天黃沙,沙場無端多了幾分肅殺之意。

    西州危機即將來臨。李素調動不了戍守城池的折衝府兵馬,能指揮的只有這支千人右武衛騎營。操練也就提上了日程。

    看著將士們在烈日下揮汗如雨的操練,李素開始還饒有興致地觀看,後來眼睛便慢慢的,慢慢的處于半開半阖狀態,最後腦袋半垂著,一點一點的打起了瞌睡。

    春困,夏乏,秋倦,冬眠,歸結來說,人生如夢。

    沙漠的下午特別熱,尤其是西州附近的沙漠。

    不僅僅是天上的太陽毒辣,黃沙地也帶著灼炎的熱氣,這裏離火焰山不遠,火焰山這地方如此炎熱當然不是因為太上老君的爐磚真的落在這裏,真實原因是火焰山下埋著煤,因為炎熱而引起煤層自燃,結果便理所當然,上面太陽烤著,下面煤層燒著,中間的人便成了五成熟的人肉,所以說,玄奘高僧特別適合來這裏,都不用下鍋放作料了。

    涼棚下睡覺仍舊有些炎熱,睡得深沈了,李素的腦袋不自覺地往前一傾,短暫的失重令他在夢中驚醒,嚇了自己一跳,身後的微風仍舊很執著地一下又一下地扇著,連節奏都不曾亂過。李素回頭望去,見許明珠雙手握著扇子,不急不徐地在他背後扇著風,晶瑩細密的汗珠順著她的臉頰緩緩流淌而下,兩手明顯有些發酸,李素甚至能清晰看到她握著扇子的指節微微發顫。

    李素劈手奪過她的扇子,歎道:“說過多少次了,這種事你不必做,好歹也是陛下欽封的诰命,無論在什麽地方,我還缺個打扇的下人麽?”

    許明珠抿嘴一笑:“陛下欽封妾身诰命也是因為夫君,妾身服侍夫君是應該的,往後也是這樣,妾身親手能為之事,自當由妾身來做,交給下人,妾身放不下心……”

    李素只好苦笑。

    相處久了,漸漸發覺許明珠溫順柔弱的外表下,隱藏著倔強執拗的性子,她認准的事情一定會做到底,頭撞南牆都拉不回,比如當初鐵了心要跟著他來西州,趕都趕不回去。

    李素說過幾次後,她也只是含著笑靜靜地聽著,聽完後該怎樣還是怎樣,半點不會改。

    這樣的性格說不清是好是壞,說來已是結發夫妻,但夫妻二人之間仍舊有些陌生,當然,比在關中太平村時更近了一些,畢竟共同經曆過患難,可是李素總覺得自己與她之間還隔著一層什麽,說不清道不明,就是潛意識裏不想和她太靠近,每次微小的感動關頭,東陽的模樣便會在他腦海裏冒出來,然後,李素將自己與許明珠原本漸漸靠近的關系又拉開。

    人這一生很長,不是每個路人都能有緣同行,彼此或許有著同樣的目的地,但不一定有同樣的看風景的心情,總歸要先同行走一段,再走一段,看到一處美麗的風景,異口同聲說一句“好美”,然後彼此相視一笑,攜手同行,直到這時,或許,緣分才姗姗而至。

    所謂日久生情,所謂細水長流,終究只是遇到風景前的鋪墊而已。

    像李素和許明珠,每天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卻仍隔著一層無法撕破的隔膜,或許,他和她還未遇到彼此都覺得美麗的風景吧。

    困意沒了,李素精神了,遠處的騎營將士還在操練,整齊的喊殺聲傳進耳朵裏嗡嗡作響,氣勢十足。

    許明珠黑亮的眸子看著遠處操練的將士們,眼裏充滿了敬畏和贊歎,扭過頭看向李素時,眼中的敬畏和贊歎仍未消失。

    “他們好嚇人,每喊一聲像戳著人的心尖子……不過夫君更厲害,那麽多嚇人的人,都被夫君管著呢。”

    李素笑了笑,很樸素的邏輯,對一個女人來說,能理解到這個地步已經很不錯了。

    許明珠說完這句後沒話了,垂著頭又開始給李素打扇。

    李素也沒話,許明珠在身邊的時候,李素始終找不到能與她聊一聊的話題,更多的時候都是沈默,沈默著各自做著自己的事。

    打瞌睡也是自己的事,四周一沈默,李素又困了,于是半垂著腦袋,有一下沒一下地打著盹。

    不知過了多久,李素正是迷迷糊糊應周公之邀打算跟他下棋的時候,沈默許久的許明珠冷不丁冒出一句話。

    “夫君這些日子遇到難事了吧?”

    李素又醒了,苦著臉歎了口氣,今日黃曆上一定寫著“不宜睡午覺”。

    “啊?啊!沒難事,看我日子過得這麽悠閑,哪裏有難事。”李素打著呵欠敷衍地道。

    許明珠小嘴癟了一下,神情有些委屈。

    “妾身是婦道人家,夫君遇到難事也不跟妾身說,妾身……其實很想幫夫君的。”

    李素好奇道:“你怎麽知道我遇到難事了?”

    許明珠擡頭,怯怯地指了指李素的眉宇間,道:“夫君真正悠閑時,眉間是舒展開的,像春天的柳條兒,搖擺得很柔和,看起來很舒服,夫君遇到難事時,眉間是擰在一起的,連睡著了都是擰著的,像一把解不開的鎖……” 本帖最後由 16883 於 2015-11-2 15:37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3 11:54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三百六十六章 美人恩重


    李素有點吃驚。

    他從不知道許明珠悄然無聲間把他觀察得如此細致,他的笑,他的愁,他的歡喜與悲怒,都一絲不漏地落在她的眼裏。

    李素不得不承認,簡短平淡的一句話,令他心頭忽然浮上幾許感動。

    她眼裏的世界,唯有他最清晰,美人恩重,何以報之?

    一刹間,李素的臉上流淌過無數表情,可許明珠卻一直垂著頭,並沒有發現李素臉上那難得一見的真實模樣。

    “妾身知道夫君定然遇到了難處,而且難處不小……前些日子,夫君領著騎營將士出營進城,妾身不知道夫君要去做什麽事,可妾身能看得懂將士們臉上的模樣,他們……好凶的樣子,,蔣將軍大清早點兵時,一千多人站在校場上靜悄悄的,夫君當時站在點將台上不發一語,妾身卻被你身上的那股氣勢壓得喘不過氣來,待到夫君回營時,你身上的那股氣勢泄去了,可又多了一股血腥味,後來聽大營的將士們說起,妾身才知道當時夫君身上那股氣勢名叫‘殺氣’……”

    “夫君那日領兵進城做什麽,妾身是不敢打聽的,但妾身知道夫君那天一定在城裏殺了人,而且殺了不少,從那天起,妾身聽將士們說,西州城的官民對夫君越來越敬畏了,連騎營的將士都對你越來越敬畏了,王大哥告訴妾身,夫君那天殺人是為了立威……”

    許明珠的頭一直低垂著,似喃喃自語,語氣裏帶著幾分不可捉摸的味道。

    “妾身的夫君是個了不起的人,嫁過來之前,爹娘便告訴妾身,夫君是個英雄,上馬管軍,下馬治民,連皇帝陛下都時常誇贊夫君是百年難遇的少年英傑,少年英傑永遠是光芒萬丈的。任何地方都能發光發亮,哪怕是萬頭攢動的人群裏,也能輕易讓人第一眼看見你,妾身曾試過。今早夫君混雜在騎營將士中間巡視操練,妾身放眼一望,果然第一眼便看見了夫君……”

    “夫君初來西州,舉目無援,西州的官員和百姓對夫君不善。夫君出手便令滿城官民敬畏,將西州輕易掌握在手中,妾身眼裏的夫君是頂天立地的,任何事都難不倒你,可這幾日夫君愁眉不展,神色陰郁,妾身知道,夫君一定遇到天大的難處了,這個難處一定是夫君如今無法解決的……”

    許明珠終于擡起頭,第一次勇敢地直視李素:“夫君。妾身幫不到你什麽,可是,妾身很想幫你……夫君的眉間,應該永遠像春天的柳葉那樣,輕柔的舒展,那才是妾身最喜歡看到的模樣。”

    李素沒說話,一直靜靜聽著,自成親以來,許明珠從未一口氣在他面前說過這麽多的話,今日說的這些。或許在她心裏存攢了很久。

    說不清現在什麽感覺,李素只覺得臉上莫名其妙冒出了一層雞皮疙瘩,或許算感動吧。

    今世的夫妻,是十世修來的緣分。許明珠是真正把今世當作了緣分,所以她很珍惜,盡管她知道夫君到現在還未與她圓房,是因為心裏認同的緣分並不是她。

    她不知道李素的心正在慢慢融化,她只是很努力的留在他身邊,拼命的融入他的世界。盡管這個世界她並不了解,可是,有夫君在啊。

    許明珠說完這番話後,很快又垂下頭,似乎說的話已用盡了她一生的勇氣,此刻她螓首深埋在胸前,雪白的脖頸後漸漸泛起一抹羞紅的霞光。

    李素久久看著她,心中卻想著另外一件事。

    “我確實遇到難處了,你確定真的想幫我?”良久,李素終于打破了沈默。

    許明珠猛然擡頭,眼裏閃爍著喜悅,拼命地點頭。

    李素沈吟不語,半晌後,緩緩地道:“你也親眼看見了,西州情勢不太好,官員和百姓對我不是很友善,所以,我殺人立威了,但是,世間的事不是僅靠殺幾個人就能解決的,立威只是暫時,在西州,我的力量終究太薄弱,立一次威,或許令旁人懼怕,但他們懼怕的背後還會伴隨更深的怨意,怨意醞釀著仇恨,為夫我若想真正掌控西州局勢,身邊必須要有能用的人,軍伍將士也好,文人清客也好,我都很需要……”

    李素的話令許明珠聽得滿頭霧水,李素說的這些終究都是男人的事,她並不太明白。

    可她還是很努力的聽著,然後目光懵懂地看著他,道:“夫君,妾身該如何幫你?”

    李素眨眨眼,笑道:“盧國公程伯伯認識吧?咱們成親時他來喝過喜酒的,也是我最敬仰的長輩,我需要一個人幫我捎一封書信回長安,書信一定要親手交到程伯伯手上,請他從國公府裏調撥幾位讀過書且見識謀略超凡的文人清客給我,有了他們幫我謀劃,我才能徹底震住西州的官員和百姓。”

    一聽李素讓她離開回長安,許明珠頓時有些不樂意了,垂著頭不自覺地扭了扭身子,低聲道:“只是送封書信,夫君隨便從騎營裏挑個人都能做的,妾身……不想離開西州。”

    李素正色道:“莫小看了送信這種小事,此事非常重要,而且必須絕密,這封書信,我只能派一個能夠絕對信任的人去送,否則若走漏了消息,難免被西州那些敵視我的官員所趁,放眼西州,唯有夫人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們是結發夫妻,夫人必不會負我。”

    許明珠聞言,心中禁不住一陣喜悅,他……終于親口說出我是他最信任的人了。

    喜悅歸喜悅,可許明珠還是有些不情願地道:“妾身……還是不想離開夫君,夫君身邊的王大哥,鄭大哥他們……”

    李素搖頭:“王樁和鄭小樓當然能信任,但二人皆是有勇無謀的武夫,送信這種細致的活,他們二人怕是勝任不了,唯獨夫人冰雪聰明,慧心獨具,才能擔此重任……”

    長歎口氣,李素苦笑道:“為夫我身邊缺人才,獨自在西州支撐局面太辛苦了。遇到難事,卻不得不勞動夫人,實在是為夫的罪過……”

    見李素臉上那抹苦笑,許明珠心一痛。猶豫片刻後,不情不願地道:“既然夫君信得過妾身,妾身便為夫君回一趟長安,定將書信親手交給盧國公程伯伯,然後妾身再跟盧國公遣來的文人清客們一起回西州……”

    李素展顔笑道:“多謝夫人體諒。從西州到長安,一路並不太平,我從騎營裏遣百人騎隊一路相送,咱們大唐的將士可以一敵十,想必路上除了辛苦一點,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危險,更不會有不長眼的盜匪敢輕捋大唐雄兵的虎須。”

    許明珠小嘴癟了癟,見李素一臉度過難關的輕松模樣,終究還是點點頭,收起了委屈的表情。

    李素笑得愈發溫柔了:“乖。去吧,回帥帳把你的行李收拾一下,明日我便遣將士護送你回長安,夫人此行重任在肩,還望多加珍重,另外……回家看看我爹,說我在西州挺好的,教他莫為我擔心。”

    毫無征兆的,便要面對離別,許明珠的眼中很快蓄滿了淚水。強忍著點點頭,起身回了帥帳。

    ***************************************************************

    看著許明珠袅娜的背影,李素悠悠歎了口氣,臉上的笑容不知何時已收斂起來。

    大營校場上。騎營的將士們仍執戟操戈,喊殺震天地操練著,漫天黃沙裏隱約只見軍陣肅殺森嚴,無可與敵。

    三根手指拈起矮桌上端放的一顆葡萄,扔進嘴裏咀嚼幾下很快吐出來,李素咂咂嘴。面露苦笑。

    奇怪啊,為何忽然間嘴裏沒滋沒味了呢?

    “咳,咳咳……”

    身後傳著很矯情的咳嗽聲。

    李素嚇了一跳,愕然回首望去,王樁像座鐵塔般矗立在李素身後,鼓著銅鈴般的牛眼使勁瞪著他。

    李素吃驚道:“你為何在我後面?”

    王樁反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是你的親衛,忘了?親衛一定要站在主將後面的。”

    李素拍了拍額頭,一直拿王樁當兄弟,所謂“親衛”也只是隨便安一個說得過去的名頭,李素和王樁誰都沒當真。

    “剛才我與夫人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王樁嘿嘿笑道:“沒聽到多少……”

    李素一口氣剛呼出一半,王樁一臉憨傻地補充道:“大概從你編鬼話诳她回長安那句開始聽起,前面你婆姨說的那一大通就真不大記得了。”

    李素臉有點發黑,直起腰朝遠處校場操練的騎營將士們眺望了一眼,猶豫要不要把這家夥殺人滅口算了……

    王樁盯著他,忽然歎道:“李素,你真是……用心良苦啊。”

    “好好說話,誰把你變得如此深邃了,真是不學好。”

    王樁鄙夷地瞥著他:“真當我傻嗎?所謂送書信,只不過想把你婆姨從西州诳回長安……”

    李素正色道:“軍國大事你懂啥?我要夫人送的書信很重要,咱們在西州舉目無援,確實需要長安程伯伯的援助,況且我也在西州闖了禍,正好也需要程伯伯在長安為我轉圜周全一二……”

    王樁果然學壞了,不知從哪裏學到一副悠悠的模樣,乜斜著眼,很欠抽。

    “書信不書信的,我確實不大懂,我只知道一個女子回長安多麽辛苦,送信這種事,不管你找誰都比找你家婆姨強上許多,我更知道留在西州很危險,你與那個名叫那焉的龜茲商人說話時,我都站在後面聽得清清楚楚。”

    “你編個鬼話诳你家婆姨回長安,想必是為了保住她的性命吧?西州危在旦夕,你家婆姨確實不宜留在這裏了……你編的鬼話騙得了你家的瓜婆姨,卻騙不了我,哈哈。”

    李素沈默片刻,忽然瞪起眼睛,飛起一腳狠狠踹上王樁的屁股。

    “靈醒了是吧?長本事了是吧?就你一個人聰明是吧?還想不想跟我混?不想混你也滾回長安去……”

    李素語氣頗有點氣急敗壞,王樁生生挨了一腳也不躲避,沒事似的嘿嘿憨笑兩聲,然後指了指李素,一臉我已看穿一切的睿智表情,道:“你換了一種法子想把我也趕回長安。哼哼,又被我看穿了。”

    李素氣壞了,飛腳又踹了他幾下。

    自己的拳腳太輕,打在他身上不痛不癢。回頭叫鄭小樓揍他。

    打鬧了一陣後,王樁換上肅然的表情:“西州情勢果真如此危急了麽?”

    李素瞥了他一眼,既然他已看穿,索性也不瞞他了,于是歎了口氣道:“我連自己婆姨都要送走了。你說危不危急?”

    “還能過多久太平日子?”

    李素有氣無力地道:“那焉說了,少則三月,多則半年,這回估摸鬧得有點大,龜茲國串聯高昌,突厥兩國聯兵來攻,或許吐蕃人也會來湊湊熱鬧,西州……都快湊成一桌麻將了。”

    王樁不懂何謂麻將,茫然地撓撓頭:“西州眼下情勢嚴重,所以你編了個送信的鬼話把你婆姨诳去長安?”

    李素失神地看著遠處騎營將士們的操練。歎道:“終歸有了夫妻之名,我怎能讓自己的婆姨陪我留在這座即將戰火連天的荒城裏?既然做了人家的夫君,多少要為她想想,至少莫害了她的性命……”

    王樁拍了拍他的肩,露出敬佩之色:“李素,你是條漢子,我王樁運氣不錯,這輩子交的兄弟都是頂天立地的……”

    話沒說完,李素一臉痛苦之色,鐵青著臉。咬牙惡聲道:“把你的手拿開!我這條漢子差點被你拍成殘廢的漢子……以後禁止碰我,違者自領十記軍棍。”

    王樁嘿嘿憨笑,隨即又道:“你把婆姨送走,又整日操練騎營兵馬。看你的意思,是想與西州共存亡了?”

    李素嘁地一聲,嗤笑道:“共存亡?你哪只眼看到我這麽有骨氣?西州這座城雖然重要,可我的小命更重要,守得住就守,順便給自己掙點軍功回去換田換地。守不住便跑,所謂殉國殉城,都是不正常的瘋子才幹的事,你看我像瘋子嗎?”

    王樁看了他一眼,悠悠地道:“自從前些日你一口氣斬殺十三名官員後,西州城裏到處都在說,新上任的李別駕是個瘋子,這個人不能惹,惹急了咬人……”

    ****************************************************************

    第二天一早,許明珠帶著收拾好的行李,依依不舍珠淚漣漣地離開了騎營,百名騎營將士騎著駱駝,將她簇擁在隊伍中間,一行人不急不徐地向東而去,踏上了回長安的旅途。

    李素親自將她送到大營轅門前,臨行仔細交代了隨行的火長務必保護好她,然後硬起心腸揮揮手,在許明珠幽怨的目光裏,毅然轉身回了帥帳。

    大戰即啓,這裏已容不下她了。

    李素沒有走,兵臨城下以前,他的職責不允許他離開。

    倒沒有為國盡忠之類的想法,事實上李素的心裏對李世民仍存著幾分恨意,沒躲在屋子裏畫圈圈詛咒李世民早升仙界,位列仙班已然算得上宅心仁厚了,至于李世民的江山,還輪不到李素去盡所謂的忠心。

    李素沒走是因為情勢還沒到萬分危急的時候,一切皆有可能,距離兵臨城下至少還有三個月的時間,這三個月裏,李素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誠如對王樁所說的,能守住最好,大賺一筆軍功,回家不丟面子,讓老爹長長臉,如果守不住,李素拔腿就跑。

    據他所知的曆史裏,大唐軍隊在李世民的有生之年還沒吃過什麽大虧,基本上見一個滅一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西州被人搶了沒關系,橫掃宇內天下無敵的李世民肯定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事後定會派大軍前來征討,丟了的西州遲早會被奪回來。

    既然遲早都會奪回來,何必在意暫時的一城一隅之失?非要在城池陷落的那一刻一頭從城牆上倒栽下去就算是為國盡忠的忠臣了?世上的忠臣未免太不值錢了。

    李素覺得自己很值錢,所以,若西州城池快陷落了,他一定領著騎營拔腿便跑,民間都是打了孩子,引出大人,很不爭氣的說,李素就是那個孩子,挨了打回去叫大人,若孩子不止是挨打,而是被人殺了,那就是個悲劇了,大人會不會給他報仇是一回事,自己的命沒了,誰賠?

    …………

    不知不覺,許明珠已走了半個月。

    大漠不知年月,掰著手指算算日子,估摸如今已是貞觀十二年臘月,已然入冬了,可大漠的氣候仍是那般反複無常,白天炎熱,夜晚冰涼,太上老君的那塊爐磚掉得實在不是地方。

    日上三竿,李素打著呵欠沒精打采走出帥帳,惺忪的睡眼望向天上那輪通紅的朝陽,喃喃咒罵了幾句後准備洗漱,王樁卻快步朝他走來,告訴了他一個消息。

    一個很不錯的消息。

    從沙州來了五支商隊,滿載著李素蓋房需要的磚石泥瓦,千裏迢迢進了西州城。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5 03:53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三百六十七章 招商引資


    西州很荒涼,“荒涼”的意思,不僅僅是它的地理位置,也包括城裏的冷清寥落,商隊不願在這裏駐足,往往都是補充了淡水和幹糧後匆匆上路,城裏毫無生氣,官員和百姓都是一副懶懶蔫蔫的樣子,他們漠視周圍的一切,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一萬多人活在這座城,卻仿佛住在墳墓裏一般,整座城池充斥著一股死氣。

    如此一座死城,李素很難想象當初外敵攻城時,曹余是怎樣率領折衝府將士守住的,這裏面必然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而李素現在要做的,是讓這座死城恢複幾許生機,身處大漠中心,城裏不一定要求有鳥語花香,綠意盎然,但最少要讓城裏的百姓多幾分笑容,多幾分人味,多一點盛世繁華,熙熙攘攘的樣子。

    五支商隊進了西州城,滿載蓋房需要的磚石,西面集市的空地上駱駝馬匹擠得滿滿的。

    商隊的五名頭領自然都是商人,其中兩個是唐人,還有三個是胡人,數百頭駱駝馬匹在集市裏嘶鳴刨地,而五名商人則靜靜站在李素面前,一臉討好逢迎的笑容。

    直到見了面大家才知道,原來這位白淨俊朗的少年竟是大唐皇帝陛下新任的西州別駕,聽說還是縣子爵位,對這五位見了官府差役都得小心陪笑的商人來說,李素的身份自然是頂天的存在了。

    李素看著空地上滿滿當當的駱駝和馬匹,臉上笑得更和善。

    很難得見到空曠冷清的集市居然有如此熱鬧的一天,若西州城每天都這麽熱鬧,李素的目的差不多就達到了。

    “遵照李別駕的吩咐,我們商隊從遙遠的沙州運送磚石泥瓦來此,七百多匹駱駝的磚石泥瓦,全在西市裏停放,還請李別駕驗收。”一名胡商摘下紗冠,微微鞠躬笑道。

    李素朝他拱了拱手,笑道:“各位一路辛苦了。我在城外騎營置下薄酒一杯,聊為各位遠道而來的客人洗塵,還請各位賞光。”

    衆商人頓時受寵若驚。

    這年頭雖說民風樸實開放,可是商人終究還是商人。他們的地位仍處于最底層,在這個以儒道為國教的國度裏,從統治者到民間的普世價值觀都深受儒家學說的影響,孔子說過的“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成了商人一生無法翻身的大山。于是處處受到旁人的白眼和鄙夷。哪怕是占住道理的打官司,官員也不自覺地偏向另一方,因為在所有人眼裏,商人是狡猾的,反面的,是在社會墊底的那一類人。

    此刻李素這位有著縣子爵位同時又是四品別駕的少年官員竟主動為他們置酒洗塵,商人們的心情頓時激動起來。

    五人互相看了一眼,激動的目光裏傳遞著同一個內容,走,去搓一頓。

    ***************************************************************

    選在騎營置酒設宴。李素自然是有目的的。

    五名商人再加上龜茲商人那焉簇擁著李素,衆人剛走進轅門,便聽到不遠處的校場上一陣震天的喊殺聲,商人們賺錢的膽子不小,但見殺陣的膽子卻不大,一聲暴烈的喊殺聲如金鐵相擊,幾名商人頓時嚇得兩腿一軟,面如土色,一雙雙精明的眼睛全盯著李素,狐疑的目光不停閃爍。

    李素有點尴尬。本來只是想向他們展示一下大唐雄兵的威風,為下一步討價還價留個心理震懾,現在每個人看著自己活像綁票勒索的盜匪似的……太傷自尊了,教他等會怎麽好意思真下手搶他們?

    酒宴設在帥帳前的空地上。為了這次招商引資,李素可謂下了血本,不僅下令大營內外打掃一新,還在帥帳前鋪上了地毯,在這個荒涼孤懸的城池裏,居然還弄到了不少雞羊肉。更難得的是,李素居然親自下廚,用外人生平未見的烹饪手法將每一道菜做得色香味俱全,遠勝大唐如今的飲食烹饪水平。

    就衝這滿桌的絕色菜肴,這群商人就應該痛痛快快把錢交出來,不然被搶都活該。

    見滿桌散發著香氣的酒菜,商人們神情愈發誠惶誠恐,李素幾次相請後,他們才戰戰兢兢入座,屁股小心翼翼挨著腳後跟,一副如坐針氈隨時准備抱頭鼠竄的模樣。

    賓主坐定,不遠處的校場上,將士們仍在操練,黃沙滾滾裏掩藏著一股鋼刀刮面般的肅殺之氣,帥帳前卻是和風細雨,吹面不寒,賓主其樂融融……好吧,賓客或許沒那麽融融,但作為主人的李素卻融得一塌糊塗。

    “諸位走南闖北,餐風露宿,路途辛苦了,來,本官為諸位壽,請滿飲此杯。”

    李素說完,一袖遮面,另一手將滿杯的酒一飲而盡。

    衆商人榮幸不已,一臉感激之色紛紛飲盡。

    酒一入喉,衆人臉上頓時露出驚訝之色,細細咂摸咂摸嘴,交頭贊歎不已。

    李素擱下酒杯,笑道:“諸位皆是見識閱曆豐富之人,此酒可還入得諸位的口?”

    衆人急忙點頭,一位三十來歲漢人長相的商人站起身,先朝李素行了一禮,恭謹地道:“回李縣子,小人名叫龔狐,關中泾州人氏,泾州離長安不遠,此酒小人倒是聽說過,可是風靡長安的五步倒?”

    李素笑道:“龔兄見識不凡,正是此酒。”

    龔狐一臉惶恐連連擺手:“縣子折煞小人也,直喚小人名字即可,萬不敢以兄弟相稱,折了小人的壽數……小人聽說過這五步倒的名頭,說是近年來長安最烈的酒,一口入肚,腹中如同烈火焚燒,而且勁頭特別大,飲後走不出五步必然倒地,大醉三天不醒,長安城裏甚至有人傳說此酒乃天機所泄,內含無限妙處,飲後可助凡人飛升成仙,實乃天賜瓊漿玉液也……”

    李素原本笑吟吟聽龔狐天花亂墜給他打廣告,聽到最後卻漸漸笑不出來了。

    程咬金!

    定是這老流氓造的謠!為了多賣幾壇酒,老流氓也是蠻拼的,助人飛升成仙這種鬼話都敢編排了,別人喝了若沒升仙該當如何?燒了程家房子的心都有了。

    龔狐不愧是商人,廣告打得活靈活現,非常有代入感,說完後其余幾位商人頓時兩眼放光,忙不叠端起面前的漆耳杯,貪婪地連喝了好幾口,然後一個個臉現酡紅,兩眼發直,開始出現白日飛升的征兆。

    李素急了,忙命人將桌上的酒撤下,換上了酸酸甜甜的葡萄釀。

    正事還沒開始說就把客人灌醉了,傳出去他李素定然成為大唐的笑柄,一笑很多年的那種。

    衆商人面帶依依之色,看著軍士把酒壇撤下,整齊劃一地咂摸了一下嘴。

    龔狐歎道:“能在西州這座荒城裏嘗飲如此美酒,實是三生有幸,也頗令小人意外,傳聞這五步倒是長安一位少年閑戲時所釀造,這位少年倒也不是釀酒的工匠,而是正經的禦封縣子爵……爵……”

    龔狐說著說著,臉色漸漸有了變化,赫然擡頭望定李素,眼中布滿了震驚,忘形地大聲道:“難道釀造此酒者正是李縣子?”

    李素滿足地歎了口氣,聽他吹噓了大半天,總算說到戲肉了,此刻心中滿滿的酸爽是腫麽回事……

    “不錯,正是我釀造出來的……”李素傲然環視衆人,眼裏傳遞著一個非常強烈的信號快誇我!

    衆人震驚地看著李素,沈默許久,果然不負李素所望,各種無節操的馬屁蜂擁而至。

    “天縱奇才!”

    “才情絕世!”

    “世間偉男!”

    “…………”

    一群商人很嗨地玩起了成語接龍……

    李素聽不下去了,臉上臊得慌,兩只手掌張開,在空中猛地握成拳:“收!”

    衆人鴉雀無聲。

    “好,你們的誠意我都收到了……”李素說著,慢吞吞從懷裏掏出一張紙,朝衆商人揚了一下。

    “這個,是五步倒的釀造秘方,酒這個東西呢,是消耗品,不論唐人還是胡人,想必都不會拒絕酒,特別是如此烈性的酒,所以,如果各位專司販賣五步倒,未來得利多少,想必大家都很清楚,可不是筆小數……”

    商人的本性在這一刻展現得淋漓盡致,每個人眼中都露出貪婪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李素手中的秘方,唯有那焉不為所動,只淡淡朝李素瞥了一眼。

    相處的日子久了,李素的德行差不多也被那焉摸了個**不離十,以李素這種雁過拔毛的性子,所謂秘方,大抵只是用來釣魚的誘餌,就看誰傻乎乎自願咬鈎了。

    咬鈎的人似乎不少,自龔狐以下,五位商人眼裏的貪婪之色一覽無遺。

    “各位想要秘方嗎?”李素笑吟吟地環視衆人。

    五人小雞啄米般點頭,很萌。

    “想要,但我不能給……”李素慢吞吞又將秘方收入懷中,斂了笑容,慢慢道:“五日後,西州城中將會蓋起一座大釀酒作坊,歡迎各位來西州進貨。”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6 13:56
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钲 第三百六十八章 經略絲路


    一座建在大漠上的孤城,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出了城門放眼望去,四面八方皆是一片白茫茫的沙漠,像一座大海上的孤島,連方向都摸不清楚。

    這樣一座城,若是和平時期,可以說處處都是敗筆,沒有一處勝筆。

    想把西州建設起來,連最基本的磚石材料都要從千裏外的沙州運來,更別提還要提防隨時有可能揮軍攻城的西域諸國了。

    李素沒什麽太大的雄心壯志,他只想在西州好好當官,安安穩穩的活下去,如果可以的話,也不介意活得更滋潤一點。

    有了這個動力,李素便日夜對著西域的地圖研究,然後他發現,西州的地理位置有點微妙。

    地處大漠,緊鄰不懷好意的鄰國,這些都是無法掩飾的缺點,但是一座城和一個人一樣,不可能沒有任何閃光點,總歸有那麽一個兩個蒙塵的亮點等待被人發現,比如……西州恰好地處絲綢之路的必經要道上。

    李素發現了這個亮點,然後由這個亮點無限展開了聯想。

    絲綢之路的重要性,自漢代開始便凸顯出來了,這條路對中原王朝重要,對鄰國更重要。千年來鄰國與中原打打和和,今天如膠似漆,明天不共戴天的,無論什麽狀態什麽關系,這條絲綢之路千年來沒有斷絕過,永遠是中原和西域諸國商人來往通商最重要也是唯一的一條通道。

    西州地處絲綢之路的必經要道上,這個亮點若不利用,實在辜負了上天的美意,以前或許沒人注意,或許無術可施,可是如今不一樣,如今掌控這座城池的人,是李素。

    繁華一座城池需要很多條件,商人,居民。賦稅,工農商業等等,明珠是越擦越亮的,城池也是。官員廉潔,百姓富足,商賈來往,産出甚多,這顆明珠自然會越來越亮。

    西州也是這樣。李素從未經營過一座城池,但他願意嘗試一下,盡管心裏已打好了敵人來時拔腿便溜的主意,可是在敵人來之前,他還是要盡自己的能力,讓西州繁榮起來,産生的賦稅和財富用來投入到城牆修繕,練兵募兵等等方面,這是一整套的計劃,一環套著一環。缺了誰都不行,當然,最重要的,第一步要做的,自然是商人。

    商人代表著財富,財富代表著萬物,一切計劃的核心,終究還是如流水般的錢財,錢是個好東西,古往今來兩千多年。無論任何朝代,它都是好東西。

    掏出五步倒的釀酒秘方,所有商人的眼睛都紅了,像一只只兔子發現了胡蘿蔔。

    胃口吊足了。李素淡淡一笑:“五步倒是我釀的,不客氣的說,全天下只有我知道這個秘方,五日後,西州城內會建起一個大大的釀酒作坊,釀出來的酒將會估價而售。各位都是商人,這酒有多大的價值,想必不用我說大家都清楚,西州的周圍有什麽?除了沙漠,還有西域諸國,龜茲,焉耆,姑墨,烏孫,突厥……西州恰好處在大唐的國境線旁,緊鄰西域三十六小國,離任何一個小國都不超過一千裏……”

    “從長安販賣一車五步倒到西域,路上的風險且先不說,僅是運輸這一項,便要花費你們多少人力物力,現在五步倒已不是長安獨有,咱們西州也有,相比之下路途近了數千裏,我可以保證,西州釀出的五步倒,味道和勁頭與長安賣的一絲不差,每壇十斤,價錢只比長安每壇多五十文,也就是說,這多出來的五十文,相當于幫你們省了從長安到西州這數千裏的運輸所費,價錢公不公道,你們自己心裏有數。”

    帥帳前鴉雀無聲,商人們靜靜聽著李素的每一句話,甚至他迸出的每一個字都在他們嘴裏細細咀嚼品位,生怕錯過了一個字。

    李素說完後,商人們的臉頓時漲得通紅,神情不可遏制地激動起來。

    從長安到西州,數千裏的路途,路上不知多少天災**,運輸的過程裏,貨物的損耗是非常驚人的,或許只是一小股盜匪的偷襲,或許遇到流沙或沙暴,甚至因為缺水缺糧而致整個商隊死在這條絲綢之路上,總之,貨物到了西域各自國家的地頭,十車能剩下五車已然算是老天保佑了,這個數據分攤到剩下的貨物上,價格自然要翻了一倍還多,現在西州城裏開釀酒作坊,等于直接把最危險最莫測的長安到西州這段路途的運輸省下了,而每壇酒只多賣五十文,連愚笨的傻子都知道,這筆買賣賺大了。

    “李,李縣子所言當真?”龔狐率先開口,語聲帶著幾許顫抖。

    李素笑容滿面:“我是大唐皇帝陛下親任的西州別駕,我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落在地上能砸出聲響來。”

    “小人從今日起住在西州城了!等著釀酒作坊蓋起來!”龔狐激動地大聲道。

    龔狐帶了頭,另外幾名商人猛地一個激靈,馬上反應過來了,不顧儀態紛紛衝到李素面前,面紅耳赤地爭相表態。

    不得不說,李素這第一步棋下得妙,商人,從古至今都是最現實最勢利的人,利之所趨,如跗骨之蛆,如影隨形,一筆買賣,一個地方,一座城池,商人們眼裏看到的,是這個地方是否有利可圖,無利,把他們綁了票他們都會想辦法跑掉,有利,不用強拉,他們自己會像一群發現有縫的雞蛋的蒼蠅……不雅,換個說法,像一群發現肉骨頭的惡狗一樣……嗯嗯。

    李素從開宴到現在,根本沒說半句廢話,將吸引人的利益大明大亮地擺在台面上,很直爽地告訴他們,這裏,西州城,有利可圖。

    “先別急著高興,從西州的釀酒作坊買酒,除了每壇比長安貴五十文外,還有別的條件……”

    激動的商人們馬上冷靜下來,一個個幽怨地看著他。

    李素不自在地咳了兩聲:“別這麽看著我,這個條件對你們而言只是順手的事,一點也不難……大家知道。酒這個東西呢,是糧食釀出來的,而西州這塊地面大家也看到了,四周皆是沙漠。根本沒有種糧食的地方,所以,你們想要從西州的作坊裏買酒,便要自己組織商隊從別處把糧食運來,西州刺史府將以長安市價收購你們帶來的糧食。一文都不少你從酒錢裏扣除,道理你們都懂,條件也算不得苛刻,對吧?”

    商人們開始擰眉沈吟,衡量其中得失。

    見氣氛漸漸冷卻,李素又抛出一記重擊。

    “我再給你們一個特權,今日包括那焉在內一共六位商人,以後西州的釀酒作坊便只認你們六位,其他任何商人無權來我作坊裏買酒。想買只能通過你們,西州的釀酒作坊只招待你們六位,余者皆不招待,而各位則可在西州廣開店鋪,並且把這個消息散播出去,別的商人便會蜂擁而至,你們除了從外面運點糧食過來,再無他事,只等坐地賺取差價便是,酒這個東西。不管是龜茲人,突厥人還是高昌人,都不會拒絕的,而且西北漢子生來粗犷豪放。酒量也大,別人喝得越多,對酒的需求便越大,你們的生意便越紅火……這筆買賣,無論怎麽說都虧不了你們,各位覺得呢?”

    商人們眼睛又亮了。

    這是前世一級經銷商與二級經銷商的區別。盡管在這個年代,大家並不懂這些,但道理總歸是相通的,只是沒人給這些道理下個定義而已,都是走南闖北多年的老狐狸,一筆買賣有沒有利潤,一聽便知分曉。

    幾名商人興奮沒多久,神情卻漸漸露出遲疑畏懼之色。

    李素有些不解地看著他們,很快,他知道衆人遲疑畏懼的根源。

    小巧精致的匕首在面前一塊剛烤熟的羊肉上輕輕割下一下塊,不慌不忙塞進嘴裏,整個動作非常優雅,標准的貴族風範。

    慢條斯理嚼著羊肉,李素緩緩地道:“我來西州上任別駕不久,聽說西州官員這些年對過往的商人多有盤剝勒索之事,十車貨物進城,往往要付出一車甚至兩車的代價才能滿足官員的胃口,而這也是令諸多商人不敢在西州停留的最大原因,各位,我沒說錯吧?”

    衆人遲疑了一下,垂頭沈默不語。

    沈默便是承認,李素歎了口氣,好好一座城,被曹余這幫官員糟蹋成什麽樣子了!殺他一百次都不冤枉。

    看著商人們遲疑畏懼的神色,李素沈聲道:“以前西州什麽樣子,我管不了了,但是現在,我來了。新官上任三把火,以前的規矩不再是規矩,規矩要變一變,至于規矩怎麽變……”

    李素將手中的匕首朝桌案上狠狠一插,一聲悶響過後,匕首顫巍巍地立在桌案上,陽光照在刃身,反射出森森雪白的光亮,像一道救贖的聖光。

    迎著商人們或震驚或興奮的目光,李素扔下一句擲地有聲的話:“……規矩怎麽變,從今日起,我說了算!”

    龔狐坐直了身子,顫聲道:“李縣子,西州……如今果真是您說了算?”

    李素沒說話,以親衛身份站在他身後的王樁福至心靈,第一次在恰當的時候說出一番恰當的話,連表情都配合得妙至毫巅。

    嘴角微微一撇,王樁露出不屑的冷笑,向前跨了一步,道:“十日前,李縣子親自下令,西州上到司馬,下到巡城小吏,共計斬殺犯官十三名,這件事你們難道沒聽說過麽?”

    帥帳前頓時死一般的寂靜。

    一座城池,殺了十三名官員,這是怎樣的概念?這需要何等的膽識與氣魄!

    王樁話音落地,商人們皆露出震驚和敬畏的目光,呆呆地看著李素。

    直到此刻,商人們才發現,原來面前這位溫文爾雅,脾氣溫和的少年,並不是他們想象中那麽溫和,藏在那張優雅溫吞外表下的,是一副帶著血腥味的狠厲心腸。

    十三名官員啊,西州城總共才多少官?一聲令下便殺了十三個,多麽瘋狂的人才幹得出這種事?

    坦然迎著衆人震驚的目光,李素的笑容有點苦澀。

    好吧,似乎……又被人當成瘋子了?

    真是瞎了你們的狗眼啊,放眼天下,哪個瘋子長得如我這般英俊?這麽英俊的人根本不可能是瘋子好不好?

    “往事不必再提了……”李素淡淡地擺了擺手,輕飄飄的樣子令他的形象愈發深不可測:“剛才說到規矩。西州城從此以後有了新的規矩,那就是……西州城任何官員不會再向你們伸手盤剝勒索一文錢,記住,哪怕有人向你們索要僅僅一文錢。他都犯了我定下的規矩,你們可以到我面前告狀,誰敢犯,誰死!”

    “同時,西州城從今日起。對所有過路或駐留的商人不收取任何錢財,以往西州城所謂二稅一的規矩全部廢止,商人進城後不必向官府繳納一文錢,對那些願意在西州城裏開店鋪的商人,官府更是倒履相迎,不會向店鋪收取任何錢財,賦稅全免三年,三年以後,按十稅一的規矩繳納賦稅,其中若有商人從外面販運糧食。生鐵,藥材,木材,磚石等物,這幾樣貨物無論多少年過去,都不會收取一文錢的賦稅,釀酒作坊向你們售賣的烈酒,對外則要統一一個價錢,不能任由你們哄擡酒價,而令無數好酒之徒望而卻步……”

    咧嘴朝衆人笑了笑。李素道:“不怕各位笑話,西州太窮了,五步倒已是官府唯一能生財的東西,你們也看到了。西州的城牆要修繕,官府要養官員,還要練兵,募兵,這些都需要錢,所以。對于烈酒的售賣,條件難免苛刻了一些,不過應該在你們接受的範圍之內,畢竟酒這個東西的得利是非常巨大的,關于烈酒對外的售價,我會給你們一個足夠的利潤空間,你們在我劃的這個圈子裏翻轉騰挪,只要不出圈,我們可以一直合作下去,哪怕你們想壟斷西域諸國的酒類買賣,我西州官府也會盡全力幫你們實現。”

    商人們神情愈發興奮。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李素提出的條件,給出的利益都是非常誘人的,這筆買賣可以說是穩賺不賠,至于官府要收點賦稅,卡點油水,這個……是題中應有之義,衆人走南闖北,見識繁多,一筆買賣做下來,十成的利潤裏面,分出三成給別人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

    “恕小人無禮,若李縣子所言不虛,西州果真變了規矩,小人願在西州開四家店鋪!”龔狐又是第一個表態。

    李素望向他的目光充滿了欣賞,這家夥反應太快了,而且態度非常合自己的意,不知道還以為他是自己請來的托兒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著李素。

    李素站起身,神情肅穆,一字一字地道:“你們都聽清楚了,我是大唐皇帝陛下親任的西州別駕,也是欽封的泾陽縣子,同時皇帝陛下還賜我定遠將軍的銜號,我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落地砸坑的,西州的規矩,我說了算!”

    話音剛落,另外幾名商人紛紛表態。

    “小人願在西州開三家店鋪!”

    “小人開五家!”

    “小人從此在西州長居不走了!”

    “…………”

    看著衆人的反應,李素滿意地笑了。

    今日這頓酒宴,總算不是肉包子打狗,此刻已然收到了預想中的效果。

    只不過,李素的計劃並不僅僅是釀酒,一座城池的發展,僅靠一門行業是絕對繁榮不起來的,西州的地理位置如此微妙,它可以發展得更好,成為大漠裏名副其實的一顆明珠。

    于是,李素悠然在棋盤上落下了第二子。

    “諸位的買賣,大多在長安和西域之間往來吧?”李素笑眯眯地問道。

    衆人紛紛點頭稱是。

    商人逐利,哪裏利益最大便往哪裏跑,這是商人的天性,相比之下,如今整個天下最繁華的地方非長安莫屬,長安每日的貨物吞吐量以百萬計,面前這幾位商人自然不能免俗。

    “從長安販賣貨物到西域,只能走絲綢之路,這一路上怕是不太平吧?”

    衆人繼續點頭。絲綢之路上的盜匪和絲綢之路一樣有名,來往長安和西域之間,成本最大的開支其實不是貨物本身的價格,而是很多額外的付出,比如請一些武藝高強的護衛,買駱駝和馬匹,以及事先要做好被盜匪搶一部分貨物的預算,這筆預算是必須算進開支成本裏面的,幾乎無法免除。

    見衆人點頭,李素眯著眼笑得更開心了,目光也漸漸有了變化,就好像面前站著的六個人不是商人,而是六塊白白胖胖閃瞎狗眼的銀餅,又萌又呆,惹人憐愛……嗯,陽光太毒辣,自己大概産生幻覺了。

    “關中好說,一路上大抵是太平的,出了玉門關就危險了,絲綢之路危險的地方在沙州和西州之間這一千多裏的路途上,這一千多裏路上不知有多少股盜匪常年出沒,踞路劫掠,各位經常來往穿梭于大漠,想必深受其苦吧?”

    衆人仍舊點頭,神情卻漸漸疑惑起來,不知道李素沒頭沒腦說起這些到底有何用意。

    然後,李素終于扔出了底牌。

    “有興趣請大唐府兵騎營當商隊護衛嗎?收費的哦……” 本帖最後由 巴爾帕金 於 2015-11-19 02:15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7 13:40
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钲 第三百六十九章 討價還價


    “經略絲路”是個大話題,裏面涉及到的人和事很複雜,這條傳延了近千年的的絲綢之路上充滿了各種機遇和危險,盜匪橫行,屍骸遍地的絲路,卻是千年來中原與外界溝通的唯一一條大動脈,這條動脈上流淌著的不僅是鮮血和黃金,鄰國與中原的文化和物産也依靠這條路傳輸交流融會。

    百年的人,千年的路,歲月洗刷過後,才經得起推敲。

    絲綢之路存在千年,自然是經得起推敲的,可惜這條路太艱辛,太血腥,以至于連互通有無的貨物都帶著幾許腐鏽般的血腥味。

    絲路迢迢,最難者並非旅途跋涉的寂寞和艱苦,而是路上隨時可能會遇到的莫測的危險,比如潛伏在數千裏絲路上的盜匪。

    絲路的盜匪並非大唐才有的産物,從西漢張骞開辟絲路,再到班超鼎定西域開始,絲綢之路上的盜匪便從未斷絕過。

    盜匪自然不是天生的盜匪,終歸都有來曆的。有的是被各**隊打散或直接滅亡而流落異域的遊牧部落,有的是遭了黑災白災活不下去的小股牧民,還有的則是西域小國觊觎絲路財富的軍隊,假扮成盜匪劫掠過往商隊。

    總之,絲路並不太平,絲路的安全也成了商人們最大的擔憂,只是利益動人心,商人們盡管害怕,可是利益驅使著他們不得不冒著被劫掠的風險,一次又一次橫穿大漠,將各國各地的物産傾銷到另一個國度。

    李素現在提出大唐騎營保護商隊,不得不說,這句話無論力道還是角度,都恰到好處地戳中了衆商人的g……癢處。

    話剛出口,商人們又呆住了,怔怔看著李素,眼中的驚疑漸漸變成了驚喜。

    李素笑著道:“大唐境內,從玉門關到西州這段路,盜匪出沒頻繁。大部分皆是亡命之徒,有突厥人,也有高昌人,西域三十六小國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不過他們人數並不多,大多只有數十上百人,鮮少見數百人以上的盜匪,而且他們各自為政,互不往來。以劫掠過往商隊為生,想必各位亦深受其苦吧?現在,我願遣大唐騎營將士們保護你們,保護的路程不長,只能從玉門關到西州……”

    指了指不遠處排著整齊隊列仍在操練的騎營將士,李素笑道:“諸位且看,此軍威武否?他們皆是大唐太極宮的右武衛禁軍,‘禁軍’的意思,大家都懂吧?”

    與剛才進營時畏懼的神情完全相反,此刻再看這支正在操練的軍隊。商人們兩眼發亮,忙不叠點頭。

    李素笑得很親切,眯著眼道:“你們商人講究一文錢一分貨,那麽,我們且將此事當作一樁買賣來談,諸位,我手裏的可是高級貨哦……”

    商人們一齊扭過頭,摸著下巴開始對那些操練的騎營將士評頭論足,眼睛都不眨地看著將士們揮戟操戈,然後。看個頭,看肌肉,看牙口……

    李素臉頰抽搐幾下,暗自咬了咬牙。

    商人從古至今被世人鄙視。看來不是沒道理的,此刻他們的眼神便非常討厭。

    “再給我露出這樣的眼神,我就把你們的眼珠子全剜了。”李素冷冷的語聲打斷了商人們對美好未來的無限遐想。

    衆人急忙扭過頭,神情惶恐地朝李素賠罪不已。

    “別,我這人很實在,你們完全不必為剛才的無禮舉動賠罪。折現吧……從玉門關到西州,一路原本只收你們千兩銀餅,現在漲價了,一千一百兩,多出的一百兩用來犒賞將士們的辛苦……”

    李素話音剛落,便輪到衆商人臉頰抽搐了。

    一千一百兩……這個價錢實在很妙,妙在兩難之間無法取舍,李素對衆商人的心理把握得很精准,提出的這個價錢既讓大家覺得肉疼,又舍不得放棄,猶豫再猶豫,半晌沒人答話。

    李素也不急,端起漆耳杯慢悠悠地淺啜了一口酒,然後咂摸咂摸嘴。

    雖然五步倒是他所創,可是他卻從來不喜,反倒是寡淡的葡萄釀頗對他的口味,可是偏偏他不喜歡的東西,卻被無數人追捧,而他這位變革了天下酒類的創始人,卻悠悠地喝著寡淡的葡萄釀,冷眼看著別人為他的烈酒神魂顛倒,這種境界……叫“人生寂寞如雪”。

    “諸位都不說話,看來對這個價不甚滿意,無妨,買賣不成情義在,這件事當我沒說過便是……”李素和藹可親地笑道。

    大家頓時急了,一支商隊從東到西,穿越茫茫千裏大漠,可能遇到的危險實在太多了,而但凡商隊啓程,大唐精美的瓷器,雲朵般美麗細膩的絲綢,長安的藍田美玉,還有各種效用奇妙的名貴藥材等等,這些貨物販賣到各國後利潤頗巨,當然,貨物的成本往往是非常巨大的,載在駱駝背上的貨物常以萬兩甚至十數萬兩計,若遭遇盜匪,運氣差一點的,往往整支商隊的貨物都會被劫掠一空,現在只需要付出一千多兩,便能雇得大唐精銳禁軍保駕護航,這個令人心動又肉疼的價錢,在李素的欲擒故縱之下,終于逼得大家……愈發心動加肉疼。

    又是龔狐帶頭,面露猶豫掙紮之色道:“縣子欲保護我等商賈,自是天大的功德,我等無不彈冠而慶,只是這價錢……價錢,能否……”

    “便宜點?”李素很識趣地含笑問道。

    衆人急忙點頭。

    誰知李素卻很堅決地搖頭:“這個價是跳樓揮淚價了,一點也不能少,買賣嘛,本是你情我願的事,你們覺得這個價不合適,可以不用理會,跟以前一樣自己雇傭護衛,我們禁軍騎營另外再找舍得出價的商隊,出得起這個價,我們騎營可保他的商隊從玉門關到西州這段路的平安,不出這個價,縱然路上遇到商隊被劫掠,我們也會視若無睹,既然是一樁買賣,就不能牽扯人情和道義了,我想,我的這個想法你們商人應該能懂的,對吧?”

    懂,當然能懂,買賣無關人情道義,這是一個合格商人該具有的最基本的素質,可是……你特麽不是商人,你是官啊!滿嘴市儈跟咱們商人談買賣,到底有沒有一點當官的覺悟?

    衆人面面相觑,仍在猶豫掙紮,表情皆苦澀。

    良久,龔狐忽然狠狠一咬牙:“李縣子,小人願與縣子做這筆買賣!”

    有人帶頭,其他商人頓時急了,僵持狀態頓時被打破,衆人繼龔狐之後紛紛表態答應。

    李素笑得愈發開心,這次是真開心了,眯眼看著龔狐,嗯,怎麽看怎麽像是個托兒,……誰請的?騎營最近沒這筆開支啊。

    買賣談完了,李素很大方地命人將五步倒再次端上來,斟滿後端起酒杯平舉,笑道:“李某與諸位皆是初識,可能你們還不了解我這個人,沒關系,來日方長,我等共期之。”

    衆商人紛紛恭謹地一口飲盡。

    與衆人閑聊了幾句後,酒宴差不多到了尾聲,李素拍了拍手,打算命人送客。

    商人們頓時慌了,急忙小心翼翼地攔在李素身前,又戰戰兢兢朝不遠處殺氣騰騰的將士們看了一眼。

    李素皺了皺眉,攔路可不是好習慣,特別是商人,敢攔官員的路,在這個階級等級規矩森嚴的大唐,被打死都活該。

    “李縣子,恕小人無禮……”龔狐哭喪著臉,一副淒婉哀怨的苦瓜相。

    “還有事?”李素和顔悅色地道。

    “確,確有事……”龔狐小心地看了看李素的臉色,見他並沒有施召喚術叫刀斧手的意思,這才壯起膽子道:“小人的商隊從沙州啓程,穿行千裏大漠來到西州,商隊沒帶別的貨物,滿載的全是蓋房子用的磚石泥瓦,這些磚石泥瓦……不知李縣子還要不要?”

    “當然要,沒有它們,我難道天天住帳篷裏?”

    “既如此,不知銀錢……小人該向哪位收取?”

    李素愕然:“磚石泥瓦這些東西在長安基本不要錢的,你們……難道還要錢?”

    商人們頓時倒吸一口涼氣,臉色變得分外難看起來。

    千裏迢迢給你運磚石,不收錢?你當我們是活雷鋒嗎?大家還不太熟好不好?

    “李縣子,小人……”龔狐大嘴一癟,快哭了。

    “哎呀,好啦好啦,給你錢啦……”李素歎了口氣,裝傻充楞居然還是沒能糊弄過去,造孽啊……

    然後李素眼神一轉,望向在人群中拼命畏縮卻依然那麽鮮明出衆的龜茲商人那焉,眼睛不停眨巴眨巴,很萌。

    那焉渾身一顫,蒼涼地仰天長歎一口氣,此刻的感受和李素很相似,裝傻充楞居然還是沒能糊弄過去,他才是真正的造孽啊……

    “磚石錢,我來給……”那焉無力地道。

    衆商人高興極了,紛紛松了口氣,高興過後,望向那焉的目光難免便帶了幾分異樣,就好像看到一只能喘氣能說話還能直立行走的冤大頭…… 本帖最後由 巴爾帕金 於 2015-11-19 02:15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7 13:42
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钲 第三百七十章 順手而為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更沒有無緣無故的冤大頭。

    那焉願意當這只冤大頭自然是有原因的。

    西州這個城池很重要,它已成了他堂叔龜茲國相的必取之地,于是,漸漸掌控了西州局勢的李素也變得重要起來。

    那焉與李素的關系很複雜,或許連他們自己都有點分辨不清到底是敵是友,曾經有過同路且共同抗敵的交情,又有著截然相反的敵對立場,成為敵人還是成為朋友,彼此都身不由己。

    所謂“謀國”,並不僅僅謀他人之國,有時候也謀自己的國,為自己的國家做打算,找出路,尋支持,弭兵災,這些都可以稱為“謀國”。

    那焉不是商人,他是謀國之人,謀國之人的目光放在大局上,一雙眼睛能穿透過去現在的迷霧,直視遙遠的,數十年上百年的光陰,未來的國勢國運,全在眼中纖毫畢現,無可遁形。

    那焉雖然沒達到這種地步,卻也不平凡,西州的分量,李素這個人的分量,全看在他眼裏,敵人或朋友的定論屬于未來,至于眼前這蓋房子的材料錢……實在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連搬上台面的資格都沒有。

    然而那焉與衆商人結算材料錢時仍是一副肉疼表情,衆商人歡天喜地告辭離去後,那焉仰頭長籲短歎,一臉剛被盜匪搶了的模樣,從他痛苦的表情上看,盜匪不但劫了財,順手還劫了他的色……

    蓋房子的錢是小事,可是被敲詐勒索後,冤大頭該有的態度還是得拿出來,那焉敢肯定,如果此刻自己一副雲淡風輕不差錢的樣子,李素這家夥一定順杆子往上爬,絕不會和自己客氣。或許真會在新房子裏挖個人工湖出來,那時他就會真的肉疼了。

    …………

    那焉苦著臉告辭出營,與衆商人一同離開,李素很客氣。親自將他們送出轅門外,看著他們騎上駱駝不急不徐地朝城裏走去。

    四周俱靜,只有呼呼的大漠炎風拂過,夾雜著細小的沙粒,海浪拍打在臉上。有種微微的刺痛。

    王樁仍站在他身後,撓著頭道:“開釀酒作坊好說,西州需要錢財的地方太多了,可是……你說什麽讓騎營保護商隊,這是為何?咱們騎營本來人少,只有一千人,這點兵馬要守城,要巡邊,還要維持西州城內的穩定,人手本來就不夠用。何必抽調兵馬去保護這些商人?”

    李素歎道:“保護商隊當然為了掙他們的錢啊……我剛才跟他們說話時你耳朵用來出氣了?”

    王樁愈發疑惑不解:“掙錢?護送一回也才一千多兩銀餅,算個啥?”

    李素喃喃道:“也才?現在的年輕人都怎麽了?一千多兩銀餅都看不上眼了,站著說話不腰疼,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種人應該被活活打斷腿才對,為何他還好好站在我面前?”

    “……你自言自語太大聲了。”

    李素耐著性子跟王樁科普:“你看啊,護送一趟一千多兩銀餅,從玉門關到西州路程一個月左右,那麽,一年十二個月。我們能賺多少?賺來的這些錢我們用來修砌城牆,能修多少丈?”

    王樁掰著手指,懵懵懂懂算了半天,接著兩眼徒然睜圓。倒吸一口涼氣,驚道:“十多萬兩?”

    李素重重歎氣,沒辦法了,聊不下去了,就這樣吧,其實年輕人活得糊塗一點挺好的。前提是別管帳。

    王樁興奮得渾身直顫:“好厲害,十多萬兩啊,啧啧,修整個西州的城牆估摸也差不多夠了吧?”

    李素笑眯眯地點頭,他很忙,就算不忙他也沒閑心去教王樁的加減乘除。

    讓騎營護送商隊的主意倒並非真為了賺錢,事實上當李素知道沙漠盜匪基本都是以數十上百人的小股存在後,便有了蕩靖絲綢之路的打算,西州需要一個安定平穩的環境,需要一條安全無憂的平坦大路,吸引未來無數商人蜂擁而至,那麽,從玉門關到西州這段路上的綠林好漢們,只好讓他們去別處發財了。

    既然存了收拾沙漠盜匪的心思,護送商隊往來便只是順手而為之事,還有白花花的銀餅賺,何樂而不為?

    見王樁沈浸在天文數字裏不可自拔,李素不由拍了拍他的肩。

    “沒事的話你進城一趟,把那個錢夫子給我請來。”

    王樁一楞:“找他做啥?”

    李素笑道:“找他當然是談買賣,你沒發現我最近跟買賣人很有共同話題嗎?”

    錢夫子不算買賣人,至少不是大買賣人,他只是個屠戶。

    只不過這個屠戶有點特別,因為他認識李素。

    看在上次錢夫子表現不錯的份上,李素決定送他一場富貴……“貴”或許尚早,但“富”是肯定有的。

    錢夫子來得很快,王樁按規矩站在帥帳外通禀後,錢夫子進帳時還在微微喘氣,臉上不僅淌著汗,還泛起一抹雨後梨花般的潮紅,再加上旁邊同樣也有些喘息的王樁……

    李素的目光忍不住邪惡地在二人身上轉來轉去。

    不趕時間啊,這倆貨為何一副剛剛那啥過似的模樣,教人忍不住想祝福……嗯,好羞恥。

    “坐。”李素朝旁邊的矮桌方榻示意。

    錢夫子很聽話地跪坐下來。

    “喝酒嗎?”李素客套地問了一句。

    錢夫子吞了口唾沫,眼中露出饞色,顯然,這家夥是好酒之徒。

    “多謝李別駕……”

    誰知李素搖搖頭:“大白天的喝什麽酒,喝水吧。”

    錢夫子:“…………”

    多麽虛僞的客套啊,沒一句能落實的。

    狂灌了幾口水,錢夫子的喘息也漸漸平靜了。

    李素很直接地說起了正題:“想發財嗎?”

    “啊?”錢夫子呆住了,沒頭沒腦的,這句話啥意思?

    李素耐著性子道:“做人要有志向,哪怕是屠戶,也該有志向,不然跟鹹魚有何分別?志向無所謂遠大與渺小,只要有,人生便圓滿,哪怕只是想發筆財,也算是志向,有了志向你便不再是屠戶……”

    錢夫子被繞得有點頭暈,傻傻地問道:“不再是屠戶……是啥?”

    李素正色道:“……是一個想發財的屠戶。” 本帖最後由 巴爾帕金 於 2015-11-19 02:1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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