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貞觀大閒人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成)

   
vc2008 2015-3-1 14:59:4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7 4822985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8 23:40
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钲 第三百七十一章 沙漠明珠


    做人要有理想,屠戶也是一樣,當屠戶有了發財的理想,他就不再是屠戶,而是一個想發財的屠戶……

    話沒錯,怎麽說都說得通,略有廢話之嫌,不過錢夫子不敢反駁,站在李素面前連白眼都不敢翻。

    斬殺十三名官員的事,錢夫子自然是聽說過的,那天西州集市的圍觀人群裏,其中就有他,事情的全程都看在眼裏,然後,他對李素不由自主産生了一種恐懼心理。

    是的,恐懼,大晚上走夜路莫名其妙遇到一只青面獠牙的惡鬼的那種恐懼。

    以前在大營裏見過一次面,錢夫子對李素頂多只算是敬畏,敬畏的並不是李素這個人,而是他的身份,四品官位,縣子爵位,頂了天的人物,必然很得大唐皇帝陛下的寵愛,不然一個十多歲的少年怎麽可能爬到這個位置?

    直到十三名官員的人頭落地,鮮血飛濺時,錢夫子站在人群裏倒吸一口涼氣,只覺得渾身毛骨悚然,從頭到腳一片冰涼。

    從那天起,錢夫子對李素便感到無比恐懼了,恐懼的不再是他的身份,而是他這個人,這個十多歲的少年娃子,有著與別的少年絕不一樣的狠辣與冷酷,以前的觀感完全顛倒過來了,能在十多歲封官賜爵,想必靠的不僅僅是皇帝的寵愛,而是……這個人,有能力有本事坐到這個位置上。

    錢夫子當即便決定,以後一定要死死抱住李素的大腿,死都不松手,倒也不是為了自己的富貴,而是當初被斬的十三名官員,究其根本,是他老老實實一五一十交代出來的,不抱緊李素的大腿,他大概活不到壽終正寢的那一天。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打算,盡管小人物看得並不長遠。可他們的每個想法都是精打細算的,錢夫子當初不要李素送的錢財,存的也是這個心思,錢財很重要。但抱大腿更重要,能抱住大腿的屠戶才是有理想的屠戶。

    這個舉動無疑也獲得了李素的欣賞,當初若錢夫子拿了錢財,那麽,二人之間的買賣結束。從此老死不相往來,錢夫子拒絕了錢財,說明這人比普通的小人物強一些,那麽,此人可堪一用,李素不介意送他一場比錢財更重要的富貴。

    所以李素今日叫來了錢夫子。

    “屠戶過的啥日子?”李素好奇地看著錢夫子:“每天都要殺豬宰羊嗎?”

    錢屠戶苦笑道:“官爺莫取笑小人了,這樣的荒涼邊城,哪裏有那麽多的豬羊讓小人殺?小人隔十來天才動一次刀子,城裏有集市,每月逢初一和十五。有南邊的吐蕃人和北邊的突厥人送來羊群,也不多,一次十幾二十只,那些人賣羊,皮毛是要割下來還給他們的,他們拿回部落給族人硝制衣裳,剩下的肉和下水用來換糧食和酒,有時候也換兩個壯實的奴隸或標致的胡女。”

    李素笑道:“吐蕃和突厥都不算太富裕,他們賣羊換糧食尚可,換胡女和酒。未免有點不實際吧?”

    錢夫子露出標准的大唐特色的歧視嘴臉,以一種高傲的俯視姿態,傲然道:“誰說不是呢?要說這些猢狲也挺勤勞的,圈養放牧個個豁了命出去。可卻太不會過日子了,部落饑一頓飽一頓的,能養活一家算不錯了,可酒瘾卻特別大,大老遠趕著羊過來換了錢,城裏灌半斤馬尿就犯糊塗。剛換來的銀錢又拿去換酒,見著奴市裏正在發賣的胡女就兩眼冒光,死活非要賣兩個回去,第二天酒醒看看錢花完了,一個個排著隊在城門口一邊哭一邊抽自己嘴巴子,活該……”

    李素饒有興致地道:“商人呢?商人在咱們西州城裏如何花錢?”

    錢夫子撓撓頭,道:“官爺可問難小人了,尋常商人可不敢進咱們西州,通常都是路過時補充糧水馬上上路,偶爾有幾個與刺史府官員交好的商人暫住城裏,也沒見他們有什麽花銷……”

    說著錢夫子苦笑道:“城裏一清二白,總共也就十余口水井和一些賣草料麸麥,粗布衣裳的鋪子,還有就是幾家簡陋破敗的酒肆,商人們有錢也沒處花去啊。”

    “青樓妓館,戲班雜耍……這些都沒有?”

    錢夫子搖頭:“城裏百姓窮苦,商人害怕官府盤剝而不敢入,您說的這些若開在西州城裏,不合宜的。”

    李素不死心地問道:“賭檔呢?”

    錢夫子愕然:“何謂賭檔?”

    “賭檔就是專門賭錢的地方,你們平日閑著沒事不賭錢嗎?”

    “賭啊,可從來沒聽說有專門賭錢做耍的地方,怕是連長安都沒有吧?權貴人家消遣多,鬥雞,馬球,蹴鞠,百戲,下棋等等,窮苦百姓也就玩一下藏鈎和樗蒲(一種棋類賭博遊戲),樗蒲或可帶點彩頭,不多,贏了的人勉強打半斤劣酒喝,除此再無其他。”

    李素笑得很開心:“既然西州城裏缺這些東西,你可以來做啊……”

    錢夫子驚愕地指著自己的鼻子:“我來做?”

    “嗯,你來做。”李素的語氣漸漸變得堅決,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意味:“開賭檔,開青樓妓館,開百戲台,開棋院,再開一個鬥雞館,總之,我要讓西州城熱鬧起來。”

    錢夫子呆呆地看著李素,一臉茫然。

    “回神!”李素猛地抽了他一記,沒好氣道:“瓷嘛二楞的樣子,能不能辦事?不能辦趁早說,我找別人去。”

    錢夫子一個激靈:“能辦!您怎麽說小人怎麽辦,不過……城裏置這些館啊院啊的,誰來消遣啊?”

    “當然是商人,有錢的商人。”

    “城裏沒商人……”

    李素淡淡地道:“城裏很快就有商人了,而且會越來越多,要把商人留在西州,除了有足夠吸引他們的利益,還要有讓他們痛快花錢的消遣,未來的西州不僅是大漠邊陲的物産中轉站,也是吸引無數商人的銷金窟,青樓,賭檔。戲台,鬥雞等等,大筆的銀錢如流水般在西州城裏流淌,不知不覺。一座荒城便會繁榮起來。”

    李素說了一大通,錢夫子卻聽得似懂非懂,使勁撓著頭道:“您要小人做些什麽呢?”

    “首先,要在城裏圈地,蓋房。”

    錢夫子苦著臉道:“可是……錢呢?”

    “昨日城裏來了幾位商人。這事你知道吧?去找他們,就說是我的意思,錢嘛,讓他們先墊出來,算是烈酒的預付金,你跟他們說,他們會懂的。”

    錢夫子想了想,終于明白了李素的意思,神情不由興奮起來:“您的意思是,小人從此以後幫您在西州開這些賭檔。妓館,戲台什麽的?小人以後是人上人了吧?”

    李素點頭笑道:“不錯,以後城裏這些買賣交由你來打理,不過人上人暫時還談不上,充其量也就是一個商人,錢夫子,醜話說在前面,我選中你來辦這件事,是因為你是本地人,勉強算是城狐社鼠一類的人。心眼活,手腳快,能知人所不知,為人所不為。城裏未來開的這些買賣不屬于官府,而是屬于我本人,所以,你不要跟我玩弄心眼,也莫壞了我的名聲,若被我聽到你仗著我的勢欺壓良善。呵呵……”

    李素沒說話,只朝他呵呵一笑,亮出兩排森森發亮的白牙。

    錢夫子猛地打了個冷顫,臉色頓時就白了。

    他也是久經江湖的老油子,不至于被嚇唬一下就變了臉色,可是李素不一樣啊,城裏集市空地上的血腥味至今還沒散去呢,眼前這位心思詭秘莫測的少年官員說殺人可真是會殺人的。

    “小人一定本本分分為官爺效力!”

    打了一棒子,李素很快扔出了一顆甜棗,笑眯眯地道:“你為我辦事,只要本分老實,我也不會虧待你,將來城裏的買賣店鋪越開越多,商人也越來越多,你發財的日子也指日可待,將來人人叫你一聲錢掌櫃,總比你殺豬宰羊要高大得多,日後我若被陛下宣調回長安,你也可以跟著我回去,在長安城裏混出個名聲,只要你忠心盡力,將來說不定我還會在陛下面前保舉你做個巡城小吏坊官什麽的,你也算吃上皇糧了,好教你妻兒老小跟著沾沾光,你說呢?”

    “小人,小人……願為官爺效死!”錢夫子興奮得打起了擺子。

    前一句“效力”,後一句“效死”,改了一個字,意思卻大不一樣了。

    ****************************************************************

    沒錢怎麽辦?只能空手套白狼。

    李素如今正在做的事情就是空手套白狼,一文錢不出,卻把大事給辦了。

    雖然活了兩輩子,可是規劃一座城池這樣的大事他卻從未做過,對著地圖癡癡怔怔看了好些天,才做出了對西州的近期和長遠規劃。

    近期最迫切的事是練兵募兵,招商掙錢,修繕城牆,而長遠的規劃,則是逐漸打下銷金窟的基礎,城裏該有的娛樂都要有,讓商人們進了城便不想再走,最好把錢都花得精光,回去賺了錢以後再來花銷,商人多了,貨物自然也多了,錢與貨的流通也快了,從中原到西域諸國的物産皆在西州彙聚,然後再從西州發往四面八方。

    這便是李素對西州的構想,他要把西州變成一座集娛樂和商業高度繁榮的沙漠明珠,成為連通中原和西域諸國物産的一個中轉站。

    前世有一個名叫美國的國家,那個國家有個城市,也建立在沙漠上,後來成了世界聞名的娛樂之都,那個城市名叫拉斯維加斯。

    李素也要建一座大唐版的拉斯維加斯,當然,不可能真達到那個繁華的程度,但有它的十分之一繁華,這顆沙漠裏的明珠便會名動天下。

    …………

    …………

    西州城裏只設有一座破舊的館驿,館驿很小,占地兩畝左右,跨進搖搖欲墜的大門便是兩排矮小的夯土房子,論居住條件,實在簡陋之極。

    包括那焉在內的六位商人便住在這座館驿裏,從城外騎營離開後,五人便被那焉領到館驿裏安頓下來。

    幸好商人們走南闖北,吃的苦數不勝數。有時候領著商隊錯過了宿頭,索性便在荒郊野外搭起帳篷,湊合也是一晚。所以對西州館驿的簡陋破敗樣子,大家也沒有什麽挑剔。他們出門在外是為了賺錢,而不是享樂。

    一頓簡單的晚餐過後,幾位商人自然便聚在一起談天說地,互通有無,六人其實並不熟悉。可聊天卻從無冷場的時候,每個人都是熱情洋溢,滿臉真誠,這也是商人的基本素質,不管跟什麽人來往,總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和他建立起最深厚的交情。

    這個年代的商人還是很純樸的,做買賣都很實在,真正的以誠信為本,除了關鍵性的秘方,別的事情基本也不藏私。有什麽說什麽。

    商人們聚在一起後便開始各自說起走南闖北經商的經曆,奇異的,高興的,憤怒的,或許還有幾樁提起來眉開眼笑的豔遇,總之,聚會聊天的氣氛很熱烈。

    那焉一直露著笑臉,說話並不多,只是靜靜聽著衆人的閑侃。

    最後聊到此次西州之行,關中商人龔狐沈默片刻。忽然扭頭望向那焉。

    “那焉兄台,愚弟知你是龜茲人,但來往西域多年,玉門關內外的龜茲商隊。我等皆有過聽聞,今日那位西州別駕說的釀酒作坊,還有派兵保護商隊之事……可靠否?大家皆是商賈同脈,還望兄台不吝賜教。”

    說完另外四人也同時望著他。

    商人的疑心病其實都不輕,一筆投資砸下去之前,首先考慮的是風險問題。風險大過預期,再大的利益都不敢插手,而西州這座城池對他們來說並不熟悉,他們也很想知道這次砸下錢後的風險到底有多大。

    五雙目光同時投注到自己身上,那焉仍是不慌不忙,沈穩得很。

    “既是商賈同脈,當知當斷不斷的弊處,做買賣憑的眼力和決斷,可不可靠你們自己有數,問我一個外人有何用?”

    五人一齊笑了笑,話說的是正理,可是……大家心裏其實都不踏實,畢竟西州這塊餅多香多美味,也只是李素一個人畫出來的,真實的大餅他們還沒見到呢。

    也只有那焉在西州城裏住得最久,所以衆人才會想到請教他。

    誰知那焉也是只老狐狸,不鹹不淡地回了幾句廢話,話裏半點幹貨都沒有,倒教衆人愈發不踏實了。

    熱烈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尴尬,五人有一種自討沒趣的悻然,然後各自沈默不語。

    沒過多久,五人中有一位胡商忽然臉色一變,衆人雖然沈默,可也都在時刻注意旁人的表情,胡商臉色不對,馬上被大家發現了。

    “古紮兄何事變色?”龔狐第一個開口問道。

    這位名叫古紮的胡商還是比較厚道的,猶豫了一下,低聲道:“今日李別駕送咱們出大營,當時我落在最後,隱約聽了幾句值守轅門的騎營將士的議論……”

    衆人挺直了身子,道:“他們議論何事?”

    古紮揉了揉鼻子,操著一口半生不熟的關中話,慢吞吞地道:“不知我有沒有聽錯,其中一人說最近李別駕操練將士太勤,以往三日一操,現在改為一日兩操,似乎有點抱怨的意思,另外一位火長模樣的人大聲訓了他幾句,說你知個甚,咱們馬上要與敵軍接戰了,臨戰前不勤操練,戰陣上死了都活該……”

    古紮緩緩環視衆人,道:“當時我走得很快,模模糊糊只聽到了這兩句,關中話我或許說得不利落,可聽還是聽得懂的,本來沒太把這兩句話放在心上,可……咱們要往西州投的錢財畢竟不是小數,心裏難免不踏實,然後……我就突然記起了這件事。”

    衆人臉色頓時也變了,每個人陰沈著臉不出聲。

    對商人來說,最害怕的莫過于戰爭了。

    戰爭無非勝與負兩種結果,大到王朝更替,小到城池易主,倒黴的不僅僅是百姓,也包括商人。

    一盤遊戲,大家玩得好好的,忽然間這個遊戲換莊家了,換了個人上來主持遊戲,既然換了人,那麽以前立下的遊戲規則自然會有變化,這些變化掌握在新主人手裏,以前擁有的東西,新主人說不是你的,那麽它就不再是你的。

    除了那些心眼靈活,手眼特別通天的少數商人能在亂世中牟取巨利之外,尋常的商人們對戰爭從來都是非常顧忌的,戰爭意味著破壞,破壞城池的同時,也破壞了他們的店鋪,家産,囤貨以及一切。

    若西州即將面臨戰爭,甚至城破易主,他們在西州城裏砸下的巨金,還是他們的嗎?

    此刻商人們陷入了猶豫。 本帖最後由 巴爾帕金 於 2015-11-19 02:14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10 02:29
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钲 第三百七十二章 逆流而上


    商人是逐利之輩,如果把利益比喻成一只有縫的雞蛋,那麽商人就是一群蒼蠅,專找有縫的地方叮。

    在這之前,西州在他們眼裏自然是一只有縫的雞蛋,而且他們為之激動欣喜,欣喜的是,這只有縫的蛋是他們先發現的,原本只是給西州送一批蓋房子的磚石,結果無意插柳發現這裏居然醞釀著巨大的商機,不僅可以安然端坐在烈酒生意的壟斷上遊,而且以後自家商隊來往于大漠還可以得到大唐精銳禁軍的保護,可謂收獲頗豐。

    然而一聽到西州即將面臨戰爭,幾位商人又開始動搖了。

    說到底,這是商人的天性,也算不得什麽劣根性,趨吉避凶是人類的本能,只不過商人將它表現得更極致,更**罷了。

    館驿院子裏坐著的都是玉門關內外赫赫有名的大商人,那焉依照李素的安排放出風聲要磚石,這個風聲還是有根據性的,說得直白一點,從運磚石開始便是李素布下的一個局,不過這個局是個雙贏的局,李素沒存著坑害誰的意思,當然,敲詐那焉為他免費蓋房子除外,這個……屬于交情範圍,管鮑之交的那種。

    幾位大商人做的生意有大有小,小生意隨便扔個幾千上萬貫,賠了賺了聊博一笑或一歎,然後日子該怎麽過便怎麽過♂可是西州的這筆生意,在他們眼裏卻是一筆龐大的生意,龐大到單靠在座的單獨個人是吃不下來的。

    從玉門關外,到西域三十六個小國的烈酒買賣,還有暢通無阻無損無耗的絲綢之路,這兩樁加起來對商人而言是個絕大的誘惑,這種誘惑大抵可以讓他們願意把家裏的婆姨侍妾拿出來換取。然後對外人仍舊是一副恭謙有禮,誠意滿滿的樣子。

    不用懷疑,這個年代的商人真做得出,對自己的女人可以絕對的無情,對外人卻善良得無可挑剔,典型的人格分裂。而且是集體分裂。

    商人的本性如此,有利則趨,無利則避,西州對他們而言原本是一個絕對有利可圖的地方,然而一旦沾上“戰爭”二字,再大的利益都不敢往前湊了,畢竟,錢和命哪樣重要,這群人格分裂的家夥們還是分得很清楚的。

    院子裏的沈默一直在繼續。沒人說話,各自都在動著心思。兩名商人擡頭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歎了口氣垂下頭繼續沈默,然而猶豫遲疑的樣子落在旁人眼裏,大家都明白他們想說什麽。

    其實,院子裏所有的商人差不多都是同一個心思,都想打退堂鼓了。

    最冷靜的莫過于那焉了,對西州的真實境況。他比誰都清楚,甚至比李素都清楚。西州如今面臨的危機根本就是他家堂叔一手炮制出來的。

    冷眼看著衆人的沈默,那焉嘴角勾了一下,很快恢複如常。

    龔狐最先按捺不住,轉過頭盯著那焉,道:“那焉兄,西州果真要與外敵接戰?”

    那焉面無表情點點頭:“不錯。確有戰事,短則數月,長則半年。”

    衆人臉色又是一變。

    龔狐身子微微向前一傾,道:“不知跟西域哪一國接戰?”

    龔狐到底還是多了個心眼。

    打仗,自然有敵有我。戰爭來臨前,搞清楚敵人是誰很重要,如果只是譬如高昌啊,焉耆啊之類的小**隊來攻打西州,那麽西州勝出的幾率顯然不小,戰爭的勝負幾率,能夠直接影響投資風險的數據大小,而投資風險的大小,則直接影響著他們去或留的決定,所以龔狐問的這個問題至關重要。

    五雙期待的眼神緊緊盯在那焉臉上,那焉暗暗一歎,苦笑道:“突厥,龜茲,或許還有高昌,焉耆等,西域三十六國大概會有一小半會聯兵而指西州城下!”

    衆人倒吸了一口涼氣,臉色愈發難看了。

    從進城的那一刻,商人們便看到西州那面一泡尿便能衝垮的城牆,現在馬上要面臨十幾個小國,少說數萬人的攻打,這座城怎麽可能守得住?

    大家面面相觑,眼神傳遞著同樣的信號。

    好險!差點被坑!

    那焉捋須不語,衆人的表情卻絲毫不差地落在他眼裏,然後,他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莫測的光芒。

    果斷抽身而退,此刻已是院子裏大部分商人的決定,沒辦法,他們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商人,一個個腦滿腸肥的,利益再誘人,可是沾上了戰爭,他們玩不起啊。

    說是“大部分”,意思當然不是全部,院子裏還有兩個人的眼神仍在猶豫,龔狐和那個名叫古紮的胡商。

    每個人的人生選擇都是不一樣的,趨吉避凶是一種活法,富貴險中求也是一種活法。

    正因為有了千萬種不同的活法,這個世界才如此多變,也如此精彩。

    王樁怒氣衝衝闖進了帥帳。

    李素正埋著頭在桌案上寫寫畫畫,不知忙著什麽,見王樁招呼都不打便闖進來,李素擱下筆,無奈地歎了口氣。

    軍營之中,隨意亂闖主帥營帳,其性質大抵跟禁軍教頭林衝闖白虎堂一樣,發配充軍都是輕的,論律該拖出去一刀砍了,然而闖進來的是王樁,李素能拿他怎麽辦?

    “又被鄭小樓欺負了?”李素一臉明悟加鄙視,斜著眼瞥了他一下,歎道:“王樁啊,你自己算算,從長安出發到如今,差不多一年了吧?你被他欺負過多少次了?身手好了不起嗎?你也該爭口氣找回面子了,有本事揍他個滿地找牙,我以主帥身份從奴市買個胡女獎賞你。”

    王樁氣得重重一跺腳,怒道:“你還有心情說風涼話!那些商人都跑了!”

    李素呆了一下,接著驚愕道:“跑了?他們為何跑了?”

    “那焉遣人來報,他們聽說西州馬上要被外敵攻打。于是都嚇壞了,大清早便收拾了東西,遮遮掩掩領著商隊出了城……”王樁咬了咬牙,怒道:“這群勢利眼,沒一個好東西!難怪世人都看他們不起,原來他們果然沒什麽值得咱們看得起的地方!”

    李素的神情也變得有些失望。皺眉沈思片刻,道:“都跑了?五個商人一個都不剩?”

    “倒是留了兩個,一個名叫龔狐,還有一個名叫古紮的胡商,他們倒是沒走,不過今早錢夫子依你的吩咐向他們預支銀錢時,這兩人卻左右推搪,找了一堆爛理由,最後一文都沒給……哼!他們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李素笑了。失望的神色漸漸松緩下來,笑道:“凡事預測後果,要做最壞的打算,但看待已經發生的事實呢,要看最樂觀最有希望的地方,這才是處世之道,儒家中庸,道家無為。佛家因果,說的差不多都是這個意思。所以啊,我們現在眼睛裏看到的不應該是跑了幾個,而應該看到留下來幾個,大浪淘沙,汰石存金,留下來的人。是真朋友,而跑掉的人呢,也是一塹之師,應該多謝他們選擇在此刻跑掉,才不至給咱們造成更大的損失。至于留下來的兩位不給錢也沒關系,既然沒走,就說明他們仍舍不得西州的利益,說明他們還在猶豫,還在觀望……”

    李素說到這裏語氣忽然頓住,看著王樁不停眨巴的牛眼,不由自主歎了口氣。

    好吧,這番人生道理白說了,顯然這家夥根本沒聽懂,牽頭牛來對它彈琴都比說人生大道理強,彈嗨了說不定牛還會翩翩起舞呢。

    見李素不說話,王樁也檢討了一下自己的悟性,然後作恍然大悟狀:“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留下來那兩個是真正的朋友,對吧?嗯嗯,我聽得懂的。”

    李素有氣無力地敷衍道:“沒錯,他們是真朋友……”

    王樁這時的求知欲忽然爆棚:“那麽,這兩位真朋友不肯給錢咋辦?”

    “很簡單,調兵馬進城,把他們的商隊洗劫了,劫財不劫色……”

    王樁高興得躍躍欲試:“真的?真的可以嗎?真的嗎?”

    說著話,王樁轉身便往外跑,看來准備找蔣權調兵,痛痛快快幹一回無本買賣了。

    “回來……”李素急忙拽住了他的袖子,好險,這一把若沒拽住,後果可能會……發大財?

    “幹點正經事吧……”李素歎息道:“留給咱們的光陰不多了,朝夕必爭才是正理。”

    王樁撓頭:“你不說我咋知道幹啥咧?”

    李素想了想,道:“求人不如求己啊,等著留下來的那兩位商人出錢,不知等到何年何月,若是明著把他們搶了呢……似乎又有點不要臉,所以,咱們還是不要指望他們了,你馬上出去從騎營裏挑個手腳利落心眼靈巧的軍士,給他三頭駱駝輪換著騎,日夜兼程趕回長安城,給我從長安城裏帶個人過來,順便去一趟太平村見一下我爹,把我家庫房搬一半,然後帶著人和錢馬不停蹄趕回西州……既然指望不了別人,我自己來做!”

    王樁好奇道:“從長安城帶誰過來?”

    “還記得那個名叫孫平貴的毫州布商嗎?我弄的大棚綠菜,上面蓋的素布就是他家的……”

    王樁飛快點頭:“記得,那個賣爛布頭的奸商。”

    李素看了他一眼,有心想幫孫平貴解釋一下,想了想,懶得解釋了,反正又不是罵自己。

    “沒錯,就是那個人,跟西州城的那幾位商人比起來,孫平貴多少也算是老熟人了,我李素上趕著送別人好處,別人卻嚇跑了,跑得比狗還快,留下來的也是磨磨蹭蹭看風向,既如此,肥水索性不留外人田,這樁買賣我來幹。”

    王樁答應了一聲,轉身便往外走。

    李素又叫住了他,猶豫了許久,道:“順便讓回去的人拜訪一下盧國公府和琅琊郡公府吧……”

    “沒事去他們府上做甚?”

    李素歎道:“什麽都不做,只是拜訪一下程伯伯和牛伯伯,代我問候一下程家和牛家……”

    頓了頓,李素臉上露出無比疲累之色,道:“我一個人在西州……撐得很辛苦,這種辛苦無法開口對外人說,嘗得人間百味,方知當初被人寵溺著的時候是多麽的幸福……”

    王樁呆呆地道:“可是……你的辛苦,兩位老國公也不知道啊……”

    李素無力地揮揮手:“去吧,叫人回長安的時候順道拜訪一下他們,兩位伯伯待我如子侄,我派去的人登門拜訪,縱然什麽都不說,他們亦知我難處,我現在確實很需要幫助,不出意外的話,程伯伯和牛伯伯不會袖手旁觀的,兩府家將部曲逾千員之數,就算他們不便調動玉門關的兵馬,只派各自府中家將部曲來西州幫幫我,我都不會如現在這般辛苦……”

    見李素臉上罕見的疲累之色,王樁終于意識到,他真的很累了。

    嘴唇嗫嚅了幾下,王樁道:“李素,你不是愚笨之人,從你被調任西州開始,以你的聰明,總能找得到理由回長安的,當初作過那篇長賦激起陛下的怒火,事隔近一年,陛下的怒火差不多該消了,或許只消一封奏疏呈到陛下面前,他就會把你調回長安,你為何不這麽做呢?你應該清楚,若真想離開西州,遠離這是非之地,並不是沒有辦法的……”

    李素歎道:“離開西州,我一眨眼便能想到不下十種法子,可是,離開西州後,我就真的安全了嗎?真的遠離是非了嗎?待在長安便真的高枕無憂了嗎?你記不記得,僅只去年一年,我在長安便遭遇到多少次性命攸關的危難?天下雖大,哪裏有真正的淨土,樂土?”

    “可是……你留在西州……”

    “我之所以到現在還留在西州,並且在大敵來臨之前盡心盡力為西州做著這一切,其實也是想看看自己究竟能做多少事,能做到何等地步,做的這些對西州究竟有沒有用,還有……”

    李素的語氣忽然變得激昂起來:“還有就是,我來到這個世界,已習慣了隨波逐流的日子,可我還想試一試逆流而上的滋味!”
本帖最後由 巴爾帕金 於 2015-11-19 02:13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11 01:27
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钲 第三百七十三章 草原戰事


    李素懶散,李素消極,李素的人生追求只是面朝泾河,吃好喝好,做一個與世無爭的富家翁,如果再貪心一點的話,或許……多賺點錢?

    無欲無求的人往往最快樂,所以李素一直是快樂的,遇到任何艱辛危難,他都能從容面對,然後一路微笑,淡然化之,世間誘人的**太多,不被**左右的人生才豁然通達。

    李素一直對老天很感恩,而且單方面理解了老天讓他重活一次的用意,用意或許很複雜,但他可以肯定,老天讓他重活一次不是為了讓他去玩命的。

    眼下西州的情勢對李素來說就是玩命。

    可是,既然來了西州,便只能坦然面對一切困厄,懶散是懶散,懶散不是懦弱,在情勢還沒有壞到無可挽救之前,終歸要盡力去將這座即傾的大廈扶一下,扶不扶得起來是另一回事,哪怕最後的結果仍是無濟于事,無可改變,李素逃跑時也能毫無愧疚,畢竟自己盡力了。

    什麽都不做,看見危險掉頭就跑,這才是真正的懦弱。

    隨波逐流是人生態度,迎難逆流而上,是為了對得起自己。

    …………

    北方草原,罡風凜冽。

    入冬時節,大雪覆蓋牧場,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風聲在草原上呼嘯而過,發出淒厲的尖嘯,萬籁俱寂的雪地上,隱約聽到淒婉的胡琴聲,還有部落牧民哀傷的古謠。

    唐軍的營帳布置得很整齊,而且深具章法,粗實的柵欄深紮入地裏,將數十裏連營圍起來,營帳以梅花狀整齊排列在空曠的草原上,從上空望去。像一朵朵雪地裏的臘梅綻放,美麗中帶著濃烈的肅殺之意。

    中軍大營內,一頂碩大的金黃色的大賬被緊緊圍在中間,披甲執戈的將士迎著凜冽的寒風巡梭遊弋。

    金色大賬是李世民的帥帳。

    黃色是皇室專用的顔色,代表著至高無上的皇權。然而隋唐以前,黃色並非皇家專用。普通平民皆可著之。隋唐以前,每個朝代尊崇的顔色都不一樣,比如秦朝,便是以黑色為尊,春秋戰國時期的諸侯們都很迷信,那時很講究陰陽五行,將之用于國家,即所謂的“五德始終”,意思是金木水火土五行代表的德性如日月星辰般周而複始。運轉不休,而秦朝之前,真正大一統的朝代是周朝,然後周朝被術士們推算出屬于火德,秦始皇統一六國,取周而代之,以五德來說,自然是水德。水滅了火嘛,水的代表色是黑色。于是秦朝便以黑色為尊。

    以後曆朝曆代對顔色的尊崇都不一樣,直到隋朝時,才漸漸采用黃色為尊,因為黃色屬土德,五行學說裏以土為尊,意喻為“中央土”。也應合了“國以土為本”的說法,符合儒家大一統理念,而一個“中央土”的帝國,自然有別于鄰國四夷,況且《易經》中的坤卦有一陰爻。名曰“龍戰于野,其血玄黃”,從字面意思來說,真龍戰于城郊受傷,流出來的血是玄黃色的,恰好也為黃色為尊提供了一個間接的注釋。

    所以到大唐立國後,高祖皇帝李淵下旨,從此明黃色為皇帝專用顔色,天下臣民皆不准著明黃,違者治罪,從高祖皇帝以後,明黃色才正式作為皇帝專用,這個規矩自唐以後傳延一千多年,再無改變。

    皇帝嘛,總要有點特權的,不然當皇帝的快感在哪裏?李世民辛辛苦苦又是殺兄,又是弑弟,又是逼父皇退位,圖的還不是裹上這件全天下只有他一人能穿的絕版龍袍。

    金色大賬正中擱著一個銅制的大火盆,火盆裏燒著貢炭,通紅的炭火不時發出噼啪輕響,襯映著李世民那張陰沈的臉。

    平滅薛延陀並不容易,比想象中更難,哪怕唐軍將士有了李素所制的震天雷,戰事也並不順利。最初確實打得順風順水,唐軍與薛延陀各部落開啓戰端,接戰時排開陣勢,黑色的陶罐點燃後如漫天飛雨般飛向薛延陀的軍陣內,此起彼伏的爆炸聲和慘叫聲令唐軍將士的士氣一時如長虹貫日,勢不可擋。

    然而最初薛延陀將士對震天雷的驚恐過後,薛延陀的真珠可汗也迅速做出了應對之策,與唐軍接戰時將己方將士之間的間距拉開,震天雷落在敵陣中爆炸,但殺傷力並不大,同時雙方接戰後,薛延陀的騎兵奮不顧死地衝進唐軍前鋒陣中,與唐軍鏖戰一處,敵我難分,震天雷頓時也失去了作用。

    直到這時,李世民才想起李素曾經說過的話。火器不是萬能的,不是無敵的,左右戰爭勝負的非器,而是人,正確的戰策,士氣高漲體力充沛的將士,以及天時地利人合的條件,才是戰爭真正的勝負關鍵。

    禦駕親征半年,總的來說唐軍還是占據了一定的優勢,雖然時有膠著僵持,可終究還是節節推進,雙方的正面戰場從長城外的勝州一直往北推移,推進了近千裏,薛延陀節節敗退,千裏國土就這樣一點點地被唐軍吞食。

    金色大賬內,李世民看著通紅的炭火發呆,不知想著什麽,旁邊還有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正是長孫無忌。皇帝禦駕親征,留下太子李承乾監國,尚書省左仆射房喬輔之,而長孫無忌,則隨禦駕而征,成為李世民賬下謀臣。

    李世民與長孫無忌是老搭檔了,兩人這些年幹了很多事,有的事足可名垂千古,當然,還有的事也缺了八輩子大德,玄武門之變就是長孫無忌撺掇李世民幹的。

    李世民把長孫無忌帶在身邊,自然也有深意,一來二人搭檔多年,彼此有了足夠的默契,兩人一對眼便能瞬間想出無數缺德主意,大家合作得很愉快,彼此的陰暗面在對方面前一覽無遺。

    還有就是李世民內心陰暗的部分了,長孫無忌是太子李承乾的嫡親舅舅,若把長孫無忌留在長安輔佐太子,李世民實在很擔心會不會出事,畢竟大家都是外表陽光,內心很陰暗的人,萬一長孫無忌覺得太子更容易掌控,又或許他玩政變玩上瘾了,學十二年前一樣來個某某門之變,李世民是哭暈在茅房呢,還是先把長孫無忌和太子剁了以後再哭暈在茅房?

    所以,為了不給自己找麻煩,李世民還是決定把長孫無忌這個禍害帶在身邊比較好。 本帖最後由 巴爾帕金 於 2015-11-19 02:13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11 12:08
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钲 第三百七十四章 西州奏疏


    長孫無忌顯然不覺得自己是禍害,至少李世民不應該當他是禍害,畢竟這些年過來,他幹過的所有缺德事李世民幾乎都有參與,有時候還盛意拳拳提出更合理更缺德的建議,將缺德事幹得越發完美,上梁都歪成這德行了,有什麽資格說他是禍害?

    大帳內很安靜,偶爾能聽到火盆內的炭火發出輕輕的噼啪炸響,迸濺出幾點火星,隨即幻滅于空氣中。○

    李世民的眼睛盯著通紅的火堆,神情有些陰郁。

    像李世民這樣的皇帝,對開疆辟土的執念是非常強烈的,他對土地的渴求比現代的地産商人更甚,幾乎到了病態的程度,當然,大唐的將士們也很爭氣,還有一群兵法和武力值都很變態的開國老將忠心跟隨,更何況身邊還有諸如長孫無忌這樣的陰險家夥時刻不停地給他出壞主意……

    所以自從登基後,李世民幾乎是指誰滅誰,不管服不服,只要他想,便可以揮軍直接碾壓過去,碾壓完了再搬出孔孟的大道理,一臉誠懇地告訴你,你被我碾壓是聖賢教我這麽幹的,為什麽碾壓?因為我仁,而你不仁,什麽?你沒幹過不仁的事?這不可能,你一定出現幻覺了,仔細回憶回憶,比如說,某年某月某日,你踩死了一只無辜的螞蟻……

    “內聖外王”,是大唐目前的國策,用通俗的話來解釋,那就是對自己國家的老百姓好一點,對外國番邦厲害一點,不管你有沒有得罪我,反正古人說過,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總之先把你滅了再說。

    于是登基十二年。李世民的臥榻越來越大,而且敢睡在他身邊的人越來越少,如今還敢睡在他臥榻之側的,只剩下北邊的薛延陀和東邊的高句麗。

    當初李素獻上推恩策,再加上這個神奇的小子制造出了震天雷,一直在等待時機的李世民不由心跳加快。他發現平滅薛延陀的時機已經成熟了。

    然而,滅國之戰是曠日持久的,而且過程並不如自己想像中那麽順利,雖然這半年來唐軍將士的鐵蹄向北方推進了近千裏,可是薛延陀的抵抗也非常英勇,一城一隅之爭往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如今已是入冬時節,這個年代大唐境內雖有棉花其物,但並沒有被權貴們重視。所以唐軍將士們沒有冬衣,在寒冷徹骨的北方草原凍得苦不堪言,士氣和體力皆不如人意,戰事漸入膠著之勢。

    令李世民臉色陰郁的不止是眼下膠著的戰事,還有另一件事。

    靠在火盆旁取暖,李世民的手裏還緊緊握著一份奏疏,以及另一份密奏。

    奏疏和密奏都來自西州。

    奏疏是李素親筆所寫,一筆靈逸灑脫的飛白體躍然紙上。

    看一個人的秉性。從他寫的字裏便能初窺幾分端倪。

    李素的字很規矩,排列也很整齊。每個字大小如一,筆迹有幾分王右軍的意味,不過練字還是時日稍短,只見王右軍其形,而未得其神韻,從整體上來看。大致還是賞心悅目的,只是偶爾幾個字有點跳脫,筆劃本該一氣呵成的地方,李素卻非要別出心裁來個收鋒,本該輕飄飄的時候。又用上重墨。

    如同李素的性格一樣,平日裏懶散悠閑,于是字裏透出一股與世無爭的飄逸味道,看似既乖巧又懂事,于是字裏行間的排列整齊有序,美觀得體,但是那些偶爾跳脫或是反其道而書之的怪異筆劃,卻令王右軍的腦殘粉李世民看得頻頻皺眉搖頭不已。

    懶散悠閑是假,乖巧懂事也是假,那些跳脫不守規矩的筆劃恐怕才是李素的真性情,偏偏這種不守規矩的筆劃又被他安排得很合理,看起來有點鬧心又不至于讓人反感,方寸尺度把握得很精妙,如同李素這個人一樣,大部分時候都是老實本分,或者說裝得老實本分,可有時候忽然闖個大禍,或是幹點沒規矩的事,令人猝不及防又驚又怒,想剁了他吧,看在平日老實本分的份上,又舍不得,實在令李世民又愛又恨,無可奈何。

    李世民垂頭看著自己手裏的奏疏和密奏,嘴角露出一絲耐人尋味的微笑,喃喃道:“斬殺西州刺史府十三名官員,呵呵,這娃子好氣魄!為何朕以前未看出他如此有能耐?”

    嘴裏“呵呵”,表情卻毫無笑意,反倒有些冰冷,也不知這冰冷是針對李素還是針對西州。

    長孫無忌皺了皺眉:“李素這也太無法無天了,三省所任朝官說殺便殺,眼裏有沒有規矩?朝官犯事,先入大理寺審問,再經刑部和尚書省核實,然後由陛下親閱,最後才是治罪懲處,李素卻不經陛下和三省,私自將十三名官員當著滿城百姓的面斬首,陛下,此子好大膽!”

    李世民哼了一聲:“哪裏都能闖禍,朕將他遣道邊陲孤城裏都能鬧出大動靜,勉強也算本事了。”

    長孫無忌道:“陛下,此事必須究罪,否則若天下官員盡皆效法,皇威何在?三省威嚴何在?李素雖然只是個十多歲的孩子,若在平日,臣也確實拿他當孩子看,可是如今他的身份是縣子和別駕,既然行了冠禮,穿了官服,他便是我大唐的朝臣,不再是孩子了,犯了王法,當與庶民同罪,若法理不公,損的終究是皇威,陛下不能當他是孩子了。”

    長孫無忌一番話說得很公正。

    雖然長孫無忌對李素頗為欣賞,而且長孫家與李素還在合夥做香水買賣,可公是公,私是私,長孫無忌畢竟是尚書省右仆射,名副其實的國朝宰相,既然是宰相,便要說宰相該說的話,江山是李世民和一衆老臣老將們打下來的,正因為知道得江山多麽不易,所以更懂得如何珍惜維護好這座年輕的江山。

    一番谏言說得在情在理,李世民微微點頭。

    垂頭再次望向手中的奏疏,李世民沈默許久,忽然道:“輔機,你可知朕為何要將李素調至西州為官?” 本帖最後由 巴爾帕金 於 2015-11-19 02:12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12 00:57
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钲 第三百七十五章 貶谪原由(上)


    李素調任西州的原因很複雜,長安無論朝堂還是市井坊間,談論起此事時大多數都認為是李素與東陽公主的暧昧私情被告發,而李世民本來屬意將東陽公主許配給高家,于是很果斷地拆散了這對鴛鴦。

    後來高家鬧鬼,東陽受驚出家,一切塵埃落定,誰都沒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連長安坊間的百姓都不怎麽議論了,沒辦法,作為世界上最繁華,人口超百萬的大唐都城,不但朝堂上的君臣很忙,連民間的百姓也很忙,君臣忙著處理各種國事,而百姓忙著議論各種國事,每天睡醒後便三五成群聚在一起閑磕牙,到處打聽長安城或整個大唐又發生了什麽新奇事,然後就此事展開議論,如同前世刷微博一樣,各種日理萬機,各種憂國憂民,俨然一副朝堂重臣,社稷柱石的模樣,憂心忡忡地八卦著各種新奇事,李素和東陽公主的私情頂多只算是一個娛樂類新聞,占了長安城幾天的頭條熱門之後,隨著李世民棒打鴛鴦和東陽的黯然出家,新聞的熱度漸漸冷淡下來。

    後來李世民欲建大明宮,在滿朝反對聲中,李素站了出來,以一篇《阿房宮賦》再次成功占據長安城頭條熱門的榜首,而這篇足堪名垂青史的長賦終于徹底惹怒李世民,再後來,李素升了四品別駕,卻被貶谪到數千裏之外的西州為官,在朝堂和民間諸多人眼裏自然也成了順理成章之事,明升暗降的狗血套路在衆人心中幾乎已是毫無懸念的結論。

    李素赴西州為官的原因歸結起來,無非是被棒打鴛鴦,于是懷恨在心,借著修大明宮的機會寫賦諷刺當今,最終被貶谪出京,個人自然是泄了憤,可也無可避免地成為了政治犧牲品……

    長安城內無論朝堂還是民間,對李素被調任西州的原因基本都是同一個猜測,很少有新的說法。

    長孫無忌與李世民的關系有點複雜。他不但是李世民的大舅哥,同時也是多年的好友,說是“好友”,當然有點粉飾的意思。事實上用“狼狽為奸”來形容比較合適,兩人湊一起沒幹過太多好事,缺德事卻幹了不少,相交多年,對李世民的心思。長孫無忌多少也能把握一二。

    關于李素被貶谪,長孫無忌的看法與長安絕大部分人的看法不太一樣,他隱隱覺得李素被調任西州的原因不簡單,無可否認,李素的那篇《阿房宮賦》確實惹怒了李世民,臣子寫文章言辭刻薄地諷刺當今皇帝,在長孫無忌眼裏看來是作死,而且是花樣作死,這種作死的人在如今的朝堂上並不止李素一個,還有一位作死界骨灰級老玩家魏征在那裏杵著呢。

    李素寫的長賦確實很過分。誰聽了都生氣,但憑長孫無忌對李世民多年的了解,李世民生氣歸生氣,若說因為這件事把李素貶谪到西州就有點不正常了。

    天可汗的尊稱不是隨便說的,這三個字不僅代表著大唐皇帝對各番邦異國強大的威懾力,同時這位皇帝陛下還必須具有英明睿智的頭腦,公平公正的處世,包容萬物的氣度和寬懷博大的胸襟,所有這些合起來,再加上一支橫掃天下未逢敵手的精銳王師。這才是“天可汗“三個字包含的全部內容,少了任何一樣都不會令各番邦異國心甘情願送上這個尊號。

    所以李世民的胸懷是博大的,寬容得令旁人不可想象,朝堂那根著名的老攪屎棍魏征同志專注黑皇帝十二年。大到社稷民生,小到雞毛蒜皮,都要拿出來念叨一番,輕則喋喋不休,重則破口大罵,一次又一次地挑戰李世民的心理底線和自己的生存極限。可謂花樣作死界毫無爭議的頭把交椅,李世民不止一次想把這根攪屎棍大卸八塊,可是現在這根攪屎棍仍活得好好的,足可見李世民的胸襟何等博大。

    若說李素一篇長賦就刺激得李世民非把他趕到西州才能泄憤,多少有點反應過度,所以長安城沸沸揚揚說李素因言而被貶谪的傳言,長孫無忌從來只是哂然一笑。

    現在李世民很正式的問起這個問題,長孫無忌頓時明白這其中果然有原因,而且原因並不簡單。

    長孫無忌不愧是一國宰相,心思無比靈敏,聞言頭一個猜測並非在李素身上,而是想到了西州這個地方。

    “長安皆傳聞李素因言獲罪,臣卻以為陛下胸襟如海,包容萬物,一篇長賦或有刻薄譏諷之辭,卻也不至于貶谪千裏,對陛下的胸襟和聲名而言,都沒有好處……”長孫無忌說完看著李世民的臉,試探著道:“莫非……西州這個地方有何蹊跷?”

    李世民欣慰一笑,果然是多年狼狽為奸……多年相知的老友,一開口就說到了點子上。

    “朕親手拆散了他和東陽的私情,他心中自然暗藏怨憤,那小子這兩年在長安城闖過大大小小的禍不少了,朕哪次認真計較過?大理寺關幾天敲打一下便作罷,這次只是作一篇長賦譏諷朕幾句,朕又怎會與他一般見識?”

    李世民歎道:“年紀雖幼,可是……人才難得啊,大唐立國不過二十年,朕的江山百廢待興,太需要人才了,放眼朝堂之內,有忠直铮臣如魏征者,有老成謀國如輔機和玄齡者,有當世大儒如褚遂良孔穎達者,還有英勇善戰如藥師和知節者……你們在朕的眼中皆是人才,所擅者不同,但你們身懷的本事卻是對江山社稷有用的,朕皆善待之,不敢稍有輕慢,李素也是一樣,于政,他獻上推恩之策,于軍,他造出了震天雷,于工,他獨創所謂流水生産法,哪怕居家享樂,他還弄出個浴池和什麽桑拿房……十多歲的年紀啊,也不知從哪裏學來這一身鬼神莫測的本事,而且看他的樣子,他拿出的每一樣物事皆是信手拈來,毫不費勁,朕常常懷疑,這小子到底還藏著多少本事沒被朕發現……”

    李世民歎了口氣,道:“如此人才,能被朕收為己用,縱然譏諷朕幾句,朕豈會當真?何況還只是個孩子……”

    長孫無忌頓時了然,道:“既如此,看來陛下將他調任西州是有原因的?”

    李世民沈默片刻,點點頭道:“美玉亦需雕琢方可成器,雖是人才,終究年歲太小,缺少耐心也忍不住脾氣,所以在長安城闖下不少禍事,若朕再不插手管教,將來待他年歲長成,性子定下來,以他的脾氣,輔機你覺得他能活多久?更別說他還與太子結了怨,太子近年品性不佳,心胸狹窄,若待朕駕崩歸天,太子即位後,眼裏豈能容得下他?”

    長孫無忌眼皮猛地跳了幾下。

    這是李世民第一次與臣子公然談論太子品性,而且聽這語氣,李世民對太子似乎已積壓了不滿之意。

    這句話若傳到外面,不知會掀起多大的驚濤駭浪。

    長孫無忌沈吟不語,天家的事絕不能摻和,會要命的,哪怕是以他和李世民這些年的深厚關系,不該說的話仍不能吐露半個字,特別是立儲廢儲之事,更是關乎全家老小性命,這個時候只能當作自己瞎了,聾了,啞巴了。

    接著,長孫無忌很明智地轉移了話題。

    “那麽,陛下將李素調任西州,是為了磨練他?”

    李世民笑道:“不僅僅是磨練……”

    說著李世民忽然直起腰,沈聲道:“來人,取大唐堪輿圖來。”

    金帳簾子掀開,一名內侍雙手捧著地圖走到李世民面前,躬身恭敬地獻上地圖,然後退下。

    地圖徐徐展開,李世民和長孫無忌的目光落在地圖的山川河流城池上。

    粗長的手指指著地圖,一路向西,長孫無忌的目光也順著手指的方向漸漸轉移。

    “輔機且看,這個地方便是西州,它位處西域中央,北接庭州,西臨高昌龜茲,南面祁連山脈,與吐蕃和羌人接壤,東面與玉門關隔九百裏之遙,輔機,爾觀西州若何?”

    長孫無忌皺著眉,沈吟許久,緩緩道:“貞觀四年,陛下平滅東突厥後,挾大勝之余威發兵西域,並順勢進駐當時還是高昌國所屬的西州城,兩個折衝府作為常設,貞觀六年,陛下又在西州城內建刺史府,並遣第一任西州刺史,從此以後,原本屬于高昌國的西州漸漸成了我大唐的城池,而我大唐的國境也向西面推進了近千裏,此舉當時引來高昌和西突厥的不滿,甚至連朝堂裏也有許多人反對……”

    “臣記得西州這個城池,是因為它……”長孫無忌苦笑了一下,道:“因為它對咱們大唐來說負擔太重了,城中戶不過三千,丁不到兩萬,每年賦稅單薄,徭役稀缺,而且此城位處大漠中央,可謂不毛之地,既無糧食可種,亦無桑織可産,這座城池的百姓並無生計可言,不僅如此,大唐為了這座城,還不得不每年撥付近千石糧食和無數錢財以為赈濟,對國庫來說,委實是個不小的負擔,所以這些年無數朝臣都在議論,覺得此城如同雞肋般的存在,建議朝廷不如放棄它……” 本帖最後由 巴爾帕金 於 2015-11-19 02:12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13 05:05
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钲 第三百七十六章 貶谪原由(下)


    長孫無忌的話確是謀國之言,一座地處偏遠,毫無産出,而且國庫每年還不得不撥付錢糧赈濟它,對大唐來說確實沒有留著它的必要。

    城池歸于大唐名下,原本得來名不正言不順,因為這座城,大唐與高昌國的關系空前僵冷,高昌國主心懷不忿,又不敢公然收複西州,只好很消極的組織軍隊對絲綢之路上過往的商隊進行劫掠襲擾,由此而導致了不少嚴重的後果,大唐與西域的商業來往幾近斷絕,最直接的結果便是這幾年長安城的胡商明顯比往年少了許多,而且一些西域的特産比如葡萄釀,三勒漿,織花毛毯等等,價格一年比一年貴。

    大唐雖然不怎麽看得起商人,但君臣對商業還是頗為看重的,流通熙攘,互通有無,這個時候的君臣都知道這是強國富民之道。因為西州這座孤懸大漠毫無價值的城池,而致大唐的商業受了影響,這筆賬怎麽算都虧了,所以不僅是朝臣,連長孫無忌和房喬兩位宰相都覺得不如放棄西州。

    強大的民族自信心給了大唐朝堂豁達的風氣,無所謂寸土必爭的說法,因為所有人清楚,放棄不是妥協,而是因為利弊,如果大唐想要,可以很輕松的再拿回來。

    連宰相都是放棄西州的態度,下面朝臣的想法可想而知。

    對長孫無忌的說法,李世民不置可否,只是淡淡一笑。

    “西州,果真能放棄麽?”

    長孫無忌濃眉一擰,頓時聽出味道不對了:“西州……莫非還有別的說法?”

    李世民指了指地圖,笑道:“輔機你再仔細看看地圖,看看西州的位置,你看。西州四面皆是大漠,地處高昌,龜茲。吐蕃,突厥等國的團團環伺之中。既種不出糧食,也別無物産,我大唐真正的國境實則在玉門關以內,出了玉門關再往前,哪怕推進千裏,得到的無非也只是一片廣袤的荒茫沙漠,如你和朝臣所言,這些地方。包括西州這座城池,對大唐而言只不過是一塊雞肋……”

    長孫無忌是國朝宰相,心思自是聰慧靈敏無比,凝目仔細再看了看地圖,頓時咂摸出一些不同的味道了,喃喃道:“一座處在群狼環伺的城池,尋常時候自是無一可取,不過反過來說,若大唐與西域諸國開啓戰端,這座城……嘶!”

    長孫無忌忽然兩眼圓睜。倒吸一口涼氣,失聲道:“若是戰時,這座城的存在可了不得!”

    李世民哈哈一笑。面現得色,顯然,多年前對西州的布局是他的得意之作。

    “輔機不妨試想,若我大唐如今與西域諸國開戰,西州恰如一顆釘子,死死釘在沙漠中央,西域任何一個小國的進和退,都避不開西州,不把這顆釘子拔除。西域諸國永遠只能采取守勢,而無法向前進一步。反觀西州,若屯兵于城內。進可直取高昌,龜茲,甚至西突厥,退可與玉門關守軍聯兵一處,據險而守,若我唐軍沿絲綢之路西進,西州的存在還可對南面的吐蕃形成威懾,令松贊幹布不敢妄動一兵一卒,從而為我王師取西域爭取主動,輔機啊,這座城……棄不得啊!”

    饒是長孫無忌多年的涵養,此刻也是面現驚容,仿佛不認識般直勾勾地盯著李世民。

    “難怪……這些年朝臣多次谏言陛下放棄西州,陛下未曾納谏,原來陛下……欲圖西域諸國。”

    長孫無忌失神地喃喃自語,當思路轉到正確的方向,凝目再看西州時,地圖上的西州竟那麽的璀璨亮眼,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無法讓人忽視。

    李世民靜靜看著長孫無忌的反應,歎道:“前隋對天下禍延太深了,大唐立國才二十年,正是百廢待興之時,無論農桑,還是工坊,甚至是商賈之道,都需朝廷扶助,所以,絲綢之路對大唐來說太重要了,這些年西域諸國頻頻在絲綢之路上襲擾來往商人,絲綢之路已不太平,而這條路卻是貫穿大唐到西域的唯一要道……”

    說著,李世民的語氣忽然加重了,一字一字地道:“這條路,一定要掌握在朕的手心裏,否則朕寢食難安。”

    長孫無忌一驚。

    雄才偉略的帝王占有欲是非常強的,這一類人走路從來不看腳下,因為腳下的路一定是他的,誰都不敢攔著他,遠處的路也是他的,如果不是,占有它。

    簡單粗暴蠻橫,可是他的拳頭大。

    拳頭大的人不管做什麽事,都是理所當然的,再蠻橫無禮的事情做出來,自有無數人幫他把道理圓得完完美美。

    “西域這塊地方,朕早欲圖之,只是數年前國力不敷,難以支應大軍西進,只能先把西州占住,大唐從此有了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橋頭堡,布局妥當以前,亦不能輕舉妄動,怕打草驚蛇,刺激西域諸國抵抗,于是朕只派了兩個折衝府占住它,給西域諸國一種朕並不重視西州,只是順手占之的錯覺,如今看來,朕這一顆棋子落得很圓滿……”

    長孫無忌苦笑道:“何止西域諸國,臣等這些跟隨陛下多年的老臣都沒看出來,只知陛下志在大唐北方的薛延陀和東方的高句麗,或者,西面的吐蕃也多少被陛下所顧忌,只是臣等從來不知,陛下竟欲圖西域諸國,而且已經布好了局,只等最後發動,這些年臣等卻被瞞了個死死……”

    李世民哈哈大笑,臉上再次現出得色。

    長孫無忌倒也不是完全說奉承話,李世民欲圖西域這個想法,朝中諸臣確實沒想到,更沒想到李世民已提前六年布局,西州這枚棋子在六年前被李世民雲淡風輕地落在這個不顯眼的地方,任誰看在眼裏都是一步廢棋,然而當其余的棋子在棋盤上擺開陣勢,一切布局妥當後,回過頭再看當初的這一步廢棋,頓時發現這步廢棋在整個布局中發揮著無比重要的作用,它仍靜靜待在棋盤上的原地,如同軍陣中的陣眼,無形中竟散發著衝天的殺氣。

    長孫無忌琢磨了許久,看著地圖上西州的位置,聰慧的他漸漸已明白了李世民的所有意圖,緩緩道:“陛下意欲何時發動?”

    李世民的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了,哼道:“原本以為半年能平滅薛延陀,誰知戰事並不如朕想像中那麽順利,相比之下,薛延陀更是朕的心腹之患,一定要平了薛延陀才能騰出手來收拾西域,所以,這一等少說也要三個月到半年……”

    “臣明白陛下的意思了,只是臣想不通,西州既然如此重要,陛下為何要派李素去呢?他……畢竟只是個娃子,豈能擔此重任?”

    李世民笑道:“李素可不止是娃子,赴任西州不到一個月,便一舉斬殺十三名官員,徹底樹立了威信,他走的每一步都是算計過的,包括斬殺十三名官員,想必也不是衝動冒然之舉,接下來他必然還有不少大動作,西州缺糧缺錢,缺兵缺將,朕打定主意,若他果真無法支撐下去,必然會上奏疏給朕,請求朝廷撥付,以他的性子,若開口求助,也算是朕折了他的銳氣,那時朕再將他調回長安,從此以後想必他的棱角想必也會磨平了一些,朕用之再無顧忌……”

    “遣李素去西州,也是朕的盤算,還是那句話,人才難得,西州守不守得住,並不要緊,若要朕來選擇,朕情願拿十個西州換李素這一個人才,只要他開了口,朕便讓他回長安繼續過他的懶散安逸日子,磨去了他的傲氣和棱角,朕才能放心用他……”說著李世民拍了拍手上的奏疏,笑道:“輔機你猜一猜,這娃子給朕的奏疏上寫了什麽?”

    長孫無忌眨眨眼,也笑道:“怕是沒跟陛下開口求助吧?”

    李世民歎道:“正是,奏疏上只交代了為何斬殺十三名官員,以及西州如何窮困貧瘠,官府盤剝百姓商人,城池地處群狼環伺等現狀,但卻只字不提需不需要朝廷撥付錢糧兵馬……”

    李世民喃喃道:“這娃子,看著乖巧油滑,其實非常倔強,和東陽一樣……”

    一絲淡淡的悔意閃過心頭,李世民搖搖頭,甩去了此刻不合時宜的想法。

    長孫無忌在意的卻是另一件事,皺眉道:“官府盤剝百姓商人?臣記得西州刺史是……曹余吧?貞觀二年的進士,他膽敢壞我大唐律法?”

    李世民冷冷一哼:“曹余所為,朕早有耳聞,不然你以為朕為何讓李素去收拾這個爛攤子?接下來,且看李素如何施為吧,朕只希望他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不要在意西州的得失,其次,盡量堅持久一點,堅持到朕平了薛延陀,大唐能騰出手來,對他,對大唐,皆是撥雲見日了。” 本帖最後由 巴爾帕金 於 2015-11-19 02:10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14 04:48
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钲 第三百七十七章 孤城不孤


    經李世民輕輕一點撥,長孫無忌頓時明白了西州的重要。

    不誇張的說,大唐如今正是開疆辟土的黃金時代,有了李世民這位雄才偉略野心勃勃的帝王,再加上下面一群如狼似虎用兵如神的老將軍老殺才,和大唐關中一大批跟隨李世民多年征戰,體能和戰場經驗正處于巅峰狀態的府兵將士,以及大唐一年比一年強盛的國力……

    山河壯麗,獨鍾李氏。

    老天太寵溺李家了,有意的經營,無意的巧合,天時地利人和這幾年全站在大唐這一邊,所以李世民才有了想滅誰就滅誰的底氣,也有了征伐四方,遺惠萬年的戰略大布局。

    而西州這座看似毫無價值的城池落在李世民的眼中後,竟成了大唐西面戰略最重要的一顆棋子,它的重要性甚至上升到大唐西面戰略成敗的關鍵因素。

    擺正了思路後,長孫無忌眼中閃過一絲凝重,這一絲凝重不僅是對西州,同時也是對李素。

    在長孫無忌的心裏,李素被調任西州縱然不至于是惹怒李世民的結果,但多少也摻雜了一點這方面的原因,畢竟那篇長賦太刻薄了,更該死的是,偏偏作得花團錦簇,發人深省,李世民胸懷雖然博大,但心裏肯定也是很生氣的,把他往千裏之外一扔,眼不見為淨亦是情理之中。

    還有就是,當初李素和東陽公主的私情可是鬧得長安皆知,為了自己的寶貝女兒不被賊惦記,把李素扔遠一點亦是題中應有之義。

    長孫無忌沒想到看似明升暗降的貶谪,真實內幕卻是李世民對李素更進一步的重用,把李素調任到西州並非貶谪,而是委以重任,如此一來,大唐西面的戰略布局關鍵在西州,而西州的關鍵卻在李素身上……

    更不可思議的是,如此重要的城池。陛下竟親口說出願以十座西州換李素一人平安,唯一所求者,只願借西州磨平李素的棱角,便于以後能夠放心重用他……

    如此聖眷。大唐立國後能有幾人?

    一瞬間,李素在長孫無忌心中的分量無形中更重了幾分。

    看著地圖上那一個代表西州的小圈圈,長孫無忌捋了捋青須,道:“陛下,西州若果如李素所言那麽辛苦。莫如再撥付一些錢糧,再從關中調兩個折衝府將士赴西州,高昌,龜茲,突厥等蠢蠢欲動,西州僅有兩個折衝府,李素怕是守不住……”

    李世民苦笑道:“朕北征薛延陀,關中精銳將士被朕抽調一空,連河北河東兩道的折衝府亦被朕抽調了不少,余者皆負職司。不可妄動,再說,如今與薛延陀的戰事陷入膠著,此時遣兵馬入西州,豈非打草驚蛇?”

    長孫無忌想了想,道:“大唐與薛延陀的戰事,早則三月,遲則半年,薛延陀必可被陛下平定,那麽。莫如抽調一支兵馬喬作商隊打扮,正好可以糧草為貨物,兵器則藏于貨物中,一支不起眼的商隊入西州城。想必不會引起西域諸國探子的注意,陛下以為如何?”

    李世民眼睛一亮,欣然道:“輔機卻是生就了一顆玲珑心啊……”

    長孫無忌笑道:“陛下布下如此大好局面,不容有失,臣只是盡本分而已。”

    西州。

    被大唐皇帝陛下和宰相無比重視的少年郎渾然無覺,正領著一群騎營將士大搖大擺走在西州大街上。所過之處官員百姓商賈行人無不驚惶失措,人人一臉白日見鬼的驚恐表情匆忙避讓,街上一片雞飛狗跳。

    李素無比惆怅,如此英俊的少年走在街上,就算不至于達到“滿樓紅袖招”的效果吧,也不應該被人當成猛虎下山般避讓不及吧?

    不知不覺,離開長安已一年了。

    掰了手指算算日子,長安該是春暖花開的時候,這個時候無數文人墨客應該走在落櫻滿地的郊外,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漫口吟哦新作的詩句,一抒滿腔濃濃的情懷,旁邊的侍女適時為主人斟滿酒,順便再給主人送上一記崇拜而暧昧的眼神。

    而東陽,這個時候或許應該獨自坐在熟悉的泾河邊,穿著一身麻衣道袍,孤獨地注視著緩緩流淌的河水,默默歎一口氣,輕舒出滿腹的愁緒,然後赫然驚覺自己的身份,在糾結與自責中默念幾句淨心咒,念著念著,又情不自禁地再次害起了相思……

    許明珠……快到玉門關了吧?執意跟著李素來西州,本就是不明智的選擇,不管愛不愛她,李素終究背負著做丈夫的責任,或許無法給她想要的夫妻之情,至少也該對她有所擔當,危險來臨之前騙她離開,是李素能對她做的唯一的擔當了。

    大漠的陽光溫和了許多,不像以往那麽毒辣,風沙依舊凜冽,吹在臉上總夾雜著沙粒,打得人臉上生疼。

    李素不得不用布巾蒙住頭臉,只露出一雙黑亮的眼睛,後面跟著數十個同樣蒙住頭臉的騎營將士,看起來像一群狂妄囂張的恐怖分子,在西州的街道上招搖過市,比傳說中的惡少領著狗腿子魚肉百姓的畫面更討嫌。

    “這就是我的新宅子啊?”李素站在一片繁忙的工地前,眨眼好奇地看著不遠處工匠和民夫們熱火朝天的景象。

    那焉掉垮著臉,一副別人欠他幾萬貫前的倒黴樣子,有氣無力地點頭:“正是,李別駕可還滿意?”

    李素不置可否地撇撇嘴:“還行,可惜啊,美中不足的是……”

    那焉知道他要說什麽,滿臉苦澀道:“府中挖一個大湖,這個……真不行。”

    “將就吧……”李素很謙和地笑笑,正色道:“我來西州為官,是為了吃苦磨煉自己,不是來享受的,新宅沒有湖,我想我還是能接受的。畢竟這裏是大漠荒城,而我,一直是個隨遇而安的人……”

    那焉臉頰直抽抽,這麽不要臉的話。他是怎麽好意思說出口的?新宅占地十余畝,比刺史府還大,裏面樓台亭閣皆俱,庭院裏甚至還種上了胡楊樹,玄關回廊和前堂處處刷了新漆。光可鑒人,堂內的大理石屏風塗畫山水鳥魚,單是那扇屏風就值十來貫錢,而眼前這家夥居然還一本正經說他是來吃苦磨煉的……

    大唐的官員何時出了這麽一號不要臉的家夥?造孽啊……

    那焉老臉抽得如同中風的前兆,李素不由拍了拍他的肩,關心地道:“那兄,你沒事吧?”

    那焉搖頭:“小人無事……”

    “哎呀,蓋新房是喜事,別哭喪著臉,高興點嘛。”

    那焉的臉再次不受控制地抽搐。

    你的喜事。花的都是我的錢……實在是高興不起來,那焉沒有心疼得仰天吐血,多虧了他年輕時經常鍛煉身體,所以有一顆強壯的心髒……

    …………

    …………

    新宅動工兩個月,以前那片荒無人煙的土地上已打好了地基,依稀可見一點豪宅的輪廓了,房子是李素親手設計的,這事不能交給那焉辦,不然那焉為了省錢,很可能給他草草蓋一間茅房……茅草房敷衍了事。對來西州吃苦磨煉自己的李素來說,未免太簡陋了一點……

    沙洲那便源源不斷運來蓋房子所用的磚石泥瓦,有意思的是,這兩個月裏。來西州的商隊越來越多,他們大多是聞風而來的西域商人,有胡商也有唐人。

    西州面臨著巨大的危險,同時也意味著巨大的利益,當運磚石的商人們從那焉手裏接過一車車滿載銅錢的貨款後,消息終于不可遏止地傳了出去。傳說中西州有個冤大頭要蓋房,蓋的房子非常奢侈,需要數不清的磚石泥瓦,而且現款付賬,絕不賒欠,此地錢多,人傻,速來……

    尤其令商人們欣喜若狂的是,如今西州刺史府的官員差役竟不再盤剝進城的商人了,當一名商人陪著笑臉小心翼翼將往常慣例要付的所謂商賦人頭費用捧給管事的官員們時,看到的卻是官員一副命不久矣的蒼白臉色,不僅分文不收,而且被狗追似的匆忙跑出老遠。

    這個消息自然也迅速被商人們傳開了。

    與此同時,從西域那頭滿載貨物的胡商們路經西州,發現西州跟以往不同之後,不由自主在城裏駐留了幾日,與城裏的商賈同行們互相來往閑聊一番,終于知道西州新上任了一位別駕,這位別駕才十多歲,卻是凶神下凡轉世,剛上任不到一個月便斬殺了盤剝魚肉百姓商人的惡官奸吏十三人,西州城的風氣徒然好轉,城內被整肅一清,從此在絲綢之路上,商人們又多了一座可以長期落腳歇息的城池……

    所以,這位轉世的凶神雖然殺氣重了點,但似乎……並不是一件壞事。

    商人們最善鑽營,交遊也廣闊,幾句話聊下來,陌生人很快變成熟人,于是不免聊到自己的本行買賣上,于是互相開始打聽彼此帶了些什麽貨,來自西域的胡商滿載織花毛毯,充滿異域風情的黃金酒壺,白銀酒樽,各種琳琅滿目的藝術品,甚至包括異族的樂器,糧種等等,而從東面沙洲來的商人在西州卸下磚石泥瓦之後,商隊便須空手而歸,未免太不符合利來利往的商道原則,于是一東一西,一個要賣,一個願買,雙方的話題漸漸從談八卦轉移到談買賣。

    胡商滿載貨物本欲去長安買賣,從西州到長安尚距數千裏之遙,這條絲綢之路又不是很太平,一路走去不但要面對沙漠上隨時可能出現的天災,還要承擔路遇盜匪被洗劫一空的風險,眼下西州有商人願意接手他們的貨物,何樂而不為?

    于是,雙方一拍即合,在一番激烈的討價還價後成交。

    貨物無驚無險賣掉了是好事,可胡商們也不能空手回西域啊,還是那句話,兩頭做買賣,利來利往才是商道的原則,于是胡商們囑咐東邊沙洲來的商人們,下次再來西州時一定要順便帶上大唐精美的瓷器絲綢等物産,雙方便定在西州城內交易。沙洲的商人們喜滋滋地應了,滿載西域貨物往回走。

    而賣掉貨物的胡商們,則在西州長住了下來,一則為了等沙洲的商人們運貨過來交易。二則也在等待城裏會否有新的商人滿載貨物可以與自己交易……

    再然後,百無聊賴在城裏閑逛的胡商們赫然發現西州城東面居然出現了賭檔和風月場所,兩者的規模並不大,無論房子外的裝飾還是屋內的擺設都很簡陋,看起來就像是個四不像的山寨場所。可是對這些有錢有閑又沒處打發無聊時間的商人們來說,不啻于發現了一座金光閃閃的金礦。

    商人們欣喜若狂,紛紛帶足了銀錢,一頭鑽進了賭檔和風月場所。

    賭檔的掌櫃很凶悍,從來沒有所謂賓至如歸的服務概念,誰進來都是一臉不耐煩的呼喝叱罵,風月場所就更差勁了,幾名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淘換出來的異域胡女,相貌身段皆是中下之姿,只能說勉強能入得眼。無論唱曲子還是跳胡舞,皆是笨拙難看無比,酒量倒是出奇的大,陪坐在胡商們身旁一口接一口的牛飲,一壇葡萄釀商人沒喝幾口,倒全進了胡女們的肚子,胡商們掏錢時心疼得唉聲歎氣。

    可是,盡管如此,城內賭檔和風月場所的生意卻火爆異常。

    沒辦法,胡商們根本沒得選擇。和長安一樣,想打發無聊時間就必須花錢,至于賭檔掌櫃不客氣……沒關系,他們是進去賭錢的。不是當祖宗的,而那些醜陋的胡女……在這座荒涼孤懸的城池裏,胡商們看到一頭母豬都覺得它的側臉好美麗,再醜的胡女落在這些花錢的大爺眼裏,自然更是天姿國色,美豔不可方物了。

    似乎從來沒有過大張旗鼓的改變。也沒有敲鑼打鼓的四處宣傳,但西州城卻實實在在變得跟以往不一樣了。城裏的商人漸漸多了起來,東西兩個集市的店鋪也漸漸多了起來,貨物也多了起來……一切都多了,西州城不再是以往冷清寂寥,毫無生氣的死城模樣,仿佛有人往裏面注入了一股汩汩流淌的清泉,清泉旁邊原本寸草不生的土地上,被泉水滋潤後漸漸長出了草,開滿了花,再然後,有了鳥叫,有了蟲鳴,還有了一方綠蔭。

    短短數月,西州有了變化,這些變化並不起眼,事實上西州的房子還是房子,街還是街,連巡城的官員和府兵都和往常一樣板著一張臭臉,沒精打采地來回巡梭,可是……西州確實不一樣了。

    很多人沒發現這些變化,同時,也有很多人發現了。比如刺史府的曹余,比如那焉。

    那焉一直住在城中館驿裏,每天清早,當他伸著懶腰跨出館驿,第一步落地便發現了不一樣,每天皆如此,每天都有著小小的變化。

    昨日館驿外冷冷清清,今日卻赫然路過幾名滿臉喜氣的商人,不知從哪位胡商手裏接手了一批貨物打算啓程回長安,明日,館驿外的街道上忽然多了兩名售賣廉價貨品的販夫,小聲卻堅決地沿街叫賣著,再過一日,大清早還能聽到館驿不遠處的風月之地依稀傳來絲竹樂聲,夾雜著胡女銀鈴般……不,杠鈴般的笑聲,隨風遠遠飄來,不知哪位有錢的胡商勁頭十足,身體倍棒,竟與胡女厮混了一整夜……

    短短時日後,那焉親眼所見了西州一日複一日的變化,然後,他終于震驚了。

    數月之前,李素的話語仍在那焉的耳畔回蕩。

    “我要讓西州變成沙漠裏的一顆明珠,任何時候都在綻放璀璨的光芒,它是一個銷金窟,是一個東西貨物交彙的中轉站,讓人進來以後就不想再離開,西州,從此不再是孤城。” 本帖最後由 巴爾帕金 於 2015-11-19 02:10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15 16:43
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钲 第三百七十八章 潤物無聲


    發展繁榮一座城池要下多少功夫,當過官的人最清楚,那焉這種身份特殊的商人也清楚。

    說來很矛盾,曆朝曆代的商人都是被歧視的,哪怕賺再多的錢,有再多的家産,在當官的人眼裏,商人都帶著濃濃的銅臭味,雖然滿身绮羅綢緞,可看商人的眼神就仿佛剛從茅坑裏撈出來似的,充滿了各種嫌惡。

    可是,商人卻是曆朝曆代必不可少的人,不論哪個朝代缺了商人,都會有亡國的危險,糧食,桑織,瓷器,這些東西通過商人在國內各個城池之間互相流通有無,一座城池才會慢慢繁榮起來。

    矛盾的地方在于,曆朝曆代的統治者很明白商業繁榮社稷的道理,可是他們又深深鄙視商人,認為商人逐利而忘義,與儒家仁義之道相悖,君子不與之交也,所以商人的地位尴尬了上千年,唯一出過一位有出息的名叫呂不韋的商人,結果還不爭氣,跟秦始皇的母親鬧出了绯聞,下場淒慘無比。

    幸好李素不鄙視商人,事實上他自己也是商人,在長安時買賣做得風生水起哼哼哈兮,而且非常固執的認為有錢就是大爺,所以撈錢的手段層出不窮,直到現在,李素也覺得有錢就是大爺,前提是別招惹皇帝。

    繁榮一座城池很複雜,農桑,工坊,物産面面俱到,城裏官府廉潔,百姓富足,商賈暢行,還有要合適的地理位置,以及不能太惡劣的氣候等等,種種條件都達到了,一座城池才會繁榮,而西州,卻只是一片貧瘠的土地。論氣候和地理位置,簡直是大唐所有城池裏的渣渣。

    這樣一座城池,竟在李素漫不經心的謀劃下,短短數月之期便煥發出生機勃勃的樣子,那焉不能不吃驚。

    他越來越感到,這位脾氣溫和又愛占小便宜。而且絲毫不顧忌所謂名士風範的少年郎,能在十多歲的年紀便被大唐的皇帝陛下封官賜爵,一定有著超乎凡人的本事,從他來到西州殺人立威開始,再到如今悄無聲息將這座城池繁榮起來,李素的每一個動作,那焉都看在眼裏,而西州每一天的變化,他也看在眼裏。越看越震驚。

    不簡單啊,大唐皇帝陛下將這位十多歲的少年調任西州,絕非長安所風傳的寫文章得罪了皇帝而遭貶谪,看李素一個接一個的動作,殺人時看似是少年血性,衝動冒然而為,而繁榮西州,只不過漫不經心叫來了幾個商人。甚至從表面上看,他關心自己的新房子都比繁榮西州更上心。西州如今繁華的現狀只不過是他蓋自己新宅無聊時順手而為的結果……

    然而,西州終究被他親手繁榮起來了,商人雖不多,城內賭檔風月之地也分外簡陋,東西兩市商人之間交易的貨物種類也少得可憐,可是相比數月前貧瘠冷清如一座死城般的西州。再看看現在街道上的人來人往,無異于天壤之別,看在那焉這種有心人的眼裏,他還敢說這是李素無意偶得的結果?

    回過頭再仔細看看李素來到西州後所做的一系列動作,那焉頓時覺得他走的每一步都意有所指。目的明確。

    那焉不是純粹的商人,他的身份很複雜,所以他看待事物的思路也很複雜,看明白了李素的動作後,那焉第一個反應是震驚,第二個反應,則是……更震驚。

    不管繁榮西州是李素的意思還是大唐君臣的意思,總之,西州這座荒涼的孤城已不再是大唐曾經視為雞肋的地方,它已經,或者說將要以光芒萬丈的姿態,正式進入大唐朝堂君臣的視線內,當西州越來越繁榮,也就意味著它的地理位置將會越來越重要,那時大唐朝堂會有何反應?不管怎麽說,進駐更多的兵馬必是應有之義,那麽,他的堂叔,龜茲國相那利欲圖西州的想法……

    凡事不經推敲,推敲起來那焉頓覺心涼了大半截。

    李素在用自己的方式,喚起大唐朝堂的注意,當大唐的君臣一齊將目光投在這座大漠孤城上時,西域諸國誰還敢觊觎?

    想明白了這些,那焉忽然很想出城會龜茲國,他想跟自己的堂叔好好談一談人生和理想。

    人生可以有很多理想,高尚的,龌龊的,可是,這些理想裏最好把“攻打西州”這一項刪去,那焉越來越發覺,西州不是西域諸國能惹得起的,先不說大唐的反應,僅是西州城裏那位少年郎就不是能輕易招惹的角色。

    想法歸想法,可那焉還是不敢邁出西州城一步,只能老老實實待在城裏,他很清楚,李素對他的監視一直沒斷過,他更清楚如今他與李素朋友相稱,勾肩搭背兄弟長兄弟短的,關系好得仿佛連錢都可以不分彼此的共用,當然,主要是用他的……可是一旦那焉流露出想離開西州的想法,他敢肯定,李素第一反應就是對他動刀子,而且是毫不猶豫的那種。

    友誼,太脆弱了啊……

    那焉現在有種苦澀的感覺,他覺得自己果真交了一個狐朋狗友,花了這麽多錢給他蓋房子,結果仍是肉包子打狗,毋庸置疑,他就是那只皮薄肉厚的大肉包子……

    ***************************************************************

    那焉的震驚還沒結束,沒過幾天,李素又有了大動作。

    不知他怎生說服了刺史曹余,然後西州刺史府出了一道政令,政令很簡單,只有一句話,西州城方圓百裏內所轄的六個縣鄉,包括交河縣,蒲昌縣,柳中縣等,所居的唐人百姓遷移一半入西州城,而西州城中的突厥,龜茲和高昌等國百姓,則盡數劃歸城西居住。

    這個動靜鬧得很大,引來無數官員和百姓的不滿,西州所轄六縣的縣令頓時急了,不約而同來到城外騎營駐地求見李素,請求李素收回成命,而李素卻不為所動,首先對縣令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解釋遷移唐人百姓入城居住的必要性。

    縣令們當然聽不進去,遷移轄下百姓,無異于挖他們的牆角,先不說百姓們多少負擔著每年轄內的賦稅,就單說百姓少了一半,對轄下會産生多少一系列的連鎖反應?

    雙方爭執許久,而李素呢,本來就不是什麽太有耐心的人,吵著吵著,終于不耐煩了,悍然下令將六位縣令棍棒驅逐出營,于是,騎營校場上塵土飛揚,哀嚎陣陣,六位縣令捂頭撫腚,在騎營將士的棍棒飛舞下抱頭鼠竄,一直攆出騎營轅門外,六位縣令又驚又怒,想指著騎營轅門交代幾句諸如“你給我等著”之類的場面話,算是挽回一下丟得不能再丟的面子。然而轉念一想,騎營裏面這位可是真敢殺朝廷官員的狠角色,萬一場面話沒交代完,裏面便忽然衝出五百刀斧手把他們剁了……

    六位縣令站在轅門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希望對方先開口放狠話,結果這年頭誰都不傻,沈默半天,誰不肯當那個敢為人先的花樣作死第一人,尴尬的僵持過後,大家終于失望,暗恨同僚無節操的同事,拖著傷痕累累的身軀,一聲不吭地騎上駱駝悻悻回去了。
本帖最後由 巴爾帕金 於 2015-11-19 02:08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15 16:44
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钲 第三百七十九章 山雨欲來


    深夜,無月,萬籁俱靜。

    漆黑無光的夜色裏,一條瘦削的人影從西州低矮的夯土城牆上冒出了頭,首先小心地朝城外一片漆黑的大漠上掃視片刻,又扭過頭看著城外騎營駐地方向,發現皆無動靜後,終于松了口氣,然後小心翼翼地翻過城牆,踩著夯土城牆上一個個長久被風化的坑坑洞洞,非常輕松地爬了下來。

    下了城牆後,人影很謹慎地匍匐在沙地上一動不動,哪怕相隔數尺望去,漆黑中也根本看不清究竟,像一塊亘古便存在的石頭。

    人影很有耐心,趴在沙地上足足等了一炷香時辰,終于確定已安全,然後起身,飛快朝大漠盡頭拔足奔去。

    片刻後,城牆東側的陰影裏走出兩個人,看著遠處狂奔的人影,沈默地目送他遠去。

    “李別駕高明,那焉果然沈不住氣,派人出城遞消息了。”蔣權眯著眼道。

    李素笑了笑,道:“其實那焉已經很沈得住氣了,忍了幾個月才派人出去,此人比我想象中更有耐心,不愧是被龜茲國相委以重任的老狐狸。”

    蔣權沈默片刻,忍不住道:“李別駕如何看出那焉今晚會派人出城?”

    “啊呀,這事說起來就話長了,昨夜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白胡子老公公朝我笑,我問他笑什麽他也不說,只顧著笑,笑得自以為高深莫測,然後我就不耐煩了,你也知道,年輕人嘛,脾氣難免不太好,特別是在夢裏,所以我火氣一冒。上前揪著他的白胡子狠狠抽了他一頓,再然後,被揍得鼻青臉腫的沒胡子老公公才告訴我。那焉今晚一定會……”

    蔣權臉色變得很難看,一臉忍耐的表情:“李別駕……莫鬧!咱們能好好說話嗎?”

    “無趣!”李素掃興地指了指他。順便給他的人生下了結論:“你這人太古板,這輩子能娶到婆姨真是祖上積德燒了高香了。”

    蔣權隱秘地翻了個白眼:“末將家裏不但有婆姨,還有四個侍妾。”

    “真命苦……我是說你家的婆姨和四個侍妾。”

    “李別駕……”

    “好吧好吧,說正事……”李素歎道:“短短幾個月,西州城變了模樣,有眼力的人應該都清楚,西州很快會成為大漠裏最亮眼的城池,不僅能引來西域諸國的觊觎。也會引起大唐朝堂君臣的重視,那麽,原本對西域諸國來說取之如探囊取物的城池,如今還會那麽容易嗎?相信過不了多久,大唐朝堂會有動作了,那焉親眼見到西州這些日子經曆了怎樣的變化,他怎能坐得住?”

    李素嘴角勾起一抹奇異的笑,接著道:“……尤其是,當我昨日發下政令,要將西州轄下六縣半數百姓遷進城內後。那焉就更坐不住了,這些變化,他必須要如實向龜茲國相密報。否則他就是失職了。”

    蔣權心悅誠服地點點頭,隨即又道:“既然李別駕料到那焉會派人出城,為何不攔住他?”

    李素指了指四周的夯土城牆,苦笑道:“你看看這城牆,能攔得住誰?千日做賊易,千日防賊難,該來的,總歸會來,該走的。攔也攔不住。”

    “末將奇怪的是,為何那焉不親自跑出城去報信?”

    李素笑道:“這座城誰都可以跑。但那焉不行,他敢邁出城門一步。我就會剁了他,這一點,我清楚,那焉更清楚。”

    蔣權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仍舊一副迷茫的樣子。

    夜更深了,李素打了個呵欠,伸了個懶腰,道:“走,趕緊回營睡覺去,這麽晚還在外面折騰,臉上會長痘的,臉若毀了,縱然守住了西州又有何意義呢?”

    “…………”

    二人走了幾步,李素忽然停下腳步,轉頭看著蔣權,漆黑的夜色裏,李素的眼睛倒映著幾點星光。

    “蔣將軍,明日開始,從城中百姓裏面招募壯年男子,每日不停操練,能招多少算多少。”

    蔣權一驚:“為何?”

    李素歎了口氣,仰頭望著夜空裏的點點繁星,道:“……若我沒猜錯,西州馬上不太平了,准備接戰迎敵吧。”

    ****************************************************************

    李素總覺得自己在跟時間賽跑,而且他跑輸了。

    自從殺人立威後,李素的危機感越來越濃烈,于是馬不停蹄地安排部署,數月以來動作頻頻,匆忙間在西州布下一連串的局,費盡心思終于令西州勉強有了一些改變。

    然而,一切還是太倉促了,馬上要面對窮凶極惡的敵人,僅靠西州的這點點小改變,能守得住潮水般湧來的敵軍嗎?

    更何況,西州城內部也沒有好好整肅,仍殘留著許多內患,李素心裏有很多疑問沒有解開,這些疑問或許左右著西州城的生死存亡。

    比如這些日子,李素基本已接手了西州的權力,刺史曹余差不多已被他架空了,李素無論提出任何建議,曹余都二話不說地答應下來,曹余越痛快,李素便越不安。

    印象裏,只有欠了錢的人看見了債主才會如此隨和,李素越來越不安,總有一種步步殺機的感覺。

    其次,錢夫子曾經說過,西州曾經被外敵攻打過,規模並不大,可也守得險象環生,每次到了城池的生死存亡時刻,便會恰到好處地冒出兩支騎兵,一左一右從側翼包抄,將敵人擊退,表面上看,這兩支突厥人的騎兵應該是友非敵,可是,畢竟是兩支來曆不明的神秘軍隊,不將他們的底細和幫助西州守城的動機摸清楚,李素實在寢食難安。

    最後一件寢食難安的事,西州兩個折衝府的兵權,李素還沒有抓在自己手裏。

    李素不是喜歡權力的人,相反,他很厭惡別人硬塞給他太多權力,因為權力代表著責任,責任這東西背負在身上,終歸不會讓他太清閑的,而李素討厭忙碌。

    可是在西州這個地方,不僅外敵環伺,連內部都有無數人對他虎視眈眈,李素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很沒安全感。

    當錢財已無法令他得到安全感時,剩下的,唯有抓兵權了。 本帖最後由 巴爾帕金 於 2015-11-19 02:07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16 14:03
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钲 第三百八十章 兵臨城下


    奪兵權不是李素的本意。

    來到這個世上,李素對權力並沒有太大的**,這東西能給人帶來不少好處,同時,也給人帶來無盡的麻煩。

    可是西州的兵權,他不得不全部抓在手裏。

    這與私人恩怨無關,西州折衝府果毅都尉項田領著守備西州的將士,將士都是大唐子弟,項田也是根正苗紅的戍邊守將,按理說,大敵當前,李素應該對他和折衝府將士完全信任,同心同德才能擊退敵軍。

    西州兩個折衝府,據說以前兩位折衝校尉在抵抗盜匪攻城的戰鬥中壯烈殉國,兩年多來朝廷一直未派新的將領,于是西州兩個折衝府的將士全由項田暫領,這一“暫領”便是兩年多。

    可是李素的疑心病還是太重了,從剛來西州開始,項田與他的關系便不太和睦,西州官場派系分明,項田一直與曹余狼狽為……好吧,換個溫和點的詞,“沆瀣一氣”……

    這樣一位守城將領,大敵來臨之前,李素實在不敢太相信他,來日自己站在城頭一臉忠義的指揮守城之時,誰知道背後會不會射來一支冷箭?

    所以,李素不得不選擇奪取項田的兵權,從前世管理學的角度來解釋,一個團體,可以有無數雙手,無數雙腳,多多益善,但絕對只能有一個頭腦,令出一門才能帶領這個團體走向輝煌,顯然,“頭腦”的角色,李素不可能交給別人,曹余不行,項田更不行。

    …………

    …………

    “可以請項田赴宴,席外回廊上埋伏五百刀斧手,只待你摔杯為號。然後……”王樁一臉激動地出著馊主意。

    最近閑來無聊,李素便給王樁講故事,古今中外有名的故事信手拈來。當然,有些故事李素自己也記不太清楚。或是對原著的情節不甚滿意,于是便胡編亂造,比如硬生生給劉備和諸葛亮制造了一場不倫之戀,什麽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虐得一塌糊塗。

    口沫橫濺的李素胡說八道完後,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很佩服自己臨場發揮的口才,更不可思議的是,王樁那家夥居然信了。

    至于現在王樁說的埋伏刀斧手的梗……嗯,亂說三國已完本,李素昨日開始糟蹋楚漢相爭史了,昨日正巧說到鴻門宴,被王樁現炒現賣拿出來賣弄,表情很得意,睿智得亮瞎狗眼。

    對王樁的提議,李素決定當作沒聽到。這個梗太爛俗了,爛俗得千百年來,幾乎人人都知道仇家對頭請客喝酒絕不是什麽好事。項田若真的死在這種狗血手段下,九泉之下都沒臉跟閻王陳述自己的遇害經過,唯有在閻王殿選擇羞憤上吊,再死一次。

    王樁不能指望了,于是,李素將期待的目光投向一旁的蔣權。

    蔣權顯然比王樁睿智多了,很冷靜地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

    “李別駕數月前斬殺十三名犯官,此事震驚西州,雖說立了威。可也著實與西州官員們結下大仇,如今又要奪取項田的兵權。這個實在有點……”

    李素笑著接道:“咄咄逼人?”

    蔣權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李素笑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他們壞我大唐律法規矩在先,自然也不能怪我以牙還牙壞了西州的官場規矩,再說,西州即將被諸國兵臨城下,說句喪氣話,咱們能不能在此戰中活下去猶未可知,相比之下,我殺犯官,奪兵權這些,還算得甚事?能活下來再說吧。”

    蔣權細細一琢磨,李素的話確有道理,不由點了點頭,自從認識李素後,蔣權的節操值呈明顯下降趨勢,不知不覺便被李素帶進溝裏去了。

    “所以,大敵來臨之前,你我不妨放開手腳,一切皆以守住西州為要,行事自可百無禁忌,至于將來我會被朝廷如何處置,那是以後的事了。好了,道理講清楚了,說說你的主意,該怎樣才能把項田的兵權奪過來?”

    蔣權想了想,露出和王樁一樣睿智的表情。

    “邀請項田赴宴,埋伏刀斧手!不過五百人太多太亂,五十人足以將項田剁成肉醬……”

    李素呆了片刻,然後忽然回憶起來,自己在王樁面前糟蹋楚漢相爭史時,蔣權這家夥恰好有幸參與旁聽,而且聽得津津有味……

    *****************************************************************

    又是一天過去,與尋常的一天並無區別,日升日落,平淡恬靜。

    傍晚時分,夕陽漸漸西沈,白茫茫的沙漠上灑下一層金黃色的光暈,從遠處看去,西州城也籠罩在這層光暈之中。

    殘陽,大漠,孤城,蒼涼淒美如詩。

    一頭駱駝載著一個人,踩著夕陽金黃色的光暈,朝西州城馳來,一人一騎闖入了這幅殘陽孤城的詩畫裏,然後,完美地與詩畫融合在一起。

    離西州城越來越近,守門的折衝府將士眯著眼眺望著大漠裏遠遠奔來的一人一騎,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待到一人一騎離西州城門只有數十丈距離時,守門將士赫然發現,騎士身上血淋淋的,前胸和後背插滿了十余支箭,流出的血已幹涸,變成了暗褐色,看起來觸目驚心。

    離城門尚距十丈時,駱駝背上奄奄一息的騎士終于擡起頭,無神渙散的目光看了一眼低矮的城牆,嘴角露出一抹解脫般的笑意,提足了最後一口余氣,騎士忽然嘶聲大喊。

    “我乃騎營斥候,奉李別駕之命出營巡視,西州西面百裏,……百裏之外,三千敵軍直奔西州……而來,請李別駕,李別駕……”

    話沒說完,騎士嘴裏忽然湧出大股鮮血,最後一口余氣終于用盡,魁梧的身子在駱駝背上搖晃幾下,然後倒頭栽在地上,氣絕而亡。

    守門的折衝府將士呆呆看著騎士不再動彈的屍首,片刻後,衆人猛地一激靈,兩人上前擡起騎士的屍首,牽過駱駝進城,余者忙不疊將城門關緊,其中兩人沒命地朝刺史府方向跑去。

    “敵襲!有敵襲!速速關閉城門,備戰!”

    …………

    戰爭就這樣突然來臨。

    沒有摩擦,沒有宣戰,它以最簡單最直接的方式,粗暴地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消息傳到西州城不到半個時辰,城外騎營全體拔營,李素率諸將士進城,一千人集中在西城門內,執戈拉弓,戒備森嚴。

    李素領著蔣權,王樁和鄭小樓,另外還帶著四十多名騎營將士,一行人面色凝重地走進了刺史府。

    刺史府大門前,報信斥候的屍首靜靜地躺在回廊下,臉上蓋了一塊白布,四周圍了不少人,皆是刺史府官員,每個人的目光都盯著那具再無聲息的屍首,神情很複雜。

    遠遠聽到腳步聲,李素穿戴銀甲,頭戴翅盔,標准的武將打扮,正龍行虎步朝大門走來,後面甲葉鐵片撞擊陣陣,衆將士步伐整齊,區區數十人竟走出千軍萬馬的氣勢。

    衆官員一驚,慌忙避讓,刺史府大門前瞬間空出一大塊地方。

    迎著衆人又驚又懼的目光,李素渾然不覺,領著衆將士走到那位不知名的斥候屍首面前,沈默地看著他。

    “這位,便是來報信的斥候麽?”李素忽然問道。

    蔣權上前,將屍首臉上蓋著的白布揭開,看著朝夕相處的熟悉的臉,蔣權眼眶一紅,點點頭:“他名叫廖順,關中泾州人,入我右武衛才不到四年……”

    李素垂頭靜靜地看著那張平凡而不再有生機的臉,沈默片刻,忽然雙膝著地,恭敬地朝屍首磕了三個頭。

    蔣權王樁等人一驚,接著感動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然後紛紛跪地磕頭。

    站起身,李素轉身面朝遠處注視自己的諸多目光,這些目光裏有敬畏,有冷漠,甚至還有仇恨,人間衆生相不一而足,如此精彩。

    李素冷冷一笑,忽然挺直了腰,大聲道:“這位,是我騎營的將士,他的名字叫廖順,今日此戰,他為西州立下了第一功,壯哉,廖順!” 本帖最後由 巴爾帕金 於 2015-11-19 02:0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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