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貞觀大閒人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成)

   
vc2008 2015-3-1 14:59:4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7 4822652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3 22:40
第八百九十九章親自上陣

    安市城外。

    唐軍仍在攻城。

    這是第五次攻城了。

    這幾日李世民和眾將用盡了辦法,還是無法攻破這座城池,傷亡越來越多,將士們的士氣也越來越低落,今日攻城連程咬金這位大將都親自上陣了,抄著一對宣花大板斧,精赤著上身,親衛們抬著雲梯,而他則哇呀呀呀地衝向城牆,李世民怎麼攔都沒能攔住他,眼睜睜看他衝出中軍陣,李世民無奈的同時也分外感動,心頭一股熱血湧上來,竟踹開了擂鼓的士卒,親自抄起鼓槌擂起了戰鼓。

    就這樣皇帝親自擂鼓,大將親自衝鋒,久見頹靡的士氣在君臣賣命的鼓動下,終於漸漸高漲起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以程咬金的身份和官爵,自然是不能親自上陣攻城的,太危險了,李世民需要的是胸有韜略,能指揮將士攻城拔寨的將軍主帥,而不是只憑著一股衝動徒逞勇武的蠻將。

    然而這一次不同,隨著前四次攻城失敗,軍中士氣越來越低落,對君臣來說可不是好消息,本來就攻不下安市城,士氣低落的話,攻破城池的幾率更渺茫,君臣急了,各種新鮮出爐的獎勵機制層層傳達,斬敵首級一人多少獎賞,斬五人多少獎賞,等於絲毫未經敵人同意,他們的腦袋已經被李世民公開賣出去了。

    可是如此重力度的獎勵機制仍沒有太大的作用,北方的天氣寒冷,最近幾日大雪不斷,幾次攻城增加無數傷亡,卻完全看不到破城的希望,任何人都不會太熱情的。

    這種情況下,程咬金不得不光著膀子親自上了,李世民明白程咬金的用意,他是想用自己的親力親為來激勵軍心,而李世民此刻也確實需要一個人來幫他振奮軍心,於是攔了程咬金一陣後還是隨他去了。

    唐軍繼續攻城,當所有的辦法全都試過,並且不管用之後,唯一能做的便是強行攻城了。

    用牙咬,用刀劈,用命拼。

    走不了捷徑,便只有硬對硬的拚命了,大唐王師這些年縱橫天下,無往不利,靠的便是將士們的這股血性,和開疆拓土的雄心。

    程咬金也豁出命去了。

    一個近五十歲的老頭,光著膀子掄著斧子,哇呀呀呀衝向城牆,親衛們前面高舉盾牌,擋開射向程咬金的冷箭,後面的親衛則扛著雲梯,待程咬金衝到城牆根下,雲梯狠狠往城樓箭垛上一架,雲梯頂端的鐵爪深深地扎進城牆上的石縫裡,程咬金一手舉著斧子,另一手攀著雲梯,赤紅著雙眼吭哧喘著粗氣往上爬。

    一根粗大的滾木從城頭上朝他頭頂砸下,程咬金大怒,一斧便將滾木撞開,然後繼續攀爬。

    中軍陣內,李世民熱血沸騰,擂鼓的節奏愈發急促,鼓槌雨點般落在鼓面上,震得人心動盪激昂,無數唐軍將士潮水般撲向城牆,伴隨著震天的喊殺聲,拋石車上的巨石和震天雷也不要命似的往城頭上扔去。

    程咬金掄著斧子仍在往上攀爬,過了多年養尊處優的生活,再加上年紀也大了,爬到一半時覺得有些吃力,城頭上的滾木和石頭扔源源不斷地朝他頭上扔下,氣得程咬金哇哇大叫,揚起斧子指著城頭,怒道:「狗雜碎,待俺爬上去,非把你們一個個剮碎了喂狗!告訴你們的城主楊萬春,我大唐王師……」

    話沒說完,城頭上忽然一塊巨大無比的石頭砸下,這塊石頭顯然是守軍精心挑選的,三人合力才能抬起,吃力地抬到箭垛邊狠狠往下一推。

    正在雲梯上罵街的程咬金仰頭見上方一個巨大的陰影正飛速朝他接近,程咬金神情一變,頓覺不妙,然而石頭落得太快,根本來不及反應,程咬金只能下意識地揮舞著斧子狠狠砸上去。

    砰的一聲巨響,斧子並未撼動巨石分毫,程咬金的身軀如斷線的風箏,從雲梯中部掉落城牆根下。

    身軀剛剛掉下去,城頭上的守軍約莫看出程咬金是唐軍裡的大人物,竟毫不留情地落井下石,一根根滾木緊接著朝城牆根下的程咬金砸去。

    後面的程家親衛不由大驚失色,幾名親衛舉著盾牌上前,不要命的將盾牌擋在程咬金的頭上,一邊擋住來自城頭的滾木,一邊拚命地拖著程咬金往後退。

    遠處中軍陣內,李世民遠遠看見這一幕,見程咬金被巨石砸中掉下雲梯,李世民大驚,急忙下令騎營出陣,不惜代價將程咬金救回來。

    幸虧程家親衛拚死保護,被巨石砸中的程咬金算是撿回了一條命,當親衛抬著程咬金回到中軍陣時,人已陷入昏迷了,左臂呈奇異的彎曲角度,顯然已被砸骨折,身上大小十餘處傷口,肩胛上還插著一支箭,傷情可謂觸目驚心。

    李世民感動得雙目泛紅,拉著程咬金的手,垂淚泣道:「此為我大唐肱骨忠臣,朕得知節,三生之幸也。」

    程咬金被抬回了營帳治傷,而這一次攻城,自然還是和前面四次一樣無功而返。

    鳴金,收兵,唐軍再次在城牆下折損了數千將士。

    …………

    李素一直未曾看過唐軍攻打安市城,在他認為這座城池不可能輕易攻破,每次攻城自然以慘淡收場,既然明知攻城會失敗,自然沒心情每次去觀察唐軍是怎麼失敗的,太虐心了。

    得知程咬金受傷昏迷的消息是在鳴金收兵以後,李素嚇得從營帳的床榻上彈了起來,二話不說氣急敗壞地朝中軍大營跑去。

    跑到程咬金的帥帳時,帥帳裡已站滿了人,李世民雙目泛紅坐在程咬金床榻邊,拉著程咬金的手默默垂淚,其餘的武將們皆沉默地站在床榻四周。就連魏王李泰也在其中,一臉淒然悲傷的模樣,演技能打五分。

    人太多,李素想了想,進了營帳後又退了出來,拉過帳外程家的親衛仔細詢問了一番。

    李素是程家的常客,親衛都認識他,也都拿他當自家人看,於是親衛流著眼淚,將今日攻城的細節原原本本說了一遍,聽到程咬金最重的傷可能是被巨石砸到內傷,而且左臂骨折後,李素頓時放了心。

    性命保住了就沒事,別的都是小事。

    於是李素便站在營帳外,耐心地等著。

    沒多久,探望程咬金的君臣們告辭出帳,帳內只剩了兩名隨軍大夫,李素這才悄悄走了進去。

    早在抬回營帳時,程咬金便醒了,受的傷不輕,大夫給敷藥上夾板時,程咬金疼得齜牙咧嘴,鑑於自己的身份和年紀,又不好意思喊痛,一臉難受地倒吸涼氣,不時惡狠狠地瞪大夫兩眼。

    走近營帳的李素看到的便是這一幕,頓時心情更放鬆了。

    還有精神瞪人,證明死不了,史上有名的混世魔王毫無爭議是個禍害,禍害活千年,老天爺不敢那麼快收他的命,正史上也記載,程咬金活到了七八十歲,真正是壽終正寢。

    見李素走進來,程咬金咧嘴樂了:「娃子快來,老夫今日吃了虧,心裡很不爽利,趕緊把你的烈酒送過來,另外再烤點羊肉給老夫嘗嘗,嘴裡寡淡得很,偏偏這兩個該死的庸醫剛給老夫敷藥上夾板,弄得老夫生疼,還給我灌了一肚子藥,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害我,嗯,說起來老夫便氣,等著,你們倆瓜慫,等老夫好利索了,非把你們吊起來抽死……」

    兩位大夫不由面露苦笑,試著跟程咬金講道理,比如良藥苦口利於病什麼的心靈雞湯,被程咬金眼睛一瞪,喝止了。

    李素笑了,他對程咬金很熟悉,認識這麼些年了,老傢伙哪一次講過道理?現在倆大夫最好的選擇便是不要搭理他,拍拍屁股就走,過不了兩日程咬金自然便忘了這回事。

    「程伯伯,您消停點吧,受傷的人不能飲酒,何況您還有內傷,這個時候喝酒您這是不要命呀……」李素溫聲勸道。

    程咬金想想覺得也對,頓時洩了氣,重重一拍大腿,怒道:「多年不上戰場,竟然掛了彩,老夫真是流年不利,合該倒霉!」

    李素急忙安慰道:「程伯伯息怒,或許命裡該有此一劫,此劫已過,您以後一定平平安安,萬事順意。」

    程咬金頹然一嘆,道:「娃子莫安慰人了,老夫這把年紀,還有什麼看不開的?當年老夫日食盈斗,力可生撕虎豹,如今竟連區區城牆都爬不上去,看來是老了啊……」

    李素笑道:「程伯伯不老,小侄每次見您都生猛得很,上躥下跳……咳,生龍活虎,一對斧子舞得虎虎生威,您一點都不老。」

    程咬金展顏笑道:「娃子真會安慰人,小小年紀,生了一副水晶玲瓏心肝兒,老夫家裡那六個混賬小子若能學得你三成本事,老夫縱然今日攻城時喪了命,也能含笑九泉了,生子當如李子正啊……」

    李素語滯,這話不好接,因為他都不清楚程咬金是不是在罵他,生子當如李子正什麼的,缺心眼的人才會覺得在誇自己,但不能往深處想,一想就覺得被罵了。

    「程伯伯莫多想了,如今身份不一樣,您是運籌帷幄的大將軍,帥帳內決勝千里的主帥,恕小子直言,今日攻城您本不該親自上陣,往後您可千萬莫冒險了。」

    程咬金搖搖頭,笑容已帶了幾分苦澀意味:「娃子以為老夫想上去嗎?已是這把年紀了,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老夫清楚得很,可是這幾日數次攻城而不克,軍中士氣動盪低迷,征戰日久,不見勝望,將士有思鄉之心,老夫若不親自上陣,只怕過不了多久,我王師便會重蹈西楚霸王覆轍,等到四面楚歌聲時,咱們就一敗塗地了,楊萬春是一員良將,老夫毫不懷疑他真能幹得出這事……」

    李素壓低了聲音道:「程伯伯您今日親自上陣攻城,依您之見,這座安市城,我王師可破否?」

    程咬金搖搖頭,神情頹喪地道:「說出來不怕娃子你笑話,老夫今日算是親身領教了安市城的厲害,守軍上下軍紀森嚴,守城時各司其職,一絲不苟,前有士卒拚命,後有將領壓陣,咱們圍城也有這些天了,可老夫今日攀在雲梯上時看到守軍將士的神色,卻絲毫不見有軍心渙散動搖之處,每個人的面孔都寫著竭盡全力,都透著捨生忘死,將領們在後面一聲不吭,士卒們卻知道自己該幹什麼,該怎麼幹,這樣的守軍,再加上如此堅固的城池,我大唐若想破城,恐怕不太可能了,就算拿咱們關中子弟的人命去填,等攻下這座城,我軍怕已是傷亡大半,元氣大傷,不可能繼續東徵了……」

    程咬金說著,已露出心灰意冷之色,黯然慨嘆道:「楊萬春麾下有十二萬將士,這些日子戰損大抵在兩萬左右,他還有十萬將士可用,想想這座城池裡還藏著十萬虎狼之士,老夫都覺得心寒,這座城池,咱們不該再打下去了,早早收兵吧,換個方向,換個戰術,打誰都比打楊萬春好……」

    李素也覺得心寒,心寒的不是楊萬春的厲害,而是李世民的固執。

    垂著頭,李素輕聲道:「可是陛下那裡……似乎並不同意撤兵改道,他迫切想將安市城拿下,拔除楊萬春這根眼中釘。」

    程咬金苦笑:「陛下的戰略沒錯,當初陛下定下先南後東的戰略,老夫也是深以為然的,娃子啊,你看看地圖,安市城位於高句麗的南部,這座城池恰好卡在南部的正中間,往北,楊萬春可直擊遼東城,將咱們的退路攔腰截斷,往南,他封鎖住了卑沙城到安市城的海路,往東,它的前方是一片平坦的平原地帶,若我軍直取平壤的話,他隨時能夠率兵馳援,娃子啊,你想想,若你是一軍主帥,安市城這根釘子你能安心置之不理麼?楊萬春不除,你敢領著幾十萬人直抄都城平壤嗎?不怕被人背後捅刀子?」

    程咬金嘆道:「戰略其實是沒錯的,陛下和老夫這些將領皆是身經百戰的老傢伙,哪裡當攻,哪裡當守,哪裡當放棄,哪裡當必爭,地圖一展開,咱們第一眼便心裡有數了,只是陛下和老夫這些人沒想到的是,楊萬春居然如此厲害,此人不除,恐怕東征一戰難以再繼。」

    李素低聲道:「識時務方為俊傑,既不可為,莫如不為,小侄以為,眼下咱們該撤軍了,放棄攻打安市城,轉道北上,先駐遼東城,然後向東進軍,先拿下都城平壤,則高句麗已喪其半,餘事備矣。」

    想了想,李素又道:「楊萬春這裡不必擔心,咱們留下五六萬大軍駐於遼東城,剩下的全部向東行軍,楊萬春若率兵追擊,遼東城的五六萬人可反過來斷他後路,楊萬春守城的本事是厲害的,但是平原作戰卻不一定厲害,程伯伯和我舅父大人在這方面是行家,兩軍若在平原相遇,想必二位應該不會吃虧,剩下的由陛下帶領,直取平壤,平壤若克,擒獲了高麗王高藏和泉蓋蘇文,高句麗便算是征服了一大半了,那時候楊萬春也無計可施。」

    程咬金沉思半晌,點了點頭:「娃子說的有道理,算是完全之策了,不管怎麼說,安市城咱們不能再打下去,遲則生變,若等到泉蓋蘇文那老小子調齊了兵馬,與楊萬春配合起來對咱們來個前後夾擊,樂子可就大了。」

    李素苦笑道:「可惜,陛下說過,要在安市城下再攻十日,如今十日才只過了一半,接下來……」

    程咬金愣了一下,接著咬了咬牙:「老夫去與陛下說!」

    李素急忙攔住他:「程伯伯受了傷,莫再動彈了,再說這終究是逆耳之諫,小侄恐陛下聞之不悅,壞了程伯伯與陛下多年的君臣情分,此事還是小侄去說吧,爭取說服陛下馬上放棄安市城,明日便撤兵北上。」

    程咬金想了想,點頭道:「你去說也行,凡事小心,出言謹慎一些,莫惹惱了陛下,若是陛下不答應,老夫與李績老匹夫再出面便是。」

    …………

    …………

    中軍帥帳內。

    李世民陰沉著臉,聽著行軍長史和軍器監丞稟奏戰損和軍器損耗的事宜。

    五次攻城,將士陣亡者兩萬餘,攻城軍械毀壞近千具,至於將士們的武器刀劍長矛長戟等等,損失更是不計其數,軍中糧草還夠大軍吃半個月,後勤民夫正在日夜兼程運送糧草,但是北方大雪,路途受阻,不知何日能運到,更令人著急的是,這幾次攻城時消耗的震天雷實在太多,如今軍器監點驗出來的剩餘震天雷數量,大抵只夠一次大規模攻城所用。

    每一句話都是壞消息,再加上安市城久攻不下,將士傷亡慘重,軍中士氣動搖,李世民只覺內憂外患,焦頭爛額。

    昨日有將領稟奏,軍中竟已出現逃兵,雖說逃兵不是關中子弟,而是徵召來的突厥人,羌族人等等,而且數量不多,百十人而已。但出現逃兵絕不是好現象,證明軍中的士氣已低到一個令人震驚的程度,若再不打一場勝仗提升士氣,誰知道關中子弟接下來會不會成為逃兵呢?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5 22:13
第九百章納諫撤軍

    事到如今,戰事陷入僵局,李世民縱然再自負,現在也不得不反省一下自己,問一下自己當初選擇攻打安市城的決定是不是錯了。

    鄉下人挑柿子還知道專挑軟的捏,好好的吃幾口嫩肉不行嗎?為何自己這位天可汗卻專門找硬骨頭啃?從常理常識上來說,只有狗才專門啃硬骨頭啊……

    李世明覺得心很累,累得有一種立馬下旨撤軍回長安的衝動,不玩了,征服高句麗什麼的,全都留給下一任君主去幹,自己年紀大了,牙口不好,啃不動這塊骨頭。

    可是,天可汗的面子終究傷不起啊。

    大唐的子民和世家門閥都知道他李世民舉兵東徵,從長安城開拔時全軍數十萬人轟轟烈烈,誓師儀式搞得熱血沸騰,長安城的百姓們一臉興奮兼理所當然,都覺得皇帝陛下禦駕親徵,滅高句麗國簡直易如反掌手到擒來,就等著陛下將高麗王和那個篡權的奸佞來個亞洲式花樣捆綁,然後押解回長安,順便在高祖皇帝陵前搞個獻俘儀式,含蓄地得瑟一番……

    慶功的內容都安排好了,李世民這些日子甚至都夢到過無數次被萬民歡呼的場景,那些歡呼聲裡,還夾雜著世家門閥頹喪的嘆息聲,以及三軍如山崩地裂般的嘶吼聲……

    多麼幸福的畫面啊,費盡辛苦,力排眾議,李世民想要達到的效果不就是這樣麼?

    然而,從踏進高句麗國境開始,李世民便發覺戰事沒有真正的順心順意過,從頭到尾都打得束手束腳,回頭再反省一下,李世民發覺自己終究小覷了高句麗這個國家,更小覷了高句麗國中的權臣和良將,他們不必大唐的名臣老將稍差,那個楊萬春甚至比絕大部分主帥要強得多,遇到這樣的對手,實在是大唐的不幸。

    做著榮耀青史的美夢,可是這場夢太短促,唐軍渡過遼河後,唯一攻下的城池只有一座遼東城,接下來便一無所獲,反而折損了幾萬將士,損失與利益完全不成比例,攻打安市城到今日,李世民這位向來自負驕縱的天可汗陛下竟然都生出了心灰意冷的情緒。

    撤,還是不撤?

    李世民此刻腦海裡不停地掙紮著,他是真心不想撤兵,依帝王無情的心態來看,他甚至很想不惜一切代價,用關中子弟的性命去把這座該死的安市城填平。

    可是,他不敢這麼做,如今軍中的士氣已然有些動盪不安了,若仍執意繼續攻打下去,說不定軍中會出現嘩變,軍營嘩變是非常嚴重的,輕則殺將奪印,重則改朝換代,李世民冒不起這個險。

    猶豫遲疑之時,帥帳外常塗冷森的聲音傳來。

    「陛下,涇陽縣公李素求見。」

    李世民愣了一下,然後揮了揮手:「宣見。」

    很快,李素走了進來,一言不發地行禮。

    李世民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子正的來意且讓朕猜一猜如何?」

    李素笑道:「陛下既有雅興,不妨猜之。」

    李世民也笑了:「是來勸朕退兵吧?」

    李素老老實實地道:「是。臣確有此意。」

    李世民注視著他的臉:「你覺得我軍攻不下安市城?」

    「是,臣以為,攻破安市城已徹底無望。」

    「為何?」

    「將怠,兵疲,折損過大,而安市城卻巋然不動,事不可為也,何必再將關中子弟的性命白白葬送在這座城下?」

    李世民眼中露出不甘之色:「安市城能否攻克,朕已不做指望,但楊萬春此人若不誅,朕如何能安心北上取高句麗都城?」

    李素平靜地道:「楊萬春在安市城內,是我軍的後患,若出了城,便如土雞瓦狗,陛下勿須多慮。」

    李世民挑了挑眉:「子正何出此言?」

    「陛下若撤軍北上,楊萬春不追擊則罷,若然追擊,定教他全軍覆沒。」

    「何以見得?」

    「沒有別的原因,平原作戰,兩軍對陣,楊萬春不可能是我大唐的對手,在這方面,我大唐可教他做人。」

    李世民終於露出一絲欣然之色:「不錯,他楊萬春就算是天縱之才,也不可能樣樣精通,若是兩軍在平原上遭遇,朕與數十萬將士根本不懼他分毫。」

    李素笑道:「所以,陛下可安心撤軍,臣賭楊萬春不敢出城追擊,真正出色的三軍統帥,他的頭腦一定比誰都清醒,而且必須非常瞭解他的敵人,以 他自己,他應該知道自己適合做什麼,不適合做什麼,以己之短,擊敵之長,此愚者之為也,楊萬春絕不是蠢貨。」

    李世民臉上明顯出現意動之色。

    李素看在眼裡,由衷地暗暗鬆了口氣。

    歷經五次攻城,折損數萬將士,陷入僵局這麼久,這位剛愎自用的皇帝陛下終於認真考慮撤軍的事了。

    李素急忙趁熱打鐵:「陛下,退一步海闊天空,戰爭是政治的延續,如果咱們北上攻下了平壤,擒獲高麗王和泉蓋蘇文,從政治的角度將高句麗滅國,那麼楊萬春從此便成了無國無主之帥,如孤魂野鬼一般,空守著一座城池卻動彈不得,沒有名分,沒有後勤糧草補給,沒有兵源補充,什麼都沒有,空掛一個城主的名頭,到了那時咱們再回過頭來攻打安市城,臣敢放言,安市城必克,至於楊萬春,或許會投降,或許會殉國,總之,這個心頭大患陛下可以除去了。」

    李素站直了身子,隱隱向前傾,焦急地道:「如今咱們已在安市城下浪費了七八日了,不知平壤的泉蓋蘇文做出了什麼反應,陛下,咱們再也拖不起了!必須馬上撤軍北上,早日攻下平壤,擒獲高麗王和泉蓋蘇文,則乾坤鼎定,高枕無憂矣!」

    李世民沉默,雙手撐在面前的矮桌上,緩緩展開 地圖。

    擰眉凝目仔細看著地圖,李世民的神情凝重,眼睛死死盯著安市城的位置,目光充滿了不甘和隱隱的憤怒。

    「數萬將士長眠於斯,教朕如何對得起將士們的英靈?」李世民咬著牙道。

    李素的耐心快被耗光了,語氣不由激烈起來:「陛下若不退兵,如何對得起活著的將士?」

    李世民身軀一震,良久,彷彿被掏空了身子似的,虛脫地盤坐在席上,無比疲累地嘆了口氣。

    「罷了,朕……下令退兵,大軍休整一日,後天清晨拔營北上!」

    ****************************** *******************************

    李素走出帥帳時,也覺得自己彷彿被掏空了。

    勸說李世民納諫太費力氣了,李素只覺得自己用盡了畢生的力氣,才將李世民勸回到正路上。

    必須回營帳喝酒吃肉慶祝一下,然後再狠狠睡一覺,否則對不起自己這幾日的辛苦。

    剛回到營帳,帳外忽然傳來震天的歡呼聲。

    李素嚇了一跳,急忙跑出去看,卻見三軍將士喜笑顏開,瘋了似的跑到營帳外,歡呼,擁抱,嘶吼發洩,有的人甚至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李素瞬間明白了,李世民的退兵命令看來已傳到了大營,將士們這是在慶祝。

    用無數的人命去攻打一座根本毫無希望攻破的城池,將士們這幾日的壓力也很大,大到直接影響了軍心士氣,李世民的這道退兵旨意下得很及時,將士們歡呼過後,紛紛面朝中軍帥帳方向跪拜下去,哭的,笑的,紛紛深深伏地而拜。

    李素站在營帳門口,靜靜地看著將士們的舉動。

    身旁不知何時站著一個人,高素慧充滿迷茫的聲音傳入耳中。

    「這……就是唐國嗎?君王的意志,將士的長槍,神秘的圖騰,詩劍和夕陽……」

    李素扭頭看著她,忽然咧嘴笑了:「還有不屈的精神,以及容納世間萬物的胸襟。」

    嘆了口氣,李素悲憫地看著哭哭笑笑的將士們,緩緩道:「或許,還有悲苦和懦弱,世上該有的東西,好的,壞的,大唐都有,可它仍是獨一無二的大唐,天下諸國,上下千年,誰也無法取代它。」

    高素慧迷茫的目光漸漸浮上幾許傷感,垂下頭,用輕不可聞的聲音喃喃道:「… …高句麗也是,都是獨一無二的,你們為何要來進犯我們?」

    李素怔忪片刻,幽然嘆道:「因為這是君王的意志,你剛才說過,它是大唐的一部分。」

    高素慧神情漸漸又變得迷茫。

    李素看著她的表情,暗暗嘆了口氣。

    古往今來的聖賢們用畢生的時間去思考,思考一個他們自認為的大同世界,所以有了百家爭鳴,可是數千年過去,大同世界何曾有過?有陽光就有黑暗,有忍受就有張狂,這是不可避免的,比如侵略這種事,後世許多人將其歸咎於帝王的野心,權貴的私慾,政治的骯髒。這個結論或許正確,但不是全部正確,重要的是人心,捫著良心自問,所謂的「人之初,性本善」果真是對的嗎?跟隨將軍開赴異國戰場殺人如麻殘酷無情的府兵,回到家鄉一臉慈愛地含飴弄孫,俯首甘為孺子牛,這個人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

    …………

    …………

    大軍在城外休整一日,然後拔營,啟程,將安市城拋在身後。

    大軍啟行的那一日,李素分明聽到安市城的城頭也傳來守軍們震天的歡呼聲和嘶吼聲。

    戰爭對雙方來說,都是一件悲苦的事。

    誰不想好好的平安的活著呢?

    李素仍舊跟後勤大軍一起啟程,裝載糧草的大車緩緩而行,李素盤腿坐在高高的糧包上,隨著大車的節奏而搖晃,手裡倒拎著一個皮囊,另一隻手則抓著一塊風乾的牛肉,嗯,長安開拔之前,自己家也莫名其妙摔死了一頭牛,通知了官府後,縣衙派人下來查看了,態度恭敬如履薄冰地罰了李家五百文錢,至於牛肉,自然是主人宰殺後,含淚忍痛把它做成了牛肉乾帶在路上吃。

    李素總算明白為何大唐的權貴家老是摔死牛,直到自己家的牛也被傳染了這毛病後,大抵便明白原因了。

    一邊吃著牛肉乾,一邊喝著酒,這個時候李素也不顧忌了,反正連李世民都喝過自己帶的酒,大抵已是公開的秘密,但凡有點眼力的將領或官員就不會作死去舉報自己。要打軍棍麻煩把當今天子的褲子也扒下來,大家一起挨打,嗯,還有幾位老將軍,一個都不能少。

    坐在高處的風景不錯,李素忘情地領略著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啥的,除了寒風有些刺骨,別的都好。大半年的行軍和徵戰,李素現在恨死了騎馬,整日騎在馬上,兩腿保持岔開的姿勢動也不能動,滋味太難受了,就這樣坐在糧草大車上挺好的,風景也好。

    鄭小樓和方老五騎著馬,一左一右陪著李素的大車,行軍的過程枯燥乏味,方老五話比較多,太寂寞了於是試著跟李素聊天搭話,李素卻有些昏昏欲睡,坐在糧包上身軀有些搖晃了。

    一直默不出聲的鄭小樓抬頭看了李素好幾次,幾次都欲言又止,見李素似乎有趴在大車上睡一覺的架勢,鄭小樓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你這樣很危險。」鄭小樓嚴肅地道。

    「嗯?」李素睡眼惺忪地看著他。

    鄭小樓耐著性子重複:「你這樣很危險!」

    「啥危險?」

    鄭小樓指了指四周的環境,有樹林有山包有丘陵,沉聲道:「我們在敵國境內,行軍路上常埋伏著敵人的弓箭手,對敵軍將領射冷箭或刺殺,你穿得這麼華貴,又坐得那麼高,不客氣的說,你就是敵軍弓箭手眼裡的活靶子,九條命都不夠你死的。」

    李素聞言一凜,然後飛快起身從大車上出溜下來,相比李世民來說,李素豈止是納諫如流,簡直是求諫飢渴了。

    腳踏實地之後,部曲們牽過一匹馬給他,李素上馬與鄭小樓並肩而行。

    一掌毫無預兆地打中鄭小樓的肩,鄭小樓一時不察,差點被推下馬去。

    「不早說!嚇得人家小心肝現在還撲通撲通小鹿亂撞……」李素扔了一記嗔怪的眼神。

    鄭小樓:「…………」

    ************************************************** *****

    行軍苦,不僅是身體上的,還是心理上的。

    一路顛簸,縱是騎在馬上也不舒服,行軍一天下來,李素的大腿內側被馬鞍磨破了皮,又疼又癢,而且下了馬以後雙腿保持著羅圈腿的姿勢,一時半會難以調整過來,李素向來是個很注意形象的人,這樣的形象恕他無法接受。

    下馬紮營,李素躲進了營帳,什麼人都不見。第二天繼續行軍才露面。

    齜牙咧嘴跨上馬,李素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很命苦,要不是擔心軍法無情,以李素的性子一定會重金打造一輛豪華雙馬大房車,車內鋪上軟墊,有櫃子有抽屜,拉開便有各種食物和酒,自己在裡面想怎麼躺就怎麼躺,想怎麼吃就怎麼吃,中間再放個炭火盆,暖融融的非常舒服,如果能夠允許他帶一兩個歌舞伎和樂工……哎呀,美滴很。

    不過李素只能想想,真敢這麼幹的話,李世民一定會咬著牙把他切成一片一片的,然後用來……涮火鍋?

    李素騎在馬上咂摸著嘴,忽然很想吃火鍋,這輩子還沒吃過呢,如果有辣椒和花椒就更好了,上次李世民派人出海,到了東南亞就跑回來,怎麼就不爭氣一點,去好望角啊,去非洲美洲啊,那麼大的大陸,那麼多的物產,土豆,玉米,辣椒什麼的,多少帶點種子回來多好……

    當然,這些話李素不敢對李世民說,如果告訴他現在這世上有一個地方,有一個糧食物種產量很高,畝產大約能有一千多斤,李世民一定會瘋掉,而且瘋狂的他一定會不計代價,甚至讓李素來帶領船隊,找到美洲那塊大陸,真下了這道命令,李素大抵活不到過年了,這年頭航海的風險差不多等於赴湯蹈火,九死一生。

    思緒無限飄散,想一出是一出,騎馬行軍本就枯燥乏味,李素只好騎在馬上胡思亂想了。

    大軍行了半日,前方忽然傳來李世民的命令,全軍折道往東,直取大行城。

    李素愣住了,急忙命人取地圖來看,仔細掃了一眼,李素發現大行城位於高句麗中部,是個靠海的城池,城池並不大,根據情報,城裡只有百姓兩千戶,守軍六千餘。

    李素收起地圖,神情有些猶疑。

    原以為李世民會完全按照他的建議,北上先入遼東城,入遼東城休整後再轉道往東,沒想到李世民卻突然決定取大行城。

    對和錯已不是李素現在考慮的事,不能說對錯,李素只隱隱覺得有些不妥。

    遼東城是高句麗的軍事重鎮,北部是高山峻嶺,東面是一望無垠的平原,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可大行城呢?從地理位置上來看,它的南面是渤海,北面是水路支流沼澤地帶,唐軍的優勢在於平原作戰,如此地形條件,就算攻下了大行城,接下來繼續往東面平壤方向行進的話,從地形上來說,是遠遠不如從遼東城出發東進的。

    李素騎在馬上,忽然煩躁地撓了撓頭。

    這位皇帝陛下到底在想什麼!

    扯過韁繩,李素正待催馬去中軍面君,不知為何忽然又停下。

    腦子裡閃過兩個字,「對」與「錯」。

    徵戰之時,其實沒有絕對意義上的對錯,每個人的思維不同,於是行事做法也不同,李世民決定攻打大行城或許有他的理由,這些日子李素進諫太多,李世民似乎有些不爽了,攻打大行城並不算什麼太大的不妥,大體的進攻方向是沒錯的,李素想來想去,還是決定放棄進諫了。

    接下來的行軍,李素心事重重,騎在馬上擰著眉不知在想什麼,不時掏出地圖,手指在上面比劃一下,然後收起,擰著眉繼續沉思。

    旁邊的鄭小樓和方老五見李素這模樣,不由也懸起了心,他們知道李素在思考,而且真的是在思考軍國大事,如同許明珠在家時常說的那樣,「一念而定千萬人生死」的那種思考。

    於是鄭小樓和方老五也不敢發出聲音,並且嚴令李家部曲噤聲,作為親衛部曲,鄭小樓和方老五能做的只有保持安靜,盡力不打斷李素的思路。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5 22:15
第九百零一章 危機暗伏

    李素騎在馬上,心情很不安。

    說不出怪異感覺,總覺得李世民的決定不對,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會發生,可是又說不出哪裡不對,這種感覺很糟糕,如同撓不到癢處似的,很難受。

    想了很久,還是沒想明白,李素索性放棄了,嘆了口氣,忽然大聲道:「派個人去中軍,找我舅父。」

    方老五湊過來道:「公爺的意思是將李老公爺請過來嗎?」

    李素搖頭:「別驚動他,找我舅父旁邊的一個親衛,薛仁貴,把他叫過來。」

    方老五領命去了。

    薛仁貴曾經是李素的親衛,這是個人才,是李素從一群府兵裡發現了他,薛仁貴是未來大唐的將帥之才,李治坐江山後,李績程咬金等將軍逐漸老去,朝中年輕一代的將領便以薛仁貴為代表了。

    所以李素覺得很有必要聽一聽薛仁貴的分析,大軍突然改道不是好事,李素有限的軍事才能分析不出所以然,還是聽聽專業人士的話吧。

    早在攻打遼東城時,李素便將薛仁貴舉薦到李績的身邊,李績原本只是純粹接受外甥的心意,後來見到薛仁貴後,隨意拿了幾道排兵佈陣的題目考了考他,結果李績兩眼大亮,頓時對薛仁貴無比賞識,當聽到李素說是在府兵營房裡發現的薛仁貴,李績直嘆李素運氣好,居然能發現這麼一位人才。

    從此薛仁貴便在李績身邊當了親衛,說是親衛,李績卻對他十分看重,凡有戰事部署佈陣什麼的,都將他叫到身邊,指著地圖一樁樁教給他,二人相處的模式已非主僕,而是師徒,關係越來越親密了。

    然而,對李素這位中間的介紹人,李績卻半文錢的介紹費都沒給,實在是男默女淚,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

    薛仁貴來得很快,而且身上的打扮都變了,現在的他穿著一身銀光鎧,頭戴銀白色雙翅盔,手上一柄馬槊,騎著一匹神駿的白馬,看起來非常的騷包。

    李素不滿地哼了哼:「穿得如此鮮明出眾,也不怕被敵人射冷箭。」

    穿著一身白的薛仁貴似乎比李素帥那麼一點點,李素的嫉妒心開始發作了。

    薛仁貴憨厚地笑了笑:「都是老公爺送的,老公爺還說回長安後將我放到右武衛當個營官,日後慢慢陞遷。」

    「看來舅父大人很賞識你,好好幹,莫辜負了舅父大人的一番栽培美意。」

    薛仁貴一探手,從馬鞍後的布囊裡掏出幾隻野兔山雞,遞給李素,憨笑道:「行軍清苦,身無長物,沒啥好東西送給公爺,昨日路上無聊射了幾隻野味,給公爺換個口味嘗嘗鮮,公爺莫嫌棄。」

    李素讚許地笑了,這孩子真懂事,來到唐朝這麼多年了,頭一次看到上門主動帶禮物的,從這一點可以看出,這是個很講究的人,李素決定交這個朋友,以後常來往,希望薛仁貴將來心黑手辣一點,當個巨貪,這樣每次拜訪自己時送的禮物就不會顯得太寒磣。

    薛仁貴撥轉馬頭,與李素並肩而行,道:「公爺忽然召喚,不知有何事?」

    李素臉色有些陰鬱地道:「大軍改道大行城,這事知道吧?」

    薛仁貴點頭:「知道。」

    「你覺得妥當嗎?」

    薛仁貴呆了一下,隨即撓頭:「妥當……吧?陛下決定改道的原因我知道,當時我就站在帥帳外呢,陛下跟老將軍們一同商議決定的。」

    「為什麼做這個決定?」

    薛仁貴想了想,道:「因為高句麗氣候太寒冷,很多將士凍傷了身,若是北上先入遼東城再往東,等於是繞了遠路,將士們受不了,大體的進軍方向沒錯,先取大行城便能節省許多無謂的繞路。」

    李素嘆了口氣:「理由沒錯,是陛下和諸位老將的仁心,可是,我總覺得哪裡不對……」

    「不對?」薛仁貴愣了一下,然後很快從懷裡掏出一張羊皮地圖,看來他最近學習很用心,地圖隨身帶。

    眼睛盯著地圖,薛仁貴仔細看了許久,然後抬起頭,神情有些迷茫:「公爺,恕小人愚鈍,究竟哪裡不對?小人沒看出來……」

    李素嘆道:「大行城是一座小城,守軍只有六千,而且我相信這座城裡也不可能再冒出一個楊萬春那樣的妖孽了,可是大行城靠海多沼澤,我軍的優勢是平原運動作戰,而大行城附近的地勢不利於我軍展開,從地理上來說,我軍已落入劣勢……」

    薛仁貴仍有些迷茫:「可是,咱們這次是攻城啊,不是跟他們平原交戰啊,一口氣衝過去,把大行城拿下,就這麼簡單,為何要將大軍展開?」

    李素思路有些亂,聞言下意識地喃喃道:「是啊,為什麼要展開呢……」

    薛仁貴:「…………」

    李素也很無語,對自己無語。

    行軍太辛苦,自己難道有變成神經病的跡象?疑神疑鬼的,究竟自己哪裡不對?

    可是,心中隱藏著的那種若有若無的大災將至的不安感是怎麼回事?

    展開地圖,李素再次仔細從上到下看了一遍。

    這次仍看不出什麼蹊蹺來,反倒是旁邊的薛仁貴看著自己的目光怪怪的。

    掰著手指曆數唐軍在高句麗國境可能遭遇的危機,首先是泉蓋蘇文調集大軍反撲,其次是南面楊萬春所部領兵追擊,這兩個危機早在意料之中,大軍行進之時,前後近百里皆放出了斥候,一旦出現敵情,大軍便馬上原地列陣,以逸待勞準備廝殺。

    能預料到的問題便不算問題,李素相信李世民和一眾老將們早已有了充足的準備來應對。

    那麼,還有一個問題……

    李素的目光漸漸往地圖的北面移動,在高句麗的北面,有一塊長形橢圓形狀的地方,那裡是靺鞨七部。

    李素眉頭皺了起來,靺鞨七部會不會南下?

    按程咬金和牛進達的說法,靺鞨七部早在貞觀四年時已被大唐徹底震懾住了,至今粟末部的首領還堅持每年親自入長安朝賀的禮儀,可謂鐵桿心腹金牌小粉絲,若說粟末部的首領會叛唐,恐怕君臣上下都不會相信,甚至李素聽了程咬金和牛進達的分析後,他也覺得粟末部應該不會叛唐,吃飽了撐的才會幹出這等蠢事……

    若是粟末部不會叛唐,那麼靺鞨另外的六部呢?

    展開地圖,李素稍覺放心,從地圖上看,粟末部位於靺鞨部落的最南方,與高句麗接壤,北面的靺鞨六部如同叛唐南下的話,必須要經過粟末部的地盤,以粟末部對大唐的忠心來看,無論如何不可能讓他們過去的,再說,就算讓他們過去了,高句麗境內新城和延津城的要隘上,還駐紮著牛進達的兩萬精騎,北面有粟末和牛進達兩道防線,應該不會出問題……

    李素撓了撓頭,心裡還是覺得不對勁,唐軍目前的危機大抵只有這些,至於高句麗境內不時出現的民間地方反抗武裝,偶爾小規模的對唐軍大營和派出去的斥候進行零星的騷擾伏擊,基本成不了大氣候,撓癢癢一般的程度。

    危機是存在的,但大多預料到了,也防備了,可李素心中還是有一種大災將至的感覺,不知從何而來,更不知具體哪裡出了紕漏,這種抓心撓肺的感覺實在是太糟糕了。

    看了半天沒看出究竟,李素煩躁地將地圖狠狠揉成一團,使勁往地上一扔,看著薛仁貴怒道:「總之,改道攻打大行城就是不對!就是有紕漏,會出大問題的!別問我大問題是什麼,我也不知道!」

    薛仁貴怔忪地看著他,然後悠悠地道:「公爺,您這樣可就有點不講道理了……還有,您剛才扔的地圖,是我的。」

    …………

    不講道理的事幹得多了,大多數無傷大雅,但李素這一次卻真的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覺,總覺得快抓住那一絲一閃即逝的念頭,偏偏總是差那麼一點點。

    漫長的行軍路,就在李素的無限糾結中度過。

    因為糾結,李素的脾氣也漸漸變得不好了,看什麼都不順眼,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被他罵半天,高素慧給李素遞酒時不小心灑了一點,被李素罵得差點哭出來。

    李素覺得自己更年期可能提前了,心裡覺得很抱歉,可一旦又發生了雞毛蒜皮的小事,還是摟不住火……

    第三日傍晚,大軍終於到了大行城外三十里。李世民下令紮營造飯,明日一早攻城。

    李素獨自在營帳內走來走去,他很想去中軍帥帳面見李世民,勸他繼續北上遼東城,可是他又實在拿不出一個有說服力的理由,難道告訴李世民說我覺得不對勁,所以咱們改道吧,沒有理由,純靠直覺,愛我你就答應我……

    李世民聽了可能會把他掛在旗杆上,讓他冷靜冷靜。

    坐立難安,喝酒吃肉都沒了味道,獨自烤肉飲酒,沒過多久,李素便醉了,或許是有心事,酒量也與往常不同,醉得特別快。

    第二天清晨,李素還在沉睡時,忽然聽到遠處隆隆的擂鼓聲,李素掙紮著起來,才知道唐軍已開始攻打大行城了。

    高句麗是個很神奇的國家,國家地小,多山,總的來說很貧瘠,平民百姓連飯都吃不飽,但民風卻驍勇好鬥,而且舉國上下頗為團結,鮮少有忍氣吞聲者,尤其是在遇到外敵的時候。

    國家雖小,但人口卻不少,有史料記載,唐初時期高句麗國中人口約有六十七萬餘戶,舉國青壯以百萬計,飯都吃不飽,還生那麼多娃,可見高句麗國中百姓都是很喜歡小寶寶的,再說這年頭沒有娛樂活動,白天地裡幹活勞累一天,晚上吃了飯睡覺,睡前沒電視看,沒手機玩,除了造娃搞點運動,實在沒別的活動了。

    地形不好,人口不少,民風善鬥,可謂是窮山惡水,所以高句麗徵兵通常不需要怎麼操練,基本都是天生的戰士,而且軍中從上到下有一種不屈的精神。

    一如眼前,唐軍二十多萬兵臨城下,大行城守軍只有區區六千,可是卻沒見六千守軍有絲毫開城投降的跡象,二話不說便選擇了守土抗擊,儘管雙方實力相差懸殊,仍有一種不屈不撓誓死抗爭的勇氣,世上真正懂得「氣節」二字的,並不僅僅止於中原漢土。

    隆隆的鼓聲沒斷過,震天的喊殺聲過後,便又聽見轟隆隆的爆炸聲,李世民用震天雷似乎用上癮了,到哪裡都不忘用上這個,當然,震天雷原本是一件犀利的火器,它的造價也不貴,如果用它能大大減少將士傷亡的話,何樂而不為?

    大行城的守軍很驍悍,面對數十萬大軍仍凜然不懼,守將戰在城頭,聲嘶力竭地揮舞著長劍,士卒們搬運箭矢,巨石,滾木,來往有條不紊,唐軍攻城時,守軍並未慌亂,而是遵從將領的指揮,各司其職抗擊唐軍。

    攻城整整一上午,大行城好幾次出現險情,差點被攀上城頭的唐軍佔了,後來守將親自上陣,領著守軍拚命反擊,才將攀上城頭的小股唐軍當場格殺,堪堪守住了城池。到了午時,李世民下令鳴金收兵。

    沒能攻下城池,在君臣的意料之中,沒有內應,拒絕投降,強行攻城不可能太快,不過李世民對今日攻城的進展還是頗為滿意的,上午城頭好幾次被唐軍攀上去,每次只差一點便能佔領城頭了,這是個好現象,如果下午再次攻城的話,應該有希望破城。

    陣亡了兩千餘人,但李世民的心情不錯,帥帳內與一眾老將談笑風生,揮斥方遒之態很威風。

    午時埋鍋造飯,將士們吃得歡暢,相比攻打安市城時那種絕望且無力的心態,今日這個大行城顯然輕鬆多了,這才是攻城正確的打開方式嘛,安市城的楊萬春簡直就是個妖孽,一點都不隨和……

    大營的空地上,所有將士全都蹲在地上,碩大的行軍鐵鍋裡煮著野菜湯,湯裡還摻了一點肉末,味道不一定好,但營養卻也馬馬虎虎了,行軍全都分發了乾糧,每頓大概是黑乎乎的一團東西,材料並非固定,大多是餅或者飯糰,裡面摻了一丁點的鹽巴,條件允許的話,飯糰外面還裹了幾片臨時從地裡摘來的野菜。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6 22:29
第九百零二章大營遇襲

    這便是普通將士的一頓飯了,身份不同,口味也不同,李素養尊處優慣了,這種東西打死他也無法下嚥,可將士們卻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了還意猶未盡地舔著手指,再來一碗野菜湯,寒冷的北國野地裡,一碗湯喝得渾身暖融融的,已是難得的舒坦愜意了。

    李素頂著宿醉的腦袋,渾渾噩噩走到營帳外,營帳外的李家部曲們也在用飯,自家人的伙食畢竟跟尋常府兵不一樣,李家部曲們吃的是麵餅夾肉,大片的肥肉裹在麵餅裡,一口咬下去滿嘴流油,湯也不一樣,部曲們喝的是真正的肉湯,裡面的肉也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李素這個家主對部曲們向來大方,行軍每到一地便讓方老五去附近打獵或是採購肉食,部曲們基本每天每頓都有肉吃。

    李素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走近部曲,探頭看了一眼大家吃的東西,滿意地點點頭,方老五客氣地招呼李素過來隨便吃點,李素笑著拒絕,宿醉未醒,實在吃不下東西。

    鄭小樓一邊啃著餅,一邊朝天翻了個白眼,顯然對家主這種行軍還不忘醉生夢死的人表示鄙視。

    李素指了指他,算了,頭痛,今天不跟他計較。

    很平靜很溫馨的場面,很有一種恬淡的生活味道。

    可惜,溫馨的時刻總是被老天打斷。

    埋頭啃著麵餅的鄭小樓忽然動作一滯,接著臉上露出古怪之色,然後神情一凜,竟扔了手裡的麵餅,整個人趴在地上,耳朵貼著冰冷的土地,不知在聽著什麼。

    李素還沒走,見狀不由奇道:「你這是乾啥?餅裡的肉掉地上了?」

    鄭小樓不耐煩地朝他一揮手。

    旁邊坐的全是李家部曲,見鄭小樓這模樣,方老五第一個反應過來,也扔了手裡餅,學鄭小樓的樣子將耳朵貼在地上。

    良久,鄭小樓和方老五同時直起身,臉色蒼白地對視了一眼。

    李素也發現不對勁了,道:「怎麼了?出啥事了?」

    方老五顫聲道:「不知是不是小人聽錯了,很多很雜亂的馬蹄聲朝咱們奔過來,不知是敵是友……」

    鄭小樓在一旁淡淡地補充:「你沒聽錯,聽馬蹄聲少說有幾萬騎,馬蹄節奏太快,明顯是朝咱們衝鋒的架勢,是敵非友。」

    李素渾身一震,臉色也有些發白了:「有敵襲?」

    鄭小樓點頭,神情很篤定。

    李素咬了咬牙,這裡是後勤大隊,離中軍還有好幾里路,若是前方中軍毫無察覺,這次遇襲必然損失慘重。

    想到這裡,李素忽然大聲道:「都別吃了,全部上馬,去中軍,去前鋒,告訴大家有敵襲!」

    說完李素瘋了似的朝最近的一匹馬跑去。

    一邊跑一邊扭頭朝周圍後勤大軍的將領和官吏大聲厲喝道:「馬上轉移糧草和軍器,朝中軍方向轉移,快!敵人來了!」

    抓住鞍頭,李素跨上馬,催馬便朝前狂奔出去,後面的部曲們也反應過來了,紛紛上馬衝了出去。

    李素策馬狂奔,前後皆是唐軍的大營,浩浩蕩蕩連綿數十里,李素一邊策馬一邊焦急地大喊。

    「有敵襲!有敵襲!後方有敵襲!快戒備!」

    部曲們打馬跟在他身後,也隨著李素大喊起來,就這樣,百十人一邊催馬一邊喊,飛快朝中軍方向狂奔而去。

    李素騎在馬上,凜冽的寒風從耳邊呼嘯而過,一邊聲嘶力竭地大喊,一邊腦中卻在反覆的思考。

    首先,他相信鄭小樓的判斷,鄭小樓的本事李素是非常清楚的,他從未說過沒有把握的話,既然他說是敵襲,那麼一定是敵襲。

    其次,究竟是哪裡的敵人?為何事先沒有任何徵兆?為何斥候放出百里外了,唐軍大營仍然在沒收到斥候稟報的情況下驟然遇到了敵人,彷彿這股敵人是莫名其妙從地裡冒出來的一樣,神不知鬼不覺。

    李素在前方一路狂奔時,後勤大隊方向忽然傳來雜亂的喊叫聲,接著一股濃煙衝天而起,李素策馬時不經意扭頭,心中頓時一沉。

    顯然敵人已殺到,而且開始放火燒糧了,只不知糧草轉移出去多少。

    「有敵襲,快往後勤方向集結列陣,快!」李素急得聲音都變了。

    旁邊兩騎很快跟上了他,卻是方老五和鄭小樓,方老五到底機靈一些,不知從哪裡搶了一面銅鑼,騎在馬上一邊催馬一邊敲鑼,鐺鐺的鑼音敲得急促,不得不說,敲鑼比靠嗓子乾喊要有用得多。

    李素策馬經過好幾處大營,此事後勤方向濃煙已起,唐軍將士們早已看到,正在驚疑不定地猜測時,方老五急促的鑼音,還有李家部曲們扯著嗓子大喊敵襲,結合在一起將士們頓時知道發生大事了,將領們一邊罵娘一邊厲聲呵斥府兵們集結列陣,沿著低窪的沼澤和丘陵,各自選了一塊相對平坦的地形列陣,然後緩緩朝後勤方向推進。

    待到李素和部曲們跑到中軍大營外時,全軍都已知道遇到了敵襲,李世民領著眾將正站在中軍大營轅門外,踮腳眺望著後勤方向越來越濃的黑煙。

    見李素氣急敗壞的跑來,李世民眼睛一亮,馬上拽住了他的手,沉聲問道:「何故驚慌?後勤方向發生何事了?」

    李素喘著粗氣道:「陛下,後勤有敵襲,大多是騎兵,人數大約是三萬左右,臣從後勤一路示警而來,此時敵人已衝殺到了後勤,那些黑煙便是他們放火燒了糧草,陛下,快下令列陣迎敵吧!」

    李世民與眾將大驚:「他們燒了糧草?」

    李素抿了抿唇,他很清楚李世民和眾將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

    大軍開戰,勝也好,負也好,終歸只是一時勝負,但是糧草卻是全軍的命脈,糧草若被燒了,將士們一旦斷糧,後面的仗根本沒法打了,軍心動搖,士氣低迷,將士們絕望之下不可能還有心情拿起武器打仗,更有甚者,因為軍中斷糧,小股將士集結鬧事,最終導致嘩變的先例屢屢皆是。

    歷史上有名的官渡之戰,曹操與袁紹對陣,曹操率輕騎奇襲烏巢,燒了袁紹的糧草,導致袁紹全軍士氣崩潰,大敗而逃,曹操獲得這場戰爭的最後勝利,這也是歷史上有名的以弱勝強的經典戰役,後人論此戰時,總結過諸多原因,但毫無疑問的是,烏巢糧草被燒無疑是導致袁紹兵敗的重要原因。

    此刻卻沒想到,唐軍的糧草也被燒了,李世民和眾將的臉色不由分外難看起來。

    見李世民睜大了眼睛,仍處於發懵的狀態,李素急了,提高了聲音道:「陛下,先別管那麼多了,快下令列陣迎敵吧,糧草的事待戰後再想辦法!」

    李世民一激靈,回過神來,點頭道:「對,先迎敵……」

    扭頭一看,程咬金重傷未癒,牛進達已分兵北上,身邊剩下可堪大任的老將只有李績和江夏王李道宗,李世民遂道:「懋公快集結中軍騎營四萬,前往後方迎敵,道宗賢弟整頓兵馬,步卒披掛重甲隨後推進,另選一軍兩萬,駐於大行城,提防大行城內守軍出城突襲,快去吧。」

    李世民看了李素一眼,努力擠出一絲笑意:「今日多虧子正示警,辛苦了……」

    說完李世民正要轉身,李素忽然拉住了他的衣袖。

    「陛下,臣以為,迎敵先以步卒為先……」

    「為何?」

    「攻打大行城之前,臣遣部曲勘察過附近地形,發現大行城附近多山地沼澤,騎兵在這個地方難以展開衝鋒,反倒不如步卒,若貿然用騎兵迎敵,臣恐事倍功半,反增傷亡。」

    李績這時讚許地看了李素一眼,道:「臣也派人看過地形,確實沼澤山地居多,騎兵不可施為,反不如步卒輕快。」

    李世民點點頭,道:「那就改一下軍令,懋公領四萬步卒迎敵,道宗賢弟領精騎隨後壓陣,快去吧……」

    二將領命而去,李世民轉身回帥帳,李素看著李世民的背影,顯得尤為孤獨,彷彿在這一瞬間,他的精氣神全已消逝殆盡,整個人蒼老了十歲。

    …………

    …………

    敵軍突襲來得很快。

    事實上當李素策馬前往中軍報信時,敵人的兵馬已經殺到了後方。

    不得不說,下手很準很毒,首先便直接衝著後勤的糧草而來,兵法裡斷敵軍糧草一直是上策,敵軍雖是異國蠻夷,顯然也是讀過中原兵法的,一下手便找準了唐軍的要害。

    敵軍約三萬人馬,幾乎全是騎兵,每個人手裡還握著一支火把,凶神惡煞衝進後勤糧草大軍後,首先便是四處放火,火把扔到糧包上之後才抄起刀劍殺人。

    這股敵人的打扮很怪,身上披著獸皮,腦袋前額全禿,後面的頭髮編成好幾股精緻的小辮子,有的還在辮子上插了幾隻雉羽,臉上塗著各種顏色的油彩,看起來跟美洲的印第安人有點像。

    後勤大軍裡也有府兵將士,專門保護糧草的,當李素示警時,將領們便趕緊喝令民夫轉移糧草,然後組織府兵將士列陣,只不過負責後勤的府兵大多是步卒,當敵人的第一輪衝鋒殺到時,步卒根本不是騎兵的對手,僅僅第一輪衝鋒,府兵的陣型便被衝亂了。

    將領們不屈不撓,繼續組織殘餘的將士再次列陣,手執長矛斜舉向天,待敵人的第二輪衝鋒快到眼前時,將領大聲下令,排列成陣的長矛動作整齊地往前一刺,無數敵軍騎兵就這樣被刺下馬來,摔落在地後,又被後面的騎兵毫不留情地踩踏,最終死在自己人的馬蹄下。

    敵軍打扮很怪,不是高句麗國人的穿戴,尋常的府兵士卒不認識,但終歸還是有許多見過世面的將領,敵軍兩輪衝鋒過後,將領們看著遠處撥轉馬頭準備第三次衝鋒的敵軍,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番後,唐軍將領明白了,頓時震驚地大聲道:「靺鞨騎兵?」

    「狗雜碎!靺鞨部敢叛我大唐,不怕陛下滅他們的族麼?」

    府兵人群裡一陣痛罵聲,自古以來,罵人似乎是一件很解氣的事,原本遇到突襲有些慌亂的後勤府兵,現在冤有頭債有主,眾人痛罵了一陣後,心中蕩漾著一股激昂之氣,士氣竟在不間斷的罵人聲裡莫名其妙地高漲起來。

    「幹死他們!」

    「教他們知道,咱們大唐就算是後勤運糧草的府兵,也不是他們這些蠻夷猢猻能輕易對付的!」

    「全軍,列陣」

    不僅是府兵,就連運糧的民夫們也紛紛抄起了石頭或木棍,學著府兵的樣子列出一串歪歪扭扭的陣型。

    後勤原本只有不到五千人的運糧府兵,陣型被敵軍第一輪衝鋒沖垮後,隨即便被敵軍分割成一塊一塊的,此時算是各自為戰,根本沒有統一的指揮,全靠一些中層將領將隊伍集結起來,無論是不是自己的麾下皆拉入隊伍中集結成陣。

    「全軍,進!」

    隨著將領再次下令,府兵們一往無前地朝前邁步踏進。

    對面百丈之遙,敵軍騎兵吃驚地看著不遠處一步一步朝他們走來的府兵,這些靺鞨騎兵不太明白,為何明明處於劣勢之下的唐軍府兵還敢主動朝前進攻,這些人明明只是步卒,他們哪來的勇氣朝騎兵進攻?

    吃驚歸吃驚,戰場之上不會給雙方留下任何思考人生的時間。

    隨著後方一聲高喝,靺鞨騎兵再次催馬發動,朝百丈外的府兵步卒衝過去。

    …………

    …………

    說來話長,實則從遇襲開始,到後勤運糧府兵被全部沖垮,直至大部傷亡,總共不到一炷香時辰,勇氣只是勇氣,騎兵永遠是步卒的天敵,數千府兵在中軍援兵到來之前,永遠倒在這片冰冷的雪地上。

    後勤大部被滅,靺鞨騎兵肆無忌憚開始放火燒糧,至於那些勇敢抵抗的民夫,他們對靺鞨騎兵的殺傷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連趁手的兵器都沒有,能指望他們殺多少敵人?

    一車車的糧草冒出滾滾黑煙,扶搖直上,火勢越燒越大之時,靺鞨騎兵繼續朝中軍發起了突襲。

    驟然遇襲,唐軍中軍陷入一片混亂,李績花了很久的時間才點齊了兵馬,朝後勤方向推進,而這個時候,靺鞨騎兵已開始在各個大營殺人放火了。

    人喊馬嘶,伴隨著慘叫聲,痛罵聲,大哭聲,整個大營陷入了極度的混亂中,李績領著四萬步卒匆匆趕去時,唐軍大營已被燒了小半。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7 23:25
第九百零三章壓陣挽瀾

    混亂是大敗的開始,尤其是大營內的混亂,一旦亂起來,下面的士卒沉不住氣毫無目的的到處亂跑,中低層的將領四處找不到自己的士卒,無法發號施令,更無法阻止有效的抵抗,於是混亂越來越亂,最後中低層的將領也無法沉住氣,跟著普通士卒一起到處亂跑起來,很多歷史上的大敗就是這麼開始的,比如三國吳蜀之戰,陸遜火燒劉備十里連營,便是因為大營火起,蜀軍大亂,而導致大敗。

    現在唐軍的大營差不多也是這個意思了。

    整個大營全亂了套,府兵們狼奔豕突,將領們厲聲喝罵,只見人影幢幢,偶有下面的校尉或火長組織起百十人的隊伍,好不容易拿好武器列好陣,可前面的府兵擠過來,剛列好的陣型馬上就被沖散了。

    這個時候能依靠的只有老將,老將才是整個大營裡的中流砥柱,比如李績。

    李績點齊兵馬後,迅速朝後勤方向壓過去,從中軍到後勤尚有好幾里,李績騎在馬上親自領隊,四萬人手執弓箭盾牌長矛,陣型絲毫不見散亂,迎面遇到的潰逃府兵,見己方兵馬嚴整的陣型後,慌亂的心情頓時安靜下來,彷彿有了傳染似的,但凡李績所部經過的地方,再混亂的場面都能無聲地平息下來,然後潰散的府兵安靜地尋找各自的將領,將領再組織起各自熟悉的部下,安靜地拿起武器,安靜地集結成陣,最後緊緊跟在李績所部的後面,朝前推進。

    一場即將發生的潰敗,在李績的威望下,在四萬步卒安靜從容的神態下,竟然奇蹟般地挽回了敗勢。

    此時,靺鞨騎兵仍在唐軍大營的後方肆無忌憚的殺人放火,騎兵放火燒糧後繼續向前突進,速度很快,到李績率領兵馬與靺鞨騎兵遙遙相對時,唐軍的小半大營已經火光衝天,傷亡無數了。

    距離靺鞨騎兵百餘丈時,李績下令停步,列陣。

    瞇眼看著遠處靺鞨騎兵靜靜列成的陣型,李績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靺鞨部?果真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他們哪來的膽子敢叛我大唐?」

    這個問題沒人回答,敢叛唐的原因大抵只有兩種,一是化解不開的仇恨,二是足夠動人的利益。

    靜靜觀察片刻後,李績忽然瞠目大喝道:「弓箭上前,盾陣列後,準備進攻!」

    將領揮舞著令旗往後跑,一邊揮旗一邊傳令。

    很快,弓箭方陣隊伍走到陣前,後面緊跟著一個盾牌方陣,盾牌的後面,則是長矛長戟方陣,各個方陣之間涇渭分明,嚴絲合縫,此時的戰場上一片寂靜,旌旗迎風獵獵擺動,將士們則像一支支釘入地底的鋼槍一動不動。

    良久,靺鞨騎兵的後方傳來首領的大喝聲,靺鞨騎兵聞令而動,催馬朝李績衝殺而來。

    隆隆的馬蹄聲彷彿敲在人的心坎上,敵軍的距離越來越近,從百丈到五十丈,然後是三十丈,二十丈……

    最後當敵人的戰馬已馳進了弓箭的射程範圍時,李績終於下令了。

    「放箭」李績大聲下令。

    嗖嗖嗖

    對面人仰馬翻,無數敵軍中箭倒栽下馬,但大部分仍在策馬飛奔。

    李績有些遺憾地皺了皺眉,繼續下令放箭。

    剛才事發突然,點兵太急,而且中軍混亂,召集部將不易,若是能召集出一隊投雷手,幾百顆震天雷點燃了同時扔出去,這第一輪恐怕就會收穫不少敵軍的屍首,更重要的是,還能有效地打擊敵軍的士氣,製造敵軍內部的恐慌。

    思慮之間,靺鞨騎兵已抵近了唐軍的前陣,弓箭手再次放箭,第二輪箭矢過後,也不管射下多少人,毫不猶豫地抽身後退,接著便是盾牌方陣上前,盾牌兵雙手頂著盾牌,腳下呈弓箭步,每個人的額頭青筋暴跳,弓著身子咬著牙,只等靺鞨騎兵衝來,盾牌猛地向前一頂,一時間人仰馬翻,無數盾牌兵被疾馳的戰馬撞倒,同時靺鞨騎兵的衝勢也因為盾牌的阻擋而緩了下來。

    然後,在將領的指揮下,盾牌兵很快撤了下去,接著上前的是長矛方陣,這個方陣是專門為了對付騎兵而準備的,當騎兵的衝勢被盾牌擋下來後,長矛長戟便登場了,他們雙手握著長矛,隨著命令聲動作整齊地朝前一刺,收回,再刺……

    敵軍頓時出現了混亂,無論人還是馬,被長矛刺中後發出尖銳淒厲的慘叫聲,最後翻身倒下。

    這支騎兵也不簡單,前部傷亡過大時,後部卻迅速地再次集結,然後朝唐軍方陣發起第二次衝鋒。

    李績遠遠看見,眉頭不由一跳,到了這個時候,殺手鐧也不得不拿出來了,所謂的大招,大多都是用在生死存亡的那一刻。

    「傳令,前軍退下,陌刀營上前。」李績語氣冰冷地下令。

    隨著將領們的命令聲,前軍的弓箭手,盾牌手,長矛方陣全部如潮水般退下,黑壓壓的人群退下後,戰場中間唯獨還剩下一支奇怪的隊伍,這支隊伍穿著重鎧,身材普遍的高大魁梧,每個人手中握著一柄樣式奇異的大刀,刀柄長度盈尺,刀刃寬,刀身長,重量大約二十多斤左右。

    這支隊伍人數不多,大約只有兩千餘人,早已整齊地列好了方陣,隨著令旗揮落,這支方陣踏著沉重的腳步,緩緩上前,方陣的排列也有些奇怪,人與人之間相隔大約兩柄刀身的長度,相隔很寬。

    令旗再次舞動起來,隊伍裡的兩千多餘動作統一,雙手握著刀柄,同時開始舞動,令旗揮落之後,隊伍一邊舞動,一邊向前緩緩推進。

    遠處的靺鞨騎兵莫名其妙地看著這支奇怪的隊伍,不過其中也有些見過世面的,仔細觀察半晌後,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大嘴一張,失聲驚呼。

    「陌刀營!唐國的陌刀營!」

    陌刀的厲害,只有親身嘗試過的人才最清楚,當然,真正嘗試過的人,基本都已含笑九泉了。

    在這個冷兵器時代,大唐的陌刀營便是戰場上最犀利的方陣,如同一部機器一般,只要陌刀舞動起來,任何人畜蝦蟹進入方陣全是被絞得稀碎的下場,不僅死得快,而且死狀十分難看,不管長得多英俊,被陌刀整容過後,全成了一堆爛肉,碎肉,摻點韭菜就能直接做成餃子餡了。

    名副其實的戰場絞肉機,上下千年,唯有大唐陌刀營有這個資格當之。

    看著遠處的陌刀營舞動起來,李績悄悄鬆了口氣。

    大唐上至君王,下至尋常士卒,對陌刀營的信任是毫無條件毫無保留的,事實上陌刀營也從來沒讓任何人失望過,但凡參與戰事,無論多麼驍勇兇殘的敵人,在舞動的陌刀面前只能停步,如果想強行衝過去,基本就是被絞成碎肉的下場。

    只是陌刀營的組建成本實在太高,而且條件特別苛刻,不僅工匠打造陌刀的過程很繁瑣,更重要的是,陌刀手的選撥更難,一柄二十多斤的陌刀揮舞起來並不難,難的是需要不停的揮舞,一邊揮舞還要一邊往前推進,將領若不下令,揮舞的陌刀便不能停下來,這就需要非常大的力氣和耐力了,尋常府兵根本做不到,只有天生蠻力者能擔之。

    因為陌刀營太珍貴,如同千年後國家培養的飛行員一樣,每一個都是花了大價錢大工夫培養出來的,所以陌刀手輕易不會被動用,君臣將領們對陌刀手異常珍惜,不到火燒眉毛時勢即傾的生死存亡時刻,陌刀營是不會有作戰任務的,他們平日的任務就是吃肉,練刀,練陣型。

    今日李績終於下令動用了陌刀營,可見戰場情勢已經非常危急,到了不得不動用的關鍵時刻了。

    陌刀營舞動著陌刀,緩緩向前推進,遠處的靺鞨騎兵呆住了,他們中間大部分人並不知道這支隊伍究竟有多厲害,表面看上去,這只是一支揮舞大刀的隊伍,按常理估計,如果騎兵對他們來一次衝鋒,拼著損失些許人馬,便能將他們的陣型沖散,戰場上一旦陣型潰散了,這支隊伍基本也就算是沒有戰鬥力了,個人的勇武和戰力,在整支軍隊面前是非常渺小的。

    於是有些不信邪的靺鞨騎兵互相對視了一眼,還沒等將領喝止,一支數百人的靺鞨騎兵猛地一催馬,揚著刀朝陌刀營衝過去。

    陌刀手們仍然按照將領的節奏揮舞著陌刀,對衝過來的靺鞨騎兵渾然無視,眨眼之間,靺鞨騎兵已衝到了陌刀營的前方,他們發出如狼一般的嚎叫聲,揚刀便朝前劈下。

    可惜,這個動作僅僅只是揚起,便到此為止了,連生命都到此為止。

    兩尺多長的刀身,寒光閃爍之後,便只聽見一陣慘叫聲,數百名靺鞨騎兵瞬間同時死在刀下,隨著陌刀的繼續推進,倒在地上的屍首被陌刀一刀一刀地切割,很快,人和戰馬的屍首變成了一堆分辨不出的碎肉。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4 17:57
第九百零四章亂後反擊

    變故發生得太突然,事實上從靺鞨騎兵對後勤發起突襲開始,一直到李績領兵來援,甚至不得不動用了陌刀營來壓住混亂的陣腳,整個過程的發生不到一個時辰。

    後勤大營已是處處烈火,靺鞨騎兵的目標很明確,首先便衝著唐軍的糧草下手,他們也知道糧草是一軍的命脈,只要拿住了命脈,再強大的敵人也將走向敗亡,所以靺鞨騎兵突襲時,他們的主要目標並非殺人,二十多萬唐軍,就算不反抗讓他們殺,他們也沒那能力全殺完,但是若燒了唐軍的糧草,這場唐國皇帝發動的東徵之戰大抵敗局已定。

    衝天的火光裡,靺鞨騎兵與唐軍陌刀營相隔百丈對峙著,剛才有不信邪的靺鞨騎兵對陌刀營發起衝鋒,結局毫無懸念,眨眼間便被絞為一堆堆碎肉,現在靺鞨騎兵終於對名震天下的唐軍陌刀營有了直觀的認識。

    盛名之下,果然無虛,不信邪的人終究化作了地上一堆堆血肉,於是活著的人被深深震駭了。

    面前的陌刀營在靺鞨騎兵的眼裡變成了一堵無法攀越的強,一座無法征服的山峰,兩千餘陌刀手將陌刀舞得虎虎生風,那片雪白如匹練般的刀光折射著陽光,刺痛靺鞨騎兵的眼睛。

    為首的靺鞨騎兵將領們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彼此的眼神中透露出同一個決定,唐軍陌刀營太厲害,必須避其鋒芒,否則會造成極大的傷亡,靺鞨部落人丁本就稀少,決不能在這部不可能戰勝的戰爭機器前平添無謂的犧牲了。

    再說,靺鞨騎兵今日對唐軍發起突襲,本就不是以殺死唐軍為目的,他們要的是唐軍後勤糧草毀於一炬,則唐軍不戰而敗。

    見眼前的陌刀營根本無法戰勝,靺鞨騎兵果斷放棄了繼續向前衝鋒,一聲號角聲後,靺鞨騎兵原本嚴整的陣型忽然一變,一齊朝四面八方散開,然後……開始放火燒糧。

    敵人的反應令李績吃了一驚,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眼見一車車的糧草被火把點燃,後勤大營內處處冒著黑滾滾的濃煙,李績憤怒下令,所有唐軍將士全部以營校為單位,化整為零,以小股單位向靺鞨騎兵發起攻擊。

    敵人戰術變了,李績也跟著變,這個時候當然無法用尋常列陣統一攻守的方法擊敵,敵人化作小股騎兵分擊襲擾,唐軍倉促之下只能依葫蘆畫瓢跟著變。

    陌刀營很快撤了下去,數萬唐軍步卒和騎兵上前,各自以營校為單位迅速分散開來,在營官校尉們的指揮下,一股股小部隊朝四面八方沖插而去,遇敵殺敵,還有無數的民夫在後勤文吏們驚恐的嘶吼聲中奮力地開始撲火救糧。

    於是靺鞨騎兵在前方一邊策馬疾馳一邊放火,後面的唐軍緊緊追殺,再後面的民夫則奮不顧生地撲火搶救糧草,後勤大營內亂作一團。

    李績眼看著靺鞨騎兵們一路放火一路逃竄,而後勤的糧草每日供應數十萬大軍,其數量何其龐大,一旦火起,根本來不及撤離,全部付於靺鞨騎兵的一把火,看著眼前處處冒起的火光和濃煙,李績不由痛苦地閉上了眼。

    東徵一戰,大抵便到此為止了,被焚燬的糧草不計其數,唐軍哪有餘力繼續殺敵東進?

    聲勢浩大的東徵一戰,大唐舉傾國之力暗中準備籌謀多年,最終卻在這大行城外折戟沉沙。無往不利戰無不勝的大唐王師,這一年這一日,終究嘗到了失敗的滋味。

    …………

    以有心算無心,唐軍猝不及防之下,損失非常慘重。

    損失的不僅是萬千將士的性命,更重要的是,全軍的糧草不知被燒了多少,李績一邊指揮將士殺敵,一邊焦急地看著處處冒煙的糧草,臉色越來越白。

    事發突然,唐軍大營一片混亂,大軍後部的混亂尤甚,此時此景,正應了李素戰前的擔憂。

    數十萬將士聚合在同一座大營裡,營盤前後連綿數十里不見盡頭,看似威武壯觀,聲勢浩大,然而一旦出事被襲,對於這數十萬人來說便是滅頂之災。營盤數十里,說是首尾相連,實則出事後根本來不及照應,尤其是數十萬人聚集在一處,一旦有了驚變,恐懼的情緒便會以一種異常誇張的速度無限度地渲染擴大。

    將士們會惶恐,會想像,會不由自主地朝最壞最可怕的地方去猜測,於是首先便是將士們的心理逐漸崩潰,這種崩潰的情緒很容易傳染,一傳十,十傳百,待到數百人的心理都崩潰後,營盤內便會馬上嘩變,引起毫無目的毫無理由的潰逃,營嘯,最後一個個全變成了瘋子,抄起刀不分敵我胡亂殺人,來發洩心中的不安和恐懼。

    但凡稍微有過帶兵經驗的將領,最害怕的便是出現這種情況,到了那時,一切便回天無術了。

    李績焦頭爛額指揮兵馬追擊靺鞨騎兵時,中軍大營的混亂終於被程咬金,牛進達,李道宗等多位老將強行壓制下來。

    老天垂憐,這次被襲雖然發生得突然,大唐的將士們經歷了最初的慌亂驚懼之後,並未產生營嘯嘩變之類的後果,期間踩踏逃竄者不少,但大部分人還是冷靜了下來。

    終究是一支威震天下的百勝之師,數十萬府兵大部分都經歷過大小許多戰役,都是經驗豐富且非常懂得軍紀的老兵,一旦度過最初的混亂之後,老兵的素質便很快體現出來,首先是冷靜,然後迅速組織潰散的袍澤,最後向低級和中級軍官靠攏歸建。

    李績忙著指揮兵馬追擊敵軍時,程咬金和李道宗已將中軍整頓完畢,中軍的將士們重新恢復了戰力,在幾位老將的指揮下,各自集結成陣,然後朝後勤方向推進。

    唐軍緩緩朝前壓來,靺鞨騎兵的張狂便到此為止了。

    程咬金脾氣最壞,拖著重傷未癒的身子,領軍從左翼包抄,李道宗另領一軍從右翼包抄,中軍的李績紋絲不動,三軍分擊,很快對四處放火的靺鞨騎兵完成了合圍,然後一陣隆隆的大鼓擂響,三軍同時朝靺鞨騎兵發起衝鋒。

    面對四面八方衝來的唐軍將士,靺鞨騎兵不由大感驚訝,他們沒想到唐軍竟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結束了慌亂,並且集結成陣,甚至還有能力進行犀利的反擊,這樣的軍隊素質,難怪能夠數十年橫掃天下,百戰百勝,天下未有敵手。

    經過與李績所部的一番廝殺後,靺鞨騎兵的戰損也不少,近萬人在這場偷襲戰中喪生,剩下的三萬兵馬已是人困馬乏,而恢復了士氣和戰力的唐軍將士正是銳氣正盛之時,此消彼長之下,靺鞨騎兵僅僅與唐軍一次正面碰撞便顯出了劣態,情知不妙的靺鞨騎兵清楚戰機已逝,面對唐軍的反撲,他們自問沒有還手之力,在幾位部落將領的指揮下,靺鞨騎兵迅速聚攏,收縮防禦,列陣徐徐後退。

    總的來說,靺鞨騎兵今日偷襲的目的差不多已經達到,唐軍後勤糧草被燒燬無數,四萬人出其不意的突襲之下,竟生生斷掉了唐軍的命脈,其戰果可謂豐碩,接下來自然沒必要與唐軍決一生死,這是無謂且愚蠢的。

    於是靺鞨將領們一聲令下,剩下的三萬人撥轉馬頭,朝北迅速疾馳而去,快速撤離了這片四處濃煙火光的戰場。

    與此同時,大行城的守將果然也不甘寂寞,從城頭遠遠看到唐軍大營出現混亂和濃煙之後,頓知唐軍出現了變故,不論是怎樣的變故,對大行城的守軍來說都是好消息,於是守將當機立斷,馬上派三千兵馬出城,對唐軍大營東面的前鋒營地發起攻擊。

    這真是趁你病,要你命,可謂古往今來落井下石的經典案例了。

    幸好李世民終究也是久經戰陣的戎馬皇帝,指揮經驗很豐富,慌亂過後馬上冷靜下來,下達的一連串命令裡,其中有一條便是令牛進達整軍兩萬,駐於前鋒大營東面,提防的便是大行城守將的落井下石。

    戰場上比的不僅是雙方的兵力多寡,更重要的雙方主帥對戰機的把握,對時勢的判斷,這樣的比較是很直觀的,經驗豐富的能料敵於先,昏聵糊塗的只能被動挨打,處處被敵人算計。

    李世民犯了大錯,他得到的惡果便是後勤糧草被燒,當然,李世民再沒用,至少比大行城的守將強上許多,當大行城的三千兵馬出城,歡天喜地結陣準備向唐軍前鋒大營發起衝鋒,打算來個趁火打劫之時,牛進達已奉命整軍兩萬,好整以暇地在前鋒大營等著他們。

    接下來大行城的守軍們悲劇了,趁火打劫這種事可不是那麼好幹的,時機沒把握對,最終只能成為一塊主動送進敵人嘴裡的一塊大肥肉,對送上門來的肥肉,牛進達自然不會客氣的,大行城守軍衝到唐軍前鋒大營不到百丈時,發現營門前一片黑壓壓的人群早已列好陣勢靜靜地等著他們,守軍們大驚,急忙轉身逃竄,他們的身後,牛進達分出的另一支兵馬卻早已將他們的退路截斷,一前一後兩支兵馬,令旗揮舞之下,兩軍迅速對敵軍進行合圍,最後,便是毫不留情的單方面屠殺……

    今日大營被襲,所有的唐軍將帥心中全憋了一口惡氣,大唐徵戰這些年,就數今日這個跟頭栽得最慘,李世民禦駕親徵,大唐朝堂的名將宿老幾乎傾巢而出隨行,皇帝是打了多年仗的馬上皇帝,將領是名震天下戰功赫赫的名將,一群人聚合在一起,領著幾十萬兵馬聲勢浩大 東徵,結果今日卻陰溝裡翻船,被靺鞨騎兵狠狠偷襲了一次,直接斷了唐軍的命脈,對牛進達等這些將領來說,今日實在是有生以來的奇恥大辱,一想到自己志得意滿地誓師出長安,卻被敵人打得灰溜溜的回來,牛進達便覺得心中一股逆血反覆翻騰不休。

    騎在馬上,牛進達冷冷注視著麾下將士對出城撿便宜的三千敵軍進行毫無懸念的單方面屠殺,表情不喜反怒。

    這三千敵軍的命運已被注定,他們已引不起牛進達的任何關注,牛進達的視線從他們身上移開,然後,慢慢落在遠處大行城的城頭箭樓上。

    前方戰場上,敵軍的慘叫聲已經越來越小,差不多已快結束戰鬥了,牛進達卻仍面若寒霜,擰著眉頭不知在思索什麼,良久,忽然狠狠一拍馬鞍,牛進達惡狠狠罵了一句粗話。

    「狗娘養的!老夫怎能忍下這口惡氣!來人,速去中軍稟奏陛下,出城偷襲我們的敵軍已被老夫全殲,傳老夫的話,就說臣欲趁此良機,領軍直接攻下大行城,請陛下聖裁,快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11 07:04
第九百零五章 大敗之後

    皇帝親征,大軍行止由皇帝一人而決。

    所以牛進達哪怕窩了一肚子的惡氣,也必須先向李世民稟奏後,才能指揮大軍攻城。

    六千餘守軍的大行城,守將出了昏招,派出三千守軍意圖偷襲唐軍前鋒,結果被牛進達率部全殲,大行城內只剩下三千多守軍,攻破這座城池並不難。

    牛進達的請求被快速傳遞到中軍帥帳,很快李世民便回了旨意,允許牛進達率部攻城,旨意後面又補了一句,攻破城池後,允全軍將士屠城三日。

    大行城是座小城,守軍六千餘,百姓人丁只有數萬,幾萬人的小城若被唐軍連屠三日,恐怕到時候城內連條狗都不剩,說是「屠城三日」,實際上李世民的意思根本就是讓這座城池雞犬不留。

    靺鞨部落的背叛和突襲,唐軍不知損失了多少將士和糧草,已令李世民出離憤怒了,所以才會下這道雞犬不留的命令。

    牛進達也憤怒,對李世民的軍令毫不猶豫地執行,一聲令下後,兩萬大軍剛吞掉出城偷襲的三千敵軍,馬上便扛起了雲梯,山崩海嘯般向大行城牆衝去。

    兩萬將士裹挾著被突襲後的怒氣,向大行城展開了猛烈的攻擊。

    這一次的城池攻守之戰尤為激烈,唐軍將士悍不畏死前赴後繼,而大行城的守軍似乎也明白一旦唐軍破城後,全城軍民將會是怎樣的下場,守城時也是奮不顧生,雙方在城頭陷入激烈的拉鋸戰,往往唐軍府兵剛剛從雲梯攀上城頭,守軍便一窩蜂衝去,拼了命將唐軍擊殺,甚至抱著同歸於盡的念頭抱住唐軍一同栽下城頭。

    攻城之戰剛開始便陷入白熱化的激烈狀態,牛進達眯眼看著城頭的戰況,忽然扭頭望向身旁的傳令官。

    「中軍後方戰勢如何?那股突襲咱們的雜碎可被殲滅?」

    傳令官道:「突襲的敵軍共計四萬人左右,其中被我軍殲滅了一萬餘,剩下的三萬人馬已撤退,陛下和幾位將軍正在安頓將士。」

    牛進達點點頭:「好個雜碎,有膽子叛我大唐,此事過後,終歸有個下場的,……去中軍向陛下稟奏,請陛下調撥一些投雷手過來,攻城的火候差不多了,大行城即將被我軍拿下。」

    傳令官匆匆而去。

    一炷香時辰後,一千投雷手趕來。

    靺鞨騎兵偷襲後軍時,整個大營全亂了,投雷手也在混亂中各自分散,直到靺鞨騎兵撤退,李世民和李績等人整頓全軍,下令全軍各自歸建,被打散的投雷手這才匯聚一處,重新形成建制。

    當牛進達看到一千餘整齊列隊的投雷手時,目光裡更多了幾分篤定,對這座大行城,牛進達今日誌在必得。

    簡單一道命令,投雷手們一聲不吭地朝城牆飛奔而去。

    城牆下方的護城河早被唐軍將士用土袋填平了,投雷手跨過濕軟的土地,列於城牆下,任由城牆上氣急敗壞的守軍不停將箭矢射到他們身上,因為投雷手身上穿著厚重的板甲,箭矢對他們幾乎毫無作用,而大行城只是一座小城,守軍並沒有太厲害的諸如拋石機之類的守城武器,他們能做到的最大傷害便只有弓箭了。

    鼓聲驟然變得急促,一千餘顆冒著青煙的震天雷密密麻麻扔上城頭,仍是熟悉的一陣轟隆爆炸聲,城頭的馬道上頓時被炸得千瘡百孔,殘肢遍地。

    第二輪冒著青煙的震天雷飛上城頭時,下面的唐軍將士已搭好雲梯,朝城頭攀爬,這一次再沒有任何敵人敢冒頭守城了,唐軍很順利地爬上了城頭,當驚恐的守軍發現城頭再聽不到爆炸聲時,唐軍將士已有千餘人爬上了城頭,朝箭樓方向衝去。

    大勢已去,無法挽回,守軍拼了命的廝殺,可攀上城頭的唐軍將士越來越多,僅僅三千餘的守軍無法抵擋潮水般湧上城頭的唐軍,當某位不知名的府兵在箭樓下一刀斬下守軍將領的頭顱,並拎著守將的頭顱在城頭上四處傳示時,守軍的士氣頓時全線崩潰,唐軍勢如破竹,從城頭順著石階殺下甕城,並打開了西城門,門外守候的萬餘唐軍將士蜂擁而入。

    遠處,牛進達看著厚重的城門緩緩開啟,麾下將士如虎狼如羊圈般進入城內,不由興奮地一拍大腿。

    「來人,速去中軍報捷,大行城破矣!」

    ***********************************************************************

    中軍帥帳,接到牛進達捷報的李世民神情並沒有太大的喜悅。

    大行城只是一座小城,拿下它只是遲早的事,可是今日被靺鞨騎兵突襲,唐軍吃了一個大虧,李世民只覺胸中一股逆血不停翻騰。

    大敗之外的小勝,實在無法給一軍主帥的他增添太多光彩。

    此刻帥帳內君臣各自歸座,李世民陰沉著臉,聽著隨軍長史文吏稟奏今日的戰損情況。

    「……靺鞨騎兵從我軍後方發起突襲,後隊五千餘押運糧草的將士猝不及防下戰損三千餘,運糧的民夫死傷近萬,後來靺鞨騎兵朝中軍移動,一路擊殺我軍將士五千餘,後來遼東道行軍大總管李大將軍率部緊急馳援,在靺鞨騎兵未造成更嚴重的後果時,將靺鞨騎兵攔截在我軍後方,果斷動用陌刀營之後,靺鞨騎兵的攻勢終於暫緩,此戰斬靺鞨騎兵九千六百餘人,傷者兩千餘,已被我軍看押。」

    「……靺鞨騎兵突襲我軍後方時,大行城守軍趁勢出城而擊,被琅琊郡公牛進達率部於前鋒大營全殲,牛郡公全殲守軍後馬上發起攻城,一個時辰後大行城破,我軍戰損兩千餘,守城敵軍被全殲,大行城已在我軍掌握之中。」

    「……此戰,我軍總共戰死將士一萬一千四百餘人,民夫近萬人,傷者一萬餘,最重要的是……」

    隨軍長史看著李世民越來越陰沉的臉色,嘴唇囁嚅了一下,終於還是繼續道:「……最重要的是,靺鞨騎兵突襲時針對的是我軍後方的糧草,糧草被他們燒燬了近千車,我軍將士和民夫奮力撲救,搶下來的糧草終究不多,所餘者只有兩百餘車,只夠我軍……兩日所用。」

    李世民聞言臉色頓時浮上幾分青灰色,兩頰泛起一絲不健康不正常的潮紅。

    帳內諸將屏氣息聲,不敢吱聲。

    良久,李世民冷冷道:「下一批糧草何時可至?」

    「下一批糧草目前還在營州,離大行城近千里路程,預計最快也要十日後才能到。」

    李世民闔上眼,深吸一口氣,身軀不易察覺地輕顫幾下,緩緩提出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靺鞨部落為何敢叛我大唐,諸卿可知?」

    帳內諸將無人答話。

    最後還是那位長史說話了。

    「稟陛下,我軍拿下受傷的兩千餘靺鞨騎兵,從中找到了一位小部落的首領,經過審訊和通譯之後得知,今日突襲我軍的靺鞨部落並非粟末部,而是其餘的六部,其中以安車骨部為首,六部總共湊齊了四萬兵馬。」

    李世民聞言垂頭看著身前的地圖,緩緩道:「若是粟末部並未叛我大唐,安車骨等六部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通過粟末部的地盤,南下對我軍發起突襲的?」

    「安車骨等六部行軍並非神不知鬼不覺,他們六部合軍之後,首先便直指粟末部,將粟末部上下屠戮一空,然後才南下。」

    李世民闔眼,臉上不健康的潮紅之色愈發明顯了,神情卻冷漠如故。

    「好,粟末部未叛我大唐,好!這是朕今日聽到的唯一一個好消息……」李世民身軀忽然搖晃了一下。

    諸將皆驚,一旁的常涂急忙上前道:「請陛下先歇息,老奴請軍中太醫來……」

    李世民抬手,無力地擺了擺:「無妨,咱們接著商議……」

    「粟末部不曾負朕,朕絕不負粟末,傳令派出斥候,全力尋找粟末殘部,朕要保護他們,幫他們恢復部落生機,無論狄夷或是中土百姓,朕獨待之如一……」

    諸將凜然遵命。

    李世民此刻的臉色已越來越灰敗了,這一場大敗,彷彿已抽空了他的精血,生機在他身上緩緩流逝而去。

    「……我軍糧草,真的所餘不多了麼?」

    長史猶豫了一下,道:「若是就近籌糧,再將大行城官倉糧草充入軍中,然後組織將士們上山挖野菜,打獵……種種手段加起來,可夠我軍三日所用,若是減免三軍將士用量,勉強可支撐五日。」

    李世民淒然一笑:「下一批糧草還在營州,距此需十日,我軍卻只剩五日餘糧,難道果真是大勢已去,天不佑朕,這次東征注定跟隋煬帝一般大敗而返麼?千百年後,後人如何評價朕的這次東征?」

    帳內英國公李績忍不住道:「陛下,臣以為眼下要務,首先是保證三軍將士不能斷糧,二十萬大軍若是斷糧,後果非常嚴重,至於東征,這次不行咱們便下次再來,高句麗遲早會納入我大唐版圖,陛下不必憂懷,早收晚收,它終歸是咱們的囊中之物……」

    一向沒個正經的程咬金此時也神情凝重地道:「李老匹夫所言有理,臣覺得咱們必須馬上撤兵,否則若軍中斷糧很可能引起將士嘩變,那時可就麻煩大了,若現在撤兵往西,再下令營州糧隊日夜兼程往東趕路,兩軍相對而匯,五日差不多能碰頭,軍中的糧草便接濟上了,到了那時若陛下雄心未滅,咱們再打回來便是……」

    程咬金說完,帳內諸將紛紛贊同附和。

    李世民默默苦笑。

    說什麼接濟了糧草再打回來,程咬金這話只當是安慰自己罷了,數十萬大軍進退,進則還罷了,若是退了軍,哪裡那麼容易再打回來?今日退兵,根本就是東征之戰的結束了。

    兵者,死生之大事,所謂「死生」,不僅僅是兩軍交戰的傷亡,更重要是糧草的接濟,從古至今,無論將士對主帥如何歸心,沒了糧草都不行,很快就會大營嘩變造反,沒有哪位主帥的人格魅力大到讓將士們寧願餓著肚子跟敵人廝殺,愛國之心是建立在填飽肚子的基礎之上的。

    帳內君臣皆是一生戎馬之人,對李績和程咬金說的話自然都認同,連李世民都不得不承認,自己無論對東征之戰如何看重,沒了糧草便斷了一切希望,再拖下去,將士們若嘩變了,損失的可就不僅僅是東征這場戰役的失敗,很有可能禍延整個李唐江山。

    人性是複雜的,斷了糧草的人在這個年代根本就不是人,而是轉瞬變成了一匹狼,誰都敢咬,誰的反都敢造,而且戰鬥力異常驚人,吃著朝廷的糧草,那是為朝廷而戰,若是沒了糧草,則是為自己的生存而戰,兩者的動力完全不一樣。

    良久,李世民長長嘆氣:「便依兩位將軍所言,今日便拔營西進,盡快與營州糧草取得聯繫,催他們日夜兼程……」

    權衡利弊之後,李世民終於艱難地做出了這個決定。

    此刻李世民的臉色已經很不正常了,臉頰青灰裡帶了幾許潮紅,彷彿彌留一般,奮力地燃燒自己僅剩的生機。

    「還有,我王師入高句麗以來攻下的城池全數放棄,並且馬上搜尋附近城池以及民居的糧草,總之,一切能吃的東西全部帶走,至於靺鞨六部……」

    李世民頓了頓,咬著牙道:「靺鞨六部叛我大唐,此仇朕必報還!留待日後,朕當親領大軍,橫掃扶餘以北,教他千里無人煙,赤地無牲畜!」

    李世民說完,帳內諸將紛紛鬆了口氣。

    諸將皆是領兵多年的老將軍,他們生平打過無數的勝仗,唯獨東征高句麗一戰打得束手束腳,一身本事發揮不得,說到底還是李世民個人的原因。

    這位天可汗陛下近年來被四面八方的讚頌聲沖昏了腦袋,愈發覺得自己戰無不勝,果真是天命所歸的真龍天子,自己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漸漸地養成了驕縱自恃的壞毛病,從東征開始,李世民便一直在犯錯誤,李素等臣子無論進諫多少次,李世民都毫不在乎,導致這一戰失敗的原因很多,但最重要的原因無疑出在李世民自己身上。

    「……三軍將士每日所配糧草減半,徐徐後退,沿途所經城池全部屠戮,全力蒐集糧草,遼河邊上,前隋東征陣亡將士的頭顱骨骸京觀記得收攏起來,帶回長安好生安葬……」李世民的神情明顯已不對勁了,可他仍強抑著情緒緩緩安排撤退事宜。

    諸將紛紛領命。

    剛剛交代完畢,帳外忽然傳來一道慌張的聲音。

    「斥候稟奏,高句麗泉蓋蘇文集結平壤大軍十五萬,朝我大行城方向出發,三日後即將到達。」

    李世民一怔,接著大怒,猛地站了起來。

    「好個賊子,爾竟欺我大唐無人耶!」

    「來人,整頓三軍,給朕將他,將他……」

    話沒說完,李世民面色青紫,忽然仰天噴了一口濁血,在帳內諸將驚駭的目光注視下,筆直地倒下。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16 00:22
第九百零六章 退兵部署(上)

    從渡遼河之後的戰事種種不順,到攻打安市城無果而撤,最後大行城外被靺鞨部落偷襲燒了糧草,大唐籌備多年的東征可謂命舛時乖,出師不利。

    當所有將領建議馬上撤兵的現實擺在面前,這根稻草最終壓垮了李世民,一口濁血噴出,人已栽倒在地昏迷不醒。

    帳內諸將大驚,急忙將李世民抬到床榻上,並馬上宣來太醫。

    太醫們慌忙進帳為李世民診治,常涂將諸將請出帳外,將軍們六神無主地站在帳外來回踱步,神情紛紛露出焦慮擔憂之色。

    過了一個多時辰,常涂匆忙出帳,告訴諸將陛下已醒,但需要靜養,諸將可各回營帳,約束部將,並馬上安排撤兵事宜,制軍之權全交於遼東道行軍大總管李績。

    常涂傳達了許多李世民交代的話,卻絕口不提李世民究竟為何吐血昏倒,諸將深知帝王的疾病亦是機密之事,沒人敢多嘴去問,於是懷著忐忑之心各自散去。

    …………

    大軍後方被靺鞨騎兵破壞得遍地瘡痍,處處皆是屍首和糧草被焚燒後的痕跡,有的地方甚至還冒著濃煙,李素不得不將營帳搬進了中軍帥帳附近。

    一支二十多萬人的大軍進退是很麻煩的,從命令下達開始,二十多萬人要收拾行裝,要餵馬拔營,要歸攏兵器軍械等等,過程非常繁瑣,沒有兩個時辰動不了身。

    所以當撤兵的命令下達時,李家的部曲忙著收拾行李,而李素卻依然不慌不忙坐在帥帳內,慢悠悠地品著茶。

    高素慧跪坐在他的對面,神情無悲無喜,目光有些呆滯,不知在想著什麼。

    李素陰沉著臉,淺淺啜著茶水,透過氤氳繚繞的熱霧,靜靜地看著她的表情。

    二人一直這麼沉默著,彷彿一對得道高僧在坐枯禪。

    營帳外,戰馬的嘶鳴聲打斷了高素慧的思緒,她猛地驚醒過來,然後便與李素的目光碰撞上,高素慧一驚,急忙垂下頭。

    李素笑了,笑容帶著冷意。

    「我軍剛剛被偷襲,大約你也聽說了,敗得很慘,我軍戰死將士一萬餘,民夫一萬餘,傷者不計其數,嗯,靺鞨騎兵干的,當然,肯定是你們高句麗的泉蓋蘇文借的兵,如果站在中立的角度,不得不說,這一仗打得漂亮,這是一場經典的偷襲戰,足夠有資格載入史冊,作為經典戰例列入兵書之中,以供後人學習瞻仰……」

    似乎聽出了李素語氣裡壓抑的憤怒之意,高素慧身軀一顫,輕聲道:「奴婢已是唐國的俘虜,兩國交戰之勝負已與奴婢無關。」

    李素瞥了她一眼,笑道:「是不是很害怕我會遷怒於你?說不定便一聲令下把你拉出去斬了,或者把你先糟蹋了再斬……」

    高素慧嚇得渾身一抖,臉蛋蒼白地道:「奴婢是無辜的……」

    「連我大唐的皇帝陛下你都敢刺殺,難不成你以為自己是個乖寶寶?」李素冷笑道。

    高素慧語滯,慢慢地垂下頭,雙手緊緊攥著衣角,指節泛了白。

    李素靜靜地看著她的反應,暗暗點頭。

    演技越來越精湛了,剛才這幾句話裡,她的表情從畏懼到悲憤,再到無可奈何的黯然,表演很有層次感,顯然,這個女人的戲感越來越強了,或許有時候連她自己都分不清是在演戲還是在真實的活著。

    李素忽然很好奇,他很想知道這個女人內心的真實想法,當她知道唐軍大敗之後究竟在想什麼,她打算接下來做什麼?她用這種九死一生的冒險方法潛伏在自己身邊,她想得到什麼?

    太多的問題想問,然而李素卻無法說出口,現在還不是撕破臉皮的時候,她對李素有所圖謀的同時,李素何嘗不是對她也有所圖謀?

    「在你的心裡,我們大唐的人這麼可怕嗎?」李素含笑問道。

    高素慧抬起頭,直視著他:「你們唐國入侵我們,攻克了遼東城和大行城,每克一城便下令屠城三日,兩座城裡的無辜百姓被屠殺殆盡,唐國人難道不可怕麼?」

    李素冷笑:「看到唐國打了敗仗,你今日底氣足了是吧?有膽子頂撞我了,嗯?」

    高素慧臉色一白,急忙垂頭順目狀。

    「至於你說屠城,戰爭何來的仁慈?兩國既然交戰,互相屠戮本就是應有之義,你既被楊萬春收養多年,應該明白這個道理才是。」

    「我們大唐有句俗話,『莫以成敗論英雄』,大唐縱然輸了一仗,底蘊和戰力還是比你們彈丸小國要強得多,高句麗滅國是遲早的事,將來再戰,結果必然大不相同……」

    李素幽然嘆了口氣,神情有些黯然,這是一場明明可以避免的敗仗,在此之前,李素向李世民勸諫過許多次,甚至不惜冒犯天顏,差點令李世民動怒。

    可惜頑固的天可汗陛下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一意孤行地按他錯誤的想法行軍打仗,最後李素只能眼睜睜看著唐軍為李世民犯下的錯誤買單。

    一將無能,害死三軍。

    儘管這句話非常的大逆不道,可這卻是李素此刻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轉過身看著高素慧,李素笑道:「放心,大唐的殘忍只在戰爭時,戰場之外的時候還是很仁慈的,敗得再慘也不會殺戰俘撒氣……」

    頓了頓,李素發覺自己說這句話有點心虛,據他所知,今日靺鞨騎兵撤退後扔下的兩千多傷兵,李世民一聲令下,剛剛全部被斬首了……

    「咳,更正一下,絕不會殺你撒氣,你現在的身份是我的奴婢,我的私有財產受到大唐的法律保護,除非你自己作死。」

    高素慧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李素不爽了:「知道奴婢是干什麼的嗎?」

    高素慧語氣清冷地道:「知道,服侍您的。」

    「嗯,也就是說,你目前干的是服務性工種,知道服務性工種的首要原則是什麼嗎?」

    「奴婢不知。」

    「是微笑,微笑服務,尤其是對主人,更要笑得甜蜜,笑得真誠,來,給我笑一個,板著個臉太讓我這個主人堵心了,不笑就讓你去服侍我那一百多個部曲……」

    高素慧急忙朝李素奮力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李素一打響指:「很好,感受到你的真誠了,以後記得保持下去。」

    虐過高素慧後,李素的壞心情終於稍微好了一點。打了敗仗順手虐一下女戰俘,沒錯,就是這麼沒出息。

    正想繼續跟高素慧做一番服務行業的上崗培訓,帳外傳來部曲的聲音。

    「公爺,陛下詔令,宣公爺帥帳覲見。」

    ****************************************************************

    李素趕到帥帳時,帳內已密密麻麻站了一堆將軍,每個人面色凝重,帳內氣氛十分壓抑。

    李世民半躺在床榻上,身旁站著幾名太醫,常涂跪在一旁,雙手捧著冒熱氣的湯藥。

    此時此地,君臣之禮已是無謂了,李素低調地躲在諸將的身後,老老實實地恭立不語。

    帥帳的門簾忽然被掀開,灌進一股冷風,李素後背冒了一層雞皮疙瘩。

    一位圓滾滾的球狀物體滾了進來,一邊惶急地大哭,一邊使勁分開人群朝李世民撲去。

    「父皇,父皇您千萬保重龍體,兒臣不孝,只恨不能為父皇分憂……」

    李泰的嚎啕大哭並未令帳內諸將感動,反而因為他的聒噪而令許多將軍暗暗皺眉。

    看著李泰的表演,李素撇了撇嘴,遺憾地嘆了口氣。

    這死胖子為何還活著?今日靺鞨騎兵突襲時為何沒順手把他剁了?

    待到李泰剛準備撲到李世民身上哭嚎時,常涂伸出一隻手攔住了他,三百多斤的大胖子的衝勢,常涂居然一隻手便輕鬆攔住了,身手委實不簡單。

    「魏王殿下,陛下需要靜養,不可妄動,殿下請自重。」

    李泰被常涂一攔,頓時有些訕然,於是停了腳步,在離李世民兩步遠的地方跪下,輕聲抽泣。

    李世民此時很虛弱,臉色白得嚇人,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額頭上搭著一塊白色的方巾,儼然一副病重的樣子。

    李素頓時明白為何帳內諸將臉色為何如此凝重了,聽聞李世民今日吐了血,看來情況比較嚴重,時值唐軍新敗,正是內外交困之時,李世民這一病,無疑給三軍將士的命運雪上加霜。

    不知過了多久,床榻上的李世民終於悠悠嘆了口氣,虛弱地道:「立志二十年,籌備四五年,集傾國之兵,量舉國之物,賭上了國運氣數,欲畢其功於一役,最終功敗垂成,付之一炬,朕……是罪人,朕對不起天下臣民!」

    說著,李世民眼角流出了淚,淚珠順著眼角滑入蒼白的發鬢中。

    諸將急忙安慰:「陛下保重龍體,不過只是小敗,我等來日定可報此大仇。」

    李世民露出苦笑:「或許,此仇來日可報,不過,報仇的人已不是朕,而是下一代的帝王了,我大唐經此一役,已傷了元氣,沒有十年的修生養息,絕不可再對外發動征戰,而十年以後,朕已是皇陵裡的一堆朽骨矣……」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1 00:14
第九百零七章退兵部署(下)

    戰爭如下棋,提劫打掛,徵子拆擋,雙方在方寸之間各盡心智,目的只是為了勝利,若不動聲色間屠了對手一條大龍,大勢便已定鼎,勝負立見分曉。

    李世民就是被對手不動聲色間屠了大龍的人,不得不承認,這場戰爭他輸了。「輸」的定義不是死傷了多少人,而是完全沒達成出征前的期望,對李世民來說,東徵是鞏固李唐王朝統治的一戰,是收服天下門閥和士子人心的重要一戰,這一戰只能勝,不能敗。

    可是誰知對手太厲害,一支算準了不可能冒出來的奇軍,殺了唐軍一個措手不及,焚燬糧草無數,直接斬斷了唐軍的命脈,當無數車糧食冒著濃煙慢慢焚燒殆盡之時,東徵一戰便注定了失敗的結局。

    一敗塗地,損失慘重,君王意氣已盡。

    李世民躺在床榻上,神情和目光已沒有了當初的神采飛揚,變得空洞無神,整個人的精氣神彷彿被針紮了一下似的,全部洩掉了。

    半生的理想灰飛煙滅後,大抵便是如此了吧。

    眼睛半闔著,李世民的神情透著一股沒有生機的黯淡。

    「彈丸之國,集前隋和大唐兩朝,數次東徵,總計上百萬中原將士,卻仍沒將它征服,它……到底厲害在哪裡?」李世民喃喃嘆道。

    李績半跪在李世民面前,沉聲道:「陛下需要靜養,憂慮不可過甚,彈丸之國終究是彈丸之國,總有一日,我們會再來的,那時便是真正的滅國之戰了,老臣不才,但有一口氣在,也要追隨陛下踏平高句麗!」

    帳內諸將齊聲道:「願隨陛下踏平高句麗!」

    李世民苦澀一笑:「來不了了,這方異國之地,朕此生怕是再也沒機會踏上了……你們都老了,朕也老了,再過幾年,朕已拿不起刀劍,跨不上戰馬,談何踏平高句麗?」

    雙手緊緊攥成拳,李世民閉上眼,忽然咬了咬牙,道:「此生未平高句麗,實為朕生平最大之恨事!但願,下一代帝王能承朕之遺志,一定將它徹底納入我大唐版圖!」

    諸將聞言紛紛臉色黯然。

    大家都清楚,李世民說的是實話,以李世民如今的身體狀況,以及大唐因這一戰而被掏空的家底來看,下次再徵高句麗或許已是十年以後了,而十年以後,李世民還活著的可能性委實不大了。

    李世民的話沒人敢接,大家也不願意昧著良心說話,帳內一片寂靜。

    良久,李世民打破了寂靜。

    「……說說退兵的事吧,朕的身子怕是無法指揮大軍了,諸位將軍各自約束部將,朝西撤退,斥候派出百里以外,每隔半個時辰回中軍稟報軍情,被敵人偷襲這種事,有了一次教訓便足夠了,我們再也經不起第二次了……」

    諸將凜然領命。

    「……將士們拔營之後馬上啟程,諸將多加催促,苦一點累一點也好,靺鞨部燒我糧草的事相信所有將士都看到了,此事無法隱瞞,諸將索性坦言相告,然後再跟他們說,存糧夠我大軍五日所用,只要加快行軍,五日後必能與營州的運糧大隊遇上,將士們絕無斷糧之虞,這句話一定要說,否則軍心必亂… …」

    李世民說了幾句話,精神愈發萎靡不振,停頓了一下,略見急促地喘了幾口氣,然後接著道:「……行軍問題不大,糧草的問題,其實也不算大,如無意外的話,兩頭堪堪能夠接濟得上,朕最擔心的,是泉蓋蘇文那賊子從平壤調集的十五萬敵軍,斥候說三日後可至大行城,我軍大部是步卒,而騎兵,因為連番徵戰,已折損了不少,泉蓋蘇文所部皆是戍守都城的精兵,遠道而來,銳氣正盛……」

    李世民閉上眼,臉頰抽搐了幾下,儘管不願承認,可他仍不得不道:「……這十五萬敵軍由泉蓋蘇文親領,我軍久疲之師,接連激戰,無論士氣還是體力皆下降了不少,更何況還有斷糧之憂,恐怕……無法抵擋這十五萬敵軍的追擊,所以我們只能快速離開高句麗,回到大唐境內,但是,敵人追兵在後,倏忽可至,我們必須分出一支偏師以斷後,攔截泉蓋蘇文的追兵……」

    話剛說完,帳內李績,程咬金,牛進達,李道宗等將領同時往前跨了一步,異口同聲抱拳凜然道:「臣願領軍斷後!」

    說完幾位老將一愣,接著互相瞪起了眼睛。

    「我是遼東道行軍大總管,理應由我斷後。」李績沉聲道。

    牛進達冷冷道:「遼東道行軍大總管總領全軍,自陛下一人以下,皆為你節制,斷後這種事何時輪到你了?」

    程咬金森然一笑:「爭啥爭?以為這是啥好事麼?斷後啊,呵呵,九死一生之舉,你們當是赴宴飲酒呢?這種事俺老程在行,雖說都是領兵多年的老殺才,俺老程比你們心狠,所過之處劫掠一空,雞犬不留,這才是斷後的真諦,你們雖是殺人如麻的將軍,但下起手來卻比不上俺,承認不承認?」

    說起殺人,眾人皆不出聲了。

    程咬金有個「混世魔王」的匪號,「混世」可以理解,「魔王」二字當然也不是浪得虛名,待在長安城里程咬金為人只是有些蠻橫霸道,但若是在外領軍打仗,便完全換了風格,真正是殺人不眨眼,只要是敵國的人,無論軍人還是百姓,在他的眼裡全是死人。

    大唐名將眾多,若論破城最多的人,非程咬金莫屬,任何敵國的城池若被程咬金破了,簡直是城池的噩夢,李世民下令屠城還有講究,屠幾日,屠多少,終究有個分寸,換了程咬金可就真正是雞犬不留了,在這一點上,程咬金可謂當仁不讓。

    李績沉默片刻,忽然冷笑道:「斷後跟殺人多有什麼關係?程老匹夫這人一根筋,領軍只知橫衝直闖,如今我軍已落入劣勢,若以你那莽撞的性子,稍不留神便是全軍覆沒的下場,斷後之人必須有勇有謀才是正選,不客氣的說,這一點上,老夫比你程老匹夫強上太多了……」

    程咬金一滯,接著老臉漲得通紅。

    話是實話,大唐的這些將軍裡面,若論能征善戰的排名的話,李績是僅次於戰神李靖的第二人,至於程咬金,大抵被排到五六名開外了,如果大家是一個班的學生,程咬金屬於成績不高不低的中等生,而李績,卻是實實在在的學霸。

    學霸的世界程咬金不懂,但學霸剛才的這番話卻把程咬金的臉打疼了。

    當著李世民和眾將的面,不帶這樣打臉的,程咬金老臉漲紅了,拳頭也緊緊攥了起來,鼻孔跟爾康似的無限撐大,不停喘著粗氣,顯然此刻程咬金是動了真怒。

    「李老匹夫,你且與老夫出帳,咱們打個三百回合再論道理。」程咬金指著李績的鼻子,動作很挑釁。

    李績撫鬚哈哈一笑:「固所願也,不敢請爾!程老匹夫,老夫早想教訓你了!走。」

    二人並肩而出,正打算打個你死我活,誰知半躺在榻上的李世民冷冷開口了。

    「都什麼時候了,朕的兩員大將竟然還顧著內訌,莫非我大唐氣數真的已盡?」

    程李二人腳步一頓,急忙轉過身向李世民躬身賠罪。

    李世民哼了一聲,沒理他們,目光徐徐從帳內諸將的面孔上一一掃過,看到縮在人群裡的李素時,李世民目光在他臉上多停留了片刻,然後暗暗一嘆,神色頓時愈發複雜。

    李素頭皮一麻,頓時覺得自己像一隻被狗盯上的肉包子,那種惶恐的心情很煎熬……

    剛才那記目光啥意思?他想幹啥?

    李世民沉默許久,緩緩道:「帳內諸位皆是當世名將,亦是朕多年的袍澤,朕很欣慰,國危交困之時你們仍對朕不離不棄……斷後何等重要,諸位應該都清楚,斷後何等危險,諸位亦清楚,所以一定要有一個性情穩重,不急不躁的將軍來領軍,程知節勇猛忠心,但性情失之暴虐,容易衝動,牛進達智勇兼備,但失之太過謹慎,你二人還是隨大軍撤退吧。」

    聽李世民下了定論,程咬金和牛進達再有不甘也只能躬身領命。

    李世民望向李績,強笑道:「懋功用兵如神,詭譎莫測,正適合率輕騎偏師對追兵遊擊襲擾,阻其行程,便由懋功領兵斷後如何?」

    李績笑了笑,躬身道:「臣領命。」

    直起身,李績扭頭朝程咬金輕蔑一笑,雖然沒說一句話,但只看表情便已非常侮辱人了。

    程咬金一怔,接著大怒,指著李績的鼻子便待開罵,不經意間見到李世民的臉,程咬金一肚子髒話卻不敢罵出來,硬生生憋在肚子裡。

    李世民說了半天話,神情已有些睏倦了,精神愈發不濟,撐著最後一絲清醒,緩緩道:「留予懋功輕騎兩萬,選軍中精銳之士,但是糧草,朕只能給你三日所用,餘下的糧草全靠你自己在敵國境內籌措,中軍主力即刻啟行,交予李道宗統領,部署撤兵事宜,懋功這支偏師留在大行城附近,如何阻擊,如何襲擾,全由懋功你一人權奪,朕不涉問,不過目的就是全力拖延泉蓋蘇文所部西進的腳步,至少要拖三日以上,懋功能做到嗎?」

    李績凜然行禮:「臣願立軍令狀,全力拖延泉蓋蘇文所部三日,若做不到,臣提頭來見陛下。」

    李世民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目光卻閃過幾分愧意:「辛苦懋功了,此次斷後兇險,你們只有兩萬輕騎,卻要在眾敵環伺的高句麗國土上阻擊數倍於你的敵軍,朕……只希望你與大唐兒郎們保重自己,平安歸來,累你們身陷敵境,是朕的過錯,待你們回來,朕好好向你們賠罪。」

    李績急忙行禮道:「陛下言重了,此敗實咎於時運也,非戰之罪,陛下不可自責。」

    李世民苦澀笑道:「這個時候就不必說好聽的話安慰朕了,朕之前糊塗過,現在不糊塗了,若時光能倒回該多好,朕一定能打好這一仗……」

    李世民又安排了一番退兵事宜,漸漸睏倦得不行,諸事交代過後,李世民靠在軟墊上沉沉睡去,諸將悄無聲息地退出帳外。

    李素也很低調地跟著諸將退了出去,想到馬上就能跟著大軍回去了,心情不由漸漸晴朗起來。

    勝也好,敗也好,死傷多少人也好,總之,這該死的一切已結束了。

    回到長安仍舊過自己的悠閒日子,像個癱瘓病人似的在臥房裡躺著,在院子中間的銀杏樹下躺著,在後院花園裡躺著,用各種舒服的姿勢躺著,這才是人過的日子啊……

    想到回去後便能見到家人親切的笑靨,還有自己剛出生的孩子,李素的臉上不由露出幸福的笑容,心情愈發歸心似箭了。

    離開帥帳,剛走了十幾步,身後卻突然傳來常塗不陰不陽的喚聲。

    「李縣公請留步,陛下召見。」

    李素腳步一頓,心卻猛地往下一沉。

    退兵的退兵,斷後的斷後,諸事安排已畢,李世民卻忽然單獨召見,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李素很想就地一躺,然後渾身抽抽,口吐白沫兒,傾情上演一出唐朝版的碰瓷,表情姿勢難看也無所謂,總之不想現在去見李世民,肯定沒好事。

    猶豫片刻,李素終究不敢,沒錯,慫了。

    他很怕被常塗看穿自己浮誇的演技,然後李世民下旨欽定李素陪葬皇陵……

    轉過身,李素笑得很僵硬。

    「陛下……剛才不是睡著了嗎?」

    常塗淡淡地道:「諸位將軍剛出帳,陛下又醒了,醒來第一句話便是召見李縣公。」

    李素揉了揉鼻子,認命地再次走進帥帳。

    帥帳內瀰漫著淡淡的檀香味,一隻鎏金鏤空熏香球掛在李世民的床榻邊,一絲絲青煙裊裊扶搖而上。

    李世民的神情仍然很睏倦,臉色比剛才更蒼白了幾分,看著李素進來,李世民朝他笑了一下。

    李素急忙行禮。

    李世民虛弱地擺擺手:「自己坐過來,離朕近一點,朕沒力氣,語聲太輕,怕你聽不清楚。」

    李素跪坐在李世民面前,心中沒來由的一酸。

    曾經縱橫天下的天可汗,如今卻像一個遲暮彌留的老人,從他身上再也尋不出一絲英雄豪傑的模樣,歲月如刀,縱是英雄蓋世,終究躲不開這一刀。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6 07:09
第九百零八章意外選擇

    帥帳內的光線很暗,桌案燭台的昏暗燈火襯映著李世民那張瞬間蒼老的臉龐,像油盡燈枯的彌留畫面。

    李世民氣息既弱又急,半躺在床榻,似乎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半闔著眼,有氣無力地喘息著。

    李素跪坐在他面前,心情複雜。

    一方面他很痛恨李世民剛愎自負的性格,導致這場東徵數萬將士無謂的傷亡,另一方面,他又很同情這位帝王,晚年昏聵糊塗,半生英名一朝盡喪,此時此刻的李世民,再也不復見當初神采飛揚的帝王模樣,他只是個普通的病人,靜靜地躺在床榻,無奈地流瀉著身體的氣血。

    「陛下勿憂,我王師小敗而已,假以時日,必能報今日之仇,陛下當保重龍體,勝敗乃兵家常事……」李素違心地說著安慰話。

    李世民忽然打斷了他:「今日進朕的帥帳安慰朕者,皆說勝敗乃兵家常事,這句話朕實在是聽得厭煩了,子正若除了安慰話沒別的話好說,不如閉嘴。」

    李素嘴角一撇,嘆了口氣。

    李世民扭頭看著他,嘆道:「事實證明,子正的話是對的,是朕錯了,朕這些年被朝臣的逢迎和蠻夷的讚頌沖昏了頭腦,漸漸變得狂妄自大,以為能夠橫掃天下,寰宇之內再無敵手,所以才有今日之敗,今日之惡果,便是東徵之初種下的惡因,只是……朕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了,諸般過錯皆是朕一人所犯,罪於朕一人便好,數萬關中兒郎何辜……」

    「陛下節哀,至少咱們保存了大部分實力,眼下還有二十餘萬主力,他們能活著回到長安,便是陛下的功德,至於逝去的,陛下多加撫卹便是。」

    李世民流淚道:「朕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好皇帝,貞觀初年,朕勵精圖治,納諫如流,那時的朕,就連最挑剔的魏徵偶爾也會忍不住誇朕幾句,若時光倒回十年以前,朕可以拍著胸脯說,朕確實是個好皇帝,這句話朕說得理直氣壯,可是後來觀音婢早逝,許多功臣去世,最後魏徵也去世,朕身邊的親人和袍澤越來越少,而朝堂卻越來越複雜,朕不得不慎重分辨臣子進諫的每一句話,思考他們說這些話背後是不是有什麼目的,是不是值得朕採納……」

    扭頭看了李素一眼,李世民輕聲道:「子正被封官賜爵之後,每次闖禍總有朝官在金殿參劾你,那些人一臉大義凜然,參你的罪狀條條款款令人觸目驚心,其中有真實的,也有故意捏造的,他們參你的目的便是要朕處死你,子正入朝堂多年,經歷了許多參劾,想必深有體會,那些參劾你的奏疏並不多,可朕 須在這些參你的奏疏中馬分辨出真假,思考他們的目的,為何要置你於死地,他們的背後是什麼人,這還只是因你一人之諫,子正想想,大唐天下州府何其多,朕每天要面對的真假奏疏堆積如山,寫這些奏疏的人有的確實是心憂天下,有的卻是別有用心,朕必須一一分辨清楚,怎麼可能真正做到有諫必納?太善於納諫的皇帝果真便是好皇帝麼?」

    李素怔忪片刻,終於聽懂了李世民的意思。

    他這是委婉地向自己解釋為何沒有納自己的諫言,因為皇帝必須有主見,皇帝不可能是軟耳根子,因為朝堂形勢太複雜,臣子人心也複雜,大唐的君臣看似一團和氣融洽,可事實李世民不可能信任所有的臣子,越是英明的帝王,疑心病越重,對任何人的進諫,首先腦子裡便要打個問號,先思量的不是諫言本身的對錯,而是進諫這個人的好壞,尤其是與自己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馳的進諫,更是滿腹猶疑,滿心牴觸。

    所以東徵後李素給李世民進諫不下十次,李世民卻不肯納諫,究其原因,不僅僅是因為李世民的狂妄自大,越是強勢的帝王越有主見,越聽不進別人的建議,更何況,說直白點,滿朝臣子在這位強勢帝王的內心深處,並不一定都是好人。

    「臣明白陛下的苦衷了。」李素深深嘆息道。

    李世民目光一閃:「你真明白?」

    「真明白,說實話,若換了臣是陛下,或許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國運氣數全擔於陛下一人,責任如此重大,您無法選擇相信別人,只能忠實的遵從於自己的想法,任何人的建議在您眼裡都是風險極高的,因為臣子只負責進諫,但失敗的責任只能由您來承擔。」

    李世民緩緩點頭,嘆了口氣道:「子正知我……」

    李素忽然抬起了頭,繼續道:「臣理解陛下的苦衷,但仍不贊同陛下的做法,事實證明陛下確實錯了,而這失敗的責任,也只能由陛下一人承擔……」

    語氣一頓,李素猶豫了一下,終於咬了咬牙,積蓄一整天的憤怒和痛心在此刻爆發出來了

    「數萬關中兒郎陣亡,皆因陛下一人之過,作為臣子,我們盡力了,作為帝王,陛下卻在這場戰爭中表現得處處昏聵糊塗,打贏一場戰爭的方法很多,面前那麼多條正確的道 路任由陛下選擇,而陛下卻有本事將這些正確的道路全部繞開,不屈不撓地選擇了一條錯誤的道路,這樣的本事,臣只能說一聲佩服!」

    隨著李素耿直的指責,李世民臉色漸漸發白,白中帶著幾分青紫,呼吸也愈發急促起來。

    「爾……安敢如此無禮!」李世民憤怒地瞪著李素。

    李素無畏地直視著他:「臣這番話,是為陣亡的將士們說的,為那些無謂陣亡的將士們討個說法,數萬將士一聲不吭便死了,陛下是皇帝,沒人敢治您的罪,然而,幾萬條性命,能不能換陛下片刻反省己身?陛下若欲究臣之罪,臣甘心領受,死了幾萬人了,不差臣這一個。」

    李世民憤怒地盯著李素那張平靜的臉,良久,目光中的怒意漸漸平緩,神情浮濃濃的愧疚。

    悠悠一聲長嘆,李世民痛苦地闔眼:「子正沒說錯,是朕錯了,子正為陣亡將士討公道,何罪之有?魏徵逝後,朝堂中敢當面指責朕過失的臣子越來越少了,朝堂內外只聽到一片讚頌聲,所以才令朕越來越狂妄,所以,才有今日之慘敗,朕很欣慰,子正有勇氣在這個時候站出來……」

    腦海中不斷閃現數萬陣亡將士的屍骸,李素的神情也變得痛苦起來。

    原本,他不應該是這個年代的人,翻開史書,面的冰冷數字不過是一晃而過,可是,當他真正親身參與了這場戰爭,親眼看到無數年輕鮮活的生命瞬間消逝在世間,李素真的感到了痛心。

    既然來到這個年代,他便是這個年代的人,融入它,熱愛它,願意為它做點什麼,什麼都好,這便是他敢當面罵皇帝的勇氣源頭。

    「臣……很早以前便有勇氣站出來了,陛下當時卻沒看見……」李素哀傷地搖了搖頭。

    事到如今,還能說什麼呢?

    懶得跟李世民再討論是非對錯,李素現在只想為活著的人做點什麼。

    「不知陛下召臣覲見是為了……」

    李世民顯然也不想再討論戰敗的對錯了,於是很配合地換了話題。

    「泉蓋蘇文親領十五萬大軍從平壤出發,直奔我軍而來,此事子正知否?」

    李素點頭:「臣剛才在營帳外聽說了。」

    李世民嘆道:「朕已命你舅父李績留下兩萬輕騎斷後,中軍主力則徐徐西撤,今日我軍糧草被靺鞨騎兵燒燬無數,大軍已有斷糧之危,時與勢不允許朕繼續徵戰高句麗了,將士們不可能餓著肚子隨朕徵討逆賊,朕只能選擇撤退,關於退軍這一點,子正反對麼?」

    李素苦笑,這個時候才終於露出從諫如流的模樣,不覺得太晚了麼?

    「臣不反對,糧草是我軍命脈,既然命脈被敵人截斷,除了撤軍,臣實在想不出別的應對方法。」

    李世民點點頭:「不錯,今日帥帳議此事,諸將皆贊同,可是大軍撤退,後面的泉蓋蘇文卻緊追不放,我軍一則因缺糧,二則步卒較多,泉蓋蘇文的十五萬大軍很快便能追咱們的大軍主力,所以朕留下李績和兩萬輕騎斷後……」

    目光若有深意地註視著李素,李世民緩緩道:「斷後的意思,子正知否?」

    李素神情愈發苦澀。

    「斷後」,當然不是指揮一小支軍隊有事沒事騷擾一下追擊的敵軍,給追兵添點堵那麼簡單,斷後是為了阻礙敵軍追擊的腳步,最大限度地為我軍主力撤退爭取時間,留下斷後的軍隊必須直接擋在敵軍面前,不讓他們前進一步,不惜一切代價阻止敵軍的步伐,要達到這個目的,不是幾次不痛不癢的襲擾便能做到的,敵軍的主帥不傻,他必然分得清斷後軍隊的意圖,而且絕不會輕易當,所以,斷後的軍隊到最後便不得不正面面對敵軍的攻擊,簡單的說,從古至今留下斷後的軍隊,大多是九死一生的結局。

    李素當然也不傻,李世民拐彎抹角說了這些話,李素很快便明白了李世民的意圖。

    「陛下,臣認識您也有近十年了,彼此之間多少有了一些瞭解,還是請陛下直說吧,是否需要臣也留下來,與舅父大人一同為我軍主力斷後?」李素苦澀地笑道。

    李世民深深注視著他,沉聲道:「今日被靺鞨部落偷襲之後,朕當時昏過去了,太醫診治之後朕醒過來,獨自一人在帥帳內想了很多很多……」

    「子正可知朕當時在想什麼?」

    「臣不知。」

    「朕想的是你,子正,十年前,從朕剛認識你開始,似乎你說的話,做的事,從來沒有錯過,從最初獨創天花種牛痘開始,到後來的推恩薛延陀可汗家族,再到後來的收復松州,死守西州,晉陽平亂等等,一直到東徵之初你向朕建議的分兵而擊之策,……朕想了很久,十年裡做下這些事,一件都沒錯過,任何事情交到你手,你總能將它做得完美無瑕,朕不得不說,子正,你有大才。」

    李素嘆了口氣,李世民鋪墊了這麼久,其實根本的目的就是讓他心甘情願留下來斷後。

    以前處處看自己不順眼,當面不是痛罵便是諷刺,這個節骨眼莫名其妙誇起自己來,可見一樁馬要去送死的重任即將落到自己肩,否則李世民不會如此客氣。

    「我軍初敗,軍中士氣低迷,更糟糕的是,今日糧草被焚燒了大部分,軍心已有些不穩,而泉蓋蘇文那賊子落井下石,趁我軍新敗,點齊兵馬追擊,若是依我軍目前的士氣和軍心,泉蓋蘇文的這十五萬兵馬幾乎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將我軍擊潰,斬殺殆盡,子正,朕已敗了一場,不能再敗第二場了,否則,戰敗是小事,國本社稷動搖才是大事,朕必須要將這二十萬關中兒郎平安地帶回去,所以,朕必須留下斷後的兵馬,並且將他們託付給一位久經戰陣的主帥……」李世民語速很緩慢,聽不出這番話裡的悲喜,但李素能感受到他心情的沉重。

    「你的舅父李績是一位很合適的人選,同時也是他主動請求領軍斷後,但是,朕深知這支斷後孤軍的重要,覺得還應該給李績添一員可文可武的智將,時刻為他出謀劃策,為他分憂,本就是一支舉目無援的孤軍,朕派給李績的輔將不能成為他的掣肘和牽制,必須要與他是同一條心,同時,他還必須能夠在關鍵時刻有奇思妙想,以奇謀輔正道,放眼全軍下,除了子正你,再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

    「這些年朕深知子正的本事,無論將你放在任何地方,你都能完美地做好朕交給你的任何事,包括當初西州那般慘淡艱困的地方,你都能守下來,這一次,朕只能將斷後之重任託付給你和李績,但願你們舅甥二人能阻住泉蓋蘇文的大軍,為我軍撤兵爭取五日以的時間,子正,朕……」

    沒等李世民說完,李素果斷道:「陛下,臣願留下,為我軍斷後。」

    李世 民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的意思是……你答應了?」

    李素點頭:「臣答應。」

    李世民非常意外地皺起了眉:「子正,朕知你性子,雖說是個有本事的人,但也是個非常懶散且貪生怕死的人,所以為了說服你留下,朕準備了一肚子的勸說之辭,你……為何如此爽快便答應了?」

    李素臉一黑,要不是看在面前這傢伙病懨懨的狀態,稍微毒舌一點可能會害他龍馭賓天,李素一句話便能將他刺激得心跳翻倍……

    「陛下,因為舅父大人留下,所以,臣也留下,沒有別的理由。」李素淡淡地道。

    李世民深深注視著他,良久,緩緩點頭。

    「子正願為朕分憂,這份情義,朕記在心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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