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族3黑月之潮》(龍族系列) 作者:江南(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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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七七 發表於 2015-3-19 11:54
正傳 第二章 無解之結


    親愛的媽媽:

    見信好。

    這個月中就要開始期中考試了,我現在每天都在圖書館看書,今年我選修的課程是微觀經濟學、西方近代史和機械傳動學Ⅲ級,學下來感覺都不算難,希望能跟上學期一樣全‘A’通過考試。伊利州的春天就要開始了,樹木已經開始發芽,每天早晨校園裡面都會起霧,紅松鼠也會跑到校園裡來。

    下周我可能會抽一點時間跟植物社一起去原始森林裡採集一些葉芽製作標本。

    別的就沒什麼了,你叮囑的實習我會申請的,爭取這個暑假在紐約或者華盛頓實習。

    對了,今天的早飯是煎雙蛋和黃油麵包,中飯是土豆沙拉和培根漢堡,晚飯是胡蘿蔔豬肘配鮮蝦濃湯。

    你要記得喝牛奶,提醒佟姨一定要中火加熱,五分鐘。

    愛你的兒子

    楚子航

    時間是深夜11點,寫完這封信之後楚子航轉回頭去檢查。

    他每天睡前寫一封郵件給媽媽,儘管媽媽並非每天檢查郵件。但當媽媽偶爾打開郵箱,就會看見一封封郵件按日期排列得整整齊齊,甚至連兒子每天吃了什麼都知道,便覺得楚子航在美國大學裡日復一日過著平靜的日子。

    於是媽媽就省掉了憂慮,扭頭又跟那幫閨密一起瘋玩。

    起初媽媽對於楚子航就讀卡塞爾學院是不太滿意的,她心裡覺得按照楚子航角成績,怎麼也得去個耶魯哈佛這一類的名校,網上怎麼搜也搜不到這個卡塞爾學院的排名,可能是美國某州的野雞大學。媽巾媽也經常流覽卡塞爾學院的網站,評價說那個什麼古德里安教授看起來簡直老年癡呆。

    楚子航就盡力在郵件中描述卡塞爾學院的學術氛圍:昂熱校長是一位注重儀錶的老紳士,畢業于劍橋,以育人為己任;副校長則是一位先鋒教育家,熱愛研究美國西部開拓的歷史,經常穿得像個牛仔;古德里安教授癡迷文獻學,舉止有些怪異但可愛;至於他的導師施耐德雖然外貌有些嚇人,但內心真的是個善良的人,因為救助學生而燒傷了面部,只能終日帶者半邊口罩……經過這樣長年累月的美化,卡塞爾學院終於在楚子航媽媽的心裡樹立了貴族學府的印象。

    轟然巨震幾乎震碎了窗玻璃,英靈殿前的井中噴出10米高的血焰,把整座校園照成血紅色。3號宿舍的外牆自上而下裂開了一道口子,宿舍裡牆灰簌籟落下。楚子航淡然地把落在筆記本上的牆灰吹去。

    井下是裝備部的地下實驗室,大約又發生了事故,也許是精煉硫磺爆炸,也許是汞蒸汽管爆裂……救火車拉著警笛,狂飆到燃燒的井口甩尾停下,龍精虎猛的壯漢們熟練地架起水龍對井口噴射。

    卡塞爾學院校工部到場救援。他們神色輕鬆,一邊作業一邊談笑。在山頂校園裡這類事件三天兩頭發生,不值得大驚小怪。

    “是硫黃火焰!”救火的負責人呼喊,“大家帶上防毒面具!”

    於是壯漢們戴上防毒面具,繼續淡定,繼續救火,雖然水龍的數量還在增加,但火逐步向著三號宿舍區這邊蔓延過來了。

    學生們顯然情緒穩定,甚至沒有幾個人開窗看熱鬧,這基於如下幾個原因:今天是學生會的舞會,愷撒麾下的蕾絲白裙少女應該正在安珀館傾情熱舞;執行部的實習生有正在圖書館裡埋頭工作,攻克五角大樓防火牆,或者破解某顆衛星的加密系統;至於其它人,他們應該正在集體上線,在學院網論壇議論火情,聊天打屁,就火什麼時候會被撲滅開賭。

    楚子航隱身登入“守夜人討論區”。

    “您的好友@劍橋折刀上線了。”

    “您的好友@守夜人上線了。”

    “您的好友@格陵蘭陰影上線了。”

    顯然校方的大人物們也被火情驚動,“”劍橋折刀“是校長昂熱的ID,”格陵蘭陰影“是執行部負責人施耐德的ID,至於”守夜人",毫無疑問是整個討論區的管理員——副校長大人。

    “深更半夜的裝備部搞什麼么蛾子?我這只潛水的也被炸出來了!”守夜人開的主帖。

    “混帳你是副校長!你難道沒想過打個電話給校工部盯一下救火的事麼?你的工作只是喝酒和在這裡刷討論麼?”劍橋折刀回復。

    “一瓶半白蘭地之後你以為我還能指揮救火麼?發帖聲援戰鬥在救火第一線的校工同志們!”守夜人回復劍橋折刀。

    “裝備部那幫混帳!有時候我真想把一顆鑽地炸彈扔進他們的地下實驗室裡!”劍橋折刀。

    “支援校長的這項決議,請把這項工作交給執行部來做。”格陵蘭陰影回復。

    “施耐德你有空在這裡刷討論區不能去火場看一眼麼?作為執行部負責人要有代理校長執行公務的覺悟,校長現在在巴黎參加酒會,放眼無數衣著暴露比他小一百歲的女人不泡,上網關注火情,你卻在這裡大談炸掉裝備部的問題?我看你跟裝備部那幫暴徒的本質是一樣的!”守夜人開始政治思想教育。

    “執行部是個准軍事機構,這火要是龍類放的執行部全權負責,可這火是裝備部放的,我不負責給裝備部擦屁股。”格陵蘭陰影回復。

    “校務還是得交給稍微靠得住的人,我已經電話給曼施坦因教授讓他去救場了。我得下線了,一會兒新季時裝發佈會就要開始了,代我問候校工部的同事們。”劍橋折刀。

    “順道幫我帶一些香檳區的起泡酒。”守夜人。

    “收到。”劍橋折刀下線了。

    又一輪地動山搖的爆炸,第二道血焰沖出黝黑的井口,好像地底有一隻噴火龍在咆哮。

    “預料中的爆炸,請諸位老師同學不必驚慌。實驗還在繼續,未來一個小時裡可能還有兩三次爆炸,強度可能會更大一些,請大家做好準備。”裝備部發帖。

    這是裝備部的公用ID,看來討論區裡的熱度引起了地下實驗室裡那些瘋子的關注,或者是瘋子們根本就是一邊在做實驗一邊在刷討論區。瞬間無數番茄的圖示出現在跟帖中。

    “精煉硫黃的燃燒會散發出對人體有害的煙霧,胡蘿蔔可以幫助中和毒素,建議同學們夜宵吃胡蘿蔔。”片刻之後,裝備部再次發帖。

    “壞消息,請老師同學們幫忙抓蛇。剛才的爆炸令地下二層的蛇類飼養池開裂了,大約有200條各種蛇類正從不同通道中逃逸,包括眼睛王蛇12條、亞馬孫巨森蚺2條和原矛頭蝮20條,詳細列表10分鐘後以群發郵件告知。”生物館發帖。

    楚子航在二年修了“爬行動物學”這門課,聽說過這幾和蛇,普通人被它們咬一口最好立刻有上帝禱告,因為你的生命只剩下禱告的時間了。亞馬孫巨森蚺除外,它無毒,但成年蛇有16米長,可以絞死水牛。

    “見鬼!我看見一條森蚺沿著鐘樓爬了上來!救命!救命!”守夜人。

    楚子航搖了搖頭,不想再看再下去了,返回郵箱頁面點了一下“發送”鍵。

    郵件進入了寄件匣,幾秒鐘後他就會出現在楚子航媽媽的郵箱裡。

    真實的校園生活總跟家長的理解有點出入,楚子航赴美留學前,繼父送他《胡適留學日記》鼓勵他好好學習,他至今還記得其中的片段:

    "四月九日:至沈君處打牌,十二時始歸。

    四月廿九日:天時驟暖至八十度以上,不能讀書,與沈、陳諸君打紙牌,又與劉、侯諸君打中國牌。

    五月六日:打牌。夜赴中國學生會。

    五月十二日:打牌。"

    想來胡適先生當年寫給家人的信中也只淡在美利堅努力向學的種種事蹟,所以楚子航覺得自己對卡塞爾學院生活的描述倒也不算說謊,只是做了文學化的修飾。

    如果跟媽媽說實話,說這是一個變態遍地走的校園,瘋子們每天搞爆炸實驗。自校長以下教授們要麼有點脫線要麼就是極端的暴力分子,他不僅不是一個乖乖的好學生,還是某個暴力社團的領袖,經常跟另一暴力社團領袖聚集械鬥,而此時時刻劇毒蛇和森林巨蟒可能己近潛入了這棟宿舍樓……不過可能也沒事,以母親大人那大條的神經,一定會覺得兒子是在講笑話逗你自己開心,會樂得滿地打滾。

    楚子航進入了關機程式,準備睡了。關機需要十幾秒鐘,在這段時間裡他仍可見守夜人討論區裡的帖子滾動刷新。

    一個紅得醒目的帖子忽然蹦了出來,瞬間升到了列表的最頂端。紅色的帖子意味著這是一個懸賞帖。

    “誰能跟日本皇室搭上關係?我想包下東京的明治神宮,只需一夜,婚禮用途。”

    發帖者“狄克推多”,那是學生會主席愷撒?加圖索的ID。

    楚子航放在鍵盤上的手指觸電般一彈。

    “這是暗示求婚麼?撒花!”

    “愷撒你可是娶一個中國女人,為什麼不在北京的太廟包場?”

    一瞬之間,蜂擁的回帖把這個懸賞帖推到了列表的頂端。相比起來外面的熊熊烈火和校園裡奔竄的蛇群都不算新聞了,今夜的新聞必將是:“倒計時!學生會主席計畫迎娶紅發巫女”!

    楚子航還想多看一眼,螢幕已經黑了下去。宿舍裡靜悄悄的,沒有燈光,窗前的風鈴叮叮作響,那個青銅風鈴的鈴舌是一枚鑰匙。

    那柄鑰匙能打開北京某個老舊社區的某一扇門,或者他心裡的某個地方……無論是那扇門的後面還是他心裡的那個地方,都空蕩蕩的,遍佈灰塵

    他從椅背上抓起自己的校服,起身出門。

    餐廳裡靜悄悄的。

    這座巴羅克裝飾風格的大廳足以容納1000人同時就餐,但此刻只有唯一的食客。某人趴在長條餐桌的末端大啃大嚼,對待食物如狂風掃落葉一般無情,餐盤裡是一隻整雞、一塊熏豬腿肉、一個牛肉漢堡、一份蔬菜沙拉,還有大份土豆泥……看起來這傢伙真是好胃口。

    路明非總是這樣好胃口。

    在他吃到全然忘我天人合一之際,一個人挨著他坐下,放下了自己的餐盤。路明非吐出一根吮得乾乾淨淨的雞骨,扭頭看著面無表情的楚子航。

    楚子航的夜宵很簡單,雙煎蛋和牛奶泡麥片,一柳橙汁。

    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校工部在十點前後滅火成功,之後的兩個小時餐廳裡坐滿了人,大家喝著啤酒慶祝。其實也說不上慶祝,找個理由痛飲啤酒而已,裝備部每次鬧出大事件,大家都有了慶祝的理由。裝備部那幫瘋子有時候也從地下實驗室裡出來加入,大家載歌載舞。

    現在慶祝活動結束,留下滿桌的餐盤和啤酒杯沒收拾,餐廳裡就他們兩個人,窗外布穀雞發出求偶的咕咕聲。

    有種“形影相弔”的感覺。

    這種時候在餐廳裡是很難見到楚子航的。倒不是楚子航不吃夜宵是,而是他會在晚餐時從餐廳帶走一個雞蛋火腿三文話,在宿舍裡當作夜宵吃了。楚子航的生活如一塊精密的腕表,時間規劃得井井有條,他計算過,往返一次餐廳吃夜宵得在路上花費18分鐘,他寧可把這18分鐘用在圖書館裡。

    楚子航點點頭,算是跟路明非打招呼,然後把麥片泡進牛奶裡,攪拌。

    從北京回來之後路明非和楚子航之間並沒有變熱絡,楚子航跟任何人都不熱絡,即便是蘇茜。這種人永遠是面癱狀態,他把命交給你,卻不會浪費多餘的一分鐘對你笑笑,或者陪你閒聊。有時候路明非回想有夏彌在的那些日子裡楚子航甚至會跟他探討人生,不禁感慨戀愛真是可以改變一個人啊。

    可現在夏彌已經死了。

    或者說其實夏彌這個人從未真正存在過。

    “我聽說你來吃夜宵了,還以為你跟芬格爾一起。”

    “他實習去了,他不是快要畢業了麼?”

    “你是為了懷念他所以一個人吃兩個人的分量麼?”

    這聽起來好像是個笑話,不楚子航說出來就一點都不好笑,更像是一個需要嚴肅回答的問題。

    “不是,就是忽然很餓。”路明非只好回答。

    “你的夜宵油脂含量太高。”

    “我是食肉動物。”

    “少吃油有利健康。”

    “師兄你是不是想跟我說老大和師姐要結婚了?”路明非攪拌牛奶麥片的勺子停下了。

    “是,但沒想到怎麼開始這個話題。”沉默了幾秒種,楚子航承認了。

    其實楚子航是個很容易理解的人。雖然他“面癱”,你很難從他的表情揣測他在想什麼,但他的神經回路如一條筆直的高速公路,完全不帶拐彎的。掩飾偽裝不是楚子航的長項,就像揮刀的弧線一樣,越快的刀,弧線越直。

    難為他還想找個委婉的方式開題,但被路明非一眼看透。

    “我看到老大發的懸賞了。”路明非說,“然後我押了100美無,賭今晚十點前火滅不了。聽說什麼場失意,什麼場得意,可還是輸掉了。”

    “放棄了?”

    “師兄你別逗了,我還真去打爆人家婚車的車軸啊?”路明非笑。

    “如果你決定去,我可以當你的共犯,算我還你的人情。”楚子航說。

    “謝啦,師兄你說這說話我很感動,真的。”路明非撓撓頭,“謝謝。”

    “還是打算放棄?”楚子航盯看路明非的眼睛,“愷撒第一次遞交結婚申請時,我記得你很難過,失魂落魄。當時你的眼睛裡好像……藏著什麼野獸,隨時會撲出來。”

    “所以師兄你擔心我的狀態?來看看我怎麼樣?”楚子航點點頭:“但我現在從你的眼睛裡什麼都看下到,也許我不需要過來看一眼。”

    “我想通了。”

    “想通了什麼?”

    路明非沉默了許久:“師兄你說,師姐是跟我一起會開心呢,還是跟老大在一起開心?”

    楚子航難得地猶豫了:“你想讓一個人開心,總有辦法能做到。”

    這個問題他答得很艱難,因為直接回答的話答案只能是愷撒。愷撒是諾諾的正牌男友,對她很好,可以為她花錢,也可以為她玩命。在諾諾面前,這位加圖索的少爺忠誠得像只獵犬,諾諾叫他咬誰他咬誰。諾諾說自己從幼稚園就有男朋友了,前男友可以組成兩支足球隊對戰,愷撒則還是初戀,但他毫不在乎,他覺得命中註定的他一出場,諾諾的前男友們都是炮灰。他對炮灰們很寬容大度,因為沒有炮灰就不足以顯示他的完美。

    如今他要在明治神宮舉辦日本皇族風格的世紀婚禮,娶他當年一眼看上的女人,放在任何言情劇中這都是天作之合,出來搗亂的只能是反派人物,按照戲劇邏輯來說最後一定被主角打趴。

    路明非沒想任何理由跑去婚禮上搗亂,他只是暗戀或者凱覦人家的女朋友。

    暗戀某人的愛情沒有立錐之地。

    “師兄,我有沒有紿你說過一本叫《上海堡壘》的書?”

    “說過,我買了一本在飛機上看完了。”

    “你記得情節麼?一個二貨喜歡一個超棒的女孩,但是超棒的姑娘就要結婚了。”路明非輕聲說,“二貨跟女孩眉目傳情,就是沒膽子跟人表白,他覺得女孩的未婚夫是臭屌絲。他老是給女孩發短信,女孩也會回他的短信,他把女孩回他的短信都留著,以為這是人家喜歡他的證據。”

    楚子航默默地聽著路明非重述這個他已經知道結局的故事,窗外的布穀鳥咕咕地叫。世界上有些故事你看過就不想再看一遍,因為沒有解。有些故事仿佛註定,不是因為偶然也不是因為錯過,而是一個解不開的結。如果它恰好是場悲劇,那麼它的悲傷在故事開始時已經註定。

    他是因為路明非的推薦去看《上海堡壘》的,在美聯航從北京飛往芝加哥的頭等艙裡,讀完那個故事後他把書塞進座椅側面的雜誌袋裡,他不準備帶走,而是想留給下一個乘客,讓他偶然地讀到這個故事。然後他要了一杯冰水,默默地看著窗外流逝的開層,想了三個小時,沒有為主人公找到解。

    世界上不是所有的愛情都有解。

    路明非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可是有一天夜裡他給女孩發了一條至關重要的短信,告訴她一個很大的秘密,女孩卻沒有回。這個二貨心想怎麼會呢怎麼會呢,這個時候她應該沒有睡覺啊,應該會回我的短信的啊,為什麼她不回呢?有什麼事情耽誤她回我的短信呢?”

    “二貨忽然想,原來這麼好的晚上,人家要陪男朋友的啊。”路明非輕聲說,“人家要陪男朋友花前月下的啊,卿卿我我什麼的……這方面師兄我知道你也不太懂……人家要結婚了誒,可以Kiss可以咬耳朵還能一起滾床單誒。而二貨呢,他在發短信。其實那麼長的時間以來他跟女孩之間的來往就只是短信,而女孩和她的未婚夫呢?他們逛街、看電影、吃飯……還親嘴嘞。”

    “他只是覺得自己在女孩的生活裡很重要,其實他才是臭屌絲。”路明非輕聲說,“有愛了不起啊?有愛你最大啊?”

    “夠了。”楚子航低聲說。

    “我就說最後一句我覺得師姐和老大……”路明非說。

    “我說,夠了!”楚子航的額角忽然有青筋跳動,難得一見他的憤怒,雖然強力克制著,卻仍如獅子怒吼,“如果一件事你相信自己能做到,那你真的做不到!因為我連希望都丟掉了,你又怎麼能做到?”

    他討厭路明非話中那種無力感,他已經把“無力感”這三個字從自己的字典裡抹掉了。

    他無數次地回想那條暴風雨中的高速公路,回想那個男人揮刀撲向“奧丁”的一刻,他自己卻開著邁已赫奔逃,怕得快要哭出來。他痛恨那一刻自己懦夫一樣的臉,如果再給他一個選擇的機會他會撥出車門另一側的長刀撲回去,跟那個男人一起,哪怕戰死。

    男孩有機會跟自己的父親一起戰死,應該是和榮耀。

    但沒人能改變過去。從那之後楚子航再也不選擇逃走,敵人越棘手,他的鬥志越強,他時時刻刻覺得自己背後就是懸崖,沒有退路。若不是這樣他和愷撒之間也不會鬧出那麼大的矛盾,愷撒也是一步都不願退的人,除了在諾諾面前。

    路明非傻了,戰戰兢兢地:“就……就聊聊嘛,別當真,我我……我囉唆師兄你又不是不知道……”

    “沒有希望,你什麼都做不到。”楚子航死死盯看路明非的眼睛,重複了一遍。

    路明非沉默了好一會兒:“師兄你看過《聖鬥士星矢》沒有?”

    楚子航一愣:“聽說過。”

    “我看的時候超感動的,連臺詞都能背下來。”路明非嘟嘟囔囔,“有一次星矢給人打倒了,爬都爬不動了,就跟雅典娜說,我一點力氣都不剩了,我再也前進不了了。雅典娜說可是你還有希望啊。星矢想對啊,我還有希望啊,有希望我最大啊,就又站起來把敵人打倒了。”他呆呆地望著窗外,“那時候我心想,說得真好!我也有希望啊,有希望我總會牛逼的。”

    “後來看到冥界篇,星矢又給打倒了,這次是給神打倒的,人是打不過神的,這次連希望都沒有,”他又說,“星矢又跟雅典娜說,我把一切都用上了女神,我輸了,雅典娜又說,可是你還有生命啊,你不是一無所有。星矢心想對啊,我還有生命啊!我燃燒生命我最大啊!於是又站起來把神也打倒了。我又很感動,心裡暗暗地發狠,恨不得有件什麼事讓我也把命賭上去做。”

    “可後來我想明白了。雅典娜是星矢的老闆,還是個無良老闆,老闆跟苦逼員工說,要懷著美好的希望啊,要拿生命出來作戰啊!希望啊生命啊,其實都是藉口,哄小屁孩的,讓你覺得將來有(原點書屋)盼頭。”路明非輕聲說。

    “有些事你發狠你就能牛逼,大部分事你懷著希望賭上命都沒用。”

    兩個人都沉默著,但空氣中有股火藥般的味道,楚子航的瞳孔中閃動著仿佛實質的怒火。

    “我知道師兄你怎麼想,我就是很懦弱啊。”路明非低下頭去,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

    楚子航深呼吸,強壓下莫名的憤怒,對他而言這種憤怒實在是莫名其妙,按照他的性格不該對別人的事那麼在意。

    “我小學的時候在班裡被人看不起,”他輕聲說,“因為那時候我媽媽帶著我改嫁了,班裡的人都知道我爸爸不是親爸爸。那時候我上的是一個國際小學,班裡同學的家境都很好,好多人的父母跟我繼父有來往。他們嘲笑我的一個理由是因為我媽媽長得漂亮,所以我才有機會上那個小學,我其實是個司機的兒子。”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他們說,楚子航的爸爸是為了睡他媽媽所以才對他好的!”

    路明非愣住了,有些手足無措。該死,這些私密往事可不是他該知道的。他作為學生會主席愷撒?加圖索旗下的小走狗,跟獅心會會長楚子航過從甚密,夜深人靜交換心事,這要被狗仔隊拍照留念簡直是通敵大罪。

    “那個帶頭這麼說的傢伙是個空手道黑帶,中國最年輕的黑帶。”楚子航說,“我的血統沒有覺醒,我打不過他。”

    “你後爹不是對你挺好的?跟你後爹說,讓你後爹找他老爹,拼爹師兄你絕不輸的,你兩個爹,個個威武,人家就一個。”路明非忍不住嘴欠。

    “不,這件事我沒跟他說過,因為跟他沒有關係,這是我的事。”楚子航低聲說,“我只是要他送我去學劍道。我用了三年的時間,拿到了黑帶,在那之前沒人相信一個小學生能做到。但我必須在三年內拿到,因為如果超過了三年我就畢業了,我不知道會去哪個中學,我就不能揍他了。”

    “喔!”路明非讚歎。

    “我在畢業典禮之前約他打架,他每次沖我飛腿的時候我就用竹劍打在他膝蓋上,三年裡我每次練習都對著空氣練習這種擊打。我想他的腿怎麼踢來,我怎麼擊打。他每次爬起來都不敢相信,說你怎麼可能老打中?”楚子航的聲音有些嘶啞,“我不回答,我當然可以每次打中!因為我練了一萬次!”

    他按在路明非的肩上:“每個人都可以把自己的命握在自己手裡,只要你相信你能做到!”

    路明非呆呆地看著他,楚子航的瞳孔中如打鐵那樣跳動著火星。

    “師兄你真是勵志帝。”過了好一會兒,路明非嘟囔。

    “我希望你懂我的意思,諾諾的事你放不放棄,我不關心,”楚子航說,“但更多的事,希望你別放棄!”

    “師兄,你把人家打那麼慘,後來怎麼跟家裡交代的?”路明非忽然問。

    “他媽媽找到學校,我只能回去找家長,我找了我媽媽,”楚子航撓了撓額角,“你知道我媽媽那個人……其實跟靠不住的……聽我說了打人的原因之後,她笑得前仰後合。”

    “前仰後合?”

    “反正是……很歡樂的樣子。然後她就穿上最好的衣服,戴上她百達翡麗的手錶和卡地亞的鑽戒,帶著司機和我家保安,開著我爹最貴那輛賓士去學校跟他媽媽見面,有錢的女人總會在這種時候炫耀,我看他媽媽來的時候也是一身金閃閃的。”

    “拼爹又拼媽。”路明非說。

    “我忽然明白了媽媽的用意。他媽看我媽一身打扮,心理上先輸了,氣勢就低落了。”楚子航搖搖頭,“但畢竟是我打人的,他媽媽還是嚷嚷,話裡還是諷刺我媽媽帶著我改嫁。我想其實那些話都是那個男生在家裡聽自己爸媽說的,他不過來學校裡鸚鵡學舌。”

    “你媽怒了?”

    “沒有,我媽媽很鎮靜。我媽媽說這件事呢,是你家兒子說我家兒子不是他爸爸親生開始的,這是事實。但是呢,要是我家兒子跟你家兒子比花錢,那就是拿你老公跟我兒子的繼父比,誰輸誰贏,各安天命。但我家兒子是打架贏的你家兒子,這就說明我兒子基因好,身體好,基因身體可都是他親爸爸給他的喲!你兒子那麼弱,憑什麼嘲笑我兒子?哦對了,你老公是不是身體不好?要麼怎麼生出的兒子那麼弱?不是空手道黑帶麼?我兒子練了三年就打贏他了,這不可能吧?你不帶你家兒子去醫院查查?”楚子航苦笑,“她就扔下醫藥費帶我回家了,我媽媽那個人,說刻薄話也很厲害的。”

    “你娘好上等!”路明非豎起大拇指。

    可他忽然又不笑了:“師兄你知道麼?我也跟人打過架,原因跟你差不多。我初中同學說我爸爸媽媽應該是在國外離婚了,誰都不要我,就把我仍在叔叔嬸嬸家。後來學校讓我找家長,我就跟嬸嬸說了……”他舔了舔嘴唇,“嬸嬸把我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拉著我去跟人家道歉,讓我幫人家做值日,這樣可以少給點醫藥費……回到家之後,我聽見夜裡她和叔叔商量,說是不是我爹娘真的在國外離婚了沒告訴他們,以後還有沒有人給我付生活費……”

    楚子航愣住了。

    “後來整個星期我都在幫那個傢伙做值日,晚上回到叔叔家要給家裡每個人盛好飯再吃飯,要洗碗,聽嬸嬸說`這個月你的生活費可要用完啦,我把你的生活費單存了一個摺子可沒有亂用-的話,我表弟跟我說要是我的生活費下個月不寄來我可能就得搬出去了,這樣他就能自己一個人一間屋了……”路明非又笑了,笑得很難過,“所以師兄,你牛逼是因為有人給你兜著啊,你有靠譜後爹,還有漂亮老娘,他們其實都是……愛你的啊,你不管做了什麼壞事都有地方去的……可我沒有,你要我怎麼勇敢呢?”

    路明非大口大口吃著煎蛋,唯有這樣他才能讓自己不流露出任何表情:“你知道國內現在把人分成高富帥和屌絲麼?高富帥就是那種漂亮女孩子爭著去倒貼,倒貼不成或者被甩了之後,她們就會去找那種很喜歡她們但是她們看不上的男孩子哭訴,那種男孩就是屌絲。”他滿嘴都是沒有凝固的蛋黃,聲音含混,“她們不小心懷了高富帥的孩子,屌絲就會難過地帶著她們去醫院,安慰她們,等到她們恢復了她們又去找別的高富帥啦,屌絲們在QQ上給她們留言她們再也不回……”

    他抹了抹嘴:“師兄,其實你真心是個高富帥,而我是個屌絲,我很討厭把人這麼分類……因為他們把我分得很准。”

    “別跟屌絲談勇氣和希望。”他趴在長桌上,閉上了眼睛。

    今晚他本不該跑來多事,他原本就不善於做思想工作,結果被嘲笑了。

    其實每個人都有失去希望的時候,不光是屌絲,也包括高富帥。他伸手在口袋裡摸索那枚鑰匙。

    “是,我是耶夢加得,龍王耶夢加得!”

    “好像我吃了你的女孩似的……去那裡找夏彌吧,我把她的一切都留在那裡了。”

    那個至死都倔強的聲音又回蕩在耳邊。她否認自己是夏彌,如此便連同一切隱約的感情都否定了,甚至不給楚子航絲毫去驗證的機會,做得真漂亮,做得真絕。

    楚子航可以用劍一萬次地打擊任何敵人的腿,卻無法改變那個結局,如同《上海堡壘》那個故事一樣,世界上有些悲劇沒有解,是個死結。

    面對死結你無能為力,談何希望?

    他希望路明非牛逼起來去打爆車鈾,這樣他就可以跟他一起去,略微彌補自己那時候沒有做到的事。

    就像總有快畢業的師兄對新入學的學弟說,別屌絲了,績點根本不重要,學個吉他,組個樂隊,騎著機車跟你喜歡的學妹去旅行,你就該這麼生活。師弟覺得師兄屌爆了,激動地問師兄你當時跟學姐去哪裡旅行了?師兄卻黯然地說,哪裡都沒去,那時候我們沒有錢,攢績點想拿獎學金。

    最孤單的人分兩種,一種恨不得全世界都跟他一樣倒楣,一種則希望別人能幸福,因為看到幸福的人,他也略略覺得溫暖。楚子航是後一種人。

    一隻手把路明非按在餐桌上的手挪開了,露出了下麵壓著的IPhone手機。

    螢幕上顯示一個古銅色的輪盤,指標指在1/2的位置上,血槽剩餘兩格,底部是個骷髏的標記。

    入睡之前路明非就在看這個輪盤,數著自己剩下的生命,那種感覺一定很有趣。

    “哥哥,其實你真是聖鬥士的死忠粉,直接跳過了燃燒希望的階段,開始燃燒生命啦。”路明澤低頭看著沉睡的路明非,“你還真有熱血動漫的魂啊!”

    “可你非不承認,你聲嚷嚷著自己是屌絲,卻手持火把把自己點燃……”他撫摸著路明非的頭髮。

    空蕩蕩的餐廳裡只有他們兩人,站在氣勢恢弘的天頂畫下,畫的是《諸神的黃昏》,末日的巨龍尼德霍格從世界樹的根部浮起,雙翼掛滿死者的骷髏,夕陽就要沉落在地平線下,諸神之王奧丁騎著八足的駿馬奔起來,對著黑龍投出勝利的長矛。

    “有一天你被燒死了,他們會在你的墓碑上刻什麼?”路明澤微笑,“`NiceBoyRicardoM。Lu’麼?”

    路明非沒有回答,他哼了哼,舔了舔嘴唇上的蛋汁。

    “真跟豬一樣。”路明澤苦笑。

    他坐在路明非身邊,不知何時手中揣著一隻盛著紅酒的高腳杯,小口小口地抿著,品味那血一樣深紅的液體。正如他曾經跟路明非說過的,他品酒,便如同君王品嘗權力。

    但他的手卻始終放在路明非的肩膀上,坐得很近,像是照顧昏睡的病人似的,擔心他在夢中驚醒無所依靠。

    教堂的鐘敲響了,鐘聲回蕩在寂靜的夜裡。

    “聽,婚禮的鐘聲,哥哥,婚車就要來咯,要接走你在意的人啦。”路明澤臉上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她穿著白色的婚紗,婚鞋上綴著蕾絲花邊,抱著橘子花和白玫瑰……伴娘們拉著她的頭紗和裙裾,新郎口袋裡揣著鑽石戒指,花童們跪在她的裙紗上唱聖歌……快起來!快起來哥哥!去祝福她新婚快樂!告訴你一個秘密哦,新娘的長裙裡,白色絲襪的外面會有一個蕾絲腿圈,新郎會當場把它褪下來拋給希望得到幸福的人!去搶吧!這可是她的貼身衣物哦,很難得的,你要不要終生保存用來紀念你這就要廢柴一樣燃燒乾淨的人生呢?”

    他的語速越來越快,仿佛巫師在黑暗的極深處發出的詛咒和嘲諷,每說一個字,他臉上的猙獰和怒火便更盛一分,最後他清秀的小臉被狂風暴雨般的憤怒佔據,他的瞳孔赤金般閃亮。

    路明非好像在夢中感覺到了什麼,微微戰慄,仿佛正經歷疼痛那樣眼角抽動。

    “沒有人能逃過悲傷,哥哥,”路明澤輕聲說,“悲傷才是真正的魔鬼啊,越強大的,藏得越深。”

    “不過別怕!別怕!有我呐!”他大力摟著路明非的肩膀,“任何人,想從你身邊奪走任何東西,都是我們的敵人。凱撒?加圖索是麼?我們一起……殺了他!”

    他的瞳孔中,金色的烈光在極深的黑色中旋轉,仿佛太古的巨龍旋舞於烏雲深處,即將降下懲罰的巨雷。
超級七七 發表於 2015-3-19 11:55
正傳 第三章 戰鼓之心


    昂熱扣上筆記本,掃視會議桌兩側的男人們。

    對外號稱是在巴黎參加衣香鬢影的酒會,實際情況是他正在校園下方120米深處的會議室裡開會。其實昂熱很不想和這幫傢伙開會,就沖他們的著裝,昂熱就想起身走人。說起來他們的衣服倒是整齊劃一,算是一幫不折不扣的制服男……但清一色的全封閉防護服算怎麼回事?還腳蹬膠靴,防護眼鏡,呼吸器,可擕式氧氣筒一應俱全。

    會議室裡回蕩著呼吸器沉重的呼——哧——呼——哧聲,十幾雙眼睛透過防護眼鏡看向昂熱。

    “先生們,在開會之前我想先問個問題,為什麼你們每次跟我開會都要穿著生化防護服?這讓我感覺我是個骯髒的病原體,你們甚至不願意跟我呼吸一個空間裡的空氣。”昂熱皺眉。

    “校長請不要介意,您當然不會是病原體,病原體指能致病的微生物和寄生蟲,跟您在生物學上不是一個分類。”某甲糾正了校長在科學上的無知。

    “既然我不是病原體,你們為什麼還要帶著氧氣面罩呢?”昂熱忍了。

    “我們只是對校長您的體味過敏而已,委實說您在瓦塔阿爾海姆中相當於一個污染源。每次您來開會的時候,我們都會把電離空氣淨化器開到最大功率……但您的體味實在太強大了!”某乙上下打量昂熱,好似人類打量一個臭烘烘的毛猩猩。

    “那不是什麼體味,是我用的特調香水!”昂熱又忍了。

    “是香水味麼?根據我們用儀器分析出來的結果是土耳其烤肉,紫菜濃湯和發黴乳酪的混合氣味……校長您對香水的的品味真別致。”某丙顯示出在氣味這個領域的獨到修養。

    “是檀木香,海苔香和新鮮雪茄葉氣息……”昂熱接著忍,“可你說起來好像我就是一頓飯的樣子?”

    “雖然也勉強能算一頓飯,可實在不是讓人有食欲的飯呀。”某丁流露出朽木不可雕也的惋惜。

    昂熱開始後悔來瓦特阿爾海姆開會了,每次來這裡他都有種陷入神經病海洋的感覺,在這裡神經病才是主流,不神經是無法存活的。這幫神經病集合起來,名字就叫裝備部。

    瓦特阿爾海姆,在北歐神話中的意思是侏儒之國。那裡居住著世界上最頂尖的侏儒巧匠,諸神的武器都由他們打造。裝備部把他們在地下的基地命名為瓦塔阿爾海姆,顯示了十足的驕傲和自豪。

    裝備部只是簡稱,全稱是煉金術與科學工程應用研究所,裝備部的精英們不搞理論研究,他們的工作是如何把科學和煉金術的理論轉化為實際應用……雖然這些實際應用中百分之九十都是爆炸物。從這個角度來說,裝備部應該改名為炸彈狂人集中營。

    雖說是炸彈狂人,可裝備部的傢伙們非常注意自身的安全防護,他們飲用的水必須經過蒸餾和十三道過濾淨化,他們呼吸的空氣必須經過除塵電離淨化和加濕,他們吃的食品……他們只吃垃圾食品,但他們正試圖證明漢堡,薯條和可樂之類的東西才是健康食品。

    他們頭頂上方共用九層不同的隔離層,包括厚達3米的混泥土牆,50釐米厚的高強度裝甲,克制核武器攻擊的鉛鋯合金板……隔離層之間用大量的石墨粉末填充。根據裝備部的專業計算,美軍最先進的Blu-117鑽地炸彈也炸不穿他們的隔離層,太陽黑子爆發也影響不到瓦塔阿爾海姆,生化武器會被石墨層徹底淨化,即使是龍王級別的敵人駕臨,除非是發動濕婆業舞那個級別的超級言靈,否則也別想把瓦特阿爾海姆怎麼樣。

    最近幾年裝備部的疑心病越發地重了起來,假想敵已經不是美軍的鑽地炸彈和核武器了,而是末日級別的災難,比如小行星撞擊地球。組團看了2012之後,裝備部開始探討冰川融化後地球完全被洪水淹沒的可能性,然後他們給昂熱寫了一份申請書,要求增加經費修建第十道防水隔離層,這樣即便大地上洪水滔天,瓦特阿爾海姆依然會安然無恙,會像聖經中的諾亞方舟那樣保存人類的火種。

    昂熱開玩笑說,不如他再多批一些經費,請裝備部從校長辦公室裡挖一條通往瓦特阿爾海姆的避難通道,這樣如果末日到來昂熱也能一路滾進瓦特阿爾海姆裡避難。但裝備部負責人阿卡杜拉所長居然拒絕了,理由是這樣的:“在末日級別的災難面前,我們避難是應該的,人類的整個文明都保存在我們的腦細胞中,我們保護好自己就是保護好人類的火種。而您逃生有什麼用呢?您是領袖,領袖就該與多數人共存亡。世界末日之後人類就不需要領袖了,只需要重建文明的工程師。我們會像亞當和夏娃那樣重新繁衍人類,教會我們的後代怎麼使用先進工具,教他們邏輯學,哲學,科學和煉金術,讓他們把文明的火種代代傳承下去。我們也會給他們講校長你為人類犧牲的故事。”

    昂熱憋得實在受不了了,拍著阿卡杜拉所長的肩膀:“我親愛的阿卡杜拉。艾哈邁德。穆罕默德。法魯格所長,我很高興你在做好本職工作之餘,還未雨綢繆地考慮到要在浩劫來臨之際臨危受命力挽狂瀾,為人類延續文明的火種。你一把年紀了,居然還勇於承擔亞當和夏娃的重任,不惜身體力行再次繁衍人類!我非常感動!但我覺得計畫中還有思慮不周的地方,那就是作為純男性部門……你們沒有夏娃,一百多個亞當組成的伊甸園有意義嗎?”

    裝備部確實是個純男性部門,因為沒有任何女性能在這個部門堅持哪怕一周。曾經有瓦爾基麗般英勇的女性申請加入裝備部,她那麼堅強勇敢。學著神經質的話做神經病的事,還學著吃垃圾食品和打次時代的弱智遊戲,贏得了裝備部全體的好感,但最後還是在阿卡杜拉所長面前敗陣了。英勇的姑娘走進阿卡杜拉所長的辦公室,等候最終的面試。男用小便池就掛在阿卡杜拉所長辦公桌旁邊她所坐得沙發對面,阿卡杜拉所長並沒有坐在辦公桌後面等待她,而是一邊噓噓一邊瞪著自己的胯間,大聲喊道:振作!振作!小強你不要灰心喪氣!還不可以死!要是有一天世界毀滅,還要靠你傳遞人類的基因和火種呢!

    英勇的姑娘落荒而逃。

    昂熱的話明顯擊中了阿卡杜拉所長的軟肋。他一下子焉了,抱頭思索良久,沮喪地搖著頭說:“即使我也有考慮不周全的地方啊!這樣說來這份拯救人類文明的計畫就失敗了。”

    就在昂熱以為這件事已經過去的時候,他收到了修改之後的申請。這次的經費需求增加了,因為除了防水施工的費用,阿卡杜拉所長還準備挖掘一條垂直的逃生通道,不過不是通往昂熱的辦公室,而是通往女生宿舍樓。

    “我們會把那條逃生通道命名為夏娃!”阿卡杜拉所長神采奕奕地說:“這份計畫萬無一失吧?校長請指正!”

    昂熱歎了口氣:“好吧好吧,我向諸位保證,我以後儘量減少來這裡開會,以免污染大家的空氣。現在會議正式開始,我們說正題,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們讓我連夜從巴黎飛回來?我本該在度假,而阿卡杜拉所長髮了言辭懇切……應該說是具有威脅性質的郵件。委實說我讀那封郵件的時覺嘚你們是在催我回來立遺囑。”

    昂熱每年春天都前往巴黎度假,出席最新的時裝發佈會,去熟悉的餐廳品嘗新鮮的佩里格爾黑松露,入住百年歷史的皇家蒙索酒店。在頂樓酒吧裡眺望埃菲爾鐵塔。,跟年老的調酒師聊聊今年的鱘魚子醬。這場春季旅行幾乎是雷打不動的,老調酒師會提前準備好昂熱喜歡的薄荷利口酒。等待著某個下雨天昂熱忽然走進酒吧,把雨傘靠在一旁,坐在那張靠窗的座位上,笑著說聲:“老朋友今年過得怎麼樣?”

    但今年昂熱不得不臨時中斷了旅途,阿卡杜拉所長催他回來開會的郵件是這麼開頭的:死神正像你逼近……如果不是昂熱太過瞭解阿卡杜拉所長,知道他從來詞不達意,他無疑會把這封郵件理解為死亡威脅。但他仍然下令改變航程飛返學院,因為阿卡杜拉所長找昂熱只有兩種情形,要麼是瓦特阿爾海姆又要增加預算,要麼是危機已經超出了裝備部的控制,不得不由昂熱來做決定。

    會議室裡瞬間安靜下來,神經病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嚴肅。

    “有誰能開口說話麼?你們這麼嚴肅會嚇到我的。”昂熱說:“在你們臉上看到嚴肅二字,簡直就像在阿根廷樹懶臉上看到思考二字一樣叫人不安啊。”

    “由我來彙報把。”卡爾副所長起身:“在開始之前讓我們先聽一段音訊。”

    海風聲席捲了會議室,閉上眼睛的話會誤以為此刻正站在大海中央的小船上。昂熱微微皺起眉頭,聽起來這只是普通的海風錄音。

    仔細聽,這是摩尼亞赫號在日本海域錄製的音訊。卡爾副所長說:“不只是海風這麼簡單。”

    昂熱猛地瞪大了眼睛。確實,凝神細聽的話,海風中還夾雜著一個沉雄的聲音,咚咚,咚咚,咚咚……它的節奏是那麼強勁那麼鮮明,昂熱一旦從風聲中解析出這個強烈的節奏就被他吸引,海風聲漸漸淡去,那個沉雄的聲音越來月明顯。咚咚,咚咚,咚咚,像是遠古的戰場上,文身的蠻人敲響了宣戰的大鼓。

    “這是心跳聲,”昂熱說,“他持有醫學博士的學位,對心跳的節奏很熟悉,但他沒有聽到過如此強勁的心跳。”

    “這是一條龍的心跳聲,它藏在日本海溝的深處。”卡爾副所長說:“校長您還記得您讓我們搜索的那艘沉船麼?我們用聲納掃描出事的海底,試圖搜尋沉船,意外第記錄下這個心跳聲。這顯然是某種大型生物,雖然無法判斷它的體積,但日本海溝的深度超過八公里,它的心跳聲能穿透八公里的海水,可以想像它的巨大。這個心跳信號既不是鯊魚的也不是鯨魚的,而是有著爬行動物類的心跳特徵。”

    昂熱把玩著折刀的手忽然握緊,手背上青筋畢露,如同武士聽到戰爭的號角。

    “幸運的是那還不是一條成年龍類,而是龍的胚胎,所以暫時它還不至於忽然浮出水面進攻人類。但它的心跳在慢慢變強,孵化程度越來越高,破殼是早晚的事。”

    “能預計它有多久會孵化麼?”昂熱問。

    “沒有十分的把握。通常來說越大的動物妊娠期越長,龍的妊娠遠遠長於人類的。這個胚胎應該還處在孵化的初級階段,”卡爾副所長想了想:“一年內,至少一年內它是安全的。”

    “能確定目標的級別麼?初代種還是次代種?或者是四五代之後的小東西?”

    “目前還做不到,只有在成功孵化之後才能確認。”

    “就是說那是個未知數,優尼科是古龍級別的高危目標。”

    “確實如此,所以才請您立刻返回本部開會,”卡爾副所長說:“怎麼說呢?雖然是壞消息,但好在我們提前知道了。”

    “就像你的醫生告訴你你是肺癌初期一樣。”一名研究員補充。

    卡爾副所長用極具殺傷力的眼神威嚇了這個神經病讓他閉嘴。

    “我們搜索的是一艘沉船,找到的卻是一枚龍類胚胎,這兩者之間應該會有什麼聯繫麼?”

    “最合理的推測,古龍胚胎就是那艘船上的貨物,”卡爾副所長說:“雖然追查遠輸胚胎的人是件很有意義的事,不過我們眼下必須先解決那個胚胎,它正在發育,可是它並不會發育成凸凹有致的姑娘,而會變成棘手的怪物。”

    昂熱點頭:“在瓦特阿爾海姆裡我是很喜歡和您說話的,卡爾副所長,因為在這個神經病院裡你是邏輯感最強的人了。”

    卡爾副所長露出自豪的表情。

    “日本分部對此有什麼意見麼?”昂熱問:“日本分部下屬的岩流研究所所在實力上跟裝備部相當,可以讓他們負責監控那片海域。”

    “岩留研究所那幫人怎麼能跟裝備部相當,”卡爾副所長很不屑:“確實他們最近在煉金術的研究上不斷有突破性的進展,可岩流研究所裡只是一幫刻苦的笨蛋,他們靠熬夜工作不眠不休來跟我們競爭,我們做一次的運算他們重複十次,我們嘗試一個配方他們嘗試一百個。這種方式獲得的成就不算什麼,在那幫日本人紅著眼熬夜的時候,我們看看書,吃吃夜宵,每晚聚在一起討論科學和哲學。”

    “我不太清楚您自豪的點在哪裡,卡爾副所長。”

    卡爾副所長神色高貴:“如果我們想趕超他們,只要戒除這些對我們身心有益的活動,把時間集中到工作上去,把自己變成一幫工作狂,可哪個優等生會願意犧牲玩樂隊的機會,去跟死讀書的蠢貨比拼成績呢?我們現在的工作節奏從長遠看來是最理想的,會最大程度的激發我們的創造力。”

    “創造更多更危險的炸彈麼?好吧好吧,我們說回來,你們有沒有和日本分部溝通。”

    “岩流研究所已經接管了摩尼亞赫號,正在那片海域做探索。他們對那個胚胎饑渴難耐。”

    “你確定你是想說饑渴難耐?”

    “確實是饑渴難耐,日本人神經病一樣日夜發傳真問我們要資料和分析結果,誰都感覺出他們很在意那個胚胎,好像那東西是他們的私生子。”

    “您的修辭水準真是高潮迭起……”昂熱說。

    “總之裝備部的意見是儘快解決那枚胚胎,但日本分部那幫傢伙還猶豫不決,說要進一步的分析才能確定那是龍類胚胎。”

    昂熱微微點頭:“日本分部的意見不是沒有道理,要攻略一個藏在海溝深處的龍類,即使還只是個胚胎,也會承擔巨大的風險。你們排除了鯊魚或者鯨類的可能性,可你們怎麼能肯定那個龍類胚胎,會不會是某種未知的深海動物?”

    “不是深海動物。卡爾副所長說:我想校長您記得,這不是我們第一次聽到深海中的心跳聲。”

    昂熱神情肅然。

    “我們把這次的心跳信號與之前保存的心跳信號做了對比,完全吻合,因此我們才確定那是一枚龍類胚胎。”

    昂熱沉默了足足一分鐘:“我們有絕對安全的辦法抹殺胚胎麼?”

    “絕對安全的辦法從理論上來說是不存在的,”一名裝備部幹將起身,“但我們已經有幾個安全係數很高的思路供校長參考。”

    昂熱難得露出喜悅的神色:“有參考方案麼?真出乎我的意料,以往你們都是扔給我一枚炸彈,說讓執行部派專員去炸掉它就好了。”

    “啊……這個……有點遺憾,我們暫定的方案A還是把它給炸掉。不過不需要派專員去,我們可以遙控爆破。”某幹將說。

    “介紹一下,這位是畢業自印度工學院的馬突爾研究員,他的專業是水下爆破。”卡爾副所長說。

    “有什麼區別?你們所有人都是炸彈狂人。”昂熱用別人都聽不見的聲音嘟囔。

    馬突爾研究員露出睥睨群雄的表情,顯然在水下爆破這件事上他是行業翹楚:“目前我們只能通過聲納觀察目標,準確定位它是不可能的,它可能的位置在一個直徑為12公里的大圓之內。所以精確爆破不可行。唯一的辦法,馬突爾研究員強有力的揮手,就是把那片海床全部炸平!”

    “我真高興那個胚胎不是選擇了紐約作為它的孵化場,否則您這一揮手曼哈頓島就得沉沒了。”昂熱揶揄:“不過在深海開炸我不反對,說下去。”

    “校長您還記得美軍的Blu-117型鑽地炸彈麼?”

    “記得,最深能鑽到花崗岩地層深處61米,但是炸不透你們的瓦特阿爾海姆。”昂熱說。

    “我們可以改裝那種鑽地炸彈,給它加裝魚雷推進器,從海面發射讓他進入深海,”馬突爾研究員用他的圓珠筆作道具來展示發射過程,“砰!呼呼呼呼……這是魚雷發射器在海水裡發出的聲音……啪!這是二級噴氣式推進器脫離的聲音……”他嘴裡劈裡啪啦的,手裡握著的圓珠筆不斷地向著桌面墜落。

    “好了好了,我不在乎這東西在海水裡發出的聲音到底是砰呼啪轟還是哦耶哦耶,我只在乎它的效果。”昂熱說。

    “在水深7500米的時候彈頭脫離,深海版的Blu-117鑽地炸彈會一路下降,最後鑽透海床。”馬突爾研究員說:“我們同時發射16枚這樣的鑽地炸彈,然後同時引爆它們……。轟轟轟轟轟轟……”

    “停!我不想連續聽到16個轟字。”昂熱說:“你確定這種炸彈的威力足夠毀掉胚胎麼?還有這種爆炸會不會有什麼不良後果?”

    “絕對足夠毀掉胚胎階段的古龍!”馬突爾研究員信心十足,“不良後果方面……如果操作不當的話,日本會沉沒。”

    “怎麼會這樣?”昂熱吃了一驚。

    馬突爾研究員無所謂的聳聳肩:“您知道日本的地基是相當不穩定的,從地質學上來說,它坐落在亞洲板塊和太平洋板塊的交界處,火山爆發和地震頻發。這種水下爆破是核彈級別的,可能引起大面積板塊滑坡,日本四島就會滑進到海水裡……不過他坐落在那麼脆弱的地基上,就算我們不炸,它也未必不沉,不如我們先炸。”

    “停停停!”昂熱舉起雙手,“我們是屠龍秘党不是恐怖分子!只有本。拉登才會批准這樣的計畫!”

    “可是本。拉登不恨日本人,他要是炸沉美國的話我有其他方案供他選擇……”

    “好好好!我會給本。拉登的繼承人寫信向他推薦你去基地組織任職的,現在告訴我方案B是什麼。”昂熱不得不打斷他。

    “如果方案A通不過的話,方案B也很懸……方案B可能會波及朝鮮半島……但那有什麼關係?反正不會波及北美總部。”

    昂熱深吸一口氣:“非常感謝您馬突爾研究員,有您加入卡塞爾學院讓我深感榮幸,我現在明白學院已經初步具備毀滅世界的能力,如果下屆美國總統不給我們發教育執照我會用這個來威脅他的。現在請回座,我們換個思路,我們需要多久時間才能製造出能夠探測胚胎的水下機器人?三個月夠不夠?”

    裝備部的男人們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聳了聳肩,最後還是阿卡杜拉所長敲了敲桌面表示他有話要說。

    阿卡杜拉所長點了點頭:“雖然這麼說顯得好像世界還有什麼事情我們辦不到……”

    昂熱煩透了這句開場白,每次阿卡杜拉所長駁回(原點書屋)昂熱的要求時都會說出這句牛氣沖天的話,同時頻頻點頭。作為一個阿拉伯人,阿卡杜拉點頭表示否定,搖頭表示肯定,總是搞得昂熱很崩潰。

    阿卡杜拉所長接著點頭:“但三個月時間可不夠我們做出合格的潛水機器人,我們需要一年的時間。”

    “一年肯定不行,到時候沒准那條龍已經環遊世界一圈了,我可以放寬到六個月。”昂熱說。

    阿卡杜拉所長點了點頭:“六個月也不行。”

    “你們能把日本炸沉,但是在六個月做不出一台潛水機器人?”昂熱說:“你覺得我會相信麼?”

    阿卡杜拉所長又點了點頭。

    昂熱深吸了一口氣:“千萬別沉默我親愛的阿卡杜拉所長,每當你瞪大你明亮的黑眼睛沖我搖頭又點頭的時候,我的世界觀就全部崩快了!我得說我看不懂你們阿拉伯人點頭搖頭的意思。無法判斷你是在肯定我還是在否定我,你能理解麼?”

    阿卡杜拉所長搖了搖頭。

    昂熱起身站到阿卡杜拉所長的背後,雙手捧著他的面頰:“這樣吧,你現在不能點頭也不能搖頭了,說話,告訴我你到底要怎樣才能給我做出一個能觀察胚胎的潛水機器人。”

    阿卡杜拉所長掙扎了幾下,確實在昂熱有力的雙手中他沒法再搖頭或者點頭了,於是他很明智地放棄了,他要是繼續搖頭或者點頭下去,昂熱雖然不會擰斷他的脖子,但是可能會造成疑斯落枕的後果。

    “潛水機器人的瓶頸在與人工智慧,人工智慧跟駕駛者畢竟還有差距,要探索那種深海,尤其是探索的範圍那麼大,潛水機器人必須具備極高的人工智慧,所以設計起來非常困難。當然我們也可以讓控制者呆在海面上,通過幾公里長的電纜去操縱潛水機器人。但又存在另一個問題,就是龍類的胚胎都會生成一層保護自己的領域,一旦潛水機器人進入它的領域範圍,電控就會失控。”阿卡杜拉所長說。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想要近距離觀察這個胚胎,還是得派出專員潛到海底8000米深處去?”

    “而且必須是血統足夠優秀的專員。進入胚胎的領域時,他的神經回路也會被幹血統越優秀,抗干擾能力越強。阿卡杜拉所長用手點了點自己的腦殼。”

    “如果派出載人潛水器的話,我們就可以對胚胎實施精確的定位爆破,對此我有完備的方案!”馬突爾研究員霍然起身,顯嘚了他的行業權威。

    “您所謂的精確的爆破……不會在炸沉日本了吧?”昂熱不太放心。

    “用不著炸沉日本了,我準備使用全新的精煉硫磺炸彈!就是為此我們才徹夜進行爆破實驗,以檢驗硫磺炸彈的威力。”馬突爾研究員神采奕奕:“精煉硫磺炸彈的爆炸威力極小,在瓦特阿爾海姆內部進行爆破實驗都沒問題,但它在爆炸時會放射出煉金術提煉的特種硫磺粉末,並且蒸發出巨量的汞蒸汽,汞蒸汽被硫磺粉末吸附後會大量黏著在胚胎表面並且滲透進去。這種這種炸彈的威力雖然不大,但用來對付龍類它卻兼具穿透,腐化和侵蝕三種效果,連龍王都無法抵抗它的威力!”

    “所以你們給我的建議是派出載人潛水器,如果觀察到胚胎就用攜帶的精煉硫磺炸彈摧毀它?”昂熱說。

    “正是這樣,但新的載人航水器也需要一年的時間進行研發。”阿卡杜拉所長說:“載人航水器的關鍵技術在於抗壓,在海溝深處,潛水器表面哪怕有一絲裂縫也可能導致整個團隊的覆滅。如果我們粗製濫造一個鐵殼子就號稱是靠得住的潛水器,又有哪個專員願意下海呢?”

    “我去!”昂熱扶額。

    “想不到校長您作為領袖卻有一個戰士的勇敢,準備親自下潛麼?”阿卡杜拉所長震驚了,校長你要想清楚啊!

    “不知道為何忽然不想理你……我需要的是在三個月之內解決問題的方案!你們東說西說結果都是讓我等一年,我已經沒有一年時間了!”

    “研發新的載人潛水器需要一年時間,可改造舊的就用不了啊。”阿卡杜拉所長聳聳肩,“只是改造舊潛水器無法顯示我們的專業技術水準罷了。”

    “那改造舊的需要多久?”昂熱驚喜地扶著阿卡杜拉所長的肩膀。

    “差不多已經完工了,技術十們正在測試幾項新系統。”

    “那麼短的時間裡改造出來的潛水器真的沒問題?”

    “絕對大丈夫!前人已經解決了抗壓這個核心問題,我們只是打磨拋光加裝新系統和硫磺炸彈而已,這麼簡單的工作要是到現在還沒做完,我們還有什麼臉面在卡塞爾學院混?”阿卡杜拉所長豎起大拇指。

    “你們阿拉伯人豎起大拇指確實是說好,正確,肯定的意思對吧?”昂熱還不放心。

    阿卡杜拉所長搖了搖頭……

    “最後我還想再次提醒,深潛器必須要由血統級別足夠的專員駕駛。一旦進入胚胎的領域,無論如何駕駛員的神經回路都會被干擾。血統越優秀的駕駛員的影響越小。”阿卡杜拉所長和昂熱握手,裝備部的幹將們在電梯前送別校長。

    “明白了,我心裡已經有了合適的人選。”昂熱說。“不過你們改造的東西調到日本去用,你們是否也應該派技術人員隨行?”

    阿卡杜拉所長忽然流露出為難的神色,他扭頭看著簇擁咋身後,準備依次和昂熱握手告別的愛將們,愛將們不約而同地後退一步……

    “日本分部也技術部分也是非常大丈夫啊,潛水器這種小東西他們稍微研究研究就懂了,而且我們已經寫好了完整的技術手冊,讓他們參考技術手冊吧。”阿卡杜拉所長從部下那裡接過一本磚頭般厚重的手冊砸在昂熱的掌心裡,“有什麼問題的話,讓岩流研究所的所長宮本志雄電話根我們聯繫,我們都是24小時開機的。”

    “為了保險起見,還是派一個技術代表同行吧,如果阿卡杜拉所長和卡爾副所長不方便的話,馬突爾研究員也可以。”昂熱一手握著技術手冊,一手緊握著阿卡杜拉所長的手不放。

    “可日本分部……那就是一群變態呀!”阿卡杜拉所長眼中透著不安:“跟變態一起工作會折壽的。”

    “有這麼變態?”

    “與其和日本分部一起工作,我們寧願和校長你一起開會。”

    “喂,這種對比真的大丈夫麼?”

    “願真主安拉保佑你,幹掉那條惡龍!”阿卡杜拉所長無法掙脫,猛撲上來親吻昂熱,昂熱震驚之下抽身讓步,不由自主地鬆開了手,阿卡杜拉所長一招得手閃身就走。

    “上帝與你同在,幹掉那條惡龍!”下一個撲上來的是卡爾副所長。

    “毗濕奴的威能保佑你無往不勝。”馬突爾研究員。

    “阿彌陀佛,因果迴圈善惡有報,校長自己珍重吧,幹掉那條惡龍。”

    “喂喂,這聽起來不像是什麼好話啊!”昂熱在心中大喊,同時推開那個擁抱他的漢子。

    “偉大的阿胡拉請賜你的智慧給校長,幹掉那條惡龍!”

    “裝備部怎麼還有拜火教徒?”昂熱吃了一驚。

    在一連串快速而響亮的親吻之後,裝備部幹將全體從昂熱面前消失了。只留下昂熱一個人面對這空蕩蕩的過道,手裡捧著磚頭一樣的技術手冊,而電梯還沒來得及從地面上降下來。

    昂熱歎了口氣,連裝備部的神經病們都不願意跟日本分部合作,可見日本分部在學院的名聲。不過也難怪,在卡塞爾學院中,日本分部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個黑洞,沒有人知道黑洞裡有什麼,可如果湊近黑洞,卻能聞到其中湧出來的狂風滿是血腥味。

超級七七 發表於 2015-3-19 11:57
正傳 第四章 黑海白月


    一望無際的冰海,路明非行走在冰封的海面上,頭頂是橫貫天空的銀河,鯨魚巨大的黑影在冰下遊動。遠方冰海的海平面上,巨大的白月正緩緩升起,半個月輪升到了冰面之上,半個月輪還在海平面之下,月面上的環形山都看得清清楚楚。冰面倒映出半輪月的影子,和天空中的半輪白月拼成了一個完美的整圓。男孩坐在月影中垂釣,長長的海竿懸在一個冰洞的上方,冰洞中一汪幽藍色的海水。

    “搞什麼啊?”路明非在男孩背後停下了腳步,“很有意思麼?”

    不用想也知道垂釣的男孩是路鳴澤,這樣的景象不可能是自然景象,只會出現在抽象派畫家的畫作中。能夠把這種畫面具象化的人只有路鳴澤,他是魔鬼,他無所不能。

    “每次見面換個新鮮的場景不好麼?打《街霸Ⅳ》還能自選戰場嘞,哥哥你說是不是?”路鳴澤笑。這傢伙的衣飾也確實像是出來冰釣的,厚重的呢子大衣,考究的鹿皮靴子,還有遮耳的熊皮帽。

    “那拜託你下次切換場景的時候能否切換到巴黎紅磨坊啊?臺上姑娘們跳著大腿舞,我也有興趣多陪你聊一會兒。”路明非豎起衣領禦寒,在路鳴澤身邊坐下,“這天寒地凍的叫我跟一個男人賞月麼?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都要冷死了我。”

    路鳴澤微笑著把手裡的東西遞了過去。那是一條鬆軟的羊絨圍巾,裡面裹著一個暖和的手爐。路明非圍上羊絨圍巾,把快要凍僵的雙手緊貼手爐,立刻就有一股暖流湧入身體,四肢百骸就像是老機器重新上了潤滑油那樣鬆動起來。他不得不承認小魔鬼還是蠻貼心的,回想他每次跟小魔鬼見面都是在讓人心情放鬆的地方,像是在世界盡頭不為人知的溫暖角落,只有他們兩個人。身上暖和起來,周圍的一切看著也就順眼了,這樣巨大的月輪和這樣岑寂的海面,並肩釣魚還是蠻有情調的,要是手爐裡的炭永遠燒不完,再有一罐子烈酒驅寒就更好了。

    他剛想到這裡,路鳴澤又遞了東西過來,那是一個扁扁的金屬罐。

    “三十年陳的麥卡倫威士卡,喝到肚裡就像喝進一口火。”路鳴澤說,“據說喝了這種酒可以跳進冰海裡冬泳。”

    “你是我肚裡的蛔蟲麼,我想什麼你都知道。”路明非打開酒罐喝了一小口,確實像路鳴澤說的那樣,就像是一口火流進胃裡,熱力散佈到全身,暖洋洋的。

    “因為我是你弟弟嘛,兄弟之間的感受總是差不多的,我想要喝一口好酒暖一暖的時候,我就猜你也會想喝一口。”路鳴澤淡淡地笑,“羊絨圍巾和手爐我也給自己準備了一份。”

    “說得那麼有義氣,不覺得自己很丟人麼?”路明非撇嘴。

    “有義氣怎麼會丟人?要是這麼說關公老爺豈不是丟人丟到撲街了?”

    “可是拜託,兄弟你的定位跟人家不一樣,關公老爺靠對劉備有義氣和招曹操喜歡混飯,你靠奸詐狡猾買賣靈魂混飯。分明是奸商還滿嘴講義氣的屁話,就是不夠格咯。”路明非懶洋洋地小口喝酒,“不過我知道你又在扯淡啦,你那麼賊不會無緣無故地找我來釣魚敘舊,說吧有什麼事?不過我可沒有賣靈魂給你的需要,我現在身體健康事事順利,連考連捷,期中考試全pass,吃嘛嘛香,今晚宵夜還一個人吃了兩人的分量,那是飽得心滿意足,除了還欠了幾千塊卡貸沒還,人生圓滿呀啦啦啦。”

    “人生圓滿呀啦啦啦的話等到凱撒和諾諾的婚禮完成再說吧。”路鳴澤淡淡地說。

    “別說這事,今晚你是第二個跑來跟我絮叨這事的人。”路明非歪嘴,“你們都別把我想成情聖好不好,難道沒了師姐我就橫刀自刎切腹自殺出家當和尚麼?我其實很淫賊的哦,當了和尚也會調戲隔壁的小尼姑哦。”

    “我相信你當上和尚會跟隔壁小尼姑眉來眼去啦,就跟你現在心裡很難過可是你的電腦上還掛著機下載島國的愛情動作片一個道理。哥哥你這種人是很容易認命的啦,沒了誰你都能想辦法活下去,你是屬蟑螂的,踩上千百腳也不會死……但是不會死和不難過是兩回事。順便告訴你,副校長對於你的下載目錄很感興趣,你下載的所有愛情動作片他那裡都有備份哦。”

    路明非瞪眼:“媽的這些秘辛你都知道我真的沒得混了,不過你是魔鬼知道這些也不奇怪,為什麼副校長也知道?”

    “因為他其實是整個校園網路中許可權最高的管理員啊,不光是愛情動作片,你在守夜人論壇區註冊了一個小號只關注諾諾的發言他也知道哦。”路鳴澤賊笑,“他悄悄地關注了你的小號,但他隱身你看不見。”

    “我還以為他只關注那些長得好看的女生……”

    “看八卦的心理人人都有嘛。看著一個衰仔默默地愛著女神默默地努力最後默默地心碎,酒足飯飽之後感慨一番人生,這樣就更加珍惜自己現在平靜美滿的生活啦。今晚凱撒在籌備婚禮的新聞爆出來之後,高年級的那幫傢伙都在討論你會不會出席婚禮,學院裡至少一半人知道你暗戀諾諾吧,他們秘密地開了一個盤口,賭你最後能踹翻凱撒搶走諾諾的賠率是1陪1220,比賭中國隊能贏得世界盃的賠率還高哦。”路鳴澤說,“只有那個情商低到負數的楚子航想到要去安慰安慰你,這種舉動大概只能用同病相憐來理解吧。”

    “屁嘞,我哪有資格跟人家帥哥同病相憐,說真的我一直覺得小龍女心裡是喜歡面癱師兄的,就是彆扭著不願意承認自己在搞跨種族的禁斷愛情。”路明非說,“人家算是兩情相悅。”

    “我覺得只是同病相憐吧。”路鳴澤淡淡地說,“說真的,要不要向我許個願讓我幫你把諾諾搶過來什麼的,許願之前我再借你幾千塊你去賭一把,這樣等你把諾諾搶到手你押的每塊錢都能翻1220倍了,你不但可以懷抱美人歸而且順帶一夜暴富,那才叫人生圓滿。”

    路明非沉默了好一會兒,搖搖頭:“這事跟你沒關係,你滾遠一點兒。我只是有些小失落,過陣子就好,媽的誰年輕的時候沒暗戀過幾個班花沒失落過幾次?等到老大和師姐舉辦婚禮的時候我沒准就有女朋友了,我要去搶捧花,我還當花童嘞我。”

    “哥哥,你扮小丑扮得太久了,演得太入戲了,都忘記自己了。”路鳴澤輕聲說。

    “小丑?你罵誰呢?”

    “我怎麼會罵你呢?你是我的客戶啊,我們有道德的靈魂販子從來不罵客戶,不管客戶多慫我們都做好服務,顧客就是上帝!”小魔鬼微笑,“小丑是那種無論心裡是開心還是難過別人都看不出來的人,因為他給自己畫上了笑臉。凱撒開始籌備婚禮了,你喜歡的女孩要嫁人了,穿著潔白如雲的婚紗,在所有賓客面前念出愛的誓言,而你還屁顛屁顛地忙著拯救世界。凱撒現在是你最不想見的人,你還老大長老大短地叫他。花童麼?不不,你更像個球童,呆呆地站在旁邊看人打球,帶著一張裝出來的笑臉,好像隨時隨地準備去接球的樣子。”

    “那又怎樣?幹你屁事啊?”路明非受不了了,有些暴躁,“你不就是想勸我把靈魂賣給你麼?行行行!我跟你交易,你讓諾諾喜歡我,我就跟你做交易!”

    路鳴澤撓撓頭,露出很為難的樣子:“說實話,你這個願望超出我的能力範圍了。我剛才是說幫你把諾諾搶過來,不是讓諾諾愛上你,搶女孩和讓女孩愛你是兩回事。我分分鐘鐘就能給你組建一個後宮,後宮裡還分為不同的小組……蘇曉檣是女王小組的組長,柳淼淼是公主小組的組長,陳雯雯是文藝小組的組長……蘇曉檣幫你寫作業,陳雯雯給你做午餐,柳淼淼彈琴給你聽,大內總管趙孟華幫你擦皮鞋。諾諾是你的正宮皇后,你想讓她幹什麼她就得幹什麼,性感內衣、透視裝、制服誘惑,都沒問題!她還會說皇上您英明神武!”

    “我靠,你的意思是要我暴力逼良為娼?”

    “不不,在我的設定裡你是皇帝,皇帝的女人不叫娼,叫三宮六院。”路鳴澤糾正。

    “那有什麼區別?總之我有很多木頭人一樣的漂亮女孩,但她們都不愛我,或者只是愛我的牛逼。而我的牛逼其實是出賣靈魂換回來的,我其實是個屌絲對不對?”

    “區別其實也不大,雖然她們不愛你,但我有辦法讓她們每天都唱著‘明非明非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的歌喊你起床。”

    “臭屌絲的根本不懂愛情。”路明非哼哼,“你一臉尚未發育的模樣!”
(原點書屋)

    “那是沒辦法的啊,魔鬼不懂愛情,魔鬼只懂欲望。”路鳴澤淡淡地說,“想跟魔鬼交易愛情是走錯門了,客人您最好出門右轉去找找有沒有天使開的交易所。”

    “我就知道你做不到,”路明非輕聲說,“就像那時候的陳雯雯也不喜歡我嘛,雖然她也有覺得我很好過。”

    “其實這次來是通知你我得休假一段時間了。”沉默了片刻,路鳴澤說,“我們綈結契約的時候我曾說過會隨叫隨到,不過忘記告訴你補充條款了,就是假期中我不能提供服務。”

    路明非楞了幾秒鐘,心裡竟意外地有點小失落。雖然小魔鬼本質上是個催命鬼,時時刻刻都盯著自己所剩不多的生命,路明非恨不得燒香拜佛把這傢伙弄走,可想到對空呼喊也不會得到這個小魔鬼的回應,心裡不禁有點空落落的。

    “謝天謝地謝菩薩,看來是我這些天猛念大力金剛降魔咒起了作用,可是我本意要咒你死怎麼效果居然是送你去休假?”心裡失落可路明非的鴨子嘴還是梆梆硬的,“你去休假多久啊,是一萬年麼?”

    “唉,”路鳴澤歎了口氣,“我們這種小業務員能有多少帶薪假啊,一個月而已。哥哥你可憐可憐我,快些賣些靈魂給我,我沒准能升職呢,每年能多一周帶薪假。”

    “你們魔鬼休假幹什麼?總不會跟我一樣宅起來打遊戲吧?”路明非問。

    “我去秘魯坐火車玩,從哈拉姆到賓海姆有趟1920年風格的老式臥車,坐著它可以穿越烏魯班河,從後到達馬丘比丘。一路上高山平原,穿越古印加帝國。”路鳴澤舔舔嘴唇,“沒准還能跟什麼漂亮的女魔頭住在一個臥車車廂,發展一段邪惡的戀情什麼的……而且哥哥你馬上要去的地方不是我的管區,在那裡我沒有許可權。”

    “我沒有要出門的計畫啊。”路明非有點摸不著頭腦。

    “你的出差通知很快就要來啦。箱子我已經幫你收拾好了,免得你手忙腳亂。”路鳴澤滿臉殷切。

    “我要去哪裡?那裡不是你的管區是麼?太好了,是不是說要是我一輩子呆在那裡不回來,我就可以躲過你這個鬼敲門了?”

    “猜猜看,是宅男最嚮往的國家,盛產洋裝蘿莉、暴力遊戲、變態大叔、公車色狼和AV。”

    “我靠!日本?”

    “猜對了!開不開心意不意外?”

    “能躲過你就是最大的開心最大的意外。”

    路鳴澤扭過臉看著路明非,神情有點慘兮兮的,像是泫然欲泣:“哥哥,你這麼說可就傷我心了。實話實說這次休假不光是為了放鬆,也是公司給我最後的機會。”

    “最後的機會?你的上司要把你辭掉麼?還是因為用了你這樣的童工被發現了?”

    “被開除倒不至於,但要是休息調整之後還交不出漂亮的工作報告,可能就得調去別的片區跑業務了。上面說我最近表現得無能,跟哥哥你這樣的VIP客戶跟了好久還沒能把你的靈魂給買下來。歷史上別的客戶賣靈魂都很麻利的,基本上幾個月內就是連許四個願望,我要擁有所羅門的財富!我要成為世界之王!我要世上最性感的女人跟我睡!媽呀我高處不勝寒強者最孤獨我好想內心溫暖起來……四個願望許完,靈魂到手。”路鳴澤長籲短歎,“可我居然遇見你這麼變態的客戶,不想要財富不想要權力,對女人也不感興趣……”

    “鬼扯!不要否認我對異性的好感!我只是不需要你給我提供後宮而已!”

    “哥哥你太敏感啦,我對你和芬格爾經常深更半夜赤裸上身喝著紅酒暢談人生的事看了就忘,也沒覺得裡面有什麼深意……”

    “上帝啊!賜我一道雷電劈死面前這個淫蕩的魔鬼吧!”路明非合十祈禱。

    夜空中一道閃電橫貫而過,轟隆隆的雷聲震耳欲聾。

    “媽的!”路明非給嚇得哆嗦了一下,嘴裡卻發狠說,“劈得再給力一些,剛才沒劈中啊上帝!”

    “要下雨啦。”路鳴澤仰頭望著天空輕聲說,“我要是真的調走了,會有別的業務員來找你吧?希望下一任弟弟比我能幹討你喜歡,讓你放心地把靈魂賣給他。”

    “其實……我真沒什麼討厭你的意思……只是有點害怕。”路明非心裡輕輕地說,可行動上卻是蹦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冰屑,“那我就求神拜佛你我江湖永別後會無期,你去後最好來個妹妹服侍我,腰細腿長。道別的話多說無益,祝你無邊落木蕭蕭下西出陽關無故人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黃沙鬼守屍。”

    “別著急走啊哥哥……你這麼仗義的人能見死不救麼?你只要慷慨一點再賣我1/4的靈魂我就能繼續在這個片區廝混下去啊!”路鳴澤轉過身,哭喪著臉拉住路明非的衣角,“北美是個很有發展前途的片區啊,如果他們把我派往撒哈拉片區怎麼辦?那裡走上三五天也看不到一個人影,能跟我許願的只有駱駝和駱駝草,我這輩子可就算毀了,你不看我這些年為你赴湯蹈火幹掉兩個龍王的情義,也想想我還免費服務幫你泡過諾諾呐!我們雖然沒有一起當過兵一起同過窗,可也算兄弟協力一起泡過妞,你不能那麼無情啊!”

    “狗屁!少跟老子面前玩苦肉計!”路明非這才明白過來路鳴澤肚裡的鬼花樣,恨不得當即抬腳在那張漂亮可愛又賤兮兮的臉上印個鞋印子,“說過了我生活蠻好一切圓滿只缺個女朋友,你要恨就恨自己沒有生個女身,否則你倒貼我當我女朋友我倒還可以考慮考慮!”

    “雖然沒有生為女身,不過以我的本事男扮女裝進入你的夢境,跟你發展一段禁斷之戀不是問題啊!”路鳴澤神色凝重。

    “我呸我呸我呸呸呸!”路明非臉色變色跳後一步,生怕這小魔鬼內心裡真對他有什麼非分之想。

    “看來哥哥你真是很喜歡諾諾哦,看不上我這蒲柳之姿……”

    “你媽你那不叫蒲柳之姿,蒲柳之姿好歹得是姑娘,你雖然年紀小可也是個純爺們好麼?”

    “那為什麼不試著阻止諾諾和凱撒的婚禮呢?他們還沒結婚呢,一切都還來得及修正。”路鳴澤神色忽然一變,笑意中透著一絲陰冷,“只要還未發生的事,對我而言都是可以修正的。只要還未舉行的婚禮,對我而言都是可以取消的。婚約不是不能撕毀的東西,至於海枯石爛的感情……那是世界上最不靠譜的東西,向我許願的話,我還來得及改寫你的命運哦。”

    路明非心裡一震,回復了清醒。在他的眼裡,路鳴澤從一個可憐兮兮的業務員重新變為了那個掌握世界權柄的魔鬼。

    他解下那條溫暖的羊毛圍脖,和手爐一起扔在冰面上:“收起你的糖衣炮彈,別誘惑我,沒用!我意志堅定!”

    “意志堅定?”路鳴澤微笑。

    “我想過跟你許願,讓你幫我把諾諾搶過來。”路明非起身,“不過我想著想著想明白了一件事,諾諾不會喜歡我出賣她,我要是向你許願把她搶過來那就是出賣她。我不做她不喜歡的事。”

    他轉身就走,走向那輪白月的反方向。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他只是覺得自己不必跟路鳴澤瞎扯下去了,分明是完全沒用共同語言的兩個人……啊不對,對方是個魔鬼……扯下去也是浪費時間。路鳴澤提的條件他不心動,他不需要一個行屍走肉般的諾諾陪在自己身邊,那樣還不如諾諾開心地跟凱撒舉行婚禮,即便陪在他身邊的諾諾會百依百順千嬌百媚穿著他心動的透視裙和純白蕾絲襪,對他唱著“明非明非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是的他不心動……他不能心動……心動了就是背叛自己和背叛諾諾……

    “嘩”的一聲水響,居然就在這個時候,路鳴澤等待的魚兒上鉤了。

    路明非下意識地回頭,看見白月的月影中,路鳴澤高高地揚起海竿,飄蕩在空氣中的魚線從水中扯出……黑色的巨龍!那個龐然大物在月影中嘶吼、夭矯、縱橫!

    見鬼!他沒想到小魔鬼海釣的獵物居然是一條龍!一條黑色的巨龍!

    在他還沒來得及尖叫之前,路鳴澤已經伸手掐住了巨龍的脖子,把它塞進了腳邊的魚簍中。誰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把那麼巨大的獵物塞進那個小小的魚簍的,但他就這麼輕描淡寫地做到了。

    “好啦,今天有東西吃了。切三段,一段紅燒,一段用蔥油爆,還有一段烤著吃。”

    “不過把這片海域的神靈釣走了,潮水很快就會把這裡淹沒吧……”

    潮聲席捲而來,路明非戰戰兢兢地回頭,看見瀑布沿著那輪白月的邊緣傾瀉入海,整片白色的月光化作了鋪天蓋地的雨。冰面在他腳下崩潰,黑色的海水從冰縫中湧上天空,和月光化成的白色海水衝撞。整個世界被海水淹沒,皎潔的白月只剩漆黑一片。他無處可逃,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潮水把自己吞沒……他沉入了黑色的海,下意識地呼喊著某個名字。

    路明非猛地從床上坐起,渾身都是冷汗。海水淹沒世界的那一幕好像還在眼前,那麼逼真,逼真得不像是個夢。

    宿舍裡靜悄悄的,聽不見芬格爾的鼾聲。芬格爾獲得了校長的特批去做畢業實習了,完成實習之後這個萬年掛科的師兄也能畢業了,這間宿舍是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還是會有新的人住進來?

    諾諾要結婚了,芬格爾要畢業了,連小魔鬼都要調職了……到最後還是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

    他摸索著想接杯水喝,總好過睡不著胡思亂想。小魔鬼很少採用這種類似“托夢”的方法和他見面,夢中的一切似乎隱喻著會有什麼大事發生……想想小魔鬼那番繞來繞去的話裡到底有什麼核心內容,首先,小魔鬼自己要休假一個月,不能鞍前馬後地伺候自己了;其次,自己要去出差……去日本?

    就在這個時候枕邊的手機響了,短信進來,路明非抓起手機看了一眼,愣住了。

    “RicardoM。Lu,這條短信是通知你你已經被執行部安排了實習任務,預計在今天早晨7:00出發前往機場,會有車在宿舍前等你,你將乘坐CC1000次特別快車前往芝加哥。任務細節請詢問該項任務的負責人,請勿擔心你的考勤和學分,執行部已經代替你向各科教授請假。”發信人諾瑪。

    路明非掀開被子一躍而起,跟路鳴澤說的分毫不差,執行部的任務居然又砸在了他頭上。而且還很緊急,否則執行部也不會這麼不近人情地淩晨發短信通知。螢光鬧鐘顯示現在的時間是早晨4:00,留給他準備的時間只有三個小時。可是去日本該帶些什麼東西?他從書櫃裡翻出那本《旅行實用日本語100句》的小冊子,拍拍腦袋又去壁櫥裡翻出電子詞典,想了想又去衣櫃裡摸羊毛襪,據說日本可不暖和,要是不幸被空投到北海道什麼的沒有羊毛襪就慘了……但是羊毛襪居然不在衣櫃裡,那只從國內帶來的破行李箱也不見了,路明非急得團團轉。

    這時他看見自己的床頭立著一隻銀色的鋁鎂合金登主機殼,還捆著紅藍兩色的箱包帶。以他淺薄的知識也知道這玩意兒是產自德國的Rimowa,價格不菲的貨色,按道理絕不可能出現在他和芬格爾的宿舍裡,他倆那些破破爛爛的家當犯不著用這麼帥氣貴氣亮閃閃的旅行箱來裝……他現在想起路鳴澤在夢裡的那句話了,這傢伙一臉“我是你親愛的賽巴斯”的賤相說,“箱子我已經幫你收拾好了”。

    見鬼!誰他媽的要他幫忙收拾箱子,他知道自己想帶《旅行實用日本語100句》麼?但是旅行箱上貼著一張黃色的便簽紙,上面是漂亮的手寫體,溫馨的愛心提示:“《旅行實用日本語100句》塞在箱蓋內側的袋子裡了,羊毛襪卷在你的褲子裡,但你的電子詞典是商場搞活動的時候498快錢買的打折貨,功能上屬於閹割版,不支持日語,所以還是靠你自己的三腳貓日語打天下吧。附贈快速瞭解日本傳統文化的秘笈《日本神話與歷史100講》一本和娛樂用美女畫集一冊,都在你的雙肩包裡。”

    路明非這才注意到自己的雙肩包也靠在了行李箱旁,裡面果然有一本講日本神話的小冊子和一本考究的畫集,只看了一眼畫集封面路明非就想去找手紙擦鼻血……裹著印度紗麗的女孩酮體曼妙而朦朧,盤膝坐在日式的和屋中,午後溫暖的陽光透過紙糊的木門照在她背後,雖然什麼都看不清楚,但路明非可以想像紗麗下那個女孩赤身裸體……只看那頭陽光中帶點酒紅色的長髮他也能猜出那是誰。

    他知道諾諾和蘇茜搭伴去拍過一緝性感的寫真,攝影師是一個芬蘭的女攝影家。她免費給這些女孩拍攝她們最青春美好的時候,在拍攝完成之後直接把膠片和她們小時候的珍貴照片一起封入牢固的金屬盒,埋入地下的蝸牛形容器中。直到三十年後蝸牛殼才會被解封,照片的主人們會重見她們最美時的影像,可她們已經垂垂老矣。忽然面對自己當年的性感,有人也許會啞然失笑,有人也許會號啕大哭。

    “求看求看,看個花絮也好嘛!”路明非聽說諾諾去拍性感寫真後涎皮賴臉地說。

    “屁!凱撒都沒資格看,你看個大頭鬼!”諾諾用手指虛戳他的眼睛,“看了害針眼!”

    “拍了沒人能看的照片有什麼意思嘛。”路明非說。

    “三十年以後就能看到了啊,到時候誰愛看誰看,我都不攔著。”諾諾齜牙咧嘴地笑,“在我五十歲的時候拿我的性感照給小男生看,看得他們激動上火了我再告訴他們說這就是姐姐我年輕的時候,可是你們來得晚啦。想拉姐的手麼?先看看姐手上的褶子。”

    路明非有點沉默,心說三十年後解封著急要看的可不是小男生吧,而是以前喜歡師姐你的人。在你最美好的時間我們流著鼻血幻想你最性感的一面,等我們如願以償地看到時……我們最多只能摸到你皺紋橫生的手,除了掏心窩子的遺憾啥也做不了。這個攝影師玩的概念是“留存美好”麼?是“叫那幫覬覦姐姐美貌的草食男們看得著吃不著幹上火吧”?

    只有一個人看到這本影集會淡然一笑,那就是娶了她的人。因為他看過她所有青春美麗以及漸漸老去,了無遺憾。

    鬼知道路鳴澤用了什麼辦法,居然把這些膠片偷了出來還洗成了精美的影集。一頁頁翻過去,諾諾侵泡在清澈的泉水中只露出頭來,泉水的波紋扭曲了她的身體;諾諾穿著濕透的紅裙走在芝加哥老城區的街頭,路光中飄著細密的雨絲下水道中吹出的熱氣掀起她的裙擺,濕透的織物下露出內衣帶子妖嬈的痕跡……前面是攝影師的作品,後面就是諾諾自己保存下來的珍貴照片了,她進入卡塞爾學院第一天穿校服的定妝照;她在芭蕾舞比賽獲獎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穿著黑色的紗裙扮演黑天鵝;她牽著自己養過的那匹叫莎莎的小馬;她在高中畢業典禮後獨自坐在空蕩蕩的操場上;她第一次出席舞會,穿著舞裙和高跟鞋;她穿著白裙赤腳站在威尼斯聖馬可廣場的中央那天是她十五歲生日……越往後照片上的諾諾越小,臉蛋越圓潤,最後一張是一個嬰兒躺在育嬰箱裡哇哇大哭,有一張醜醜的大圓臉。

    翻著這些照片,仿佛時間線被看不見的手拉著飛速地倒退,這果然是個時間的遊戲……最後他用手指輕輕觸摸那個小嬰兒肥嘟嘟的臉蛋,好像在這個小小嬰兒出生的時候他曾旁觀似的。

    耳邊忽然迴響起路鳴澤的聲音,“哥哥,在決定放棄之前要想清楚哦。你要放棄的不是跟一個女孩的婚禮以及和她締結的諾言,而是她的整個人生啊。”

    路明非合上影集,把它鎖進了自己的書櫃裡。這時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就是在那本影集中諾諾始終都是一個人,沒有凱撒沒有父母也沒有路人和同學。這些照片是她自己精選出來的珍貴照片,記錄了她人生中最珍貴的那些瞬間,而人生中最珍貴的時間裡,她始終都是一個人?

超級七七 發表於 2015-3-19 11:58
正傳 第五章 日本分部


    一隻45碼的大腳狠狠踩住小山隆造的後頸,把他的頭踩進沙地裡,小山隆造能聽見頸椎間軟骨在哀號,只剩硬骨在努力地支撐著脆弱的血管和神經管。

    “見鬼,我為什麼要穿這雙Ferragamo的手工定制皮鞋來做這種髒活?血要是濺到鞋面上會不會留下痕跡?”男人一邊踩一邊大聲抱怨,“這可是上好的老鱷魚皮!”

    “別跟個女人似的寶貝你的鞋子了,快點!少主的耐心已經耗得差不多了!”另一個男人拎著裝滿水的塑膠桶過來,“把他的頭賽進桶裡去,第一次三分鐘,以後每次延長一分鐘到他招供為止!”

    “還不如用繩子把他吊起來,打你拿手的水手結,欣賞一下這傢伙快喘不過氣來使勁蹬腿的樣子。”第一個男人說。

    “快快快,我們在乎的只是時間!我們不是那種玩虐待的變態好麼?”第二個男人把整桶水從小山隆造的後腦澆下。

    浸透了水的沙子堵塞了小山隆造的嘴和鼻孔,他沒法呼吸了,甜腥的味道沿著氣管犯了上來,應該是開裂的肺泡在出血。小山隆造很想說些什麼,可是這兩個男人根本沒給他說話的機會。小山隆造快瘋掉了,這兩個傢伙真的是在逼供麼?他們根本就是在享受虐殺的樂趣吧?逼供也講究方法的好麼?逼供也得讓人能說話啊!

    小山隆造是個不太走運的外科醫生,畢業于名牌醫學院,曾經在大醫院工作過,現在卻只能在私人診所幫幫朋友的忙,因為收入不高只能住在老舊的公寓樓裡,鄰居都是些外地來東京工作的小職員。

    按說他這種事業不成功性格又謹慎的男人應該不會招惹什麼麻煩,但今晚沉重的腳步聲震動了整座公寓樓,接著是霰彈槍轟響,小山隆造家那扇加厚的防盜門被人一腳踢開,兩個穿黑西裝的男人撲了進來,拖起他的一條腿橫穿走廊登車而去,小山隆造甚至無法呼救,被拎出被窩的同時他的小腹就挨了一拳,對方準確地瞄準他的神經節。他痛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整棟公寓樓裡家家閉戶沒人敢報警。那些男人的黑色西裝迎風敞開,襯裡繡著青色的夜叉鬼和赤裸的女鬼,絢爛繚亂得像是浮世繪。住戶們立刻就明白了,這些男人是黑道,大家都猜測小山醫生借了高利貸。

    “夜叉,停手。讓他抬起頭來,至少要能看見我。”有人說。

    “哈伊”兩名黑衣男中那個穿鱷魚皮鞋的魁梧傢伙躬身答應,把小山隆造從沙坑裡拎了出來。

    “烏鴉,給他把臉洗洗。”那個人又說。

    那個陰冷慘白帶細框眼鏡的黑衣男把桶裡剩下的水潑在小山隆造臉上,隨手幾把幫他把沙子抹掉。

    小山隆造終於能睜開眼睛看看自己所處的環境了,這是一處位於海邊的工地,長長的水泥碼頭想著還延伸出去。夜幕下海水正在漲潮,黑色的浪拍打在犬牙狀的潮汐牆上,留下細密的白色泡沫,遠處隱約可見燈火通明的東京。小山隆造大概知道自己的位置了,這裡應該是東京腹肌的偏僻海岸,深夜裡很少會有人際,就算他大聲呼救也是徒勞。

    碼頭盡頭停著一輛黑色的悍馬越野車,穿黑色長風衣的年輕男人坐在保險杠上看海,海風掀起他的額發。男人在抽煙,煙頭一明一暗照亮他細長的眼睛。男人的氣質跟夜叉烏鴉完全不是一路,他英俊中透著些許柔氣,白淨的皮膚有著大理石般的質感,眉宇挺拔,黑色的長風衣也相當的考究,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某個學院的年輕較遠。他沒有參與劫持小山隆造,看起來是個負責人。

    男人用腳尖碾碎煙頭,沿著碼頭緩緩走來,直到小山隆造面前:“小山隆造醫生?直到我們今天找你來是為什麼嗎?”

    “你們……你們是什麼人?你們想怎麼樣?我……我沒錢,我也沒有借過高利貸,我沒有仇家,你們一定是抓錯人了!請你們放過我!”小山隆造急切地說。

    “小山隆造,畢業于早稻田大學醫學院,在東大醫學部當過六年的遺傳科醫生,後來被曝光猥褻女病人和私自提取病人的基因進行違法的基因實驗,被東大醫學部開除。之後一直在地下小診所裡給懷孕的女人做引產手術,但你補考這個賺錢,你引產之後就給女人注射麻藥,趁他們昏迷姦污她們,這是你的惡趣味。你很有錢,你自製毒品在地下診所裡出售,還買賣人體器官,你在三菱銀行的帳戶上有九千六百萬日元的存款,其中五千萬十三周前剛剛存入的。”風衣男念完了檔,把他扔在小山隆造面前,“你最好跟我們合作,否則對於你這種人我們是沒什麼必要客氣的。”

    小山隆造越聽越心驚。男人念出了他的銀行帳戶餘額時,他意識到這不是一夥無準備的暴徒,不是輕易好打發的。

    “這麼瞭解我?居然連我的銀行帳戶餘額都知道?想要錢?那就說個數吧,不要太過分,我也有一些有勢力的朋友,筆記了大家都沒有好下場!”小山隆造抬起頭,收起了偽裝出來的可憐相“談生意之前給根煙抽怎麼樣?”

    這是以攻代守,小山隆造其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害怕。他清楚自己做過些什麼,男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總會得罪些人,不過時候能花錢擺平就好。他在考慮多少錢能夠滿足著三個來歷不明的男人,億千萬日元不知道夠不夠?也許能從五百萬談起?

    “你該矯正一下牙齒了。”男人抓住小山隆造的頭按強迫他昂起頭。烏鴉把帶鞘的長達遞送到男人手中,男人把刀柄恨恨地捅進小山隆造的嘴裡,用力一攪。

    小山隆造聽見自己滿嘴牙根折斷的聲音,劇痛在南海裡爆炸,胃疼的痙攣,大口大口的胃酸噴了出去。

    男人把小山隆造人在地上:“我說過,對你這種人我們沒與必要客氣,迷奸孕婦、制毒、器官買賣,你居然能活到今天,神不是死了,就是睡得太久。”

    “我搞女人和買賣腎臟跟你們有什麼關係?你們他媽的有不是員警!你們現在想要什麼就說出來!我也都告訴過你惹急了我們大家一塊兒完蛋!”小山隆造疼得在地上打滾,年空扭曲的像是惡鬼。

    我當然不是員警,員警會對你講人道主義,可我們沒準備把你當做人來對待。"風衣男從口袋裡掏出證件,在小山隆造面前晃了晃,證件家裡有一枚圓形的金色徽章,徽章上是半朽的世界樹。

    “卡塞爾學院日本分部,源稚生執行官。”男人說“現在明白了?”

    “你們是……”恐懼在小山隆造心理爆炸。

    這種恐懼並非外來而是如古樹糾結在他心底,這些年過去非但不能被遺忘,反而紮根越來越深,那麼多你年來他東躲西藏,不敢住豪華公寓,不敢在人前顯擺,小心翼翼地隱藏著行跡,一度他覺得自己應經從這些人的監控中游離了出去了。直到今天他才明白,這些人的網從未出現過缺口,只是不到必要的時候不收網而已。小山隆造知道對方要的是什麼了,也只有那種禁忌之物值得這些男人追尋。

    “你是混血種,但龍血在你的血統中所占的比例很小,在我們監控名單裡你的色標是白色,最安全的一類。原本你一輩子都不會遇到我們,可你做錯了事。畢業自早稻田大學的你是醫學方面的高材生,從學生時代起就一直進行與龍血相關的基因實驗。前一段時間你的實驗獲得了突破性的成果,你製成了一種名叫”莫洛托夫雞尾酒“的基因藥。這種藥能強化血統,但有很強的副作用。你把配方賣給了一位大主顧,他支付了你五千萬日元作為報酬。此外,你還幫他進行人體實驗以觀察這種藥的副作用。”源稚生只是小山隆造的眼睛,“我只要一個名字,那個試驗品的名字。”

    “你們搞錯了!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跟混血種接觸了,我也沒研究什麼基因藥物,我賣出的只是一種新型毒品的專利!”小山隆造滿嘴冒著血沫,“你們搞錯了!”

    “你的實驗品暴走了,正在滿世界殺人。我們必須扼要立刻終止他無目的的屠殺,每多爭取一秒鐘都是好的,所以我們不會在你什麼身上浪費哪怕一秒種。”源稚生神色誠懇。

    “見鬼!我真的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你們從哪裡知道我製造了那什麼莫洛托夫雞尾酒,誰說的你叫他來跟我對質,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賣掉了一份新型毒品的提純專利!”小山隆造含糊不清地說著,吐出一顆又一顆斷牙。他明白威脅和利誘對這些男人都不會起作用,於是重又流露出可憐相來,眼神像只楚楚可憐的小動物。

    •文}“應經浪費太多時間了”源稚生起身,“夜叉負責收尾。”

    •人}夜叉拍拍掌:“好嘞!烏鴉幫把手的話半小時就弄好!”

    •書}烏鴉恨恨地皺眉,似乎很不願意接這個活兒,但還是抓起小山隆造的一條腿把他拖到了巨大的水泥攪拌機旁。碼頭施工每天都需要大量的水泥砂漿,調配之後如果用不完就得留在攪拌機裡攪拌著過夜以免凝固。夜叉用鐵絲捆好了小山隆造的雙臂雙腿,把他投入了垂直深坑中。

    •屋}“52.5的水泥,澆出來會不會裂開?”烏鴉在出漿口蘸了一點水泥砂漿撚撚,迅速爆出了水泥標號。

    “碼頭用的水泥樁是泡在海裡的,52.5的水泥在水裡不會裂開。”夜叉熟練地打開攪拌機,水泥砂漿傾瀉而下。

    小山隆造明白“收尾”二字的意思了,這些男人甚至不願意花時間逼供,源稚生的命令是讓夜叉處理屍體,這種處理方式是小山隆造聽說過的。黑道殺了人之後會把人澆築進水泥樁裡,東京高層大廈中不知道多少水泥樁中藏著人骨,他們在死狗還默默地站立著支撐這座恢宏的城市。這個垂直的深坑就是用來澆注水泥樁的模具,被澆築成水泥樁的小山隆造會被打樁機打進海床,從此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又熱又重的水泥砂漿打在小山隆造的肩上,幾乎要把他的骨頭打斷,十幾秒鐘的工夫,水泥砂漿就已經漫過了他的大腿,石灰粉嗆進他的眼睛和喉嚨裡,他仿佛聞到了自己的屍臭味。快要死的時候腦海裡全是那些被他玩弄過的女人,昏迷中她們的身體鬆軟疲憊,那麼誘人,他很想就此招供,招供了就能繼續享受玩弄孕婦的快樂……

    他上大學的時候喜歡同班女生麻美,但是麻美喜歡的是英俊的電器商行少東家藤真,他看著麻美和藤真走得越來越近,瞞著父母一起出國旅行。可小山隆造想藤真那種悠閒的少東家跟麻美玩玩就會膩就會拋棄她,那時候她會趁機安慰失落的麻美然後得到他。這個期待深藏著,知道嗎沒有一天來找他,說自己快樂藤真的孩子但是藤真不承認,請小山隆造幫個忙謊稱是她男朋友帶她去做個流產。渴望已久的機會就在面前,可是小山隆造看著麻美隆起的肚子忽然覺得噁心極了,他覺得麻美肚子裡懷著別人的孩子不乾淨了,不是他的麻美了,他恨透這個女人了,想要給她一點教訓,於是他給麻美服下麻藥迷奸了她,整個過程他想像自己是有錢人家的少爺藤真,那感覺真是好極了,從此他喜歡上了這個娛樂。

    但他還是不敢說,因為他知道買家的暴虐,。如果買家知道是自己洩露了消息,那他的死法一定會比被澆鑄成水泥樁還要痛苦百倍。小山隆造緊緊地咬牙祈禱說這只是心理戰,是這些人逼供的手段,對方不敢真的殺了他,水泥漿會在快把她淹沒的時候停止……一定會停止!

    “饒了我吧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你們找錯人了!”小山隆造嘶聲大喊。

    回答他的是烏鴉和夜叉哼著歌對答的聲音。

    “夜叉你澆人樁比較有經驗,這樣澆出來的硬度會不會不夠啊?要是在打樁的時候碎掉可就不好了。”烏鴉說。

    “那再添點石灰,你出點力,把砂漿攪拌均勻了,碼頭是百年基業,要建的牢固一點啊。”夜叉說著把滿滿一袋石灰倒進深坑裡,“嗨喲嗨!使勁點攪起來!兄(原點書屋)弟!”

    石灰和水泥砂漿混合,釋放出的熱量把水泥砂漿燒得滾燙,烏鴉捂著口鼻攪拌得一身是勁,小山隆造只覺得渾身的痛覺神經都被放在火上烤一樣。

    "是啊是啊我的家鄉的兒歌裡唱說‘碼頭是父親的扁擔我和弟弟站在扁擔的兩端呐’,烏鴉用關西口音哼著奇怪的兒歌。

    “櫻井明!他叫櫻井明!饒了我!求求你們饒了我們吧!我沒殺過人我只是個禽獸而已……求你們……饒饒饒饒饒了我!”在水泥漿砂就要滿過小山隆造頭頂的前一刻,他最後的心理防線崩潰了,他仰起頭來嘶聲吼叫,以免水泥砂漿灌進嘴裡。

    “這傢伙真是個笨蛋,他殺沒殺過人和我們是不是把他澆成人樁有什麼關係?”夜叉說著又拆開一袋石灰。

    “他已經招供了就別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烏鴉扔掉攪拌用的竹竿扭頭就走。

    “再過一會兒就完成了,會是一條人樁,現在放棄太可惜了吧?”夜叉大聲說。

    “好吧好吧,那我們得抓緊時間……”

    陳坑裡傳來歇斯底里的嚎哭,小山隆造絕望了。這時他才發現在即完全誤解了這幫人,這幫人與其說是暴徒不如說是變態和精神病,難怪他們澆注水泥樁時那麼開心那麼快樂,歌聲中彌漫著發自心底的幸福。什麼“碼頭是父親的扁擔我和弟弟站在扁擔的兩端”,這些傢伙的童年就是兄弟並肩澆著人樁度過的吧?澆人樁對這些傢伙來說根本不是什麼殘忍的喪心病狂的事,而是對童年美好的回憶吧?招供什麼的這些神經病才不管!

    “行了,別玩他了。”源稚生扔掉煙蒂跳上悍馬,“跟他比起來你們才是真正的變態吧?”

    “只有變態才能嚇到變態啊。”烏鴉拍拍手上的石灰,微微一笑,“變態和變態相遇,有一半的可能會情投意合,一半的可能會彼此噁心。這個變態就把我噁心壞了。”

    “說實話,半途而廢的話,我還真是有點捨不得自己的作品啊!”夜叉歎了口氣和烏鴉一起奔向悍馬,悍馬的車還敞著,車卻已經開始加速。

    “櫻,已經查到試驗品的名字,給我在檔案中搜索”櫻井明“這個名字。目標用基因藥物強化了血統,正在進化中,有強烈的攻擊性和殺戮衝動,從下載開始吧櫻井明的色調調為紅色,極度危險目標。給我查詢空港、鐵路網、公路網和水路網,還有溫泉旅社、酒店和醫院,用最快速度找到他。他可能使用化名和假證件,但他會克制不住殺人的衝動,你調查最近集中發生命案的地區就能找到他的痕跡,受害者應該全部是女性四千被強暴,社體不完整,聯繫政宗先生,情迷准我們對櫻井明進行抹殺!”源稚生一邊飆車一邊打電話。

    “目標現在的血統階級是多少?”

    “知道是A級!狂暴化的A級混血種!”

    “明白,那從現在開始收網!”

    源稚生扔下手機:“烏鴉!通知後勤部開始預熱那架直升機!我到達機場的時候它要在隨時可以起飛的狀態!”

    小山隆造浸泡在一米五深的水泥砂漿裡,感受著自己在夜風中慢慢凝固。在他的一生中從未有過這樣的時刻,他那麼希望員警快點出現,即使戴著逮捕狀,把他扔進監獄都好,只要別讓他落進本家的精神病們的手裡。

    不過還有六個小時天才會亮,天亮之後他才會被上班的工人們發現,那是他這根澆築到一半的水泥樁……已經凝固的很好了吧?

    火車轟隆隆地一路向北,在群山間留下白色的煙跡。

    這是一輛老式蒸汽機車,遠不如習性的高速列車快,目的地又是遙遠的北海道,加上每個小站都要停,乘客要在火車上坐足足12個小時。按說這樣的列車本該被人瞧不起,但是每年春天都有不少年輕人選擇搭乘這列火車。因為這列慢車走的是二戰前鋪設的山間鐵軌,一路上都是難得的好景致。喜歡打成這輛車的旅客多是修業旅行的高中生和年輕的戀人們,在老式的鐵皮火車裡和悄悄喜歡的人一切呆上足足12個小時,看著窗外如水洗過的青山被逐一拋在身後,每個女孩都會想把頭枕在一個男孩的肩膀上。

    櫻井明所在的這節車廂只坐了一小半人,男孩女孩們興奮敵對窗外的景色指指點點。櫻井明悄悄地抽動鼻子,嗅取車廂裡的每一絲氣味。現在他的嗅覺堪比一隻猛獸,他甚至能問出對面那個穿米色羊毛裙的女孩在動情,她旁邊的男孩偷偷親吻她耳垂的時候,她的體味中驟然增加了誘惑的荷爾蒙氣息,他通過監控氣味來控制這節車廂,從中選擇合適的獵物。

    這是他逃亡的第十五天,一路上他已經獵殺了十五個女人。

    櫻井明二十三歲,在一所教會學校當校工,也是那所學校的畢業生。學校位於神戶山中,四面都是堅厚的石牆,石牆上張開通電的鐵絲網,曾經有膽大的孩子裹著絕緣布抓住鐵絲網,成功地翻牆逃出了校園,但他隨後在深山中迷路了,被救援隊找到的時候已經渴的脫水了。那所學校是“關愛學校”。關愛對象是那些被其他學校拒絕的孩子,比如像櫻井明這樣被判斷為有“暴力傾向”的。每晚睡覺前修女們都會親吻孩子們的額頭,然後孔武有力的警衛給鐵門加上鏈鎖。

    櫻井明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常常坐在操場中間仰望天空,但抬起頭來永遠是同一片四四方方的天。他坐在草坪上給天空中的每一朵雲起名字,然而第二天那些有了名字的雲都走了,只剩他仍舊坐在那片草坪上。學校教育到高中就停止了,但是沒有大學會收他們這樣的學生,櫻井明就被內部聘用為校工。他有了自己的單人寢室,但仍舊不能離開校園,每天晚上睡覺前還是有警衛把寢室的鐵門鎖上。醫生說她的暴力傾向並沒有治癒,流落到社會上會是社會的麻煩。

    櫻井明清楚自己被送進關愛學校的真實原因,那是因為它的血統。他出自神秘的櫻井家,一個自古承襲龍血的家族,五歲時長輩就給櫻井明做出了血統評測,他被斷定為血統天生有缺陷,隨時有暴走的可能。他迅速地從家中被帶走,被送到深山中的教會學校讀書,而這所學校最大的捐助者這就是他的家族,父母再也沒來看過他,取而代之的是這樣那樣的黑衣男人。

    每年他過生日那天都會有一個黑衣男人以家長的身份來探望他,他們穿著考究的黑色西裝,西裝襯裡上繪製著絢爛猙獰的鬼神圖。櫻井明知道這些男人就是所謂的執法人,在這個國家裡每個混血種都在執法人的監控下,執法人在陰影中維護者混血種社會的秩序。有些執法人看起來吊兒郎當,會給櫻井明帶來燒果子和鯉魚旗,另一些則威嚴的令人不敢直視,但在櫻井明眼裡他們沒什麼區別,必要時無論是和善還是威嚴的執法人都會無情地處決櫻井明這樣的危險目標。

    每個執法人都會櫻井明差不多的問題……會忽然激動起來控制不住自己麼?有沒有喜歡上什麼女同學,你手淫麼?每晚都有還是不定時?有沒有覺得身邊有什麼討厭的人?想不想殺了他?

    每個問題都像鋒利的手術刀,要把櫻井明剖成薄片再用顯微鏡認真地觀察。櫻井明沒有想過要反抗,執法人的血統比櫻井明強大而穩定,所以他們是執法人而櫻井明是囚犯。櫻井明從父母那裡繼承來的只是“垃圾血統”,而執法者們繼承的是“精英血統”垃圾血統會增加暴走的風險,而精英血統則賦予混血種無與倫比的能力。之風人一邊問問題一邊在評分表上勾選,評分表和體檢結果一起被傳真回本家,如果櫻井明的檔案被貼上綠色或者黃色的色標,今天就算過關,如果是橙色的話監控就會加強,如果是紅色標……櫻井明不知道後果也不想知道。每次測評,櫻井明的色標都是綠色,這說明他很安全,執法人安慰他說如果能一直維持女色知道四十歲就有望得到自由,執法人不會再隔著鋼化玻璃詢問他,只會每年一次拜訪他的家。

    四十歲麼?可四十歲的時候還有誰願意跟他組成家庭?四十歲的櫻井明一無所長,從未離開過山中的學校,是一個還沒來得及長大就衰老的大叔,和一個沒有親人的孤寡。

    執法人走後,櫻井明站在淋浴間裡,用最冷的水臨頭自己的身體。

    “誰願意就這樣了卻人生呢?”那天晚上忽然有陌生人來探望他。

    那個男人穿一身麻色的西裝,慵懶閒適地坐在椅子裡,櫻井明剛想看清他的瞬間,大廳的等忽然熄滅了,而別後的警衛仿佛全然未覺。

    黑暗中,櫻井明聽見男人的聲音仿佛從極遠處傳來:“誰願意就這樣了卻人生呢?”男人的聲音那麼溫和,甚至帶著些陰柔之氣,但他的威嚴比執法人更甚。他簡簡單單地坐在那裡,卻仿佛高踞王座之上。

    “不……我不願意!”櫻井明下意識地回答“我什麼都沒做錯!”

    男人把一個十二支藥劑推到櫻井明面前,這些藥劑從明媚的紅色漸漸過渡到沉鬱的姿色,就像彩虹雞尾酒的眼色:“那就試著讓自己的血液沸騰且來吧。”

    然後他起身離去,燈重新亮起,警衛帶著櫻井明回房間,一切都像一場夢。之後在那些寂靜的連貓頭鷹都睡著的夜晚,櫻井明一針接著一針把彩色的藥劑注入自己的身體。

    那些藥機到底在他身體了做了什麼,櫻井明不知道,但它的血統顯然被喚醒了,身體裡的每個細胞都仿佛從沉睡中醒來,力量在血管裡如海潮般湧動。他有時從夢中忽然醒來,仰望鐵窗外的明月,覺得自己站在世界的中心,是一切的主宰。就像那個黑暗中的男人許諾的,櫻井明得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自信、力量以及屬於自己的人生。

    隨之而來的是黑色的欲望,某天夜裡櫻井明都覺得自己燥熱得無法忍受,好像有火從自己的身體裡燒出來。醒來時他發現自己和女老師奈美赤身裸體地摟抱在一起,奈美的脊柱已經斷成了幾截,喉嚨裂開,而自己滿嘴都是血的味道作業的事忽然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裡,他敲開了奈美的房門,野獸一般吧奈美壓倒在床上,把她的睡裙撕裂……殺死奈美的斯塔興奮時失控的力量。

    櫻井明吧奈美的是鐵埋在櫻花樹下,趁著深夜逃出學校。高牆應經困不住他了,他奔跑起來仿佛駕馭著風雷,從電網上方一躍而過。

    奈美死的時候二十九歲,曾經是櫻井明的老師。櫻井明還是個學生的時候很為奈美動心,那是他所能見到的最漂亮的女人,但他距離奈美那麼遠,遠的無法企及,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盡可能的搗蛋,讓奈美憤怒地罵他幾句。當上校工後櫻井明也沒想過能親近奈美,更別說佔有她,他在奈美面前永遠只是個弱小的孩子。但現在他變了,他進入了全新的世界,擁有絕對的自信,在他眼裡時間的一切都像螻蟻般那麼渺小,他想要任何女人任何人都得服從,他想要誰死誰就死!在短暫的恐懼和後悔自後,他欣喜若狂。

    在逃亡的路上他認為停止注射藥劑,每多一支藥劑進入血管,他的信心就倍增。越來越之列的欲望推動著他一路上獵殺女人。他參保地對待她們,甚至吸吮她們的鮮血,這讓他有種從內到外把女人榨幹的滿足感。但即使擁有無與倫比的信心,他仍舊不能確定自己能否躲過執法人的追捕,櫻井明不知道執法人有多少,也不知道他們都是誰,但有人說他們處決時是世間一切惡的化身,他們的手段極盡淩厲風格極度血腥,甚至能從石像嘴裡拷問出秘密。如果有人違背了黑暗中的法律,那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逃亡,不停的逃亡……一直到自己被捕獲被處決的那一天為止。

    櫻井明還沒能確定合適的獵物,因為這節車廂力的大部分乘客都是年輕情侶或者一切修業旅行的高中生,如果有人消失很快就會被同行的人察覺。

    只有一個獨行的女孩,穿著高中校服,看起來十七八歲,總之肯定比櫻井明小。女孩穿著略顯緊繃的學生裝,顯然她正在發育和長高,還沒來得及做新的校服。她還帶著幼稚的小貓髮卡,背著HelloKitty的雙肩包,渾身上下透著青色的氣息。櫻井明一般不喜歡這麼幼齒的獵物,他喜歡那種衣著暴露的性感女人,他以前只能在電視節目中看到性感的女人搔首弄姿,如今他可以玩弄她們在殺死她們,有種美夢成真的感覺。

    不過那個女孩居然有雙很美的長腿,為了禦寒她穿了黑色的絲襪,外面套著白色襪套,曲線介乎成年女性和少女之間,透著音樂的誘惑。以櫻井明區區十幾日的獵豔經驗來看,這個獵物如果化化妝,穿上性感的服飾,在東京街頭也是目光的焦點,櫻井明對撕裂這個女孩的校服和襪子充滿期待,暴躁的欲望讓他眼睛發紅,所以他刻意地垂下眼簾以免被對方察覺。

    他必須抓緊時間捕獵,對他這種朝生暮死的人來說,要抓及時間吃飽。櫻井明看的出那個女孩在玻璃反光中悄悄觀察自己,這樣的獵物很好上手,櫻井明對自己的魅力有著十足的信心,注射莫洛托夫雞尾酒之後他的血統大幅提升,龍血會給人帶來不可思議的魅力,這是高等物種對低等物種的天賦優勢。儘管櫻井明的服飾廉價甚至邋遢,可只要他盯著女人的眼睛看,女人就會被他迷離的目光感染,乖乖的在他身邊坐下。

    櫻井明抽了抽鼻子,女孩子身上有股好問的少女味道,像是花香,但說不出是哪種花,櫻井明不喜歡這種氣息,他渴望的是性感女人身上誘惑的荷爾蒙氣息。女孩身上的氣息讓他回憶起自己坐在操場中間仰望天空的日子,那時候漫山遍野的草木香和花香,流淌彙集在山谷中的校園裡……雖然向來是很美好,但那仍就是一處花香彌漫的牢籠。

    他看得出女孩猶豫著該不該坐下來說話,因為她穿著方口小皮鞋的腳正緊張的點著地面,顯得有些較早又有些心虛。

    “你叫小圓?”櫻井明睜開眼睛,微微的一笑。

    “哈伊!是緒方圓!”女孩蹦起來站直了,下意識的大聲報出了自己的名字,就像是在課堂上被老師提問。

    “我叫櫻井明,是個魔術師,所以我知道你的名字,我們註定要相逢。”櫻井明的笑容邪惡而神秘,女人在這種笑容面前都無法自拔。

    “原來是魔術師啊!櫻井明先生好厲害!”小圓鞠了個躬在櫻井明的對面坐下,拍手驚歎。

    櫻井明忽然覺得自己剛才的表現很幼稚。獵物的反映跟他心中的劇本完全不一致,以前他在酒吧說完這句話,對面那個女人就該一屁股坐在他身邊拿身體蹭著他邊說:“難怪看到你,我的心跳一下子就加速了。”

    櫻井明是從女孩的背包知道他的名字的,HelloKitty背包上掛著一個自製的小貓玩偶,在不起眼的角落上有女孩自己繡的小圓二字,細心點的人都能發現。

    “櫻井明先生也是一個人旅行嗎?”小圓問。

    “是啊,我去小樽。”

    “真巧啊!我也是去小樽!”

    這對話模式簡直就是20世紀80年代的日劇,櫻井明語塞了。這些日子他總是通過眼神來秒殺一個有一個的女人,這讓他覺得自己在女人面前必然無往不勝,但面對這個高中生他才發現原來自己並不他懂搭訕,簡直是笨嘴拙舌。真巧啊我也是去小樽!他該像一個蠢蠢欲動的高中生—“那樣說那可是太好了,我們一切旅行吧”,還是想飽經滄桑的文藝男那樣緩緩的說“小樽的雪景是最美的我們已經來晚了”;還是像咸濕大叔那樣說“小妹妹你那麼漂亮自己出門沒人陪不怕壞人吃掉你麼?”

    每種應對都糟糕透了,每種應對動能讓他想到日劇。這時候櫻井明才想起其實自己這輩子很少跟女生說話,他瞭解外面世界的方法只是看日劇,在那簡單人寢室裡,在漫長的夜裡,對著螢幕發呆。

    “您是大學生吧?我是高中三年級,我可你叫您學長麼?”小圓說。

    “可以。”櫻井明乾巴巴地回答。

    他有些不耐煩了,這個帶小貓髮卡的高中生好像跟時代有些脫節似的,在東京像她那麼大的女孩已經玩援助交際玩了好幾年了!

    “我打攪學長了麼……真對不起,我這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小圓不安地起身鞠躬。

    “不,不不……跟你沒關係。”櫻井明無奈的說。

    這是他第一次在捕獵程式上遭遇問題,分明獵物已經向他的陷阱走來,居然又要告辭。他覺得這裡有什麼不對。

    “你為什麼要去小樽?”櫻井明問,他只是想用這個問題來拖住小圓。

    “我去埋葬小黏。”

    “小黏?”

    “小黏是我的貓。”小圓從背包裡掏出了一個精美的陶制骨灰盒。那是一件手工陶器,外面畫著小圓和一隻小黑貓的颯漫畫形象。

    櫻井明松了一口氣。現在他知道確定小圓不是執法人了,就算執法人中真有高中生年紀的女孩,就算再怎麼善於偽裝,也沒法臨時燒制好一件貓的骨灰盒隨身帶著,上演“去北海道埋葬小貓”的劇本吧。

    “那給我講講小黏的故事吧。”櫻井明說。

    “我和小黏啊,”小圓認認真真地想了一會,“那就要從我小時候說起了……我小時候有自閉症哦,這是我的秘密,還請學長不要告訴別人。”

    櫻井明明白問題所在了。小圓的對話明顯很生硬,那是自閉症的後遺症。患自閉症的孩子就像被封閉在只有她一個人的空間裡,在那個空間裡她只跟自己交談,所有心理年齡會始終保持在小時候。很多自閉症的孩子是看著電視學會說話的,這樣他們說起話來就顯得生硬,像是二流編劇寫出的臺本。對面的女孩看起來是十八歲的容貌,是一對即將盛開的鮮花,但其實心理年齡可能只是個國中生。

    這麼說起來兩個人倒是有點像……櫻井明一上車就注意到了小圓,這個女孩靠著窗呆呆地看著窗外,那時火車還沒有開動,小圓就某某地但這月臺上人來人往。現在櫻井明明白那是種什麼樣的心情了,是生活在孤獨世界裡的人渴望的看著人世間,看著人流湧動就覺得自己也被溫暖了。難怪這個花季女孩的身上會有一種雪一般的味道,因為曾在孤獨一人的世界中生活過,感受過世界上最可怕的寒冷,所以即使在最炙烈的的陽光中都帶著微微的涼意。

    “我從記事起就有自閉症,不敢跟人說話,就算在爸爸媽媽面前也不說一個字。我看什麼東西聽什麼人說話都覺得可怕極了,只有縮成一團把耳朵捂住才不那麼害怕。我一直到五歲還不會說話……”

    “你父母帶你看醫生了麼?”櫻井明總算能跟小圓勉強對話了。

    “他們每天都吵架,吵的嗓子都啞了,每個人都說過不下去了過不下去了……我害怕極了。可我捂住耳朵也沒用,他們的聲音太大了,我最害怕的時候只能跑進洗手間裡把洗手池灌滿水,把頭埋進去,”小圓捏住好看的鼻子比出憋氣的表情,“這樣他們的吵架聲就變得模模糊糊,好像打雷一樣,我什麼都聽不清,就不那麼害怕了。”

    “小時候家裡父母都會吵架的嘛,吵完就好了,他們床頭吵床尾和。”櫻井明也覺得這句安慰的話有點敷衍。什麼“床頭吵床尾和”,根本就是電視裡中年大叔說的話。

    他沒有聽過父母吵架。他五歲前父母就相敬如賓,家裡種是充滿笑聲,母親會彈鋼琴,父親是個很好的廚師,木齊彈琴的時候父親就在廚房裡操作,櫻井明在玩具堆裡爬來爬去。血統監測的當天他就被帶走了,不知道父母會不會像小圓的父母那樣互相指責是對方把錯誤的基因傳給了櫻井明。也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一個彈琴一個做飯,也許他們已經床頭吵床尾和了吧?也許他們已經生下了新的健康的孩子。櫻井明忽然有些煩躁。

    “然後忽然有一天我發現家裡安靜下來了,因為爸爸媽媽離婚了,我被判給了爸爸撫養。那以後我再也沒見過媽媽……”小圓低下頭,"爸爸是個木工,整天都在廠裡給人做傢俱,總是我一個人呆在家裡。有一天爸爸忽然說要帶一個朋友來陪我,我嚇得躲在被子裡不敢露頭,我想爸爸一定是要娶別的媽媽了。但是爸爸從背後拿出來的是一隻手掌大小的貓崽,後來我給它起名叫小黏。小黏來的時候是個下雪天,它冷得瑟瑟發抖,喵了一聲就往我睡衣的袖子裡鑽。他盯著小圓的領口,從胸部隆起的曲線猜測這個獵物的發育程度,細看起來小圓居然有些豐盈,再少女纖細腰肢的襯托下胸部隆起尤其動人,櫻井明的目光往下再往下,直到小圓挺拔俏麗的長腿,在每一個私密的地方再三流連。他有些克制不住了,在他的眼裡小圓的校服漸漸變得透明,陽光裡她的身體那麼美好,櫻井明想像一滴水珠劃過小圓的肌膚勾勒出美好的曲線來。

    “因為我有自閉症,所以除了去醫院,爸爸媽媽從不帶我出門,那是我第一次看見真毛。我記得它就縮在我睡衣的袖子裡,又暖又軟,喵喵的小聲叫,那是山裡面精靈說的話”小圓說,“它雖然只會喵喵,可是每一聲喵都不一樣,只是我聽不懂它在說什麼,我就跟小黏學著說話。”

    “你跟一隻貓學說話?”櫻井明覺得這真是荒誕頭頂。

    “嗯!”小圓使勁點頭,“我是跟小黏學說話的。它總是小聲說話,不像我爸爸媽媽那樣吼著吵架,它給我說的都是山裡精靈的事,有貓精靈、狸貓精靈和狐狸精靈。”

    櫻井明想,照你這麼說,山裡只有貓、狐狸和狸貓三種精靈,那麼莫非狸貓精靈是貓精靈和狐狸精靈生的?他覺得這女孩春的有點好玩,人品自己的目光在她嬌美的身體上黏著卻毫無察覺,只是自顧自地將自己的小貓。他挪動了一下會裡的黑色旅行袋,旅行袋的側面有面小小的鏡子,他從鏡子的反射中欣賞著小圓校服裙下的風光,雖然什麼都看不見,但他意淫著自己的手放在校園穿了絲襪的腿上就激動的有些失態。

    “後來我和小黏的秘密被爸爸發現了,有一天他下班回來,我正捏著小黏的爪子跟他喵喵喵,小黏還是只會喵喵喵,但我已經學會用日語說它的名字了。”小園說,“我學會的第一個日語詞彙就是小黏的名字哦,我是跟貓精靈學會說話的,所以我要是說活的時候不小心喵喵了,還請學長原諒哦。”

    櫻井明心想這大概也是中二病的一種,只是如今別人都是“黑炎的主宰”或者“邪王的真眼”這種拉風的動漫中二患者,小圓的得卻是幾十年前的童話中二病,幻想自己是被山中什麼貓精靈撫養大的公主,屬於宮崎駿毒中得很深的患者。

    “那小貓怎麼會死呢?”櫻井明問著這樣不鹹不淡的話,想要拖延和小圓說話的時間。

    “因為世界上一切相愛的人總會分離啊”。小圓認真的說。

    櫻井明愣了一下,沒來由地想起奈美……相愛的人?自己一生中有相愛的人麼?算上奈美他已經獵殺了十六個女人,他跟這些女人只有一夜的瘋狂,有的甚至不知道對方的名字。這麼說來他的人生還是有缺憾的,雖然他擁有過不少上等姿色的女人,但他還未擁有過愛情這種東西。如果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又怎麼能說那是愛呢?沒有瞭解,只是欲望和衝動而已。唯一例外就是奈美,櫻井明用過很多年的時間幻想自己和女老師的愛情,而奈美確實也是個好老師,有時候他氣得痛駡櫻井明的頑固,卻會在罵完之後把櫻井明帶到教研室裡,在夕陽的光裡耐心地跟他講勉勵的話,輕輕撫摸他的頭頂。櫻井明畢業成為校工之後,奈美是志願中第一個跟他打招呼的人,奈美帶了午餐的便當盒作為他第一天上班的禮物,午餐盒裡是蒸得很好地蛋羹和梅子飯。

    可他殺了奈美,把她埋在了櫻花樹下。

    “貓只能活十五年,雖然貓精靈可以活很久很久,可是一旦離開山裡它們就只有普通貓的壽命了。小黏是為了救我才從山裡出來的,我是三歲遇到它的,我十八歲的時候它就走了。”小圓滿臉都寫著難過,“那天也是冬天,早上起來的時候我看見它趴在被爐下面沒有動彈,我還以為天氣太冷了它不想出來,就過去摸摸它的頭。可它把腦袋放在我的手心裡喵了一聲,我聽懂了他是在跟我說再見,那天下午它就走了,我把打開的貓罐頭放在它面前它都不抬頭聞一下,慢慢地慢慢地,它的身體就涼了下去。”小圓雙手撐著膝蓋,低著頭,櫻井明看不見他的臉,卻能看見淚水一滴一滴落下來打在裙子上。

    她的雙肩微微抽動,嬌弱的讓人憐惜。但櫻井明腦子都是這個獵物渾身赤裸在自己懷裡顫抖的情形,興奮的眼睛裡都要冒血,在喉嚨中壓抑著吼聲。

    “學長我說著說著又哭了,對不起!”小圓使勁的把眼淚擦掉,抬起頭來露出燦爛的笑容,喜事小黏走了就是又回到山裡去當貓精靈拉,我為什麼要哭呢?"

    櫻井明一點都不喜歡他的笑容白癡般燦爛又透著難過,看了叫人心裡也難過。他希望小圓笑得嬌媚一點,最好在扭動那麼幾下。

    “所以我要去把小樽把小黏的古灰埋在那裡,這樣我就不會每看到小黏的骨灰盒就哭啦。小黏一定不喜歡我在它不在的時候又哭哭啼啼地不理人,”小圓說,“是它教會我跟人說話,它一定不希望我又變得跟以前一樣吧?”

    櫻井明一驚,他忽然意識到白己進到小圓的故事裡去了,才會問出這樣的話。雖然在小圓講述的時候他一直在欣賞小圓的身體強忍衝動,但他的眼前漸漸浮現出小園和小黏在一起的場景,晨光裡小黏叼著小圓的鞋站在門口喵喵叫;夕陽中小圓坐在屋脊上,小黏坐在她的頭頂喵喵叫;夜深人靜小黏蜷縮在小圓的肚子上睡覺,夢囈般喵喵叫……就像石一部意義不明的文藝電影。

    可他到底為什麼要做這種無意義的事?還是跟一個曾患自閉症現在還有後遺症的女孩。對方說得根本就只是臆想,而他在乎的也只是校服下的胴體。談什麼人生談什麼過往?就像妓女和嫖客討論愛情。政客對民眾暢談理想。

    “小圓的身材真健火美啊!有雙長腿哦!在學校裡應該是體育部的吧?”櫻井明換了話題。

    “嗯!是藝術體操部的,還足籃球部啦啦隊的成員!”小圓使勁點頭。

    “呀,啦啦隊的表演我最喜歡了,經常體育運動的話身材會變好,皮膚也會變得細膩哦!”這樣的話題櫻井明說起來愉快多了,同時目光在小圓的全身梭巡,就像毒蛇的蛇芯舔著女孩的身體。他覺得跟小圓聊得差不多融洽了,對方的戒備心大概消除了,足時候下手了。
超級七七 發表於 2015-3-19 12:00
正傳 第六章 王牌組合


    黑色的“灣流G550”發出震耳欲聾的巨聲,撕裂雲層。

    這種超遠端商務機專為身價數十億的商人、巨星或者政要設計。乘坐這種私人專機,他們能在幾個小時的睡眠中飛越太平洋,登機時還是紐約的黑夜-睜眼時已是巴黎的淩晨。它被設計得極其靜音,通常在平流層中飛行時,VIP們甚至覺察不到發動機在運轉,設計師說它飛起來便如“巨大的藍鯨在深海中遊動”。

    但這架灣流的噪音極大,除了發動機的轟鳴,乘客們居然能聽見機翼撕裂空氣的尖銳嘯聲。上方是燦爛的銀河,下方是漆黑的海面,它隱藏在黑色的雲層中,雲層如大海,它是向著食物發起全速衝擊的虎頭鯊。這架灣流由卡塞爾學院裝備部改裝,綽號“斯萊布尼爾”。斯萊布尼爾是北歐神話中主神奧丁騎乘的八足天馬,它掠過天空的時候,總是如火流星一般燃燒。唯一的缺點是噪音超標,在裝備部看來,極致的速度才是精湛工藝的體現,舒適感則可有可無。他們的工作是製造屠龍武器,武器工匠從不考慮舒適感。

    “見過給坦克安裝分區空調、加熱靠墊和按摩座椅的麼?”阿卡杜拉所長振振有詞。

    愷撒打開座椅上方的閱讀燈,把文件袋解封。檔袋的封口上卡著“SS”的紅章,這意味著其中的檔是最高機密。愷撒是在登機之前拿到這個檔袋的.但按照規定落地之前才能解封。檔袋中的內容並不多麼豐富,只有一張黑白照片、一張記憶晶片、還一份附帶翻譯的俄文資料。

    愷撒首先拿起那張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艘雄偉的巨型破冰船,它有白色的船身和黑色的艦橋,艦艏鑲嵌著紅色五星。俄文資料就是這艘船的檔案,從檔案看來這艘功勳戰艦‘列寧號’是世界上第一艘核動力破冰船,原屬蘇聯北方艦隊,在服役期中。它曾多次獲得嘉獎’堪稱滿載榮譽,但在蘇聯解體後它悄無聲息地從北方艦隊的戰艦序列中消失了。它的檔案生硬地中斷在1991年12月25日,北方艦隊也不追查它的下落’仿佛有人用橡皮把這艘鋼鐵巨艦生生地從世界上擦掉了。

    愷撒把那張黑色晶片插入了筆記本的讀卡槽,諾瑪的聲音從耳機中傳了出來,“愷撒?加圖索,你們這次的任務是調查前蘇聯‘列寧號’,破冰船的殘骸。功勳破冰船‘列寧號’被稱作極地的紅色巨獸,足全世界第一艘號稱。全海域,的極地破冰船,因為沒有它到不了冰海。蘇聯解體前夕,他違背北方艦隊的命令,進行了一次米的航行,航向日本海域。在接近日本領海的地方,它發出了海難呼救信號,但在日本自衛隊的救援船入了深海。列寧號上被懷疑載有和龍族文明有關的禁忌物品。日本分部將支持你們的行動。晶片將在三秒鐘後自動格式化,祝好運。”

    愷撒在心裡默數至三秒筆記本忽然顯示“存儲卡無法辨認”,愷撒拔出晶片輕輕掰斷。

    “跟龍族有關的禁忌物品?”愷撒點燃那些紙質檔,把燃燒的照片和紙張扔進金屬垃圾桶。燈火通明的巨型城市出現在機翼下方,四通八達的高速公路織成一張閃光的蛛網。那是東京,亞洲最大的城市,此行的目的地。

    只用了6個小時就從芝加哥飛抵東京,不愧是斯萊布尼爾。這架灣流是校長的愛物,平時不捨得動用,唯有出席世界各地的拍賣會時,昂熱才會把這架寶貝從機庫中調出來,一是為了學院的體面,二是拍賣結束他得帶著一些“和龍族文明有關的禁忌物品”返回學院,私人飛機的話比較容易通過安檢,除此之外,昂熱寧願委屈自己坐普通航班。可當愷撒接到諾瑪的短信從紐約匆匆趕到芝加哥的時候,斯萊布尼爾已經轟鳴著在跑道上等待他了。校長那麼慷慨,當然不是為了表示優待,而是這個任務的級別很高,也很秘密。

    對面座椅上是此行的兩名拍檔,其中看起來比較像樣的那個雙手扶著黑鞘長刀,即使閉著眼睛也肌肉緊繃,腰挺得像標槍一樣直;另一個則全然相反,嘴角流著哈喇子,靠在正襟危坐的傢伙肩上呼呼大睡。愷撒饒有興致地觀察著拍檔們,想像如果某一天這兩個人和心愛的女孩發展到了可以一起滾床單的地步,女孩們會怎麼評價他們的睡相。後者顯然不及格,至於前者,女孩大概會覺得自己在拍某部邵氏出品的老武俠片,少俠中了魔頭的毒掌,自己是為了江湖道義才剝光了為他推送真氣吧?

    楚子航就是這樣,分明他閉著眼睡著了,你還是覺得他劍眉星目神色凜然,好似天下大事都扛在他肩上。

    “那邊最亮的地方就是銀座,據說日本地產價格最高的時候,一個銀座的土地價值便可以買下整個美國。”愷撒扭頭看向窗外。

    “我對銀座沒什麼興趣,倒是想去.千鳥之淵’看看。”楚子航睜開了眼睛。

    “那是二戰無名日軍墓地,就在靖國神社旁邊,作為中國人,你去那裡是想往墓碑上吐口水麼?”

    “我是聽說有條一裡長的櫻道,一路上有800株櫻樹。”

    “真襯你的風格。”愷撒聳聳肩。

    他知道楚子航只是在閉目養神,於是搭句話以免彼此之間總這麼僵著,登機以來他們兩個就沒怎麼說過幾句話。可嘗試之後愷撒還是得承認兩人完全沒有共同語言。鬼知道小組名單怎麼確定的,三個完全不同的人,世界觀差出十萬八千里去。東京對愷撒來說意味著米其林三星的壽司店、北海道的地溫泉,還有京都的銀器關西的鐵器,而楚子航卻想去無名公募參觀。愷撒想像楚子航盤膝坐在晚春的櫻花樹下,膝蓋上橫著長刀,接下來順理成章地就該切個腹了。

    昂熱把他們兩個編為一組,真的是想他們精誠合作?這種舉動跟把獅子和猛虎關在一個籠子裡差不多,還塞進來路明非這只無辜的小熊貓。不過愷撒還是決定懷柔,因為這次他是組長,任務的成敗關係到他的榮譽,為了榮譽他什麼都能忍。一路上他反復告誡自己要大度,要有領袖風範,要禮賢下士……把楚子航作為“下士”來“禮賢”,愷撒心裡舒服了很多。這段時間他正沉浸在籌備婚禮的粉紅色心情中,內心溫柔的很,連楚子航這殺胚看起來都比較順眼了。

    路明非醒了,睡眼朦朧地往外看:“東唉!我們到了!不知道哪裡是秋葉原。”

    “電器街嗎?”愷撒說,“我也想去那裡看看,遊戲首發式什麼的。”

    “禦宅族之街”秋葉原,愷撒也聽說過。街上有上千家電器店,最潮的遊戲和電子產品都在那裡發佈,還有特色女僕咖啡店。江湖上故老相傳秋葉原乃宅男聖地,只要等身長頭從家鄉磕到秋夜原,宅男之神就會賜你妹子和不限量的遊戲首發特典……不過這對於愷撒來說吸引力不大,他這麼說,只是向路明非表示自己並未看不起隊中唯一的屌絲,不介意和他有共同的廉價愛好。

    “愷撒你會對遊戲有必趣?我以為加圖索家的繼承人是沒空玩那些的。”楚子航說。“別說得我好像怪物一樣!”愷撒皺眉,他覺得楚子航這話的語意不善。

    “沒有童年的人,哪有時間花在遊戲上?”

    "不要輕易給別人的人生活下斷言,這是基本的禮貌!。愷撒的聲音冷了下去,帶著一觸即發的怒氣。

    “我說……各位英雄人困馬乏……不妨落地歇息養精蓄銳再戰不遲……”路明非趕緊打園場。

    一路上努力維持的氣氛還未維持到飛機降落就要崩潰,這個王牌組合真是命運堪憂。楚子航擺了擺手,不知道是說他沒有挑釁的意思,還是說“愷撒根本不值的我嘲諷”’然後繼續閉目養神。愷撒冷冷地看了楚子航一眼,收攏資料關閉閱讀燈,也閉上了眼睛。機艙裡一片漆黑,飛機已經降低到了雲層之下,窗外下著雨,雨幕中的東燈火通明,就像一座巨大的佛龕,永遠燃燒著祭祀神明的燈燭。

    路明非記得自己看過一張衛星航拍的照片,那是全世界各地的黑夜,燈火組成光明的蜘蛛網。蜘蛛網上的每一個亮點都是一座城市,有的明亮些有的暗淡些,而東京周圍則是一片耀眼的白色,整個東京灣在夜幕中就像熊熊燃燒的巨燭。路明非趴在舷窗玻璃上往外看去,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叔叔家的天臺上,呆呆地望著遠處燈火通明的CBD區。

    叔叔家住在經濟適用房裡,距離CBD區有些距離,但叔叔自詡消費是CBD級別的,喜歡招待朋友去那裡的星級飯店吃飯,坐在舒服的椅子上,享受漂亮女服務員的溫言軟語,叔叔就很滿足了,然後點幾個經濟實惠的菜,開一瓶最便宜的紅酒。在叔叔的描繪中CBD區的每一寸地面都貼著大理石,被水磨機磨得能照出美女們的裙下風光……啊錯了,能照出成功人士挺拔的身姿。那裡一切都是鋥光瓦亮的,從義大利產的漆皮鞋到美女們的化妝鏡,從樓頂的大螢幕到國際商務中心的玻璃幕牆,那裡每個人都走得雄赳赳氣昂昂,人生過得充實有意義。叔叔經常感慨說要是有錢搬到CBD區去,哪怕住小房子也心甘情願,就是要被那種積極向上的氣氛薰陶,路明非和路明澤將來也會莊敬自強。嬸嬸說屁屁屁,你不就是要面子麼?要不然就是在街上閒逛看美女,不照照鏡子瞅瞅自己一把年紀了還是一個老屌絲,CBD區的年輕小姑娘都喜歡有錢人,誰會多看你一眼?你這輩子就老老實實地跟我在這狗窩裡呆著吧,蛤蟆看蛤蟆,乾瞪眼!

    從叔叔的描述中,路明非知道了世界上還有人跟他過著完全不一樣的生活,做著遠比打遊戲更有意義的事。他很少有機會能去CBD區逛,即使去了也會在讀不懂的外文品牌中迷失方向,也不敢走進那些成功人士聚集的場所開開眼界。在他的想像裡那些人永遠精神抖擻渾身名牌,永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和想去哪裡,從不迷路也不無所適從。作為一個沒有存在感的人,路明非很羡慕,誰都想為了什麼崇高偉大的目的而活著,在遊戲裡不能當英雄也要當魔王,沒人想當那種只會在鐵匠鋪前來來回回走直線的NPC,玩家不管點他千次萬次,他只會重複地說“這裡的刀劍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可即使那麼神往,他卻覺得自己永遠無法真正抵達CBD,他坐在天臺上眺望霓虹燈光如海潮的CBD區,覺得那裡其實根本不存在F現實世界中,只是空虛的海市蜃樓,但他終於有了一個機會融入那片眺望了很久的光明,他坐在法拉利的副駕駛座上西裝革履,紅發小巫女把油門踩到底,火紅色的跑車在高架路上穿梭,整個CBD區的燈光映在法拉利鋥亮的車身上,路明非平生第一次覺得自己“駕臨”CBD區,而不是像只飛蛾隔著玻璃嚮往屋中的燈光。那一刻他的雄心壯志簡直能征服世界,征服世界後他要娶自己最喜歡的女孩……他鼓足勇氣登上了學院派來的直升機,努力挺直腰板讓自己顯得比諾諾略高那麼一點。

    如今他確實跟以前不一樣了,頂著王牌專員的頭銜,坐頂級商務機橫跨太平洋.為了把他這60多公斤用最快的速度送到日本,學院花費了上百Ⅱ屯航空燃油,說明他也是很有地位的人了,在這飛機上他想吃水果就吃水果想喝橙汁就喝橙汁,一毛錢都不用付!他要是撒潑打滾不願拯救世界’沒准連昂熱都得屈尊降貴來求他。課他一點都不開心,因為諾諾就要走了。

    愷撒已經開始籌備婚禮了,那麼婚期也該確定了。這次任結束諾諾就要嫁給世界上最棒的公子哥兒,他懂物質享受,有冒險精神,具備領袖氣質,還有一身性感的肌肉,最要命的是條件那麼好了還忠貞不貳,除了中二病以外全無弱點。即便路明非擁有全世界也沒法改變那個結果,因為愷撒已經好到不能再好,好到無以復加,他能給一個女孩她需要的一切。諾諾什麼都不缺,什麼都不要。

    路明非忽然發現原來自己還是個沒出息的熊孩子,他想表現得那麼好,想自己那麼英雄那麼光榮,想衣著華貴彬彬有禮,不過都是想讓自己喜歡的女孩看到。

    他想自己在她眼裡出現的時候……璀璨如星辰。可即使有那麼一天,他披掛著漫天的星辰歸來,可是仰望天空的瞳孔已經不在,星星的女孩已經走了,那璀璨又有什麼意思呢?孤單得連星星都想墜落。

    看起來他是這個組合裡最人畜無害的,楚子航和愷撤這倆宿敵還需要他這個潤滑劑在中間調解,否則沒准擦槍走火。但他的心情真是糟透了,楚子航沒有睡著,他也沒有睡著,一路上他都顯得搖搖晃晃睡眼朦朧,只是因為他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表情面對愷撤,總不能總是露出歡樂的微笑說:“老大加油!婚禮順利!”

    “路明非啊路明非,千萬要講江湖道義,不要神經病發作在任務中打老大的黑槍哦!”他在心底告誡自己。

    心裡深處他對自己懷著某種恐懼,慫到極致的小熊貓,也會在某些時候忽然亮出鋒利的爪牙……他對楚子航和路鳴澤都說自己已經想通了,但他知道自己在撒謊。他也閉上了眼睛,一路積累下來的倦意瞬間釋放出來,在降落的搖晃中他居然睡著了。

    東京都以南,神奈川縣,橫濱市郊外。

    這是一片荒無人煙的海岸線,二戰之前這裡是連綿的漁村,現在漁民們都已經遷入橫濱當起了市民,只留下他們當初停泊漁船的碼頭,被海水日復一日地拍打。車燈割裂了夜幕,一輛黑色悍馬從公路的路肩上翻過,穿越鹽鹼攤駛向目的地。源稚生駕駛,櫻坐在副駕駛座上查看GPS。

    “這種鬼地方怎麼會有機場?”源稚生問。

    “確實是有機場的,不過廢棄了很多年,跑道也很短。但以斯萊布尼號機師的技術,應該可以安全降落。”櫻說。她還是黑色西裝搭配修身的長褲,梳著高高的馬尾辮,戴一副平光眼鏡,這身裝束的她站在源稚生身後很容易被忽略。這就是忍者的本分,永遠都是站在陰影中的人,必要的時候是致命的刀,有時候還是捨身的盾。

    源稚生的助理團一共是烏鴉、夜叉和櫻三個人,夜叉是衝鋒陷陣的鋒將,烏鴉是運籌帷幄的軍師,而櫻是貼身的“小姓”,不過古代大名的小姓都是嫵媚的少男而櫻卻是個如假包換的女孩。從衝鋒陷陣來說,源稚生比夜叉要強出不少,畢竟血統的優勢擺在那裡,從運籌帷幄來說,烏鴉也就在那幫沒什麼文化的黑道面前還能充軍師,所以助理團中只有櫻是不可或缺的,沒有了櫻源稚生就不知道如何處理那些細瑣的小事,在他吐槽夜叉和烏鴉的時候也無人捧場。

    “就是那裡,前方的跑道。”櫻說。

    不可思議地,在荒無人煙的鹽鹼灘上出現了一條跑道,或者說半條,另半條已經被海水淹沒了。

    “這條跑道修建於1941年,那時候地球還沒有溫室效應,海平面還沒有這麼高。”櫻又說。

    源稚生把車停在跑道盡頭,讓大燈迎著跑道照射。在這種完全沒有燈光照明的簡易機場,機師只有靠車燈指引方向。

    “還有三分鐘,既然是校長的專機,應該會準時。”櫻說。

    “簡單地準備一下吧,好歹有個歡迎儀式的樣子,政宗先生說了不要虐待他們,我們就對他們好些。”源稚生端坐在悍馬的保險杠上。

    櫻在發動機艙蓋上鋪了一張雪白的餐巾,擺下三個鬱金香杯,打開香檳把杯子一一斟滿,又把一束明黃色的鬱金香擺在酒杯旁,再用三枚日本小國旗插入青檸檬片裡,把檸檬片放在酒杯口。這大概是日本分部歷史上最像樣的歡迎儀式了,有車來接有象徵勝利圓滿的黃色花束還有香檳酒,只差熱烈擁抱,但源稚生不準備熱烈擁抱那些人.首先他很討厭跟人有身體接觸,其次從履歷來看這個團隊由紈絝子弟、暴力狂和無能廢柴組成,對於這三種人源稚生都沒有好感。

    日本分部上下都把本部稱作“幼稚園”,因為派來的專員多半是經驗缺乏的孩子,而接待本部專員的工作則被稱作“帶孩子”.源稚生不喜歡帶孩子,他原本想把接機的工作丟給烏鴉和夜叉,但想來想去還是不放心。本部那些稚嫩可口的男孩子落到那兩個暴力狂手裡……會不會七零八碎地抵達酒店?所以最終源稚生決定親自帶櫻來接機,以示對本部王牌組合的敬重……至少表面上的敬重。

    從大海的方向傳來了轟鳴聲,烏雲密佈的天空中伸手不見五指,但似乎有什麼飛行的猛獸正攜裹風雷撲近。

    “還算準時。”源稚生看了一眼夜光腕表。

    觸及海水的瞬間,斯萊布尼爾忽然亮起全部的照明燈,在水幕中這架黑色灣流就像起從夜幕中浮現的魔鬼。它滑上了還沒被海水覆蓋的跑道,輪胎和煤渣跑道摩擦,帶著刺眼的火花。源稚生叼上一根日本產的“柔和七星”香煙,面無表情地看著來不及刹車的灣流直沖過來。跑道太短了,對於一架剛剛結束超音速飛行的飛機來說絕不夠用!最後五十米,灣流忽然向前方噴射出火流,發動機逆向推力全開,高達數百度的高溫氣流幾乎能把拉了手閘的悍馬都推動,但源稚生依然端坐在悍馬的保險杠上絲毫沒有閃避的意思。

    灣流停在悍馬前方,就像一頭發狂的公牛沖向鬥牛士,但在最後一瞬間被拉住了尾巴。只差幾米它就會撞上悍馬,夾在兩者中間的源稚生絕無生還的機會。

    “瘋子!”機師對源稚生豎起中指。

    如果機師的駕駛技術略有瑕疵或者這架灣流的噴氣式發動機不能倒車,大家就全完蛋,斯萊布尼爾還沒落地源稚生就跟機上的人玩了這麼一場驚險的賭博,用自己的命賭機師的技術。如果是其他分部的人做這種事,機師會立刻跳下飛機去毆打對療,可既然對方是日本分部的人,機師的抗議就只限於豎中指,他也不想與瘋子糾纏。機師知道這幫日本人的脾氣,因為跟黑道關聯太深,這裡的每個人都奉行極道文化,崇尚勇氣和視死如歸的覺悟,唯有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男人才能指揮千軍萬馬,名將之才就是呆若木雞,這也是日本人自古奉行的美學。按日本分部的審美昂熱當然是傭儻的英雄,副校長也可以算作風塵奇俠,裝備部就完了,全體都是怯懦的狗賊。

    機師只注意到源稚生巍然不動,卻沒有意識到源稚生背後那個捧著花束的女孩也巍然不動。日本分部的態度與其說是在發瘋,不如說是表達對機上乘客的蔑視。

    以源稚生的身份,當然不會不在意自己的命,他又不是街頭玩命的混混。但他清楚昂熱的專屬機師是誰、駕駛技術如何,也相信櫻的安排,櫻既然挑選了這條跑道,說明她確信機師能在這麼短的跑道上安全降落,櫻確定的事,源稚生也不懷疑。

    艙門開了,源稚生本該撲上去熱烈歡迎,卻端坐不動:“本部的諸位誰帶了打火機?借個火!”

    他盯著艙門,眼中含著刀劍的清光。政宗老爹曾說他有雙令人敬畏的邪眼,懦夫面對這樣的眼神都會覺得被蠍子蜇了一口。所以源稚生很少正眼看人,不希望對方因為他的眼神覺得不舒服。但今天他想用眼神向本部的人傳遞一個資訊,他們到日本了,在這裡由日本分部制訂規矩。在本部拿到的“優秀”,在這裡什麼都不算。家世和血統評級在這裡都沒用,如果不夠強,最好老老實實地夾著尾巴做人,用敬佩、崇拜,乃至於誠惶誠恐的態度來對待前輩,先恭恭敬敬地給他點上一根煙。

    源稚生想以斯萊布尼爾號落地的急刹車,機艙裡的人該暈共轉向,有些大概正抱著嘔吐袋狂吐吧?

    舷梯降下,木屐聲清脆悅耳,三柄紙傘飄出了艙門。三個人穿著同樣質地的印花和服,腳下是白襪木屐。三柄紙傘中一柄畫著白鶴與菊花,一柄畫著噴發的富士山,最前面的那柄最是威武,什麼都沒畫,只有墨意淋漓的四個大字“天下一番”,居中

    一人腰間還配著黑鞘的長刀。源稚生被震住了,本部這次派出的是什麼團……劍豪訪問團?

    “見鬼,這是成田機場麼?我怎麼兩眼一抹黑什麼都看不見?”白鶴與菊花說。

    “真夠冷的,他們就不知道把我們安排在貴賓通道降落麼?”天下一番抱怨。

    “我們真的有必要穿成這樣麼?”白鶴與菊花又說。

    “說是校長送的禮物,祝我們日本之行一帆風順,不知道為何總覺得這份禮物怪怪的。”天下一番聳聳肩。

    “老大你說日本分部會不會派一輛大Limo來接我們?我們可是坐專機來的,接機的車也會高檔一點吧?”白鶴與菊花看似很憧憬。

    “有可能,日本人是死要面子的民族,沒准還會安排少女團來給我們獻花。”天下一番看似自命為團隊中的日本通。

    源稚生覺得自己有點迷失,聽這番對話這也不是劍豪團,而是日本風情遊團。聽起來他們很期待跑道上停著一輛加長型豪華車,車上坐滿露大腿的少女供他們左擁右抱。把他們直接送去什麼居酒屋就好了,他們已經穿好了午夜狂歡的服裝,就等著摟摟抱抱狂吹清酒瓶子了啊!雖然早就知道是廢柴團……可這幫人甚至沒想過要偽裝得專業一些麼?源稚生的心頭湧起怒氣,他很少這麼生氣,但是對於廢物和自甘墮落的人,他素來都是零容忍!

    盛怒之下他的邪眼更加冷厲……這時候“噴發的富士山”扭頭瞥了他一眼,然後揉了揉眼睛。

    楚子航其實什麼都沒有看清,他只是眼睛不太舒服。這次任務太突然了導致他這樣機械般精密的人也犯了點小錯誤,他把左右眼的美瞳戴反了,這讓他的角膜很不舒服,因此在下飛機的時候他摘掉了美瞳,此刻那對永不熄滅的黃金瞳是直接暴露在空氣中的。洶湧的龍威透過雙眼射入源稚生的腦海,源稚生只覺得控制不住地要後仰要閃避,剛才那一眼凝視簡直是來自一條森嚴的古龍!在這種凝視面前邪眼瞬間崩潰!

    在短短的半分鐘裡源稚生慘遭兩輪打擊,所有的威懾手段還沒來得及用就失敗了!源稚生預感到接下來的接待任務會十分之艱巨。

    風情游旅行團根本沒有注意到他這位執行局局長的存在,聊著天就從他面前過去了,自顧自地往悍馬裡面扔行李。

    “這車停得也太近了,撞上可不得了。”白鶴與菊花抱怨,“沒公德。”

    源稚生沉默無語,這些人難道根本沒有危機意識麼?他們難道就不想想說剛才只要飛機再往前滑行那麼幾米,整架斯萊布尼爾就化為熊熊燃燒的火球麼?

    路明非確實沒覺得危險,因為這是他第一次坐私人飛機,他對於飛機降落需要滑行根本沒數。他也不覺得非常顛簸,因為一言不合之後三個人都閉上了眼睛誰也懶得搭理誰,不只是路明非,愷撒和楚子航也小睡了片刻。這一路上他倆心裡都劍拔弩張,到了旅程的最後也有點疲倦了。他們只是覺得一陣地動山搖飛機就落地了,燈光亮起之後他們各自起身拿行李,換上校長饋贈的預祝他們一帆風順的和服。

    源稚生感覺自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勁敵……最可怕的敵人往往都是你最不瞭解的人,跟這幫不可思議的傢伙比起來,櫻井明那種野獸都更有邏輯可循。

    憑藉記憶他很快確認了這三個人的身份,“天下一番”愷撒?加圖索,校董家的繼承人,學生會主席,紈絝子弟中的紈絝子弟;“白鶴與菊花”路明非,如今唯一的“s”級學生,成績方面慘不忍睹,但據說校長珍愛這個學生甚于珍愛自己的折刀;“噴發的富士山”楚子航,獅心會會長,學生中最兇猛的暴力分子,曾因血統問題被校董會調查。這麼想來這個廢柴團倒也不能輕視,源稚生收起了居高臨下的心。

    愷撒把行李塞進車裡之後又踱了回來,抽掉源稚生手中的MildSeven扔在海風裡,把一支鋁管裝的雪茄拍在他手心裡:“別抽那神女人煙了,試試這個。”

    他那雙海藍色的眼睛裡流露出花花公子的風騷和老大哥般的牛逼,大力地拍了拍源稚生的肩膀,又自顧自地踱走了。眼看著事情越來越脫離源稚生的控制,連櫻都目瞪口呆,想幫忙也不知怎麼用力。不過那三個神經病倒是對櫻蠻好,源稚生有雪茄作為小禮物,櫻也得到了愷撒贈送的黑曜石雅典娜小像,顯然是件價格不菲的首飾,愷撒對漂亮女孩的尊重自然超過對漂亮男人的,路明非接過櫻手裡的花束時點頭哈腰滿口都是“阿裡阿多搞砸姨媽死”,楚子航也微微點頭致意。

    “白鶴與菊花”路明非從車裡探出頭來,睡眼蒙嚨,操著他那口從動畫片裡學來的日語:“哇達西哇……這個……路明非……呆死……”

    他還揮舞著一張酒店的名片,源稚生明白了,這三個人根本就是把他看成了導遊。

    源稚生深吸一口氣壓住怒氣,深鞠躬:“在下源稚生,卡塞爾學院2003級進修班畢業,歡迎各位光臨日本。”他用的是純正的中文。

    路明非一楞,想不到這導遊居然是前輩師兄,那剛才確實有點輕慢人家了。於是他趕緊豎起大拇指:“你地……中文……大大地好!”

    源稚生臉上微微抽搐。

    楚子航已經懷抱長刀睡著了。他沒有戴美瞳不方便睜眼,正好借機養養神。

    “愷撒‘加圖索?你是這個組的組長吧?”源稚生只得轉問愷撒,至少跟猥瑣的二貨和殺手一樣的面癱男相比,愷撒還算正常人。

    "我是,開車吧。愷撒揮揮手。他已經上車了可這個接機的傢伙居然還不開車,他有不解,不過他絲毫沒有看輕源稚生的意思,99cswcom加圖索家的少爺從不看輕某個特定的人,所有人他都看輕。

    源稚生再次深呼吸,強壓心中的怒火,把一張文件遞給愷撒:“請組長簽字。”

    文件是全日文的,愷撒掃了一眼,完全沒看懂。他不懂曰文,這個小組裡唯一懂點日文的是路明非,還得經常借助那本《旅行實用日本語100句》。

    “這是……入住酒店的帳單?你需要我的信用卡麼?”愷撒問。

    “不,這是你們的遺體處理方案。這次的任務風險係數很高,如果你們不幸遇難,遺體將被空運回各自的家鄉。”源稚生面無表情。

    他直視愷撒的眼睛,想從中看出驚懼來。他想提醒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孩,這不是一場旅行而是一次任務,“SS”級任務。只要任務中出任何一點問題,他們就會變成屍體被默默地運回故鄉!

    “哦,很體貼啊,我可不想在日本舉行追悼會。”愷撒漂亮地簽名畫押,“你知道我的國籍對麼?把我運回波濤菲諾就可以了。”

    “我幫他簽字就好了,我和他都是中國人,老家是一個地方的,連高中都是同一所。”路明非指指楚子航,“一起運你們還省錢了。”

    源稚生灰頭土臉地收起文件。

    “日本分部比我想的要好,”愷撒點評,“至少你們的工作做得很細緻。”

    源稚生不知自己該用什麼樣的表情面對,該笑納這份讚賞呢,還是一巴掌抽過去怒喝說,“少用這種‘領導上山下鄉視察工作’的態度跟我說話”!

    “試試我送你的那支高希霸,純正的古巴雪茄,你喜歡的話,我的箱子裡還有整整一大盒。”愷撒又拍了拍源稚生的肩膀,這渾身香水味金色毛茸茸的義大利男人在落地之後的五分鐘內第二次接觸了源稚生的身體。雖然恨不得上步一拳打在他那張自以為英俊瀟灑的臉上,可面對這樣燦爛得傻逼一樣的笑容,源稚生沒有任何發怒的藉口。

    “那麼今後的幾天裡,請各位多多關照。”他說。

    “對了,現在你們日本人還男女共浴麼?”昏昏欲睡的路明非忽然想了起來,又一次從車裡探出頭來。

    也許還是應該派夜叉和烏鴉來接機,把這三個傢伙澆築成水泥樁打進鹽鹼灘裡……也不是什麼不能做的事……對吧?源稚生默默地想。

    “黑色悍馬車上的人注意了!我們是神奈川縣員警,你們涉嫌暴力犯罪,立刻停車接受檢查!立刻放下手中的武器!”被放大的聲音如狂風般席捲過鹽鹼灘。不遠處高速公路上,大片大片的警燈亮起,警笛聲轟鳴,震耳欲聾。不知何時那條安靜的高速公路上已經停滿了警車,全副武裝的員警們以車門為盾持槍瞄準.沿著高速公路一線,燈光綿密如織,從四面八方籠罩了他們這夥人。

    “怎麼回事?”路明非大驚,“我們剛剛落地,還沒過海關怎麼就驚動員警了?”

    “這裡可不是成田機場,沒有海關這種東西,”源稚說,“看看你的周圍就知道了路明非環顧四周,嚇得差點從車座上彈起來:”這是什麼鬼地方?墳場麼?"

    這個荒無人煙的機場建在靠海的鹽鹼攤上,沒有控制塔也沒有航道燈,跑道是用煤渣夯成的,周圍的黑暗裡隱隱約約都是飛機的殘骸。

    “確實是墳場,飛機墳場。”源稚生說,“這是當年神風突擊隊的臨敵機場,他們從這裡起飛,駕駛填滿炸的零式戰鬥機,尋找機會撞擊美軍的航母。塞滿炸藥的戰鬥機航程有限,為了確保戰鬥半徑能夠得著美軍的航母編隊,他們把機場設在非常靠海的位置。後來廢棄了,廢舊飛機堆放在這裡任憑海風腐蝕。”

    “這麼說我們是偷渡進來的?”楚子航睜開眼睛。

    “學院希望這次任務全程保密,你們不能在海關留下己錄。當一陣子偷渡客沒什麼,日本分部會保證你們的安全。”

    “這還保證個鬼的安全個,剛下飛機就被幾百條槍指著!”路明非說,“這是要抓偷渡客麼?抓偷渡客需要那麼多人帶那麼彩槍麼?”

(原點書屋)    “不,這顯然不是要抓偷渡客,”愷撒從背包裡取出望遠鏡看了一眼,“他們帶了-雷明頓700狙擊槍.這是日本員警常規裝備中最強的活力槍,抓偷渡客應該用不到這種強火力,除非偷渡船是武裝登陸艦。”

    “車裡的人聽,你們有十秒鐘的時間走出車外!否則我們就開槍了!”喊話聲越發嚴曆。

    “我說好漢不吃眼前虧強龍不壓地頭蛇,大家還愣著幹什麼?人家上百條槍指著我們呢!我們趕緊照做啊!”路明非高舉雙手,“太君不要開槍,我是良民!我跟這幫土八路一點關係都沒仃!”

    “他們不是盯上了你們,而是盯上了我們,”源稚生皺眉,“櫻,夜叉和烏鴉是不是開我的車出去過?”

    “昨夜淩晨兩點出發四點返回,踏平了橫濱市一家俄國人開的脫衣舞夜總會。那些俄國人每個月從俄國販幾十個女人來口本,名義上說送來當女工,實際上逼她們當妓女,用皮肉錢支付偷渡贊,不服從的人就虐待或者直接殺掉。當地其他夜總會向家族投訴,但俄國人拒絕家族的調查。家族決定給他們一個教訓,領取任務的是夜叉的朋友,他們兩個只是去幫忙。”櫻說,“夜叉做事的風格您是瞭解的,很容易踏過界,他一時興起就把那家店燒了。”

    聽她輕描淡寫地說來,好像那個什麼夜叉什麼烏鴉燒掉的不是一家夜總會只是一個紙箱子。路明非不由得有點驚恐,這個溫婉的漂亮姑娘滿嘴說著奇怪的話,好像在日本分部這邊很多重感情的人,捎帶手幫朋友個小忙義不容辭,興起燒個夜總會;日本分部這邊還有什麼家族,家族又跟這種做肉皮生意的夜總會關係密切,夜總會遭遇了鐵腕的俄國競爭對手之後居然還會跑到家族來投訴。

    “就這麼簡單?”源稚生面無表情。

    “喂朋友已經很不簡單了好麼?情節豐富到可以拍一部黑道電影了好麼?就沖”烏鴉“和”夜叉“這種江湖氣濃郁的名字也很有看點啊!最好讓他們在焚燒夜總會的烈火中擁吻心愛的俄國少女,然後再強進的搖滾樂中出字幕!”路明非心裡說。

    “事情鬧得比較大,那是座一百二十年的歷史古建築,受法律保護。所以目前警視視廳已經開始通縱火的人,相比起來夜總會被踏平倒是小事.”櫻說。

    “混帳!焚燒古物這種事會被那文物保護協會捅給媒體,這對家族的名譽是重大的影響!他們難道沒有考慮到?”源稚生不由得流露出怒氣。

    “他們應該不是故意的.您覺得以他們高中都沒上過的水準,能認得出古物麼?大概是踏平對方的地盤後還有點餘興,就按照老習慣澆上汽油扔個打火機過去。”櫻說。

    “哎喲媽呀這什麼習慣?要燒多少間房子才能養成這種習慣?點燃-支煙把燃燒的打火機丟往身後,在騰空而起的火焰裡慷慨前行甚至不會偷看一眼?這是《酷哥從不回頭看爆炸》中毒太深吧?”路明非惡狠狠地吐槽。(《酷哥從不回頭看爆炸》是一首搞笑的英文歌,視頻用各種硬漢電影的片斷製作,嘲諷這類電影硬漢從不回頭看爆炸場面這一裝酷舉動。)

    “燒了也就燒了吧。”源稚生搖頭,“但應該還有什麼別的。”

    “喂喂,什麼叫”燒了也就燒了吧“?師兄你這感覺就像發現老婆逛淘寶店買衣服買太多之後的歎息啊!”她喜歡買就買吧,頂多也就是小敗家"什麼的!

    “那些俄國人之所以敢跟家族對著幹,是因為當地員警署的署長在給他們撐腰,所以夜叉和烏鴉……”櫻有點猶豫。

    “見鬼,他們殺了員警署長?”源稚生又驚又怒,

    “倒是沒有那麼嚴重,他們只是變態又不是殺人狂.”櫻尷尬地微笑。

    “那是什麼?切了他的手指?閹了他?還是把他澆成了水泥樁?”源稚生看上去松了一口氣。

    “喂喂!別滿臉”好在他們只是小打小鬧“的表情好麼?”

    “我說師兄這可不是小事啊不能姑息!”路明非說,“聽起來我們的人跟黑道走得很近啊!作為他們的上級,師兄你也有責任啊!”

    源稚生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也沒有,”櫻說,“員警署長有個情婦幫他打理各種違法生意.夜叉和烏鴉沖進那個情婦的公寓把她從被窩裡拖出來,渾身用保鮮薄膜纏好,在她的身體上擺滿了生魚片和壽司,做成女體盛放在了警察局長的辦公室裡。現在沖我們喊話的人就是員警署長,他們應該是鎖定了這輛車的牌照。”

    “你說得對……他們確實是變態,”源稚生一拳捶在方向盤上,“這種愚蠢的舉動只是激怒對方而已!做了也沒什麼,可他們就不能把車牌遮上麼?”

    路明非不說話了,因為嚇得說不出來了。這已經不是部分違紀分子勾結黑道了,而是日本分部從上到下都黑道化了!

    “有這種無匣頭的手下最應該自省的是上級吧?這種人在學生會裡連一個星期都混不下去。”愷撒說。

    他也聽得出日本分部的狀況不對,但以他的性格永遠都會表現得安之若素。貴族就是這洋,對什麼事情都不會大驚小怪,家裡開著舞會,僕人進來說那幫泥腿子造反了,也要淡定地安排完下一支曲子叮囑賓客們盡歡,然後悄悄進入書房寫信給國王要求進宮覲見,商量這次到底是懷柔還是動武。至於其他小事更要淡定地揮退僕人,滿臉“哥這輩子吃香喝辣玩漂亮姑娘什麼都享受過了對這個世界已經厭倦了就差想去死了”的慵懶感。

    “我記得芬格爾好像也是學生會的。”楚子航說。

    愷撒語塞,他沒法不討厭楚子航,楚子航說話雖少,但每一句都正中他的要害。

    “車裡的人聽著!把握你們最後的機會!我們要開始倒數了!”員警署長高呼。

    “見鬼,兩分鐘都過去了他怎麼才開始倒數?”路明非這才想起他們本該只有十秒鐘。

    “區區一個員警署長無權決定開槍,他一定是電話請示了上司。”源稚生說,“但這表示他已經得到了授權。”

    “那我們還閒扯什麼?趕快下車投降啊!反正夜總會也不是我們燒的,他情婦的光屁股我們也沒看到,我們就說是偷渡過來打工的。”路明非說。

    愷撒伸手揭開第三排座椅上的防雨布:“看起來這種供詞員警是不會信的。”

    看了一眼防雨布下的東西路明非就頹了,那是一架單兵導彈和兩支軍用霰彈槍、兩支手槍。這輛車上的裝備不弱於一個全副武裝的班,良民已經偽裝不了了,單憑這些武器他們就是重罪犯。

    “看起來斯萊布尼爾號想起飛。”楚子航說。

    “它必須離開。它攜帶了兩枚響尾蛇導彈,掛架隱藏在機身內……源稚生說,”如果它被捕獲,你們的罪名就是武裝入侵日本領空。

    “那……搶先招供檢舉同案犯能從輕麼?”路明非問。

    “可我們就是你的同案犯啊.”愷撒說,“你諮詢我們這個問題是否有點太過坦蕩了?”

    斯萊布尼爾號調轉機頭,機腹下暗門開啟,導彈掛架伸出,上面掛載的響尾蛇導彈漆成血紅色。戰鬥機的黑影迅速逼近,迫近海面,那顯然是日本自衛隊的F-16D戰鬥機,由王牌機師駕駛。顯然它們是掛載了武器的,而斯萊布尼爾號則是要反擊……

    反擊?路明非滿頭黑線,你一架商務機跟戰鬥機打什麼啊?這就好比開著寶馬車沖向豹式坦克啊!

    “居然被自衛隊的雷達鎖定了,真不小心。”源稚生拿起對講機,“呼叫斯萊布尼爾號!呼叫斯萊布尼爾!把導彈收起來,你想在日本領空殺人麼?”

    聽起來源稚生擔心的並非校長心愛的灣流被F-16戰鬥機揍下來,而是怕寶馬車反過來碾平了坦克。

    “空爆彈而已,嚇唬他們一下,完畢。”機師切斷了通話。

    “10、9、8、7……”員警署長開始倒數了。

    斯萊布尼爾號噴出的氣流中帶著明顯的火光,短距加速後它猛地拉起機頭,鷹隼般撲向F-16。F-16的機師還未考慮清楚是先行回避還是無線電通話,響尾蛇空爆彈已經點火發射了。兩架F-16被逼得空中急停,斯萊布尼爾號則噴著耀眼的尾焰,瞬間加速到超音速,消失在上方雲層中。這架灣流從入侵日本領空到調戲戰鬥機,再到冒著尾煙瀟灑離去,就像在自家獵場裡打獵似的輕鬆,自衛隊的王牌機師們只能對著他留下的煙跡發呆。

    “對方不是王牌機師麼?怎麼這麼輕易就被甩掉了?”路明非看呆了。

    “王牌也分不同的級別,”愷撒說,"斯萊布尼爾號的機師是美國空軍中的王牌試

    飛員,F-22的第一架樣機就是他試飛的。"

    “這種人也被招到我們學院裡來了?”

    “好像是因為暴躁駕駛,導致價值12億美元的樣機失事墜毀,最後被空軍開除了,只好給校長當專屬機師。”

    “我靠!這種履歷糟糕到爆的機師校長也敢用?他就不怕這傢伙把斯萊布尼爾號也摔了?”

    “哦,校長那樣的老賊當然有辦法了,”愷撒聳聳肩,“試飛員的工作雖然危險但是是有降落傘的,校長把斯萊布尼爾號上的機師降落傘取消了啊!”

    “還能更人渣一點麼……”路明非說。

    此刻他們JE在劇烈的顛簸中賓士,在斯萊布尼爾號點火的同時,源稚生把油門踩到了底,黑色悍馬像頭巨獸似的咆哮。目標分別向不同的方向逃竄,而且都是極速,警方的狙擊手於也失去了準頭。悍馬在起伏不平的鹽鹼地上幾乎是跳躍著前進,後排座椅上的二個人仿佛騰雲駕霧不時頭撞車頂。還有比這更糟糕的,警車群沿著高速公路

    一邊追擊一邊射擊,員警們使用的是曳光彈,路明非看著明亮的彈道在車身前後左右交織成網。

    “太刺激了點吧?”路明非慘叫。

    “確實刺激,”源稚生面無表情,“如果告訴你這車不防彈,你是不是會覺得更,刺激一點?”

    悍馬越過路肩回到了路面上,脫離鹽鹼地面之後終於不那麼顛簸了,但警車如群狼般尾隨,逐漸逼近。在鹽鹼灘上跳著奔逃的時候雖然狼狽,但警車沒法上灘地,

    所以只是在高速公路上遠遠地尾隨射擊。到了高速公路就是大馬力警車的狩獵場,員警們習慣追捕那種駕駛超級跑車的飆車族,改裝過的警車又有不遜于保時捷的加速度,公路追車不是悍馬這種重型越野的強項,源稚生左沖右突,試圖利用悍馬沉重的車身擠開警車,路明非滿耳朵都是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音,每一次撞擊都跟球一樣在悍馬寬大的沙發座椅上滾來滾去,好在愷撒和楚子航一左一右檔著他,否則他早就撞得頭破血流課。

    “見鬼!你們的人真的只是把警署長的情婦扒光了做女體盛,而不是把他老婆怎麼樣了?”愷撒大吼,“這傢伙簡直是想要我們的命啊!”

    “這個我沒把握,夜叉和烏鴉要是真做了也不會告訴櫻.但我想不會的,夜叉和烏鴉都是蘿莉控不喜歡老女人!”源稚生猛踩刹車,後面的警車狠狠地撞在悍馬的後的保險杠上。

    那輛警車失控盤旋,暫時阻擋了後面的警乍。但更多的警車分左右兩路繞過障礙,試圖把悍馬包圍起來。狙擊打手不斷地做成威射擊,在悍馬車身上一個接一個鑽洞,後視鏡早被打飛了,源稚生側面的玻璃也碎了,如果不韙源稚生始終以“S”形路線前進,狙擊手早就爆掉了他們的車胎.一道火光從車頂上方掠過,在前方十幾米的地方爆炸,前風擋被照得一片火紅,數不清的細小彈片插在引擎蓋上.

    “他們動用了火箭簡,這是軍用裟備,自衛隊也應該也加入了.”愷撒看了一眼彈片,

    “太狠了吧?要給人留點機會啊!考慮我們這些人中是不是有人想投降啊……”路明非頭暈目眩地抗議.

    “F-16被導彈鎖定,雖然是空爆彈但也足夠驚動自衛隊高層了.這下子麻煩更大了,如果被捕,我們就不是進警察局的看守所,而是自衛隊的監獄了.他們不會給我們請律師的機會,卻會派一群軍人來拷問我們是哪一國的間諜。”源稚生說.

    “不介意的話,借用-下單兵導彈,我先把那輛帶火箭筒的車解決掉。”愷撒開始挽和服袖子。

    “不能這麼做!”楚子航說。路明非真慶倖他們中好歹還有人腦袋清醒,不至於真的武裝強襲員警。

    “用霰彈槍就好了!單兵導彈殺傷範圍太大,你能確保不死人麼?”楚子航開始裝彈。

    “別啊!單兵導彈和霰彈槍都是襲警好麼?一旦開了槍就都是暴力犯罪,定罪上沒什麼區別啊!”路明非好歹還有點法律常識。

    “不用擔心,我說過日本分部會保障諸位的安全,那麼日本分部就一定做到。”源稚生淡淡地說,“這是日本,我們的地盤,在這裡我們制訂規則。”

    “很大的口氣啊。”愷撒挑了挑眉,“我倒是很有興趣看看日本分部的手段。”源稚生笑了笑,從飛機落地到現在,他始終被這幫本部來的神經病和中二病困擾著,平時的節奏完全被打亂。便如武士真劍決鬥,一方凝神靜氣地拔出寶刀,擺出“正眼”這般淩厲的起手式,對方卻揮舞著小扇載歌載舞,還對旁邊的觀眾搖擺屁股,於是手足無措的反而是秉承武士之道的一方。但現在局面緊張千鈞一髮,主動權又重新

    回到了源稚生手中。他的長項就是應付最惡劣的局面,遠比應付插科打諢的小丑擅長得多。

    “根據輝月姬的情報,現在整條高速公路都封閉了,還有更多的警車正趕往這裡,總數達到三百輛之多。”櫻說。

    “輝月姬是誰?”愷撒問。

    “岩流研究所單獨的雲計算系統,相當於本部的諾瑪,但她和諾瑪是分開來運行的。”源稚生說。

    “就是說這裡在諾瑪的監控範圍之外?”愷撒有些詫異。他一直以為諾瑪的監控範圍是全世界,甚至連斐濟這樣的島國都被納入了監控範圍,但日本卻在監控範圍之外。

    “輝月姬和諾瑪之間是直聯的,所以諾瑪也能監控日本境內。”源稚生說,“只不過輝月姬是日本分部獨立研製的智慧系統。”

    警車連續撞擊悍馬的兩側和後方,在這種情況下源稚生想走“S”形路線都很困難了。這是最後的警告,如果源稚生拒不投降的話,警車可以把他擠進雙向道之間的深溝,那時輕則翻車重則將當場爆炸。

    “不用槍械的話,看來我們是逃不出去的,”楚子航給霰彈槍上膛,“我看你的發動機轉速也已經到頂了吧,這輛悍馬不可能跑得更快了。”

    “要打個賭麼?”源稚生笑笑,“給我60秒鐘,不用槍械,我甩掉這些警車。”

    “有意思,那就打個賭!”愷撒興奮起來,“60秒後如果你能甩掉警車,就算你贏;否則就把方向盤交給我,讓我來操作。”

    “還剩52秒,打賭總要有個賭注,賭什麼?”

    愷撒想了想:“輸的人在東京最豪華的牛郎夜總會包場吧,開個狂歡Party。”

    “為什麼要在牛郎夜總會?牛郎有的我們都有。”路明非說。

    “日本特色嘛。”愷撒聳聳肩,“去普通夜總會有什麼意思,既然來了日本就要試式本地的。”

    “34秒,想清楚了就請下注,下好離手。”源稚生回頭看了愷撒一眼。

    那是勝券在握的眼神。路明非和楚子航向前眺望,一條筆直的高速公路在黑色的天幕下直奔前方,視野範圍內只有空曠的鹽鹼灘。這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地方,這是輛悍馬而不是007的各種神奇跑車,源稚生又不願意動用槍械,而時間只剩差不多半分鐘了。

    “賭了,一場牛郎店的狂歡Party,輸的人穿牛郎裝向所有人敬酒!”愷撒把手伸到前座。

    “28秒。”源稚生和他擊掌。

    “櫻你知道該怎麼做對吧?”源稚生淡淡地說。

    “100%清楚。”櫻忽然越過副駕駛座去向車後方。她在日本女孩中算是高挑頎長的,不是親眼所見根本沒法想像她在有限的車內空間中行動如此自如,她貼著路明非爬向第三排,路明非聞見這個女孩身上微寒帶梅花般的香味,她一邊爬行一邊脫掉了西裝和襯衣,露出下面緊貼身體的黑色織物,上面插滿了金屬刀刃。愷撒吹了聲口哨,

    路明非趕緊蒙眼,不是金屬刀刃太拉風而是櫻的身材一覽無餘。

    “忍者?”楚子航明白了。

    悍馬的後艙門開啟,櫻手拉著艙門如沒有重量那樣翻上車頂,如黑蜘蛛般貼在那裡。楚子航和愷撒不約而同地打開兩側車門往上看去,他們想知道櫻會怎麼做。櫻站直了,雙腿分立,向著黑暗中連續揮手。愷撒和楚予航無法察覺她擲出的武器,愷撒只能聽見它們在空氣中拉出厲風的聲音。一輛接一輛警車的前胎爆炸,櫻投擲的武器

    雖然輕薄卻極其鋒利,嵌在車胎表面,當車輪轉過一圈後這些金屬刀刃就被壓進了輪胎裡。

    “喔!漂亮極了!能給我一個微笑麼?”愷撒摸出手機,“給我給我!給我你那種最鋒利的感覺!”

    他並不因為即將輸掉賭注而鬱悶,反倒是櫻發射那些金屬刀刃的身姿令他眼前一亮。櫻發射這些致命的金屬刃時並無瞄準也不遲疑,更不像狙擊手那樣隱秘鬼祟,她就像一位宗師般巍然站立,雙手從身上不同地方抽出隱秘的金屬刃,就像書法大師潑墨書寫那樣揮出。以她為中心,無數銀光像蝴蝶般翩翩飛動,留下美妙的弧線,織成了金屬薄刃的風暴。愷撒又想起曾和自己在黑暗中對戰的那個女忍者了,比起她令人過目不忘的好身材,倒是櫻雙手小太刀蝴蝶般飛舞的斬切技更叫人難忘。

    櫻扭頭俯視,長髮在黑暗中狂舞,愷撒的手機一閃,此刻恰好一發火箭彈從車頂上方掠過,爆炸的火光把櫻映得火紅。

    “Bravo!”愷撒鼓掌。

    輪胎爆炸的七八輛車撞在了一起,這次它們徹底擋住了後面的車流,接二連三的車裝進這個鋼鐵的垃圾堆,有的警車被擠下了路肩,有的警車撞毀了路邊的防護欄。員警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悍馬揚長而去,清理這裡車輛恢復通行是幾個小時的工作量,源稚生把煙蒂扔了出去,在黑暗中蹦跳的煙頭似乎在表達他對整個神奈川縣員警的嘲笑。

    櫻輕盈地翻進車裡坐在副駕駛座上,回頭說:“我的衣服,謝謝。”

    路明非趕緊把衣服遞了過去,十幾秒鐘之後櫻恢復成了不引人注意的年輕女助理,西裝長褲,常常的馬尾辮,戴著黑色的細框眼鏡。

    “認識一下,矢吹櫻,我的助理之一。”源稚生說,“她的言靈是控制風的‘陰流’。在她眼裡風的軌跡清晰可操控,雖然她不能掀起‘風王之瞳’那樣有攻擊力的颶風,但當可控的微風裡帶上了金屬刀刃,她可以控制直徑20米的空間。在她的領域內除非你穿上堅不可摧的重甲,否則只要有一個致命的縫隙,她就能把刀刃送進去。”

    “幸會,矢吹小姐,不知道有沒有榮幸在東京請你共進晚餐。”愷撒伸手出去,“我的言靈足‘鐮鼬’,和你的言靈同系,說起來算是有緣。”

    源稚生有點詫異:“在本部你們會輕易地告訴別人自己的言靈麼?”

    “遇見他欣賞的姑娘,他會連他老爹的情婦名字都說出來。”路明非說。

    “這還真不能,”愷撒聳聳肩,“因為太多了我怎麼可能記得住?”

    “那麼賭局算我贏了咯?”源稚生說。

    “當然是你贏了,贏得很酷。”愷撒揮著雪茄,“有這麼好的助理,你怎麼樣都是贏家。我已經在新宿頂級的牛郎店包了場。歡迎日本分部的前輩們都到場,全算在我的賬上。”

    源稚生一愣:“你什麼時候預訂的?”

    “在飛機上通過Mint俱樂部預訂了。想在頂級夜總會包場可得提前,Mint俱樂部也雷要一些時間來安排,臨到頭來再訂可就晚了。”

    “你早就準備好要去?”

    “是啊。我聽說日本的牛郎店是全世界頂級的,雖然我對男人沒興趣,但我不會錯過任何頂級的東西。”

    “源君你還是不夠瞭解他,去牛郎店開狂歡Party對他這種人來說屬於正常的娛樂活動,我們只,需要擔心香檳準備得夠不夠。”楚子航說,“那個賭局無論結果如何,他都是要拉你去牛郎俱樂部陪他喝酒的。”

    源稚生沉默了。他心裡再次覺得自己親自出面接待這些人是錯的,因為無論他怎麼掙扎,都沒法擺脫這幫神經病的節奏,他握著刀目光如電,這幫神經病卻揮舞小扇圍繞著他載歌載舞。他贏了這場賭局一度覺得自己贏回了主動權,但結果是他要主動陪著這幫神經病載歌載舞……從這些二百五落地的那一刻開始,日本武士春山般的淡雅、夏月般的浪漫、秋風般的哀傷和冬雪般的肅殺都不管事兒了,一股嗆人至極的二逼氣息開始侵蝕所有人的精神世界。愷撒正在手機上給櫻的照片調整明暗度和對比度,並展示給櫻看問她是否滿意……他們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陪著二逼們載歌載舞起來。

    “輝月姬發來消息,一分鐘前東京警視廳公佈了對本部三位專員的通緝令。”櫻說,“好在照片比較模糊。”

    “只是通緝我們三個?你剛才站在車頂上他們居然沒有拍下你的照片?”愷撒問。

    “您記得我刻意把頭髮散開了麼?我用頭髮把臉遮住了。”櫻說。

    “聽起來真棒!”愷撤讚賞地點頭。

    “老大你的關注點完全錯了好麼?重點是我們三個被通緝了!”路明非慘叫,“我們三個現在是通緝犯了!而我們根本什麼都沒做!”

    “被通緝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日本分部一半以上的人都被通緝過。”源稚生淡淡地說,“你們出發前本部一定沒有知會你們日本分部到底是什麼樣的機構對不對?”

    “什麼樣的機構?”路明非一愣。

    “回去連線諾瑪問問吧,她比我們更適合解答這個問題。”
超級七七 發表於 2015-3-19 12:00
正傳 第七章 黃泉之路


    “我從諾瑪的資料庫中調出了所有能調到的日本分部的檔案,有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先聽哪個?”愷撒合上了筆記本。

    路明非想了想:“先聽壞的吧,這樣好歹還有些盼頭。”

    “日本分部確實是個黑道組織,不僅如此它還是日本歷史最久遠的黑道家族,一直是日本黑道的至高領袖。”

    “我就說嘛我就說嘛!那個源稚生一看就像黑道分子!”路明非心中的懷疑終於坐實了,“那好消息呢?”

    “現在我們也是了。”

    “這是屁的好消息啊!老大你腦抽了麼?”

    “至少我們和黑道分子是一夥的,這樣他們不會砍我們的手,不會把我們澆築成水泥樁,也不會送我們去當男妓。”愷撒聳聳肩,“他們在這裡勢力很大,對我們的行動會有幫助,所以勉強可以算是好消息。”

    “可是我履歷清白童叟無欺,沒毆打過男同學也沒偷窺過女浴室,要說違法亂紀的事只有下載過幾首盜版MP3,怎麼就成黑道了呢?”路明非很抓狂。

    “別著急,我先給你普及一下日本法律,日本足世界上唯一一個允許黑道組織依法存在的國家。比如說三合會號稱日本最大的黑道組織,而且是個合法襯.團。日本法律只追究犯罪的人不追究犯罪的組織。黑道組織在日本民間很活躍,每逢地震或者水災,第一波趕去救援的往往不是軍隊和員警,而是黑道。在日本黑道是一種特殊的就業,在黑道工作還有社會保險和失業救濟。”愷撒說,“在日本我們是黑道分子,只是因為我們跟黑道組織有關聯,並不是說我們就是罪犯。”

    “就是說在這裡黑道不是老鼠過街人人喊打的狗賊?”路明非有點明白了。

    “不能完全這麼說,雖然依法可以存在,但民眾對黑道還是有戒心的。”楚子航說,"黑道在日本的歷史非常悠久,它們最初是各行各業的行會,碼頭工人有行會妓女也有行會,這些行會奉行自己的規矩,這些規矩往往跟法律有所衝突,但行會也有自己

    不見光的規矩。如果取締行會只靠員警來管理,有些行業就會亂套。一些行會最後演變為黑道幫會,歷史悠久的黑道幫會中會有黑道貴族。黑道貴族的生意多數合法,而且跟政要和大商人來往密切,因此日本才會允許幫會依法存在。黑道不一定都有案底,比如有個大阪婦女打電話給黑道公司說出錢雇黑道砍她丈夫的一條胳膊,黑道受不了騷擾最後報了警。"

    “這日本黑道聽起來有點慫啊。”路明非說。

    “總之日本黑道非常克制,非必要不會訴諸武力。他們這些年都收縮起來,維護著自己旗下的買賣,大家都不會輕易破壞行規。但一旦有人破壞了行規,報復還是會兇殘的。據說日本黑道幫會如果肆意報復和仇殺,全日本的員警出動也不夠鎮壓事態。”楚子航說,“所以我們確實要慶倖黑道是我們的朋友而不是敵人。”

    “校長居然會允許日本分部搞這種飛機?”路明非說,“校長那種混上流社會的人,經常跟歐洲的皇室成員們喝下午茶,跟黑道格格不入啊。”

    “具體內情我們這種級別的人是沒法知道的,諾瑪對日本分部的說明也很模糊。大致就是說日本分部不是學院的派駐機構,而是學院和日本混血種家族合作設立的。這個家族被稱作‘蛇岐八家’,分為三大姓和五小姓,全部都是混血種,他們上千年以來一直坐鎮日本黑道,任何黑道首領在打下一片地盤之後都得親自去蛇岐八家的神社‘燒香’,表示遵從蛇岐八家制定的黑道法律,這樣才能名正言順地發展幫會。蛇岐八家的勢力強盛到連歐洲混血種家族都敬畏的地步,學院不能強迫他們,只能採取聯合的方式。所以日本分部喜歡虐待本部派來的專員,學院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態度還算不錯吧,開了豪華越野車來接機,還帶了好看的女孩。”路明非想想覺得櫻和源稚生也算俊男美女。

    “對,他們對我們不錯,所以我才覺得詭異。”愷撒說,“我翻守夜人討論區找到了以前來日本出差的專員發的遊記帖。每個人都覺得日本分部是地獄一樣的地方,在這裡他們被百般虐待,完全沒有做人的尊嚴……媽的!”

    “怎麼了?”路明非吃了一驚,愷撒那句罵忽如其來。

    “我忽然明白了,難怪聽說我要來日本出差,學生會的幹部們集體跟我視頻告別。有個傢伙很動情地湊在鏡頭前對我說-老大等你回來我們再一起去打獵’,讓我有種自己得了絕症不久于人世的錯覺。那幫傢伙一定是覺得我來日本怕是沒法完整無缺地回去了。”

    “難怪……上火車前蘭斯洛特趕到火車站跟我交接獅心會的工作,讓我簽署了一份檔,說如果超過三周以上無法聯繫到我,那麼他會自動獲得代理會長的資格’如果三個月以上無法聯繫到我,獅心會就會選舉新會長。”楚子航說。

    “這已經不只是依依惜別了好麼,這是看著你立好了遺囑啊!”路明非瞪眼,“他這是做好了你回不去的準備啊!”

    “反正從能找到的資料看來,日本不是好混的地方,”愷撒若有所思,“以前來日本出差的專員都患上了強迫症,見人就鞠躬,被批評時立刻會惶恐地大喊‘我錯了’,很神經質。日本分部奉行強者文化,唯有強者中的強者才會被尊重。”

    “怎麼才能算強者?”楚子航問。

    “在他們眼裡本部只有—個強者,希爾伯特?讓?昂熱。”

    “那是強者麼?那是風騷的老瘋子。”路明非說。

    “對比看來,日本分部對我們的優待確實有些不可思議。”楚子航說。

    “看看我們下榻的這間酒店,看看你們周圍的香檳、水果和服務生……你們中國人不是說麼,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愷撒從冰桶裡取出香檳。那是一支1998年出產的酩悅香檳,對於香檳收藏家來說也是難得的好酒,但在這裡它只是饋贈給頂級貴賓的小禮物,附贈的水果是來自臺灣的蓮霧、泰國的金芒果和從中國南方空運的名種荔枝“掛綠”,屋裡彌漫著優雅的白檀香氣。入住之前他們只知道會下榻在東京半島酒店,這是東京最豪華的酒店之一。但直到VIP電梯把他們直接送上頂樓,兩側服務生同時深鞠躬說“您辛苦啦歡迎入住東京半島”,白檀木的房門敞開的瞬間,連愷撒也驚歎了……日本分部給他們預定的居然是總統套房,而且是特別加料的總統套房。總經理親自等候在酒店門口迎接他們,行政主廚正在待命,隨時為他們安排想吃的夜宵。服務生都是梳高髻的美女,一水兒的高開叉緊身小旗袍,款款扭動著細腰來去,為他們安置行李、沏好玄米茶和開夜床,而浴室裡他們的浴袍已經加熱完畢。

    “請洗個澡好好休息,如果有什麼需要請隨時通知我們。”美女們無需吩咐就抱走了他們受潮的衣物,這是要送去清洗和熨燙。路明非無法克制自己三俗的心,盯著旗袍美女們線條優含蓄的腰臀多看了幾眼。

    “我也覺得,女服務員都在用眼神勾引我!”路明非揉著心口,“日本分部是想引誘意志堅定的我犯錯誤麼?然後用針孔攝像機拍豔照?”

    —文—“這倒不至於,”愷撒說,“想要誘惑你的話美女沒用,他們應該在你臥室裡放一個裸女抱枕,你一定會抱著它做出種種可供拍攝的奇怪pose來。”

    —人—“傷自尊了!”路明非抗議,“我可不是那種只會對著朝比奈實玖瑠的抱枕想入非非的死宅!”

    —書—“你已經把2D夢中情人的名字都說出來了!”

    —屋—“這就是你們說的朝比奈實玖瑁?”楚子航去路明非的臥室轉了一圈,回來的時候腋下夾著一人高的大抱枕,抱枕上女僕裝美少女的胸部呼之欲出。

    “居然真的有……”路明非滿臉黑線。

    楚子航把抱枕扔給路明非:“這個套房的三個臥室各不相同,愷撒住的是歐修風格,絲絨和水晶吊燈,我那間用的都是原木傢俱,而路明非的那間只要打開電視就是帶中文字幕的新番動畫,除了抱枕還有一台大螢幕電腦,顯然他們知道我們每個人的喜好。他們調查過我們而且在用心地討好我們。可我們不是校長,他們為什麼要優待我們?”

    “我們組裡有老大,老大家在校董會裡有地位,日本分部是給老大家裡面子。”路明非說。

    愷撒搖頭:“加圖索家在全世界各地都有產業,但在日本連一棟破房子都沒有,這就說明加圖索家和日本的混血種家族之間並不和睦。”

    “說得我心裡越來越沒底了……”路明非說。

    愷撒給自己斟滿香檳:“倒也沒什麼可畏懼的,男人舉杯的時候就該暢飲,放下杯子拔劍決鬥。日本人向我們示好,我們就舉杯回敬。我們看日本人怎麼出招,他們怎麼出招我們就怎麼破。也許我們能征服的不止海溝裡那艘沉船,還有一群傲慢的日本人。”

    愷撒心裡對日本分部的接待表示滿意,以他的自負樂觀和超長的反射弧,他覺得自己從落地開始已經初戰告捷。素來狂傲的日本分部已經低下了高昂的頭顱向他行禮,這是他征服日本的第一步。如果學院史上只有昂熱曾經征服日本人,那麼愷撒已經準備好做第二個了,雖然比昂熱晚了一步……但他畢竟比昂熱年輕,昂熱在日本分部建立威望的時候,愷撒還沒出生,再努力也沒法爭第一了。

    “要不要來一個香檳之夜?”愷撒舉杯,“為我們征伐日本!”遺憾的是無人回答他此刻的雄心壯志,轉眼間路明非已經抱著他的朝比奈實玖瑁睡著了,總統套房寬大的沙發就像床一樣舒服。

    愷撒沒有對飲的同伴,天上又沒有明月可以供他“對影成三人”,杯中的醇酒也顯得有點沒味道了。他猶豫著要不要向窗邊那個消瘦的背影發出邀約,杯子舉到一半在空中停了好幾秒鐘……最後手還是垂了下去,他起身走向自己那間歐式裝修的臥室,從背後關上門,摸出手機給諾諾發了條短信,等了很久沒有等到諾諾的回復,已經很久了,諾諾一直處於無法聯繫的狀態,只有通過她登陸諾瑪系統,愷撒才能知道她還安好。

    客廳裡路明非發出輕微的鼻息,楚子航默默地站在窗前,窗外下著雨,淅瀝瀝仿佛無始無終。

    此時此刻東京郊外的山中,瓢潑大雨打在神社的屋頂,屋簷上飛落的雨水劃出漂亮的抛物線,園中的百年櫻樹下著哀豔的櫻雪。身穿黑衣的男人們腰插白鞘的短刀,從燒焦的鳥居下經過,他們的步伐整齊劃一,走過灑滿櫻花的石階,在本殿前朱紅色的石壁下停步,深鞠躬三次,而後敞開為兩隊夾道。

    緊接著踏入神社的是打著紙傘的七人,他們都穿著正式的和服,男人們穿黑紋付羽織,女人們穿黑留袖,足下是白襪和木屐,目視前方,步伐極其穩重。他們穿過那座燒焦的鳥居時,先前引道的男人們深鞠躬,一言不發,場面肅穆得像是一場葬禮。打著紙傘的七人也在那面朱紅色的石壁前深鞠躬,為首的銀髮老人點燃三支線香插在石壁前,看著香煙彌散在雨幕中,輕輕地歎了口氣:“真是迷惑啊。”

    這七個人進入本殿之後,大隊人馬才湧入了神社,這些穿著黑西裝的男人肩並著肩,雖然擁擠但秩序井然。沒有人搶道也沒有人拖後,所有人都在石壁前深鞠躬,然後把手中的傘放在本殿前,最後黑傘密密麻麻地一大片便如雲集的烏鴉。而此刻神社前後近百輛車封鎖了道路,荷槍實彈或者扛著長刀的男人們站在陰影中,沒有人敢再接近這座朱紅色的建築哪怕半步。

    這是座非常古典的神社,但經過細緻的翻修,沒有任何破落的感覺。唯獨沒有修的就是那座被燒焦的鳥居,還有就是朱紅色的石壁,仍舊保持著當年的模樣,甚至沒有雇人來清洗,石壁上大片大片乾涸的血跡,滲進了石縫裡。本殿地上鋪著榻榻米,並未供奉神龕或著佛像,內壁一圈都是浮世繪,精心巧繪筆意淋漓,畫一場妖魔神鬼的戰爭,雲氣噴薄火焰飛舞,鬼物的眼睛映著燭火瑩然生輝,居然是用磷質的顏料繪製的。幾百個黑衣男女跪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他們都清楚自己在這個龐大組織中的地位,沒人跪錯位置。

    “大家長,參會人員已經到齊。戰略部石舟齋、丹生嚴、左上部等長老、聯絡部負責人及屬下計三十四人、五小姓家人計一百三十四人、卡塞爾學院日本分部下轄關東支部支部長及組長十九人、關西支部支部長及組長十七人、岩流研究所十四人、丸山建造所七人……共計四百四十人在此。”黑衣的秘書把名冊呈到銀髮老人的面前,

    “政宗先生請過目。”

    “稚生昵?沒有他開什麼會啊?”政宗先生看了看場中唯一空著的座位,“夜叉烏鴉,稚生在哪裡?”

    跪在後排的烏鴉小步出列:“少主已經到達很久,一直在巡視周圍以確保諸位家主的安全,可能還未得到大家都到了的消息,我和夜叉這就去通知他!”

    大顆大顆的雨點在玻璃上撞得粉碎,從山上居高臨下地看去,東京蒙矓得像海市蜃樓。本殿后的供奉殿裡黑著燈,源稚生坐在窗前,一個人喝一瓶18年的山崎威士卡,看著外面的雨景發呆。

    “少主,大家長和各姓家主都到了,”烏鴉偷偷摸摸地進來,湊近源稚生耳邊,“他們都在等你,你再不去那些人又會嚼舌了!”

    “知道了,喝完這杯就去。”源稚生皺眉,“你和夜叉都跑到這裡來開會了,誰負責監視愷撒小組?”

    “櫻在那兒,少主你喝多了,是你說我和夜叉靠不住,還是櫻盯著他們比較好。”烏鴉摸出漱口水來,“去本殿前漱漱口,別讓他們聞見你滿嘴酒味,還有,我說你在四周巡視,少主你別露餡啊。”

    此刻夜叉正在門口放風,以免有人接近供奉殿發現裡面酒氣熏天的真相。夜叉和烏鴉都知道源稚生沒到場肯定是因為喝得有點多了,源稚生對這種家族集會一直都很排斥,每次參加集會前他都會找各種理由推脫,如果不是今天這個會議重要到逃不過,源稚生大概會以必須盯住本部專員為名溜走了。但是這話是不能說的,作為家族的少主,卻不喜歡面對忠心耿耿的部將,怎麼說都讓人心寒。關於少主在美國留過學、喜歡的是西式生活、跟日本格格不入這樣的傳聞在家族中已經流傳得很盛了,好在同樣留學卡塞爾學院的少壯派力撐源稚生,情況還不至於太糟糕。

    “我想起來了,”源稚生拍拍額頭,“我是不敢把你們留在半島酒店,你們會把本部專員赤身裸體地吊在東京塔上吧?”

    “少主你對我和夜叉有偏見,我們雖然是變態但是對男性的裸體可完全沒興趣。但少主你想,要是櫻是個深藏不露的變態,她倒是有可能喜歡哦。”烏鴉說。

    “櫻喜歡男性裸體那就不叫變態了,你和夜叉才是。”源稚生微微有些搖晃。

    “哎喲哎喲喝到這種地步,”烏鴉趕快扶住,“那少主我先去回話就說你在換衣服,喝完這杯就別喝了啊!還有千萬記得用漱口水!”

    他一邊說一邊跌跌撞撞地往外跑,這種家族集會,來的每個人身份都比他和夜叉高,要是他和夜叉也離場就沒影子了,會受罰也說不定。

    關上門之後烏鴉又從門縫中偷看,源稚生仍舊一個人默默地坐在窗前,背影透出一股厭倦,不是對某個特定的人,而是對整個世界。烏鴉輕輕歎了口氣。

    有時候跟夜叉喝酒聊天,兩個人都有些擔憂自己的前途。他們都曾是組織裡聲名赫赫的精銳,憑藉浴血搏殺的汗馬功勞才得以直接效忠於少主。令他們慶倖的是少主不但身份尊貴而且是名刀般犀利的人,無論能力還是性格都令人折服,掌握執行局只不過三年,執行局已經一躍成為日本分部中最強的部門,整個機構都圍繞著執行局運轉,毫無疑問下一任日本分部長會是源稚生。而在家族內部,他已經被確立為政宗先生的繼承人,總有一天會成為日本黑道中的皇帝。

    按照舊例,他和夜叉也會隨之嶄露頭角,拱衛在新家主的身邊,成為新一代的權力集團.可源稚生居然是個沒什麼欲望的人,他拼殺在執行局第一線,只是出於某種責任感。雖然僅憑責任感源稚生就已經做得很好了,但是沒有欲望的人是掌握不了蛇岐八家的。家族每年從日本黑道中收取超過300億日元的奉,自己名下的產業則有上千億日元的收入,執掌它的應該足那種殺伐決斷的男人,他在人們心中的形象仿佛鬼神。

    聽到他的名字人們就會戰慄!可源稚生的人生理想真的失去法國買防曬油,開始夜叉和烏鴉都以為源稚生在說笑,直到他們發現源稚生在桌子上放著蒙塔利維海灘的照片,還會網購各種防曬油來研究它們的紫外線透過率和性價比……他們才不得不相信少主真的想在天體海灘的陽光中消磨此生……東京對他而言是個牢籠。舊例又說一旦侍奉了少主就要終生盡忠,不能想辭職就辭職。即便少主真的想去賣防曬油,夜叉和烏鴉也當隨行,想像自己黑衣黑酷黑墨鏡一臉“擋我者死”的冷硬站在少主背後,一身格子襯衫的源稚生正給腰若凝脂的比基尼女孩抹防曬油,烏鴉就覺得自己的人生很幻滅很崩潰。

    源稚生把瓶中殘酒淋在刀上,刃上流動著湛青色的寒光。刀銘“蛛蛛山中凶拔夜伏”,這柄刀的名字是“蜘蛛切”,上千年來傳承有序,歷代持有者用它斬殺過諸種不可思議的東西,留下一篇篇瑰麗的傳說。源稚生就是用它刺穿了櫻井明的心臟,那以後他便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起那個墮落者。

    死前的櫻井明已經不能作為人類來看待了,如果畫進浮世繪裡必然是“青鬼”之類猙獰的怪物。如果在古代,家族的神官會把源稚生誅殺櫻井明寫成浪漫的斬鬼傳,描寫英雄源稚生如何千里追殺吸食婦人骨血的青鬼。但源稚生卻無法把櫻井明看做一個鬼,因為被長刀貫穿心臟的櫻井明居然笑了起來。他的笑榮那麼猙獰可怖,卻又透出刻骨的嘲諷。

    將死的墮落者居然用他最後一絲力去嘲諷執法人,源稚生驚得連握刀的手都僵硬了。幸好櫻井明沒有在那一瞬間反撲,下一秒鐘他就停止了呼吸,心臟漆黑的血像是被泵出來那樣沿著蜘蛛切的刀身噴湧。源稚生去端詳那張猙獰的面孔,,已經找不到嘲諷的痕跡了莫洛托夫櫻井明體表那新生的鱗片脫落,重現顯露出一張稚嫩的臉。他坐在破爛不堪的長椅上,被窗外的夕陽照亮,像是睡著了的孩子。而源稚生自己站在沒有光的角落中,喘息未定,刀上血跡斑駁。

    生在黑暗中的蛾子終於把自己燒死在火中了,在化灰的同時,居然流露出一種獲得救贖的表情……真是荒唐。

    源稚生用雙手蒙住眼睛,想像自己是只生在黑暗中的蛾子,在永夜的黑暗中飛舞,無從辨認方向也沒有目標,只能飛向自己認定的前方,永遠觸不到邊界也無從知道世界上還有沒有別的蛾子存在……寒冷的感覺一點點沁入身體裡,源稚生的耳邊又一次迴響起櫻井明的話:“一輩子沒有見過光的蛾子,遇到火就會撲上去。燒死別人無所謂,燒死自己也不可惜,燒掉整個世界都沒什麼,只是想要那光……這是一隻蛾子對光的饑渴。”源稚生看過櫻井明寫的小說,語法結構和詞彙運用上簡陋幼稚,跟這句話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那一刻仿佛有幽冥中的魂魄附在櫻井明身上,借他的嘴說出了這句哀豔中透著瘋狂的話。

    那絕不是櫻井明自己的話,源稚生再次確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有種奇怪的感覺,那句話是有人故意說給櫻井明聽,又故意讓櫻井明在臨死之前說給自己聽的……也就是說櫻井明的死早已經被計算好,他是個被放棄的試驗品也是個信使,他坐上長途列車去往遙遠的北海道,其實是奔向自己的墓地,那節車廂是櫻井明的處刑地,也是幕後那個人設置好的舞臺。這場悲劇的結尾早已經寫好,櫻井明一定會死,死前一定會說出那句早就設計好的遺言……源稚生不寒而慄!

    他隱約想到那個人可能是誰,那是個他拒絕回憶的名字,在記憶深處他已經把那個人的名字埋掉了!他下意識地握緊刀柄,豁然起身,便如一只預備捕獵的豹子繃緊全身的肌肉。

    沒有敵人也沒有任何異狀,只聽見落地窗外的狂風暴雨聲,電蛇在烏雲中游走,在地面上投射出源稚生的影子。

    源稚生默立良久收刀回鞘,披上黑紋付羽織轉身出門,整個家族都在等待著他,今天這場會議將決定家族的未來,也許日本黑道會迎來一個新的時代,他不能繼續放任自己胡思亂想了。

    武士不能想的太多,想太多拔刀的時候就會猶豫,武士的使命只是斬,把一切違背“道”的東西,都斬絕。

    “嚎由根!嚎由根!”隆連續兩次躍起,打出他的升龍拳,春麗躲避不及,被斬去一大截血槽。

    烏鴉和夜叉回到本殿的時候,神鬼繪卷前垂下了白色的投影幕布。家族的全體精英屏息靜氣神色嚴峻,觀賞大幕上的《街霸IV>的對戰。

    大幕前擺著八張小桌,桌上供奉著不同的長刀,刀柄上用黃金描繪著八種不同的家紋,分別是橘家的十六瓣菊、源家的龍膽、上杉家的竹與雀、犬山家的赤鬼、風魔家的蜘蛛、龍馬家的馬頭、櫻井家的鳳凰和宮本家的夜叉。八姓家主都會出席這次家族聚會,此刻唯有源家的小桌前還空著。諸位家主也都保持著肅靜,畢竟這是家族的神社,神社中遊蕩著祖先的魂靈,任何大呼小叫都是對祖先的不敬。

    唯有上杉家主猛按手柄,在《街霸IV》中戰意飆升……春麗躍起空中用中腿點隆的頭,隆翻滾躲避之後推出了消耗氣槽的大氣功波,春麗再度躍起,輕踩之後落地重腿……上杉家主居然是街霸達人,她操縱的春麗動作精准,攻守一體;但隆的使用者同樣是高手級別,尤其是對升龍拳的時機判斷極准-春麗在空中技上有優勢一總要跳來跳去,而升龍拳則是幾乎一切空中技的剋星,每一次隆喊著“嚎由根”躍起’便砍去春麗一大截血槽。

    這是聯網對戰,操縱隆的玩家不知在日本的哪個角落,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對戰正被幾百個黑道精英像看電影一樣觀賞,不知道會不會嚇得手抖。

    上杉家主居然是個很年輕的女孩,雖然她用黑紗遮面而且穿上了男人穿的黑紋付羽織,但寬大的和服遮掩不住她的身體曲線。玲瓏窈窕,顯然是青春少女的身材。最初她是老老實實的,坐在那裡不像個堂堂家主倒像是等待老師來上課的女學生,因為源家家主的缺席會議延後,這時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和服裡拿出了遊戲機的手柄,然後本殿中的投影設備啟動,上杉家主麻利地進入遊戲選擇人物。區區十幾秒鐘,其他幾位家主和下面的幾百人還沒明白過來怎麼回事,“fight”聲已經響徹本殿,對戰開始。

    用“肆無忌憚”來形容她的舉動並不很合適,更合適的詞是“旁若無人”。似乎在她看來既然要等就抓緊時間玩兩把,至於場合至於祖先完全都不是問題。

    “繪梨衣!繪梨衣!”政宗先生跟她隔得很遠.不便起身阻止,只能低喝。但他的聲音淹沒在拳腳的風聲中,上杉家主的全副心思都在遊戲上,目不轉睛地盯著螢幕。

    場面有點尷尬,這是黑道宗家的重要集會,三大姓五小姓的家主到齊,又是在供奉祖先靈位的神社中舉行,氣氛極其凝重莊嚴,每個人都竭力表現出合乎這個場合的儀式感,屈膝坐在自己的腳後跟上,雙手按著膝蓋,腰挺得筆直。這時無論是誰都不便起身隨意走動,政宗先生也不便在這種場合高聲地教育孩子,畢竟對方也是一家之主。

    “少主已經完成了巡視,正在換衣服,片刻就到。”烏鴉和夜叉鞠躬之後小步疾奔回自己的位置,奔跑的時候他們拉緊自己的和服袖子以免帶起風來。在場的沒有人把目光投向他們,所有人都筆直地看向前方,就像戰國時代大名召集武士們商議出征之事,武士們心意己決,只等待著命令下達就拔刀上馬。

    事實上沒有人知道這次家族集會的目的,足足有幾十年家族沒有舉辦過這樣隆重的集會了,在場的許多人平時都分散在外地,為家族駐守不同城市的地盤。即便是每年新年的慶典,到場人數也不過是這次集會的一半。這種規模的集會傳出去會令整個黑道不安,這可能意味著蛇岐八家要重新規劃日本黑道的格局,或是把某個幫會徹底抹掉。

    但他們居然正在圍觀《街霸IV》的聯網對戰……這意味著家族要進軍遊戲產業麼?或者開發《街霸IV》的CAPCOM得罪了家族,家族準備把它抹除?

    “賭二十萬,繪梨衣小姐贏。”烏鴉壓低了聲音。

    “難,她的血比靈斯少一半,對方走位准。”夜叉也壓低了聲音,兩人只是嘴唇微動。

    “繪梨農小姐怒槽滿了,隆已經把怒槽消耗掉了,只要把他逼到版邊,重腿接EX百裂腳,用風扇華-終結技,町以一發KO。”

    “賭了。對方肯定小會讓繪梨衣小姐把自己逼到版邊的。要我說還是輕腳加中拳接千裂腳,慢慢磨隆的血,但磨著磨著他怒槽又滿了,他再出一次‘滅?波動拳’,繪梨衣小姐根本就躲不過去。”

    “慶倖你們在少主身邊做事吧,在我身邊的話,你們十根手指全砍下來謝罪也不夠。”前面一排的關東支部支部長明智阿須矢也是嘴唇微動。

    夜義和烏鴉同時閉嘴,烏鴉暗暗地對夜叉豎起中指,這個動作在他們兩人之間代表“OK”,是說“我跟你賭了”,夜叉也豎起中指回應。

    繪梨衣果然用了夜叉的辦法,重複地使用輕腳中拳和千裂腳,這套連招的優點是距離很長而破綻極小,用得好的話幾乎沒有被反制的機會。隆的策略也跟夜叉預想的一模一樣,他寧願傷一點血防禦也不願意躲到版邊去,他的血還夠跟春麗耗下去,但被逼到版邊的話他就可能被一招終結。春麗的每一次擊打都令他的怒槽增加,很快他就能再用一次恐怖的“滅?波動拳”了。夜叉露出得意的笑容,在他們三個人裡,烏鴉是個軍師類型的人物,更擅長紙上談兵,真正能領會街頭搏鬥精髓的還是夜叉這種在街面上混出來的兇神惡煞。

    春麗躍起,再度中腿點隆的頭。這是要誘使隆發出升龍拳,這一次春麗躍起的時候略微留了一點距離,隆的小升龍拳無法命中她,她會比靈斯先落地,落地點接近版邊……她準備用烏鴉說的那一招了,這是她最後的機會。但隆依然防禦,春麗點中之後彈起,隆向後翻滾躲入了他一直不肯去的版邊,因為他的怒槽在這一點後終於滿了,“滅?波動拳”蓄勢待發。即使春麗落地防禦也沒有用了,隆的最強一擊會強行磨光她的血槽。

    夜叉撚了撚手指,向烏鴉比出數鈔票的動作,烏鴉歪眉斜眼,心痛著即將飛走的鈔票。春麗居然版邊彈跳!這是春麗和忍者特有的技能,在接近版邊的時候她能把版邊用作牆壁進行反彈。絢麗的特寫鏡頭,隆馬步收掌,大吼著推出了“滅?波動拳”,那是海潮般的氣功波。但他失去了目標,版邊反彈延緩了春麗的落地時間,雖然只有區區半秒鐘,但海潮般的氣功波貼著春麗的身體滑過。

    春麗落地,隆的怒槽耗空……春麗近身重踢,中途取消,EX氣功掌,前沖,近身重拳,再次取消,EX百裂腳……風扇華!完美連擊!EX氣功掌、EX百裂腳和風扇華全中,眷麗旋轉著,雙腿化作致命的刀刃把隆踢上天空。

    “還差一絲血他媽的!”烏鴉心裡連叫可惜。

    這套連招的時機把握得剛剛好,本來可以一發逆轉,但是隆的血槽剩得太多,雖然一招全中,但是為了連招所以中途取消了重踢和重拳,給隆留下了最後…絲血。春麗落地,隆也落地,春麗起身,隆也起身。春麗和隆都只剩最後一絲血,這時無論是誰只要被磕碰到就會結束戰鬥。在這種情況下隆佔據絕對的優勢,因為隆有小升龍拳,帶無敵時間的小升龍拳。夜叉松了一口氣,沒有任務的時候他和烏鴉就用《街霸IV》來消磨時間,天長日久都算好手了。他完全可以想像這時隆的玩家已經完成了小升龍拳的輸入,這樣在隆起身的瞬間小升龍拳就會發動,升在空中的隆無懼任何攻擊,而即便春麗防禦,小升龍拳也會磨去她最後一絲血。

    沒有預料中的小升龍拳,隆的頭頂上飛著星星和小鳥,他被連招打暈了!夜叉和烏鴉這才想起那套連招雖然不是傷害最高的,卻是暈值最高的!

    春麗走過去和隆貼面而立,輕拳一點,“K.0.”。

    源稚生把手柄塞回上杉家主手裡:“勝了一局就別老想著了,開完會再玩。”

    他從側門入場,入場後悄悄地跪坐在上杉家主背後。最後一刻上杉家主敗局已定的時候源稚生一把接過手柄,利用版邊彈跳延緩落地時間,而後狂風驟雨般反擊。他只用了五秒鐘,五秒鐘裡把本來已經在對方懷中的勝利女神強行拉回了自己這邊。他跟上杉家主說話的語氣並不疾聲厲色,也不像哄孩子,就像長兄對妹妹說話,略微帶一點點嚴厲。

    “我有空會陪你玩的。”源稚生又說。

    上杉家主點點頭,收起了手柄,在源稚生面前她顯得格外乖巧。本殿中尷尬的場面終於結束了,源稚生起身鞠躬,和服和禮節都一絲不苟:“抱歉來晚了,已經檢查了神社前後,確認了安全事宜。”

    沉默了幾秒鐘之後,橘政宗率先鼓掌,跟著所有人都鼓起掌來。

    “不愧是少主啊。”烏鴉讚歎。

    “不愧是少主啊,”夜叉也低聲說,“政宗先生到場都沒有這麼多的掌聲,不愧是天照命啊。”

    "不,我是說酒量那麼好,撒起謊來居然還這麼淡定自若。

    “來了就好,快坐下吧,這種大風大雨的天還要你親自檢查安全事宜,真辛苦你了。”政宗先生說。

    源稚生在源家的小桌邊坐下,本殿中忽然靜到了極致,雨聲越發清晰起來,絲絲入耳.所有人都看向政宗先生,政宗先生整了整自己的和服,站起身來,退後幾步,深鞠躬。這個舉動令所有人都意外,家族中有地位的老人立刻俯拜下去後輩們也跟著效仿。蛇岐八家奉行著非常古老的家族制度,大家長地位之尊崇,平時這後輩們連拜見政宗先生的機會都沒有,如蒙“召見”莫不心存感激,有些平時囂張跋扈的組長在走進政宗先生辦公室的瞬間就變得溫馴如綿羊,政宗先生若不責問而是和顏悅色的鼓勵幾句,他們就會覺得莫大的光榮。而現在政宗先生居然向他們行大禮,這個禮不是他們能受得起的。

    有些人則意識到今天的議題可能比重新規劃黑道格局還驚人。戰國時期的武道家說言談之術就像拉弓射箭,往後引弓引得越多,發出的箭矢就越兇猛,步如正題之前越是謙遜委婉,正題也就越叫人心驚膽戰。

    “我擔當大家長已經有十年了。十年中有幸認識諸位,有幸被諸位認可,也有幸和諸位一起承擔這段歷史,這些年過得無怨無悔。多年來托諸位的照顧,勉強地維持著這個家,很多事情做得不盡完善,給諸位添麻煩了。”政宗先生說。

    “是政宗先生照顧我們。”風魔家主說。

    “是政宗先生照顧我們!”所有人異口同聲。

    “大家都是一家人,我確實努力照顧諸位,希望各位能過上好生活,諸位也確實照顧我.沒有諸位的努力,我這個大家長早已經死了。”政宗先生招招手,示意大家都坐下。

    “又是雨天,真懷念啊!”政宗先生自己也坐下,“很多年前我第一次來到日本,飛機落地的時候打開艙門,外面也下著這樣的雨,風又濕又冷,冷到骨頭裡。”

    他頓了頓:“這裡的很多人都知道我並非生在日本,得以被大家推舉為大家長,對我來說是意外的光榮。但在過去的十年裡我確實有很大的失職,我想諸位都清楚在過去的十年裡,我們失去了很多地盤,也損失了很多同胞。每年我都要出席這樣那樣的葬禮,穿著黑色的和服,戴著墨鏡來遮掩悲痛。戰後日本越來越繁榮,家族也隨之興盛,然而我們的敵人也越來越壯大,我未能將他們擊潰。”

    “這些並非政宗先生您的責任,在對抗猛鬼眾這件事上您已經身先士卒,如果沒有您,家族的局面會更加危急。”風魔家主說。

    政宗先生伸手示意他不必勸慰自己:“今天我想先給大家講一個故事,這個故事的主角叫櫻井明.”

    源稚生微微一怔。

    “他出生在櫻井家,各方面都算是個健全的孩子。但在五歲的時候被檢測出血統不穩定,換而言之他是個‘鬼’,檢測結束後他就不再是我們的同胞,而變成了我們監控的目標.他被送往神戶深山中的寄宿學校,那以後他再也沒能出來,直到二十三歲。他是那麼孤獨的—個孩子,每年只有一個人去探望他,卻不是父母,而是家族的執法人。他沒有過女友,也沒有過生日蛋糕,沒有去過遊樂場,也沒有畢業旅行。諸位都應該能明白他是多想要這些東西,但因為他是個鬼,所以他得不到。”政宗先生的聲音如古鐘低鳴,“有一天有人給了他一種藥物,說那種藥能純化他的血統,給他力量和自由,你們說那麼一個年輕人,怎麼能拒絕這種誘惑呢?”

    “他把藥劑注入了自己的身體,喚醒了自己體內的龍血。他確實獲得了力量和自由,但僅僅是十五天的自由,十五天之後他被執行局抹掉了。執行局局長源稚生親自執行了抹殺。”政宗先生歎了口氣,“十五天裡他強暴並殺死了許多女人,他瘋狂地發洩著欲望,好像一個餓了太久的人要把沒吃的東西都補回來。”

    “你們怎麼看待那個死去的年輕人呢?”政宗先生環視四周,“厭惡麼?憎恨麼?嫌棄麼?還是可憐、可悲、可恥?”

    無人回答,在蛇岐八家中這是一個令人迷惑的問題。

    “我只是覺得很難過。”政宗先生輕聲說,“他是我們的家人,他犯了錯,被處決。可他還是我們的家人,作為大家長,我有權厭惡或者憎恨他麼?我只是覺得……很難過。”

    “政宗先生……這是自有家族以來就有的詛咒啊。”櫻井家主說。

    “是的.我們每個人都是被詛咒的,這個詛咒隨著我們的血統傳承。在外人看來也許龍之血脈是值得自豪的,但它同時也是魔鬼,它成就我們中的某些人,卻毀掉另一些人。諸位今天能在這裡集會,是因為你們有幸擁有穩定的血統,但假想你們生下來就像櫻井明那樣,那麼你們一個個都是那張監控名單上等待被抹殺的人。但我無法改變自古以來的規矩,因為我們不能允許龍之血脈侵蝕我們的家族,蛇岐八家從古代存續至今,便是要鎮守龍之大門,決不允許龍族復活於世!”

    “是!”所有後輩彎腰行禮。

    “接下來我想請問諸位一個問題,是誰給了櫻井明危險的藥劑呢?岩流研究所的分析結果已經出來了,那種藥劑確實有啟動龍血的效力,它被研製出來是為了幫助混血種進化為真正的龍類。那麼,又是誰這麼多年來一直想放棄自己人類的身份進化為龍呢?”

    “猛鬼眾?”沉默了許久,龍馬家主低聲說。

    “那麼又是誰一直在黑道中和我們競爭呢?是誰教唆(原點書屋)那些曾經依附於我們的幫會背叛’又是誰這些年來不斷地蠶食我們的地盤呢?”政宗先生接著發問。

    “猛鬼眾!”風魔家主說。

    “是的,還是猛鬼眾,只有和我們一樣繼承了龍血的猛鬼眾才能挑戰我們,正是因為猛鬼眾的存在,我們才一刻不敢放鬆劍柄!每一個違逆我們的幫會都有猛鬼眾在背後支持,也是猛鬼眾不斷地教唆那些血統不穩定的孩子,誘惑他們墮落。正是因為有猛鬼眾的存在,我們才不得不嚴密監視每一個血統不穩定的孩子。執法人的刀上沾滿了血污,因為我們不敢冒險留下任何墮落者!我們擔心他們落入猛鬼眾的手中!”

    政宗先生吐氣開聲,聲如驚雷,“在日本我們只有一個敵人,那就是猛鬼眾!但我們為什麼多年來始終無法消滅猛鬼眾呢?”

    下面一片沉默。

    “因為所謂猛鬼眾,其實都是我們自己的同胞啊。”很久之後,櫻井家主輕聲歎息。

    “是的,因為猛鬼眾就是我們的同胞,和我們流著完全相同的血。猛鬼眾中的每一個鬼都從家族中誕生,你們的兒女都有可能變成鬼,他們的龍血越純能力越出色越可能變成鬼。猛鬼眾就是蛇岐八家的影子,我們沒法殺掉自己的影子。只要我們一代代繁衍下去,後代中總會出現新的鬼,鬼聚集在一起就是猛鬼眾。這支猛鬼千年來一直跟隨在蛇岐八家身後,這是我們的宿命!”政宗先生說到這裡忽然頓住,“是時候把宿命斬斷了,這件事總要有人來做。”

    他原本中氣十足聲如洪鐘,可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忽然平淡下來,仿佛隨口道來。但熟悉這位大家長的人會明白,在政宗先生口中越是淡淡的仿佛隨口道來的話越是堅硬,這說明他反復思考這個問題已經得到最終的結論。此刻他便如久經沙場的武士已經把刀拔了出來,反而殺氣內斂雲淡風輕。

    “政宗先生是要對猛鬼眾發動戰爭麼?”犬山家主說,“先不論家族的勝算有幾何,但在家族中的某些人看來這無異於手足相殘。猛鬼眾並不都是墮落者,他們只是血統不穩定的混血種,不留生路……這好麼?畢竟是有血緣關係的同胞啊!”

    “猛鬼眾確實跟我們有血緣關係,但他們真能說是我們的同胞麼?他們選擇了龍的道路,在他們眼裡龍是完美的生物是世界的皇帝,人類就該匍匐在那些完美生物腳下,忍受它們的奴役,這是自然競爭的規律,那就是強者為王!而我們選擇的是人的道路。在我們眼裡龍是魔鬼,是我們流盡鮮血也要誅殺的宿敵!龍類的僕從和人類的守護者,兩者能說是同胞麼?”政宗先生伸手指天,“猛鬼眾,那是一切的惡!一切的罪!唯有徹底把猛鬼眾抹掉,才有和平和安寧!”

    各家主人都露出震驚的神色,包括源稚生。他比其他人更早知道政宗先生的計畫,但在他想來也不過是給猛鬼眾沉重的一擊,而不是將其徹底抹殺。蛇岐八家中從來沒有人想過要把猛鬼眾徹底抹殺,因為這是根本不可能的,猛鬼眾是蛇岐八家的影子,有蛇岐八家就有猛鬼眾,要抹殺猛鬼眾就得把蛇岐八家也抹殺掉。

    “徹底抹掉?”宮本家主問,“我們能做到麼?”

    “能,但那絕不是容易的事,所以需要極大的決意!”政宗先生轉向風魔家主,“風魔先生的話,應該是聽說過.黃泉之路,這個詞的。”風魔家主沉吟了片刻,微微點頭:“自從那個人焚毀了家族的檔案館,很多以前的資料已經失傳了,尤其是那些荒誕不經的東西。如今的後輩們很少聽說黃泉之路了,但在猛鬼眾心裡,那是救贖之路。猛鬼眾相信世界上存在一條路,可以讓混血種進化為純血的龍。”

    “純血的龍?”其他家主都震驚地看向風魔家主,唯有上杉家主把玩著自己的衣角。自始至終無論任何人說任何話她都無動於衷,非常清楚地表達出“我只是來列席的你們說什麼都跟我沒關係”的意思。

    “被龍血吞噬的人唯一結果是成為死侍,我從未聽說過有混血種能夠進化為真正的龍。”櫻井家主說。

    “所以我說那是荒誕不經的傳說,”風魔家主說,“神話中說諸神的父親伊邪那岐曾經沿著神秘的道路去往黃泉幽冥救他的妻子,那就是所謂黃泉之路。那是一條沒有光的小徑,蜿蜒入深山,羊腸般曲折,活人能夠從那條路抵達幽冥。因為進化之路極其神秘而艱險,所以猛鬼眾就用‘黃泉之路’來暗指進化的方法。這是禁忌之路,即使能找到那條路,一千個人裡九百九十九個都會走著走著走進永遠出不來的迷宮,唯一意志最堅定的那人能從萬千路徑中分辨出真實的道路。但即使最熱衷於此的人也不曾摸索到哪怕一點線索,只是從古代文獻知道這個名字罷了。”

    “但千年來猛鬼眾仍前赴後繼地追尋著黃泉之路,這是猛鬼眾的信仰。”政宗先生說,“現在他們終於摸索到了一點線索。”

    風魔家主的瞳孔驟然放大:“真有黃泉之路?歷史上從未有混血種進化為龍的先例!”

    “我不知道他們找到的線索對不對,但猛鬼眾正準備探索神葬所!”政宗先生環顧眾人,"最近五年來,日本有三個機構在研究能夠潛到日本海溝底部的深潛器!

    而這三個機構都有猛鬼眾的資金支持!他們相信黃泉之路的開端就在先輩埋葬神的地方,而黃泉之路的盡頭就是‘龍門’,越過那扇門他們就能進化為純血的龍!而打開那扇門的鑰匙就是深井中神的骨骸!"

    “他們想開掘神葬所?那不可能……不可能有人重回那裡!那是被天照和月讀封印之地!”風魔家主說。

    “封印又有什麼用?只要神葬所仍舊存在于世間,封印總有破損脫落的一天,這一天已經來了。”政宗先生低聲說,“所以要不要開戰並不由我們決定,在諸位不知道的時候戰爭早已一觸即發。”

    “那麼政宗先生,您所謂永遠抹去猛鬼眾的辦法是?”櫻井家主問。

    “炸毀神葬所,連同神的遺骨,斬斷黃泉之路,毀掉猛鬼眾的希望!然後全面清洗猛鬼眾的勢力,依附於他們的人、依附於他們的幫會、依附於他們的企業,一個都不放過!用這場戰爭來終結一切!”

    “戰爭一旦開啟……恐怕會血流成河。”風魔家主說。

    “這時間總有正義的血不得不流。”政宗先生說,“然而雖則作為家族的大家長,我卻不能以一己的決意把諸位推向戰場。我知道前路艱難,已有殞身之志,但我不知道多少人會贊同我,多少人會追隨我。家族的未來應該由家族中的每個人決定,因此我召集大家到這裡來,請每個人告訴我你們心中所想。”

    他拍拍手,側門開了,穿著白衣的神官們抬著兩面白色的屏風進來,樹立在政宗先生背後,在屏風下擺放筆架和蘸飽墨水的毛筆。政宗先生起身,在左側屏風上寫下墨意淋漓的“戰”字,在右側屏風上寫下婉約的“忍”字。同是一個人的書法,“戰”字仿佛刀劍交錯殺機縱橫,“忍”字則圓融不露一點鋒芒,都有名家的風範。

    “覺得家族應該和猛鬼眾決一死戰的,請提筆在左側屏風上寫‘正’字。覺得家族應該繼續隱忍不發的,請在右側屏風上寫‘正’字。”政宗先生說,“我身為大家長,雖然一心求戰,卻不能脅迫家中的所有人,所以我放棄我的那一筆。我以橘家家主橘政宗的尊嚴起誓,今夜無論什麼樣的言論都不會受到懲罰,無論諸位是支持我還是反對我,我都衷心感激。”

    他從懷中抽出白色的布帶蒙住眼睛,端坐在兩面屏風中間:“諸位請賜予我你們的判斷,打消我殺人的惡念或者助我戰氣!”

    “大家長,這樣的方式在家族中從未有過。年輕的後輩怎麼敢在這種事情上做判斷呢?如果大家長真的決意跟猛鬼眾開戰……我們也只有以命奉陪。”風魔家主長歎。

    “小太郎,你我都是老人啦。這個家族,最後還是年輕人的家族,為什麼不能由他們來決定未來呢?如果這場戰爭真的開啟了,我希望先流你和我的血,因為我們已經太老了,也該活夠了。”政宗先生微笑,“如果用我的命能終結家族的詛咒,我無怨無悔。”

    滿堂寂靜,只聞風如鬼嘯,窗外櫻花紛墜,令人覺得生命之無常。沒有人起身,連家主們都躊躇著,無論在哪一扇屏風上落筆都很難,筆上仿佛蘸滿了年輕人的血。死寂足足維持了五分鐘,忽然犬山家家主起身離座,走到右側屏風前提筆一畫,然後把筆扔在筆架上調頭離去,推開沖上來給他打傘的隨從,直撲風雨中去了。

    有些人的目光有些鬆動,犬山家主的態度也是很多人的態度,還能維持和平的時候人總想維持和平,而且猛鬼眾畢竟是大家的同胞。他們雖然叛離了家族,可他們仍舊流著蛇岐八家的血。

    更多的人起身在屏風上寫畫,有的寫在“戰”字下,有的寫在“忍”字下,更多的人選擇了“忍”字。寫完的人走到蒙住雙眼的政宗先生面前深鞠躬,然後走出本殿。

    除了犬山家主其他的各姓家主都沒有表態,他們清楚此刻自己的表態會影響到家中的後輩。如果按照西方民主來投票應該匿名,但在日本,每個勇於作出決定的人都該敢於把自己的決定告知其他人。

    源稚生看著屏風中間端坐的橘政宗,忽然想起西鄉隆盛來,那個為了維護下層武士利益和武士道精神而死的男人,那麼固執卻又那麼孤獨。其實在他帶領武士們舉起戰旗的時候,日本已經不再是武士的國家了,新的階級已經興起,商人和政治家們在主導國家的未來,人們雖然讚賞他的勇毅,卻也只會旁觀他如落櫻般死去。

    “稚生,很對不起。”橘政宗含笑說。

    源稚生一愣:“為什麼這麼說?”

    “我曾經答應你會竭盡全力消除暴力,卻決意要用暴力的方式來爭取美好的未來。這很可笑不是麼?為了將來不流血,今天要流更多的血。可放棄暴力對我們這種黑道家族來說真的太難,就像一生不敗的劍聖,他的道場前生徒如雲,根本沒有仇家敢接近大門,可一旦他決意封劍不殺,生徒會散去門庭會冷落,多年未見的仇家們會接二連三地來拜訪。所以學習殺人劍的武士們都會在第一次握劍前被老師警告說,握住劍柄的手,鬆開的時候便是死期。”橘政宗輕聲說。

    “我知道老爹你已經很努力了。”源稚生用了私下裡的稱呼,“但你不是個會輕易放棄的人。”

    “人性中就有暴力的一面,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暴力。想要控制暴力,就需要掌握更大的暴力。”橘政宗緩緩地說,“想要終結暴力……就得先成為最大的暴力。”

    源稚生悚然,不由自主地坐直了。

    會議開始前他一直在喝酒,因為他心底裡抗拒出席。橘政宗說這次家族集會會開啟家族全新的時代,但源稚生覺得自己無法承受它的重量。執行局是日本分部中最令人敬畏的機構,被某些人稱作殺人機構,在下面的人看來身為執行局局長的源稚生應該是那種決斷力極強的鐵腕人物,但其實源稚生是個不願作決定的人。

    每個新時代的來臨都意味著要流無辜者的血,若干年前倒幕派的人斬們聞著江戶月夜中彌漫的血腥氣,說著“這是為了新時代必須流的血,這氣息便是新時代的風”之類的壯烈之詞,可倒在血泊中的那個人卻看不到以自己的鮮血和白骨鑄就的新時代了。橘政宗曾送大久保利通的傳記給他看,大概是想鼓勵他成為一個能夠掌握權柄的男人,但讀完之後源稚生奉還了那本書,言下之意是他無法成為那樣的男人,他握刀的手堅硬如鐵,握住權力的手卻遠不夠有力。如果置身在那個動盪不安的江戶時代,他既不會是固守武士道殺身成仁的西鄉隆盛(1),也不會是堅忍卓絕的木戶孝允(2),更不可能如大久保利通(3)那樣在腥風血雨中牢牢掌握權柄,他會逃去法國賣防曬油。但此刻他無法什麼都不做就轉身走出這座神社,他看著橘政宗蒼老的面孔和挺得筆直的腰,想起多年前這個男人手把手地教他打刀。年少的源稚生問他說大叔你什麼時候才能打出好刀呢?橘政宗淡淡地笑著說,大叔打的刀其實是大叔自己啊,總有一天我把自己磨礪為寶刀,我要做驚世的一斬,我斬出去的時候妖魔會退散!

    這就是橘政宗一直期待的出鞘之日吧?一柄鍛打了幾十年的刀,源稚生不忍心它出鞘時發現自己是那麼的孤獨,沒有名刀和它一起轟鳴。

    源稚生霍地起身,從橘政宗身邊經過,拾起飽蘸濃墨的筆在左側屏風上畫下粗重的一筆!然後他扔下筆頭也不回地離去,留下滿殿隱約的驚歎聲。上杉家主也急忙起身在左側屏風上畫了一筆,拖著木屐踢踢踏踏地跟上源稚生。她站起來便可見是成年女孩,身體修長,但她拉著源稚生的袖子輕輕地搖著,渾如嬌憨的少女要兄長陪她玩。

    在家主們猶豫不決的時候,大三姓中的源家和上杉家都宣佈了對橘家的支持,戰與忍的天平必將因此顛倒。

    (1)(2)(3)西鄉隆盛,木戶孝允和大久保利通合稱“明治維新三傑”.其中木戶孝允又名桂小五郎,因為曾經在江戶領導倒幕的地下運動,經常出演各種熱銷漫畫如《銀魂》和《浪客劍心》.明治維新結束了幕府統治,這三人都是新政府領袖,但隨後的度藩王縣遠動中,三人站在了不同的立場上.推翻摹府統治的過程中諸侯也有出力,但以大久保利通為首的政治寥們力圖學習西方政治.廢除諸侯控制藩致的制度.這危害到了下層武士的利益.西鄉隆盛為維護武士之道進而發動西南戰爭.戰敗由部下“介錯”而死’他曾感慨武士的時代已如薄櫻飄落,最終鐵血宰相大久保利通以鐵腕鎮壓了所有反對者,推動了日本政冶的現代化.
超級七七 發表於 2015-3-19 12:01
正傳 第八章 極樂天都


    大阪郊外的山中,極樂館。

    這是一間山中大屋,大屋前是一道山溪和一座精緻的小橋,穿和服的漂亮女孩們在小橋邊迎送賓客,揮舞著火烈鳥羽毛的森巴舞女踩著鼓點抖動胸部,包著印度頭巾的服務生們來來往往給客人拎行李。春寒料峭,從車上下來的男人摟著披裘皮的妖嬈女人。女人們的高跟鞋敲打在石板上,她們竭盡全力走得嫋娜多姿,緊身裙下的臀部和大腿繃得很緊實。

    大屋前後都有穿西裝的男人在遊蕩。他們敞著懷,露出槍柄,那是以色列“HS精確公司”生產的重型戰術手槍,使用大口徑馬格努姆槍彈,連員警用的防彈衣都能貫穿。但尊貴的客人們並沒有覺得不安,因為只要不觸犯這裡的規矩,他們就是絕對安全的,這些男人是保護他們的。但是假如有人在極樂館鬧事,那麼這些男人會迅速變成兇猛的野獸。

    極樂館是最近兩個月才開張的大賭場。說是大賭場,可是能容納的賭客卻不多,只有其他賭場的一半不到。來這裡玩是沒有上限的,所以賭客們攜帶的賭資是其他賭場的十倍。賭客們都知道極樂館有黑道背景,但賭場跟黑道有關係很正常,他們以前經常光臨的賭場也都有些黑道背景。極樂館跟其他賭場不一樣的地方是,這裡號稱能滿足賭客的各種願望,贏錢的客人會被恭恭敬敬地請到貴賓室裡,奉上陳年佳釀,由年輕貌美的女經理陪著共飲,微醺之後詢問客人有沒有什麼心願,任何誇張離譜的心願都可以提,比如要和當紅日劇的女主角共度良宵,或者要跟首相大人共進晚餐,當然客人也可以提出要跟當紅女星共進晚餐,或者跟首相大人共度良宵……這些心願還是體面的,不可告人的心願諸如想要從泰國買個年幼的處女給自己增加一下鴻運,甚至叫生意的對手家破人亡……只要客人贏的錢足夠,並願望把這些錢轉入極樂館設置的心願基金,他們都能得償所願。

    東京的賭場沒有任何一家敢這麼囂張,即便它們和黑道的關係再親密。不合法的行業也有自己的規矩,比如在風俗業裡年輕女孩自願陪酒老男人都是沒人管的,只要給當地的黑道上繳一定比例的保護費就好了,但是如果強迫女高中生賣身就會有人過問,結果沒准是強迫者自己丟掉一兩根手指。混黑道也得謹守規矩,日本是個講規矩和傳統的地方,誰也不敢跨過界,跨過界可能會死。但極樂館是個沒有規矩的地方,在這裡贏家說話,客人們的欲望可以得到最大的滿足,只要你從贏得的錢中拿出足夠的一筆,你就可以實現各種背德的、骯髒的、違法的甚至血腥的願望,沒有人會追究,一切風險都由極樂館承擔。極樂館是隨心所欲的地方、無法無天的地方,無所謂法律不法律規矩不規矩,在這裡只用錢說話。

    跟日本黑道略有關係的客人們對極樂館充滿敬畏,這間賭場就像是盛開在大阪山中的一朵妖花,違反時令,永不凋零,像是傳說中滅世的紅蓮。

    可來極樂館體檢過的人都很難拒絕這朵妖花的魅力,他們著魔似的帶著一箱箱現金從四面八方驅車來這裡豪賭,因為只要贏大錢的賭客才能提心願,所以小賭怡情這種事在極樂館是很罕見的,無論輸或者贏的賭客,每個人都神色猙獰地把更多的籌碼推出去。每個人都期待著面前的籌碼堆成大山時會忽然看見妖嬈的女經理跪在一旁,邀請他去貴賓室小酌,這個幸運客的背影會被全場賭客以羡慕甚至妒恨的目光鎖定,直到貴賓室的門關上。豪賭客們的身家都不下幾十億日元,他們在賭桌上一擲千金的目的絕對不是贏幾個小錢去買酒喝,他們的企業每分每秒都在為他們賺進豐厚的利潤,他們想要的是連戰連捷的快感,欲望隨著賭注增加,高得就像《聖經》中那座通天的巴別塔……最後心願得到滿足。極樂館敏銳地抓住了豪賭客們的心理,把自己打造成了實現夢想的仙境。

    真仲英樹用纏著繃帶的手推開那扇沉重的雕花銅門,瞬間視野開闊。

    小鋼珠從柏青哥機中傾瀉而出的嘩嘩聲把整個空間填滿。輪盤機在滾動,骰子在蠱裡跳動,荷官們嘩嘩地砌著牌九,女孩子大聲歡呼……這裡的每種聲音都叫人血脈賁張。與此輝映的是美女荷官們,從腰以上看去她們穿著黑色西裝,繞到賭桌後就會看見她們下身穿著兔女郎裝,黑色的漁網絲襪裹著大腿,還有一個白色的小兔尾巴;女服務生們則穿玫紅色的亮絲泳裝,領口中露出大半個豐滿的胸部,她們踩著細高跟鞋跟的魚嘴鞋,擺動著誘人的腰肢走過,對每個注目她們的男人報以嫵媚的凝視。

    大廳的一半是柏青哥區,另一半是各種賭台。柏青哥在日本是老少鹹宜的博彩遊戲,有幾個小錢就可以玩,坐在柏青哥機前的都是女孩,她們一邊喝可樂一邊塞彈子,個個漂亮得都能去拍雜誌封面,有的年輕稚嫩,穿著校服裙和白色筒襪;有的冷豔妖嬈,穿著紅底高跟鞋和高開叉的旗袍;還有幾個擁有波霸級別的勁爆身材,穿著透視晚禮服,胸部呼之欲出。柏青哥女孩是極樂館請來陪客人們玩遊戲的,因為柏青哥的聲音會讓賭場熱鬧起來。如果客人想帶柏青哥女孩中的某個人出去喝點東西,女孩們都會欣然答應。

    真仲英樹第一次來的時候被這世間極致的奢華震撼了,下意識地想要逃走。放眼出去每一寸空間都那麼誘人,要麼是深紅色的義大利大理石地板,要麼是晶瑩剔透的紅色水晶玻璃牆,要麼是女孩們嬌美的肌膚,他覺得自己多走一步就要陷在這個迷宮裡再也出不去了。但今天他已經不看這些奢華誘人的東西了,他的眼睛裡只有貴賓室那扇明亮的紅色玻璃門,他蹣跚著向那裡走去,因為幾天沒有進食了,走得搖搖晃晃。

    高跟鞋在他身後踏踏地響起,年輕漂亮的女經理挽住了他的胳膊:“真仲先生,我們一直在等著您,今晚是您實現心願的美好時刻。”

    女經理穿著一身貼身的黑色西裝套裙,髮髻高聳,顯得身段窈窕,明眸善睞。很難想像這樣年輕的女孩已經爬到了賭場經理的位置,她的美貌遠勝那些暴露身材的荷官和女服務生,卻又刻意的衣著保守。真仲英樹想起來了,這個女人叫櫻井小暮。那天,仿佛幸運女神就站在他的背後,他在德州撲克的賭臺上所向披靡,以區區七百萬籌碼掃對手,最後他面前的籌碼堆成了小山,超過十二億。這時候他聞到了清幽的香氣,女孩溫暖的身體輕輕貼在他腿邊,黑衣的女經理半跪于地:“可以邀請您去貴賓室坐坐麼?我是這裡的經理櫻井小暮,您叫我小暮就可以了。”

    不像別的幸運客那樣激動地摟住女經理強吻,真仲英樹聽到了這句話之後癱在了靠背椅子上,久久沒有站起來,眼淚就像是傾盆大雨。

    真仲英樹三十九歲,家裡是開塑膠廠的,加工一次性餐具。以他的財富原本沒有資格來極樂館賭錢,除了經營塑膠廠,他一心想的就是用家裡存下來的錢做點別的營生,跟妻子好好地生個孩子。他的妻子只有二十八歲,容貌不錯,是個頗有人氣的二線明星,曾經談了幾個豪門男友都未能結婚,最後才會下嫁真仲英樹這樣的小企業主。真仲英樹非常寵愛年輕的妻子,經常陪她一起出去打牌,妻子以前在東京生活過很久,認識一些有勢力的朋友,三來兩去大家也都熟悉了。這些人中有個年輕的世家子弟說以真仲英樹的財產,投資大項目還不夠,不妨用祖傳的山地作抵押再借一筆錢一起投資,這樣圈內的朋友也會願意帶著真仲英樹一起玩。真仲英樹有些猶豫,塑膠廠就在那塊山地上,老家的墓地也在,要是抵押出去收不回來他就是家族的罪人了。但妻子說自己已經懷孕了,塑膠廠的贏利一年比一年微薄,為了孩子將來能去東京發展,英樹應該下定決心。沉浸在幸福中的英樹去那個世家子弟推薦的金融事務所抵押了山地,把得來的錢全部投資到了世家子弟推薦的大項目中。

    真相敗露是因為英樹的幼年好友在東京看見了他的女明星妻子和那個世家子弟手拉著手出沒于情人酒店,隨即而來的消息是英樹投資的項目破產了,經營者卷款逃走,投資人的錢一分也收不回來。這邊英樹還在質問妻子跟那個世家子弟的關係,那邊金融事務所開始催促英樹還款,否則就要拿走他的山地。這時候英樹才發現那家金融事務所有黑道背景,他們本來的業務是放高利貸的。夢境崩潰了,妻子收拾衣物離開家的那天,英樹收到了法院寄來的離婚申訴書,英樹還在懇求妻子說要為孩子考慮,妻子卻姣笑著說你就這麼確定這個孩子是你的?

    金融事務所來收地的那天,英樹的母親心臟病發作了,救護車從家族墓地旁經過的時候,那幫人炸掉了真仲一家人經營了幾代的塑膠廠。

    真仲英樹在母親的靈前跪了三天,去銀行取出了母親臨終留下要他開個小店的私房錢,他帶著這最後的七百萬來到極樂館。他不是個好賭徒,但是人在絕境的時候會不惜一切去賭那唯一的希望。

    “這樣的心願可有些大啊,雖然您今天的運氣很好,可十二億日元還未必夠呢。”在貴賓室裡櫻井小暮聽完了英樹的話說。

    “還要多少,我可以再出去賭!”英樹簡直想要跪下來懇求。

    櫻井小暮拉住英樹的手,撫摸著他還留著戒指痕的左手無名指:“加上這根手指吧,加上這根手指就夠了。”

    英樹狠狠地打了個寒戰,去沒有沒有把手縮回來:“他們是黑道,你們也是黑道……你們不會合起夥來害我吧?”

    “黑道和黑道是不一樣的,跟高高在上掌握黑道法律的蛇岐八家相比,也許我們這些‘鬼’更值得信賴呢?”櫻井小暮輕笑著說,轉身出門,在桌上留下了一柄短刀。

    如果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人可相信了,多數人會相信鬼吧?英樹想。

    櫻井小暮沒有再帶他去那間四壁都鑲嵌紅色水晶玻璃的貴賓室,而是引著他從不引人注目的安全出口離開,沿著白灰粉刷的樓梯一層層下樓。

    真仲英樹從沒有想到這間賭場會有這麼深的地下室,除了自己和櫻井小暮的腳步聲,他聽不到其他人的人聲,巨大的排風扇緩緩轉動,吹出令人燥熱的暖風。如果不是櫻井小暮始終握著他的手讓他覺得溫暖,英樹覺得自己沒有勇氣走到最深的一層去。這條隱蔽在極樂館下的道路仿佛直通幽冥黃泉。

    “櫻井小姐,真仲先生麼?”樓梯口終於出現了黑衣的男人。

    在這個近乎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男人卻戴著黑色墨鏡,英樹戰戰兢兢地看了他一眼,只覺得墨鏡深處透出詭異的金色目光……不知為何英樹覺得那是冷血動物的眼神。

    “B431號房間,真仲先生的心願已經在那裡了,請跟我來。”男人轉身領著真仲英樹和櫻井小暮走到黑色的鐵門前,取出磁卡刷開門鎖。

    這是間四壁都貼著鐵板的小屋,因為在地下,自然沒有任何窗戶,只有小小的通氣孔。小屋裡沒有什麼陳設,四張椅子上坐著四個人,四個人的手臂都被綁縛在身後,頭上套著麻布袋子。他們都在瑟瑟發抖,發出含糊不清的嗚嗚聲。男人關上鐵門,取出早已準備好的資料夾。

    他揭開第一個麻布袋子,看了一眼資料夾中的照片:“藤田壽太郎,這是給你提供抵押貸款的那間金融事務所的社長,三合會的老人。請確認一下。”

    “是他。”英樹嘶啞地說。

    男人抽出旋上了消音器的手槍,抵在藤田壽太郎的眉心,“撲”的一聲,這具屍體帶著椅子一起倒下。

    “山口智,是他策劃了那個房地產專案,而你是他的投資人。他和你的朋友赤松秀形是合謀,由山口智發起項目,赤松秀形勸說投資者和他一起加入。然後山口智卷款潛逃到跟日本沒有引渡條例的東非國家,赤松秀形看起來也是受害者,但山口智會把卷走的錢洗白之後匯給赤松秀形。因為沒有引渡條例所以我們派人去非洲把他帶了回來,路上出了點意外貨物有些殘缺,請貴賓見諒。”男人說的殘缺是指山口智的兩隻耳朵都被割去了,沒有包紮只是抹上了黃色粉末止血。

    “請確認一下。”男人把槍指在山口智的眉心。

    英樹點了點頭,山口智的頭顱被子彈帶著後仰,血漿一直射到屋頂。

    “赤松秀形,你妻子的好友。對外宣稱是世家子弟,其實原來是地下拳手,兼職是陪有錢女人,他一直是你妻子的姘夫,騙取你家產的想法是他提出的。補充一句,你妻子肚裡的嬰兒我們已經按照您的願望強行催產了,DNA檢測的結果確實是赤松秀形的。”男人說,“請確認一下。”

    英樹凝視著那個遠比自己年輕英俊的男人,輕輕點頭,雖然不說話但是淚如雨下,他的面孔猙獰如惡鬼。

    “至於您的妻子,我們也按照約定給您帶來了,您沒有堅持要我們解決掉她,我們就留給您處置好了。”男人指著最後一張座椅上那個顫抖的人形,雖然臉上蒙著麻布袋子,但從白裙下那具浮凸玲瓏的酮體來看確實是難得的尤物。

    “如果不想留她的話請放心,收拾殘局也包括在我們的服務中,是免費的。如果捨不得她,樓上為您預留了我們最好的VIP套房,您可以帶她在裡面想住多久住多久,直到她回心轉意對您死心塌地,這些也都是免費的。”櫻井小暮打開紅木盒子,從裡面取出英樹眼熟的那柄短刀。三星期前他就是用這柄刀割下了自己的無名指,作為代價的一部分留在了極樂館。

    “您不是左撇子,右手握刀應該會很方便。”櫻井小暮在真仲英樹耳邊吐氣為蘭,同時把出鞘的刀塞進了英樹的手中。

    英樹呆呆地站在那裡,看著那個自己曾經迷戀到可以為她而死的女人,也是害自己家破人亡的女人。他臉上的表情一時猙獰可怖,一時像是委屈的孩子。櫻井小暮和黑衣男人退出小屋鎖上了門,英樹聽著櫻井小暮清脆的高跟鞋聲漸漸遠去,這裡真的只剩下他和妻子了,他的腦海裡半紅半白,紅色的是媽媽臨終前咳出的血,白色的是婚禮上妻子身穿的“白無垢”禮服。

    “真想一刀把那個真仲英樹也留在那間屋子裡。”男人在櫻井小暮身後低聲說。

    “沒有必要不要對客人動手!他們是給我們下金蛋的鵝。”櫻井小暮的聲音嚴厲。

    “是,我會克制自己的。只是看著這種懦夫男人覺得噁心罷了,被一個女人害到家破人亡,拼上命要報復所有仇人,卻捨不得那個罪魁禍首。感情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那麼能不舍的只是那女人的肉體,”男人說,“那種男人的話,我們走後會扔下刀撲到那個女人身上撕扯她的衣服向她求歡吧?”

    “不,他會殺了那個女人,一定。”櫻井小暮微笑。

    “櫻井小姐這麼有信心?”

    “在向我們提要求的時候他還是個懦弱的男人,但現在他已經看到了權力的美好。他曾經在那個女人的面前就像個卑躬屈膝的奴隸一樣,但當他意識到這個女人已經變成他面前的奴隸,生死都捏在他手中時,他就不會再愛惜她了。”櫻井小暮淡淡地說。

    他們又走了幾步,女人瀕死的哀號聲從後面追了上來,在細長的走廊裡不斷地反射,久久不散。

    “哎呀哎呀,三井先生又有空光臨了麼?今天晚上還要多多指教啊。”

    “代田先生居然也在,上次從這裡贏走的錢還不夠讓代田先生滿意吧?我看您今天帶了更大的錢箱來。”

    “給市村先生準備雙份的白川威士卡,加一塊冰。”

    走出電梯步入賭場大廳的瞬間,櫻井小暮就成了目光聚焦的中心,她小跑著上前跟各式各樣的熟客打招呼,臉上帶著甜美的笑容。這裡就像是她經營的酒館,她是年輕嫵媚的老闆娘,熟客們都知道和老闆娘搞好關係,也許會有特殊的優待。何況櫻井小暮又那麼曼妙可人,客人們都說櫻井小暮就像是冰過的甜酒,你永遠都無法討厭她,卻會漸漸在她這杯微冰的甜酒裡沉淪。

    “今天有很多女明星從東京來捧場哦,不知道哪個和您的心意?壽司好的話極樂館一定幫您完成心願。”櫻井小暮輕笑著和三菱重工的執行長益田茂耳語。

    益田茂撫摸著櫻井小暮的手背:“女明星什麼的我沒有興趣,倒是老闆娘的空閒不好找啊。”

    “我?”櫻井小暮嫵媚地笑著:“我這種女人都是做幕後工作,哪有資格成為貴賓的心願啊?”

    “可是我對穿制服的女人總有難以克制的情懷啊。”益田茂已經喝了點酒,膽量比平時大出很多。

    “我們這種女人可是一直忙到後半夜才能休息,如果到時益田先生還沒有喝醉,我就在二樓的‘千本櫻’請益田先生吃宵夜吧。”

    “櫻井小姐真是紅狐一樣狡猾啊。”益田茂知趣地放開了櫻井小暮的手,因為後面跟隨的黑衣男子的額角已經炸出了青筋。

    在極樂館,除了“跟首相大人共度良宵”這種搞怪的心願沒人會提之外,還有幾個心願是沒人敢提的,其中就包括了“和小暮一起共度良宵”這一條。每個人都在猜測這麼年輕的女孩何以就能掌握這間極盡奢靡的賭場,這樣的女人……想必會是天價吧?提出這個心願之後是會接到一個奇高無比的開價,還是自己會永遠從這個世界消失,沒人知道。

    “櫻井小姐,將軍的緊急傳真。”秘書穿過人群,把一個黑色檔遞到櫻井小暮的手中。

    櫻井小暮只看了一眼,忽然收斂了笑容,禮貌地鞠躬致歉之後撇下這些尊貴的熟客,走向大廳中央那台門上貼滿金箔的電梯。那是只有刷卡才能打開的電梯,有人說那架電梯通往這裡最豪華的套房,有人則說這架電梯通往極樂館的金庫,還有人說通往櫻井小暮自己的臥室。

    電梯門打開,櫻井小暮走進極樂館頂層的和式套間,她在電梯裡就脫掉了高跟鞋,走在榻榻米上不發出一點聲音。

    這個頂級套間的地面上鋪著傳統的榻榻米,室內用簡約的白紙螢幕分隔,窗戶敞開,放進滿地的月光。白木屏風邊放著一些小幾,小幾上擱著一個白瓷花瓶,花瓶裡插著一支還未綻放的春桃花。一隻白若透明的手從花瓶中拾起那支春桃,一手綰起光可鑒人的長髮,一手把這支桃花當作簪子插進去,露出白皙如玉的脖子。

    "倦兮倦兮釵為證,天子昔年親贈;

    別記風情,聊報他,一時恩遇隆;

    還釵心事付臨邛,三千弱水東,雲霞又紅;

    月影兒早已消融,去路重重;

    來路失,回首一場空。"

    月光中的人影且行且唱,音色叫人想起斑駁的古畫。他肩披一件血紅色的廣袖和服,刺繡著大朵大朵的彼岸花,這種也被稱作曼珠沙華的石蒜科植物開出的花,紅得就像是新流的血,和男人瑩白色的皮膚交相輝映。唱這首女人歌的居然是個男子,但當他舞動起來,腰如束素肩膀伶仃,讓人全然忘記了他的性別。這是純正的日本歌舞伎,曲目卻是中國題材的《楊貴妃》,所以唱詞也全是中文的。日本歌舞伎的傳世名家阪東玉三郎首演了這幕劇,劇中阪東玉三郎飾演楊貴妃。

    跟絕大多數外國人想的都不一樣,真正的歌舞伎只有男子才能出演,在歌舞伎中飾演女人的男子被稱為女形。這種由出雲國巫女阿國創造的藝術原本確實是有女人出演的,江戶時代的“游女歌舞伎”伴隨著賣淫,之後由少男飾演女角的“若眾歌舞伎”則伴隨著同性戀情,直到“野郎歌舞伎”誕生,它才真正成為一門藝術,這以後只有成年男子可以登臺。女形們用一生的時間觀察、研究和模仿女性,他們比女人更瞭解女人的美,這就像看畫的人中有些能比畫師更理解畫作一樣。他們無須靠美色,只以歌聲和舉手投足就能顛倒眾生。

    櫻井小暮就是眾生之一,每次她看這個男人白麵敷粉且歌且舞,都不忍心去打斷他。在賭場的客人們眼裡,櫻井小暮是稀世的美人,可在這個男人面前,櫻井小暮覺得自己的美就像葉子上的塵埃般稀薄,因為這男人比她還要明豔和婉約,在這種男人面前,女人根本就是多餘的生物。

    男人輕輕地歎息一聲盤膝而坐,緩緩合上手中的白紙扇。發間的春桃墜落,他一頭長髮披散,仿佛黑色的瀑布。

    櫻井小暮久久都沒有出聲,所以他知道資料夾中的內容急到無以復加。

    “真是一個美好的夜晚。醇酒、美人、黃金和墮落,濃郁得就像酒一樣,我聞見紙醉金迷的氣息。”男人輕聲說。

    樓下沸騰的人聲像是水沸時的蒸氣般升起,從打開的窗戶裡湧入,帶著女人的體香和男人的酒氣,如同一場大潮。

    櫻井小暮膝行到男人背後為他按摩肩背:“出了點事,試驗品死了,死在從東京去往北海道的火車上,被執行局抹殺。”

    “我跟櫻井明說北海道是個適合埋葬自己的地方,他還真去了……櫻井明是你同父異母的弟弟,他死了,可我從你臉上看不出難過來。”

    “他選擇了,就要接受結果。他至少自由過,不需要我可憐。”

    “可惜了這麼好的試驗品。小山隆造做出來的藥還是不可靠,那種變態留著沒用,殺了他,就算祭奠你的弟弟吧。”

    “明白。”櫻井小暮說,“如果您還需要試驗品的話,我和櫻井明既然是同父異母,血統必有相似之處。”

    “女人,別急著離開我。”男人低聲說,“我對你還沒有厭倦呢。”

    他話裡帶著音樂的韻律,又像是夢囈。櫻井小暮不敢多說,只是越發努力地按揉著男人的肩背。為了取悅這個男人,櫻井小暮特意去泰國學習過按摩的手法。教授她按摩的老師是個精通穴位的老男人,他在芭提雅的一間夜總會為客人按摩,他的舌頭長得像是蜥蜴,看女人的眼神則淫蕩得像是發情的豹狗。但他擁有一雙神賜的手,他以一萬泰銖為代價邀請女賓上臺,只要女賓們願意讓他按摩幾分鐘肩背就能得到一萬泰銖的獎勵。那些嫌惡他的女人在他神賜的手中覺得身體失去了重量如浮雲在雲端,極度放鬆地睡去。這時老按摩師就會親吻女賓的面頰和脖子,當著男賓們的面對落入陷阱的女人作出種種猥褻的動作,十分鐘後他敲響鈴鐺把女賓喚醒,女賓卻會驚喜地向他道謝,說自己從未睡得那麼舒服,疲倦全消。

    櫻井小暮是用自己作為賭注去學習那個老傢伙的技巧的。最初老傢伙在櫻井小暮身上做示範,櫻井小暮總是克制不住地睡著,醒來發現自己身上有紫紅的印記。櫻井小暮不驚恐也不抱怨,反而加倍殷勤地伺奉老師。輪到她給老傢伙做按摩的時候老傢伙總是哈哈大笑,好像櫻井小暮是在給他撓癢癢。就這樣通過不斷地接觸不斷地嘗試,櫻井小暮越來越能模仿那雙神賜的手。終於有一次隨著她的按摩,失去戒心的老傢伙沉沉地睡去,然後櫻井小暮掐斷了老傢伙的脖子……老傢伙用命償還了猥褻櫻井小暮的代價,他從未知道自己得罪了什麼樣的人。

    如今櫻井小暮有了能催眠任何人的手,卻偏偏不能催眠這個男人,僅僅是讓他略微放鬆,不再繃緊如弓。

    男人端起旁邊的烈酒飲盡,反臂摟住櫻井小暮的脖子親吻她的嘴唇。櫻井小暮下意識地直起身體迎合他,男人的親吻兇猛得如一只野獸。每一次他的親吻都是這樣突如其來,如狂風暴雨,如狂狼咬斷獵物的喉嚨吮吸鮮血。可在這樣兇狠的親吻中櫻井小暮的身體發軟神志蒙朧,仿佛墜落在雲端。他把櫻井小暮嬌小的身軀緊緊地樓在懷裡,把頭埋在櫻井小暮的胸口,長時間地沉默著,然後放開了她。櫻井小暮整理好衣裙恭恭敬敬地跪在一旁

    “你累了。”男人低聲說,“跟我一樣累。”

    櫻井小暮沒有回答。確實,為了極樂館的生意她幾近不眠不休,如果不是龍血在支撐,她早就倒下了。但她對此沒有怨言,她很高興自己能夠坐在這樣一個位置上,極樂館是組織針對蛇岐八家的重大戰略,它會對黑道控制的博彩業進行徹底的洗牌。她在“猛鬼眾”中的地位將因極樂館的成功而節節上升,只有這樣她才能繼續留在這個男人身邊。在她眼裡這個男人等若整個世界,但這個男人卻不是她的什麼人。櫻井小暮看過他親吻別的女人也被他親吻過,但他的親吻看起來從來都不是為了愛情,只是欲望和索取。

    櫻井小暮被他吻後,心裡湧動著快樂,她又一次貢獻自己讓男人獲得了暫時的安寧。

    “你還有一件事沒有說。”男人說。

    “將軍發來傳真,卡塞爾學院的王牌組合今晚抵達東京,入住半島酒店。”櫻井小暮微微心驚,因為男人的親吻居然讓她忘了這件最要命的事。

    男人罕見地認真起來了,(原點書屋)眸子在月光中瑩瑩發亮:“是要探索那裡麼?”

    “是的,今夜蛇岐八家的所有幹將聚集在神社開會,幾十年都沒有這麼隆重的大會了,可惜出席會議的人中沒有我們的斥候,截至目前為止我們還不清楚會議的議題。但在卡塞爾學院的王牌組合抵達東京的當夜召集大會,必然是極大的動作,應該和神葬所有關。”

    “用不著調查,我知道橘政宗在想什麼,蛇岐八家要對我們發動戰爭了。隨著卡塞爾學院的介入,表面上的平靜再也維持不住。‘是時候用一次戰爭來徹底終結猛鬼眾了’如果我是橘政宗的話,也會說出這樣的話去鼓舞屬下的殺氣吧?”男人輕描淡寫地說。

    “這是那個王牌組合的照片。”櫻井小暮把傳真照片遞了過去,“還是些孩子。”

    這大概是凱撒、楚子航和路明非三個人絕無僅有的一張合照,那是從北京尼伯龍根中逃出來後,陽光裡幾個人筋疲力盡地靠在一堵開裂的牆上,也只有在這種特殊的場合凱撒和楚子航才不會介意一起入鏡。大概是被當作地震中受傷的人受到了救護,每個人肩上都披著警用大衣,還有免費發放的早餐包子,因為是外國人,員警發了牛角麵包給凱撒和芬格爾。芬格爾一手支在牆上湊進諾諾,渾似歐洲街頭的流氓搭訕美少女,諾諾還穿著那身大紅色的喜服,裙下露出漂亮的小腿和紅色的漆皮踝靴,她背靠牆壁雙手抱胸滿臉欲迎還拒……其實這是芬格爾試圖用牛角麵包跟諾諾換包子被拒絕了。凱撒摟著諾諾的肩膀,皺著眉頭猛啃牛角麵包,他倒不是不滿芬格爾調戲她的女孩,而是沒有現磨咖啡吃牛角麵包對他來說有點辛苦。重傷的楚子航躺在擔架上被裹得像粽子一樣,正等著救護車,他的雙眼看向天空,空白而肅殺。路明非獨自蹲在角落裡,捧著熱乎乎的包子大嚼,斜眼看著其他人。

    男人用素白的手指輕輕撫摸照片上的一張張面孔,笑容如花一般綻放:“真有意思,我喜歡這些人!”

    “是啊,卡塞爾學院居然把加圖索家的繼承人也派來日本了,這次的陣容真讓人期待。”櫻井小暮說。

    “不不,我說的不是凱撒•加圖索,而是這個叫路明非的孩子。”男人盯著照片角落最不引人注意的那個男孩目不轉睛,他好像還沉浸在剛才的《楊貴妃》中,像是含淚凝睇,“你看他的眼神,多叫人喜歡,那麼卑賤、那麼悲傷,卻又藏著獅子。”

    他起身從刀架上提起猩紅色刀鞘的長刀扛在肩上:“女人,我要去一趟東京,看家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哈伊!”櫻井小暮低喝。

    男人扛著長刀走向窗外那片素白色的月光,他忽然一躍而起躍入了月光中。在櫻井小暮清澈的瞳孔裡,漆黑的直升機擋住了月光,男人披著那件繡著彼岸花的猩紅色和服在機艙中坐下,又有新的嫵媚的女人坐在他的身邊,恭恭敬敬地端上加冰的烈酒。櫻井小暮低頭看向屏風邊的小幾,上面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檀木盒子,並排放著彩虹般的針劑。
超級七七 發表於 2015-3-19 12:02
正傳 第九章 源氏重工


    “路明非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勤奮了?”愷撒說,“早晨起來就看書。”

    路明非正在翻那本《日本神話與歷史100講》。委實說他對這種書興趣不大,但這本書是路嗚澤硬塞給他的,說明這書有用。從歷次的經驗來看,路嗚澤給的東兩既不會多一件也不會少一件,每樣東西都有用武之地,這就好比在遊戲裡接任務時你獲得了一個狗罐頭,這個任務裡就一定會出現一條狗,你需要用這個罐頭把它誘殲,如果你半路上把狗罐頭丟掉了,那就對不起了,你只有重新回去接任務拿狗罐頭。以路明非從遊戲中得來的智慧,這本小冊子裡的內容應該會有什麼用。

    “瞭解日本文化嘛,回去好吹吹牛。”路明非滿嘴胡說八道。

    小冊子裡講的都是日本神話中最粗淺的部分,類似的內容路明非已經從動畫片裡瞭解得差不多了。但沉下心來領悟領悟還是有必要的,教授們說各民族的神話都是根據歷史重寫的,那些看似荒誕不經的神話故事其實在歷史上都有其原型。

    最典型的例子是大洪水,《聖經》中說在那場淹沒整個世界的洪水中只有諾亞一家和方舟上的動物們活了下來,20世紀以前不信教的科學家們都認為大洪水是完全虛構的,他們無法想像一場淹沒全世界的洪水,那樣從太空中往下看去,地球豈不是個湛藍色的水球?即使真的有那麼一場洪水,那也會有高達數百米的洪濤巨浪橫行在水面上,連航空母艦都無法倖存,何況諾亞的木頭船。這種級別的洪水只可能發生在幾億甚至十幾億年前,那時候地球上可能還是三葉蟲稱霸的寒武紀,別說人類了,連恐龍都沒有進化出來。

    但漸漸地神話學家們發現有大洪水神話的不止《聖經》,從美索不達米亞神話到古代中國神話再到印度神話,歐亞大陸從東到西各民族都流傳著洪水淹沒世界的故事,不同的只是救世主,中國人認為一個叫大禹的強者搞定了洪水,印度古籍《摩奴法典》則說人類得以在大洪水中倖存是因為人類始祖摩奴的船被一條巨魚帶往喜馬拉雅山而獲得拯救。再然後有學者測算說大約一萬兩千年之前地球的第四紀大冰期結束,巨量的冰川融化,海面上漲導致了被稱作“大海浸”的地質現象,海水吧低地都淹沒了,那場世界範圍的大洪水殘留在古人的記憶中,所以各族都留下了洪水滅世的神話。如今有人正滿世界尋找諾亞方舟,他們在黑海沿岸和希臘山間尋找大船的遺跡,在洪水淹沒地球的年代,無論黑海還是希臘的山區都被淹沒在水下。

    日本既然從占至今都有混血種,那麼日本神話中也應該有龍族文明的影子,但路明非完仝摸不著頭緒,在他讀來日本神話很小家子氣,和恢宏的龍族文明沾不上邊。

    小冊子裡說是一對男女神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從海底攪起泥沙,泥沙沉澱形成了日本國。接下來這對兄妹神結婚了,因為找不到其他的相親對象,逼得他們搞出如此禁斷的戀情來。兄妹神升格為夫婦神,他們繁衍了日本的整個神系,火神、雷神、山神、水神……造神造得轟轟烈烈,甚至連大個便都能變成神。日本神話就是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這對夫妻的家史,所有的神都是他們家裡人,所有的事也都是他們家裡事。

    “你是想找出日本神話和龍族文明的關係?”楚子航說,“恐怕這很難,教授們試過解讀日本神話,但遇到了巨大的阻礙,日本神話跟已知的龍族歷史完全不吻合,比如日本神話中的諸神是沒有宿敵的,就像一個大家族那樣不斷地繁衍下去,教授們無法從中解讀出衝突和戰爭,而戰爭是龍族歷史的主軸。”

    “這本書上說,天皇家族就是神的後代。”路明非翻著那本小冊子,“第一任天皇神武天皇是天照大神的後裔,這也太神棍了吧?”

    “這是日本神話的特點。它有一條非常連貫的時間線,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的每一代後裔都在一本名為《古事記》的書中寫明瞭,從神武天皇開始,之後的每一代後裔都是天皇,之前的每一代都是神。從這個角度來說,日本天皇家族是世界上現存的唯一一個有家譜的神族。”

    “史官是他們家養的,他們自然想怎麼扯淡就怎麼扯淡咯。我要是發財了也給自己修一部家譜,說我祖上都是英雄人物,比如那誰還有那誰誰……”路明非說到這裡開始撓頭。

    “你說的好像都是姓那的吧?”愷撒說。

    “媽的我們老路家在歷史上就沒出過什麼叫得響的人物!”路明非歎了口氣。

    “日本天皇的家譜確實不可靠,前十代天皇都只有文字記載卻無法考證。日本人寫歷史就像寫神話,直到二戰之前還有很多日本人相信天皇是神的後代,可以說日本的神話和歷史是一體的,也可以說日本人從古至今都生活在神話中,神裔仍舊是這個國家名義上的皇帝。”楚子航說。

    “日本歷史上有過古龍復蘇的事件麼?”路明非問。

    “完全沒有記載。我已經連線諾瑪查過,日本境內沒有過復蘇事件,也沒有龍族文明的遺跡。日本足全世界最‘乾淨’的地域,完全沒有龍類活動.日本分部處理過的案件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比如歐洲出土的某件龍族文明有關的古物在日本被拍賣。”

    “日本境內沒有過龍族文明?那混血種哪裡來的?”路明非問。

    “沒人知道,日本混血種的來歷就像日本神話一樣,至今都是個謎,據說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楚子航扭頭看向窗外。

    黑色的雷克薩斯轎車在東京街頭經過,一夜雨後,東京的空氣清新,微微透著海藻般的氣味。新聞說這是太平洋來的暖濕氣流正控制著日本全境的氣候,最近會有連續的雨天。愷撒小組坐在這輛豪華駕車的後排,楚子航和愷撒毫無懸念地選擇了兩側靠窗的座位,路明非只有坐在他們兩人中間。從昨天落地到今天早晨,愷撒和楚子航之間沒怎麼說過話,他們都跟路明非說話,即使就一個問題進行爭論也都是通過和路明非說話來交換意見。路明非有種感覺,作為這個三口之家的老爺,他的兩房姨太太正在冷戰,而他被夾在中間。

    路明非老爺現在的狀況很微妙,名義上他是學生會的狗腿子,私下裡跟獅心會會長有過命的交情,暗地裡還覬覦未來的大嫂……他要真是在演黑幫片,下場絕對是被亂槍打爆在街頭。總之愷撒小組雖然只有區區三個人,但彼此之間複雜的關係就像定時炸彈,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爆炸。

    夜晚的東京和白天的東京完全不同,夜色中的東京五光十色,透著一股妖冶美豔,像個穿著和服身材誘惑的禦姐,而白天的東京卻是個運動系的女孩,色調簡約,遠眺出去樓群融在天空的背景中毫不突兀。這是座整飭有序的城市,趕時間的上班族小跑著進出地鐵,行人步伐很快,但他們的行動都有規律可循,每個人都像是在看不見的鐵軌上運行著,很少有人會從自己的軌道上脫離,過街的紅綠燈邊人們無聲地等候,人群積得越來越大卻沒有人焦急和大聲說話,然後隨著紅燈變綠,街上的車在一秒鐘之內完全停下,人潮湧過街道,沿著各自的軌道分散,紅燈亮起車流恢復,新的人群又在紅燈下無聲地等候。

    楚子航扭頭看見路明非也正望著車窗外的景色出神,瞳孔中映出車水馬龍川流不息。

    “這是個被規則約束的國家,整個國家是一部複雜的機器,每個人都是這部機器上的零件,被規則約束著高速運轉。這樣的生活想起來也真可怕。”楚子航輕聲說,“你是不是也在想這個?”

    “不……我是在想日本女孩的小腿好粗……”

    楚子航默默地把頭轉了回去。同樣認真的眼睛凝視同樣的東西,觀察者的心理活動可能是迥然不同的,看到林黛玉的賈寶玉心底一動,心說這妹妹我曾見過的……看到林黛玉的薛蟠心說,蘿莉有三好,聲嬌體柔好推倒。

    車停下了。穿黑色西裝的女孩拉開車門,雙手貼著褲線深鞠躬:“歡迎本部專員駕臨日本分部參觀。”

    早餐之後,日本分部的車就已經等在酒店樓下了,接他們參觀日本分部在東京的基地。早餐由餐車直接推進套房,除了主廚親自製作的早點還有一份傳真檔,檔中是他們今日的行程。行程以每十五分鐘為一個時間段,拍的密密麻麻,從早晨九點到晚上六點,他們預期要參觀日本分部在東的辦公中心、由宮內廳安排參觀日本皇宮。參拜1400年歷史的淺草寺、還要去銀座購物,午餐被安排在米其林三星的法餐廳晚餐則由本家廚師親自上陣烹製頂級日式料理,晚餐中要用到的鮮魚已經於今天早晨六點整從築地的魚市場發貨,其中包括一條1.86米的深海金槍魚。這份行程表詳細得連楚子航都驚訝,如果遭遇交通堵塞的話,備份方案都做好了,從早晨九點到下午六點,他們完全沒有所謂的自由時間。他們也變成日本這部巨型機械上的零件了,不由自主地跟著這部機械一起轉動。

    “我本來以為會有黑衣男夾道鞠躬的。”愷撒鑽出車來,仰望那座黑色的摩天大樓。

    在淡雅的灰色樓群中,這樣一座被鐵黑色玻璃幕牆包裹的大廈顯得非常突兀。它如同一塊黑色的鐵碑,暗示著入住其中的機構有著何等的實力。,“如果參觀家族神社的話他們還保持著夾道歡迎的傳統,但在東市內不得不低調一些,以免驚擾周邊鄰居,請貴賓見諒。”站在車門外迎接的是源稚生的助理矢吹櫻,昨夜已經見過面了,是日本女孩中罕見的纖瘦高挑型,漆黑的長髮梳成劍道少女那樣的高馬尾。

    “因為交通堵塞,諸位已經晚於行程表四分鐘,不過沒關係,我們事先已經查過沿途的交通狀況,所以諸位和家主們的會議被延遲了十五分鐘。就由我帶諸位參觀一下辦公區吧。”

    “這座大廈在2004年年底落成,是源氏重工株式會社的總部,也是學院在東京的辦公中心。”櫻帶著愷撒三人組走進開闊的大廳。

    大廳中隨處可以聽到急促有力的腳步聲,抱著資料夾的職員們來來往往,空氣中彌漫著淡雅的香水味,電梯到達的鈴聲此起彼伏。看起來這做大廈和銀座那頂級的商務中心全無區別,除了他們正在處理的公務……

    “課長!沼鴉會的傳真,他們和火堂組的關係最近急劇惡化,三天來四次械鬥,兩個人受了輕傷還有一個重傷住院,請本家出面調停。”帶著厚底眼鏡的年輕人跟在中年男子身後沖出電梯,念著手中的傳真件。

    “沼鴉會在當地的影響力越來越小.社團規模同比縮小了22%,對本家的供奉也縮減了11.2%,這樣下去(原點書屋)我們只有把它的信用級別從‘c’級降為‘D’級了!這種情況下要調停它和‘B’級的火堂組之間的衝突,本家是很難作出對沼鴉會有利的決定的!”課長懊惱地說,“可是沼鴉會的問題如果不解決,會影響到火家的年終獎金啊!”

    “是啊是啊我還在還房屋貸款……課長你看我們直接消滅沼鴉會是不是可以把這個包袱甩掉?”

    “昨天夜裡我們裝運戰斧導彈戰鬥部的船在長崎港外沉沒,現在出事的海域被海岸警備隊封鎖,如果他們把那艘船打撈出來的話……”兩個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人懷匏雙手在角落裡踱步,臉色沉重。

    “賄賂給海岸警備隊的負責人呢?讓他暫停打撈,見鬼那些戰鬥部價值12億美元,如果落到海岸警備隊手裡我們不得在家主面前切腹麼?”

    “對方好像是非常剛正不阿的人啊,賄賂戰術在他身上沒有用。我說要不還是用妻子和女兒要脅他吧!現在不用點雷厲風行的手段就來不及了!”

    “新版的家規禁止再用綁票要脅的手段了,雷厲風行我們也得切腹!”

    “未必一定要綁架嘛,用他老婆的色情錄影呢?”

    “強制無關女性拍攝色情錄影來威脅好像也被新版家規禁止了啊,我記得是第六章第四節第三條。新版家規真是太嚴格,我們現在還是黑道組織麼?連美國中央情報局那幫傢伙能做的壞事都比我們多!”

    “不用強制,根據檔案來看他老婆跟他結婚前是家族旗下的AV工作室的簽約藝人哦。”

    “啊!真是太好了!趕快把她的作品調出來我們先驗驗貨!”

    “事情都談好了,我通過青川議員解決了牌照的事,諸君就好好地在橫濱做一番事業Ⅱ巴!你們都是我最看重的學生,我就相信你們總有一天會做得比老師更好!做好了自己的事業要記得回報家族,給弟弟們也樹立榜樣啊!”頭髮花白衣著考究的老人在休息區的沙發上給三個不斷點頭哈腰的年輕人訓話,話裡話外都是正能量.

    “如果沒有老師的幫助只憑我們幾個怎麼能擁有自己的夜總會和賭場?老師在我們心中就像父親一樣慈愛和偉岸!我們實在沒有什麼能為老師做的,這裡是夜總會的終生名譽金卡,所有消費費用全免,請老師有空的時候帶著朋友光顧,我們一定安排最年輕的小妹們伺候老師!老師還像以前一樣喜歡水手服麼?”學生中領頭的傢伙滿臉感激涕零,跪地把一張純金卡片捧在老師面前。

    “唉呀唉呀,還有什麼能比收到學生的禮物更能讓老師欣慰呢!你們長大啦,是棟樑之才啦!老師很欣慰,不過這張金卡老師不能收……倒不是老師對水手服沒興趣了,而是最近師娘管得很嚴格啊。師娘說如果我真的熱愛水手服的話她也可以穿什麼的……”老師花白的眉毛一抖一抖。“大家部……很有幹勁的樣子,”路明非眼角抽搐,“這就是新一代的黑道組織麼?”

    “應該說是黑道的管理組織。源氏重工的機房中存儲著整個日本黑道的資料,所有黑道成員在這裡都有備案。為了管理這個龐大的組織,家族共有十三個課超過兩幹人輪班工作,接線生就有六百名,她們晝夜接聽來自日本各地的求助電話,這些電話都來白我們認定的黑道成員。”櫻說,“你們可以把這裡看作日本黑道的資訊中心。”

    “一個減在陰影裡的社會,”愷撒說,“黑道中人遇到麻煩第一時間是求助於你們而不是員警,是這樣吧?”

    “是,凡是承認蛇岐八家是本家並定期繳納會費的黑道幫會,本家都有義務勾他們提供幫助。加入這些黑道幫會的年輕人都會在簽合同的同時收到一張身份卡,這說明家族承認他們在黑道中的地位,他們可以直接打電話向本家要求幫助。同時家族下屬還有一家基金會,為大家提供醫療和養老保險。”

    “還有醫保和社保?”路明非驚歎,“待遇這麼好?”

    “多數保險公司在給黑道從業人員辦理醫療和養老保險的時候都會很苛刻,所以本家籌集了一筆一千六百億日元的基金,在全世界範圍內投資,用投資的紅利為社團成員們提供福利。基金的運作模式和加拿大教師退休基金相同。如果社團成員不幸亡故,本家還會承擔他的孩子直到十八歲的學費和生活費。”

    “說得我也很想加入啊!”路明非說。

    “這方面我可以試著為您連絡人力資源部,但委實說家族很少招聘外國人。”櫻刷卡打開貴賓專用的觀景電梯,“請。”

    觀景電梯一路上升,路明非可以透過鐵黑色的玻璃幕牆俯瞰繁華的景象,新宿區的高樓大廈之間有蛇形的高架公路隱現,車流不斷,其中一條高架公路居然穿過了源氏重工。這座大廈的五樓和六樓是不存在的,取而代之的是公路隧道,每天數以萬計的車輛從大廈內部穿行,而其他樓層完全不受影響。

    “大廈接近完工的時候東京都政府才決定要修建那條高架公路,必須從這裡經過。但協商之後政府接受不了本家的開價,只有放棄拆除大廈的計畫,轉而簽訂了長達一百年的租約,租用這座大廈的五層和六層建設高架公路,而那上面的樓層是懸空的,由承蘑柱支撐。”櫻說。

    愷撒也有些動容。以東京都政府的財力,有錢修建耗資驚人的高架公路,卻無力買下這座大廈,可見這座大廈的驚人地價以及蛇岐八家在日本的地位。

    “六層以上幾萬噸的重量都壓在十二根承重柱上,結構穩定麼?我聽說日本是地震和颶風都很嚴重的地方。”楚子航說。

    “設計和建造這座大廈的都是橘家旗下的丸山建造所,在日本的建築業沒有人會懷疑丸山建造所的作品,它已經有五百年的歷史,創始人曾為豐臣秀吉建造江戶的天守閣。東京都政府信任丸山建造所,才會讓關係重大的高架公路從源氏重工內部穿過。建成接近十年來,還從未有過地震或者颶風能影響那條隧道的通行。”

    “厲害啊!”路明非讚歎。

    “叮”的一聲,電梯停在了第28層。電梯門打開的瞬間,視野一下子開闊起來,整層樓是一間辦公大廳,數以百計的女孩坐在隔間裡,一邊接聽電話一邊在電腦螢幕上搜索,滿耳都是她們清脆的“哈伊哈伊”。

    “這些都是本家的接線生,家族的熱線電話是24小時通暢的,對黑道成員來說,永遠有數百個接線生等待聽取他的求助。設置這個熱線電話的時候,家族要求服務一定要比警視廳的報警電話好,語氣和態度也務求親切。在遭遇地震和海嘯的時候,我們也接聽來自平民的求助電話,家族旗下超過五萬人參與過救災。”櫻說。

    “本家真是日本人民的親爹啊!”路明非說。

    穿過呼叫中心,沿著樓梯上到29層,路明非第一眼看到的是佔據整面牆的巨幅東京地圖。不像本部中央控制室裡的3D投影地圖,這張地圖是印在紙上的,上面紮著五顏六色的飛鏢。工作人員一邊接聽電話一邊在小紙條上做記錄,然後把紙條卷在五顏六色的飛鏢上投出去。另一群人則面對地圖若有所思,時而有人忽然起身從地圖上拔下一枚飛鏢,返回自己的辦公桌前,呼啦啦一幫黑衣下屬就圍了上來。

    “跟作戰指揮部似的。”路明非說。

    “我們稱之為聯絡部。每天每小時甚至每分鐘幫會中都有衝突,如果是小事情,接到電話之後接線員會直接把任務丟給相關的課去處理,但如果接線生覺得這件必須上報,她們就會把情況通報到聯絡部。聯絡部的幹部都是在黑道中有地位和閱歷老人,他們有些跟警方的關係很好,有些則跟幫會領袖有私交,有些在特定的行業是行家,他們會根據自己的所長領取任務。老人不太習慣對著電腦,本家就同意他們沿用以前的辦法辦公。”櫻說。

    “扔飛鏢?”愷撒問。

    “在江戶時代他們的習慣是把字條紮在肋差上扔出去。”

    不同於28層的快節奏和29層的森嚴,第30層的環境叫人一下子放鬆下來,這一層是日式風格,老年人穿著和服圍坐在榻榻米上喝茶,竊竊私語。

    “這是你們的老幹部活動室麼?”路明非問。

    “這裡被稱作戰略部,在本家中最有地位的老人才能進入戰略部,他們以前都是黑道幫會的領袖,需要他們出面的事情已經很少了,他們平時要做的事情就是喝喝茶,但他們坐鎮這裡,這座大廈在日本黑道中的地位就會更加穩固。他們才是支撐這裡的柱石。”櫻說,“只有非常棘手的事情才會勞動他們通常不能公開路面,因為他們都被警方通緝超過十年了。”

    “就像古羅馬的上議院。”愷撒說,“真有意思。”

    “我們就是要跟他們開會?”路明非問。

    “不,雖然他們在家族中也足值得敬重的老人,但有資格跟諸位貴賓座談的是家族中地位最高的人,八姓家主。”櫻說,“這時候八姓家主已經在醒神寺中等待諸位了,請隨我來。”

    “八姓家主?”路明非心中浮現出八個形銷骨立的老爺子,穿著漆黑的和服,鼻孔中噴出陣陣陰氣。

    櫻拉開了一處隱蔽的拉門,陽光透了進來,這一層居然有一處寬敞的露臺,它隱藏在大廈的一角,從地面和天空都不易覺察,唯有拉開這道拉門,才能踏入這處洞天。

    名為醒神寺,果然就是寺廟的風格,但不是佛寺而是日本神道教的寺廟c有一座小小的朱紅色“鳥居”,花崗岩牆壁上雕刻著神道教中的諸般鬼神,從莊嚴的天照、月讀,到威猛的須佐之男,還有形狀兇惡的妖鬼,有的長著獅子般的面孔獠牙畢露,有的盤膝坐在骷髏堆上,風和雲簇擁著這些神魔,仿佛百鬼夜行。露臺上居然還有一道清澈的流泉,流泉周圍是白石和青草組成的枯山水,悠悠然透著禪意。

    櫻捧上了銅盆,銅盆裡盛著清水。路明非趕緊識相地洗手漱口,路嗚澤推薦的書果然還是有用的,至少他知道參觀神社之前有淨手淨口的所謂“手水儀式”,黑白兩色石桌拼成圓形的太極圖案,桌邊等候的六個人都起身鞠躬。

    “諸位已經見過的,源家的家主源稚生先生……”櫻一一介紹。

    愷撒有些訝異,他沒有想到昨天接機的年輕人居然是蛇岐八家中地位最高的幾個人之一,這麼說來蛇岐八家對他們真是格外親善。

    “龍馬家的家主,龍馬弦一郎先生,龍馬弦一郎先生是現任的日本分部分部長.”

    龍馬家的家主既不形銷骨立也不噴陰氣,看起來是正經歷中年危機的男人,穿著一絲不苟的西裝,頭髮梳得很精心,但沒什麼精氣神,好像滿臉都寫著“加班壓力大老闆對我凶升職沒指望老婆跟人亂搞女兒又早戀我為什麼不去死”.

    這貨就是黑道中最恐怖的人?還是現任的日本分部分部長?這貨就是一個純粹的中年loser吧?路明非心裡嘀咕。

    “犬山家的家主,犬山賀先生。犬山賀先生是第一任分部長,是昂熱校長的老朋友。”

    頭髮花白的犬山家家主看起來很和藹,笑容如陽光般照人.他撓著頭哈哈笑著說:“哎呀哎呀,因為殺不掉昂熱嘛,只好跟他當朋友了。真是遺憾啊。”

    “櫻井家的家主,櫻井七海女士,她兼任日本分部的監察員,”櫻井家的家主居然是個令人驚豔的少婦,雖然她衣著刻意保守,但套裝裙遮不住她火熱的曲線,那副深紅色的粗框眼鏡戴在她的臉上,素顏就像是盛妝般多了色彩。

    “風魔家的家主風魔小太郎先生,蛇岐八家的‘若頭’,大家長不在的時候,家族的食物都由風魔先生斷絕,風魔先生不在日本分部任職,但為了這次的任務我們借用了風魔家的忍者組,所以風魔先生也出席今天的會議。”

    風魔家家主終於有點符合路明非心中黑道大哥的感覺了,這個穿著黑色和服的老人如同精鐵鍛打出來的,目光冷厲如刀,站在他面前有種被刀指著眉心的感覺。只是這個名字有點搞怪,風魔小太郎?聽著不是藝名就是網名。這位老爺子是沉迷《信長的野望》系列,還是沉迷《戰國無雙》系列?總不能是歷史上真的風魔小太郎,那位忍者之王巴四百多年前的人了。

    “最後這位是橘京家主橘政宗先生,也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長。”

    “各位是沒有想到所謂的黑道分子是我們這樣的人吧?”一身白麻衣的橘政宗微笑著和愷撒小組一一握手,“其實我們也沒有想到學院本部的王牌專員是這樣優秀的少年人啊。”

    雖然已經是個白髮蒼蒼的老人了,但橘政宗只憑那一笑就在客人們心中奠定了自己“領袖中的領袖”的地位,即便是淩厲如刀的風魔小太郎也沒有他身上那種坦然,磊種自然親切的美容中有種把事情牢牢掌握在手中的自信。

    “宮本家主在做些準備工作,諸位一會兒就會見到。至於上杉家主,她身體不太好。昨夜後半夜又出了狀況,現在還在臥床靜養,還請諸位貴賓原諒她的失禮。”橘政宗說,“高縣會議我不便在場,我這就退席。”櫻深鞠躬。

    “不急,等等我和犬山、風魔先生,我和風魔先生不是日本分部的人,只需全心全力為學院的任務提供幫助就可以。至於犬山君,雖然曾經是日本分部長,但如令已經退休,也不便出席這樣機密的會議。我們和學院優秀的年輕人見上一面聊聊家常,然後就可以去跟戰略部的老不死們去喝茶了。”橘政宗笑笑。

    “茶很香。”愷撒隨口說。

    桌上點著一個炭火爐子,爐上坐著一把關西鐵壺,鐵壺黝黑沉重,上半截像榴槤彀有無數鈍刺.下半截雕刻著赤面長鼻子的鴉天狗,張開雙翼飛翔在流雲火焰中。炭火把壺底燒得通紅,鴉天狗的臉和羽翼邊緣泛出熒熒的火光。水即將沸騰。微風吹過,壺中的水咕咕作響。在這麼高的地方能直接眺望到東京灣的海面,陽光下白帆片片“能得到加圖索家繼承人的贊許,這茶也算有幸。”橘政宗說,“沒什麼可以招待諸位的,就用這日本的茶道吧。”

    “您是日本人麼?”愷撤以審視的目光看著橘政宗。

    橘政宗的鼻樑挺直眼睛深陷,面部線條如刀刻般清晰,跟一般的日本老人有區別),但他有著純正的黑瞳,一舉一動都帶著濃厚的日本味。

    “我只有一半日本血統,另一半是俄國人。”橘政宗說。

    愷撒皺了皺眉,這讓他不由自主地想到那艘前蘇聯破冰船。

    “我來日本很多年了,很多人都看不出我還有一半俄國血統,加圖索先生你是怎麼看出來的?”橘政宗問。

    “口音,你的口音帶有斯拉夫語系的特點,你會區分硬齶音和軟齶因們這是典型的俄國發音。”愷撒說,“你不只有俄國血統,你還在俄國生活過。”

    這是路明非和楚子航都沒發言權的事,他們兩個的母語都是中文,楚子航因為寡言少語所以英語發音也只比路明非略強一點。但愷撒愷聽橘政宗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覺察出來了,他從小就有不同語種的老帥,除了義大利語之外還能流利地說英語、法語和西班牙語,歐洲每個國家的語言他都能分辨.

    在座的人中連風魔小人郎和源稚生都流露出驚訝的表情,顯然其他家主也並不知道這件事。

    “想不到這麼多年了這件事還是瞞不過人,”橘政宗笑笑,“是的,我在俄國生活過大概30年,那還是蘇聯的時代呢,大家吃著分配給的食品,孩子們都以穿上軍裝為榮。”

    愷撒遲疑了一下,沒有繼續問下去。橘政宗在俄國生活過無法推論出橘政宗跟列寧號有關,日本和俄國曾經在中國東北交戰,二戰之後有相當多的日俄混血兒。而且橘政宗很坦蕩,並不像是藏著什麼秘密。

    水沸了,橘政宗提起鐵壺,把沸水倒進茶碗中,再把水倒掉。這是標準日本茶道的程式,第一道熱水只是用來加熱茶碗。接著他用木茶勺挑出兩勺茶粉放入茶碗,再從鐵壺中取一大勺熱水倒入茶碗,用茶筅輕輕攪拌。他的手法輕靈而神情肅穆,麻布和服的大袖在微風中飛揚,便如琴師在風中彈湊,無聲的琴曲如汪洋大海般四溢。

    “查查參考書,這路數該怎麼破?”愷撒湊近路明非耳邊,壓低了聲音.

    “有的有的!我那本《日本神話與歷史100講》的附錄裡有茶道禮節!”路明非在桌子底下翻書。

    “有了!煮茶的人會把茶碗有花紋的一面朝向飲茶的人……然後……我們要拿古帛紗墊著,順時針旋轉兩次,把花紋對著煮茶的人表示尊重……然後,嗯,飲下茶湯,把茶碗逆時針旋轉丙次,低頭欣賞茶碗的花紋,表現出很欣賞的樣子,也可以讚歎兩聲。”路明非小聲說。好在這張桌子夠寬夠大,他們說什麼對面的人大概聽不清楚,只看見他們三個交頭接耳。

    愷撒和楚子航一言不發,都在心中默記流程。從進入這座大廈開始他們就意識到H本分部足個龍潭虎穴,但愷撒和楚子航不會像路明非那樣一路讚歎厲害啊厲害啊,日本分部是黑道社團,學生會和獅心會也是社團,社團領袖們不想輕易被對方的氣勢壓倒,所以一舉一動都格外用心。闖蕩江湖無非見招拆招,對方用敬茶的禮節來攻,他們就用喝茶的禮節來破,讓日本分部這幫傢伙明白本部並非沒有文化浪得虛名。

    橘政宗果然抽出腰間金色的古帛紗墊著茶碗,在手中輕輕旋轉,把有竹雀花紋的一面朝向愷撒,彎腰奉茶。愷撒早已注意到自己面前也有一張金色的古帛紗,彎下腰神色不動地接過茶碗,也用古帛紗墊著,在掌心順時針旋轉兩次,把竹雀花紋對著橘政宗,路明非那本小冊子上說這是對煮茶者的尊敬。愷撒做得一絲不苟,他也知道在日本茶道是鄭重的禮節,出錯是丟臉的事。

    橘政宗又向楚子航和路明非奉茶,這兩個人也一絲不苟地照搬愷撒的做法。

    三人同時仰頭飲下茶湯,動作稍微停頓,而後身體緩緩地復位,逆時針旋轉茶碗兩次,重新把竹雀花紋對準自己,低頭欣賞茶碗的花紋,臉上露出讚歎的神色。

    “煮茶算是我不多的特長,貴客來訪,聊表敬意。不耽誤大家寶貴的時間了,我和風魔先生、犬山君先告辭,學院的事務就由稚生和櫻井女士、龍馬君負責。”橘政宗起身告辭,“希望諸位在日本的日子裡開心,任務也順利。”

    愷撒小組起身回禮,橘政宗帶著風魔小太郎和犬山賀離開了露臺。

    拉門在身後閉合,風魔小太郎踏上一步壓低了聲音:“政宗先生,他們能勝任麼?”

    “雖然稚生說他們是些靠不住的孩子,但我相信他們的優秀,愷撒的血統在‘A’級中也是超一流的,他被昂熱那麼重視絕不僅僅因為他是加圖索家的孩子;而楚子航也不像檔案中說的那樣不可控,我跟他對面感覺不到他有殺氣洩露出來,這說明雖然I他的龍血比例很高,但他的自控能力更強,能束縛住龍血,這種素質是很罕見的;我唯一不能確定的是路明非,但希爾伯特•讓•昂熱相信的人,全世界都得相信!”

    橘政宗沉聲說,“他們的到來對我們而言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決不能錯過!”

    “我也有差不多的感覺,他們明知道我們是黑道,但態度並無畏懼,應對也算有度,甚至還懂茶道禮節,”風魔小太郎皺眉,“只是政宗先您用滾水沖茶他們卻一飲而盡,難道……不燙麼?”

    露臺上,愷撒小組默默地坐在風裡,坐得筆直,看著源稚生取出筆記本,海圖和各種資料。

    “我看見你眼中含著熱淚。”愷撒壓低了聲音。

    “可那不是因為我的心中滿懷深情。”路明非也壓低了聲音“你那本該死的書上沒說茶要涼一涼再喝麼?”

    “沒說,一個字都沒說……”

    “不過好歹我們破了這幫日本人的招……”楚子航舔了舔火辣辣的口腔上齶,不知道那杯滾燙的茶有沒有在那裡燙掉一層皮。雖然他不敢贊同愷撒說已方在這一輪接觸中勝了一籌,但他這種自尊心強烈的人似乎也不好抱怨愷撒的好勝心。

    “任務說明諾瑪已經傳給組長了,我想諸位都清楚你們這次的任務是勘察1992年沉沒的列寧號破冰船,現存由我來給諸位做詳細的任務說明。”源稚生在桌上攤開海圖,在某個位置上打了個紅圈,“這是日本海的海圖,列寧號最後的求救信號是從我圈出的這個位置發出的,距離日本海岸線120海裡。”

    “晤。”愷撒點頭。

    “雖然經過那片海域的航線不多,但確實是安全海域,沒有暗礁沒有冰山也沒有湍流,以列寧號這種噸位的破冰船來說,在安全海域失事的可能性極小。它是為征服世界上最危險海域而設計的,魚雷正面命中都不會沉。但就是這樣一艘船居然在安全姆域失事了,這在日本海岸警衛隊的檔案中是最大的懸案之一。”

    “晤。”愷撒點頭。

    “他們既不知道列寧號為什麼沉沒,也不知道列寧號為什麼要經過日本海,但它沒有入侵日本的領海,所以這件事也無從追究。那艘船可能載有跟龍族有關的貨物,這是在俄羅斯情報部門工作的校友傳出的消息,但他沒能找到更多的證據來支持這令結論。他說列寧號的沉沒在北方艦隊還有克格勃內部都是一個禁忌,沒有人願意談及這件事,也找不到真正瞭解這件事的人,好像每個人都認為沾上這件事便會被厄運纏上,這件事裡有鬼魂那樣不乾淨的東西。學院是從近年開始試著搜尋沉船的,但工作進行得很慢,因為那是世界上最深的海域之一。”

    “晤。”愷撒繼續點頭。

    “你們要不要幾塊冰含著?”

    “你看出來了麼?”路明非有點窘,辛苦忍到現在,對方居然早已覺察。

    “在茶道這件事上我認為你們沒有必要跟政宗先生嚴肅,其實他根本不懂茶道,他只是個半調子日本人。”源稚生淡淡地說。

    “見鬼,我也說一個俄國人跟我們玩什麼茶道!”路明非第一個忍不住,“我要冰塊!”

    “因為他很想把自己變成一個日本人,打刀、茶道、弓道、劍道和花道什麼的,”

    源稚生轉身遠眺,“所有漂泊不定的人,都想找個可以稱作‘家’的地方吧?”

    櫻端著冰桶進來,愷撒和楚子航也放下矜持抓了冰塊吞進嘴裡,口腔裡那股火辣辣的痛感才稍微緩解。

    “只是熱茶,不礙大事,那我繼續說,有問題就問我。”源稚生回到桌邊在海圖上指點,“列寧號失事的地點位於日本海溝的正上方。你們可能聽說過那條海溝,它和千島海溝、小笠原海溝、馬里亞納海溝其實是一體的,那是海底的一道深淵,長達數幹公里,從地質學上來說是亞歐板塊和太平洋板塊的分界線。太平洋板塊沖入亞歐板塊下方,交界處形成極深的裂縫。海溝最深處叫塔斯卡羅拉海淵,深度8513米。”

    “在馬里亞納海溝的斐查茲海淵被確定為世界最深處之前,塔斯卡羅拉海淵曾被認為是世界上的最深處。”楚子航含著冰塊含含糊糊地說。

    “正是這樣,這種海底深淵也被稱作極淵,是地球上最神秘的區域。幾乎無人抵達過那裡,迄今為止我們對極淵的瞭解更多基於猜測。從沉沒地點分析,列寧號課能就在塔斯卡羅拉海淵裡。探索極淵最好的工具是聲呐,我們用特定頻率的聲波掃描海淵深處。可得到的結果不是沉船,而是一個心跳信號。塔斯卡羅拉海淵深處有個生物,一個巨大的生物,它的心跳很強,而且越來越強。”

    楚子航的臉色一變:“那裡應該是生命的禁區。”

    “你的意思是極淵中藏著一個龍類?”愷撒說。

    “龍類胚胎,心跳增強,說明它正在孵化。”

    “列寧號上的秘密貨物是一枚龍類胚胎?”

    “是的,當年列寧號途經北西伯利亞的無名港口,帶走了一枚珍貴的龍類胚胎,然後那個港口毀於一場大火。沒人知道胚胎要被運往哪裡,最終目的地可能是日本,也可能它只是路過,但顯然它未能到達目的地,龍類胚胎墜入了海溝深處。這些年來胚胎一直緩慢地孵化著,可我們一直都沒有察覺。”

    “如果是龍類的話,大概能忍受極淵中的惡劣環境吧?對龍類而言那裡是最佳的孵化場和避難所。”楚子航說,“海水是它的保護層。”

    “正是如此。”源稚生說。

    路明非打了個寒戰。身處這座繁華的城市,想著120海裡之外有條龍正在海底悄悄地孵化。等到它浮出水面的那一天,街上那些按部就班的學生和上班族會嚇得四散奔逃,全世界都會在它的龍吼中震怖。

    “現在我們知道極淵中有條龍正在孵化,”愷撒說,“那不如來一場水下核爆,把極淵炸平就好了。”

    如果裝備部的神經病們列席這次會議一定會為愷撒歡呼,所謂神經病所見略同。

    “如果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亂往海溝裡扔核彈,沒准會導致大陸架滑坡,日本都會被波及,還有海嘯和核污染等等不可控的後遺症。我們只能用精准爆破的方式清除胚胎,但僅靠聲呐我們很難鎖定胚胎的準確位置,所以在這次任務中我們會派出載人潛水器深入極淵底部進行勘察,如果找到那枚胚胎,就給它送去一枚郵包炸彈。任務代號‘龍淵’,你們將前往龍的深淵。”

    “我靠!這任務靠譜麼?剛才不是說那裡是生命禁區麼?”路明非吃了一驚。

    “確實是生命禁區,如果不是這樣,任務的級別也不會是‘SS’。”源稚生說。

    “我不是在跟你討論任務分級的問題,我的意思是說我們三個大活人怎麼潛到那麼深的地方去?五公里長跑我還得歇三次,你讓我下潛八公里?我潛到一半就餓扁了。”

    “這不是關鍵,關鍵是深海的高壓,”楚子航說,“這種深度穿潛水服是潛不下去的,只有用深潛器。但據我所知世界上絕大多數載人深潛器甚至無法到達6000米的深度,極淵中的壓力是地面上的幾百倍,能把深潛器壓成扁平的鐵皮。”

    “確實如此,極淵是比外太空更極端的環境,沒有最尖端的裝備足無法抵達的。”

    “所以裝備部為你們準備了人類歷史上絕無僅有的設備。它正由日本分部所屬的岩流研究所做最後的檢查,請隨我來。”源稚生起身把手掌按在牆壁上,雕刻著天照和月讀的兩塊花崗岩板無聲地分開,露出黑色的通道。

    通道中黑衣持械的男人們深鞠躬:“少主。”

    源稚生並不回禮,領著龍馬弦一郎和愷撒小組穿過通道。這條通道被密密麻麻的紅外線鐳射封鎖,任何試圖潛入的人都會觸發警報,不用說還有那些黑衣持械的男人。楚子航流露出警覺的神色,愷撒釋放了“鐮鼬”,他聽到了無數心跳聲還有機械運轉的聲音。鐮鼬群如蝙蝠般洶湧著去往前方,鐮鼬群在每個岔道分裂,飛得越來越遠,通道的盡頭回蕩著它們振翅的聲音,與此同時在愷撒的腦海中通道的地圖越來越開闊。這條通道縱橫交錯如同蛛網,四通八達。

    “這些通道可以到達所有的樓層,”龍馬弦一郎解釋,“這種建築技法早在戰國時代就有,為了防止忍者的暗殺和手下的叛亂,大名在自己的天守閣中修建密道。”

    源稚生輸入密碼打開了藏在牆壁中的小型電梯:“請。”

    電梯迅速下降,愷撒忽然聽到了水聲,那不是水在管道中汩汩流動的聲音,而是潮聲,一疊疊的浪花彼此追趕。

    “歡迎諸位光臨岩流研究所。”電梯門打開,穿著白色實驗服的男人深鞠躬,“我是所長宮本志雄,也是宮本家的家主。”

    耳邊被潮聲充斥著,他們居然真的看到了白色的浪頭。這裡已經是源氏重工的地下,卻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地下室,這是直徑超過12米的隧道內部,半條隧道被水淹沒.

    洶湧的水流沖刷著隧道的金屬壁,隧道頂部的氙燈一盞接一盞地去向遠處,沒入徹底的黑暗中,巨大的工程機械貼著隧道壁滑動,自動地檢查水位和流速。

    “我靠!”路明非驚歎。他的聲音在巨大的空間中回蕩,這驚人的隧道簡直能跟英法之間的海底隧道相比,能夠容納火車通過,如果在裡面修建高速公路的話’至少能容納六輛車並行,他們腳下的水流完全是一條滔滔的大河。

    “這是東京地下的排水系統。”宮本志雄解釋,“東京經常被颶風襲擊’颶風中降雨量極大,而且周圍山地的雨水也會往這裡彙集。因此東京都政府在地下修建了大型的排水系統,包括這樣的管道,巨型的地下儲水池和巨型的渦輪機’在暴雨中這套系統能把一個湖泊的積水儲存在地下,再通過渦輪機和管道排向大海。因為整個地下空間都是用防腐蝕的特種鋼材建造的,我們稱它為‘鐵穹神殿’。家族下屬的丸山建造所承接了這項工程,托它的福,竣工以來東京再也沒有出現過水患。岩流研究所的秘密工廠就設在這裡,這裡還有一個船塢,小型潛艇可以從水道直接抵達源氏重工。”

    “這樣運輸違禁物品也很方便吧?”愷撒說。

    “這也是丸山建造所願意承擔這項政府工程的原因之一。”源稚生說。

    警報聲席捲了整條隧道,隱隱有雷鳴般的聲音。

    “下一波潮峰要到了,我們還是去高一點的地方免得濺濕衣服。”宮本志雄說。

    這位家主還不到30歲,長得清秀端正,戴著古板的玳瑁框眼鏡,頭髮梳得整整齊齊,完全不像黑道分子,倒像是某個學院的年輕老師。

    他們剛剛登上高處白色的潮峰就到了,隧道在震顫,水花激蕩飛揚,就像一條白色的龍被隧道強行束縛著,它掙扎前進,同時咆哮怒吼。潮峰經過的時候彼此相對吼叫都聽不見,只能看嘴形。

    “昨天晚上暴雨,今天就會有幾次連續的潮峰。不過不下雨的時候水面很靜,可以把它看作一條河,坐在水邊煮煮茶,也頗有禪意。櫻花落的季節水面上會飄著一層花瓣,我們把它叫做‘櫻流海’,諸位要是多呆幾天就能看到。”宮本志雄說,“我們正忙著調試裝備部運抵的設備,因為裝備部拒絕派人來協助調試,所以多費了一點時間,不過也快接近尾聲了,不會耽誤諸位的任務。”

    他們沿鐵質懸梯前行,忽然一轉彎,路明非的眼睛被照亮了。暴雨般的火花從天而降,就像是夜空裡一閃即逝的煙火,巨大的黑影被吊在隧道頂部,數十名工程人員用吊索懸掛在空中圍繞著黑影忙碌,火花來自他們手中的焊槍。

    “那就是你們將使用的深潛器,迪裡雅斯特號。這是潛水史上的傳奇設備,l960年它曾到達馬里亞納海溝的底部,深度超過10000米。這不是複製品而是原型機,因為深潛器對工藝的要求極高,只要外殼上出現針孔大的滲漏,整艘深潛器就可能被高壓撕裂。即使讓裝備部按照迪裡雅斯特號的圖紙臨時趕制一艘也沒法保證安全,最可靠的就是經過實踐檢驗的原型機。”宮本志雄說,“雖然它創造世界紀錄是在1960年。但之後的半個世紀裡,人類還沒有造出過能與之相比的深潛器。”

    “這麼傳奇的東西應該很值錢吧?”路明非讚歎。

    “這東西不是我家的麼?”愷撒有點困惑。

    “這確實是加圖索家的藏品,由家主龐貝捐贈給了學院,再由裝備部進行改造。”

    宮本志雄說。

    “老大你家還有這種寶貝?”路明非對高帥富的理解被刷新了。跟這東西相比名牌跑車和遊艇根本算不得什麼啊,這種級別的收藏,全世界獨一無二,放在世界上任何博物館都算鎮館之寶,居然就有人買回家只為自己看著好玩。

    “跟阿波羅登月艙一起買的,”愷撒聳聳肩,“我父親是個花花公子,喜歡收集各種奇怪的破東西。”

    “花花公子應該收集名表名車名女人啊,可他看起來很愛科學。”

    “花花公子收集一切的最終目的都是搜集女人,有些女人喜歡名表名車,也有些女人愛科學,所以他有時候得冒充科技宅接近那些女人。那一次他看上了聯合國太空署的一個女博士,總得買點有趣的東西吸引對方來家裡吃飯。”

    “他得手了麼?”路明非很好奇。

    “我想是得手了,總之他們在迪裡雅斯特號裡整出了很大的動靜。我就在外面把艙門扣死了,他們在裡面呆了48個小時才被消防隊解救出來。作為兒子我只能幫他到這裡了,這麼長時間裡要是不發生點什麼他也枉稱加圖索家第一種馬了。”愷撒滿臉都寫著輕蔑,“我們能在裡面找到女博士的絲襪也說不定。”

    “沒有發現,運抵東京的第一時間我們就檢查過。”宮本志雄說。

    “撿到也沒關係,撿到你們就自己收著,我估計那東西不算收藏的一部分。”路明非說,“要說這方面的收藏他更加豐富……”

    “打住打住!老大!我們要矜持!要矜持!有風流倜儻的老爹也不算是壞事,我們不能驕傲,也不能傲嬌。”路明非趕緊制止這個一步步走向不歸路的話題,“我們繼續說深潛器。”

    宮本志雄用力擊掌,一束光打向空中,照亮了那個巨大的黑影。被人遺忘了半個世紀之後,潛水史上的傳奇重現於世,以閃耀的塗裝。這艘異形潛艇被漆成了白色,中間還噴上了一個巨大的紅點。

    “這塗裝我看著眼熟……”路明非說。

    沒法不眼熟,迪裡雅斯特號被漆成了一面膏藥旗。

    “喔,它可真醜。”愷撒有點措手不及。

    “這是你父親的要求。他表示這台深潛器免費捐給學院使用,但一定要給我把它漆成一面日本國旗。他說日出東方是好兆頭,以此祝願我兒的日本之行順利圓滿。”宮本志雄說。

    “當年我把他鎖在裡面的時候就知道他總會想辦法報復我。”愷撒說。

    “這東西看起來是個古董了啊,乘著這東西挑戰極淵真的大丈夫麼?”

    “應該說世界上只有它能做到,”愷撒說,“雖說他買來是想勾引女博士,不過確實是人類科技史上的奇跡。”

    “可這玩意兒比我爹還老,我承認它當年是個傳奇,可大俠你年輕時能雙掌開碑可不代表老來不會腰間盤突出啊!這古董有人負責保養麼?”路明非心裡沒底。

    “一直存放在我家出資的潛水博物館裡,每年有專人負責養護。”愷撒說,“每年還會更換塗裝。”

    “更換塗裝?”路明非一愣。

    “中國和義大利建交那一年他們給它換上了五星紅旗的塗裝;畢卡索去世那年,博物館把他的名作‘亞威農少女’複製在迪裡雅斯特號的外殼上;再有就是2006年麥當娜全球巡演的時候,它被漆成金色帶到世界各地,麥當娜渾身塗滿金粉從裡面鑽出來演唱開場曲目。”愷撒想了想,“好像還在傑克遜的演出中用到過,我記不清了。”

    “就是說它在過去的半個世紀裡已經完全徹底地淪為道具了對吧?你們家就像對待藝術品和古董那樣來養護它對吧?上上油刷刷漆,帶去全世界展覽,它甚至沒有在水裡泡過!”

    “裝備部做過改造,”宮本志雄說,“從使用說明來看他們這次還是很努力的,不僅安裝了幾項新系統,而且在外殼內部用記憶金屬加強了,阿卡杜拉所長再三表示說‘保證品質’。”

    “可是他們是幫搞炸彈的啊!他們保證管屁用啊?師兄你怎麼看?”路明非轉向楚子航求助,希望他能說句公道話讓這兩個神經病冷靜一下,乘坐一艘剛從博物館里拉出來的老古董挑戰極淵?還是裝備部改造過的?那只能是活膩了!

    “好槽。”楚子航微微點頭。

    “什麼意思?”路明非眨巴眼睛。

    “我說你剛才吐愷撒的那個槽有意思。”楚子航說。

    “我靠師兄你滿臉交完黨費準備英勇就義的模樣!”

    “什麼時候下潛?”愷撒問。

    “明天晚上,我們以科學考察的名義向海事局申請了一份禁制令,明晚禁止-切民用船隻經過附近海域,但是禁制令只有12個小時的有效期,從晚上六點生效到淩晨六點。換而言之我們只有12個小時的操作時間。”源稚生說。

    “這麼著急?時間可真夠緊張的。”愷撒說。

    “深潛器的操作並不複雜,一天的時間足夠你們掌握,這是深潛器的操作手冊。”

    源稚生把厚厚的操作手冊遞給愷撒,“其他的事項我們會準備好,時間說不上寬鬆,但是足夠用了。”

    “我的意思是我還預訂了幾家特色餐館,還有幾個想去的景點,還有些紀念品要買,我有幾頁紙的購物單。”

    “我還想去秋葉原。”路明非說。

    “你剛才嚇得臉色都變了,還有心思去秋葉原?”楚子航問。

    “平生不到秋葉原,縱稱宅男也枉然啊。眼看就要九死一生了還不抓緊時間去?如果可以我都想把我的墓碑紮在秋葉原的大街上,讓來來往往的妹子扶著我的墓碑拍照。”

    源稚生沉默地看著巨型排水管中的白浪滔滔……這幫二百五又開始圍著他載歌載舞了!跟這幫二百五一起執行任務,就像騎士騎著叫驢沖向戰場,即便你高舉馬刀吼聲如雷已經有為國捐軀之志,你也沒法確定自己能殺入敵陣……因為你胯下的驢隨時會撒起歡來甩開四蹄帶你奔向天邊。
超級七七 發表於 2015-3-19 12:03
正傳 第十章 每只象龜心中都有一處溫暖的水坑


    夜幕降臨東京,長街上霓虹燈從東往西依次亮起,夜色中的東京又由素衣的運動女孩變成了誘惑的禦姐,燈紅酒綠的意味漸漸濃郁。

    被稱作“醒神寺”的露臺上鋪上了一張張榻榻米,長桌上擺著那條重達兩百公斤的深海藍鰭金槍魚,光明如鏡的本燒廚刀把魚腹切開,魚腩肉就像粉紅色的大理石那樣誘人。圍繞著這道主菜的是照燒河豚、碳烤多春魚、牡丹蝦刺身,還有自法國空運來的藍龍蝦刺身,酒壺中冰著醇厚芬芳的清酒。

    今夜是本家的主廚親自操刀,待遇遠比中午的米其林三星餐館要高。主廚當年曾經侍奉天皇家族,屢次在國宴中用美味的刺身征服外國大使,主廚的學生遍及東京各五星級酒店的日式廚房。為了招待本部的貴賓主廚親自出馬,料理取泰戈爾《飛鳥集》中的詩意,名叫“生如夏花”,把日式料理中最盛大最絢爛的一面呈獻給食客。但在源稚生看來這純屬俏媚眼做給瞎子看,桌對面的三個二百五完全不懂領略夏花的絢爛,正沉浸在白天購物的收穫中、

    楚子航買到了關西鐵茶壺和蘇茜要他帶的燒果子,路明非買到了朝比奈實玖瑠的限量版手辦,而愷撒買的東西正停在樓下,那是一輛廂式貨車。愷撤走進漆器店翻了翻產品目錄說這每樣三件請給我也好,然後他雇的箱式貨車就開過來了,接著走進京都銀器店說銀茶具三十套開始裝車吧,接著走進“七寶燒”的店……他在守夜人討論區發帖說會給學生會的每個人都帶一份禮物,這方面他是言出必踐的。

    源稚生當了整整一天的導遊和導購,看著愷撒帶著箱式貨車從這家店轉到那家店,刷卡刷卡再刷;看著路明非在秋葉原的街頭和Cosplay女孩們合影,合了這個合那個;看著楚子航獨自在街頭漫步,目光掃過一切,卻又像對什麼都漠不關心。直到陰雲蓋過天窄豆大的雨點落下來,路明非和愷撒才跟著四散躲雨的人一起奔跑起來,而楚子航有十足的準備,打開隨身的Burberry雨傘漫步在雨中,櫻花徐徐落在他的傘上。源稚生搞不清是這三個男人是神經太大條還是信心十足,明夜他們將執行“SS”級的高危任務,可看不出他們有多少緊張感。

    “這種脫衣人偶就是你喜歡的朝比奈實玖瑠?真是色狼玩具啊。”愷撒好奇地看著路明非擺弄手辦,“可脫掉衣服她也就是個身材平平的塑膠娃娃啊。”

    “首先這不叫脫衣人偶這叫手辦,其次這不是什麼色狼玩具,能脫衣服是因為有換裝功能不是讓你把衣服拿掉觀賞裸體!”

    “我看到有家店裡有賣類似的,跟真人一樣大,也能換裝。”愷撒喝著消酒。

    “你是誤入了什麼奇怪的成人用品店吧?那不是手辦是充氣娃娃!”

    “哦,確實是充氣的……我當時也好奇日本人為什麼會製造人形的救生圈。”

    這種毫無營養的對白源稚生實在不想聽下去了,他很想立刻起身走人但是不能,只能低頭擦拭蜘蛛切。

    “可以看看你的刀麼?”

    源稚生抬起頭,對上楚子航的眼睛,他想起楚子航慣用的武器也是日本刀。源稚生雙手把蜘蛛切捧了過去,楚予航雙手接過,就著桌上燭火的微光凝視刀刃。他吹滅了燭火,光源消失之後蜘蛛切反而明亮起來,仿佛夜空中有看不見的冷月照亮了它。

    “喂喂不能滅燈啊,黑燈瞎火的我會把芥末吃到鼻孔裡。”路明非說。

    “是古刀吧?這麼昂貴的東西還作為武器使用?”楚子航交還了蜘蛛切。

    “放在刀劍博物館裡算是古物了,”源稚生淡淡地說,“不過刀還是要用才能稱之為刀,放進博物館裡去的話就只是刀的屍體。”

    “總覺得透著一股血腥(原點書屋)氣。”楚子航說。

    “刀造出來就是髒東西,用得越多越髒,沾過的血能洗掉,腥氣卻留在上面。”

    源稚生說,“我看見你也用日本刀。”

    “爸爸留下來的東西,但是後來斷掉了,現在用的是仿造的。”

    “你父親?”

    “過世了。”楚子航淡淡地說,“能拜託你一件事麼?”

    “請說。”

    楚子航從背包裡取出一個盒子,在源稚生面前打開,裡面是手指長的一截斷刀:“這是煉金製品,無論是古物還是當代的作品,能打出這柄刀的人不多。我聽說日本刀的傳承很清晰,應該可以從碎片查出這柄刀的來歷。”

    源稚生重新點燃蠟燭,就著光看刀身的紋路:“這是古物,庖丁鐵造,這種刃紋稱作‘稻妻’,有電光形狀的折紋。這柄刀不會少於三百年的歷史,在拍賣會上能拍出上億日元的價格,能用作武器的人應該有很強的財力。它有刀銘麼?”

    “沒有刀銘,但有一種奇怪的特性,如果長時間揮舞,刀上會凝結露水,每一揮刀像是潑灑雨水那樣。”

    “這是《南總裡見八犬傳》中提到的那柄‘村雨’的特點,說這柄月殺人之後刀身會自動地凝出露珠清洗刀七的血跡。不過村雨是虛構的,刀上凝結露水是某種煉金刀劍的屬性,露珠來自空氣中的水分。根據這些線索應該能查出這柄刀的打造者,甚至能查出它的傳承。這件事就交給日本分部來做吧,應該會給你滿意的答覆。”

    “謝謝。”楚子航說,“你的刀也是家傳的?”

    “不,我沒見過我父親,他也沒給我留下什麼東西。我是個孤兒,從小跟弟弟一起被人收養,直到長大了才被確認有源家的血統。”源稚生說,“就像孤獨的喬治,你知道孤獨的喬治麼?”

    “聽說過,它很有名,有人說它是世界上最孤獨的動物。”楚子航說。

    楚子航不多的愛好之一是讀書,而且他不論什麼書都會捧起來讀,所以會知道很多冷門的知識,比如那只名叫喬治的平塔島象龜。象龜是世界上最大的陸生龜,最大的象龜能長到接近兩米長超過200公斤重。南美洲的加拉帕戈斯群島曾經是象龜的棲息地,這些笨拙的大傢伙平靜地遠離人類生活,直到被開拓新大陸的海員們發現。海員們把整只整只的象龜搬上船,這些傢伙非常耐餓,不吃不喝一年都不會死,是不會腐敗的鮮肉庫存,有時候海員們又會因為不堪重負把這些不會游泳的烏龜扔到大海裡。

    加拉帕戈斯群島上的象龜越來越少,其中最稀有的是平塔島上的亞種,有記載的平塔島象龜只剩下最後一隻雄龜,它被發現的時候孤零零地縮在荒蕪的平塔島上,島上的植被已經被外來的野山羊啃光了。之後的幾十年中科學家再也沒有我到純種的平塔島象龜,所以這只名叫喬治的雄龜是世界上最後的平塔島象龜,人們叫它孤獨的喬治。

    “源家是個古老的家族,但從江戶時代開始源家的人就越來越少,一度家族長老們認為源家已經沒有後裔了,但他們在山裡找到了我和弟弟,我們被確認有源家的血統,源家在家族中的席位這才恢復了。我被稱作源家的家主,但源家只有我一個人。所以我覺得自己就像那只象龜。”源稚生說,“它在加拉巴戈斯國家公園,如果有機會環球旅行的話我想去看看它。”

    “你剛才說你有個弟弟。”

    “他大概已經死了。”

    “唉,想不到大家小時候過得都不容易,”路明非一口喝幹清酒感慨萬千,“我上初中老爹老娘就出國了,現在我都上到大學二年級了他們也沒說回來看我一眼,有時候我就想啊,是不是他倆又給我生了個弟弟妹妹什麼的,偷偷藏在國外不告訴我,否則我們家就我這麼一根獨苗,怎麼也不至於把我扔在叔叔家不管吧?”

    “我還以為我們四個人是完全找不出相同點的,想不到在父母問題上還能找到。”愷撒也仰頭喝乾杯中的清酒,“我覺得我也可以參加你們父母雙亡組。”

    楚子航黑著臉。

    “喂喂,我不是父母雙亡我只是爹媽不靠譜,他們都在世界某地活蹦亂跳呢!師兄的老娘也活蹦亂跳!老大你不還有花花公子老爹麼?”路明非說。

    “我當他死了很多年了。”愷撒聳聳肩。

    “你喜歡旅行?”楚子航問。他懶得搭理那兩個醉醺醺的傢伙。

    “喜歡,但是很少有機會去旅行。最想去法國,那裡有個很有名的天體海灘,我想去那裡找份賣防曬油的工作。”源稚生說。

    楚子航說到父親的時候語氣很淡,可他的眼角輕輕抽搐了一下,出賣了自己的內心。源稚生對楚子航的第一印象是那種完全沒有溫度的人,討論對什麼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但談到父親的時候楚子航堅硬的外殼出現了一絲裂縫,源稚生想借這個機會多瞭解這些號稱本部王牌的傢伙。從直覺上來說源稚生不喜歡這三個人,但橘政宗說得對,能被昂熱看作王牌,必然有過人的地方。

    “從黑道家主轉去賣防曬油?不覺得太跨行業了麼?”愷撒給自己斟滿,重新加入了話題。

    雖然無法領略“生如夏花”中的禪意,但好吃的他還是吃得出來。外面是暴雨雷鳴,他們赤腳坐在微涼的榻榻米上吃著日本料理俯瞰雨中的東京,醺醺然中有股快意,他已經喝了不少,很想找個人聊聊天。而且如果只有楚子航跟日本分部的人聊得熱火朝天,未免影響他這個組長的地位。

    “管理黑道是源家家主的工作,至於我自己,”源稚生說,“我想離開東京,找個溫暖舒服的城市過混吃等死的日子。”

    愷撒輕蔑地笑笑:“我叔叔弗羅斯特也常說他想過平淡的生活,他現在是加圖索家的代理家主,經常有銀行家排隊求見他。他忙得不可開交時就會抱怨說‘真見鬼,要是有那麼一個月我的日程表是空的該多好,這樣我就能回鄉下的老宅裡住上一陣子,就著好酒讀一本好書,跟老鄰居們打打招呼’。可只要手機半天沒響他就坐立不安,覺得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控制範圍。”

    “你是說我跟你叔叔一樣虛偽?”源稚生不動聲色。

    “我不想嘲諷你,可人都是這樣。他們叫你少主,你在一個掌管日本黑道的家族裡地位僅次於大家長,你是這座城市裡呼風喚雨的人,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可離開了這裡你就不是大人物了,”愷撒叼上一根雪茄,“從大人物變回普通人的感覺可不好。”

    源稚生想了想:“加圖索君,如果你是那只叫喬治的象龜,你想過什麼樣的生活?”

    “老大不是我疑心重,他說你是烏龜。我不知道你什麼脾氣,這事兒要擱我身上我可忍不了!”路明非滿臉奸臣模樣。

    “什麼意思?”愷撒想了想沒明白源稚生話裡的意思。

    “作為最後一隻乎塔島象龜,大家都希望喬治生下後代,就算是和其他亞種的母象龜也好,至少可習以保留平塔島象龜的部分基因。新聞裡說動物學家給它找了其他種類的母象龜來,但喬治卻不願意親近他們找來的母象龜,動物學家們很焦急,不知道喬治喜歡什麼樣的母象龜。”源稚生說,“我讀到那則新聞的時候忽然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不是喬治不喜歡動物學家們給它物色的母象龜,而是喬治根本不想跟母象龜們搞在一起,有沒有後代對它來說根本不重要,它只是想離開國家公園爬向自己當年的水坑,去泥裡打滾。那麼加圖索君,假如你是喬治,你會選擇呆在國家公園裡跟母象龜努力繁殖後代,還足咬開國家公園的鐵絲網爬回你當年的水坑呢?”

    “咬開鐵絲網。”愷撒說,“這好比說世界上只剩下我一個人類,不論你給我找來多少母猩猩我都不會跟它們發生禁斷的愛情,我的理想是爬回波濤菲諾作為歷史上最後一個人類眺望大海死去。”

    “老大你說爬回……你已經很好地把自己代入了象龜。”路明非說。

    “喬治是世界上最後一隻平塔島象龜,而我是世界上最後一個源家後裔,最後一隻平塔島象龜應該為了種族不滅努力地繁殖後代,最後一個源家後裔應該重振家族在黑道中的威望,但是喬治只是想回自己的水坑裡去打滾,而我只是想去天體海灘上賣防曬油。”源稚生盯著愷撒的眼睛,“我就是這種人,其實蛇岐八家的黑道事業和秘黨的使命對我來說都不重要,我的人生理想就是去賣防曬油。我跟你叔叔不是一種人。”

    “那為什麼還不去?如果你在午夜跳上飛機,明晚任務開始的時候你已經在南美洲的陽光裡喂鴿子了。”愷撒說,“任務的事我們自己可以搞定。”

    “這算對我的挑戰麼?”源稚生的眼神銳利起來,唇邊帶著一絲冷冷的笑意。

    “算是吧。”愷撒舒展身體靠在圖形的木扶手上,“如果你接受這個挑戰今夜跳上飛機離開東京,我保證我不會告訴任何人,還會在任務完成之後也跳上飛機去找你帶上學生會的所有女生一起,讓她們都穿上白色的蕾絲裙,我們在海灘上喝酒。”

    “什麼意思?”這次輪到源稚生聽不懂了。

    “人生裡最值得回憶的旅行就是和某個來你窗下喊你的神經病一起跳上加滿油的車,揮舞著地圖沖向夜幕的旅行啊!連目的地在哪個方向都沒弄明白,只是想跑得越遠越好。”愷撒挑起眉毛,“世界上不該有任何牢籠能困住一個真正的男人,只有一樣例外,那就是你喜歡的姑娘。”

    “你有喜歡的姑娘了麼?”。

    “準確地說,是未婚妻!”愷撒望著外面的滂沱大雨,“我愛上她的那個晚上也在下雨,她像個小瘋子那樣開著敞篷車圍繞著宿舍樓轉圈,大聲喊說。‘我要去芝加哥我要去芝加哥,有人願意跟我一起去芝加哥麼’?那時候她還是個一年級的新生,整棟宿舍樓上每一扇窗都打了,所有高年級的男生都低頭看著她,我敢打賭所有人都在那一刻愛過她。她打開敞篷,頭髮被雨淋得濕透,裙子黏在身上線條那麼美好,眼睛那麼亮。”

    “你被打動了?”源稚生問。

    “那還用問?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抽出沙漠之鷹,一邊對空鳴槍一邊從三層樓上跳了下去!”

    “我可以理解你從三樓直接跳下去是為了搶時間,可你雙槍齊射是為什麼?”

    “嚇唬一下其他的神經病,免得他們搶先。”愷撒撓撓頭,“不過我剛剛跳上她的車就被幾十支槍指住了,是校工部那些傢伙,他們說除了自由一日外不能在校園中動用槍械。然後我倆就濕漉漉地被帶到風紀委員會去接受曼施坦因教授的訓話……如果你真的不想呆在這個城市當黑道老大,就該不管三七二十一離開,想一想也許正有一個女孩在那架航班上等你,如果你不去的話她的鄰座就會被一個禿頭的鹹濕佬占了,你現在沖過去,就可以用槍指著鹹濕佬的眉心叫他把位子讓給你,跟你喜歡的姑娘飛往法國的天體海灘!棒極了對不對?”

    “棒極了。”源稚生舉杯,“大家為棒極了的想法喝一杯。”

    四個人都喝幹了杯中的酒。確實是個值得為之乾杯的想法,愷撒就是這樣,平時還有些矜持,喝了酒之後渾身就全是澎湃的正能量,即使從他嘴裡說出少年啊我們就是要向著太陽奔跑這樣的二逼臺詞,也會沒來由地動人心魄。連路明非也有些感動,想像那一刻傾盆暴雨中愷撒雙手持沙漠之鷹連射從三樓視窗一躍而下,以王者姿態宣佈自己要佔據諾諾的副駕駛座,槍火映照之下這傢伙必然是帥氣爆表,大概連諾諾那種女孩也無法拒絕。路明非很希望自己是那一幕的主角,晨星般璀璨。

    “但是我做不到。”源稚生把瓷杯放在桌上。

    “放不下家主地位?”愷撒皺眉。

    源稚生沒有回答,起身走到露臺邊眺望著雨幕中的東京:“這座城市當年叫江戶①,下雨的時候我會覺得東京又變成了當初的江戶,燭光火影。那時它是日本最時尚和新潮的城市,征夷大將軍在這裡開府,葡萄牙人在港口販賣鐵炮和紅衣大炮,挎著籃子的女孩們走街串巷販售小鐵盒裝的舶來品。那時候的武士還有佩刀權,總是昂首闊步走在街道中央,如果平民擋路武士就會拔刀威脅要砍了他們,夜裡維新派的人斬們很活躍,幕府要員們惶惶不可終日。江戶城裡的黑道就是在那時形成的,那時組成黑道的足沒落武士、手工藝人、碼頭工人和妓女,他們靠一技之長討生活,為了不被別人欺負而組成行會。”

    (①東京舊名江戶,其實是座相當年輕的城市,1457年上杉家的家臣太田道灌在江戶築城,直到征夷大將軍德川家康在江戶城開府,江戶城才走上了繁榮之路。明治維新之前,也就是諸多日本小說和動漫喜歡描寫的幕府後期,由下層武士組成的新撰組和維新派的“天誅”殺手都在江戶這個大舞臺上活躍著,天誅殺手中最有名的大概是以河上彥齋為原型創作的緋村劍心。江戶因為靠江戶灣,也就是今天的東京灣,所以接受很多外采文化,從明治維新到今走一直是亞洲最時尚的城市之一。)

    “我還以為日本的黑道是蛇岐八家開的呢。”路明非說。

    “不,黑道是從江戶時代以後才有的,在那以前蛇岐八家都是貴族家族,古代日本平民是沒有姓氏的,而混血種有姓氏,本身就說明他們都是貴族。從前蛇岐八家侍奉過不同的君主,包括天皇、幕府和戰國的諸位大名,歷史上那位忍者之王風魔小太郎就是蛇岐八家的人,風魔家代代家主都叫風魔小太郎。”源稚生說,“黑道幫會在最初都是弱者的組織,那種能體面地賺到錢過上富裕生活的人是不屑於黑道的。原本蛇岐八家也是不屑於黑道的,直到他們在變革中失去了田產和地產,再也無力養活自己。於是當初的八姓家主介入黑道,把手弄髒來賺錢,他們借助混血種的天賦,以武力在黑道中立威,庇護那些窮苦人成立的幫會,收取他們的供奉,給他們提供保護。蛇岐八家作為黑道執法人的身份是從那時開始一步步確立的,至今也沒有多少年。”

    “那又怎樣?”愷撒沒聽明白。

    “想必你們也知道,日本是允許黑道組織依法註冊的國家,因為有些年代久遠的黑道幫會就是當初的行會,是弱者為了保護自己而建立的組織。多年之前他們是弱者,現在他們中大多數人也還是弱者,只參觀這座大廈是沒法瞭解日本黑道的,真正的黑道在那些燈光照不到的角落和巷子裡,是弱者組成的影子社會。黑道是不容於世的,但黑道又是不能根除的,因為世上永遠有卑微的、弱小的、陰暗的人,他們跟那些成功的善良的人比起來醜陋不堪,是社會中的下等人,但既然有了上等人就一定會有下等人,下等人中滋生了黑色的組織。”

    “你想說蛇岐八家是弱者的領袖?”愷撒說,“混黑道的這麼給自己做定位未免有粉飾的嫌疑吧?”

    “我們當然不是救世主,也無意帶領弱者建立沒有壓迫的社會,我們是跟黑道做生意的人,我們收幫會的錢來協調黑道中的平衡。但我們確實是弱者的領袖,這點沒錯。”源稚生說,“很多人只要提起黑道,想到的就是那種掌握著生殺大權的黑道領袖,‘他們享用著妖嬈的女人,隨意地掏出大把現金打賞下屬,看誰不爽就滅掉誰。可那些生活在黑道底層的人多半都是無法進入主流社會的弱者,拿著小刀去店裡討要保護費的小混混,很多都是單親家庭的孩子、被學校開除的孩子、沒錢上大學的孩子。而那些在夜總會裡賣弄風情的女人有不少是單親媽媽,還有些嘗過父親的家庭暴力,甚至被繼父強姦的,在這種女人看來自己的身體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了,她們沒想過自己老了勾引不到男人了該怎麼辦,她們只活在當下,她們也只能活在當下。這就是陰影中的社會。”

    “只能活在當下?”愷撒品味著這句話。

    “你們中國有個叫曹操的男人,在漢朝末年是最大的暴力者,他說過一句話,”源稚生看著路明非的眼睛,一字一頓,“‘設使天下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王,幾人稱帝?”

    這一刻狂風驟來吹動他的黑色風衣,呼啦啦如大旗般作響,這個年輕的黑道家主身上散發出帝王般的赫赫威嚴,令人不由得仰視。

    “所以我還沒有下定決心爬向自己的水坑,我可以放棄自己的權勢地位,但是我不能為此動搖家族的根基。”源稚生回到桌邊坐下,“不說這些沒意思的話了,你們的行程表上沒有晚間節目,有沒有什麼想法?本家在歌舞伎劇院有固定的包廂,犬山家經營的玉藻前俱樂部號稱東京美女最多的地方,土耳其風情浴場?或者去佛寺為你們明天的任務上炷香?”

    愷撒慢悠悠地喝完了杯中酒:“說得那麼有意思,怎麼忽然就不說了?你說的那些我都沒興趣,不如領我們見識一下你說的真正的日本黑道。”

    源稚生微微皺眉:“那些都不是什麼上等地方,在那種地方我沒法保證你們的安全。”

    “安全問題我們自己會搞定。我對什麼上等地方也沒興趣,街頭巷尾的小館子才是本地特色。”愷撒聳聳肩,“我們喜歡本地黑道。”

    楚子航點頭:“聽起來會有意思。”

    沉吟了片刻,源稚生按下桌上的對講機:“櫻,給三位貴賓準備制服,去聯絡部取一支飛鏢來,要紮在新宿區的。”

    “少主,今晚新宿區的狀況很棘手,”櫻的聲音有些猶豫,“沼鴉會和火堂組衝突,歌舞伎町聚集了幾百人,隨時可能擦槍走火,戰略部的老人分為兩批分別拜訪火堂組和沼鴉會,正試圖平息局面,這時候不建議您和貴賓接近歌舞伎町。”

    “那不正好麼?就讓本部的王牌專員們看看真正的影中社會。至於安全……”源稚生淡淡地說,“能在秘黨中號稱王牌的,難道還怕街頭拿棍棒的小混混麼?”

    火紅色的法拉利FF賓士在高架公路上,大排量引擎高亢地轟鳴。

    沒有喝酒的櫻駕車,源稚生坐在副駕駛座上,後排是愷撒小組。櫻看起來足那麼溫和低調的女孩,可駕車的風格就像賽車手,法拉利在車流中穿梭,把一輛又一輛車甩在身後。

    “你的助理很棒!”愷撒大聲說。他欣賞一切開快車的女孩,因為每個開快車的女孩都讓他想起諾諾。

    源稚生從前排遞來一支飛鏢,那是櫻從聯絡部的地圖上取來的,每支飛鏢都意味著一個需要被處理的麻煩。這支飛鏢插在新宿區的歌舞伎町,那是東京最負盛名的紅燈區,是最容易出現摩擦的地方。

    “新宿區的一家店向我們求助,說街上的黑幫忽然要求把保護費提高15%,如果不同意就砸店,黑幫的人已經在店裡坐了三天,嚇得沒有客人敢光臨。”源稚生說。

    “這麼小的事情?”愷撒有點失望,“不過是費率變化而已。我期待的是首腦們在神社裡談判,神社外站滿黑衣保鏢的大場面。”

    “不是砸便利店那麼簡單,”源稚生說,“新宿區是保護費的豐收地,靠近歌舞伎町的很多夜總會和酒吧都按期繳納保護費,保護費的比例是他們利潤的20%,脫衣舞夜總會和那些有女人陪酒的場子交得更多。如果整個新宿區的保護費費率上調,每年幫會要多收上百億,這種事情本家不能不過問。而且脫衣舞夜總會之類的場子自己也會有保鏢,如果保鏢和黑幫衝突起來,沒准會有死傷。這不算是小事情。”

    “你的意思是我們會沖進那種放眼都是短裙和大腿的夜總會?黑幫坐在沙發上,武器放在桌上?聽起來有意思多了。”愷撒打了個響指,“我們是不是該用槍指著頭目的腦門,給他遞上一支煙說抽完這支煙從正門離開,今後不要讓我在新宿區看見你,否則我見一次砍下你一根手指?”

    “那是中二病階段的黑幫,”源稚生說,“通常不需要有任何過激手段,我們只需要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他們看到我們的制服就會明白我們的身份。然後握手寒喧,照本宣科,告訴他們按規矩想變更費率的話本家新年的年會上會開會討論,現在是營業時間,還請他們照顧照顧,不要在公共場所惹出事情來。”

    “這腔調是黑道麼?倒像是銀行裡做理財的。”路明非說。

    “可我說完這番話之後如果他有任何不馴服的地方我就拔槍對他腳面開槍,銀行裡做理財的大概不會這麼幹。”源稚生說,“不過需要用槍的時候很罕見,一旦他們明白你的身份就會紛紛起身表示他們要上洗手間,你甚至來不及跟他們說完三句話。有件事我得提醒諸位,請務必和我一起行動,因為很不巧沼鴉會和火堂組正在歌舞伎町衝突,這兩個幫會控制著進出歌舞伎町的物流系統,火堂組的勢力越來越大,而老牌的幫會沼鴉會不肯輕易出讓地盤,雙方聚集了幾百人在歌舞伎町。本家的使者已經出面調停,警視廳也在嚴密監視那個地區。”

    “我們穿上這身衣服就由少主您說了算。”愷撒叼著雪茄,“我們正去處理脫衣舞夜總會的麻煩,誰還有心思管一幫物流工人?”

    “真不敢當,您比我像少主多了,還抽這麼男人的煙。”源稚生揶揄。

    晚間七點半,真看了一眼貨架上的液晶小鬧鐘,每天晚上那個收保護贊的混混都會來,準時准點風雨無阻,已經連續一星期了。

    今晚的雨特別大,街面上的積水能沒腳背,也許那個兇神惡煞的傢伙不會來了吧?真暗暗祈求。

    麻生真十八歲,高中畢業以後沒有考大學,找了一份玩具店店員的工作。她沒錢繼續上學了,父母離異之後她一直跟在奶奶身邊,只靠奶奶的養老金生活。但真還沒有放棄大學的夢想,她決心努力工作攢錢上學,她還沒有戀愛過,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男孩在大學裡等她。可運氣真是糟透了,玩具店居然會被黑幫勒索,街面上的幫會非說這間店以前是給他們交保護費的,現在改成了玩具店也要繼續交下去。如果不交的話他們就會砸店,砸店之前他們每晚都會派人來店裡坐著。賣玩具和漫畫的店裡坐著面目猙獰的混混,還有什麼客人敢光顧?

    這幾周真上晚班,每天晚上都是她留下來獨自面對混混。她躲在櫃檯後面盯著收銀箱,混混坐在店中央玩著球棒。店裡甚至不能報警,因為在玩具店裡玩球棒是不犯法的。

    “叮噹”一聲,門上的青銅小鈴響了。那傢伙進來,一如既往地穿著花哨的白色長風衣,腰間吊著跟他身高很不相稱的大號球棒。

    “今晚還是你值班啊。”那傢伙熟人似的打招呼。

    “歡迎光臨。”真用顫巍巍的聲音說。

    她覺得自己完了,高中生的學歷就只能找店員這類沒有技術含量的工作,最近的工作市場又不景氣,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一定是毀了,自己攢不下上大學的錢了,奶奶又得辛苦地算計每月的養老金。

    野田壽拿了把椅子在店中央坐下,脫下白色長風衣搭在椅背上,風衣背後是他的家紋“螣蛇”。

    在歌舞伎町的幫會中野田組不算是規模很大的,但以勇猛出名,野田壽從小看著那幫袖口繡有螣蛇紋的哥哥們在街面上出沒,他們所到之處人流自然為他們讓道,他們的背影就像是大河中的礁石那樣堅硬。野田壽覺得天下最英武的男人就是混黑道的男人,就輟學追隨野田組的組長浩三,浩三是他的堂兄。浩三非常欣賞堂弟的志氣,把自己地盤上的七家店都交給堂弟打理,工作倒是不複雜,就是收保護費。從那一天起,看見野田壽的白色長風衣這種店主們都會深鞠躬說您來啦拜託您的照顧生意最近又有增長,每月不用吩咐就把保護費送到野田壽的公寓。以前的同學都視野田壽為靠山,經常引見班裡最萌的女孩跟野田壽認識。有人說浩三有意止野田壽接管野田組,因為覺得表弟年紀輕輕就那麼有魄力。

    但俗話說男人註定要走嶇路,七家店中原本那家賣情趣用品的忽然撤店,於是野田壽的地盤一下子縮小到六家店,保護費的數額隨之縮水。新進駐的是家玩具店,居然拒絕交保護費,理由就是玩具店的利潤有限,又是新開業還在賠本經營,況且從沒有聽說做小孩生意的店也要交保護費的。野田壽決心借機立威,讓店主知道對野田組無禮的代價。

    組裡也有幾個小混混聽命於他,他是不用親自來店裡蹲守的,不過野田壽是個漫畫迷,這間店的漫畫又很全,晚上閑極無聊不如去店裡看漫畫。剛出來混的時候他也曾去自己罩的酒吧裡混,讓店主找來紅牌陪酒女陪著喝酒,不過紅牌陪灑女的客人很多,陪野田壽坐不了多久又有客人召喚,野田壽收了保護費就不能再當人家工作上的絆腳石,也只好說辛苦了快點去忙吧之類的話,漸漸地他就對這種大人的娛樂失去了興趣。還是漫畫好,尤其是熱血漫,都是男人的世界,沒有那麼多鞠躬寒暄,握緊刀柄的男人就能堂堂正正地活在世上。

    野田壽開始重看《喬喬奇妙冒險》的第一冊,真縮在櫃檯後面算帳,整間店裡就一個店員一個混混,大家保持著詭異的安靜。

    刹車聲刺耳,只聽聲音就可以想像那輛車來得多快刹得多狠。野田壽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店門已經大開,五個黑色的人影瞬間包圍了野田壽,四男一女,黑衣上還有雨滴滾滾下滑。其中唯一的女性也是日本女孩中少見的高個子,他們的身影仿佛群山,黑衣敞開,絲綢襯裡華麗逼人,有的繪製著夜叉食魔圖,青色的夜叉正把惡鬼的身軀撕裂,有的繪製著騎在山虎背上的裸女,裸女腰間系著紅色的絲帶,絲帶上捆著長刀,顧盼間嫵媚又肅殺。

    野田壽聽說過這些人……本家的執法人!

    真心裡滿是驚喜。她曾請一個跟黑道有聯絡的同學幫忙,同學遺憾地說實在不認識歌舞伎町中有力的人,只能給真一個電話號碼,真可以打打試試。同學說幫會也不敢無法無天,上面還有本家在管束,要是本家願意出面這事情就好辦了。真第一次聽說黑道還有求助熱線,打過去電話那頭是個聲音甜美的女孩。為了爭取本家出面,真大著膽子添油加醋說街上的混混怎麼兇殘,接電話的女孩重點詢問了真什麼費率調整的事,真沒聽得很懂,只能說是是。女孩說這件事很重要會委託合適的部門來處理,請真靜候消息,之後就再也沒聯繫過真。

    真都快放棄這個希望了,幫會都要尊敬的本家,有什麼時間來管一個小小玩具店的麻煩。

    “不是去搞定脫衣舞夜總會麼?可這裡只有一個看漫畫的死宅啊!”路明非有點摸不著頭腦,“少主你真的沒找錯地方麼?”

    “從門牌號看確實是這裡,但是家族好像確實很少跟玩具店打交道。”源稚生也有點措手不及。

    “這種小事情怎麼還需要聯絡部出面?”他皺眉看向櫻,“那幫老人吃著高薪,只是處理玩具店被人訛詐這種事麼?”

    “接線員可能誤以為是整條街上的保護費都要上調,”櫻也有點窘迫,“他們打打殺殺太多了,神經有點過敏。”

    愷撒把狄克推多扔在桌上,搬了張椅子在野田壽麵前坐下:“本家少主親自出面,開著法拉利一路飆車過來,你很有幸啊。”

    野田壽震驚了,完全不敢出聲。他還沒弄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但對方手裡的兇器他倒是看得很清楚,那柄黑色的獵刀如豹牙般兇狠,背後是鋒利的鋸齒。

    他沒想到事情會鬧大到這種地步,他只是言辭上威脅了幾句,並不是真心要漲保護費,只要店主卑躬屈膝地說幾句好話野田壽就有臺階下了,如果實在拿不出來他還能寬限到店裡賺錢了再補上。沒想到這種事居然會驚動本家的執法人,而且一次性出動了五人,五人中還有一個黃頭發藍眼睛的!莫非是本家雇傭的外籍傭兵?各種驚恐在野田壽的腦海裡爆炸,那個外籍傭兵的話他根本聽不懂,只覺得必然是兇狠的威脅。

    “各位請喝茶。”真戰戰兢兢地端茶過來。

    “哎呀哎呀真麻煩你了不好意思我來我來。”路明非趕緊上去接茶盤,這種簡單的日文會話他還是懂的,多虧路嗚澤在出發前給他帶的日語小冊子。

    雖然早己脫離仕蘭中學文學社,但是在社團裡當小廝的慣性還在,以前在趙孟華家裡聚會的時候,陳雯雯泡茶,就是路明非跑來跑去地端茶。眼前的真讓他有種回到高中的感覺,戴著矯正牙套和黑框眼鏡,長髮梳成整整齊齊的馬尾辮,別著珊瑚紅色的髮卡,身上再沒有其他裝飾物。櫻身上也沒有任何裝飾物,但是櫻和真不同,櫻是刻意不用任何裝飾物以免引起關注,而真是還沒來得及裝飾的女孩,將來她會戴上閃光的項鍊、戒指和手錶變得blingbling,但是此刻她身上只透著紙張、茶、棉布和羊毛背心的氣息,就像當年的陳雯雯。

    路明非心裡嗟歎了一番自己老了之類的話,又念著陳雯雯此刻不知道和趙孟華怎麼樣了,兩個教徒還能怎麼樣呢?一個是西城區教堂的讀經積極分子一個是唱詩班的領唱,一定沐浴在神的光輝下雙手交握讚美神恩讓他們在一起,雖說大學還沒畢業可愛得就像老夫老妻……而自己卻在神光完全照不到的東京最黑暗的角落裡混黑道!

    想著就生氣!

    路明非把茶杯在野田壽麵前重重地一放:“你的!什麼的幹活?”

    “茶是給你的不是給那傢伙的。”源稚生提醒。

    “哦哦哦,我說呢我跟他客氣什麼啊!”路明非氣哼哼的,“小小年紀就不學好來混黑道!混黑道很酷是不是?穿著這種花哨的衣服提著棒球棒很拉風麼?中二病沒畢業吧你?”

    既然是這種沒譜的混混路明非也就不必敬畏了,他旁邊坐著日本黑道世家的少主還怕什麼混混,這混混敢不聽話本家分分鐘就發兵來踏平歌舞伎町。

    櫻充當了翻譯,原原本本地翻譯給野田壽。

    “你的中二病也不比他輕。”愷撒抖動肩膀拉開西服兩襟,刻意露出襯裡的夜叉食魔圖,這華美森嚴的裝飾讓他很進入角色,他現在覺得自己在日本黑道也算一個人物了。

    “你的名字。”愷撒冷冷地看著野田壽,居高臨下地用目光威壓他。

    源稚生心說你們基本都是中二病同期生就大哥不說二哥了好麼?他懶得管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起身沿著貨櫃溜達,目光掃過那些塑膠的路飛、佐助和涼宮春日,還有角落裡一人高的高達模型。既然是櫻充當翻譯他就沒什麼可操心的,就算愷撒和路明非胡說八道櫻也會翻譯成正常的話,野田壽這種管幾個店收保護費的小混混完全不入流,對於本家來說沒有處理這種人的標準流程,也就是嚇唬一下了事。

    “東京都新宿區歌舞伎町野田組……未來的三代目野田壽,現在是跟著二代目野田浩三做事……”野田壽垂頭喪氣。

    “不說說得好像什麼新宿區黑道名門似的,根據資料野田組原來是負責新宿區的下水管疏通的,在新修了排水系統之後你們沒有事情做就在街面上收保護費,是麼?”櫻冷冷地說,“你們這種小幫會在本家那裡排不上名次,就你們還敢提高保護費的費率?”

    “這個店以前給組裡交保護費,現在換了店主就不交了,”野田壽覺得自己是在被員警問話,“上漲費率什麼的只是說說,按照以前的規矩走就好,大家都是講規矩的男人。”

    “我是女人,”櫻說,“沒聽說過玩具店也要收保護費的。”

    “玩具店和情趣用品店也沒多大區別……總之都是賣些好玩的東西……”野田壽小聲說。

    “你多大了?”楚子航問。

    “平成六年五月四日生,雙子座,屬狗。”

    “喂喂有沒有必要說得好像來算命一樣啊!”路明非說,“我看你這副慫樣根本不像雙子座活脫脫是個死巨蟹座!”

    櫻猶豫了一下翻譯了。

    “上升星座是巨蟹,金星也落在巨蟹,確實是偏巨蟹的雙子座。”野田壽不知何以本家的幹部對星座也那麼有研究。他在國中是星座社的成員,被問起年齡的時候這麼說比較討女孩開心,所以平時總是這麼報年紀,剛才純粹太過緊張不由自主地就把雙子座和屬狗說了出來。

    “你你你你你還敢搭話,你這是蔑視本家幹部麼?”酒勁往上湧,路明非勃然大怒。

    櫻實在不想這種無聊的對話繼續下去了,她轉向真:“麻生真麼?是你向本家投訴說野田組不僅要收取玩具店的保護費而且擅自提高費率?”

    “是的,”真小聲說,“店長說店剛剛開起來還在虧本經營進貨周轉都要錢,而且玩具店賺的錢也不夠交保護費的,如果不能把黑幫趕走就乾脆關店算了。我新入職不久不想失去這份工作……所以就冒昧地打電話求助了。”

    “這種小事也不是不能商量……”野田壽說。

    櫻的袖口中滑出短刀,她把短刀卡在野田壽的後頸:“本家的人來了你也就沒有商量的餘地了。我想你還不知道自己所犯的錯誤有多嚴重,這條街甚至歌舞伎町乃至於整個新宿區的保護費費率都是固定不變的,由各個幫會的大佬們開會通過形成決議,你們野田組連旁聽的資格都沒有,在這條街上沒有人敢提增加費率,提過的人都死了。本家不允許這類事情影響這條街的繁榮,所以通常都是採取最嚴苛的處理方式,換而言之,這件事可以很大。”

    真的臉色慘白。她沒有想到一通電話會招致這樣可怕的結果,櫻在說這話的時候散發出的氣息是黑色的,如同乾涸的血。短刀已經陷入了野田壽的後頸,只要再用力就會見血。而真最初的想法只足要嚇走這個每天來騷擾的混混,至多就是給他一些喝罵那樣的懲罰。

    “請……請原諒這位先生,他來店裡的這些天什麼都沒做,他只是翻翻漫畫,對我也很禮貌!我……我沒想到是這樣的,這位先生真的……真的只是來這裡坐坐,請給他一個機會!”真顫抖著深鞠躬。

    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早料到會這樣,這也是嚇唬真一下給她小小的懲罰,本家的熱線電話不是這麼用的。

    “雖然有事主的求情,但也不能這麼輕易就算了。”櫻把短刀扔在桌上,“看在你那麼年輕,切指謝罪吧。至於真也會有懲罰,在電話中誇大其詞。”

    “來玩具店裡坐坐就要切指?那路明非做過的事情加起來早該切腹了吧?”愷撒也吃驚了。

    “為什麼我就該切腹?”路明非也震驚。

    “你做盡宅事還下載盜版漫畫。”

    “不給街面上的小混混一點臉色的話,他們不會懂得尊重本家。總有一天他們中有人會一步步上升到幫會領袖的位置,那時候他們才會真正面對黑道中血腥殘忍的一面,趁早嚇唬一下讓他們有所敬畏不濫用暴力,是為他們將來好。就像小時候媽媽教育你說,做了壞事會被員警抓去關監獄。”櫻低聲說,用的是真和野田壽都不懂的中文。

    路明非驚歎地看著櫻的側臉,這時才覺出這個女孩的淩厲之中還有些溫柔的意味。從知道蛇岐八家是黑道以來路明非一直對櫻有些敬畏,在黑道中混跡的受過忍者訓練的女人,永遠穿著不顯眼的黑西裝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就像是黑色有毒的花。但這番話說得就像個姐姐,讓他想起諾諾後來把那套價格不菲的西裝熨好送給了他,路明非看著價格標籤有點不敢收說這麼貴的衣服我可穿不著,諾諾隨口說每個男孩都會有一天穿著值錢的正裝做著重要的事,早點練練為那一天做準備總是不錯的。

    想起來大概蛇岐八家嚴苛的家規也不乏溫柔的一面。

    “櫻真溫柔啊!”路明非讚歎,簡直想要鼓掌。

    罕見的,櫻沒有血色的臉上顯出尷尬的神情。她只好岔開話題:“拜託諸位貴賓配合一下,你們現在的表情好像是在看喜劇。”

    愷撒小組驟然嚴肅,黑色的氣息如惡龍般升騰起來。愷撒冷酷地微笑著把骨節捏得哢哢作響,楚子航的眼神就像是要食人的餓狼,真後悔了,跟這些真正的黑幫分子比起來野田壽只是個街頭上混跡的高中生而已,是她引狼入室。比愷撒和楚子航更可怕的是路明非……雖然不知為什麼這個本家幹部說中文,但是那一時空洞一時下賤一時兇狠的目光真是叫人從心底恐懼,想必是神經質的野獸。

    野田壽凝視著短刀泛青的刃口,這是柄真正用來要人命的武器,絕非那種街頭混混在手中拋來拋去的玩具,它兇狠的血槽設計是為了從敵人身體裡迅速放血令敵人失去臨死一搏的體力,而微微翹起的刀鋒是為了在割入敵人身體時不至於卡在骨縫裡……這是野田壽第一次面對真正的兇器,他呼吸到了其中陰狠的氣息。他意識到自己的幼稚了,難怪歌舞伎町的男人們都不願提起本家的幹部們,如果說歌舞伎町的男人們是驕傲的野獸那麼本家的幹部們就是無情的死神!

    櫻看見大滴大滴的冷汗從野田壽的額角墜落而真無力地委頓在椅子上抱著茶盤瑟瑟發抖,她覺得威嚇已經起到了作用準備收手了,畢竟只是十八歲的兩個孩子而已。

    “都是我的錯!跟真小姐無關!”野田壽猛地抬起頭,大吼著說,“是我索要保護費,我也確實說過費率要漲!真小姐只是原樣地說了我說的話!我願意……向本家謝罪!”

    這回輪到本家的幹部吃驚了,無論是狂暴的外國傭兵愷撤還是嗜血的冷酷刀手楚子航都下意識地看問櫻。野田壽跪在地上,從口袋中抽出白手帕狠狠地纏緊自己左手的小拇指,緩緩地抓起了桌上的短刀。野田組未來的三代目、十八歲的野田壽決行用他身體的一部分對本家謝罪,他的眉宇間寫滿了堅毅和疼痛,眉毛緊縮眼角抽搐,嘴唇緊緊地抿著。

    “喂喂,想點辦法。”路明非用中文說,“我看這小子很愣,這是要真切。”

    但櫻什麼都沒說,只是冷冷地看著野田壽的一舉一動。切指在黑道中是極具儀式感的事,在切下去之前野田壽還有幾件事要做。

    “我是自願切指向本家謝罪的,沒有人逼我,我知道自己觸犯了本家的家規,心甘情願地受到懲罰!”野田壽昂起頭大聲說。

    “即使切了指,過錯的痕跡還在那裡,在本家看來你還是犯過錯誤的人,”櫻冷冷地說,“想明白了麼?”

    “想明白了!男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犯錯不算什麼!關鍵是承擔得起責任!失掉了一根尾指我還握得起球棒,握住球棒的男人就能在歌舞伎町的街頭站直了!”野田壽神情剛毅。

    “在歌舞伎町的街頭站直?犯過錯誤的人還能不能當野田組的三代目就很難說了。”

    野田壽的頰肌微微抽動:“不敢認錯的男人更不配成為野田組的三代目!”

    “你說了真小姐並沒有誇大其詞是你威脅她要漲保護費?”

    “都是我的錯!每個字都是從我嘴裡說出的,男人說出口的每個字都是鐵打的,說出來就不能吞回去!”

    “見鬼這就是那個什麼極道文化麼?”路明非壓低了聲音,“怎麼滿篇都是港漫的風格。”

    “強者邏輯?”愷撒也壓低了聲音。

    “大概就是‘弱是一種罪’、‘我就算死了靈魂也會撐著我站在戰場上’和‘男人的友誼堅如金剛’那一套。”

    “最後一句我倒也蠻贊同……聽著很有感覺。”愷撒說。

    書架邊的源稚生有點聽不下去了,在本部貴賓面前任一個黑道小混混宵講極道文化,幼稚得連他這個家主都抬不起頭來。蛇岐八家多年來無法回避的一個問題就是雖然家族高層如貴族般冷峻從容,但黑道底層都是些教育欠缺的混混和熱血青年,會把頭髮染得五顏六色,秉承著男人直立在天下不遇到值得追隨的人膝蓋永不打彎這類邏輯,跟他們講道理是講不通的,只能借鑒儒家的忠義理論來統禦他們。因此在每年年末的黑道年會中連橘政宗也不得不跟幫會首領們大談盡忠守義和“男人的榮耀”,每次開完年會橘政宗都喝著茶若有所思地說:“好像又損失了…些智商啊。”

    “那麼現在正式宣佈本家對你的懲罰,你是野田組的野田壽麼?”櫻問。

    “是!東京都新宿區歌舞伎町野田組野田壽,跟隨組長浩三做事!”野田壽強硬地昂起頭。

    “年紀是十八歲對麼?”

    “是!”野田壽握緊了刀柄,熱血在胸膛中滌蕩。

    “你暗戀真小姐?”

    “噗,”路明非一口茶噴在野田壽腦袋上,野田壽猛地抬起頭來如被踩到尾巴的

    小動物那樣,驚恐之後目露凶光。

    “不不……不是!”他結結巴巴地說。

    “你身為野田組三代目的人選,晚上賴在小姑娘看的玩具店裡看漫畫,一周以來看了真小姐足足二十多個小時。不光如此你每次來居然還自己花錢買咖啡。你的衣服很整齊這不符合你這種人的身份,顯然你來前特意換了衣服,你還做了髮型。”櫻把鋁制球棒扔在野田壽麵前,“你還把真小姐的名字刻在球棒上。”

    “喔!刻得很用心啊!”路明非拾起球棒讚不絕口。

    “啊!”看清球棒柄上的字之後真捂臉。

    “我們男人……”野田壽還想掙扎。

    “中學生閉嘴!”櫻一記手刀劈在野田壽的腦門正中,在精心吹得蓬鬆的髮型中

    留下了一道印記。

    “哦哦!櫻真的好厲害,我都沒有注意到他的球棒我還握在手裡玩了。”路明非說。

    “其實這些都是參考證據,最重要的是女性的直覺,”櫻淡淡地說,“以前也有人這麼關注過我後來被我知道了,所以我能感覺出來。”

    源稚生心裡微微一動。雖然跟夜叉、烏鴉和櫻共事了很久,每天都能看到他們三個在自己身邊出沒,可想起來自己並不真地瞭解他們三個,對他們的往事一無所知,譬如他從未想過會有人暗戀櫻。他已經太習慣櫻的低調和敏捷了,漸漸地甚至都很難覺察櫻的漂亮,覺得她就像一個始終籠罩在黑衣中不露臉的忍者,只需要代號而沒有身份,直到聽愷撒和路明非私下裡議論櫻才想起自己這個助理原來對男人還會有吸引力。

    “去跟真小姐道個歉,在這間店裡幫工三個月。本家的規矩沒有對玩具店護費的,這項費用免除。幫工期間服從店裡的規矩。”櫻收回短刀,“懲罰措施就是這樣,去吧。”

    真已經捂著臉小跑著回到櫃檯那邊去了,櫻壓低了聲音問野田壽:“你這種人不該喜歡妖豔型的麼?為什麼會看上她?”

    “男人需要娶了賢妻良母才能放心闖蕩世界!”

    又一記手刀。

    “抱歉安排出了點問題,”源稚生說,"附近有些不錯的夜總會要不要去坐坐?,,

    路明非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書架上滿排的漫畫。他在仕蘭中學讀高中的時候學校後門有一家店面很小的漫畫店,賣的漫畫多數都是盜版,但也有少數臺灣來的正版,都是用日本原版翻譯的,精美程度遠非盜版可比。漫畫店的後面有單獨的幾排書架,上面擺著高級的正版漫畫,唯有那些老去店裡花錢的傢伙才能獲得老闆的鄭重邀請去後面看看新到的好貨色,路明非這種純屌絲連看盜版漫畫都是用蹭的,自然只能遠遠地羡慕地看幾眼後面的書架。而趙孟華這種真正的高帥富從來不在店前面的盜版架子上浪費時間,直接就去後面買正版,正版漫畫有的還有包裝盒,拿在手裡都顯得有氣質。

    如今滿眼的正版漫畫碼得整整齊齊,用手撫摸手背都開心,路明非其實蠻想在這個店裡多呆一陣子。不過在組裡他沒地位,只能等待愷撒發話。

    “那麼大雨不如在這裡坐坐,”楚子航忽然說,“雨小點再說。”

    源稚生看向愷撒。

    “今晚不是我們的黑道之夜麼?可我們在一間玩具店裡喝咖啡,還是即溶的,這是所謂庶民的咖啡麼?”愷撒喝著真沖的即溶咖啡。

    真捧著櫻花餅過來。

    “阿裡阿多!Goodcoffee!”愷撒笑容滿面地沖女孩舉起咖啡杯,反正真聽不懂他的中文,但對他這種公子來說,是絕對不會在沖咖啡的庶民少女面前表現出對庶民咖啡的鄙夷的。

    “變臉變得真快。”路明非嘟嚷。他把櫻花餅揣在口袋裡,做好了出門的準備。

    “那就在這邊喝庶民咖啡好了。”愷撒接著說,“雖說口感單薄糖分過多,但下雨天喝庶民咖啡聊聊天也挺放鬆。”

    路明非愣了一下,不明白愷撒何以願意把時間花費在這種庶民玩具店裡。

    “CanIhavealook?阿貝魯爾!阿貝魯爾!”愷撒指著架上的模型問真。很不可思議,這傢伙發“阿貝魯爾”的時候居然是蠻標準的日文發音。

    架子上是《星之海洋iii》中的阿貝魯爾,路明非沒想到愷撒居然能認出這種冷門人物。

    櫻從外面進來,湊近源稚生耳邊:“沼鴉會和火堂組的人正向著這邊過來,可能會起衝突,為了不驚擾到貴賓還是先走吧。”

    “還真的衝突起來了。”源稚生皺眉,“問問諸位貴賓的意見好了。”

    “阿貝魯爾,”愷撒對源稚生晃了晃模型,“我在玩阿貝魯爾,這種小事本家能搞定的對吧?”

    “沒問題,”源稚生把佩刀遞給櫻,“去跟沼鴉會和火堂組說我陪貴賓在這間店裡聊天,讓他們克制一下。”

    “用源家家主的名義麼?”

    “用源家家主的名義。”源稚生脫下手上龍膽紋的戒指,也遞給櫻。

    “明白了。”櫻提著蜘蛛切出去了。

    “沒問題了,你們在日本境內的安全由蛇岐八家全權負責,今夜我負責帶諸位消遣,”源稚生說,“想做什麼都請隨意。”

    “這樣真的大丈夫?”路明非還有些不安。

    “我保證。”

    果然外面那些嘈雜的人聲忽然就消失了,只聽見雨點打在屋頂上的聲音。

    “老大你居然知道阿貝魯爾?”路明非說。

    “我還知道他的無限雙破斬很強,當年還為了入手他那柄‘喜樂天的邪爪’反復刷怪。愷撒說,”《星之海洋Ⅲ》我通過關,我可不像某些人想的那樣完全沒有童年。"

    路明非心說老大你記仇記得如此之久想必也是個長情的人……可是想到這爛話又想起諾諾,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但那是我玩的最後一個遊戲,那以後我就再沒碰過遊戲機。”愷撒聳聳肩,“那時候我才十二歲,著魔地想要一台PS2。可管家不許任何人把遊戲機帶進我的房間,因為我一玩遊戲就沒完沒了,而管家覺得我該把時間花在練習騎馬上。我賄賂了莊園的花匠,讓他從外面給我帶遊戲機和光碟進來。我把它藏在床底下,夜深人靜的時候拿出來接在電視上玩,清晨再把一切都收拾好。可他們清潔地毯的時候發現了那台遊戲機,管家當著我的面把它砸掉了,還說只要讓他看到我在玩遊戲,他就砸爛我的遊戲機。”

    “他敢威脅你?”路明非說,“那你就炒他魷魚啊。”

    “雇他的是我家的老東西們,可不是我。”愷撒靠在椅背上,“我高興不高興他根本不在乎,反正我是個沒有財務權的孩子。”

    “這不是鼇拜麼?”路明非握拳當胸,神情嚴肅苦大仇深,“朕親政之後必誅此逆賊!老大你當時心裡是不是這麼想的?”

    “我哪裡有耐心等到我長大再報復,當天晚上我就想出辦法了。我把家裡的一幅馬蒂斯的真跡掛到網上去拍賣,搞到了一筆錢,然後打電話給電器店,訂購了2000台PS2,讓他們直接把貨拉到我家的莊園來。整整一卡車的PS2在草坪上堆成了一座小山。我拿了一把斧子去找管家,把斧子遞給他,我說我現在要開始玩遊戲了,同時你也開始砸吧。管家憤怒了,我就坐在草坪上玩遊戲,他每次砸掉一台遊戲機我就拆一台新的裝上繼續玩,最後他提著斧子站在我旁邊看我拆包裝盒,累得氣喘吁吁,氣得眼睛都紅了,像個連續殺人狂。我家裡的老傢伙們趕來的時候嚇了一跳,以為管家神經不正常,讓警衛把他拖出去了。最後管家被解雇了,新任管家希望跟我妥協,允許我在騎馬之餘每天玩兩個小時的遊戲。”愷撒說到這裡得意地笑了起來。

    “你這樣贏得了玩遊戲的權利?”楚子航在愷撒對面坐下。

    愷撒沒料到楚子航會主動跟他搭話,愣了一下:“是,可那天晚上我忽然不想玩遊戲了。”

    “為什麼?”路明非不解,“好不容易打倒了鼇拜,就該通宵砍怪啊。”

    “因為沒有那種偷偷玩遊戲的刺激感了,”愷撒聳聳肩,“我忽然想明白了,其實我井不是想玩遊戲,我就是想跟管家對著幹。我喜歡看他那副紅著眼睛氣喘吁吁的表情,就像獵人欣賞被激怒的野豬。”

    “高帥富也有高帥富的不容易啊,”路明非歎口氣,“我小時候只要有20塊錢就能去遊戲廳包夜了。”

    愷撒斜眼看著路明非:“可惜我們那時候不認識,否則我就借你幾千塊,你今天可以加上利息把錢還給我。”

    路明非心裡微微一動。是啊,如果小時候口袋裡有幾千塊,他會快樂得像個小皇帝,每天從存錢的鐵盒裡偷偷拿出20塊錢,在叔叔嬸嬸和路鳴澤睡著之後翻窗出去,如同夜行俠那樣閃過樹影婆娑的小路,一溜輕煙奔向遊戲機房。其實他也想過要一台PS2,於是他攢了三年的錢,可有一次他把叔叔那塊值錢的梅花表碰到了地下,表被摔停了。路鳴澤威脅要告訴嬸嬸,路明非決定出錢買平安,就把攢的九百塊錢都給路鳴澤了,路嗚澤買了兩台情侶MP3,送了一台給他心儀的女生。那是他攢了三年的錢,只差一百塊就能買一台二手PS2了……如今他坐著超音速飛行的頂級商務機橫跨太平洋,為了把他這60多公斤用最快的速度送到日本,學院花費了上百噸航空燃油,油錢都夠買1000台全新的PS2。

    可他一點都不開心。這次任務結束諾諾就要跟愷撒舉行婚禮了,嫁給世界上最棒的公子哥兒,少年時代就能勇鬥管家;成年之後神功大成,除了中二病以外全無弱點。她會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你沒法多給她任何東西了。即便現在你擁有全世界你也沒法改變那個結果了,因為她什麼都不缺,什麼都不要。人總是在長大之後才明白小時候那些用錢就能買來的幸福多麼難能可貴。

    “對不起。”楚子航說。

    “什麼意思?”愷撒皺眉。

    “我說你沒有童年不是嘲笑你,其實我也說不上有童年。”楚子航說,“我只是想跟你說幾句話,不想我們一路上彼此防範。我知道我們不算朋友,在調查組的聽證會上你支持我我表示感謝,但我也很清楚,與其說你是對我表達善意不如說你是在對加圖索家示威。”

    愷撒點頭:“是,我就是這種人,為了讓家族難堪我什麼都做得出來。你在我‘不喜歡的東西’的列表L,遠不如我家裡的那些老東西。”

    “其實我是想說,雖然我們很不同,以前相處得也不融洽,但彼此之間也許並非沒有共同的話題。比如我沒有童年,你也沒有。”楚子航說,“雖然是基於不同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你想跟我合作,至少在這個任務裡?”愷撒挑眉。

    楚子航微微點頭:“如果你不反對的話。”

    愷撒沉默了一會兒:“我們要當朋友是不可能的。”

    “但我們可以成為夥伴,”他盯著楚子航的眼睛,“在這個團隊解散之前。”

    楚子航不說話,只是伸出手。兩手交握,四目相對,雙方都用了些力量。力量恰到好處,足夠讓對方體會到自己的誠意,又不會令對方覺得疼痛。這場面若被卡塞爾學院的女生們看見了,她們大概會臉熱心跳做暈倒狀說我又相信愛情了。

    櫃檯那邊野田壽正跟真道歉,言辭懇切夾雜著強者語言,聽起來表白的成分更多些。真滿臉囧,含含糊糊地回應說父親一直在國外交朋友什麼的還需要先詢問父親的意見,奶奶年紀很大了對黑幫大概有些害怕還請野田壽不必費心去探望了。店裡的人都在豎著耳朵聽,愷撒擺弄著阿魯貝爾的人偶,路明非和楚子航翻著漫畫,源稚生喝咖啡。換風扇緩緩轉動,外面的雨聲清晰入耳。

    “這就是你們日本黑道式的愛情麼?”愷撒低聲說。

    “日本漫畫式的愛情,看上女孩就想盡方法去糾纏,讓她注意到自己。”源稚生說,

    “黑道中很多這種沒什麼見識教育層次低的年輕人,追女孩的手法是從漫畫裡學的。”

    “你也這麼追過女孩麼?”

    “被拒絕了。”

    “你長得不錯啊為什麼會被拒絕?”

    “她說我長得像女人,她更喜歡男人味重點的。”

    愷撒和源稚生都低聲笑了起來。愷撒比了個手勢示意說可以走了,他把幾張鈔票塞在咖啡杯下帶走了阿貝魯爾的模型,為了不驚動真和野田壽,櫻把門上的青銅鈴鐺摘了下來放在雨傘架上,對於女忍來說這簡直太容易了。

    愷撒叼著雪茄走在雨中,其他人跟在後面,五個人每人一柄黑傘。

    “我覺得自己開始老了,”二十一歲的學生會主席吐出一口煙霧,“看著年輕人為了愛情那麼拼命。”

    “準備結婚的男人有這種想法很自然。”源稚生說。

    路明非和楚子航都不吭聲。

    轉過一個街口,瓢潑大雨中數百人默默地站著,分為左右兩撥,提著鋼管或者球棒。仿佛兩軍對壘,只要一聲令下所有人都會吼叫著往前沖,不管三七二十一揮舞手中的傢伙。但街道中央插著一柄日本刀,源稚生的蜘蛛切。它以不可撼動的姿態強行地斬斷了火堂組和沼鴉會的械鬥。源稚生走到街中間拔起蜘蛛切收入刀鞘,火堂組和沼鴉會的幾百個男人同時鞠躬。

    “走吧。”源稚生淡淡地說。

    “他們會不會真打起來?”路明非小心地跟緊源稚生。

    “會,這是沒辦法的事。這兩個幫會都靠物流吃飯,可物流的地盤有限,總得有人挨餓。必要的時候就得用武力解決問題,雖然在你們這種高高在上的人看來他們爭奪的利益算不上大,但在他們就不是小事,值得動武。黑道是無法根除暴力的,相比起來誰都更喜歡真小姐和野田壽的那種故事,可要是野田壽繼續在野田組中混下去,也許有一天也會帶人提著刀上街。我問過政宗先生說,本家難道沒有別的辦法來管理黑道麼?也許有更高效的手段也說不定,但是政宗先生說他已經很老了,維護組織已經很勉強,無力去改革它。如果真想改革這個組織,我可以試著繼承這個家族。”

    “所以你這只象龜還不能爬向自己的水坑去打滾?”愷撒說。

    “是啊,”源稚生輕聲說,“家族真正期待的人大概是龍那樣莊嚴強大的東西吧,可我只是一隻象龜,要一隻象龜承擔龍的責任,真是疲倦啊。”

    震耳欲聾的吼聲爆發出來,無數隻腳踏得街面震動,火堂組和沼鴉會被壓制了一個多小時的衝突終於開始了,遠處響起了刺耳的警笛聲。

    愷撒把一隻鋁管裝的雪茄抵到源稚生面前:“多謝。”

    “為什麼謝我?”源稚生一愣。

    “接待得不錯。食物很好,購物順利,飯後餘興節目挺有意思,好久沒機會這麼鬆懈下來發呆了,還買到了阿貝魯爾。”愷撒掏出乙炔打火機給源稚生點上火,“又見識了日本黑道,今天過得蠻好……說實在的之前我覺得你跟楚子航一樣叫人噁心。”

    “喂喂老大不要剛說兩句得體的話就對人家掄起大棒啊!還捎帶著把另一個也毆打一頓!”路明非在心裡嘀咕。

    “有這麼噁心?”源稚生倒也不生氣。

    “那種神色冷淡自以為了不起的人我都不喜歡,不過現在看來你是例外,”愷撒拍著源稚生的肩膀,“你酒量不錯,有個漂亮的助理,對車的品位很好,而且有男人的責任感。男人就是我們這樣,雖然背上背著山也要輕描淡寫地說話,承擔責任是男人的天職。”

    老大你也開始用強者語言說話了啊!不要那麼快就被極道文化感染好不好?

    “我覺得我們從現在開始可以稱作朋友了,任務結束後我再請你喝酒,請你出席我的婚禮。”愷撒說。

    “忽然間我在加圖索家也能算得上貴賓了。”源稚生的語氣還是淡淡的。

    “豈止貴賓,男人的友誼堅若金剛啊源君!”愷撒說。

    源稚生心裡微微一動,原來就這麼贏得了神經病們的友誼,神經病們的友誼看起來真廉價。
超級七七 發表於 2015-3-19 12:05
正傳 第十一章 格陵蘭陰影


    黑雲壓得很低,海面不安地起伏。黑色的船切開黑色的海水,留下白色的水跡。

    “你們居然把它偽裝成了一條漁船!”愷撒大聲說話以壓過燃氣輪機的聲音。

    “不,是科學考察船!”源稚生也大聲說,“我們是一艘從事研究珍貴海魚匯流路線的科考船!我們現在已經在公海的海面上了,但這裡是日本的專屬經濟區,我們申請了12個小時的航道管制,12個小時內不會有船從那片海面經過!”

    日本分部把摩尼亞赫號偽裝成了一艘漁船,船首上漆著“摩尼丸”3個白字,船尾的吊臂上掛著拖網。他們從東京港的4號碼頭出發,已經航行了3個小時。晚間氣象預報說今晚附近海域有8級大風和2米高的浪,並不適合出海,但難得的航道限制只有今晚的12小時,他們不可能在海面上船來船往的時候下潛去探索龍的胚胎。他們離港的時候正值夕陽西沉海面上刮起大風,大批的漁船返回港口避風,船舷相接的時候漁船上的水手們沖他們揮手,讓路明非有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出海不復還的悲壯感。愷撒倒是非常寬心地穿著船長的白色制服,靠在船舷的欄杆上眺望遠方,向漁民們揮手,還跳上對方的漁船去買了一隻新鮮的帝王蟹,好像摩尼丸是他們家的遊艇,他正帶著整船的超模準備去熱那亞灣享受日光浴。

    探照燈打向衣空中,黑雲翻滾遠處隱隱有雷聲,看起來今晚不僅有大風還有暴雨。路明非覺得陣陣寒意襲來,摩尼亞赫號的技術雖然先進但也只是一艘中型船,船在海裡的穩定性主要看自重,沒有足夠重的船身再先進的技術也不管用。他有點懷疑這艘船是否真扛得住這場暴風雨。

    “放心吧。”源稚生看出了他的擔心,“日本分部做事永遠有萬全的準備,很快你們就知道了。”

    愷撒揭開蒸鍋的蓋子,全身橘紅的帝王蟹出鍋。他抄起狄克推多拆蟹,把雪白的蟹肉碼在冰上,旁邊有調好的山葵泥和海鮮醬油。他跳上漁船買這只蟹就是為了今夜的宵夜,雖然任務即將開啟但他還是要抽空享受一下人生,除了帝王蟹他還買了一條銀紅色的野生真鯛,就在摩尼亞赫號的船頭架起蒸鍋燉魚湯,用方筍和青梅除去真鯛的海腥味,花了足足3個小時燉出雪白的魚湯。這一路上愷撒就迎著風坐在船頭,一邊翻看那本厚厚的操作手冊一邊照顧他燉魚的蒸鍋。

    “他很有耐心。”源稚生靠在船舷邊,抽著煙對楚子航說。

    “在某些事情上很有耐心,比如等上很久等一個女孩愛上他,又等上很久等一個女孩嫁給他。”楚子航擦拭著手中的長刀,“但也有些事情上你讓他等一分鐘他都受不了。”

    路明非百無聊賴地望天,心想你等很久就能等到一個女孩愛上你麼?別傻了,在你傻等的時候她正挽著某人的臂彎走在同一片月光下,只是你不知道。

    他沒來由地想到路鳴澤。小魔鬼裝神弄鬼地跟他在冰海之上白月之下見面,似乎有著某種暗示,結果他確實被派到海上來執行任務,但現在烏雲壓頂船在風浪中顛簸,跟靜悄悄的冰海白月差別巨大。總覺得這裡面有什麼不對,可說不出來。

    “先生們先生們,”愷撒舉起手來擊掌,“來嘗嘗北海道風格的帝王蟹,烹製海鮮的技法,日本是世界第一。”

    “我還以為你會說世界第二,只比義大利人差一點點。”路明非把拆出來的蟹腿肉塞進嘴裡,自然原始的海味彌漫在口腔裡,帶著絲絲甜味。

    “義大利男人天生都是廚師,但在烹製海鮮這方面比日本人還是有差距的。日本是個島國,不適合放牧,在明治維新之前全靠漁業提供蛋白質,只有大名的宴會上才會出現牛肉,小民們則只能用海鮮填肚子。所以他們把所有廚藝都濃縮在烹調海鮮上了,因為沒有剮的東西可以讓他們烹調。”愷撒很樂意炫耀一下自己對廚藝的理解。

    源稚生面無表情。他懶得費心去理解愷撒是在讚美日本還是嘲笑日本,每次他試圖理解這幫載歌載舞的二百五都會出錯,既然如此還不如不要試著去理解。

    愷撒打開一瓶貴腐酒,把金黃如蜂蜜的酒液傾入四隻玻璃杯中。

    “伊甘堡的貴腐酒,配龍蝦和蟹是首選。”愷撒舉杯,“這次我們的團隊複雜,有些人立場不一致,但希望我們在任務結束前不要內訌。完成這次任務後,我們大可以在自由一日打打殺殺,不遺餘力地置對方于死地,有的是機會。用這杯酒預祝我們共同的任務圓滿成功。”

    有點奇怪的祝酒詞,不過還算是寄託了良好的願望,路明非、楚子航和源稚生碰杯之後一飲而盡。

    “少主,前方就要抵達須彌座了。”烏鴉走到源稚生背後。

    “發燈光信號,讓須彌座打開船塢。”源稚生說。

    他轉向愷撒小組:“現在容我邀請諸位欣賞岩流研究所和丸山建造所合作的項目,‘不沉之須彌座’。”

    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隱沒在黑雲中的海平面忽然如燃燒般亮了起來,天海交接處的一線尤其明亮,簡直像是陽光投射在海面上。接著就像是海中的宮殿浮起,玲瓏樓閣燈火通明,比任何海市蜃樓都輝煌,天海之間被那些宮殿般的建築照成耀眼的白色。摩尼業赫號開始減速,海中宮殿張開了迎賓的大門。

    “浮動平臺?”愷撒明白了。

    “是的,那是家族旗下的項目。這些海上浮動平臺適合長期在海上作業,比如勘探石油或者海底礦脈,雖然移動速度緩慢但因為自重極大的緣故,它們能夠抵抗海上的12級大風甚至海嘯。在佛教中‘須彌座’是指安置佛像或者佛塔、寶殿的台座,我們稱它們為須彌座是因為它們是當之無愧的不沉之座。家族把全部的6座‘須彌座’浮動平臺集中在這裡,作為這次深海勘察的基地,它遠比當初在這裡沉沒的列寧號要可靠,所以請諸位不必擔心暴風雨的問題。”源稚生說。

    摩尼亞赫號熄滅了燃氣輪機,在兩側船身上加掛了牽引鎖鏈,被牽引著進入浮動平臺的船塢,這些浮動平臺大到能夠容納整艘摩尼亞赫號。船閘關閉,船塢兩側的燈光依次亮起,渾身黑衣的男人們並排站在船塢兩側,深鞠躬:“歡迎少主光臨須彌座視察!”他們的聲音在巨大的封閉空間中回蕩,震得人頭皮發麻。

    門型吊車移動過來降下了吊橋,源稚生領著愷撒小組,在烏鴉和夜叉的護衛下登上去往高層的電梯。路明非只覺得滿耳都是風機旋轉的嗡嗡聲,這座巨大的飄浮建築中無處不是海水的味道,不知何處來的積水汩汩流淌又被無處不在的抽水系統抽走。浮動平臺隨著海浪起伏,即使走在鋪設了鋼板的平坦路面上也好像踩著柔軟的坡地,路明非扶著欄杆不敢鬆手,擔心一個大浪打來自己就會滾下樓梯。

    “不用擔心,須彌座是全數位化控制的,如果海浪大到一定程度下方的疏導閥就會打開,卸載海浪的推力。”源稚生說。

    “這片海域的深度超過8公里,你們根本無法下錨,那你們是怎麼固定這些須彌座的呢?”愷撒問。

    “還是用錨,但是錨鏈不用8公里那麼長。日本海溝的形成是因為兩個板塊的相撞,只在板塊交界的極淵中深度極大,除此以外的海床並沒有那麼深。”源稚生說,“一共16具鐵錨把這個浮動平臺固定在海床上。”

    他們到達了須彌座的頂部,站在這裡往下看就像站在醒神寺俯瞰新宿區,重重疊疊的海浪拍打在須彌座的底部,偶爾有沖天的白色水沫,須彌座之間也用鋼纜連接,風來的時候這些鋼纜繃得像琴弦般緊,風過去之後它們又鬆弛下垂。每個浮動平臺的頂部都站著穿白色作戰服的男人,全天候直升機的旋翼掀起的狂風不亞于海風,把他們的頭髮吹得緊貼頭皮,那簡直是一支等待檢閱的軍隊。

    “這麼多人?”路明非吃了一驚,“後勤團隊需要這麼龐大麼?”

    源稚生從烏鴉手中接過擴音器,登上高處:“今夜的事情,拜託諸位了!”

    聲音在海面上遠播出去,所有浮動平合上的男人都齊聲回應:“全力以赴完成家族交托的任務!”上千人的聲音交疊起來,一瞬間把海潮的聲音都壓過。

    “本次作戰中,關西支部組成風組,他們的工作是在空中檢視整片海域。如果有人想破壞深潛,風組會發動反擊,此外他們還會把不相關的船隻趕走。”源稚生說。

    烏鴉對空射出藍色的信號彈,全天候直升機群起飛,這些黑色的巨鳥去向不同的方向,用探照燈照射海面。

    “關東支部組成火組,他們的工作是火力警戒。我們給他們配備的是小型水警船,不過船上加裝了雙聯發大口徑機槍和單兵導彈,還有一發97式輕型魚雷。有他們守衛,巡洋艦也會被拖住。”

    紅色信號彈升空,各浮動平臺打開了船塢的閘門,水警船在海面上起伏前進,船首部的雙聯機槍轉動著掃過海面。

    “由風魔家的精銳組成了林組,他們已經在我們的週邊佈防。他們駕駛的都是漁船,漁船上裝備著海底監聽設備和氣候監測設備,他們負責監控附近海域的狀況,如果天氣惡化到有危險的地步,他們會提前警告我們。”

    烏鴉發射了綠色的信號彈,四面八方都是隱約的燈光閃動,那是遠處佈防的林組用探照燈回應源稚生的呼叫。

    “至於我們所在的這個平臺就是山組,山組由我親自負責,全部組員都是岩流研究所的精英。山組的工作是直接給深潛器提供支援,在你們下潛的全過程中山組都會浮在這個位置,無論風是8級還是12級,浪高是2米還是20米,隨時準備救援你們,也隨時準備迎接你們的回來。這就是山組的含義,不動如山。”源稚生說,“家族出動了千人團隊為諸位的下潛護航,除了操縱深潛器,其他的工作就請放心地交給我們吧!”

    “有這個必要麼?”愷撒抽著雪茄,“不過是潛水而已,怎麼這準備工作像是要打一場仗似的?”

    “有人對我說,殺人劍的老師總會對第一次持劍的學生說,想好了要握劍柄了麼?既然握了就緊緊握住不要鬆開,鬆開劍柄那天就是你死的那天。”源稚生淡淡地說,“你可以把這理解為日本的方式,每一件事都是打仗,永遠逼自己站在懸崖的邊緣,後退一步就會摔下萬丈深淵,這樣反而能活下去。這可不是去捕撈珊瑚或者貝殼,那可能是占龍級別的凶物,如果任它浮上海面的話,即便是風林火山四組全力以赴都未必能抹殺它。”

    海水破開,吊車吊起了沉重的精煉硫磺炸彈,它被漆成顯眼的黃色’形狀不像通常概念的炸彈倒像足一根粗短的雪茄,窄小的尾翼也跟粗壯的身體不相襯。

    “居然足一枚Q版的。”路明非說。

    “這種形狀比較耐壓,你們肯定不想中途硫磺炸彈就被海水壓爆了吧?”源稚生說,“它的動力系統和制導功能很有限,只能在水下大約前進1公里。不過1公里的距離上引爆對你們來說是絕對安全的,畢竟它不是靠著爆炸威力殺傷龍類的,而是靠精煉硫磺和水銀的穿透腐蝕。哦對了,它的代號是‘桃太郎’。現在距離預定時間還有30分鐘,岩流研究所會在30分鐘內完成最後的檢查和迪裡雅斯特號的預熱,這30分鐘對你們來說是自由活動的時間,你們可以聊聊天或者睡一會兒,不過我的建議是去上個洗手間,深潛器裡實在沒有修建廁所的空間。”

    他拿出手機撥號:“施耐德教授,這是日本分部源稚生在報告。下潛小組已經到達指定位置,我們在等待本部的指令。”

    電話那頭傳來可怕的呼吸聲,那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像是一具破爛的風箱被強行拉開。那個人的肺早已千瘡百孔,卡塞爾學院的學生們形容他的呼吸聲“就像聽見一具乾枯的屍體復蘇”。

    “等我抽完這根煙。”施耐德教授幽幽地說。

    卡塞爾學院本部,中央控制室。

    今天這裡清場,施耐德獨自坐在大廳中央。他從口袋裡摸出小鐵盒,裡面是金黃色的煙絲。對施耐德來說煙草等於毒藥,學院裡人人都知道,因為某種怪病施耐德的呼吸器官嚴重衰竭,必須依靠助力設備來維持呼吸。所以他走到哪裡都得拖著氧氣罐車。可現在施耐德居然搓出了一支漂亮的手捲煙,動作麻利流暢,是正牌老煙鬼的手法。但他剛剛深吸一口就劇烈地咳嗽起來,好像要把整個肺都咳出來。

    “你在試著自殺麼?”有人在背後說。

    施耐德一怔:“今天沒輪到你值班啊,曼施坦因教授。”

    曼施坦因把一個藥盒放在桌上,“非要抽的話就含服這個,有鎮靜效果,至少你不會咳成這樣。你用來呼吸的那東西還能稱之為氣管麼?就算一截破煙囪都比它管用。”

    “我的氣管被切除了2/3,用軟塑膠管代替。”施耐德含服了一片藥,吸了幾口氧,“不過塑膠氣管也挺好用的,至少我不會得咽喉炎。”

    “我看過你的體檢報告,你不會因為咽喉炎而死的,你的死因必然是肺衰竭。”曼施坦因說。

    施耐德又吸了一口煙,這一次他的反應輕得多了。他微微閉上眼睛,品味煙草的香味。

    “這個時候你忽然來找我,不只是為了給我送藥吧?”施耐德說。

    曼施坦因把一份傳真扔在桌子上:“校董會發來了公文,要求立即終止龍淵行動。”

    “執行部的事用不著校董會的老爺們來管,”施耐德說,“我們只是做小事的人,他們管管大事就好了。”

    “但你的下潛隊裡有加圖索家珍貴的繼承人,消息傳到羅馬弗羅斯特就瘋了,準備殺到本部來,但他因為過分激動心臟病發作,否則他可能已經把你的執行部拆掉了。”

    “可那艘深潛器不是龐貝家主捐贈的麼?還換上了日出東方天佑我兒的吉利塗裝。”

    “每個人都知道加圖索家的家主是個怪胎,他的個人意見跟家族意見沒什麼關係。他在校董會中的席位是由弗羅斯特全權代理的,弗羅斯特說不,就是加圖索家在說不。”

    “下潛名單是校長決定的,弗羅斯特應該去跟校長說。抽完這支煙我就會啟動龍淵計畫,除非校長下令停止,否則弗羅斯特親自來也沒用。”

    “你做不到,”曼施坦因把一張黑色的卡片扔在桌上,“持有這張加圖索家的黑卡我的許可權和校長相同。我可以對諾瑪下令強行終止龍淵計畫,沒有諾瑪的幫助你無能為力。”

    “看不出你會效忠加圖索家,”施耐德挑眉,“你的變態老爹可是最喜歡跟加圖索家對著幹的。”

    “談不上效忠,我是風紀委員會的負責人,有權調查教授。在他們看來我是值得爭取的人,不像你是校長的死忠追隨者。龍淵計畫確實很詭異,‘SS’級的任務只經過你和校長兩個人就做了決定,你們急匆匆地要把3個血統最優秀的學員送進深海裡去,這不符合你們的作風。我要聽你給我解釋。”

    “你說錯了。這個決定跟我無關,是校長獨自做出的,我只負責執行。”施耐德說,

    “這是冒險,但有些險不得不冒。”

    曼施坦因把黑卡插入控制台的卡槽中,大螢幕顯示出加圖索家的家徽。“歡迎您曼施坦因教授,您所持的黑卡已經通過了系統檢測,現在您以風紀委員會負責人和加圖索家特權使者的身份登陸了諾瑪系統,請問您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麼?”諾瑪的聲音在中央控制室中回蕩。

    “我可以立刻叫停龍淵計畫,也可以站在你們這邊,但你得說出理由,為什麼你們這麼著急地要開啟龍淵計畫?”

    “你看過我的臉麼?”施耐德問。

    “你的臉?”曼施坦因一愣。

    施耐德摘下氧氣面具,把臉挪到了有光亮的地方。即便在抽煙時他也一直在吸氧移開氧氣面具的時候他會小心地把臉隱藏在陰影中,所以這是曼施坦因第一次看耐德的臉,那是一張恐怖片愛好者看了都會做噩夢的臉,雙眼以下的血肉完全乾枯,只剩一層乾枯的皮貼著骨頭,嘴唇和鼻子都萎縮了,門齒直接暴露於外。

    “很醜陋吧?其實我今年只有37歲,卻長了半張百年乾屍的臉。學生們聽見我的咳嗽聲都以為我是個50多歲的老頭子,可我甚至比你還年輕些。”施耐德自嘲。

    曼施坦因緩緩地打了個寒戰:“怎麼會這樣?”

    “這是某次任務給我留下的印記,”施耐德說,“那是11年前,我們第一次聽到來自深海的心跳信號。”

    “這不是我們第一次發現海中的胚胎?”曼施坦因吃了一驚。

    “不,不是。11年前,那是在格陵蘭島,我們發現了類似的胚胎。”施耐德吐出一個完整的煙圈,“你應該已經猜到了,我說的是格陵蘭冰海的懸案,那次的下潛小組全軍覆沒,但校董會卻勒令封存所有檔案,強行終止調查。想聽這個故事的話你得耐心一點,因為這個故事很長,而且請你命令諾瑪離開這間房間。你現在持有黑卡,你做得到。”

    “為什麼要諾瑪離開?”

    “因為諾瑪也不知道。所謂的絕密是不可能保存在系統和硬碟裡的,只能保存在這裡。”施耐德點了點自己的腦門,“聽了這個故事之後你也不能把它用文字的形式留下來,甚至給自己看的備忘錄也不能寫。這是學院的硬性規定,你只能盡你所能牢牢地記住我所說的每個細節,如果忘了也沒辦法。”

    “11年前發生的事你如今還能記得其中每個細節?”

    “我當然可以,”施耐德幽幽地說,“那是我平生唯一的一次去地獄旅行,我怎麼會忘記?”

    徹骨的冰寒從施耐德的話中彌漫出來。曼施坦因隱約覺得提到11年前的事,面前這個醜陋而強大的男人燃起了怒火,這怒火足足11年不熄。

    “諾瑪,離開這間屋子,留我們兩個單獨待一會兒。”曼施坦因說。

    “明白,從現在開始的15分鐘內,中央控制室將在我的監控範圍之外。”諾瑪說完,

    中央控制室內所有的設備都停止了運轉,攝像頭和錄音設備鎖死,燈光逐一熄滅。諾瑪離開,監控解除,此刻中央控制室獨立於校園之外,樹影在高窗上搖曳,這裡看起來就像是古老教堂的深處。

    “那是2001年的秋天……”施耐德緩緩地開始敘說。

    "那是2001年的秋天,有個ID叫‘太子’的人在網上發佈消息,說他的拖船在格陵蘭海深處捕撈到奇怪的青銅碎片。他公佈了照片,從照片看來碎片上有複雜的古代文字,跟學院秘密收藏的‘冰海銅柱表’完全吻合。

    "冰海銅柱表被認為是罕見的從龍族紀元流傳到如今的古物,他曾經矗立在龍類建造的城市中,龍族習慣於用柱子來記錄歷史,城市的中央就是一根頂天立地的巨柱。但冰海銅柱表只是一根柱子斷裂後的一部分,據推測不到原來長度的1/3。它是今天人類能找到的最詳細的龍文資料,記載著龍族的戰爭史,但我們至今無法解讀,因為沒有用來對比的文本,那些文字對我們來說只是無意義的花紋。我當時還只是一名年輕的助理教授,熱衷於解讀龍文。我想如果格陵蘭海深處還有另外一根銅柱,那麼對比上面的文字也許就能解讀出龍類的真實歷史。所以我匿名聯繫‘太子’,說我們是一家古文字研究所,希望購買這些碎片。

    "當時有人開出了驚人的天價,但太子表示他願意把那些碎片捐給研究機構而不是賣給商人。他不取分文把碎片寄給了我們,並且附了他捕撈到那些碎片的座標。我們立刻派出精英團隊趕赴那片海域,用聲呐掃描海底。我們原本希望的是發現海底的巨型柱狀物,但我們卻捕捉到一個奇怪的心跳信號,就在海床上。

    "格陵蘭冰海(原點書屋)並沒有日本海溝那麼深,其中生活著白鯨和虎鯊這樣的大型動物,所以最初我們並沒有想過那是龍的胚胎。但我們足足觀察了幾個月,海床上的東西始終沒有挪動位置。我們不得不把注意力從柱子集中到這個心跳信號上來,這太詭異了,如果那東西是一條鯨魚或者鯊魚,那麼它應該四處獵食。如果它是未知種類的巨型海龜,處在休眠狀態,那它的心跳不該那麼強勁。有人提出了一個驚人的想法,就是那是一枚龍的胚胎。海床是它的埋骨地,它經歷了死亡和繭化之後重新化為胚胎,正在經歷一場漫長的孵化。

    “這個想法太過大膽,但是那個心跳信號太詭異也太誘人了,我們每個人都對這個猜測著迷。自秘党建立以來,我們只得到過一枚龍類胚胎,還是三代種以外的弱小龍類,它的血統已經很衰弱了。如果我們能得到一個強大的胚胎,分析它就能更多地瞭解這種古老的生命。”

    “所以你們決定下潛?”曼施坦因問。

    “不,我們沒有那麼輕率。因為一切只是猜測,在有(‘文)比較確定的結論之前最穩妥(‘人)的辦法當然是遙控(‘書)水下機器人去勘(‘屋)察。但每當水下機器人接近那片海床的時候都會失去控制,我們回收水下機器人發現它們的電路莫名其妙地燒毀了。這為海床上的東西是一枚龍的胚胎增加了證據,因為傳說古龍在孵化的過程中會展開某種領域來保護自己,踏入其領域的人會出現致命的幻覺。從生物學上來說,幻覺歸根到底都是因為大腦皮層被刺激了,而最容易刺激大腦皮層的就是電流。”

    “是胚胎的領域令水下機器人的電路燒毀?”曼施坦因說。

    “我們是這麼想的,但我們還不想派人下潛。如果確實是胚胎的領域燒毀了水下機器人的電路,那它對大腦皮層的刺激也會相當可怕,雖然我的學生們全都是‘A’級血統,但我還是不能確定他們能否對抗胚胎的領域。在龍類製造的幻覺中,只有意志最強大的混血種才能保持住自我意識,但凡心理防線出現一絲縫隙,就會被幻覺壓垮。這在秘黨的檔案中都曾有過記載。”施耐德說,“但這個時候校董會介入了,他們勒令我們儘快下潛確認目標,他們的理由是不能坐等胚胎孵化,這時候即使冒險也必須有所行動。”

    “下潛是校董會的決議?”

    “對,今天他們派你來阻止龍淵計畫,當年他們卻是格陵蘭計畫的制定者。”

    "迫於壓力我們制定了下潛計畫,我們從德國採購了當時最先進的潛水鐘,那是種全金屬的潛水設備,金屬是優秀的導電體,它能構成靜電屏障,應該可以削弱胚胎領域的影響。下潛小組的每個人都用細密的金屬網纏裹全身,口服神經鎮定藥物。他們都是最優秀的混血種,我們覺得全副武裝之後他們應該可以抵抗胚胎領域的干擾。而且下潛小組一共有六個人,如果一個人出現狀況,其他五個人可以強行帶他撤離。為了殺死那個危險的胚胎,我們還為下潛小組特製了水下步槍,使用賢者之石磨制的子彈,那種武器對龍類而言是致命的。

    "雖然是去執行危險任務但學員們還是很興奮,年輕人無所畏懼而且他們有機會近距離接觸龍的胚胎,就像有機會走進神國去參觀那樣叫人激動。

    下潛那天天氣意外地好,下潛小組的六人分別乘坐三具潛水鐘下沉,我在冰面上提供支援。最初一切都很順利,海流平靜,海洋生物也很平靜,他們甚至觀察到了白鯨。但深度達到170米的時候,下潛小組的組長忽然在通訊頻道中驚喜地大喊,說他們看到了一扇門。這非常奇怪,因為那片海域的海床有300米深,而他們的深度是170米,就是說他們距離海底還有130米,海底的能見度很低,這時候他們看見了門,難道那扇門是懸浮在海水中間的?

    "我警覺起來,擔心他們已經誤入了胚胎的領域開始出現幻覺了。他們在通訊頻道裡激動地討論那扇門,這是完全違反通訊規則的,他們不應該在通訊頻道中七嘴八舌地說話,水下通訊務必簡短和明確,以免產生誤解。我大聲地命令他們不要靠近那扇門。我不知道那扇門是否真的存在,但直覺告訴我那扇門不能打開。但他們完全不回應我的呼叫,我只聽見他們急促的呼吸聲,還夾著奇怪的雜音,就像有人在一口極深的井裡念著某種經文,一邊念一邊歎氣。然後組長以驚歎的口氣說,‘門開了!開門了!,但組長忽然又說,‘不!不要進去!’然後槍聲大作,顯然是下潛小組發射了水下步槍,還有劃水的聲音和呼吸器的聲音,這說明下潛小組離開了潛水鐘正和什麼東西搏鬥,局面非常混亂,有人在頻道中高聲呼喊,但是但因為電流干擾的緣故,我根本聽不清楚。

    "我原先叮囑下潛小組千萬不要離開潛水鐘,因為潛水鐘裡的靜電屏障是他們的重要防護,但他們為何違背了我的命令,至今都沒有完美的解釋。五分鐘後通訊中斷了,我們再也收不到來自冰海深處的信號。我決定強行回收潛水鐘,那些潛水鐘是安全索和破冰船相連。但我們收回了安全索,卻發現安全索被割斷了,是用潛水刀割斷的,從斷口處的纖維來看,就是我們配發給下潛小組的潛水刀。他們自己切斷了安全索。

    "我簡直瘋了,決定自己下潛去救援他們。已經沒有多餘的潛水鐘了,但我自信自己的身體素質,我不帶護具也能潛到300米深。我一口氣潛到了170米深,到達了出事的水域,可沒有看見門也沒有看到屍體,海水很乾淨,絲毫不見血跡,但在通訊頻道裡我清楚地聽見槍聲大作。當時周圍的水溫已經降到了零度以下,是過冷的海水,這種水只要稍微攪動就會迅速結冰。這時我忽然察覺到有東西就在我背後,它一直跟著我無聲地遊動!

    "原本以它那麼謹慎的獵食者是不會被我發現的,但過冷的海水被我攪動了,結冰速度極快,幾秒鐘內我就看見薄薄的冰膜在我面前張開,反射著潛水頭盔上的射燈,我在薄冰中看見了黑影,就像古代壁畫上的圖騰!它那麼輕靈,細長的尾巴在海水中緩慢地擺動,就像蝴蝶飛行不發出一絲聲音。這時射燈因為低溫停止了工作,周圍一片漆黑,我想我就要死了,胚胎忽然孵化了,就是它害死了我的學生們!它就在我背後,我距離它那麼近,卻對它無能為力。人在絕境中會變得格外大膽,我忽然想起我手中還握著一支俄制的APS水下突擊步槍。

    “特製的水下步槍都交給下潛小組使用了。我手裡的只是一支普通的APS,裡面裝填的也只是普通子彈。但既然有一支APS我就不能坐以待斃,我轉身盲目地向著黑暗中射擊,我聞到了濃郁的血腥味,我居然真的打傷了它!”

    “APS怎麼可能打傷龍類?那東西只能用來對付蛙人,連條大點的鯊魚都打不死。”曼施坦因說,“而且170米的深度已經遠遠超過了APS的適用深度。”

    “我不知道,但確實有濃郁的血腥味從氧氣面罩的邊緣往裡鑽,我身上沒有傷口,那受傷的只能是那條龍。”施耐德說。

    "我能清楚地感覺到它就在我面前,我跟那個受傷的龍類在黑暗裡面對面,很近很近,但我看不見它。

    "它向我吐了一口氣,一瞬間我的氧氣面罩就裂成了碎片,寒流帶著龍血沖入我的呼吸道,好像直接沖入我的靈魂深處,我失去了意識。這時冰面上的同伴發現我再也不回應呼叫,於是啟動了回收系統,安全索把我提出水面。出水的時候我被封凍在一塊幾噸重的海冰裡,就像超市里售賣的凍魚。

    "幸運的是救援直升機在幾分鐘後就趕到了,我醒來之後醫生說我遭遇了極度嚴寒。我跟死神跳了一場貼面舞,吸入了它吐出的寒冷空氣,零下200度,冷得幾乎液化。瞬間我的半張臉就壞死了,腦部溫度降到了零下,血液也凍結了,生還的幾率是千分之一。醫生盡了最大的努力也只是把我的舌頭救了回來,在手術中我的呼吸道像是木乃伊的皮膚那樣脆,一碰就完全碎掉了。我必須時刻戴著氧氣面罩,每兩三年更換塑膠呼吸道,否則我就會因為呼吸系統衰竭而死。

    "我以前鍾愛手捲煙,但這盒煙絲是我11年前剩下的,至今沒有抽完。我只在回憶那段往事的時候偶爾卷一根來抽,煙進入呼吸道的痛苦讓我對往事記得更清楚。我向你保證我所說的每個細節都是真實的,因為我不敢忘記,這些記憶是用痛苦刻在我腦海裡的。

    "我們沒能成功地捕獲或者殺死那條龍,至今它還活著,在世界的深海中藏匿,尋找浮出海面的機會。事發幾個小時後我們又用潛水機器人探索,冰海裡靜悄悄的連魚都消失了,找不到絲毫痕跡,我們探索了海床也沒有找到胚胎或者銅柱,好像我們經歷的那一切都只是噩夢,夢醒就都消散了。幾年後一家海洋礦業公司在那片海床上找到了豐富的錳結核礦,建了海上開採平臺,如今那裡有上千名海洋礦工在工作。再也沒有超自然的事情發生,直到不久前,我們在日本海溝深處觀測到了一模一樣的心跳信號。

    “故事講完了,這裡還有一份檔我想你會有興趣。”施耐德從桌子下抽出蒙著灰塵的檔袋推向曼施坦因,“其實我已經猜到校董會會派人來叫停龍淵計畫,所以提前把這份檔從檔案室裡拿出來了,只是沒想到他們倉促之間居然把你給派來了。讀讀吧,你可以不必管它封口上的‘SS’紅章,你看完之後我會偽造一個印上去。”

    “你怎麼搞到這份東西的?”曼施坦因臉上變色,“即使你是執行部部長,這麼做也會被校董會罷免!”

    “ss”級檔案只有校董會成員才能查閱,都是紙質檔案,在諾瑪那裡沒有備份這些檔被封入瓦特阿爾海姆中的絕密資料庫,鑰匙卻掌握在校長和校董們的手中。裝備部那幫神經病守衛檔卻看不到檔,而即使校長和校董要想去查閱這些檔也不容易,因為瓦特阿爾海姆是很少對外人開放的,即使校董也有可能被拒之門外。

    “我當然搞不到,裝備部那幫傢伙看我又不順眼。”施耐德說,“但有人可以拿到,既然那個人不在乎校董會的罷免,我又何必在乎呢?”

    施耐德暗示得很明顯了。昂熱確實是不在意校董會的彈劾的,校董會很想彈劾昂熱,但問題是他們很難找到取代昂熱的人。

    檔袋的封面上印著“KalaallitNunaat”,這是格陵蘭語中“格陵蘭島”的意思。11年前的格陵蘭事件曾導致學院的高層巨震,但知道真相的人從不就此發言而曼施坦因是在那之後才加入卡塞爾學院的。如今只要打開這份檔案就能解開深藏的謎,這個誘惑對曼施坦因而言足夠大。

    “這可能是你去發掘當年真相的唯一機會,現在放棄的話還來得及。”施耐德的語氣略帶嘲諷,“讀完了這份檔你可能連當牆頭草的機會都沒有了,加圖索家要是知道你看過這些檔,會把你看作校長的又一條走狗,跟我一樣的走狗。”

    曼施坦因歎了口氣,用拇指挑開封口。他一頁頁地閱讀當年的文檔,當事人的簽字歷歷在目。他越看越驚恐,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手也開始顫抖。

    “這幫混帳都幹了些什麼!”他低聲怒吼。

    “是的,這就是校董會不願意回頭去調查格陵蘭事件的原因。”施耐德說,“正如你看到的,校董會清楚接近古龍胚胎的風險。秘党一直都知道龍類即使在胚胎階段都是有進攻性的,那些血統爆戾的混血種都可以生生撕裂母體來到這個世界上,何況真正的古龍呢?但他們太想獲得那枚胚胎了,所以不介意用人命去冒險,結果果然出了事故。他們急於掩蓋事情的真相,更換了多數校務管理人員,原本的校務管理人員都被派往世界各地的分部。他們也向校長妥協,把更大的管理權交給校長,在那之前校長還不像現在這樣無所顧忌。”

    “校董會根本沒有資格發來公文要求我終止龍淵汁劃,我現在做的事情就是他們11年前所作所為的翻版。只是因為加圖索家的繼承人也在下潛小組裡,所以加圖索家驚慌失措。他們可以不惜別人的命卻太過看重自己的命,連裝備部那幫神經病都沒他們噁心。”施耐德說

    “11年前的那枚胚胎忽然孵化,這枚會不會也忽然孵化?”

    “當然有可能,我們對龍類的孵化過程瞭解很少,我們怎麼知道它什麼時候會孵化。”

    “這些愷撒小組都不知道?”

    “沒必要知道,知道這只會增加沒必要的恐懼。我們只是借用他們的血統,只有血統最優秀的人能反抗胚胎領域的干擾。”

    “那你跟校董會的混帳有什麼區別?愷撒小組就像一隊自己去往祭壇的羔羊!而領著這隊羔羊去祭祀的牧羊人就是個魔鬼!”

    “魔鬼?你是說我麼?”施耐德抬起頭。

    “還能說誰?我現在終於明白那句話的意思了!裝備部的人都是神經病,但執行部的人都是瘋子,裝備部的人是不懂人命的珍貴而執行都的人是漠視!”曼施坦因低吼,“你們眼裡只是那該死的任務麼!他媽的為了你們那該死的任務死多少人你們都不在乎對麼?你坐在這裡好像滿臉悲傷一個人抽煙,說著煽情的話回憶你那些死去的學生,可你這混帳又他媽的把新一代的學生送進地獄裡去!如果我是你媽媽我會後悔把你這個混帳生下求!”

    “你不可能是我媽媽,你是個男性。”施耐德冷冷地說,“曼施坦因,有時候我真羡慕你。因為你和古德里安這樣的人生活在乾淨的世界裡,不是我和校長這樣的噬罪者”

    “噬罪者?”

    “就是那種把罪惡吞噬掉的人。這個世界上並非一切正確的事情都是正義的,也並非正義的事情一定是正確的。有個詭辯的問題,在鐵路分岔的地方,一邊的鐵軌上豎著警示牌因為列車會從這邊通過,而那一邊廢棄的鐵軌上則沒有。現在火車就要來了,你站在岔道邊,火車要經過的鐵軌上有一百個孩子正在玩,他們完全沒理會警示牌,而有個孤零零的孩子在廢棄的鐵軌上玩,因為他守規矩。你可以扳動岔道,你扳動不扳呢?如果你不扳,那麼會有一百個孩子死去,這是一百個不聽話的孩子;如果你扳了,火車會從那一邊的軌道上經過,只會軋死一個孩子,但那是個聽話的孩子。”施耐德直視曼施坦因的眼睛,“我親愛的曼施坦因教授,你會扳動岔道麼?”

    曼施坦因愣住了。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這是個該死的詭辯,到底是聽話更重要還是生命更重要?如果不扳動岔道,那一百個孩子的父母來到現場時的悲傷該怎麼面對?難道就因為他們是群不聽話的孩子,所以他們死了也活該?可扳動岔道的話自己怎麼忍心讓那孤零零的聽話的孩子去死呢?他什麼錯都沒有,也許還曾指著警示牌提醒大家不要靠近那邊的鐵軌……怎麼能讓那個無辜的孩子去死呢?

    “時間結束了,在你思考要不要扳動岔道的時候,那一百個孩子已經死了。”施耐德淡淡地說,“你沒有作出選擇,你只是看著一切發生。”

    “你會怎麼選?”曼施坦因嘶啞地問。

    “我會扳動岔道,雖然我殺死了一個孩子,但我救了一百個。這樣我就是噬罪者,我做了正確的事,但是作了惡。我把罪惡吃掉了,這樣別人就可以善良無辜。”

    “你在狡辯!”曼施坦因說。

    “沒這個必要,如果你不是我的朋友我甚至不會跟你說這些。”施耐德搖頭,“我確實把愷撒小組送去執行危險的任務,但這是不得已的選擇,都們不能放任那個胚胎在極淵中孵化。越早動手越好,趁著它還沒有自我意識。這時候等待只是猶豫,猶豫只是給你的對手更多的準備時間,這是校長說的。如果愷撒小組因此覆滅,這個罪孽由我吃下去。”

    “我還以為你至少會考慮楚子航,一直以來你對他的安危都很在乎。”曼坦因無力地說。

    “楚子航、路明非或者愷撇,在執行部看來只是不同的武器,我們在乎武器是否完好,但如果這樣就不拔劍出鞘,那武器就失喪了其價值!還記得我在楚子航臼齒中植入的發射器麼?”施耐德把自己的手機推到曼施坦因面前,螢幕上顯示著日本地圖,紅色光點有規律地閃動。

    曼施坦因點頭。

    “是我把他招進卡塞爾學院的,但從他入學的那一天開始我隨時都監控著他的行動。如果他失控,我會毫不猶豫地把他列入危險名單,安排專員把他抹掉。只有魔鬼能管理執行部,與我同行的都是瘋子,維繫我們的不是感情而是共同的目標。自古至今秘黨就是這樣的組織,我們的對手是強到無與倫比的龍類,如果還有脆弱的感情,那我們必死無疑!”

    “如果真的可以為了屠龍犧牲任何人,你為什麼不自己鑽進深潛器裡去?”

    施耐德抬起頭看了曼施坦因一眼,從旁邊端起白瓷的餐盤放在自己和曼施坦因之間,空餐盤中只剩下銀色的刀叉。他忽然抓起餐刀反手刺入自己的心臟,在刀柄上用力一拍,把整柄刀送了進去!

    施耐德默默地抽煙,凝視著曼施坦因的眼睛,一言不發。胸口上的貫穿傷好像根本不存在,曼施坦因目瞪口呆。一分鐘之後,施耐德把餐刀從傷口中摳了出來,傷口已經開始癒合了,施耐德拔出餐刀的時候刀被肌肉緊緊地嵌住了。施耐德面無表情,似乎感覺不到任何痛苦。

    “你被污染了!”曼施坦因嘶啞地說。

    施耐德把刀拋入瓷盤中,刀上血色猙獰:“是的,我被古龍的血污染了。”傷口迅速止血,肌肉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生長。

    “只有十萬分之一的人在接觸古龍之血後能平安地進化,我居然是那十萬分之一的幸運兒。我能從海底生還,是因為在吸入龍血的瞬間它已經開始激發我的潛能。但我並不是完全夠格接受龍血的人,它把我的身體弄得千瘡百孔,一面強化我一面摧毀我,我已經在劇痛中忍受了11年。學院中最有可能墮落為死侍的人並不是楚子航,而是我。我不是不敢下潛,而是我的身體無法承受。現在坐在你面前的是個垂危的病人,如果不是因為被龍血侵蝕,我早已經死了。”

    “校長知道麼?”

    “他知道。學院為我制訂了專門的醫療方案,我每年都換血,但龍血是永遠無法清洗乾淨的,我剩下的時間足個未知數。”施耐德敲了敲自己的心口,“我在心臟血管旁安裝了起搏器大小的一枚炸彈,一旦我失控它就會爆炸,我會在輕微的爆炸聲中忽然倒地,不會給你們任何人惹麻煩。”

    “對自己也這麼殘酷麼?”曼施坦因低聲說。

    “對別人殘酷的人,先得學會對自己殘酷,否則只是懦夫。”施耐德緩緩地說,“很多人都以為格陵蘭事件之後我會永遠不再執行任務,只是縮起來做研究,因為在那次事件中我失去了六名學生,自己也變成現在這個鬼樣子。他們覺得從地獄裡撿回一條命的人應該好好珍惜生命,但我選擇出任執行部部長。我是格陵蘭團隊的最後一人,那些生命如花一樣正在盛放的年輕人都死了,而我活了下來,如果我是個懦弱的蠢貨,這不是太可笑了麼?”

    “如果愷撒小組重蹈格陵蘭小組的覆轍怎麼辦?你還能忍受多少學生在你面前死去?”曼施坦因問。

    “這是人類和龍類的戰場。戰場就是如此,無謂的仁慈只會害死更多人,沖在你前面的第一個戰友倒下了,但你來不及驚恐和悲傷,更不能嚇得扔掉手中的武器蜷縮起來,你只能吼叫,呼喊其他人跟你一起往前沖。你腳下的每一寸距離都是前面那個倒下的傢伙用命換回來的,你現在停步,他就白死了。第二個人倒下了,你繼續吼叫……第三個人倒下了,你還是吼叫……開始衝鋒了就不能回頭,只有兩種結果,全軍覆滅或者沖入敵陣!但對懦夫來說只有一種,就是全軍覆滅!”

    曼施坦因盯著施耐德那雙獰亮的眼睛,沉默良久:“朋友,你越來越像校長了。我有種錯覺,是校長在我面前咆哮說,‘我是獅心會的最後一人,只要我還在戰鬥,最初的獅心會就還沒有結束!’”

    “他這麼說過?”施耐德皺眉。

    "沒有,他不會這麼說話,但是給我這種感覺。因為漢堡港的事故,第一代獅心會全軍覆滅,只有他一個人活了下來。他是靠著仇恨支撐才能活到今天吧?表面上看是個風騷的老男人,內心裡是頭受傷的虎,無時無刻不在磨礪牙齒。他要滅絕龍族,阻礙他前進的人都被剷除,如果校董會成為絆腳石他會把校董會也鏟平,他做得到。

    你們越來越像龍類,人味兒越來越淡。"

    “什麼意思?”施耐德冷冷地問。

    “堅忍、執著、殘酷、淩厲,這些與其說是人類的美德,不如說是龍的天賦屬作為戰士而言,龍就是那麼完美,而人類天生就懦弱,會猶豫會恐懼,也會放棄。但你和校長卻不能容忍自己有人類的缺點,你們強迫自己像龍類一樣冷酷無情。你們這種人會越來越強大,也越來越孤獨,孤獨強大得像龍一樣。”

    “要跟惡魔作戰,就得先把自己變成惡魔。”

    “可這樣即使你贏了又如何呢?那不是你的勝利,而是惡魔的勝利。”曼施坦因說,“你給我講了一個故事,現在要不要聽聽我的?”

    “愷撒小組還在等著我下令。”

    “很快就能講完。不是什麼秘辛也沒有曲折的情節,是關於我和我那個神奇的老爹。”

    “你不提起我很難想到副校長是你父親。”施耐德說。

    “是啊,作為父子我們完全沒有共同點,站在一起拍照都有點勉強,我已經開始謝頂了,而他還像個牛仔那樣在脖子裡系著花手帕。”曼施坦因緩緩地說,“其實我跟他的關係說不上融洽,也沒什麼父子親情。他從小就拋棄了我和母親,他一輩子都是個牛仔……準確地說是頭公牛,走到哪裡都想摁倒小母牛。我不知道她有過多少女人,我母親絕對不是他最愛的那個,我能生下來大概是避孕失敗的結果。我來到這所學院之後才跟他相認……也不能說是什麼相認,他自稱我父親要跟我喝一杯的時候,我把酒潑在了他臉上。”

    “因為他沒有盡過當父親的責任?”施耐德問。

    “具體相認的情節是這樣,”曼施坦因從領口中扯出一枚磨得很舊的金十字架,“這是我母親的遺物,我一直帶在身上。在我們那批教授接受聘書的歡迎酒會上,那個老傢伙忽然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盯著我的十字架說,哦,這不是那個胸部挺翹的瑪莎的墜子麼?我說你怎麼知道我母親的名字?他說那是你母親麼?天呐真是太巧了!如果跟我交朋友那些天裡瑪莎沒跟別的男人有關係,那你就是我的兒子啦!真沒想到能在這種場合和你認識,我們應該喝一杯!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你沒把酒杯也摔在他臉上真是好涵養。”施耐德說。

    “是啊,我回想起小時候跟著母親開著一輛1963年產的二手旅行車從這裡搬到那裡,連個安居的地方都沒有,為了能有份工作賺錢養活我,母親還得忍受一些男人的調戲。因為經常搬家,我沒有朋友,經常被當地的壞小子們欺負,他們甚至把我逼到小巷裡一起對我撒尿。那時候本該有個父親幫我去教訓那幫爛仔,但我強忍著沒跟母親說,因為母親已經很累了,我想讓她下班後好好睡一覺。但那時副校長正在某個小母牛的床上翻來滾去。我他媽的期待了他30年期待他為我出一口氣,這個混帳卻說什麼在這種場合認識你真該喝一杯。”曼施坦因說,“我不僅潑了他酒還推搡他,最後是校長把我們拉開了,那是迎新酒會上的大笑話。”

    “我覺得我沒法在這裡呆下去了,我就職的第一天用酒潑了副校長。就算他不記恨我,我也不想每天面對他。第二天我準備去跟校長請辭,意外地看到一個大紙箱擺在門口,裡面裝著各種遊戲機、遊戲光碟、遙控越野車、小自行車,還有一套《斯凱瑞的金色童年》。紙箱裡有封信,大意是親愛的兒子,我知道你小時候缺乏父愛,這都是我的失誤。為了彌補你童年的傷痕,我一次性把你的生日禮物都給補齊了。要快樂起來哦,落款是你親愛的爸爸,背面有幾行小字說晚上我帶幾個漂亮的姑娘去跟你慶賀。原來那傢伙連夜去芝加哥的反鬥城裡買了一箱玩具來跟我和好。”

    “真是……出入意表。”施耐德說。

    雖然不太清楚曼施坦因為什麼忽然說起這些事,不過聽聽副校長的囧事他還是很有興趣的,副校長是個謎一樣的男人,卡塞爾學院裡大概只有昂熱知道他的底細。

    校長退還了我的辭呈讓我重新考慮,接著就有人敲我公寓的門,老傢伙雙手各提一瓶威士卡,摟著當年入學的新生裡最漂亮的幾個,高興地拍著我的胸脯說嘿姑娘們這就是我親愛的兒子,大家看他長得多像我。接著他把一個黃色的紙杯扣在我頭上當壽星帽,叫女生們給我和他合影,說今晚他要給我補過18歲生日,而成人禮上不可缺少的就是露大腿的漂亮姑娘,如果再來‘愛的一發’就完美了!我從他手裡接過灑瓶打開,把整瓶酒倒在了他的頭上。"

    “哦。”施耐德說,委實太囧了,施耐德都不知道該用什麼語言來表達心情了。

    “可他居然還是不放棄。據說他對女人是吃不到就跑,絕不願多花一點時間,可他對我很有耐心。有時我會發現早餐裡多了個雙面煎蛋,問廚師才知道是副校長視察廚房時順手幫我煎的,他寫了郵件給校董會,表示年輕教員曼施坦因真是太優秀了,應該立刻從助理教授提升為副教授……校董會明知道我是他的兒子還是批准了。在校董會看來,那個變態太難討好了,但他又是有用的煉金術專家,如果給他的兒子升職就能收買他,那是很合算的買賣。有人匿名幫我支付了校內住宅的租金,我打電話去財務部問,財務都說是副校長來幫您支付的,還特意叮囑我們不要告訴您。”

    “既然被叮囑了,財務部還告訴你?”

    “我猜變態老爹的叮囑其實是這樣的,‘告訴我親愛的兒子,是副校長來幫您支付的,還特意叮囑我們不要告訴您’。”

    “明白了。”

    “他還邀請我跟他一起擔任游泳課的考官,他很享受當游泳課的考官,因為女生們都穿著三點式泳衣。想像一下你父親坐在你背後,散發著一股老頭子的荷爾蒙氣味,激動地指點著說,你看那個胸部飽滿,那個臀部很翹,兒子你要追求這樣的女孩啊,她們才是上等的女人。”

    “我還以為父親都喜歡兒子找溫順善良的女人。”施耐德說。

    “可我那個變態老爹說,情義千斤不如胸前四兩。”曼施坦因說,“他的討好太愚蠢了,怎麼可能彌補我受過的苦?我曾因為行為怪異被關進兒童神經病院,在那裡我認識了古德里安。沒有人來探望我,我母親病得很重。因為沒有人來探望,護士們對我和古德里安的態度很差,古德里安多拿了吃的,她們就踢打我們。我曾發誓絕不原諒那個拋棄我和母親的男人,如果讓我有機會見到他,我會一腳踹在他的褲襠裡,就像個兇狠的泰拳王那樣。”

    “嗯。”施耐德說。

    “但某天晚上變態老爹給我寫了一封長信,”曼施坦因說,“他在信裡說,兒子我知道我做的這些事無法彌補你的創傷,但請你允許我最後一次解釋當年為什麼會離開你和你母親,因為我根本就不愛你母親,我當年的生活就是四處亂搞女人,你是意外懷上的……”

    “這是要填滿你的怒槽?”施耐德愣了一下。

    “他接著說自己當年是如何如何地禽獸,列舉了自己勾搭過的女人,對她們做過的種種無情無義的事,看著喜歡他的女人從高塔上跳下去摔得鮮血四濺也無動於衷……他說但你知道麼,我其實始終懷著一份恐懼,就是我不像個人類。”曼施坦因說,“他說我在人群中走過,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狼行走在羊群中,以我的血統優勢可以輕易地征服任何人,沒有規則能束縛我,這是個遍地小羊的星球而我是這裡唯一的一頭狼,我可以隨便吃羊我可以為所欲為,我不愛女人,因為在我眼裡那些女人無論多麼曼妙多麼動人,都只是我正享受的一隻羊而已。”

    “但他發現自己居然有個兒子之後,忽然變得謹小慎微起來,他說他在意我的喜怒,小心地觀察我,為了我可以低聲下氣,還說他終於明白了,無論多麼強大的父親,為了逗兒子開心都能趴在地上給孩子當馬,一邊爬一邊嘴裡還發出嗒嗒的馬蹄聲。在信的最後,他說,我這一生中第一次覺得被束縛住了,不是被某種規則,而是被我的兒子。我居然像個正常人類那樣擁有了家庭,雖然家裡只有一個禿頂兒子,這麼多年來我的恐懼忽然就消散了,我覺得滿心歡喜。”

    “因為被束縛住了而滿心歡喜麼?”沉思了很久,施耐德說。

    “格陵蘭事件之後你那麼多年都沒有再帶學生,可你還是擔任了楚子航的指導教授。”曼施坦因問,“只是因為他血統優秀麼?”

    “不,是因為他太倔強。”施耐德回憶著雨中楚子航孤寒的金色瞳孔,“我無法拒絕。”

    “怎樣的倔強呢?”

    “他是學院中很罕見的那種自己找到學院的混血種,而不是學院找到了他。我決定親自去芝加哥面試他,但我對他還抱著懷疑,所以我約他在一座鐵道橋下見面,那裡來往的人很少,如果他的表現可疑,我可以不被人知地制服甚至殺了他,我在大衣裡裹了一柄伯萊塔手槍。那時漫天大雨,我看見那個男孩站在紅綠燈下,提著他唯一的行李。我們隔著一條街對視,他清楚地知道我是誰但他並不靠近,我們就像兩隻獨狼相遇,絕不會湊在一起聞來聞去,而是隔著安全距離彼此審視。紅綠燈變化了三個迴圈,我們之間沒有說任何話。他的眼神倔強而孤獨,我看得出他想走到我身邊來,因為我就是他找了多年要找的人,但我只要不露出邀請的意思他就一步都不會邁出。”

    施耐德輕輕地歎了口氣,“最後是我對他招手,我被一個男孩只用眼神逼到無路可退,那時給我的感覺是,我要麼殺了他,要麼邀請他,別無選擇。”

    “那麼你邀請他是邀請一柄劍還是邀請一個男孩呢?”

    施耐德沉默了很久:“說什麼蠢話?我還真能把一個人看作沒有生命的武器麼?有時候我也想過,希望他作為普通人長大……但我跟他相逢在戰場上,我只能教會他使用武器。”

    “你不是一個能徹底冷酷無情的人,你把中央控制室清空獨自在這裡抽煙,是因為不安。”曼施坦因說,“你在猶豫,你在擔心下潛小組的安全,既然如此你們為什麼還要急於組織下潛?施耐德,對我說實話。你應該明白我寧可相信你也不願相信校董會,你雖然是個瘋子,但校董會那幫權力者的貓膩更多。”

    “太子,是太子。”沉默了很久,施耐德低聲說。

    “太子?”

    “在格陵蘭事件之後,那個ID名為‘太子’的人就從網上徹底消失了。沒有人見過他,只知道他是個出色的獵人。學院懷疑他寄給我們的青銅碎片和座標是個誘餌,他放出那些照片就是為了把我們引到格陵蘭冰海去找那個胚胎。直到不久之前,‘太子’這個ID再次活了過來,他在網上公佈了一部分克格勃秘密文檔的照片,是關於列寧號的。克格勃認為,當初有人在西伯利亞北部建設了一座研究未知生物和超自然力量的研究所,在蘇聯解體前夕這個研究所忽然被炸毀。而研究所毀滅之前,列寧號剛巧在附近海域執行科考任務,有很大的可能列寧號從研究所中帶走了重要的東西,此後這艘北方艦隊的軍艦就像逃亡般一路去往日本。”施耐德說,“我們是這樣才關注那艘沉船的。”

    “如果這是另一個誘餌,你們為什麼還要去咬鉤呢?”

    “只要我們確認那是一枚胚胎,我們就不能任它孵化。我們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了,越往後胚胎的孵化率越高,一旦它擁有自我意識就來不及了,下潛小組會遭遇和格陵蘭團隊一樣的事。在格陵蘭海我們未能捕獲那條幼龍,但我們應該打斷了它的孵化,所以至今這東西都沒能進入成年期。它勢必隱藏在世界上另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重新結繭。太子似乎總在做一件事,他能夠找到古龍胚胎的孵化場,然後把我們誘過去清理胚胎。我們要為此付出高昂的代價,冒生命危險,但這是秘黨的使命。明知道太子拋出的是誘餌,但我們不得不吃。我們猜測11年前動手得太晚了,可能就是在觀測它的幾個月之間,胚胎擁有了自我意識,那條幼龍隨時可以破殼而出。如果再早一點再快一些,也許格陵蘭團隊就能成功。”

    “太子在這件事裡得不到什麼好處對麼?”

    “是的,他得不到任何好處。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是我們隱藏在暗處的盟友,雖然他從來不出面作戰,”施耐德說,“所以我們不敢等待。為了降低風險,校長命令裝備部提供最高級別的技術支援,還讓技術實力不亞於裝備部的岩流研究所提現場支持,按裝備部的說法,就算胚胎孵化也有很大的把握從海底撤離。此外我自己還做了這個小東西,是個預警系統。”

    施耐德打開人螢幕的電源,醒目的進度條出現在螢幕中央,複雜的計算公式從下往上流動:“我分析了格陵蘭胚胎的心跳信號,隨著孵化的進行,胚胎的心跳強度和頻率都呈現明顯的變化。根據這個結果,我設計了一個軟體,通過監視心跳信號來計算胚胎的孵化率。目前的孵化率是32%,顯示為綠色,是安全階段。胚胎如果警覺起來也許會強行加速孵化,一旦孵化率顯著上升,摩尼亞赫號就會用安全掛鉤把迪裡雅斯特號從海底拉起來。”

    “你親自設計的?”

    “這種事情還是不能交給裝備部那幫神經病,”施耐德說,“他們做好自己那份技工的工作就好了。”

    曼施坦因從卡槽中抽出黑卡推到施耐德面前:“把下潛小組的安全放在進攻胚胎之前,如果你同意,我不僅不叫停龍淵計畫,還會把黑卡交給你,這會給你100%使用諾瑪的許可權。”

    “你來這裡是校董會授意的,如果不叫停龍淵計畫,你會被牽連吧?”施耐德說。

    “這個罪就由我來吃掉吧。我知道在你眼裡我是個文職人員,永遠只能處理財務賬和學生紀律這樣的小事。確實我的血統和能力都很一般,跟我的變態老爹完全沒法比。但是當個噬罪者的話還夠格吧,這個罪我會想辦法吞下去。”曼施坦因伸出手。

    “其實你來這裡的目的就是想知道這件事的內幕吧?”施耐德盯著曼施坦因的眼睛,“自始至終你只是要我給你一個理由,只要我能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你就會壓下校董會的命令。”

    “我只是要確認你確實在乎那泄年輕人的命,你做的不是一個輕率不負責的決定,你盡了全力但不得不這樣。”曼施坦因歎了口氣,“如果沒有別的選擇,那麼我這種文職人員也不怕付出代價。”

    “那麼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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