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族3黑月之潮》(龍族系列) 作者:江南(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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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七七 發表於 2015-3-19 12:23
第七章 櫻花與紅蓮


    大火焚燒著朱紅色的樓閣,櫻井小暮在樓上梳妝。

    她穿上了珍藏的“十二單”。這是最隆重的和服,由十二件不同的綢衣組成,從內而外顏色變化,就像層層雲霞。在極樂館中只有被稱作“老闆娘”的櫻井小暮才有資格穿十二單,而且只在特定的節日。所有女孩都會穿上和服,她們簇擁著櫻井小暮在門口迎客,絢爛如盛開的八重櫻。老客人們會為了欣賞櫻井小暮穿十二單的風采而登門豪賭,當晚最幸運的客人會受到櫻井小暮的親自招待,享用最上等的魚生,櫻井小暮彈著三味線作陪。享受過這份款待的老客人都說仿佛夢回戰國時代,自己坐在天守閣上俯瞰天下,坐擁世間最美的女人。

    櫻井小暮將漆黑的長髮綰起,斜插一支山桃花,向著鏡中的自己微微躬身:“歡迎光臨。”

    操持著極樂館的日子裡她經常在門口迎賓,對每個熟客鞠躬說歡迎光臨,同樣的話說著千百遍難免厭倦,可今天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櫻井小暮的心情竟意外的好。這應該是她最後一次說這句話了,她其實早已疲憊不堪,是時候放下沉重的擔子了。

    今天是極樂館的末日。

    進攻是十五分鐘前開始的,蛇岐八家調集了十二輛油罐車,幾十噸燃油從山坡上傾瀉而下,主持進攻的男人卻並不著急點火,而是靜坐在山頂抽著煙,風吹起那些人的長風衣。從賭客到荷官,所有人都往外逃,連警衛都不例外,極樂館自認固若金湯的防禦瞬間就土崩瓦解。誰都清楚只要山頂抽煙的那個男人把煙蒂扔下來,極樂館就會被熊熊烈焰吞沒。

    但山頂的那個男人只是抽煙,默默地看著人們在山澗中踩著水奔逃,無數豪車堵在橋上,喇叭聲響成一片。

    櫻井小暮把金庫的鑰匙扔給大堂領班:“金庫裡還有十二億現金,如果有膽子的話可以帶一些走,這些年辛苦大家了。”

    領班攥著那柄鑰匙呆呆地站著,不知自己應該沖向金庫還是跟著人流往外跑,這個世界上很少有人能面對十二億日元不動心,但領班不清楚自己還有沒有命帶著錢從金庫裡沖出來,滿地都是萬元大鈔卻沒有人低頭撿拾,燃油貼著地面流動,無數人滑倒又爬起來,無數人擠在門口相互踐踏。

    櫻井小暮笑了笑,轉身去向頂樓,步伐從容優雅,一如極樂館開幕的那一日她從樓梯上緩步而下,在男人們挑剔的目光中提起長裙盈盈屈膝:“我是櫻井小暮,這間賭場的經理,遠道而來的每一位都是我的貴賓。”片刻之後掌聲雷動,賭客們大聲讚歎老闆的風華絕代,櫻井小暮年輕的臉在燈下美如桃花。

    領班看著櫻井小暮的背影消失在樓梯盡頭,他扔下那柄價值十二億日元的鑰匙,轉身逃走。

    樓梯井中騰起了火花,山上的人還沒點火,地下室已經燒了起來。那是極樂館幫客人們實現夢想的地方,那裡是一間間小屋,每間小屋裡都埋藏著秘密,有些小屋的地面上血跡斑斑。極樂之地卻設置在地獄般的深處,這是那個男人跟客人們開的玩笑,他根本不相信世上會有所謂的極樂,永恆的只有死亡,所謂極樂只是死亡前拼了命的享樂罷了。

    此刻櫻井小暮最可靠的手下正大踏步地穿越地下室中的長廊,把火柴丟進每間小屋裡,管道已經往那些小屋裡灌注了汽油。隨著他的腳步,熱風和火焰席捲一切。

    櫻井小暮笑了笑,忽然覺得自己應該跟那個坐鎮山頂的男人好好聊聊。在這座賭場最輝煌的時候櫻井小暮就想像過它的末日,這裡凝聚了世間各種人欲,沉澱在深深的地下室裡,在末日的那一天,應該是被紅蓮之火燒成平地吧?這是極樂世界應有的結局。

    結果它就真的被燒掉了。大家心意暗合。

    五天之前,末日降臨到了猛鬼眾的頭上。

    五天前他們還控制著大阪十八個黑道幫會中的十一個,效忠蛇岐八家的七個幫會始終保持著克制。可一夜之間世界全變了,源氏重工的大門敞開,黑色的廂式貨車依次駛出,蛇岐八家的高層幹部傾巢出動。他們到達大阪的同時,那七個幫會對猛鬼眾旗下的幫會發起了進攻。歷史上從未有過如此高效率的黑道戰爭,不亞于希特勒掃平波蘭的那場閃電戰,猛鬼眾所屬的幫會還來不及組織起來就被接二連三地粉碎。十一個幫會中的七個宣佈轉而效忠蛇岐八家,三位“若頭”被人用球棒活活打死,最後的那個幫會宣佈解散。一夜之間大阪就變成了蛇岐八家的大阪。

    不僅是大阪,從南部到北部,效忠蛇岐八家的幫會都行動了起來,不遺餘力地進攻效忠猛鬼眾的幫會。要麼屈服要麼橫屍當場,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小混混嚇傻了

    很長時間以來猛鬼眾都覺得己方已經揚眉吐氣,跟蛇岐八家形成了“均勢”,蛇岐八家才不得不對他們保持克制。但當家族金剛怒目的時候,他們才明白什麼是黑道至尊,自己能倖存到今天只是因為家族一直在懷柔。畢竟是同族,在此之前八姓家長們不想對他們趕盡殺絕。

    誰也不知道蛇岐八家為這場戰爭籌備了多久,他們掌握了猛鬼眾的幾乎所有的情報,包括猛鬼眾旗下幫會的非法交易,還有跟猛鬼眾有來往的政府官員。警視廳收到匿名郵件,郵件中是猛鬼眾的犯罪證據,法官只要認可這些證據,猛鬼眾的幹部中有一半以上都會被判刑入獄。包庇猛鬼眾的官員收到了死亡威脅,一位縣議員乘坐的轎車在公路上忽然被人用直升機吊起,在五百米的高空中飛行,驚恐的縣議員在空中收到了蛇岐八家中的老前輩左上部的電話,表達了親切的問候。十分鐘後直升機把議員的車放在縣議會大廈前,這時議員已經變成了蛇岐八家的人。

    跟真正的“鬼”相比,那些依附於猛鬼眾的幫會還算幸運的,鬼連投誠的機會都沒有,儘管他們身體裡流著蛇岐八家的血。為了逃生,有些鬼使用了強行純化血統的藥劑,但在為了斬鬼而生的執行局面前,他們只是一群走投無路的野獸,無論他們怎麼狂怒怎麼掙扎,最後心臟都被灌注了汞的爆炸子彈打穿。執行局隨隊帶著的僧侶,這些人負責把鬼的屍體澆築進水泥樁裡。把這些水泥樁打入海底組成整齊的陣列。蛇岐八家所屬的丸山建造所,將在那片填海而成的土地上建造一所神社來超度亡者。

    放棄反抗的鬼將被終生監禁。在平安時代,蛇岐八家曾在神戶山中設立了位於山腹中的黑牢,用於囚禁家族中出現的鬼。明治維新後家族接觸到西方思想,覺得黑牢不夠人道,於是把它封閉了,如今銹蝕的鐵門被再度打開。

    連國會議員都被這場隱秘的黑道戰爭震駭,幾天來死者數以百計、傷者數以千計,這已經是一場小型戰爭的規模,戰火繼續蔓延下去必然殃及無關的人,造成巨大的社會問題。他們通過不同的管道勒令蛇岐八家停止,再三申明政府絕對不會姑息犯罪,再不停戰自衛隊就會介入,但蛇岐八家卻關閉了一切對話通道,一意孤行。

    櫻井小暮明白蛇岐八家的用意,只要在國會推出新的反黑法案之前徹底消滅猛鬼眾就好了,這就是所謂閃電戰,有人想掩耳的時候,戰爭已經結束。

    傳承自龍族的戰爭欲望從古至今都流淌在混血種的身體裡。一站三千里,怒殺十萬人,龍族的戰爭從來都是如此。

    朱紅色的窗也被火焰吞沒了,木材彎曲變形發出咿呀咿呀的聲音。

    “只能陪您走到這裡啦,以後的路上還請自己多多珍重。”櫻井小暮看了一眼窗前衣架上那件血紅色的和服。

    和服在火風中招展,仿佛有人穿著它起舞,衣角被燎著了,和服飄舞著像是燃燒的蝴蝶。

    源稚生坐在山頂上,俯瞰那座燃燒的朱樓,忽然想起那天夜裡從直升機裡看下去,龐大的須彌座緩緩沉入大海,白浪四合。那一刻源稚生忽然覺得天地間沖塞著巨大的哀傷,須彌座入垂死的巨鯨,對空中發出無聲的哀鳴。

    “完成對極樂館的攻略之後,猛鬼眾的勢力就被連根拔起了,所有幫會盡數投靠本家。極樂館是猛鬼眾最大的現金來源,燒掉極樂館之後他們殘餘的勢力也無法掙扎了。”櫻站在源稚生背後,一身黑色的西裝,外罩黑色的長風衣,系著純白的領帶。

    今夜執行局的幹部都系上了白色的領帶,以示對死者的哀悼。但哀悼歸哀悼,他們不會手軟。

    極樂館的陷落是這場黑道戰爭中的標誌性事件。在道上的人看來極樂館就是猛鬼眾的象徵,在這裡人們肆無忌憚地交易金錢和欲望,猛鬼眾從中賺取了巨額的金錢。蛇岐八家雖然怒於它的囂張卻不敢對它動手,因為它不單有嚴密的防備,而且還被各種權力人物保護著。如果說猛鬼眾散佈在全國的勢力像一張蜘蛛網,那麼極樂館就是蜘蛛巢。蜘蛛巢被搗毀,意味著蜘蛛的死。

    進攻極樂館由執行局負責,是雷霆手段,同時家族也在懷柔。昨天一份由蛇岐八家發出的“免罪狀”在黑道幫會間流傳,根據免罪狀,那些曾經投效猛鬼眾的幫會都是無罪的,只要他們從今以後奉蛇岐八家為本家,就會獲得本家的恩典,包括享受本家花費大量經費設立的養老基金。剛柔兩種手段並行,猛鬼眾在各地的勢力土崩瓦解,免罪狀所到之處,小幫會聞風宣佈對家族的效忠。從今以後日本的黑道只剩下一個主宰,那就是蛇岐八家,蛇岐八家的暴力將淩駕於所有暴力之上,最終也終結所有的暴力。

    橘政宗預言的事情就要實現了,快得出乎源稚生的預料。幾天之前,橘政宗宣佈自己將從大家長的位置上退下,少主源稚生會接替他統率蛇岐八家和從屬幫會的幾十萬人,當時家族中的老人都覺得這個決定太倉促了,但源稚生的戰績很快就說服了老人們,隨著執行局從南往北掃蕩猛鬼眾的勢力,源稚生的威望也與日俱增。橘政宗在這個位置上兢兢業業地幹了十年,卻被源稚生在幾天裡輕鬆超越。

    源稚生清楚這都是橘政宗計畫好的。橘政宗花費了十年來籌備這場戰爭,十年間他一直在私下磨礪著寶刀,但拔刀殺敵的時候卻把榮譽讓給了源稚生。源稚生只需按部就班地做就好了。就像那些戰國時代的大名,老得快死的時候把兒子叫來,給他看自己訓練了十年的軍隊,說兒子啊,我死後你就帶著這支軍隊把我們家的仇敵掃平吧,行軍路線我寫好了,在我的枕頭裡。兒子即位之後揮軍出征,摧枯拉朽地掃平了國家幾十年來最大的對頭,歸國時贏得了百姓夾道歡呼,每個人都相信他比父親更英明神武,從而對這個國家的未來充滿期待。其實只是那個明知將死的父親要把苦心經營的未來留給兒子罷了。

    偏偏源稚生並不想要這個家族的未來。

    黑色悍馬沿著山路駛來,尖盾地刹車。烏鴉跳了下來,一手提著加消音器的手槍,一手拿著資料夾,戴著細框眼鏡相當地衣冠禽獸。

    “事務性工作真是煩死人了,不能讓我跟夜叉一樣去打打殺殺麼?”烏鴉疾步走到源稚生背後,先抱怨一通,然後打開資料夾,“我們抓到了十七個,還缺三個。”

    執行局在出山的路口設了路障,那些從極樂館中逃離的車都被稽查,山路上也有持槍的人巡邏。無關的人可以自由離開,執行局對他們彬彬有禮絕不為難,但如果是某份名單中的人,就會被套上黑色的頭套塞進一輛貨櫃車。那份名單上的所有人都是“鬼”,是擁有危險血統的混血種,蛇岐八家決不允許這些人脫離掌控。

    源稚生接過名單看了一眼,沒有打鉤的三個名字分別是:“王將①【王將、龍王和龍馬都是日本象棋“將棋”中的棋子,王將差不多等於中國象棋中的將或者帥,龍王由車升位而來,龍馬由馬升位而來。】:未知”,“龍王:未知”和“龍馬:櫻井小暮”。

    猛鬼眾中的領袖都用將棋的棋子作為代號,橘政宗花費了十年的時間來調查這些人的身份,但是王將和龍王的名字始終是個謎。效忠猛鬼眾的幫會從未見過這兩位大人物,目前所知的級別最高的猛鬼眾幹部就是代號“龍馬”的櫻井小暮,雖然她看起來只是極樂館的女經理,很多無知的人覬覦她的美色,但她其實在猛鬼眾中的地位極高。

    沒有人知道王將和龍王是不是存在,但是既然有龍馬,那麼推測起來上面還有級別更高的人。

    “他們會不會逃往山裡?”櫻說,“或者那間賭場有地下通道。”

    源稚生搖了搖頭,把資料夾扔還給烏鴉:“聽見了麼?有人在唱歌。”

    烏鴉和櫻一愣,集中精神去聽,果然在山風和木材燒裂的聲音裡有人在輕聲歌唱,是個嫵媚之極的女聲,唱的是歌舞伎的調子,但歌詞卻是中文。烏鴉的中文也就是會說“你吃了沒有”這種水準,櫻略強些但是聽歌也勉強,而且那首歌古風盎然,沒有足夠的中文功底是很難聽懂的。

    “倦兮倦兮釵為證,天子昔年親贈;

    別記風情,聊報他,一時恩遇隆;

    還釵心事付臨邛,三千弱水東,雲霞又紅;

    月影兒早已消融,去路重重;

    來路失,回首一場空。”

    源稚生緩緩地念出歌詞:“這是阪東玉三郎唱的《楊貴妃》,我曾經聽過他的現場。你們留在這裡,我下去跟龍馬談一談。”

    “喂喂喂老大那樓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塌!”烏鴉臉都綠了,“你要是出事我和夜叉不得切腹啊?”

    “一個人在快要塌的樓裡唱著這種歌,應該是在心裡想著什麼人,我也許能問出點什麼。”源稚生提起蜘蛛切,“而且一個唱歌唱得那麼好聽的人,值得見一面。”

    源稚生用手帕裹手,推開了燒得滾燙的紫銅大門。處處都是火焰,紗質的帷幕在燃燒、木雕的仕女在燃燒、滿地的紙牌燃燒著捲曲起來,如果不是建造極樂館的木材用化學藥劑處理過有很好的耐燃性,這棟樓早就燒塌了。源稚生拾起一張燃燒的紙牌,點燃一支煙,漫步在火場中。火場中極度缺氧,正常人這麼做可能幾秒鐘就會暈厥,但對他這種血統極其優異的混血種來說還算能忍受。

    樓梯上響起了腳步聲,雍容華貴的女孩緩步走下臺階,眼睛映著火光亮晶晶的。她穿著古雅名貴的十二單,腳下卻是白色的高跟鞋,令她顯得更高挑靚麗。和服把她的全身包裹得嚴嚴實實,但後領卻很低,露出白皙嬌嫩的後背來。她手裡提著白鞘的木刀,但看起來並沒有什麼殺傷力,更像是這身衣服的裝飾品。

    她看見源稚生的時候眼睛迷蒙了片刻,失神地一笑:“您回來啦……”

    源稚生一愣,櫻井小暮也反應過來,笑容變得甜潤而商業化:“歡迎光臨。”

    她笑得那麼美好,要是在別的地方相遇,會讓人有整整一天的好心情。源稚生下意識地笑笑,站住了。

    櫻井小暮也站住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您就是家族現任的大家長源稚生先生吧?在樓上聽到聲音,以為是執行局的人進來搜索,卻沒有想到是大家長親自駕到。”

    “龍馬?”源稚生問,他還有點不確定,盛妝的櫻井小暮顯得比照片上的女孩更年輕一些,不知這樣年輕的女孩怎麼在猛鬼眾中爬上高位的。

    “是,我是櫻井小暮。”

    “王將和龍王都不在,只留下你看守這裡麼?”

    “大家長的心裡在想,這麼年輕的女孩怎麼能在猛鬼眾中爬到那麼高的位置呢?應該是某人的情婦吧?”櫻井小暮笑笑,“我猜得對不對?”

    源稚生沉默了幾秒鐘:“你的年齡確實跟你的地位不相符,但我還不至於看到漂亮的女孩就猜她們用美貌做交易。”

    “可這裡是極樂館啊,這裡就是什麼都能拿來(原點書屋)做交易的地方。”櫻井小暮還是笑,“如果大家長您是當晚贏錢最多的賭客,您也可以向我提出任何要求,比如當您的女人。”

    “根據我們的情報你從沒這麼做過,雖然肯定有人提出過類似的要求。”源稚生說,“聽你的歌聲能聽出歌裡有一個人。這種時候還想著一個人,那個人想必對你很重要。”

    “您繞了那麼多彎子還是在問王將和龍王,”櫻井小暮搖頭,“可這裡沒有王將也沒有龍王,這裡只剩下最後一個鬼,就是我。”

    “我們知道猛鬼眾在二十年前有了新的領袖,所以二十年中你們飛速地崛起,二十年前你才多大?”

    “是曾有過王將,但是王將也是會死的啊。”

    “你想告訴我說王將死後是你這個龍馬統率著猛鬼眾?”源稚生吐出一口煙,“可其他的鬼說你只是代替王將和龍馬下令的人,大人物藏在你背後,只有你能見到他。”

    “那你們抓我回去拷問我啊。”櫻井小暮很隨意地說。

    “不用拷問,我們資助了很多醫療機構,最新的審訊藥已經研製出來,只要連續注射一星期你就會變得有問必答。”

    “那我就會變成瘋子了對不對?”

    “未必會瘋,但是神經系統會受傷,後半生都會有後遺症。”源稚生說,“我們並不想用那種藥,但是我們沒有選擇,我們必須挖出幕後藏得最深的人,如果找不到他可能會有很多人死。你是個漂亮的女孩,會唱很好聽的歌,你心裡還惦記著一個人,你應該過更好的生活,和那個人相愛,也許一起去別的國家,去有陽光和大海的地方。你不需要為誰盡忠效死。”

    “那是大家長憐惜我。”櫻井小暮笑得更美了,“可我聽說家族正敞開監獄的門歡迎我們呢,那些受你們資助的修道院、精神病院和療養院都把看守最嚴密的房間騰了出來等待我們,甚至還有神戶山裡的秘密監獄。我從五歲就被確認血統不穩定,隨時可能暴走,變成嗜血的怪物,你們還會放我去有陽光和大海的地方麼?”

    “如果你說出王將和龍王的身份,我確保你的自由。家族會派人監控你,但你可以自由地跟心愛的人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你們把我的同類關進監獄,卻給我這個色標為紅色的惡鬼自由?”櫻井小暮搖頭,“大家長,您其實並不知道猛鬼眾是什麼樣的組織吧?在您心裡我們只是一群聚集在一起反抗你們的鬼,只是那麼簡單。”

    源稚生微微一愣。

    “是我多嘴了,對不起。”櫻井小暮又笑了,“您不需要懂這些,您是偉大的天照命啊,永遠都站在陽光中。我說得再多,您又怎麼知道黑夜的冷呢?”

    她從大袖中拿出翠綠色的小杯和木盒,把木盒中最後一支深紫色的藥劑掰斷倒入杯中。

    “不要!”源稚生斷喝。

    “敬大家長。”櫻井小暮仰天飲盡了杯中的藥液。

    蜘蛛切出鞘,源稚生電光般射向櫻井小暮。燃燒的朱椽紛紛墜落,他揮刀護身。透過紛紛揚揚的火星,他看見紫黑色的血脈從櫻井小暮素白的脖子爬向面部,像是成群的細蛇。杯子落在地上,櫻井小暮仰起頭,淚水滑過扭曲變形的臉,屋頂上鑲嵌著巨大的鏡子,在鏡子裡她可以看見自己醜陋的模樣,真像是惡鬼在她的身體裡蘇醒,霸佔了她原本美好的身體。

    “真難看啊……所以一直沒有下定決心服用最後一支,想等他回來再見我最好的一面。”櫻井小暮輕聲說。

    她的頭和雙手都縮進了那件雲霞般的和服中,像是巨大的烏龜縮進了甲殼。衣領和大袖都坍塌下去,十二單的下部卻劇烈地膨脹起來。雲霞般的彩衣碎裂四散,青灰色的惡鬼仿佛破繭而出,它抓起地下墜落的白鞘長刀,帶著刺眼的刀光沖向源稚生,發出尖厲的吼叫。

    “我操我操我操我操我操!”烏鴉狂吼著沖下山坡,櫻的速度比他更快。

    他們原本以為大家長身份貴重,怎麼也懂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②【“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是《史記-袁盎晁錯列傳》中的話,意思是說富人惜命,即使坐都不坐在屋簷下,免得被瓦片砸著。】”的道理,勸降不成就退出來,龍馬愛被燒死是她自己的事,就算她驟然發難,想來也不可能威脅到源稚生。

    但源稚生進入極樂館足足十分鐘都沒見出來,裡面倒也安靜,看起來並沒有發生什麼意外。烏鴉和櫻雖然擔心,但是猜測大概是勸降有所進展,否則源稚生也不至於拖延那麼長時間,所以一直耐著性子等候。十分鐘之後,尖厲的吼叫聲和金屬撞擊的巨響傳了出來,顯然極樂館中發生了激烈的戰鬥。烏鴉猛拍大腿說勸半天還是打起來了!早知道不如我再往裡面扔一顆燃燒彈直接把那個龍馬送去見佛祖!櫻一言不發,已經彈丸一樣射向山下。

    烏鴉一邊狂奔一邊換彈匣,換裝的彈匣中每一顆子彈都是灌注了汞的爆裂彈。作為早已忘了同情心和慈悲心為何物的暴徒,他準備把這些子彈都打進那個龍馬的心臟裡,誰叫她居然大膽到挑戰新任大家長。

    極樂館已經處在坍塌的邊緣,每個視窗都向外吐出熾熱的火舌,好像裡面藏著一百頭吃硫磺的赤龍。烏鴉和櫻看見源稚生隨手推門就進去了,本來沒有想太多,覺得推門就可以進去,此刻靠近了才意識到彼此的血統有本質差異,源稚生做來輕描淡寫的事對他們卻是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火場周圍的氣溫已經超過一百度,哪怕只是在這樣灼熱的空氣中站上幾秒鐘都會造成灼傷,更別提空氣中的氧氣幾乎完全耗盡。烏鴉吃驚地罵了一句髒話,呼吸稍微用力了一些就感覺到肺裡都是火。他吸進去的是一百多度的高溫空氣。

    “小心!”他一把抓住櫻的手腕,生怕這妞不懂火場的危險冒冒失失往裡沖。

    但他根本拉不住櫻,櫻飛身而出用肩膀撞在了紫銅大門上。高溫在一瞬間就點燃了她的衣服,紫銅大門的溫度足有幾百度,烏鴉簡直不敢想像櫻的皮膚直接跟那扇門接觸的後果。他下意識地覺得自己輸了,輸在太沒有男子氣概,同是執行局的人,都是源稚生的“家臣”,女孩不要命地沖在前面,他居然還往後躲。紫銅大門仍然沒開,它的門鎖已經燒熔了,櫻的撞擊力也不夠有力,她的體重有限,女忍如果超過50公斤就得自裁了。

    烏鴉跟上去狠狠地一腳踹在門上。門軸斷裂,紫銅大門轟然倒塌,烏鴉一把抱住櫻手忙腳亂地撕她著火的衣服。

    “我沒事……”被他抱住的櫻縮起肩膀掙扎出去。她的制服全都毀了,制服下是那種黑色的緊身衣,這層特質甲胄完全緊貼皮膚,她穿上之後跟赤身裸體的區別也並不大。

    “啊啊啊啊,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烏鴉一邊撓頭一邊鞠躬,為了表示自己並沒有乘人之危的意思,又湊上去撲打櫻燃燒的長髮。

    櫻沒有管他,扭頭看著火場中央相擁的人影……準確地說其中一個並不能稱作人,而那擁抱也太血腥了。

    她可以推想出勝負的前一刻極其驚險。龍馬躍起跳斬,憑藉龍化後的強橫身軀她可以躍到四五米的高度,那一刀就像以暴力著稱的薩摩示現流,奧義只是舉刀過頂的一記縱劈。那是捨生忘死的一刀,敵人如果回擊就同歸於盡,敵人如果格擋就把他的刀和人一起砍斷!龍馬的最後一擊比薩摩示現流還要暴力,她落下的時候斬裂了花崗岩地面!但源稚生閃過了她的最強斬,最後一刻他向側面準確地挪動了幾釐米,刀擦著他的肩膀落下,櫻井小暮落入了他的懷中。源稚生摟緊她的肩膀令她無法掙扎,順勢把整柄刀送入了她的心臟。

    “老大!你沒事吧?”烏鴉沖到源稚生背後。

    源稚生擺了擺手,把櫻井小暮放平在地上。他沒有拔出刀,一旦拔刀櫻井小暮就會在瞬間死去,拔刀會徹底摧毀她的心臟。

    烏鴉不解地看著老大的這番舉動,分明他懷裡的只是個青灰色的惡鬼,臉上滿是骨刺和凸起,渾身佈滿青鱗,何必那麼客氣守禮?就該在刀柄上再狠狠踹一腳讓龍馬感受一下心臟撕裂的劇痛!

    櫻在他的腳上狠狠地一踩示意他閉嘴。

    源稚生脫下自己的衣服卷了起來,給櫻井小暮當作枕頭。片刻之後櫻井小暮睜開了眼睛,不知道為何,分明是一隻惡鬼睜開了金色的猙獰鬼眼,櫻卻覺得她的目光嫵媚,便如絕世美人。

    “其實結果未必要是這樣。”源稚生說。

    “結果就該是這樣,我們這些身為生在黑暗中的蛾子,就該被火燒死。”櫻井小暮發出嘲諷的笑聲,“即使翅膀被燒著了,也會努力飛舞。大家長,這些你這樣高高在上的人是永遠不會懂的。”

    “以前有人跟我說過類似的話。”源稚生說,“心臟被毀你說不了幾句話了,珍惜時間吧,如果還有什麼心願就告訴我,你是櫻井家的女兒,你最後的願望我會幫你實現。”

    “你配麼?”櫻井小暮冷笑,“想想你們已經殺了多少人,每個人你都能問他們的遺願麼?真虛偽啊。”

    她閉上了眼睛。

    源稚生不知她是否已經死了,他不明白這個女孩為何會固執到死。櫻井小暮似乎真的沒有遺願,她留下來只是想死,因為心太累了。多數人在確知自己要死的時候都會迴光返照般流露出善良或者淡然的一面,便如殺人為生的武士在死前所吟的詩歌往往都是關於空山明月故鄉黃花這樣悠遠的東西。可櫻井小暮居然就這麼死了,死前的最後一句話是嘲笑源稚生。

    他伸手想要試試櫻井小暮的頸動脈,手無意中觸到櫻井小暮的臉,櫻井小暮再次睜開了眼睛,她盯著源稚生看了幾秒鐘,忽然笑了,笑得很嫵媚又很開心,像是小貓或者小狐狸那樣的東西。她掙扎著挪動身體,把頭靠近源稚生,把猙獰的臉貼在他的腿上,再把眼睛閉上。這次不用試脈搏源稚生也知道她死了,龍化現象慢慢地褪去,那張姣好的面孔再次浮現,鱗片紛墜,烏鴉驚訝地指著櫻井小暮對櫻說嗚嗚嗚。他不敢張嘴,怕再次吸入高溫空氣,但他真是太吃驚了,區區幾分鐘後源稚生抱著的已經是一個素白色的美麗女孩了,雖然她赤裸的身體上佈滿血痕,有些地方甚至肌肉外翻傷痕累累,但依然可見她活著時的萬丈容光。

    “櫻井小暮,24歲,櫻井家櫻井孝三郎的女兒,五歲的時候被確認帶有危險血統。”櫻說,“她14歲就從家族中叛逃,在猛鬼眾中長大,前些日子被抹殺的櫻井明是她同父異母的弟弟。”

    “是麼?原來是他姐姐。”源稚生低聲說,“通知她的家人來收屍。”

    “櫻井孝三郎已經表示不需要收屍了。他說櫻井家出了這樣的女兒,無顏面對同族,本該自己對她執行死刑,可惜沒有能力。”

    “可這還是他的女兒啊……”源稚生脫下風衣蓋在櫻井小暮的身上。

    源稚生最後看了一眼被火焰包圍的櫻井小暮,轉身走出極樂館。走出幾十步之後,這座朱樓終於倒塌了,無數火星沖天而起,仿佛一隻燃燒的鳥沖向夜空。

    “好險好險!”烏鴉雙手合十,“要是在晚上幾分鐘,我們都給龍馬陪葬了。”

    源稚生面無表情地繼續往前走。

    “老大你不要這副表情嘛,有人可是為了救你冒死往火場裡沖哦當然我可不是說自己你卻在裡面抱著美女變成的妖怪表現得很傷心。”烏鴉小聲嘀咕。

    櫻一腳踢在他的膝蓋彎裡。

    雖說有點沒心肝,但烏鴉可不是夜叉那種粗魯的莽夫,櫻井小暮赤身裸體躺在源稚生懷裡的時候他恰好暼到櫻那張黑化嚴重的臉,心裡直想抽自己嘴巴,心說我當時往前猛衝個屁啊,那時候大家根本不是在比效忠而是比感情好不好?我跟老大那點感情哪夠分量沖在前面啊,顯得好像我比人家更關心老大結果誰都不給我好臉色。

    “轉身。”源稚生走到悍馬旁邊,忽然拔刀。

    櫻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扭轉過去,源稚生割開她的貼身甲胄,暴露出紅腫的肩膀和後背。她在接觸銅門的時候還是被燙傷了,那件甲胄雖然隔熱,但說到底不過是絲襪般輕薄的東西,效果有限。源稚生從車後座拿出燙傷膏,一層層抹在櫻的傷處。烏鴉看了兩眼覺得自己不適合繼續看下去,背著手轉過身去對著夜空哼歌。他倒不是在乎看看櫻半裸的樣子,只不過櫻的臉紅得比肩胛還誇張,回去之後櫻會不會滅口他可說不準。

    抹完燙傷膏之後源稚生又拿剪刀剪去了櫻燒焦的發梢,再把自己的西裝外套搭在櫻的肩上,拍了拍她的臉:“謝謝。”

    烏鴉還在幾步之外哼歌,忽然看見肩膀上伸過一隻手來,手中夾著一支煙。他趕緊接過叼上,轉身時源稚生已經點燃打火機送了上來:“謝謝。”

    “為老大你鞠躬盡瘁是我們應該做的,雖然我對你並沒有男男之愛吧”烏鴉下意識地嘴欠了一句,眼角餘光瞥見櫻的臉色不善,立刻住口。

    源稚生叼著煙靠在悍馬上,望著夜空沉默了很久:“我並不是為櫻井小暮的死難過有件事很奇怪,她好幾次都表現得好像認識我一樣或者把我和另一個人弄混了。”

    東京,新宿區,歌舞伎町。

    木屐聲踢踏踢踏地穿過整條長街,路人都停下腳步去看那個年輕人,他穿著黑底紅花的和服,腳踏木屐,腰間插著紅鞘的長刀,像江戶時代的浪人那樣敞開衣襟,隱約可見清秀的肋骨。

    “是《銀魂》裡的高杉晉助吧?”路過的女孩跟同伴耳語。

    “不像,晉助的臉上該有纏繃帶。這是cos緋村劍心啦!你看他有紮劍道馬尾!”

    “緋村劍心在設定裡還不到一米六,我看是《新撰組異聞錄》裡的土方歲三。”旁邊又有路人接話。

    “土方君在《新撰組異聞錄》裡什麼時候穿過深色的和服?”第一個女孩反唇相譏。

    “要我說還是像妻夫木聰演的直江兼續啊。”穿風衣的上班族在煙盒上磕著煙捲。

    “看大河劇【大河劇是指NHK每年推出一部的歷史題材電視劇,相對比較嚴謹。所謂“大河”,是說“歷史如滔滔大河一去不復返”,大河劇的主要觀眾是中老年人。妻夫木聰在2012年的大河劇《天地人》中出演了直江兼續。女孩們討論的都是動畫片中的武士形象,而上班族說的是大河劇中的人物形象,所以被女孩們善意地嘲弄了。】的中年怪叔叔還是不要攙和二次元的討論吧?”女孩們跟上班族開玩笑,上班族也笑笑。

    分明是條招牌林立燈紅酒綠的商業街,可隨著這個穿和服的年輕人漫步而過,空氣中似乎彌漫著武士年代的氣息,早櫻已經開到了極致,落花像是暴雨,年輕人空忽得像是幽靈。

    “請問可以合影麼?”大膽的女孩捧著相機上前鞠躬。

    “當然沒問題。小生是從上野來江戶見識世面的源家次子,感謝小姐的盛情,以後還請多多關照。”年輕人後退幾步手按刀柄向女孩鞠躬。

    圍觀的人都鼓起掌來。年輕人說話很有古風,這真是由內而外的cos。求合照的女孩心花怒放又羞澀,覺得自己好似百年前的未婚少女,穿著和服白襪和木屐在街頭走過,忽然看見令自己芳心動搖的年輕武士,於是用盡平生最大的膽量走過去跟他說話。年輕人站在一樹繁盛的櫻花下,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女孩們挨個上前跟他合影,來歌舞伎町過夜生活的女孩都不是小姑娘了,可在這個年輕人的面前大家都用右手牽著左手指尖,做傳統少女狀。年輕人不拒絕任何人的要求,上班族過來合影的時候他就配合地雙手叉腰,大叔也雙手叉腰,好像大家都是來江戶闖蕩的武士,意氣風發。

    “您好您好!”一名男子擠上來遞名片,“我是星探事務所的昭倉,我們事務所跟很多coser簽約,推薦他們參加大型漫展的表演,還有大製作電影拍攝的機會,請您務必抽空聯繫我們!”

    “我不是coser,”年強人笑著把名片遞還回去,“我只是出來散步的普通人。每年櫻花盛開的時候我都會來東京看看,”他仰頭看著夜幕中燈火通明的黑色大廈,“順便遙望一下我那高高在上的哥哥。”

    黑色的邁巴赫轎車滑行著靠邊停下,司機下車拉開了後座的車門。

    “車來接我了,諸位再會。”年輕人躬身跟大家鞠躬之後上了車,穿著黑制服的司機也向圍觀的人們鞠躬致意,然後上車離去。

    看著那輛價值幾十萬美金的豪華轎車滑入迷蒙的夜色中,女孩們還戀戀不去。誰都沒想到這樣的貴公子有錦衣夜行的雅興,開始還以為他故意穿成這樣吸引目光。

    你走到哪裡女孩們都為你動心啊。”車後座上已經坐了一個人,那人抽著紙煙淡淡地說。

    他的臉色慘白令人不寒而慄,但細看就會發現那是一張能劇面具。面具上是一張公卿的笑臉,臉色慘白而嘴唇鮮紅,眼睛描著粗黑的眼線,牙齒也是黑的【日本古代的公卿都會敷粉並用鐵水把牙齒染黑,凡黑齒的才是貴族】。

    “蛇歧八家正在搜捕我們,這種時候你還跑來跟我聯繫?”年輕人冷冷地說。

    “就在今夜,你哥哥燒掉了極樂館,大阪員警本部只是象徵性地去救了救火。”王將說,“在大家看來,猛鬼眾已經輸掉了這場戰爭。輸家活下來沒有任何意義,蛇歧八家準備把我們連根拔起了。”

    “花了十幾年心血搶來的地盤在幾天之間就被蛇歧八家奪了回去,依附我們的幫派紛紛背叛,可王將你看起來還很坐得住。”年輕人說。

    “捨不得又能怎樣呢?蛇歧八家是黑道中的皇帝啊,我們只是叛黨。那些依附于我們的幫派原本就不夠忠誠,就像不良資產一樣。不過他們在我們壯大的過程中都已經發揮了作用,極樂館也給我們賺到了上千億的現金。就當是被我們吃掉的食物吧,只要你和我安然無恙就好。”王將說。

    “食物麼?這場戰爭裡死了多少人,那些屍體也都是你的食物?你的食性還真重口味啊王將。”

    “是啊,都是食物。世界就是這麼殘酷的啊,我們每個人都是食屍鬼,悄悄地吃人和被吃。蛇歧八家也不例外,他們靠收取那些黑幫的獻金活著,而黑幫的錢又從哪裡來?無非是偷來的搶來的,還有妓女的賣身錢和保護費。蛇歧八家自稱不沾染毒品行業,可暗地裡倒賣毒品的黑幫把錢碼起來恭恭敬敬地交給他們,他們拒絕過麼?”王將笑呵呵地,“他們的影子附在那些妓女身上、那些癮君子身上、那些開店的小生意人身上,無聲無息地吸他們的血。這就是世界運行的規則,強的吃弱的,卑微者以血肉向權利者獻祭,如果不甘心被吃掉的話那就搶先把別人吃掉。”

    “非得把話說得那麼噁心才舒服麼?”

    “你不願意聽就說點別的吧。希爾伯特-讓-昂熱已經到日本了,學院和蛇歧八家之間劍拔弩張,爆發衝突是早晚的事。”

    “昂熱最優先的任務是找到愷撒小組吧?畢竟愷撒小組握著高天原的第一手情報。”年輕人說,“有愷撒小組的新消息麼?”

    “還在努力地找,那些男孩讓我很不安。”

    “不安?他們只是誤入這個戰場的螻蟻吧?在炮火連天中無助地爬行。”

    “螻蟻麼?螻蟻能擺脫那個埋葬一切生靈的葬神之所活著回到這個世界?水深八千多米,深潛器受損嚴重,模擬計算的結果,他們的生還幾率不會高於1%,但他們每個人都平安無事。用好運解釋的話,這運氣好得讓人不安。這個三人組還殺死過三位龍王,連續幾次把這個世界從危機的邊緣拉了回來,他們一路前進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就像命運之神親自為他們保駕護航,還是會讓人不安的啊。”王將輕聲說。

    “我們是早已決定要逆神的人,如果真有命運之神這種東西,就連他的頭也一起砍下來!”年輕人冷冷地說,“通知小暮來東京找我。”

    王將沉默了片刻:“如果只是想找個按摩師,我給你推薦其他人吧。”

    “什麼意思?”年輕人皺眉。

    “消防隊在火場裡找到了龍馬的屍體。極地館陷落的時候她和源稚生戰鬥,但已她的血統,這就像凡人征天,拼了命用了莫洛托夫雞尾酒也沒用,敵人可是天照命啊。”

    足足幾十秒鐘年輕人都沒說話,他默默地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無悲無喜。

    “那個笨蛋女人為什麼不逃呢?”他好像是喃喃自語。

    “她的身份已經被蛇歧八家知道,逃到哪裡去呢?蛇歧八家的輝夜姬可是能監視所有機場、公路和海陸碼頭的。他們既然知道櫻井小暮是龍馬,就一定會想辦法捕獲她,從她身上挖出你我的情報。龍馬背後會有王將和龍王,誰都會這麼猜測吧?但現在龍馬死了,線索也就中斷了。”王將淡淡地說,“蛇歧八家的進攻到這裡算是告一段落,接下來輪到我們走棋了。”

    “我對你說的那些沒興趣,我只是想知道她為什麼不逃。”

    “她一直很喜歡你,稚女你不知道麼?”

    “什麼意思?”

    “女人就是這麼愚蠢的動物,當她們懷著無望的愛時,只有很少人會明智地選擇放棄,更多的人會選擇燃燒自己給你看。至少在那個瞬間,她在你的眼裡是最明亮的。”王將輕聲說,“你本該是最懂這個道理的人啊稚女。”

    “你早就猜到她會選擇死在極樂館?所以你才把她留在那裡看家?”

    王將微微點頭:“用情來推斷一個女人,總是很准。”

    妖嬈的紅光劃破車內的黑暗。王將立刻坐直了,因為緋紅色的刀刃就橫在面具下方。年輕人手握刀鞘把刀身震出去,刀刃滑出一尺,但割斷王將的喉嚨是足夠了。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年輕人仍看著窗外:“你猜到她會選擇死在那裡,所以你才留她在那裡看家,她死了線索就中斷了,沒有人能知道你和我的真實身份。所以你培養她提拔她的時候那麼高調,因為這樣外界都知道有這樣一匹妖嬈的龍馬,卻不知道龍馬背後的王將和龍王是不是真的存在。關鍵的時候捨棄那枚棋子就好了,你果然是一隻食屍鬼,你給身邊的人都安排好了時間,一個接一個吃掉他們,最後活下來的只是肥壯的自己。”

    王將舉起雙手不敢動彈,他太清楚這年輕人的癲狂了。他會在街頭極盡耐心地陪路人拍照,也會因為一時暴怒而斬下盟友的頭顱,一切都取決於他當時的心情。櫻井小暮從不知道自己能被這個年輕人看重並非因為她那一手按摩的絕活,只是某天夜裡他終於學全了阪東玉三郎的《楊貴妃》,想要一個漂亮的女人聽他演唱,而當時身邊能叫他喜歡的女人只有櫻井小暮,所以他徑直下樓牽了櫻井小暮的手上樓,所有人都以為那一夜櫻井小暮和“龍王”之間有過什麼。所以王將並未覺得犧牲櫻井小暮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一個靜夜中選來當觀眾的女人而已。

    但此刻王將能清楚地感受到年輕人的暴怒。他當初隨隨便便就選了櫻井小暮,從未把她當做什麼重要的人對待,但她死了,他卻任性地發起火來。

    刀鋒逼得越來越緊,王將知道自己如果在幾十秒鐘內不能想出完美的說辭,這柄刀會毫無懸念地割下他的頭。

    “最後留下來的不會是我啊,只能是你。只有你才能登上世界的王座,這是血脈決定的。與其說是我把她當做食物,不如說是你自己吃掉了她吧?你不是留了藥給她麼?你總不會是把莫洛托夫雞尾酒看作化妝品錯留給了喜歡的女孩吧?”王將呵呵地笑出聲來,“她很美,也很美味麼?”

    “你在挑釁麼?”刀已經割開了王將的皮膚。

    “您現在殺了我,就等於我也失去了利用價值,您把我也吃掉了。”王將還在笑,“我希望自己足夠美味能讓您滿意。”

    沉默繼續了幾秒鐘,紅光再度閃滅,入鞘的刀已經回到了年輕人的腰間:“停車!”

    邁巴赫在夜色中遠去了,這條街上行人稀稀寥寥,冷風四處流走。年輕人按著長刀站在街頭,風卷著細雨灑在整條長街上,遠處的路燈散發著昏黃的暈。他從袖子裡摸出櫻花木的小盒子,打開來裡面是彩虹般的莫洛托夫雞尾酒。他一根根掰斷這些試管,把其中的液體倒進嘴裡,用來溶解藥液的是酒精,用來當作酒喝倒也無不可。不過能釀出這種酒的釀酒師只有惡魔,把孤獨、仇恨、絕望浸泡在鮮血中發酵,才會有這誘人墮落的烈酒。

    年輕人每喝一支就把一根試管摔碎在人行道上,晶亮的玻璃碴四散飛濺。

    當初到底是為什麼要把那盒莫洛托夫雞尾酒留給櫻井小暮呢,櫻井小暮不知道,連他自己都不清楚。只是看著那個令人心動的尤物俯身榻榻米上,眸子中存著清水般的光,說著我可以為你傾盡一切的話,於是心裡微微動了一下,就把惡魔的禮物留在了屋子裡。直到那個女人死了他才忽然明白了那一刻心裡的悸動是怎麼回事,那是一種莫名的溫暖,仿佛墜入地獄也會有人抱緊了你。他所留的其實是一件信物,他並不想櫻井小暮真把那種危險的藥液用在自己身上,那件信物的意思是說你願意跟我一起去死麼?

    他高舉最後一支深紫色的藥劑,仿佛面前還站著穿十二單的女孩,春蔥般的手指攏住水晶之杯和他共飲。

    他毫不猶豫地把這支最末也最危險的進化藥倒進嘴裡。微微的酒意犯了上來,莫洛托夫雞尾酒這麼喝著居然有那麼點點香醇,酒醉了他總是歌舞。於是他仰頭清歌:

    “浮華夢,三生渺渺,因緣無蹤,

    雖堪戀,何必重逢。

    息壤生生,誰當逝水,

    東流無終。”

    阪東玉三郎《楊貴妃》中的另外一段唱詞,當初練了很久才練好。他拉著櫻井小暮的手登樓,其實就是想找一個很美很美的女孩給她唱這幾句歌。當時櫻井小暮還是個剛剛加入猛鬼眾的小姑娘,如此這般的寵信和恩遇落在她的身上,她不知所措,做了最傻的事情,在女孩們羡慕混合著妒忌的目光中,她像在皇家舞場上被人邀舞的女孩那樣牽起裙角屈膝行禮:“我叫我叫櫻井小暮。”

    “我是源家次子,是個喜歡唱戲的人。”他驚詫于這個女孩的可愛,輕笑著回答。

    歌聲飛空而去,寂寂寥寥。雨一直下,也是寂寂寥寥。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他似乎只是飲用了幾杯醇酒罷了,危險的藥液進入他的身體,就像是流入了某個黑洞。

    他忽然哭了。
超級七七 發表於 2015-3-19 12:23
第八章 進擊的老鼠隊


    “Go!Go!Go!小夥子們跑起來!我們美麗的客人們需要你們拯救!”座頭鯨在化妝間外高喊,換妝的牛郎門出出入入。

    “來啦來啦!”路明非拎著褲子從洗手間裡跑出來。

    “小櫻花你死在洗手間裡了麼?”座頭鯨怒拍他的肩膀,簡直要把他的肩膀拍塌,“人手不夠了!快去給客人倒酒!”

    “是是!立刻過去!”路明非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沖向大廳,邊跑邊系褲腰帶。

    “補一下香水!不要熏到客人!拿出你的鬥志來!在男人的花道上駿馬般奔跑!”座頭鯨振臂咆哮。

    晚上8點到10點是高天原最繁忙的時間段,舞臺上演出牛郎們擔綱的舞臺劇,既有《埃及豔後與安東尼》這樣的古裝豔情劇,也有楚子航的刀術表演;舞臺下客人們已經醺醺然有醉意了。開始召喚熟悉的牛郎出來陪酒;門前車如流水,晚來的客人們往往都是三五成群的閨蜜,在別處吃了晚飯來高天原加入載歌載舞的大派對,牛郎們得過去打招呼,到處都缺人手,牛郎和服務生都是跑著幹活,座頭鯨就在後臺化妝間外吼叫,像是馬戲團的團主。

    每當這種時候路明非就感覺自己是他旗下的一隻猩猩,在鑽火圈的孟加拉虎和插白羽的黑駿馬們還在做準備的時候出去表演個頂碗、騎獨輪車之類的小把戲,以免觀眾等的不耐煩了。

    “右京!右京!”遠遠地就聽見女人的呼喊,“如果你再不來到我身邊,我就要從這裡跳下去,我們只能在天國相逢了,那時你還會愛我麼?”

    “跳啊跳啊,這裡是一樓。”路明非在心裡嘟囔。

    他沖進耀眼的燈光裡,還沒來得及喘氣,堪比藤原勘助的肥婆已經淚眼婆娑地撲上來把他壓在沙發上:“右京你跑到哪裡去了?你不會像那個沒良心的男人一樣拋下我一走了之對不對?”

    “救……救……”路明非玩命地從沙發縫隙裡往外鑽。

    山一般魁梧的身影閃現在沙發旁,藤原勘助不愧是相撲前國手,雖然肥婆體重跟他差不了太多,但他還是舉重若輕地把這位客人抱起來放在一旁。路明非遭受了碾壓和窒息的雙重攻擊,坐在沙發上邊搖晃邊翻白眼兒。肥婆這才看明白自己撲錯人了,矜持地拉拉自己的胸口和裙擺,看起來是不想被這不起眼的小廝占了便宜,她醞釀了一陣情緒又開始喊:“右京你是神賜給我的珍寶,我願做一隻荊棘鳥,我的心插在你的刀鋒上!”

    這類客人最叫人頭疼,都是借酒裝瘋。任她吵鬧下去必然會影響其他客人,但楚子航剛剛演完了一場《魚生武士道》,總得去把身上的魚腥味洗掉,所以座頭鯨才急著把路明非從洗手間裡召喚出來,畢竟他和楚子航都是黑頭發黑眼睛的中國人,楚子航來不及趕到的時候路明非也聊勝於無。

    “這位是店裡的新人Sakura,右京正在後面換衣服,老闆說讓Sakura先來給您倒酒。”藤原勘助不愧是牛郎界前輩,擁有大愛的男人,上前向肥婆推薦後輩。

    “我們來這裡也花了錢好麼?沒道理你們人手不夠就用服務生來充數好麼?”肥婆瞟了一眼路明非,又開始咋咋呼呼,“看不起我們關西人麼?”

    路明非縮頭縮腦地坐在沙發一角,心說您這樣的師兄也敢讓您穿在他的刀鋒上啊,200斤的荊棘鳥,師兄那把刀撐不住可怎麼辦?

    那邊肥婆打開鱷魚皮的Brkin包,掏出一疊疊的現鈔排在桌上,一邊拍一邊扭動著圓滾滾的肩膀:“人都是高天原是東京最好的場子,我就要最好的場子裡最紅的男人陪我!你們要多少錢我都給,給我把右京叫出來!我要的不是廉價貨色!”她指著蔫頭蔫腦的路明非。

    藤原勘助眉峰挑了挑,沒有去動那些錢,臉上還是恭恭敬敬的神色:“我這就讓人去喊右京出來,請安坐喝一杯。”

    “Sakura,不要愣著了,給客人倒酒。”他伸手托起路明非,把他帶到肥婆的身後,又把香檳瓶子塞進他手裡,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路明非趕緊在肥婆空了的杯中斟滿香檳,肥婆這才點點頭表示滿意:“這才對嘛,服務生就該做服務生的事,不是穿得漂亮點就有資格陪我喝酒的。”

    路明非感激地看了藤原勘助一樣,感謝他幫自己擺平場面。藤原勘助來不及多說什麼,疾步走向他的熟客們。

    肥婆跟她帶來的閨蜜們操著關西腔神侃,以路明非的日文水準只能聽懂三四成,大約是讚美右京-橘真是風華絕代的美男子,不知道自己跟他有什麼夙緣,四目相對的瞬間就生出情愫來,無聲地把她的心偷走了。一會兒右京來了大家一定要祝福她和右京,但是請大家不要太妒忌她。其實肥婆昨天才跟楚子航見了第一面,楚子航穿著武士服佩刀跟她見面,因為以前沒有遇到過這種直接往上撲的客人,殺胚顯然也有些承受不住,握刀的手指節發白,但在肥婆的理解中楚子航每次跟她四目相對都火花四射。

    確實火花四射,劍聖宮本武藏當年和佐佐木小次郎決鬥于嚴流島,四目相對的時候也是火花四射……然後宮本武藏就拔刀砍了小次郎。

    一身銀色西裝的楚子航終於從後臺疾步而出。

    “香檳!再加香檳!為我的右京乾杯!”肥婆興奮得要爆炸了。

    她把現金扔進服務生的盤子裡,香檳開塞的聲音如皇家禮炮般接連響起,金黃色的酒液斟入香檳杯中,肥婆和她的閨蜜們舉杯歡呼。

    “右京今晚的業績比BasaraKing還要棒哦!賣出120瓶香檳了!”服務生過來送酒的時候在路明非耳邊低聲說,“我看BasaraKing也很努力,是在跟右京較勁吧?”

    路明非心說你才知道這倆較勁呢?這倆當初較勁可是手持沙漠之鷹和烏茲對轟,場面壯觀血流成河,在牛郎夜總會拼拼業績只不過小鬥怡情而已。

    不遠處的卡座裡BasaraKing正赤裸著上身跟客人們玩骰子,規矩是賭輸的人要麼喝滿一杯烈酒要麼脫一件衣服。按說以愷撒的酒量他可以大殺四方,但今晚客人們顯然都是有備而來,裙子、絲襪和罩衫都穿兩層,愷撒中了埋伏,局面有些吃緊。

    “老大你還挺得住麼?”路明非用中文沖愷撒喊。

    “還行!”愷撒推開在自己膝蓋上打滾的嬸子,“看我把這群臭豬都給灌趴下!”

    這邊楚子航冷著臉滴酒不沾,肥婆和她的閨蜜們依偎在他左右蹭來蹭去,每當楚子航流露出不耐煩的神色時,那些女人就發癡一樣扭動肩膀,好像說“你打我呀你打我呀”。

    “Sakura!過來幫忙換佈景!後面忙不過來了!”舞臺總監在側面邊招手大喊。

    “Sakura!快去給客人拿冰桶!”送酒的服務生急匆匆地說,“我這裡單子太多送不過來了!”

    “Sakura!快去把地上的碎玻璃清掃掉……”不知是誰又在召喚。

    路明非忙忙碌碌地跑來跑去,應付完這邊應付那邊,舞臺表演結束後就是醉酒和迪斯可的時間,鐳射燈照著每個人的身影都窈窕曲線都性感,夢幻迷離。路明非在人群裡竄來竄去,覺得自己蠻像一條狗。

    他在高天原已經混了一星期,從見習牛郎混成了服務生。

    這倒不是座頭鯨不照顧他,座頭鯨問他有什麼才藝,路明非別了半天才說我打星際還是很有信心的……把座頭鯨傷得一口血差點噴出來。座頭鯨尋思既然才藝不是長項,那便只有賣弄性感了,於是給路明非做了一件輕紗的羅馬長袍,讓他在愷撒主演的舞臺劇中扮演一個輕佻的送信少年,這個角色沒有臺詞也不需要演技。赤身裸體披著輕紗在舞臺上跑一遭就齊活兒。可路明非有點不好意思,於是在裡面穿上了藍花四角褲,若隱若現分外撩人,舞臺效果很轟動。客人們都笑得打跌;說到陪酒呢,遭遇就跟今晚上差不多了,對他最好的是位當律師的客人,來找座頭鯨很委婉地說:“你們不能用童工啊。”

    所以到現在為止他只有一張花票,就是那個對他很好的律師買給他的,大概是覺得他太慘了。

    路明非倒不沮喪,出頭露臉這種事沒他的份兒他早就習慣了,他只是憂心於自己顯然混不到八百張花票,下周過去就該被掃地出門了。

    他剛剛把V3卡座的垃圾桶清理了,就看見服務生急匆匆地跑過來:“快快!三樓的夏月間!客人們開了大包房,BasaraKing和右京已經過去了,那邊還缺人手,叫你趕快過去撐場!”

    路明非心裡有點詫異,不明白這種好事何以輪到他。三樓有幾間奢華的包房,供開私人派對的客人們使用,消費額度當然也遠高於一樓的卡座,一晚上不扔個幾百萬日元是不能上三樓的,很多客人都把開大包房作為對牛郎的支持,因為高額的消費都會記在她們點的那幾個牛郎的名下,牛郎在店裡的地位就會相應提升。便如藤原勘助這種相撲界的花樣美男,通常一周也只能有一次被點進包房去奉陪,路明非這種排名墊底的新人,連站在包房外伺候的份兒都沒有。

    他想畢竟還是兄弟們給力,想必是老大和師兄看他花票少得可憐,想幫他爭取點人氣好能留下來……不過媽的進了包房那幫客人不會徹底無所顧忌吧?路明非想想就膽寒。

    “您好,我是Sakura,過來伺候的,能進來麼?”路明非小心地叩門,裡面的音樂聲震耳欲聾。

    “媽的!快進來幫忙!我都快累死了!”愷撒在裡面低吼。

    路明非心說我靠老大你不就是陪著喝酒唱歌麼?怎麼就累死了?難道是在裡面做著什麼不可告人的體力活兒?他心裡各種驚恐各種不安各種猴撓,但已經到這裡了總不能縮頭,於是滿臉堆笑咬牙切齒地推門……

    “啊啊啊啊啊!這是殺人現場麼?就當我沒看見放我出去好麼?”路明非雙手高舉過頂哇哇大叫。

    女人們並排躺在地攤上,衣裙各種散亂春光各種乍泄,愷撒和楚子航滿頭大汗地拖屍體。凱撒正拖著那個體重200斤的肥婆,難怪累得不輕。

    “別嚷嚷,快點來幫忙!”愷撒站直了喘氣。

    “你們這是先奸後殺還是先殺後奸了?”路明非只好抱起一個體重較輕的客人,把她往沙發上放,“收屍才叫我太不夠意思了吧?”

    客人打了幾個酒嗝,發出滿意的哼哼。她們只是喝暈了,憑楚子航和愷撒的酒量能同時把十幾位客人喝暈,顯然是在酒裡做了什麼手腳。

    “強效安眠藥加烈酒,她們至少得睡到明天早晨。”凱撒搖著一個小藥瓶,“我說了要把她們灌趴下。”

    “從現在到明天早晨,我們有大概八個小時,足夠我們往返源氏重工了。”楚子航幫一位客人把裙擺整好,“我們進來之前叫了足夠的香檳,這段時間裡沒有服務生會進來查看。而這些女人進來之前就已經醉得不行了,她們不會記得今晚發生的事。”

    “我們……我們去源氏重工幹什麼?”路明非聽得頭皮發麻,夜闖黑道的東京總部,這是嫌命短還是……嫌命短啊!

    “看看蛇岐八家的黑幕裡到底藏著些什麼,順便搞點爆炸。”愷撒點燃一根雪茄,火光照亮了他臉上的彩妝。

    “裝備箱裡有15磅C4炸藥,夠用麼?”楚子航從箱子裡拿出一包包橡皮泥似的東西。

    這些橡皮泥都是墨綠色的,可以隨意捏成任何形狀,攜帶方便使用簡單,是全世界的恐怖分子都值得擁有的C4塑膠炸藥。

    “喂喂喂喂!你們拿炸藥出來幹什麼?我們正一步步地變成通緝令上的那種人啊!”路明非大驚。

    “我們被警視廳通緝的罪名是走私核燃料、恐怖襲擊和強暴幼女,只要不搞最後那件事就還不是通緝令上的人。”愷撒把狄克推多的皮鞘固定在大腿外側,沙漠之鷹插在兩肋的槍套裡,填滿弗裡嘉子彈的八個彈匣固定在腰側,“別想得太嚇人,我和楚子航只是要炸掉輝夜姬的存儲核心。輝夜姬是蛇岐八家的第一道防線,炸掉它蛇岐八家就會變成盲人,諾瑪也能趁機重新控制日本國內的網路。”

    “別急著換衣服,還要留點證據。”楚子航說。

    “差點忘記了。”愷撒摘下武器,重又披上那件修身的紫色西裝,“還好我沒卸妝。”

    他坐在沙發裡,把女版藤原勘助拖起來壓在自己身上,塞了一個麥克風在她手裡,自己也拿了一個麥克風,作引吭高歌狀。楚子航從一名客人的坤包裡摸出手機拍下了這一幕。

    接著是楚子航坐在客人中間頭戴錐形帽唱生日歌,還有路明非跟客人喝酒賭骰子、楚子航和愷撒裸上身扳手腕……每次拍攝的時候楚子航和愷撒都會調手機時間,這樣客人們醒來之後檢查自己的手機,會以為自己和美少年們度過了難忘的一夜……但很可惜她們因為喝得太多而記不起任何細節了,只能腦補。

    “師兄,那個肥婆會腦補把你推倒了呀!”路明非滿心惶恐,“這些照片洩露出去我們的名聲就完蛋了!可我們根本什麼都沒做!”

    “沒做壞事悲傷壞名聲覺得不情願?”愷撒埋頭檢查C4炸藥的引信,“那要不要我和楚子航出去等你一會兒,讓你把壞事幹了?”

    “鬼扯!從現在開始我要跟你們並肩戰鬥寸步不離!你們別想扔下我一個人去!”路明非作虎膽龍威堅定不移狀。

    他媽的當然不能留在這裡了,否則回到學校之後愷撒一定會逢人就說那一夜我和楚子航殺入源氏重工炸毀輝夜姬……哦你問我路明非在幹什麼?我不知道,我們把他和十幾個穿低胸短裙喝得不省人事的女人丟在一間私密的房間裡啦!

    楚子航把長刀背在背上,外罩黑風衣,頭戴一頂黑色棒球帽。愷撒也是一身黑風衣,兩人的風衣襯裡都是燦爛的浮世繪。他們居然各做了一身執行局的制服。

    “太冒險了吧?就憑我們幾個的日語水準還冒充執行局的人?人家隨便問我們點複雜的東西我們就露餡啦!”路明非說。

    “當然不能硬闖,源氏重工是座防備森嚴的大廈,森嚴程度不亞於日本自衛隊司令部。我和凱撒花了幾天的時間研究源氏重工,它從一層到二十層是普通辦公樓,二十層以上則是蛇岐八家自用的辦公區域,進出都要憑門禁卡,還有保安巡邏,那些保安都荷槍實彈。即使穿著執行局的衣服,如果是生面孔也有可能被問話,何況沒有諾瑪的幫助我也做不出門禁卡來。”楚子航攤開手繪的地圖,“唯一的可能是從下水道摸進去,進入所謂的‘裡區’,裡區中是沒有門禁系統的。”

    路明非想起來了,參觀源氏重工的時候他們曾乘坐電梯降到地底,見識了東京龐大的下水道系統。岩流研究所的潛水艇船塢就設在十二米直徑的巨型管道裡。

    “裡區那麼重要的地方,安全系統只有比外面更嚴密吧?”路明非覺得完全沒把握。

    “沒人知道裡區的安全系統是什麼,但至少我們從裡區通道走可以避開人來人往的地方。”楚子航手繪的地圖是新宿區下水道系統的見圖,他的手指沿著蛛網般的下水管道移動,“高天原正下方就有一條下水道,我們沿著它向東走,從新宿地鐵站下方繞過,進入主管道後不久就會見到源氏重工,總長度兩公里。”

    “這就是所謂的‘摸著石頭過河’吧?但是拜託,我們可不是要過《小馬過河》裡的那種河,源氏重工就算是條河也是雅魯藏布江級別的,我們一腳踏空就淹死了!”這種充滿不確定性的計畫實在沒法說服路明非,他想現在自己一定是綠色的,不是因為環保,而是被嚇的。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如果被發現,大不了就是殺出來。”愷撒輕描淡寫地說。

    “喂!你們兩個殺胚當然可以輕鬆地殺出來!你們考慮過隊伍裡還有我這樣的文弱書生麼?”

    “那你還是留下來照顧姑娘們?夜深人靜獨自在房間裡看守十幾個衣冠不整昏睡不醒的女人是適合文弱書生的工作吧?”

    “可笑我是這樣不仁不義的人麼?我能看著你倆去闖龍潭虎穴自己在這裡乾等麼?什麼都別說了給我一把槍!”路明非再度虎膽龍威堅定不移。

    “很好!我們學生會的人從來都不會臨陣退縮!”愷撒抽出一柄沉重的伯萊塔92FS扔給路明非,“早就給你準備好了,十三發子彈的彈匣,前面九發都是弗裡嘉麻醉彈,後面四發是專門用來對付龍類的汞核心鈍金破甲彈。別用那種子彈對付人類或者混血種,雖說汞對人類沒那麼致命,但是沾染之後也很麻煩,鈍金破甲彈頭會在他們身上留下貫穿傷。”

    “源氏重工裡會有龍類麼?”路明非把槍插進後腰裡,“要我說全部裝填弗裡嘉麻醉彈就好了。”

    “鬼知道,我總覺得這件事背後藏著的東西……比我們最大膽的猜測還要誇張。”愷撒沉吟著說,“就像冰山,你能看到的冰山只是浮在海面上的十分之一,巨大的真相藏在海水中。小心點沒錯。”

    電梯降到了最底層,門打開,外面漆黑一片。

    楚子航打開手電筒,光柱照亮了蒙塵的聖母像。雖然年代久遠顏料有些變色,但聖母像仍然泛著華貴的紅金色,這說明繪畫的顏料中摻有真正的金粉。

    這是高天原地下二層。路明非這才知道這座建築居然有地下二層,四部電梯中有一部貨運電梯能到達這一層。

    “看起來這是座老房子啊!”路明非讚歎,“這風格可不像日本房子。”

    “在二戰前這裡是一座天主堂。明治維新後很多教士來日本傳教,當時信仰天主教的人很多,這裡曾是東京信徒的據點,住著幾十位神父,定期舉辦禮拜和彌撒。”楚子航說,“二戰中東京遭到轟炸,浮雕和拱門都被炸毀了,只剩主體結構還保持完好。店長看中了它的地段,就租了下來,花了不少錢裝修成夜總會。舞臺原來是安置管風琴的地方,卡座區原來是唱詩席。這一層是懺悔室和讀經室,二戰時被用做了轟炸避難所,直到今天它還是政府規劃的避難所,不過店長是把它當作儲藏室來用。”

    光柱掃過的地方都是灰濛濛的,四壁刷著白堊,地面只是用水泥抹平,牆壁上還殘留著煙薰火燎的痕跡,角落裡堆放著管風琴的部件、琺瑯裝飾的講經台,還有兩三個人高的十字架,十字架上掛著陳舊的赭紅色法袍。隱約能感受到這座天主堂當年的繁華,神職人員穿梭來往,念誦《聖經》的聲音此起彼伏,誰也想不到百年後這裡會變成聲色犬馬的牛郎夜總會。

    楚子航在大廳角落裡找到了一口窖井,它被老式的鑄鐵井蓋蓋住了,鏽跡斑斑的井蓋大概有上百年的歷史,鑄鐵公司的德文標記模糊不清。楚子航和愷撒合力搬開井蓋,黑暗中水聲潺潺。

    “下水道入口居然就在樓裡面!”路明非有些驚喜,這樣他們進出高天原都不會被人發現了。

    “確實是很巧合的事。”楚子航說,“我也沒想到下水道的入口就藏在高天原裡,我從網上找到了新宿區的下水道地圖,別看新宿區那麼大,下水道出入口卻只有十幾個,多數還都在汙水處理站裡。只有這個窖井例外,它早該被封死的,但因為跟避難所相連,恰好提供了一條逃生道路,所以才被保留下來,應該說我們走運了,我們在找到庇護所的同時也摸到了源氏重工的後門口。”

    路明非微微一怔,心底像是有一條冰冷的蛇爬過。是的,走運了……可未免也太走運了,就像是冥冥中有一隻手,操縱著他們來到源氏重工的後門口。這場夜闖源氏重工的冒險看似是愷撒和楚子航的衝動行為,卻又像是被規劃好的,就像有人想讓小白鼠去走迷宮,只需把它放在迷宮口,小白鼠在原地轉了幾個圈子之後總會一頭紮進迷宮裡,在曲折的道路上狂奔。他狠狠的打了個寒戰,在這場遊戲裡他們是小白鼠,而那個操縱著他們的巨大黑影藏在視線無法抵達的至高處,冷冷地俯瞰著他們的狂奔。

    他晃了晃腦袋,想把這種詭異的念頭從腦袋裡晃出去。如果幕後的操縱者是個人的話那沒什麼,愷撒和楚子航一定能有辦法把那個人從幕後揪出來打得半死乃至於全死……可如果那不是一個人呢?如果那是被稱為“命運”的不可觸摸之物呢?路明非並不喜歡命運這種概念,因為在所有以“命運”為主題的故事裡,主人公都在不斷地找尋卻又不斷地失去。

    初中時他追看《高達Seed》,被命運鎖定的少年基拉-大和登上了高達,從強襲高達、自由高達一路開到天下第一的強襲自由高達,最終拯救了奧布,拯救了世界,成為宇宙間最強的機師和英雄,還有身兼豪門千金、宇宙歌姬、天賦女政治家多重身份的絕世美女拉克絲-克萊茵倒貼,最終成為英雄眷侶,真是一路爽歪歪。可路明非覺得男主角其實死掉了,他在登上高達之後就慢慢地死掉了,他成了世間最大的牛逼,可他失去了曾經那麼喜歡的芙蕾和16歲以前的全部人生。那個纖細敏感懦弱的基拉-大和漸漸死掉了,只剩下救世主的閃光軀殼。

    說起來也真怪,他擁有的東西那麼少,卻並不那麼期待“坐擁世界”的未來,反而更害怕失去卑微渺小的現在。

    他們沿著鐵梯下到了下水道裡,電筒照亮了長著青苔的磚牆,這段下水道的結構很古老,跟現代化的鐵穹神殿完全不同,它的截面呈半圓形,中間是水渠,兩側有可供行走的窄道,想來在一百年前日本的管道工還得跑到下水道裡面來清淤。頂上垂下某種水生植物,墨綠色,髮絲般纖細,不小心的話就會被這種鬼手般冰冷的東西掃在臉上。角落裡隱約有一尺長的黑影緩緩地爬過,楚子航用電筒照過去的時候它忽然加速,消失在那些墨綠色的植物裡,發出類似狗叫的汪汪聲。路明非嚇得往後一靠,愷撒及時托了他一把,否則他就栽進水渠裡去了。

    “是泥螈,一種蠑螈,原生地在北美洲。”楚子航用電筒光柱鎖定了那東西露出來的長尾,“它吃水生動物的卵,可以避免水生動物在下水道裡過度繁殖,應該是被投放進來的清道夫。”

    “我去!嚇死我了!下水道裡居然還有這種坑爹的玩意兒!”路明非驚魂未定,傷春悲秋之情和宿命論暫時都給拋到腦後去了。

    “每座城市的下水道都是一個生態系統,這裡有充足的水分但是基本沒有日照,那些能夠適應黑暗的物種會快速地繁衍,最終形成穩定的生物圈。”楚子航打著電筒走在前面,“每個城市的下水道生態圈都不一樣,跟這座城市的降雨量、溫度和地下水的酸鹼度有關。在這裡最要小心的是血蟲那類的小東西,它們也許會在你身上產卵,大東西倒是多半沒什麼危險,就算是水蛇也是無毒的。”

    路明非下意識地收緊了領口,走在這裡總覺得有人趴在自己的後頸上吹氣:“還是鐵穹神殿那種高級下水道好,乾淨多了。我說這路能到鐵穹神殿麼?”

    “每個城市的下水道都不是一次修成的,你現在看到的下水道是一百年前新宿區的下水道。東京在十年前大規模改造了下水道系統,把舊式的下水道系統都連了起來,多餘的地下水經過各路下水道進入鐵穹神殿,淨化之後從主管道排入大海。我們只要一直走,總能進入主管道。”楚子航看了一眼手中的地圖,“再走600米左右我們就會從新宿地鐵站下方經過,那裡會有巨型的水輪機,穿過水輪機孔我們就進入鐵穹神殿了。”

    “師兄你生在下水道麼,你對下水道那麼瞭解?”

    “我上網搜的。”

    “可你看不懂日文啊。”

    “我有Google翻譯,我還通過Google翻譯學了幾句日語。”楚子航換用日語說,“謝謝惠顧、期待您的再次光臨、還要來些酒麼、難過就哭出來,大概就這幾句。”

    “我真受不了你這勤學苦練!你真是幹一行愛一行啊師兄!想把牛郎業作為畢生【原文為必生】的追求麼?”

    長長的下水道就像是巨獸的食道,在這種地方摸索著前進,唯有吐槽才能覺得自己還是活蹦亂跳的有為青年。黑色的水面上出現了細小的漩渦,似乎被長尾攪動了。

    轟隆隆的地鐵聲從正上方傳來,前方就是直徑超過三米的巨型水輪機。下水道到了這裡已經寬的像條地下河,靜水變成了湍流,滾滾白浪在槳葉之間跳蕩,響聲如雷。水輪機正把大量的水抽進鐵穹神殿。

    “我們怎麼過去?”路明非仰望那些銳利的槳葉,每根槳葉都有差不多兩米長,用精鋼鑄造,可以輕而易舉地切斷水草等漂浮物,水輪機也是淨化流程的一部分。

    “水輪機並不總是轉動的,等它停下來我們就從函道洞間鑽過去,速度要快,它轉動起來的力量會把我們攔腰砍斷。”楚子航說。

    “是攪成肉餡。”路明非糾正,“可它什麼時候才會停下來?”

    “它已經開始減速了。”

    水輪機果真在減速,它足足用了幾分鐘才緩緩停了下來,槳葉上的水嘩嘩地往下流。

    “就是現在。”愷撒低喝。

    三個人沿著水輪機側面的鐵梯爬了上去,從不銹鋼函道中跑過。這種感覺就像是小狗從噴氣式飛機的氣道中跑過,身邊密佈著鋒利的刀刃,要是在這種地方測驗百米跑,路明非相信自己也能跑出個優秀來。

    他們沿著光滑的管道壁滑下,仰望頭頂的空曠,不得不感慨鐵穹神殿真是工程學史上的奇跡。這可能是世界上最先進的下水道系統,全自動化,一層層的清潔網把水中的汙物攔截下來,巨型的機械臂把沉澱到管道底部的泥沙和汙物鏟起,送到高處的排汙槽中,智慧型機器人沿著管壁上的凹槽滑動,檢修管道內部的機械。雖然管道壁上有檢修用的鐵梯和走道,但是按照丸山建造所的設計標準,鐵穹神殿在二十年內不需要人工維修。

    熟悉的電焊聲在管道中回蕩。

    “聽見了麼?那邊就是岩流研究所的地下船塢,電焊聲說明有人在維修設備。”愷撒壓低了聲音,“那邊至少有二十個人,二十個全副武裝的男人,所以從現在開始誰都不能大聲說話了。我們的聲音會在管道中反射放大,能傳出很遠。”

    “我真有點怕我控制不住,”路明非小聲說,“我一緊張就想說話,好像不說話會被憋死。”

    “用這個,”愷撒從風衣口袋裡摸出三個棒棒糖,分別給路明非和楚子航各一個,“含在嘴裡就不會下意識地喊出聲了,還能補充一下血糖。”

    “老大我能跟你換那個薄荷味的麼?”

    “你說晚了,”愷撒把綠色棒棒糖扔進嘴裡,“還有現在開始閉嘴,有人往這邊過來了!”

    十幾秒鐘後,高處傳來了腳步聲。那是一名黑衣警衛,隔著透明雨衣可以看見他骨節凸出的手按住了配槍。他顯然不是員警,沒有員警會用柯爾特出產的“眼鏡王蛇”。這種大口徑左輪槍相當昂貴,而且實在有些暴虐殘忍,即便只是用來打獵。那是黑道殺手喜歡的槍,他們把人看作獵物,講究一擊必殺。三個人貼著管壁藏在陰影中,透過鐵格柵往上看,警衛穿著翻毛皮鞋的打腳從他們頭頂踏過,漸漸遠去。

    “那二十個全副武裝的警衛,都是這種黑道殺手的級別吧?”路明非叼著棒棒糖,含糊不清地說。“上次來的時候沒有這麼多警衛,人數最多只有現在的一半,應該是忽然增加了警戒力量。”楚子航看了一眼愷撒,愷撒搖了搖頭,意思是這種級別的警戒很難突破。

    “火力壓制呢?你現在有足夠的子彈,一次能解決多少個目標?”

    “三到五個目標不是問題,最多能解決六個,就算加上你那兩隻烏茲也沒用,我們兩個人四支槍,對面二十支槍,你還不知道裡面有多少混血種。”愷撒說,“這不是對付暴走族那麼簡單。”

    “我也算人的。”路明非說。

    “你不算人,你算文弱書生。”

    三個人都沉默了。只是接近源氏重工的門,前進的道路被徹底堵死了。這種感覺就好像初出茅廬的英雄跟爺爺告別後興沖沖地踏上冒險旅程,忽然看見二十個騎著地獄戰馬的惡魔站在必經之路上等著你,你一往無前地沖上去了……“你率先攻擊,你用短劍攻擊惡魔單體,造成了15點攻擊;輪到一號惡魔攻擊,恐懼之王的骷髏長劍,全體攻擊‘赤龍王的烈焰’,造成了7623293點攻擊附帶灼燒和不能治癒效果;輪到二號惡魔攻擊,二號惡魔忽然停手了……因為你已經死了。”

    年輕的英雄只能猜測說這只是一款遊戲的DEMO版,在DEMO版中不允許他踏出村子見識外面的世界……當下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掉頭回村,繼續聽NPC爺爺翻來覆去地講自己年輕時的英雄故事,跟隔壁那個長得不太好看但是暗戀自己的小姑娘飛幾道秋波。

    “實在不行我們就先回店裡去,我們叫了那麼多香檳都沒怎麼喝……我們可以一邊喝香檳一邊叫點夜宵吃,想想有沒有別的辦法混進去。”路明非小心翼翼地提議。

    “不,未必沒有機會,看那邊。”楚子航指向管道前方。

    流水忽然中分,雪茄形的東西浮起在水面上,長度大約六七米,直徑不超過兩米,它留下一道白色的水線,航向岩流研究所的船塢。

    “蛇岐八家的微型潛艇!”路明非記起源稚生曾經承認蛇岐八家利用下水管道來運輸違禁品。貨船在入港前就把違禁品放在無人駕駛的小型潛艇上,潛艇順著下水道抵達源氏重工下方。

    “靠近一些,小心不要發出聲音。”愷撒躡手躡腳地走在前面。

    蜂鳴聲震動了這一段管道,警衛們吹起了哨子,呼喚著從四面八方跑向船塢,潛艇滑進了船塢,起重機把它吊起在空中,機械臂從船艙中提出了合抱粗的金屬罐,金屬罐長約兩米,看起來像是加長的原油桶。楚子航和愷撒對視了一眼,都搖了搖頭,憑他們的經驗看不出那時什麼貨物,這條黃金通道顯然不是用來走私石油的。

    管壁上沉重的氣密門忽然打開了,走出穿白色大褂的男人,他急匆匆地穿過警衛來到金屬罐邊,用酒精噴霧器對金屬罐進行消毒,顯然這件貨物又重要又危險,他不能讓警衛們先接觸它,匆忙中他忘了關上那扇氣密門,而那扇門就是通過源氏重工的唯一通道。

    “機會!”愷撒低聲說。

    “警衛都集中在船塢那邊,他們的注意力都在金屬罐上。我們走那邊黃色的旋梯,上去就是氣密門。要快,但不要跑,在這種封閉的空間裡回音會很清晰!”楚子航低聲說。

    路明非剛想發表意見,楚子航已經走出去七八米了,他一旦做了決定就很少停下來跟人商量,所以執行部上下都說楚子航是匹獨狼。愷撒默不作聲地跟上,這肌肉結實的漢子走起路來居然也能跟貓一樣輕巧。路明非沒得選,躡手躡腳地跟在後面。維修通道在頭頂上方。他們只能踩著掛過濾網的鐵架走,從出發的位置走到通道口至少也要幾十秒鐘,這幾十秒鐘裡只要那些警衛中有任何一個回頭……那就只有槍戰了。

    凱撒和楚子航的速度極快,轉眼就從旋梯上到了維修通道,再有幾米就進入氣密門了。路明非情急之下跳了一步……金屬撞擊的清脆聲音在管道中迴響,像是有人敲響了小鐘。

    楚子航的提醒是對的,路明非才跳出一步就跳出了問題,一個螺母被震落了,砸在下方的管道壁上。

    警衛們同時掏槍,他們的槍上都帶著鐳射瞄準具,紅色光束四下掃描,有人擰亮了電筒。路明非用汗津津的手抓住懷裡的伯萊塔手槍,他的射擊成績算是很優秀,但問題是他沒有學過扛子彈……換成楚子航還能暴血強化體質,挨上三五顆子彈不死是很有可能的,他路明非要是給柯爾特蟒蛇命中,一槍就得嗝屁。凱撒和楚子航迅疾地閃進氣密門,警衛們在維修通道上沒有發現什麼,轉而用手電筒往下照,光束漸漸去往路明非的藏身處。

    “在那裡!”一名警衛大吼。

    幾道光束同時指向水面,一條修長的黑影正無聲地遊動著!原本它的目標是水邊行走的路明非,但強光電筒驚動了它,它立刻轉身游向黑暗中。

    槍聲爆作,警衛們連連開槍。能來源氏重工當警衛的人,想必原本都是黑道中窮凶極惡的暴徒,他們全無好生之德也毫不吝嗇子彈,擺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爛再說的架勢。

    一條胳膊從上方探下來,一把把路明非扯了上去。那是愷撒的胳膊,他身高臂長,這麼一抓很有猿臂輕舒的美感。

    三個人氣喘吁吁地靠在門後,路明非汗如雨下,如果警衛們先照到的是他,以這種亂槍的打法,就算凱撒和楚子航立刻動手救援他他也死透透了。楚子航和愷撒轉過身,從狹窄的門縫往外看去,管道中的水變成了血紅色,一條四五米長的的白鯊緩緩浮起,全身都是彈孔。兩人對視一眼,都搖了搖頭。這太不可思議了,這是鐵穹神殿的主管道,管道中的水深五六米,又跟大海相通,鯊魚在裡面活動確實不是問題,但這種兇猛的大型食肉動物應該在大水域中活動,是什麼吸引它遊進蛛網般的下水道裡來?

    “走吧,他們看走眼了。”楚子航說。

    愷撒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不讓他回頭去看。白鯊能在空氣中生存幾個小時,它們有時會潛遊到岸邊,忽然躍出去捕食海豹幼崽,再趁著退潮回到大海裡去,剛才那頭白鯊其實是把路明非當作了捕獵物件,不過這件事還是別告訴路明非為好,如果他知道自己曾被看作一頭鮮美的海豹幼崽大概會嚇得走不動路。

    “我靠靠靠,運氣真他媽的好真他媽的好,逢凶化吉逢凶化吉。”上了電梯路明非還拍著胸口慶倖。

    “毫無疑問,要繼續保持好運氣,我們就靠你的運氣活著了。”愷撒拍拍他的肩膀,和楚子航悄悄地交換眼神。

    前方就是低矮狹長的通道,目光所及之處沒有任何窗戶,換氣扇緩緩地旋轉著,牆壁噴成沉重的鐵銹紅色,牆上用白色油漆寫著他們看不懂的路徑指示。這就是裡區,一個讓人感覺輕微窒息的地方,空氣中彌漫著不安的因素。愷撒雙手持沙漠之鷹走在前面,全神貫注于隨時可能出現的危險,楚子航手持長刀墊【原文為“殿”】後,路明非走在兩人中間,經過一盞又一盞的白光燈,覺得這裡既像一間神秘的研究所,又像是一座無限延展的迷宮……總有一種會在迷宮盡頭找到超巨型人形兵器的感覺。

    他們順利地穿過走道,走道盡頭沒有任何古怪,只是一架電梯,裡區中竟然沒有什麼特別的安全措施,大概是蛇岐八家認為侵入裡區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就沒有在這里加裝累贅的門禁系統。

    “老大我們該去哪一層?”路明非看著密密麻麻的樓層按鍵。

    新的問題出現了,這座摩天大廈足有五十多層,還有一些不用數位命名的車庫層、設備層和夾層。在這種現代化的高樓中,通常一部電梯只能到達部分樓層,以免一架電梯從底層到頂層要停幾十次,但裡區的電梯卻能通往絕大多數樓層。

    這都什麼事兒啊,英雄憑藉一點點狗屎運僥倖躲過了二十個騎著地獄戰馬的惡魔,這時候前方忽然出現五十多條岔路,系統提示說英雄你可以跳關啦,你是要從第一關打起呢?第二關打起呢?第三關打起呢……還是直沖關底挑戰大魔王呢?而且無論你從哪一關打起你都不能攢經驗不能升級也不能換裝備,路明非心說這他媽的是超級馬里奧啊!

    “喔!沒考慮過這個問題……”愷撒皺眉。

    路明非心說我就說嘛我就說嘛,果然這種完全談不上計劃性的組長是沒法信賴的。

    愷撒沒有做計畫也是有原因的,他並沒有抱著今晚必要直搗黃龍的想法,只是想摸索一下下水道中的路線,到了源氏重工下方就只能見機行事了,如果不是那艘小潛艇正好運東西過來,他們現在已經在回去喝香檳的路上了。

    “那師兄你有這棟樓的結構圖麼?”路明非問楚子航。

    楚子航搖了搖頭:“你覺得網上會有這種資料麼?就算是有也是可以公開的資料,裡區的資料是不會包含在其中的。”

    “也對,這麼高難度的遊戲,有玩過的也都死在裡面了,網上不會有攻略。”路明非撓頭。

    裡區的道路他們其實是走過的,但現在腦子裡一片空白。上次來的時候他們是以貴賓的身份,有穿著制服黑絲高跟鞋的秘書隨行伺候,早早地把樓層按鍵按好,路明非就顧著讚美黑道世家的總部好高級好高級了,完全沒想到要默記一下這裡的地形結構。

    “沒有路走的時候為什麼不直搗黃龍呢?最重要的樓層肯定是頂層!上去看看?”愷撒這種一根筋的永遠是走捷徑。

    “媽的最重要的樓層防備也最森嚴好吧?要我說先去12層!我記得12層好像是好多好多接線員的那層,就算被認出來我們一掏槍,女孩們就被嚇怕了!我們還來得及逃走!”路明非趕緊反對,“師兄你說對不對?”

    凱撒是組長,要想阻止他就只有靠少數服從多數了,楚子航雖然是匹不好合作的獨狼,但至少不會像凱撒那麼二百五。

    “接線員位於14層,你記錯了。”楚子航面無表情,“但我同意愷撒的想法,既然不知道從哪一層開始,不如直搗黃龍!”

    路明非心裡長歎一聲,隊友一個賽一個的英雄,真是害死他這狗熊,他悟出為什麼楚子航居然會支援愷撒了,楚子航不像愷撒那麼直線條,他倒是明白頂層的危險……但他從來都不要命啊!

    “喂喂喂喂!聽我說聽我說!頂層雖然很重要但是蛇岐八家應該不會把風景那麼好的地方用作機房對不對?我們這次來的主要目的是炸掉輝夜姬的核心對不對?”路明非趕緊編理由,“先主後次對不對?我們先炸掉輝夜姬,然後再去頂層掃一眼行不行?”

    愷撒聽路明非這麼一說覺得有點道理,用槍管撓了撓眉心,勉為其難地點點頭:“那就先從14層開始,最保守的辦法是抓一個接線生問問她這棟樓裡的路該怎麼走。”

    路明非心說您這還最保守的辦法呢,組長您做的計畫就好比抗日英雄劇,八路軍摸進了鬼子的碉堡,連個手榴彈都不帶,用鬼子自己的炸藥和鬼子自己的火柴炸掉碉堡然後瀟灑離去,撤的時候還叼著從鬼子那裡摸來的煙……都他媽的是革命樂觀主義!

    不過好歹是把這異想天開的主兒暫時地撂下了,路明非轉身去摁樓層按鍵,這時“叮”的一聲,電梯停下了。

    這夥入室匪徒還都是新手,七嘴八舌的時候忽略的一個要命的事情,這架電梯一直在上升!

    愷撒和楚子航都變了臉色,下意識的按住腰間槍柄。電梯顯然是被樓上的人招了上去,此刻停在21層,21層裡有什麼?千萬別是執行局的總部就好,出門就對著幾十把紛紛上膛的手槍。

    門開了,穿著白襯衫A字裙看起來像是秘書的女孩急匆匆地走了進來,胸貼胸撞上了愷撒。雙方都是虎軀一震,女秘書緩緩抬頭,和高他一個頭的愷撒冷冷對視。

    愷撒這才看清那不是什麼妙齡少女,而是年近三十的成熟少婦,身材火爆體態嫋娜,一張精心描繪過的冷豔臉蛋。

    真是倒楣透頂,剛剛混進來就遇上了熟人,櫻井家當家,櫻井七海!既然能成為櫻井家當家,這個看似誘惑的少婦絕不簡單,她沒有在卡塞爾學院進修過,所以無從知道她的血統階級,但無論如何不可能在A級以下。

    最糟糕的莫過於櫻井七海和他們打過照面!此刻她正從下往上掃視愷撒,目光鋒利如刀,仿佛要一寸寸地把愷撒切開來。

    就差一點楚子航就把刀拔出來了,但他強行收斂了殺機,坐等事情的變化。櫻井七海沒有第一時間認出凱撒來,因為凱撒在身上厚厚地抹了一層曬黑膏。義大利人的膚色不深,愷撒在義大利人中又是膚色很淺的,單憑臉色就能分辨出他是外國人,在高天原裡過於醒目。所以他用曬黑膏把自己抹成厚重的古銅色,又換用了白色的唇彩,看上去像個喜歡沙灘運動的潮男,跟原本的形象出入很大,這種妝容在高天原裡獲得了廣泛的歡迎,這幾天其他牛郎也都在模仿。今晚愷撒是帶妝上陣,再加上那頂壓得很低的黑色軍帽,櫻井七海或許認不出他來。

    楚子航賭櫻井七海不是執行局的人,不可能認識每個執行局幹部,從日本分部的人員組成表上看,櫻井七海是培訓官一類的角色。

    他也沒法不賭,現在暴起發難沒什麼勝算,櫻井七海的實力先不說,她背後無數的黑風衣絕對有說服力。21層是開闊的大廳,大廳裡擺著無數的書架,看起來像是圖書館的樣子,穿著黑風衣戴黑墨鏡的男人在書架間的過道上工作。雖然說不準這是不是執行局本部,但多半個執行局的人都集中在這裡,這些人武裝起來能打敗一個機械化師……

    路明非心說完了完了完了,這還搞屁啊,就算櫻井七海記不得愷撒的相貌,可在日本愷撒這種矯健的肌肉男也太罕見了,好比一頭鯨魚混在海豹群裡,沒人會把它當作海豹,就算它努力頂球也沒用!

    愷撒心裡也沒底,他努力繃著臉,但眼角的顫抖已經很明顯。

    櫻井七海的眼中忽然間殺氣騰騰!

    “ばかやろう!【作者注:就是中國人很熟悉的八格牙路】”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愷撒臉上。

    臉上火辣辣的,愷撒愣住了。這並非他人生中第一次被女人扇耳光,愛慕他但又不能得手的女孩扇完他耳光然後哭著跑開的事情發生過不止一次。那些女孩通常在扇耳光之前就已經哭的手軟了,打上去並不疼,而且粉拳打出的紅痕是男人的勳章,愷撒當然也就坦然地承受。但櫻井七海打出的耳光完全不一樣,帶著淩厲的刀勁,赫然是日本刀術中“右雉”的手法。愷撒甚至都沒有躲避的機會,一個清晰的掌印迅速地凸起在他的臉上。

    “ばかやろう!為什麼遲到?”櫻井七海怒吼。

    “はい!”愷撒大概聽懂了,但腦子很懵,只能頻頻鞠躬。

    “道歉是沒有用的,上了戰場的話,等你有機會道歉,那道歉只能是你的遺言了!加入搬箱子的隊伍!那邊缺人手!給我跑起來!像馬一樣跑起來!”櫻井七海手指門外。

    幾名執行局幹部正從電梯門外小跑而過,每個人都搬著文件箱。愷撒這才得到機會仔細地看這層樓,一排排直通屋頂的大書架將這層樓的空間分隔開來,書架上立著裝訂成冊的文件,外麵包著素白色的皮殼。除了一身白色制服裙的櫻井七海,這層樓裡的每個人都穿著很風衣,大家各司其職,有人負責把書架上的檔裝箱,有人統計造表,搬運組則負責把封好的檔箱搬運到貨運電梯那邊去;只有少數人不參與這場緊張而有序的搬家,他們手按槍柄四處巡邏,顯然這些檔的價值非同尋常。

    愷撒聯想到卡塞爾學院那座百年歷史的圖書館,裡面陳列著歷代研究者手寫的原稿,也是裝訂成冊外加牛皮護套。這層樓居然是蛇岐八家的圖書館或者檔案館。

    櫻井七海滿面寒霜地坐電梯下樓去了,她居然真的沒有認出愷撒來。不過也難怪,她和愷撒只打過短短的一個照面,那時候愷撒還是個穿著白色西裝金髮飄逸的貴公子形象,誰能想到加圖索家的少爺會把自己打扮得這麼淫蕩?剛被清空的書架邊堆著幾十個檔箱,顯然搬運隊的人手不夠,路明非、愷撒和楚子航小跑過去各抱起一個箱子,緊跟其他人去往貨運電梯。所有人都一言不發,裝箱的裝箱,搬運的搬運,由此可見日本人的效率,縱然是這樣緊急的工作,工作劃分的也極其清晰,所有人都清楚自己的職責,根本不需要現場調度。櫻井七海大約就是負責調度的人,她等著更多的人趕來幫忙,於是錯把路明非他們當作趕來幫忙的人了。

    愷撒模仿前面的人把檔箱擱在電梯前,有人負責記錄和檢查檔箱上的編號,然後這箱檔被黑色的封套罩起來,送進電梯裡去。

    負責做記錄的人搖晃著手中的鉛筆示意,後面搬運檔的(原點書屋)人就暫停了腳步,留在電梯裡的那名執行局幹部點頭說“はい”,電梯把他和堆疊起來的檔箱一起帶往高層。

    愷撒四下觀察,所有進出通道前都有執行局幹部看守。這場古怪的搬家看起來會持續到明天早晨,這裡的檔浩如煙海,他們不能耗得太久,否則遲早會被發現。

    “他們是算好的,每次電梯裝五十箱檔,把最後一箱檔搬進去的人負責押送檔上樓,第五十個搬進箱子去的人就可以離開。”楚子航低聲說。

    愷撒恍然大悟。日本人辦事很有條理,有條理到刻板的地步,每回電梯運送的檔箱數量是規定好的,不多不少就是五十箱,第五十個搬運工自然而然地充當押送員,所有人分工合作,精密得如同一部自動化機械。以愷撒這種連帳都算不清的人別想發現這一點,但楚子航的精密程度大概不在日本人之下。通過控制速度準確地控制自己是第五十個人,只需三次就能讓他們離開這座檔案館,每裝滿一架電梯需要差不多十分鐘,也就是三十分鐘他們可以脫身。

    三個人互相遞著眼色。“我第一個,楚子航第二個,路明非你最後一個。”愷撒低聲說。

    “撤退的時候老弱病殘都是先走的!”路明非低聲抗議。

    “可我們中只有你長著無敵的大眾臉不是麼?好歹擁有一項天賦技能,要好好發揮啊Sakura!愷撒假裝擦汗,他決定自己首先撤退著實不是膽怯,而是他這抹著曬黑膏的男子在這群公司職員般的黑衣人裡還是太醒目了,看起來像是亂入的109少女【作者注:在澀谷109大廈附近活動的高中生潮女,因為安室奈美惠曾使用曬黑膏展示健康形象,所以一度日本的女孩以把自己抹得漆黑為榮,以黑為性感】。

    “從這棟樓建成到現在,這還是警視廳第一次對我們下達搜查令吧?他們想找什麼?”熟悉的聲音忽然在愷撒的腦後響起。

    愷撒的身體微微一震,執行局局長源稚生就站在他身後!

    楚子航敏銳地察覺到了殺氣,不是源稚生的殺氣而是愷撒的,愷撒臉側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拉緊,顯露出刀鋒一般銳利的線條來。

    他不是害怕……他是憤怒!

    這些天他好幾次做同一個夢,世界在熊熊燃燒,紅色的身影從天臺上墜下,他飛身撲出去接她,可是接到手中的人化為紅色的砂礫墜落,他的懷中空空如也。他醒來的時候滿頭大汗而心裡冰涼,他清楚再做多少次夢自己都接不住真,因為他們之間的距離是生和死。多年之前那個弱小的愷撒又回來找他了,他再度回憶起了被他人擺佈的孩提時代,再度回憶起了那種“張開雙臂懷中卻空空如也”的無力感,再度回憶起了自己那尊榮而可憐的母親……

    他必須解決這件事才能不做那個噩夢,才能不讓自己的思緒停留在真死去的那個刹那!

    如果不克制自己的話,他會立刻撲過去對源稚生鎖喉,把這個陰柔秀氣的日本人鎖死在牆壁上,喝問他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如果源稚生給不出理由,愷撒可能會捏碎他的喉骨!

    楚子航低聲咳嗽,提醒愷撒收斂。源稚生是經歷過無數戰場的人,對殺氣有著野獸般的敏感。至今為止楚子航都無法確定這個所謂的“日本分部第一”到底有多強,源稚生就像一口水井,水面平靜無波,但是深不見底。他們聯手也未必能瞬間制服源稚生,更何況源稚生身邊還有另一個人,蛇岐八家的前任大家長橘政宗,這位蛇岐八家的精神導師同樣是深不可測的井。

    “是國中會的反黑委員會授意的,名義上是懷疑私藏軍火,實際上是敲山震虎,表示國會不會對我們的所作所為視而不見。我們對猛鬼眾的戰爭已經席捲了一都一道二府四十三縣【作者注:是指日本的行政區劃,“一都”指東京都,“一道”指北海道,“二府”指京都府和大阪府,四十三縣相當於四十三個省。】,連國會也會戰慄不安吧?可是推出新的反黑法案又來不及,所以只能借搜查令來製造一點事端了。”橘政宗笑笑,“這些事不用稚生你煩心,他們什麼都找不到,武器很容易轉移,這些檔案比較麻煩,數量太大了,可不搬又不行。”

    “全都轉移到裡區去?”

    “是,以丸山建造所的設計水準,警視廳絕不會想到這棟大廈還有一個隱藏的區域,岩流研究所的船塢也會很安全。我好好接待一下警視廳的老爺們就沒事了,反正這場戰爭已經接近尾聲,在逃的只剩王將和龍王。極樂館已經被搗毀,失去了最後的巢穴,遊蕩在外的蜘蛛活不了太久。”橘政宗的聲音變得很低,“唯一讓我不安的……是神,我們連夜審訊那些鬼,但關於神一點消息都沒有。”

    “我會繼續搜索王將和龍王,也許神的消息只掌握在他們兩人的手中。”源稚生頓了頓,“愷撒小組那邊還沒有消息麼?”

    “完全沒有,這真不可思議。他們不懂日語也沒有落腳點,可在東京都和琦玉縣的邊界上都悄無聲息地消失了。不僅我們找不到他們,卡塞爾學院也找不到他們。也許有協力廠商在庇護他們,但在日本,又有什麼樣的協力廠商敢冒著得罪我們的危險庇護他們呢?”橘政宗搖頭。

    “犬山家的後事怎麼處理?”

    “等他們選出新的家主吧。他們全都沉浸在悲痛之中,這段時間犬山家幫不上什麼忙了。”

    “這幾天就沒有校長的消息了?”

    “他也完全消失在這座城市裡了,這對他來說不難,他很熟悉日本,大概還有些當年的老朋友在幫他。我們也不敢派人跟蹤他,無論是誰都別想跟蹤一個言靈是‘時間零’的S級混血種。”

    源稚生和橘政宗邊說邊走,路明非和他們擦身而過,風衣裡的襯衫汗透了,緊緊地黏在身上。他支棱著耳朵偷聽,但橘政宗和源稚生刻意壓低聲音,路明非的日文聽力又是看動漫練出來的,專門用來聽卡哇伊少女嬌嗔。那兩人的對話路明非只聽懂了一小半,其中混雜著神、王將和龍王這種意義不明的詞彙,最大的收穫是昂熱已經抵達東京。

    在秘黨的歷史上昂熱是個傳奇,他之所以成為傳奇並非憑藉血統或能力,而是神秘的命運。過去的一百年裡,無論什麼樣的危機,只要昂熱出場都能力挽狂瀾,路明非清楚地記得對康斯坦丁的那次作戰,龍王在校園中蘇醒,在路明非一槍射偏的情況下,昂熱仍以絕對的冷靜壓制了康斯坦丁。他撲向龍王的身影深深地烙印在全體學員的記憶中,整個人化作一柄屠龍之劍。雖然還沒跟校長接上頭,可路明非已經覺得腰杆子硬了起來。

    楚子航在貨運電梯那邊對他豎起雙指示意,電梯門緩緩地合攏。撤退方案很有效,愷撒和楚子航先後押運檔箱去往高層,路明非更賣力地搬著箱子小跑起來。
超級七七 發表於 2015-3-19 12:24
第九章 神國畫卷


    電梯門合上的那一刻開始,顯示樓層的螢幕忽然熄滅了。所有樓層按鍵全都失效,門上方亮起紅色的“神道”二字。

    楚子航的長眉微微一震。這些檔箱應該是運往裡區的某個倉庫的,但沒有人向他提及“神道”,神道這種東西是不該出現在一棟大廈裡的。

    所謂神道,其實和鬼道是一個意思,是通往墳墓的道路。中國古人說,“墓前開道,建石柱以為標,謂之神道。”在古人看來,一旦踏上了通往大墓的那條道路,就走在了幽冥中,神道兩側的石人石馬都是墓主的隨從。神道的盡頭往往都是座紅色大門,通往祭祀墓主的陰殿。要從日語理解,神道教是日本的國教,神社中供奉的往往是介乎神鬼之間的東西。

    電梯裡彌漫著一股異乎尋常的神秘氣息,楚子航拉了拉頭上那頂黑色軍帽的帽檐,遮住了雙眼。

    電梯門打開,焚燒香料的氣息撲面而來。漆黑中只有一條微微發亮的通道,通道兩側點著紅色的杯蠟。楚子航驚訝地發覺自己到了一個類似佛寺的空間,通道從一座三四米高的鳥居下經過,鳥居上的朱漆都斑駁了,露出暗紅色的木原色。這東西顯然是歷史悠久的古物,原本建造在風吹雨打的露天環境中,室內設計師把它拆卸之後搬進源氏重工裡再按原樣搭好。一片寂靜.全然沒有人聲,楚子航在風衣裡調整了一下刀柄的位置,方便以最快的速度把它拔出來。他快速地把這些檔箱都搬出電梯外,然後他抱起其中一個緩步前行。

    黑暗中矗立著高大的木雕,木雕前懸掛著紗幕,隱約是金剛或者惡鬼的立像,身上纏著紙編的白繩。在神道教中這種紙編的繩子被稱為“幡幢”,既有神聖的意思也有封印的意思,日本的神社中供奉著千奇百怪的東西,介乎鬼神之問,神官們用幡幢纏好那些泥塑木雕,以免它們作惡。杯蠟的亮度很有限,雕塑的頭部都隱沒在黑暗中,它們似乎在低頭俯視著踏入這裡的人,赫赫聲威。周圍還擺放著各種祭祀用的器物,木質的肩輦上擺放著神龕,神龕中端坐著不知名的古神,肩輦上纏滿手臂粗的紫色繩子,便如龍拱衛著神的御座。

    如果電梯就是神道,那麼楚子航已經進入了祭祀祖先的“陰殿”,前方應該是盛放屍體的棺槨。

    楚子航穿過一層又一層帷幕,直到一盞長明燈照亮了他的眼睛。前方是一座高大的影壁,影壁通常修建在大門的前方,用於阻隔路人的視線,在堪輿學上說,也是攏住宅邸風水的風水牆。影壁並不罕見,但如此高大的影壁卻絕無僅有,它大約有四米高,直通樓頂,頂部鎏金,寬度超過十米。在這面巨型影壁上,畫師大膽地運用鐵銹紅和靛藍兩種色彩作畫,半人半蛇的巨人們彼此擁抱,長尾纏繞在一起。男性巨人威武猙獰,女性巨人端莊慈柔,口本神話中的諸種妖魔圍繞著他們,巨人們的背後生出無數的手臂,持著不同的武器和妖魔戰鬥。

    這是美到叫人泫然欲泣的作品,那傾世的怒火、傾世的暴力、傾世的死亡、傾世的妖豔在畫師筆下熔于一爐,最後呈現出的是傾世的悲哀。

    影壁上還有更令人驚悚的東西,那是淋漓的鮮血。黏稠的紅色緩緩向下爬動,簡直就像是把一桶桶的紅色油漆潑了上去。楚子航曾經面對過最兇殘的死侍,見過最血腥的殺戮場面,但都不及這面影壁來得血腥。一個成年人的身體裡大約只有五升鮮血,不管受多重的傷,出血量也是有限的,死後心臟停止跳動,血也就泵不出來了,會乾涸在血管裡。可影壁上的血多到能把這面牆重新粉刷一遍,這得死多少人才可以?又得是怎麼樣殘酷的手法,才能讓他們的血液在心臟停止跳動前大量泵出,濺在這面影壁上?

    楚子航抹掉了美瞳,黃金瞳在黑暗中驟然亮起。他把文件箱扔在地上,拔出長刀。言靈-君焰的領域擴張,長刀在高溫中變得熾熱,發出介乎紅色和黑色的光。

    血液還能流動,說明屠殺剛剛結束不久,有很大的可能殺人者仍然留在這個空間裡。這種時候隱瞞身份已經毫無意義了,活著才是王道。

    最後一個到達這裡的人應該是愷撒。愷撒顯然不是個殺人如麻的瘋子,楚子航只希望他不在被殺者之列。

    繞過影壁,他踏入了這一層的最深處,按照神道和影壁的先後次序,他現在踏進了供奉棺槨的陰殿。刀上的微光照亮了他的側臉,黑暗中黃金瞳獰亮,滿鼻子都是血腥氣,剛才這股味道被熏香味掩蓋了。腳下是薄薄的一層液體貼著地板橫流,踩上去略微有些黏稠,不必說那是還未凝固的鮮血,如果亮燈的話這裡的地板大概是通紅的。滿地都是屍體,屍體圍繞著堆積如山的檔箱,所有人都穿著黑色的風衣。他們都是執行局的幹部,頂級精銳,在忙於搬運文件的時候遭到了突襲,巨人的創口直貫心臟。左肺動脈和右肺動脈被斬斷,人體中的全部動脈血都是由它們輸出的,所以心臟在最後一次跳動中泵出了幾乎所有的鮮血。

    楚子航收刀回鞘,在一具屍體旁跪下,試圖辨別行兇者所用的武器。但他看不出來,傷口大到令人髮指,某件武器從這個人的肩部往下砍,砍到他的心臟處收手,幾乎砍掉,他的肩膀和手臂。這絕非刀劍所能造成的傷口,在人類有史以來的所有武器中,放大三倍的消防斧是最有可能的,但那柄巨型消防斧上又有鋸齒般的刃。總的來說這是一柄奇怪的斧鋸,刃長達三尺,重量超過三十公斤,被人揮舞如風,這根本不現實,除非是《魔獸世界》裡的巨魔降臨人間。

    愷撒就蹲在這具屍體的另一側,有他在楚子航就不必擔心偷襲了。在加持“鐮鼬”的狀態下,基本上沒人能突襲愷撒,他就是雷達。

    “這算什麼?貫穿傷,撕裂傷,還是爆炸傷?”愷撒捏著鼻子,“或者‘被巨型龍怪咬一口傷’?”

    愷撒說得有點道理,這些人也可能是被嘴闊一米以上的巨型動物咬了,那只巨型動物的牙齒一定像鋸齒般交錯。

    “我到的時候他們的體溫還像活人,也就是說殺人者就在我到達這裡前的幾分鐘剛剛離開。”愷撒說,“要是早上來幾分鐘我大概也死了。”

    “從現場能看出什麼?”

    “很快,整個過程不超過十秒鐘。這些人都帶著槍,但從殺戮開始到結束,居然沒有一個人能把槍掏出來。”愷撒說,“我認識的人裡只有一個能那麼快,校長。”

    楚子航認同愷撒的判斷,如果再早幾分鐘他們都會死,即便有“君焰”這種能力,但在可以匹敵昂熱的高速中楚子航根本來不及釋放言靈,來不及暴血就失血昏迷。愷撒的生存幾率反而高些,但被殺幾乎是一定的,他可以提前覺察到進攻,但無力抵禦對方極速的進攻。就像某本武俠小說裡說的,天下武功無不可破,唯快無敵。

    “有什麼人敢在蛇岐八家的總部裡對執行局大開殺戒?”

    “大概是個藝術愛好者吧。”愷撒聳聳肩,“給我電筒。”

    愷撒擰亮電筒之後高舉過頂,貼著牆壁行走,猙獰絢爛的壁面被照亮了,仿佛一部歷史長卷在他們面前展開。跟影壁一樣,牆上鋪滿了赭紅和靛青色的古畫,人身蛇尾的古代生物組成一眼看不到頭的祭祀隊伍,有的高舉火把,有的手持長杖,還有些駕馭著背生雙翼的龍,祭祀隊伍圍繞著巨大的地洞舞蹈,地洞中躺著巨大的骨骸。畫師用熔化的真金繪畫那具枯骨,它的左眼是太陽而右眼是月亮。

    楚子航站在壁畫下方仰望,久久地說不出話。僅是影壁上的一幅畫就美得令人窒息了,而面前的牆上是數以百計的古畫連在一起,描繪出一個難以想像的世界。

    “這裡什麼都沒有,就是這些東西。這座空蕩蕩的大殿就是用來陳列這些壁畫的,他們需要足夠大的牆壁,所以把整層樓都空出來了。”愷撒說,“日本人奢靡起來可真是兇殘。”

    楚了航用手指在壁畫上蹭了蹭,指尖上染了一些紅色的粉塵。他嗅了嗅自己的指尖:“是氧化鐵做的顏料。”

    他接過愷撒手裡的電筒,緩步前進,一幅接一幅地看著壁畫,再也不說一句話。

    “看出什麼沒有?”。愷撒在楚子航屁股後面跟了好半天,終於忍不住發問。

    加圖索家的少爺屈尊降貴當宿敵的跟屁蟲,通常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但愷撒心裡承認楚子航在知識積累這方面遠遠勝於他,他又對這些壁畫太過好奇,所以才不恥下問。

    “像是佛教中的本生畫。”楚子航沉思了很久,“原木不是繪製在這裡,而是畫在某座古代寺院的石灰質牆壁上,有人用膠和化學品把這些壁畫從朽爛的牆壁上整體剝離下來,把它們轉移到這裡的牆壁上。在文物保中,這種作法被稱作‘整體揭取’,是非常精密的操作。”

    “什麼叫本生畫?”

    “佛教中有一種特別的藝術形式,名叫佛本生畫,通常是若干張組成一個系列,描繪佛祖釋迦牟尼的前生故事。這種畫在敦煌非常多見,著名的有‘割肉貿鴿’、‘捨身飼虎’、‘九色鹿本生’。從繪畫工藝來看,這些畫跟敦煌石窟的繪畫接近,用的顏料可能包括氧化鐵、青玉石、雲母粉和銅綠。這是西元三四世紀中國流行的繪畫技法,歷史記載西元三世紀邪馬台女王向漢朝派遣使節,應該是那時候學到了這種繪畫技法,用來繪製這些壁畫。”楚子航說,“也就是說這些壁畫有接近兩千年的歷史了。”

    “我對它的藝術價值和繪畫技法不感興趣,我只想知道這些畫到底為什麼這麼重要,讓蛇岐八家不惜花費一層樓來擺放它們。”

    “在佛教徒心中,佛本生畫是佛在轉生為釋迦牟尼之前的輪回史。至於這些壁畫,我想這就是蛇岐八家心中的……真實歷史!”楚子航舉高電筒,照亮了整幅壁畫。蒼茫的大海中龍蛇夭矯,大地上矗立著巍峨的城市,縱橫的道路跨越大海,黑色和白色的龍並肩懸浮在天空裡,各伸一隻手,握住同一柄黃金權杖。

    “黑王……和白王!"愷撒沉默了很久,輕輕地吐出了這幾個字,氣若遊絲,像是害怕驚醒了歷史中沉睡的鬼神。

    單看之前影壁上的大畫,他還猜測這些畫可能是想像出來的藝術作品,蒙昧時代的人們往往會想像上古之世天神和魔鬼展開大戰,戰後的廢墟上誕生了人類古國。但看到這幅畫,他心裡已經同意了楚子航的判斷,這不是什麼想像出來的故事,這是兩千年前的古人在記述歷史,而且是知曉失落文明的一群古人。

    卡塞爾學院中有一部推論出來的龍族歷史,這部歷史是從神話紀事中總結出來的,盡可能剔除了人類的想像力去還原“真正的”龍族文明。秘党相信龍族歷史上曾有過一個平安而輝煌的時代,那時黑王以始祖的身份成為群龍的領袖,而白王作為祭司輔佐它。在這個雙王共治的時代連暴戾的龍眾也不敢輕易地挑起戰爭,威嚴從位於大地北方的黑色和白色王座上輻射出去,龍族貴族匍匐在權力的高壓下。

    這幅壁畫其實是一幅地圖,勾勒出那時龍族文明所覆蓋的疆域,甚至交通要道,還有那個時代的統治者們。秘黨研究總結了幾千年才得到的結論,卻早已呈現在某座日本寺院的古代壁畫上。

    “看見畫面左上角那些細線體的文字了麼?”楚子航手指畫面上方,“那是中文篆體,兩千年前日文還沒有發明出來,所以畫師用了中國的篆體字做注釋。這幅畫的名字叫《古之堪輿》,‘堪輿’這個詞原本是地形地貌的意思,後來延伸為風水學,‘古之堪輿’就是古代地圖的意思。這是若干紀元之前龍族統治這個世界時的……世界地圖!”

    “喔!如果他們願意拍賣這些壁畫,校長和種馬老爹還不得在拍賣場上打起來啊。”愷撒和楚子航並肩而立,仰望著壁畫喃喃地說。

    看著這些壁畫便如時光倒流,那個極盛的龍族文明如繁花般綻放於大地上。在現行的歷史教科書上那是第四季冰川末期,大地荒蕪,兩極冰川往內陸延伸,倖存的動物只能苟活于大陸的南端。可在這些壁畫上那是文明繁榮的時代,一個偉大的種族在各洲豎起了高聳入雲的青銅柱,圍繞這些柱子建造了城市,城市裡的通天塔頂部建有廟宇,寬闊的皇道把這些相隔遙遠的城市連接在一起。

    楚子航從風衣裡拿出照相機來。

    愷撒一愣:“你從哪兒弄來的照相機?”

    “秋葉原電器街,打八折還送相機套,本來是想用來拍輝夜姬的核心。”

    “你連日語都不會說還敢一個人上街買東西?”

    “沒關係,那邊都是買電器的中國人,店員很高興地跟我說,他是東北人,問我是哪兒的。”

    地圖往後,畫面漸漸變得荒誕起來,有猙獰的怪獸,八條長頸八個頭顱圍繞它的身軀,長頸像繩子一樣打結,它趴在大地上,頭部在飲用八條河流上游的水,鋒利的長尾在河流尾部切開高山,腹中流出鮮紅的水混入河中,從這幅畫看來這是個體長上百公里的龐然大物;又有赤裸的女人被封凍在巨大的冰塊中,一條蛇從冰塊的縫隙中鑽出去,跟冰塊上方的人說話;各種匪夷所思的畫面,象徵意義非常濃郁,但是晦澀難懂。

    類似的畫愷撒也曾見過,他家裡藏有不少中世紀之前的羊皮卷,在這些羊皮卷裡巫師們用手繪的圖片配合早已失傳的符號文字來記錄他們的發現,為了防止別人輕易地窺探出他們的秘密,巫師們的圖畫都很晦澀,由各種象徵意義拼湊而成。如果一個巫師在他的作品中繪製一個美麗的少女手捧金杯喝水,真實的意思卻不像畫面那麼美好,金杯在巫術中含有“聖杯”的意思,而聖杯象徵著基督的鮮血,這幅畫的最終解讀是,作為祭品的公主飲下了基督的鮮血,從而完成了召喚魔王的血祭。在兩千年前的日本,居然有人用敦煌壁畫的技法繪製了中世紀黑巫術手卷中的內容。

    黑巫術源自對言靈和煉金術的曲解,這些壁畫也一樣,它們是比巫術手卷更古老的“秘密書”,是記錄世界終極秘密的書籍,直指古老的龍族文明。

    “你看得懂麼?愷撒用手電筒給楚子航補光,這些壁畫的尺寸太大,以可擕式相機的閃光燈根本無法一次拍下整幅,只能一小塊一小塊地拍照。

    “能試著解讀一小部分,但只是最淺層的一部分,這些壁畫包含了遠遠超過我們理解的龍族歷史。蛇岐八家從沒有對學院公佈這些壁畫,他們清楚這些東西的價值,所以他們才把壁畫轉移到源氏重工裡米,以免外人看到。”楚子航用於指在壁畫上血紅的區域蹭了蹭,“必須研究原版壁畫才能發現其中的秘密。你聞聞這種顏料。”

    “你剛才不說是氧化鐵麼?愷撒疑惑地聞了聞楚子航的指尖,“油脂的味道……還有點血味,這可不是氧化鐵!”

    滿地都是鮮血,但這種紅色顏料散發出來的血味更加濃郁,它們本該有兩千年歷史,但顏料仍舊黏稠如膏。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是人魚的油脂混合血製成的顏料,人魚油幾千年都不會幹,它們的血液也保持新鮮。”楚子航頓了頓,“我們在日本海溝裡看到的那些東西就是日本神話中的人魚。繪製這些壁畫的人既然捕捉了那麼多的人魚來製作顏料,他們必然知道高天原和屍守的事。畫師是蛇岐八家的先輩,這些壁畫應該是從家族神社的牆上剝下來的。

    “這張壁畫上的人形都是用人魚膏血繪製的,這有特殊的宗教含義,是‘通靈’的意思。人魚是古代的混血種,人魚血中就混有龍血,用這種血來繪畫,每個人形都會獲得精魄。所以面師在繪製這些畫的時候絕不會撒謊,他們會一筆一畫,力圖重現真實的歷史。”楚子航指著一個用金色勾邊的血色人形,“這個人形代表了一個非常特別的含義,他是這幅壁畫上所有人形裡唯一一個用黃金勾邊的,這說明他的身份和地位高於其他人,他戴著高高的羽冠,手持一根棍子,棍子在占代壁畫中通常只有武器和權杖兩種意思,這裡應該解讀為權杖,他是這些人中的領袖。”

    “就是大家長一類的人咯?”愷撒聳聳肩。

    “不,他們稱這人為‘皇’,或者我們可以稱他為……超級混血種!”楚了航一字一頓。

    “超級混血種?”愷撒愣住了,這個概念他從未聽說過。用血統階級來區分混血種是卡塞爾學院成立之後的事,後來發現某些人表現出接近純血龍類的能力,又增補了A級之上的S級。這個分級並非完全根據血統來評定,也參考每個人的表現。本科部的學生通常都在B級以下,如果他畢業之後加入執行部,表現出過人的能力才可能漸漸提升為A級,像愷撒和楚子航這種純憑血統就獲得A級評定的已經是異類,別說路明非那種憑血統直接保送S級的逆天人物,當然也有芬格爾這種血統優秀但是表現太渣一路掉到F級的。但即便S級也依然只是“混血種”,“超級混血種”這個分類根本不存在於血統階級列表中。難道是超越S級的怪物SS級?

    “皇是指一種超過我們理解範圍的混血種,”楚子航的神色凝重,“已知的混血種無論多優秀都不能超越‘臨界血限’。那是龍類和人類的分界線,一旦踏過線,龍血就會吞噬那個人的心智,把他變成死侍,這是絕對法則。但根據這些壁畫,日本存在能夠踏過臨界血限的混血種,他們擁有匹敵龍王的潛力,生來就是蛇岐八家的領袖。”

    “你從一個勾金邊的小人身上能看出這麼多東西?愷撒滿臉的不相信。

    “從畫面上確實看不出來,但篆字注解裡寫滿了對皇的讚美。他的誕生被稱作‘降世’,他的意義堪比盜火的普羅米修士、以自己的血為人類贖罪的耶穌基督,他是天降之子,宿命之帝,他的稱號包括‘東皇’、‘曜帝’、‘震帝’、‘太微主’……他集人類的全部美德於一身,擁有和神抗爭的偉大力量。”楚子航扭頭看著愷撒,“你沒有想到某個人麼?”

    “這種耶穌基督級別的存在我怎麼會認識?”愷撒瞪眼,“我沒告訴你我家男女老少都信天主教麼?要是天下真有這種怪物,我也只有對他祈禱當他的信徒。”

    “皇是生來註定的,所以他在孩提時代就被註定要統治世界東方的士地,他雖然年紀輕輕但是在家族內部已經有了很高的地位,即便長輩也得聽命於他,他是家族……年輕的主人。”說到最後五個字的時候楚子航一字一頓。

    巨大的驚悸在愷撒腦海中炸開,他竟然微微打了個寒戰:“是象龜?他的手下叫他……少主!”

    “源稚生只有二十六歲,卻已經是蛇岐八家的少主,僅憑他在執行局的功績麼?想想我們跟那些家主見面的時候,大家長橘政宗起身的時候,家主們也都起身,唯有源稚生端坐不動。這不是倨傲無禮,這是他的習慣,他跟橘政宗之間是平起平坐的,所以橘政宗起身的時候他端坐不動……繼承神血的人就是他,他就是蛇岐八家將來的統治者。”楚子航緩緩地說,“將來的統治者當然不必對現在的統治者低頭!”

    愷撒被震得說不出話來。難道那個懶散寡言的日本人就是淩駕於所有混血種之上的皇?在那張漠然的面孔下居然藏著混血種中最偉大的力量,而懷著這種力量的他只是想去賣防曬油?這個笑話就好像亞歷山大大帝說他的人生日標不是征服世界而是去地中海當個撬牡蠣的漁民。

    “稍等稍等!這太荒謬了好麼?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存在超級混血種那種荒謬的東西呢?跟這個相比我更傾向於相信世界上存在超級賽亞人啊!"愷撒忽然大聲說話,使勁拍打著額頭。

    他的心情有點複雜,就像忽然聽說世界上有比他更帥更拉風的貴公子一樣。他一直堅信自己的優秀,也許只有楚子航可以略分他的光輝,可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超級混血種!見鬼!他媽的那樣的話加圖索家的少爺不是變成了臨界血限以下的庶民了麼?而那個抽女人煙的源稚生才是混血種中真正的貴公子?錯得太離譜了!錯的當然不可能是愷撒-加圖索,那麼一定是這個世界出錯了!

    “怎麼可能有人能無視臨界血限?那是不可逾越的天塹,任何人超越那個界限後神智都會被吞噬掉,可那個源稚生看起來完全正常不是麼?龍血該使他亢奮對不對?可他那一臉懶洋洋的模樣,倒像是患了什麼荷爾蒙分泌不足的病啊!”愷撒滿臉不信的神情,執著地跟楚子航討論。他這輩子從沒那麼執著於搞清一個學術問題,更別說跟宿敵討論。

    “‘皇’字拆開來是什麼?”楚子航盯著他的眼睛。

    “白……王?”沉默了幾秒鐘後,愷撒緩慢艱難地吐出了這兩個字,“見鬼……他們是白王血裔!日本這幫傢伙是白王血裔?”

    “是,他們就是被秘黨懷疑已經滅亡的白王血脈。這系列壁畫的名字就是《白帝本生》,它講述了白色皇帝及其後裔的歷史。蛇岐八家的祖先從中國學到了‘皇’字,他們認為這個字就是為超級混血種而造的,皇有天神的寓意,比如《楚辭》中出現的‘東皇太一,,不僅如此它還隱藏了那位白色皇帝的名字。皇是這個世界上最接近神的人類,他承襲的是白王的血脈。白王是掌握精神元素的龍王,它能控制別人的精神,而它自己的神智永恆澄澈。皇繼承了這份天賦,即使超越了臨界血限,但精神天賦確保了他的神智不被侵蝕。”楚子航頓了頓,“他是絕無僅有的異類,他身體裡幾乎全是龍類的血液,而他卻怪異地有著人類的內心。”

    “怪……胎!”長久的沉默後,從愷撒嘴裡蹦出了這兩個字。

    此時此刻,源氏重工的底部,比鐵穹神殿更低的深層,絕對的黑暗中,亮起了深紅的“ならく”,那是一部電梯的指示燈。

    “ならく”是個外來語,源自佛經中的“那落珈”,那是地獄的最深處,無限墜落的虛空,那落珈中的惡鬼永遠回不到人世,只能在無止境的墜落中永生。

    電梯門打開,黑影走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除了換氣扇轉動的微響,這裡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前方的牆壁忽然亮了起來,那堵七八米高的巨牆散發著幽幽的藍光。仔細看就會發現那其實是一個巨大的儲水箱,牆壁是儲水箱一側的玻璃牆,玻璃牆是由上百塊大約一平方米的玻璃拼成的,玻璃之間是窄窄的金屬框架。儲水箱上方安裝著直徑數米的水輪機和篩檢程式,這個儲水箱的容積比得上海洋館中的巨型魚缸,一般的供水管道根本無法提供足夠的水源,所以它從下水道中取水,污水過濾之後被導入這個儲水箱,換水的時候再用水輪機抽走,重新進入鐵穹神殿系統。

    黑影在玻璃牆下席地而坐,幽藍色的光照亮了他的側臉,曲線挺拔,就像派特農神廟裡那些漢白玉雕刻的希臘美少年,從某個側面看上去他陰柔嫵媚,可略換一個角度他又像個孩子,獨自去水族館看白鯨的孩子。

    總有一些孩子會獨自去水族館看白鯨,他們一坐就能坐上好幾個小時,而白鯨只是很偶爾地才靠近玻璃壁觀察他們,來來往往的大人看著孩子的背影覺得他很奇怪,深奧得有點嚇人。

    小孩子有時候就是很奇怪的生物。

    男孩剝開一片口香糖塞進嘴裡,面對這個空無一物的儲水倉,他一點都不著急。儲水倉深處傳來了嘩嘩的水聲,這裡似乎養著某種大型的水生動物,它高速地遊動起來,長尾留下一串漩渦。男孩從懷裡摸出一支鐳射筆,打開之後紅色的鐳射點出現在玻璃牆上,養貓的人經常用這東西來逗小貓,光點在地上飛快地移動,小貓左撲右撲。男孩緩緩地挪動鐳射筆,光點飄忽不定,漸漸引起了那個水生動物的注意。它遊得越來越近,不是一條,而是一群,一群大魚。大魚們把腦袋頂在玻璃牆上,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紅點。

    它們的臉是那麼的蒼白,就像是在海中漂浮了幾十天的浮屍。

    一群長著人類面孔的魚,隔著玻璃窺看人類的世界,有的面無表情,有的嘴角上挑,似乎在微笑。

    它們不盡相同,多數都長著長尾和鱗甲,有些人面魚身上附有匪夷所思的器官,巨大鋒利的爪,刀狀骨質鰭,呼吸的時候它們脖根的裂縫張開,露出深紅的、鰓一樣的結構。男孩微微轉動手腕,人面魚們曼妙地扭動著身體,追逐光點飛快地遊動,就像是一群聽話的寵物。整個水箱都被攪動了,一具暗金色的骨骸從水底浮起,骨骸形狀介乎人、魚和飛鳥之間,它生前顯然是那些人面魚的同類。看起來這些人面魚並不介意在餓極了的情況下吞吃同類,暗金色的骨骸上佈滿齒痕,像是用伐木斧砍出來的。

    男孩摁滅鐳射筆走近玻璃牆,失去了追逐之物的人面魚各自散去。水箱的大小幾乎相當於岩層中的小型地下湖,經過過濾的地下水還算清澈,但人面魚一旦遊到遠處去就看不清了。只剩下一條體型較小的還在靠近玻璃牆的水域中遊動,似乎仍想尋找那個神秘的光點。男孩把手掌緊緊地貼在玻璃牆上,這時從玻璃的反光可以看出那面牆壁足有半米厚,是用巨大的玻璃方磚砌成的。

    人面魚把臉緊緊地貼在玻璃牆上去觀察男孩的手掌,這時它的模樣越發清晰起來。它居然是個雌性,或者說女性,有著一頭漆黑的長髮,面孔蒼白但不失美麗,眉眼間隱隱有做過微創整容的痕跡。如果不是在這種詭異的環境中,而是在澀穀的街頭看見這樣一張臉,甚至能說是一場小小的豔遇。

    “你真漂亮,”男孩輕聲說,“在你還活著的時候。”

    漂亮的只是那張臉,人面魚從脖子以下開始畸變,下半身融合為蟒蛇般的尾部,隱約能看到腳的殘留。

    世界各國的神話中,人面蛇這種形象反復出現,從人類始祖伏羲女媧,到三皇五帝中的太昊帝,《莊子》中曾被齊桓公看見的穿紫衣戴朱冠的“委蛇”,再是《山海經》中“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視乃明”的鐘山之神燭陰,梵文中所謂“娜迦”,希臘神話中所謂“美杜莎”,乃至瑪雅萬神殿中已經失落名字的群蛇……它們介乎神和魔鬼之間,象徵著誘惑和究極的神秘。神話學家至今都很難解釋為何這類怪物會如此一致地出現在各種神話中。如果他們能看一眼這甚至稱得上“美貌”的怪物就會明白,先民們的確曾目睹過類似的東西在面前爬過、遊過或者直撲過來。它們是如此的猙獰可怖,絕不可能是上帝會製造的物種,只能是惡魔跟人類開的一場玩笑。這種印象像是閃電一樣炸開先民的腦海,然後作為神話代代傳承。

    男孩點亮鐳射筆,光點出現在人面魚的額心,像是鮮亮欲滴的朱砂痣。人面魚那張慘白的臉忽然被點亮了,如果不看那可怖的下半身,它簡直有點“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嫵媚。它伸出畸形的爪去抓玻璃牆中的紅光,它的爪雖然堅硬,卻也只能在超硬玻璃上劃出令人牙酸的響聲。幾度不能得手它忽然暴怒了,對著男孩發出聽不見的吼叫,巨大的嘴打開,鋒利的長牙密如荊棘。這時才能看清楚它那可怖的嘴部結構,精緻的櫻唇,兩側各有一道看不清的裂縫延伸到耳邊,它張開嘴的時候好像整個顱骨都打開了!

    “你這樣就變醜啦。”男孩說。

    人面魚的嘶吼只持續了幾秒鐘,後方襲來的巨爪把它拖回了水箱中間。男孩摁滅鐳射筆,默默地旁觀這場殺戮,十幾條人面魚圍殺這個體型較小的同類。它們死死地咬住獵物身體的一部分,瘋狂地擺動長尾,利用扭身的巨大力量要把獵物撕開來。成群的大白鯊會這樣獵殺藍鯨幼崽,它們把幼崽拖到海底,頂著它大肆地撕咬,藍鯨母親趕到的時候只剩下殘缺不全的屍骨了。獵物和獵食者一起組成了一朵奇怪的肉質花,一朵長著蛇一樣花瓣的妖花,每條花瓣都在扭擺,紅色的血煙升向水面上。

    “真醜陋啊,這個世界。”男孩淡淡地說,臉上無悲也無喜。

    輕微的爆裂聲自上而下貫穿了整面玻璃牆,支撐它們的金屬框架迅速地扭曲變形。進食中的人面魚也察覺到這面玻璃牆的變化,紛紛拋下血肉模糊的食物遊了過來,就像是囚犯們聽見監獄的鐵門響了,會不約而同地看向門的方向。玻璃牆搖搖欲墜,先是一塊巨大的玻璃磚被水壓頂出了金屬框架,接著更多的玻璃磚脫落,每塊都是一平方米見方半米厚,數噸重的龐然大物,缺口處水流噴出十幾米遠。幾秒鐘後這面透明的牆壁徹底崩塌,數萬噸的水衝破了大壩,帶著不知數量的人面魚。

    這既是致命的狂潮又是致命的美景,幽藍色的光幕中墜落的玻璃磚反射冰一般的光芒,光芒中飛翔著似龍似蛇的黑影……美得就像世界的末日。

    男孩並未逃走,在被幽藍色的狂潮吞沒之前,他輕輕地歎了口氣。

    “水聲!”愷撒皺眉。

    即使不加持鐮鼬,他的聽覺也比常人敏銳很多倍,他聽到了水聲,不是水管中的涓涓細流,而是大海漲潮的聲音。可源氏重工在新宿區,距離海邊直線距離四五公里。

    “鐵穹神殿又在放水吧?這座城市的地下簡直就是一個海。”楚子航忙著給壁畫拍照,頭也不回,“天氣預報說今晚又有暴雨,如果東京不是有這種級別的下水系統大概早就崩潰了。”

    愷撒環視四周,想找一扇窗了看看外面是不是下雨了,但壁畫廳裡根本沒有窗戶。不過這也不奇怪,為了保護這些壁畫不繼續氧化不被灰塵污染,蛇岐八家應該在這層樓裡安裝了中央除塵設備和除濕設備,也就不便開窗透氣。

    “把手電筒打高一些,我們看看這幅畫的全景,它應該有什麼特殊的意義。”楚子航說。

    “只此一次,下次別用導演指揮燈光師的口氣跟我說話!”愷撒把手電筒舉高,照亮了整幅壁畫。

    光柱照到的地方,壁畫熠熠生輝。就像他們在倉庫裡看到的那幅聖母像,這幅壁畫也使用了大量的黃金作為顏料,繪製聖母像的年代歐洲已經有很多黃金了,他們用玻璃珠跟黃金海岸的黑人部落交換金了,可日本並不出產黃金,在兩千年前的日本,黃金是種極其稀罕的金屬,得用小船從中國運來。水手們冒著生命風險穿越舟山海峽的北風帶,小船經常顛覆於風浪中。來之不易的黃金本該用來打造印綬和首飾,卻被如此豪奢地用在一幅壁畫上,可見它在這些壁畫中有著更高的地位。

    楚子航從上至下一點點地研究這幅畫,他可以拍照,但想要研究壁畫所用的顏料和細節,最好還是在原物上。

    這幅畫非常抽象,畫著長有雙翼的骷髏將一塊骨頭贈予一個人。令人驚奇的是骷髏和人組成了“陰陽魚”的結構,金色的骷髏躺在黑色的背景上,金色的人躺在白色的背景上,握著骨頭的骷髏臂和人手接觸,整幅圖漩渦般轉動。連愷撒這種完全不瞭解玄學的人也能想到這幅畫象徵著生死的流轉,骷髏象徵死亡而人象徵生命。關鍵在於骷髏向人類傳遞的那塊骨頭,在生死的流轉中到底傳遞了什麼神秘的東西?

    “太極圖?”愷撒說。

    楚子航搖了搖頭:“太極圖最早源自宋朝初年的陳傳,而這些壁畫比宋朝還要早。類似的圖案在其他文明遺跡中也出現過,比如雙魚相對遊動、雙蛇頭尾相連。它的意思是交媾。”

    “交什麼?”愷撒的中文卡殼了。

    “交配。”楚子航只好換了通俗的說法。

    “活人和死人交配?聽起來真是噁心極了,這就是日本人的淫蕩麼?”愷撒皺眉。

    “不,是宗教意義上的交配。它的核心不是交配過程,而是骷髏傳遞給活人的那個東西,應該是象徵‘生命’的東西,畫師以那塊骨頭為圓心繪製了這幅畫。”楚子航說,“所以重點是那塊骨頭。”

    “篆體字注解怎麼說?”

    “這段文字中有大量的古體字和異體字,我對篆文瞭解得有限,讀起來也很勉強。但有八個字我想我是不會認錯的。”楚子航頓了頓,“古道黃泉……化神之路!”

    “聽不懂,黃泉在中文中不是地獄的意思麼?”

    “你還記得《翠玉錄》麼?”

    “當然,任何一個有文化的混血種都知道《翠玉錄》,這就好比基督教徒都知道《聖經》一樣。”愷撒聳聳肩。

    “這幅畫差不多就是日本版的《翠玉錄》。”楚子航低聲說。

    愷撒吃了一驚。

    《翠玉錄》是一本很古怪的書,它其實不能算是一本書,因為它總共只有十三條箴言,它也沒有名字,因為最初被發現的時候它被刻在一塊祖母綠石板上,所以得到了EmeraldTablet這個名字,也就是“翠玉錄”的意思。西元前332年,偉大的征服王亞歷山大大帝征服了埃及,在赫爾墨斯法老的墳墓中發現了這塊祖母綠石板。石板上的十三句話是這位神一般的法老,還有他神一般的父親和兒子一起寫下的,把煉金術的奧秘濃縮為十三句話,留給了世人。後來所有的歐洲煉金術師都靠解讀《翠玉錄》來摸索煉金術的奧秘。這塊神秘的祖母綠石板曾經被陳列在亞歷山大圖書館的走廊上,但這座收藏了古代秘密史的圖書館在西元前283年被燒毀之後,《翠玉錄》的原稿就失蹤了。從16世紀到18世紀煉金術高速發展,世界上出現了幾百種《翠玉錄》的拓本,加上它的文字簡略得就像蒙朧詩,真正能解讀它的人可能根本就沒出現過。

    在秘黨中一直有一派理論,認為《翠玉錄》記載的是人類向龍類進化的法則,煉金術的最高成就是煉化自我,打通進化成龍的道路。楚子航說這幅畫是日本的《翠玉錄》,那麼骷髏對人類傳遞的骨骼其實是……進化的法則!

    “黃泉確實有地獄的意思,但穿越最深的地獄之後,抵達的卻是天堂。所謂古道黃泉,是指在惡鬼橫行的地獄中有古老的小路,它其實也是‘化神之路’,穿越它就能進化為神。在《翠玉錄》中也有類似的說法,‘下如同上,上如同下;依此成全太一的奇跡’。無論是向上還是向下,只要突破極限就能抵達完美的‘太一’。”楚子航仰望著那輪暗喻煉金術終極意義的圓,“那具金色骷髏就是白王的象徵,它把自己的骨血賜給人類,製造了白王血裔,也就是那些人魚。但神還留下了更寶貴的財富,就是由混血種進化為龍的方法,儘管那非常危險,但不是完全沒可能。”

    “如果你知道那種方法會不會想要試試?”愷撒跟楚子航並肩而立,仰望神秘的輪回之圓。

    “不,那樣我爸爸會很失望。”楚子航輕聲說。

    “其實我有點想試試……不過我媽媽也會很失望吧?所以還是算了吧。”愷撒輕輕地歎了口氣。

    “這裡面還有比這幅畫更珍貴的,來,去看這裡最值錢的一幅。"愷撒沖楚子航甩了甩頭,“跟我來。”

    “這就是你說的那幅最珍貴的壁畫?”楚子航仰望面前的高牆。

    “你不覺得麼?至少是最值錢的。”愷撒跟他並肩而立。

    “你怎麼知道?”

    “入侵者不惜殺死那麼多執行局精英,卻只偷走了這幅壁畫,可見他不僅是個有品位的藝術愛好者,而且這幅畫一定是所有壁畫中最好的。”

    他們面對的是一面雪白的牆壁,壁畫已經被人取走了。其他壁畫上或多或少地沾了點血跡,這面牆卻素白無痕。據此判斷那個殺人者是在快速解決了這裡的執行局幹部後取畫的,屠殺已經結束,所以不會有血濺到牆上去。如果這幅畫是蛇岐八家自己取下來去做修復什麼的,那麼牆上本該沾染鮮血。

    “每次押送文件上來,間隔也就十分鐘左右,他要在十分鐘裡殺人剝畫,那手法得有多快?這些壁畫從原始的牆壁上剝離之後並沒有貼在這裡的牆上,而是附著在塗過礬的傳統畫布上,但畫布卻用粘著劑貼在牆上,正常情況下取畫要先用溶劑把粘著劑洗掉才能把畫摘下來。他居然能做得這麼快。”楚子航的手指沿著那面牆滑動,他從愷撒手裡接過手電筒,細細地檢查牆壁。

    “名偵探楚子航,你是覺得那傢伙會在這面牆上留下指紋麼?”愷撒聳聳肩,作為領袖他對這種瑣碎細緻的分析工作毫無興趣。

    “不,我在檢查牆壁上的粘著劑。你看這裡仍舊殘留有膠狀的東西,”楚子航把手電筒指向一片黃色膠層,“這說明他是硬撕的,所以才會這麼快。但在硬撕的情況下很難保證畫布基底不破損,如果他想要這幅珍貴的畫卻又怎麼會對它那麼粗暴?”

    “有道理,對於藝術品收藏者來說損毀一幅畫就像淩辱一個絕世美女那樣不可饒恕。”

    “這是你父親說的?”

    “不,你高估那個混蛋了。他看起來喜歡藝術和收藏,但他不愛這些東西,他真正在乎的只有自己。他可以花上千萬美元去買一幅名畫,把它的照片存在手機裡對所有人炫耀,也會在某天早晨讓管家把畫從客廳的牆上摘下來扔到地窖裡去。就像他對女人的態度,前一天晚上他還會對那個穿晚禮服的女人念雪萊的詩,睡完一覺起來他忽然覺得那女人裸體的樣子真是太難看了,噁心得受不了就去洗澡了,叮囑管家快把這堆難看的肉送走。”愷撒冷笑,說到父親的時候他簡直成了一個先鋒劇作家,詞鋒如刀,極盡諷刺鄙夷之能事,“他是最自私的那種人,對他來說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玩具,玩膩了就扔掉。”

    楚予航瞥了愷撒一眼,在這件事情上他不方便評價。他忽然覺得愷撒和龐貝之間的惡劣關係不只是因為愷撒看不慣父親的行事風格,從某種角度說愷撒是個頗能包容的人,只要你不介意他高高在上的態度,那麼他就會對你表現出居高臨下的關懷,他甚至會在出差中給學生會全體幹部買禮物……“適當的饋贈是貴族應有的慷慨”,這是愷撒的口頭禪之一。即便在他和楚子航競爭得最激烈的那段時間裡,他也很少口出惡言,至多也就是表達對楚子航的不屑,但是說到龐貝,他卻不經意地流露出一種堪稱“怨毒”的情緒來。

    “那個人不是在乎這幅壁畫的藝術價值,而是這幅壁畫中隱藏著某個重大的線索,可能是用來解讀所有壁畫的關鍵。”楚子航低聲說,“在文字出現以前,繪畫是文字的替代品,用來記錄歷史事件。這些壁畫中必然隱藏著某個秘密,盜走這幅畫的人想要的就是那個秘密。”

    “完美的進化方法?”愷撒皺眉。

    “也許。好在這個人揭取壁畫的時候很倉促,所以給我們留了些蛛絲馬跡。”楚子航蹲下來把手電筒指向靠近地面的一塊,一片20釐米見方的畫布黏在牆上,邊緣參差不齊,顯然是在倉促間被撕裂的。

    楚子航靠近那塊殘片拍照:“看起來紋路很豐富,包含的信息量不小,回去之後我們洗一張高清照片出來,也許能判斷出原始壁畫的內容來。”

    “太費勁了。”愷撒從後腰拔出狄克推多來,從畫布背後的縫隙中插入,一點一點地把膠割開,“那個人都偷了那麼大一幅,我們為什麼不把這塊碎片帶走?分析原件的話,得到的資訊不是更多麼?”

    楚子航愣了一下,點了點頭。加圖索家做事一直都是這麼霸氣和直接,多數時候顯得太過強橫,不過有時候霸道直接倒也不是壞事。

    “抓緊時間拍完剩下的壁畫,路明非一上來我們就撤,先別管輝夜姬的事情了,今天我們的收穫比炸掉輝夜姬來得大多了。”愷撒撕開風衣襯裡,小心地把碎片藏進去。

    他忽然沉默了幾秒鐘,拍了拍楚子航的肩膀:“導演,自己打燈自己拍吧,抓緊時間,有人要來了。”

    “你聽見什麼了?”楚子航警覺地四顧。

    “電梯響了,不是我們上來的那部貨運電梯,而是貨運電梯旁邊的那部貴賓電梯。貴賓電梯原本停在這一層,現在它正在下降。有人在下面樓層招電梯,能夠搭乘貴賓電梯的就是……那位人形巨龍吧?”愷撒輕輕吹了聲口哨。

    “他未必會上到這一層來。”楚子航說。

    “別抱這種幻想為好。明天警視廳來搜查犯罪證據,今夜他們緊急轉移檔案,搬運工都是執行局的人,這說明這些檔案很重要,所以人形巨龍和橘政宗才會親自到現場視察。他們看過下面的現場能不來上面的現場看看麼?”愷撒奔向電梯那邊,“當他走出電梯間會看到滿地橫屍,而我們正在這裡偷東西,到時候解釋什麼都沒用了。快把剩下的壁畫拍完!我想辦法給你爭取點時間!”

    貴賓電梯用了雕花蝕刻的青銅門。愷撒擰亮微型電筒叼在嘴裡,雙手摳進門縫,用蠻力把青銅門打丌。寒風上下流竄,外面就是幽深的電梯井。看電梯(原點書屋)井就能感覺出這座大廈的規模,普通大樓的電梯井也就三四部電梯,電梯井面積不超過二十平方米,但源氏重工的電梯井卻能容納十幾部電梯同時升降,電梯井的面積超過一百平方米。在這一百平方米中豎著上百根高強度角鋼鋼柱,鋼柱中間是鋼質的橫樑。這種高層建築用的都是超高速電梯,金屬轎廂以每秒鐘5米的高速上下通行,在不遠的距離上擦過,讓人想到科幻小說中的未來城市。

    貴賓電梯停在底層,想必正在上客。電梯井的回音效果很好,以愷撒的聽力可以隱約聽見橘政宗和源稚生在聊天。

    貴賓電梯開始上升了,門上方的螢幕顯示“神道”二字,愷撒的猜測被證實了,蛇岐八家的最高領導們正往這層樓來。壁畫廳所在的樓層大約是三十到四十層之間,每層接近5米的層高,這麼算來它只要30到40秒就能到達這一層。這時旁邊的貨運電梯也開始緩緩上升。在這個要命的時候路明非也搬完了五十個文件箱,正上這一層來跟他們匯合。為了保持平穩,貨運電梯的速度只是貴賓電梯的幾分之一,這樣勢必是源稚生他們先到達。

    “Bullshit!時間湊得也太巧了!和人形巨龍在相鄰的電梯井裡,要是他知道這一點會嚇尿的吧?”愷撒抬頭觀察電梯井底部,這裡已經很接近大廈頂層了,可以直接看到帶動鋼纜的齒輪組。

    “只能試試了。”他把半個身體探到電梯井裡去,雙手握槍,瞄準那些齒輪射擊。

    槍槍命中,但是以沙漠之鷹的威力還不夠摧毀齒輪組,子彈在電梯井裡反彈,濺出閃亮的火花。

    愷撒倒沒有想讓電梯轎廂墜落直接把人形巨龍和橘政宗摔死,他只是要觸動電梯的保險開關,強迫它中途刹車。高層建築中的電梯都有多重保險,一旦系統覺得電梯運行不穩,電梯就會自動刹車。在轎廂裡源稚生也沒法重啟電梯,他能做的事就是像愷撒這樣扒開電梯門,然後從樓梯爬上來。幾十層樓,夠他爬的。

    刹車齒輪轉動起來,在刹車盤上磨出燦爛的火花。

    源稚生忽然不說話了,伸手握住腰間的蜘蛛切。

    “怎麼了?”橘政宗一驚。他看著源稚生長大,從他的一舉一動就能洞察他的心情,此刻源稚生身上透出冷冽的殺機,蜘蛛切還在刀鞘中,但源稚生心裡這把刀已經出鞘了。

    源稚生仰頭望著上方,面無表情:“出事了,我聞見了血腥味,從上面飄過來的血腥味。”

    他剛說完,震耳欲聾的槍聲就從上方傳來。那是一柄大口徑的手槍在發射,槍聲在封閉的電梯井裡不斷反射增強。電梯劇烈震動,似乎隨時都會下墜,但無論源稚生還是橘政宗都沒有流露出不安的表情。

    橘政宗從和服裡抽出大口徑左輪槍:“什麼老鼠能鑽進源氏重工裡來?居然還搶先動手。”

    “效忠猛鬼眾的幫會應該都被我們壓服了,名單上的人也只有王將和龍王漏網,還有人敢侵入我們的總部?”源稚生皺眉,“對方既然入侵,想必做了足夠的準備。”

    “不用擔心,設計時就考慮到了電梯的安全問題。別說手槍,就算是手榴彈那樣的東西也別想對貴賓電梯的運行造成影響,受到攻擊之後會用安全模式運轉,不到一分鐘我們就可以升到頂樓。”

    貴賓電梯仍在上升,只是從超高速電梯忽然變成了一部普通電梯,電梯正運轉在安全模式下。

    “我不擔心電梯,我擔心的是那個開槍的人可能是在壁畫廳裡!”源稚生冷冷地說。

    橘政宗的臉色忽然變了。他摸出手機撥號:“輝夜姬,大廈進入全封閉模式,禁止任何人進出大廈,關閉通風管和下水管道,狙擊手出動!”

    “下令者橘政宗,執行者輝夜姬,命令有效,命令通過,大廈在30秒鐘內進入全封閉模式。”輝夜姬用恭恭敬敬的聲音回答。

    一秒鐘之前源氏重工還燈火通明,隨著橘政宗下達命令,它自下而上逐層熄燈,只剩應急燈照明。消防通道和緊急出口紛紛落鎖,大廈被分隔成不同的限制區域,任何人想從一個區域進入另一個區域都必須破壞門或者牆壁,都會被輝夜姬察覺。大廈的天臺上湧出狙擊手,他們槍口向下封鎖了大廈的外牆,如果有人想打破玻璃幕牆用索具降落,那麼在下降過程中必然被狙擊手擊中。這是早已演練過許多遍的安全措施,源氏重工的安全級別遠遠超過愷撒的想像,但今晚是它安保最脆弱的時候,因為明天警視廳會突擊搜查這裡。

    “一旦大廈進入全封鎖狀態,無論是哪裡來的老鼠都逃不出去。”橘政宗冷冷地說。

    源稚生看了一眼樓層,還有十幾層他們就會到達壁畫廳。

    “快!快!快!快撤!”愷撒一邊更換彈匣一邊呼叫楚子航,“最多還有半分鐘他們就會達到這一層!”

    楚子航拍完最後一幅壁畫,收好照相機奔向電梯這邊跟愷撒匯合。源稚生是超級混血種,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和他對抗是毫無勝算的,即使以愷撒和楚子航的驕傲也不想輕易嘗試。

    “路明非怎麼辦?”楚子航看了一眼貨運電梯所在的樓層數,即使貴賓電梯以安全模式運行也會率先抵達。

    “留給超級混血種玩吧,反正那頭象龜也不會相信是路明非殺了執行局的人,也就是把他關起來,頂多再拷打拷打。我們要信任隊友,我相信他挺得住。”愷撒說。

    “他扛得住拷打?”楚子航搖搖頭。

    “他扛不住也沒關係,他只知道我們藏在高天原裡,我們離開高天原就好了,他再也招供不出別的來。所以扛不住他也得扛,他沒有可招供的情報。”愷撒聳聳肩,“象龜可能是個混蛋,倒不至於是個嗜血狂徒要把路明非生吞活剝。”

    路明非懵了。

    他剛摸上貨運電梯,還沒來得及慶倖自己從狼窩裡逃出來,就聽見隔壁電梯井裡槍聲連連。

    聽這架勢莫非老大和師兄跟執行局槍戰上了?哎喲媽誒他趕快伸手到懷裡去摸槍。雖然這種槍林彈雨的事真的不是他擅長的,可出來跑總得有個防身的傢伙,電影裡面都是這麼演的,男主把一把小手槍塞在女主手裡,柔聲說還記得我怎麼教你開槍麼。關鍵時刻就是這柄小手槍打死了反派老大……槍戰片裡的每個女人都該有把小手槍,路明非心想好在我也有!

    媽的怎麼想著想著就往柔弱女子那邊靠了?路明非握著槍戰戰兢兢,在檔箱之間鑽來鑽去想找個藏身的地方,別電梯門一開就一片彈雨過來,瞬間就嗝屁了。

    電梯巨震,燈閃爍幾下之後熄滅了,一片漆黑。

    “尼瑪老大你這是槍戰呢,還是炮戰呢?震得斷電了都。”路明非心驚膽戰地嘟囔。

    可是愷撒並沒有帶火箭炮來……就算帶了火箭炮,也沒有理由炸得整棟樓搖搖晃晃……這哪是乘電梯啊?這是在遊樂園坐海盜船吧?今晚上班的時候還喝了幾杯酒,再這樣晃下去他非得吐出來不可。

    一秒鐘後路明非反應過來了……哎喲媽誒這是地震了!路明非知道日本是個隔三差五就震一把的國家,小震怡情,可是這地震波的級數……直逼七級以上!小震怡情大震就要死人了!

    失重感忽然降臨,貨運電梯失控墜落,刹車片摩擦著軌道,金屬在嘶叫,火花照亮了電梯井。地震的烈度超過了丸山建造所的設計標準,刹車失敗,貨運電梯以完美的一個G加速度砸向地面!

    此時此刻唯有三個字可以表達路明非對這扯淡人生的吐槽,但不是“你媽逼”這種豪邁的怒吼,而是:“救!命!啊!”

    橘政宗狠狠地撞在電梯壁上,額上鮮血淋漓。他的反應遠比常人快,原本不至於那麼狼狽,但震波襲來的時候他雙手握住左輪槍瞄準電梯門,全神貫注,完全沒有防備電梯轎廂像是海盜船那樣搖擺起來。確實是“搖擺”而不是“搖晃”,振幅超過了一米,這座大廈帶著大廈裡的人左右搖擺。

    在多數人的眼裡,摩天大廈靜靜地站在地面上,紋絲不動。但這只是錯覺,摩天大廈用鋼筋作為骨架,鋼筋的物理特性不只是堅固,還有柔韌,在遭受外力的情況下它會自然地彎曲卸力,然後回彈。以源氏重工的高度,在大風天氣中頂層也會以幾十釐米的振幅搖擺,只不過幾十釐米的振幅相比源氏重工的高度來說微不足道,一般人也不會用鐳射測距儀之類的精密設備觀察它,所以這種搖擺通常被忽略。但在高烈度的地震中,在震波經過的瞬間,整個新宿區的摩天大樓都搖擺起來,像是狂風中的雪松林。

    源稚生反手把蜘蛛切插入電梯壁,穩住了身形,同時扶起橘政宗。

    電梯停下了,鋼索徒勞地拉扯著它,但它卡在軌道中紋絲不動。貴賓電梯的標準遠超貨運電梯,從設計上來說能抗九級強震,但能抗九級強震不代表它能在九級強震中正常運轉。地震波令電梯井出現了一定程度的彎曲,丸山建造所的設計再優秀,也沒法讓電梯在一條彎曲的電梯井裡通行。

    手機在風衣口袋裡震動。源稚生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是市政廳的短信“地震警報,十五秒鐘前東京發生淺層地震,地震烈度大約6。5級,震波將在15秒鐘之後到達崎玉縣,30秒鐘後到達橫濱和大阪,請居民做好準備,”

    “偏偏在這個時候地震!”橘政宗也在看自己的手機。

    大廈仍舊處在封鎖的狀態,也就是說老鼠還在大廈裡沒能逃脫,但如果不解開封鎖,大廈裡的人就無法撤離。執行局的幹部還好,他們是亡命之徒,在地震時也能保持鎮靜,但是這棟大廈裡還有加班的普通人。

    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樓裡的人正按排演過的《地震應急撤退方案》撤退,部長指揮課長,課長指揮普通員工,所有人按部就班地撤出辦公室,向著不同的安全出口分流,一切井井有條。日本是個多地震的國家,日本人對地震並不陌生,他們又素來以“服從性強”而著稱,會表現出超乎尋常的冷靜。但這種冷靜只怕維持不了太久,當他們到達安全出口時就會發現,安全門全部鎖死了,所有秘密頻道都是封閉狀態。從部長到普通員工,沒有人的門卡能打開那門。沒有人不怕死,如果他們確信自己被意外地困死在這棟大樓裡了,那麼紀律必然會崩潰,他們會不顧一切地推搡、擁擠、踐踏,用一切工具打砸,想要找路逃生……到那個時候就算地震害不死人,恐慌也會導致意外的死傷。

    “這樣不行,必須解除封鎖。”源稚生說。

    “不能解除!如果外人真的看到了壁畫,並且複製帶走……那後果不是幾個人的傷亡那麼簡單!可能影響成千上萬的人!那些秘密是絕對不能外泄的!”橘政宗用手帕捂著額頭,血不斷地滲出來,“事情很快就能解決!安全門鎖死之後入侵者是逃不出壁畫廳的!我開放了一條消防樓梯,檔案館裡的人正從樓梯趕往那裡!五六分鐘就能趕到!”

    “隨時會有餘震,五六分鐘已經太長了。這件事交給我去解決,五分鐘後,無論我有沒有抓到入侵者,都把門打開!”

    “稚生你已經是大家長了!你是家族的希望所系!不需要你去冒這種險!”橘政宗一把抓住源稚生的胳膊。

    “只是代理大家長而已,請真正的大家長安心避險,事情我會解決。”源稚生推開轎廂上方的檢修口,“能夠威脅到我的物種,這個世界上應該不多。”

    他輕巧地翻身上去,站在電梯轎廂頂上。高速電梯上上下下,數百米長的鋼索從樓頂通到地下室,電梯井裡充斥著帶起尖銳的風聲和電火花,這裡的風速超過十級,超高速電梯運行時帶起的空氣湍流似乎隨時能帶著人飛起來。按道理說在地震中應該避免使用電梯,這一點受過地震疏散訓練的人都該知道,但此刻這些電梯正以最高的速度運行。人們已經開始慌亂了,他們打不開秘密頻道的門,只能乘坐電梯去別的樓層碰碰運氣,但他們很快就會發現所有樓層的門都是鎖死的。

    源稚生把橘政宗拉了上來,扶著他走到電梯井之問的角鋼橫樑上。橫樑的寬度只有大約30釐米,前後都是電梯井,高速電梯隨時會貼面或者貼背經過,他們兩人必須保持直立,以免擋在電梯運動的道路上,被這種幾噸重的高速物體擦中,混血種也受不了。

    “真不知道電梯井原來是這樣神奇的地方,感覺就像站在高速公路中間的換道線上。”橘政宗疲憊地靠在鋼柱上。

    他已經連續兩天沒睡了,從知道東京警視廳向首相辦公室申請請特別搜查令要來搜查源氏重工,他就一直忙忙碌碌地指揮著搬家。他就是這種婆婆媽媽忙忙叨叨的人。

    源稚生脫下風衣搭在橘政宗肩上:“還能忍受吧?”

    “不過是額頭擦破了一點皮罷了……不過我是真的老了,變成稚生你的累贅了。”橘政宗輕輕地歎了口氣。

    “別這麼說,在你最好的時候,我也是你的累贅啊。五分鐘,無論我回不回來,都把封鎖解開。”源稚生一躍而起抓住鋼纜,揮刀砍向鋼纜和轎廂的連接處。

    轎廂在滑軌上擦出四道明亮的電火花,墜向深不見底的井中,鋼纜帶著源稚生急速上升,沒入上方的黑暗中。

    君焰的高溫氣流和衝擊波撞擊在不銹鋼安全門上,愷撒頂著反彈的氣浪沖到安全門前檢查。門竟然完好無損,安全門的堅固程度遠遠超過了他們的預料。愷撒抽出狄克推多對準鎖孔連射,子彈反彈,門上只留下淺淺的彈痕。他用的是裝鋼芯破甲彈的彈匣,威力足夠穿透凱夫拉複合材料製作的防彈衣,但打在這扇門上的效果卻像是小孩玩的BB彈。

    “見鬼!這門堅固得跟金庫的大門有一比!”愷撒狠狠地一腳踢在門上。

    楚子航敲了敲安全門,聲音異常沉悶:“整體鑄造的鋼件,就是小型金庫門的級別,牆壁裡也用鋼條加固了!”

    愷撒狠狠地一掌拍在自己額頭上。他們早該想到,難怪這層樓沒有窗戶且僅有一道安全門,這確確實實就是一間金庫,庫存是價值連城的藝術品和龍族的秘密。他們被封鎖在蛇岐八家的秘密倉庫裡了。

    “君焰的威力應該不止於此吧?再加力呢?或者乾脆融化掉這扇門?”

    “在封閉空間中釋放君焰是禁忌,再加力的話牆壁反彈的氣浪會波及我們自己。我只能引發爆炸,要在物體上施加靜態的超高溫那是青銅與火之王的權能。”

    愷撒記起了那個青銅與火之王蘇醒的夜晚,那奇怪的男孩緩慢地行走在英靈殿中,經行之處的一切都被熔化,留下燃燒的道路。原來那才是至高的火焰掌控者,沒有爆炸沒有刺眼的光輝,火焰的狂暴力量被精確地控制著,隨心所欲地施展,便如頂級的武者緩慢地揮動寶刀,刀鋒遇到的一切都無聲地斷裂。楚子航自己承認“君焰”這麼高階的言靈也有不足,他聽起來倒也有點開心。可隨即滿心都是不甘,千辛萬苦得到這些珍貴的壁畫資料,還沒來得及好好分析就被困在了絕地。

    他轉身跑向電梯。跟這扇安全門比起來,也許倒是電梯門更容易突破。可這一次無論他怎麼用力都扒不開電梯門,最後門縫都變形了,他還是沒能把門打開。不愧是丸山建造所的作品,他們想要設計一間金庫般的畫廊,那它就會固若金湯。電梯門也是加固過的,愷撒先前能徒手打開它是因為它處在開放的狀態,可一旦進入“鎖死”狀態,連犀牛也撞不開。

    “見鬼!自己跑到監獄裡來了!”愷撒一拳砸在門上。

    電梯門應手而裂!這扇青銅鑄造的實心門足有幾百公斤重,就算用鏟車也很難衝開,愷撒驚訝地看著自己的拳頭。青銅門繼續震動,轟然巨響像是教堂大鐘那樣反復不休。這扇門的材料是炮青銅,一種銅錫合金,在鐵質重炮出現之前這種金屬用來鑄造重炮的炮管,它極其堅硬但韌性欠缺,一但所受的衝擊超過極限它就會像石頭那樣開裂。現在它搖搖欲墜。

    愷撒忽然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不是他的拳力超過了炮青銅的極限,而是有人在另一側砸門!

    他飛身後退,可已經來不及了,穿著黑西裝的手臂從裂縫中探了出來,正面擊中愷撒的心口!愷撒拔出狄克推多,把獵刀貼在自己的心口上,生生地承受了那一拳。他覺得自己被一根攻城用的巨木砸中了前胸,從胸骨到肋骨都發出瀕臨碎裂的響聲,衝擊力令他心臟瞬間停跳,如果不是他恰好處在暴血的狀態下,這一擊甚至能讓他心梗死!楚子航沖過去抱住愷撒幫助他卸力,但兩人依然被那道巨大的拳勁擊飛。

    “感覺怎麼樣?”楚子航低聲問。

    “我現在相信你說的話了!好吧超級混血種跟超級賽亞人一樣都是真實存在的!”愷撒狠狠地抹去嘴角的血跡。

    那條手臂一而再再而三地擊穿青銅門,即使再優秀的混血種,肌肉和骨骼的堅韌程度都不能跟龍類相比,可那個人正用肉體轟擊堅硬的青銅。

    愷撒和楚子航對視一眼,同時熄滅了手電筒,閃入黑暗中。

    青銅門在巨響中崩潰,源稚生面前出現了燭光小道。他緩緩地轉動手腕,全身骨骼依次爆響。他只有五分鐘,現在已經過去一分鐘了。電梯井中的高壓線路斷掉了,明亮的電火花把他的身影投在壁畫廳裡。他的隔門一擊傷到了對方,但對方並沒有受致命傷,而且沒有因負傷而出聲,這說明對方的血統也極其精純,應該不亞于龍化的櫻井明。

    視野之內沒有任何可疑日標,對方也沒有在他破門的瞬間發動攻擊。想來自己的出場給對方留下了可怖的第一印象,對方埋伏在不能見物的黑暗裡,準備偷襲他。

    他飛身躍起,不是突進,反而向後落在電梯井中的橫樑上。那根閃著電火花的高壓線在他前方,這是電梯井裡唯一的光源。這樣他的影子就從壁畫廳裡消失了,對方無法通過影子判斷他的行動。

    對方看見影子消失一定非常驚恐,但他們仍舊沒有發出響動,像是伏擊獅子的狼群,耐心地藏在黑暗中。

    源稚生脫下西裝外套團成一團,猛地投擲出去。這種障眼法並不新奇,但非常有效,尤其是在光線昏暗的環境中。埋伏的人必定死死地盯著電梯門,看見黑影出現,只有幾分之秒思考。對方手裡有槍,這種情況下99%的人都會開槍,在極度緊繃的狀態下開槍已經不是經過思考的行為而是神經反射。

    西裝飛出六七米遠,飄然落地,如同一隻降落的黑鷹。黑暗裡好像根本不存在敵人。

    對方很鎮靜,遠遠超過源稚生的預料,這說明他們非但血統優秀,所受的訓練也很精良。

    源稚生看了一眼腕表,一分十二秒過去了,還有三分四十八秒橘政宗就會解開大廈的封鎖,那時這些入侵者就自由了,他們大可以混在人群裡悄然離開這座大廈。時間已經不容他再做試探了,他緩緩下蹲,驟然發力,越過鋼樑沖向影壁。這是純粹的速度比拼,他的起步速度可以跟超級跑車較量。只要他足夠快,敵人的截殺就會落空,彈幕都會被他甩在身後。

    因為巨大的風壓,他的西裝表面流水般波動,西裝下藏著那柄危險的蜘蛛切,右手也藏在衣底。

    寶藏院-袈裟刀,這是日本戰國時代的僧侶們創立的刀術,他們身穿長長的袈裟,遮蓋著其下的武器,敵人無從知道他們在袈裟中握刀的手法和動作,也就無法判定他們斬擊的方向。事實上只要更換握刀的手法,調整腕部和肘部的動作,袈裟刀可以向任意方向揮出,甚至包括背後的死角。所以袈裟刀被稱作“僧侶的暗殺刀”,在槍術名家寶藏院胤榮主掌那座寺廟的時候被放棄了,今天只在某些有“卑鄙”之名的劍術流派中還保留著袈裟刀的用法。源稚生並不介意劍術流派的名聲,從握劍的第一天起橘政宗就對他說,劍是血腥的東西,握劍的人是魔鬼。既然如此又怎麼能把“卑鄙”的名聲加在人類發明的劍術身上呢?

    他必須儘快結束戰鬥,殺了入侵者也無所謂,這才能保住壁畫廳中的秘密,並爭取足夠的時間讓大廈中的人逃出去避險。

    源稚生失去了平衡,帶著巨大的慣性平拍在地上。這種摔法很不體面,在中國被稱為“狗啃泥”。他還是中了埋伏,埋伏他的人是個混蛋。一根繩子在離地大概三十釐米高的地方拉緊。繩子不會阻擋西裝外套,卻能把源稚生絆倒。黑影從兩邊撲了上來,左邊的人揮舞刀劍類的武器,源稚生聽見了金屬割裂空氣的嘯聲,右邊的人高速射擊,子彈在源稚生身邊濺起點點火光。對方給他留了一絲餘地,只要他束手就擒就不會受傷,可如果他有異動,子彈就會把他釘死在當場。蜘蛛切插在對面的影壁上,源稚生被絆倒的瞬間它脫手飛了出去。

    手無寸鐵的源稚生只能高舉雙手示意放棄反抗。楚了航在最後一刻收勁,長刀輕輕擦過源稚生的後頸,愷撒用沙漠之鷹抵住了源稚生的額頭。兩個人都大口地喘息,為了突襲得手,他們幾乎用盡了渾身力量。

    絆倒源稚生的是那根纏在神龕上的紫繩,它有手臂般粗細,用來捆一頭大象都沒問題。楚子航伸手去摸源稚生腰問,看他是否還藏著其他武器。

    源稚生擺頭撞在槍口上,沙漠之鷹的威力能在200米的距離上打碎一頭麇鹿的腦袋,一般人看到那誇張的槍口尺寸就嚇得癱軟了,可源稚生卻敢用頭去撞。

    柳生新陰流-無刀取-龍頭槌。

    這是日本劍道中少見的空手格鬥術,在劍聖柳生石舟齋宗嚴的手中最終成型,它的奧義就是撞入對手的懷中.空手奪刀。因為“無刀取”的神技,柳生石舟齋宗嚴經常不佩刀行動,因為他的刀遍及天下,任何人腰間的長刀都可以是他的。愷撒犯了錯誤,他靠得太近了,楚子航也犯了錯誤,他不該相信一柄沙漠之鷹就能制服一位皇。

    槍口偏轉,源稚生旋轉起身甩脫長繩,伸手捏住楚子航的刀,只用兩根指頭!他舉手過頂,牽引著那柄刀讓它從自己肩頭掠過,無聲尢息地滑向影壁。

    鏡心明智流-婆娑羅舞,名為舞其實是刀術中的步法。江戶時代的東京有三大劍術道場,鏡心明智流的士學館、北辰一刀流的玄武館,還有神道無念流的練兵館。

    三家的劍術風格迥異,其中鏡心明智流的宗師桃井春藏直正是位人盡皆知的美男子,他的劍術極其講究走位,步法從容瀟灑,所以獲得了“位之桃井”的讚譽。愷撒左手狄克推多右手沙漠之鷹追擊源稚生,但源稚生像是舞者一樣繞著他旋轉,輕盈得像是被風吹動,愷撒用盡全力也追不上他的步法,眼看著源稚生從刀刃和槍彈組成的柵欄間閃過。

    幾秒鐘裡,學院本科部第一和日本分部第一的差距已經分出來了,愷撒和楚子航聯手仍舊制服不了這位皇!

    影壁上的蜘蛛切不見了,愷撒四下尋找目標,但源稚生已經藏進了黑暗中。鐮鼬失效了,愷撒只聽到兩個人的心跳聲,他自己的和楚子航的,壁畫廳裡似乎只有他們兩個活人。

    愷撒清楚這是因為源稚生的血統強到能壓制心跳,但給人的感覺更像是在跟一個隨時會從黑暗中浮現隨時會遁形的妖魔作戰。這就是超級混血種,在他面前各種規則都可以被無視。

    楚子航忽然發動,揮刀斬向愷撒的咽喉。愷撒立刻伏低,他們當了太久的敵人,已經當出默契來了。

    源稚生剛剛從黑暗中浮現,蜘蛛切詭秘地落向愷撒的後腦。他的劍法又換成了天然理心流的“心意棒”,這是從棒法演變來的劍術,並不講究速度但是力量非常沉厚,愷撒甚至沒有覺察蜘蛛切帶起的風聲。

    楚子航的長刀和蜘蛛切相格,火花燦爛,逼人的熱浪撲到了源稚生臉上,楚子航的刀不久前剛在君焰的領域中加熱完畢。

    楚子航根本不收刀,以完全相同的姿勢和軌跡斬出了第二刀,擊打在蜘蛛切上相同的位置,接著是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第六刀……每斬出一刀,蜘蛛切就巨震一次,源稚生也退後一步。前一刀的火星還沒有熄滅,新一刀的火星又濺了出來,最後火星稠密如織。楚子航的連斬和加持了“九階刹那”後的犬山賀沒法比,但力量更大,連源稚生都不得不始終立刀防禦。源稚生撲出電梯井之前,楚子航已經啟動了血統,借助獅心會的血統精煉技術,他也暫時地跨過了臨界血限。

    面對超級混血種他全無把握,但他這種人即使在沒把握的時候也不會退避,而是在第一時間showhand。

    楚子航用上了“十三連閃”,以同樣的動作同樣的角度連斬,逼迫敵人和自己對刀,看誰的力量先耗竭。這是質樸的刀術,連續揮斬的次數越多就越強。傳說歷史上劍道大師能連斬十三斬,十三道力量在頃刻間集中擊打在對手武器的同一位置,最終把對方的刀斬斷,所以又被稱作“斷刀十三連閃”。但對於混血種來說,十三絕不是極限,楚子航最多揮出過234連斬,數字到最後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只見刀光如潮。

    愷撒曾嘲笑過楚子航的十三連閃是“砍樹機”,單調重複全無美感,但此刻這台砍樹機居然震得人形巨龍連連後退,愷撒也不禁想為砍樹機喝個彩。

    心裡的讚美還沒說出口,愷撒就看見楚子航飛退回來。準確地說,楚子航被一股暴力強行震退。他踉踉蹌蹌地回復平衡,長刀在手中不住地震動,幾乎無法掌握。連斬被生生打斷了,在斬擊的間隙裡,源稚生忽然上步,用肩膀撞在楚子航的胸口。柳生新陰流-無刀取-貳式,如果楚子航被抓住手腕,瞬間就會被源稚生摘走長刀。但楚子航憑強化後的暴力空手抓向源稚生的手腕,用出了擒拿手中的“纏腕”,通常他的纏腕都能令對手的手腕脫臼甚至骨裂,但這一次他抓住的是一隻能夠徒手砸碎青銅的手!源稚生的腕骨爆響,骨骼之間的縫隙驟然消失,楚子航根本無法撼動他的腕部。

    皇的骨骼跟人類的完全不同!源稚生像龍類一樣有著上千塊骨骼,而這些骨骼在必要情況下能夠緊密地合為一體!

    無刀取的貳式只用出了一半,源稚生未能奪取楚子航的長刀,於是揮臂橫掃打在楚子航胸口。如果不是暴血狀態下楚子航必然大面積骨折,他也嘗到了愷撒那種“心臟被攻城木直接錘擊”的滋味,一瞬間靈魂似乎都被震出體外。僅有的一絲樂觀情緒也消失了,兩人背靠背結成防禦,汗腺如同開閘的水庫,全身從裡到外都汗透了。

    原來皇是這樣的東西,即使以愷撒和楚子航這樣的A級血統,跟他對戰的時候也必須把神經繃得如鋼弦一般緊。任何鬆懈都會導致同一個下場——死!

    楚子航悄無聲息地調整了自己的暴血級數,從二度直升三度,這是極限。他僅有一次嘗試過四度暴血,那是面對龍王芬裡厄的戰鬥中。四度暴血之後他跟注射了莫洛托夫雞尾酒的櫻井明沒什麼區別,只是憑藉嗜血本性殺戮的怪物。愷撒的暴血級數還停留在一度,他閉上眼睛聚精會神地聆聽,在這種狀態下他的聽覺比視覺更敏銳。

    佛龕前的燭火一晃,照亮了三個人的臉。楚子航和愷撒的腦袋上都蒙著黑絲襪,這讓他倆看起來就像愚蠢的銀行劫匪,但在謎底揭曉之前最好還是隱藏身份。愷撒特意用黑色的磨砂貼紙包裹了沙漠之鷹,又用膠布把象牙柄上的死亡天使徽章蓋住了,楚子航手中的長刀是裝備部製造的“無銘”版本,這個版本最大的特點就是沒有特點,只是一根樸素的鋼條。

    裝備部的神經病們審美兩極化,造出的東西要麼走樸素但兇險的軍品路子,要麼就走詭奇的動漫風格,他們曾向愷撒推薦過一體成型的圓形盾牌,用紅藍兩色塗裝,武器設計師大贊它的性能完美構思別致,愷撒可以一手持盾一手持沙漠之鷹射擊,盾牌能把他的中彈幾率減少76%………愷撒說算了吧你們不要以為我不看漫畫,你們說的那個人叫美國隊長。

    汗水沿著風衣的襯裡流淌,一滴滴打落在地。

    “你們還活著,這很好。”源稚生說。

    愷撒和楚子航飛快地對視一眼,都沒有說話。這是在套話,這時候出聲只會自投羅網。

    源稚生抽著煙,冷冷地盯著他們。很難說源稚生是看出了他們的身份

    “你們的偽裝很差勁,別的就不說了,真正暴露你們的是那股高希霸卡諾茲雪茄的味道,那是高希霸雪茄中的極品。”源稚生冷冷地說,“又見面了,愷撒-加圖索!”

    “懂了,在這個男人都抽娘煙的國家,偶爾出現一個抽雪茄的真男人就太醒目了。”愷撒笑著撕破臉上的絲襪。

    他笑得有點無奈,委實沒想到會在這種細節上犯錯誤。高天原每週營業結束後都會給牛郎們分紅,他有了錢就托服務生買來麥卡倫威士卡和高希霸雪茄。在享受上他從不湊合。

    “束手就擒,還是等著我把你們打倒?”源稚生緩緩逼上,“動手的話我未必能保證你們的生命安全。”

    “你好像從來沒有保證過我們的生命安全,這周我才從日本海溝裡游泳遊上來,你本該是我們的後援,可你把我們三個扔在海底八千米深處。如今我們又看了那些壁畫,你在想把我們澆築進水泥柱子裡沉海吧?”愷撒拔出第二把沙漠之鷹,雙槍指向源稚生,“管你是皇還是其他的什麼怪物,犯了錯誤總得付出點代價,我們家的家訓說,如果世上有人可以犯了錯不被懲罰,那麼誰還相信上帝呢?哈利路亞!”

    “是的,我犯過很多錯誤,我確實想過我有一天會因犯下的錯誤而受懲罰……但很遺憾,現在我不得不繼續犯錯誤。”源稚生一字一頓,“信念和立場什麼的,你我都說服不了對方,那就只剩最後的辦法了。”

    談判在幾句話之間就崩潰了,信任的基礎早已喪失,誰都不會相信對方。

    源稚生翻轉手腕,蜘蛛切的利光不斷變化。他緩步逼近,壓縮著彼此之間的距離,一旦突破安全距離他就會加速,勝負可能在瞬息間。

    路明非搖晃著走出電梯。

    剛才的經歷可以說是不幸中的萬幸,電梯全無阻礙地下墜,似乎要把路明非帶到地獄裡去,但失靈的刹車忽然間又恢復了,電梯在尖厲的摩擦聲中減速。路明非剛剛體驗了一把小鳥飛翔的感覺,超重感跟著襲來,他被狠狠地拍在文件箱上,就像煎餅被平平地糊在鐵鍋上。電梯停下的那一刻,路明非很想讚美某個造物主或神之類的東西,感謝他在關鍵時刻拉了兄弟一把。不過他全無宗教信仰,滿嘴爛話每天犯賤,造下無數口業,想來上帝和佛祖都不屑於救他。

    他從文件箱上抽下一根鐵條,一點點把電梯門撬開。電梯恰好停在14層,轎廂地面和樓面齊平。14層是他參觀過的呼叫大廳,這裡沒有渾身殺氣的執行局幹部,滿屋都是年輕可愛的女接線員,是美瞳蝴蝶結制服高跟鞋的天堂,所以路明非才建議首先入侵這裡,讓蛇岐八家感受一下他們的花姑娘被逆襲的滋味。可現在全亂套了,驚慌失措的女孩們東奔西跑,遍地都是被甩掉的高跟鞋,還有猛女揮舞消防斧猛砸消防通道的門。見鬼!這裡根本就是瘋婆子組成的地獄啊!哪裡是天堂來的?

    路明非這才想起地震並未結束,樓層出口似乎被鎖死了。

    穿著黃色制服的傢伙神奇地出現在他面前:“RicardoM.Lu?”

    路明非下意識地應了一聲,轉瞬就反應過來了。見鬼!他還在源氏重工裡!在這裡被人叫了真名不等於說被認出來了麼?他把槍插進後腰裡了,於是趕緊撩起風衣去拔槍,卻沒想到槍機卡在皮帶裡,連拔兩次都沒拔出來,倒是皮帶被拉松了褲子差點掉下來。

    “您的快件。”對方把一個小箱子塞到他手裡,遞過一支筆來,“請在這裡簽收。”

    路明非這才看清對方的制服上寫著DHL,這神奇的傢伙居然是個……快遞員!

    路明非滿臉活見鬼的表情,再三核實郵包上的名字,“RicardoM.Lu”,地址也確實是源氏重工14層。可他根本就不是這裡的職員,他是跟著失控的電梯掉到這一層來的!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路明非死死地盯著快遞員,手還伸在後腰裡,握緊槍柄。

    “啊,寄件人特意電話叮囑過,說您會來14層的電梯這邊取件。我開始還以為是開玩笑的,其他郵包我都是送到各層的前臺,在電梯門前送郵包好像接頭似的。”DHL的小夥子看起來很誠懇。

    “這種時候了你還有心情送郵包?”路明非還是不太信。

    “我也想找個地方躲躲,可秘密頻道打不開,還是靜等救援比較好。”小夥子表現出日本人服從命令聽指揮的優良國民性,“您才是鎮靜自若啊,這種時候還守約地來取郵包,要是大家都像您這樣就不會搞得一團糟啦。”

    既然被人如此讚美,路明非也不好意思表現出自己屁滾尿流的一面,擺出鎮定狀在單據上簽收。

    快遞員核對了字跡:“那就沒問題啦。我的工作完成了,先去找個安全的地方躲一下。感謝您的惠顧,DHL助你縱橫千里,競逐環球商機。”

    這個二貨唱了一遍廣告裡的歌詞,深深地鞠躬,路明非也深鞠躬還禮,接下來二貨快遞員就消失了。女孩們“呼啦啦”跑過來,“呼啦啦”跑過去,路明非被那些或豐腴或苗條的身體撞得暈頭轉向。

    “我靠路鳴澤你真能玩啊!”路明非在空蕩蕩的呼叫中心裡找了個位子坐下,抓起桌上不知道被哪個美女啃了一半的巧克力棒咬了一口,從筆筒裡摸出剪刀來,咬牙切齒地拆郵包。

    連學院都聯繫不上他們,卻有人隨隨便便地寫了張快遞單,在匪夷所思的時間把郵包寄往匪夷所思的地方,卻恰恰好送到他手裡。這種事情在現實世界中是不該出現的,但魔鬼也許能……他們像神那樣無所不能!

    郵包裡是一台黑色的iPhone5。

    每逢蘋果公司發售新機,路明非都會收到一個匿名郵包,裡面是一台最新的蘋果手機,那是路鳴澤饋贈的禮物。從第一台蘋果手機開始,路鳴澤總是及時地把最潮的機器送到路明非手中。假如路明非意外地把手機弄壞了或者弄丟了,幾天後又會有一台全新的手機寄來,從號碼簿到桌面圖片都跟丟的那台一模一樣。上一台iPhone5被路明非帶進了迪裡雅斯特號,進水全毀,卻想不到路鳴澤的包修包換包更新政策在日本境內仍然有效。

    開機畫面仍是熟悉的四葉草,只有一條未讀微信,發送者的號碼顯示不出來。微信裡是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列海藍色的老式火車,沿著滔滔大河行駛,遠處白雲籠罩著莽莽雪山。路明非沒去過那裡,但他知道那列火車叫VistaDome,那條河叫烏魯班巴河,那座山是安第斯山,這些都在遙遠的南美洲,這列奢華的觀景火車從庫斯科小城去往馬丘比丘。路鳴澤說過這是他的度假計畫。照片顯然是路鳴澤透過車窗往外拍攝的,在車窗的反光裡隱約可見小魔鬼摟著跟他年齡頗不相稱的大美女,妖嬈的紅發,海藍色及膝裙,黑絲大美腿,悍然是超模級別的尤物……準確地說這傢伙坐在,美女的腿上,因為他沒有美女高。

    “朋友,這是你新認的乾媽麼?”路明非惡狠狠地寫微信。

    “羡慕嫉妒恨吧?在日本有這種級別的美女麼?還是只有羅圈腿的肥婆呀,哇哢哢哢哢。”路鳴澤立刻就回復了。

    “你真在南美?”

    “當然咯!我正在馬丘比丘喂羊駝呢,羊駝是人類的好朋友,因為它們很好吃。”

    “禽獸!我正在日本水深火熱!有什麼救命的招數就快發一個給我!不過我倆先說清楚,我不會跟你做交易的,我還要留著半條命,活到實現四個現代化。”

    “好說!哥哥你有這麼利國利民的大心願,我這個當弟弟的怎麼能不努力呢?明兒就幫你把四化建成!是說建成了你就可以去死了是麼?”

    “滾滾滾!說正事!”

    “正事也是有的,我覺得這個美女跟我心靈相通胸也蠻大,是我命中註定的靈魂伴侶,我正在考慮向她求婚,哥哥你會來地獄參加我的婚禮麼?”

    “說!正!事!”

    “好久不見大家鬥個槽嘛,說正事有什麼意思……你現在所處的環境很糟糕,愷撒,楚子航在壁畫廳裡看到了太過秘密的東西,為了抓捕你們整座源氏重工都被封鎖了,所有秘密頻道都被輝夜姬控制了,一般人別想打開,暴力破壞也很難,所以我把電子鑰匙儲存在這部手機裡了,你可以刷卡打開這棟樓裡的任何一扇門。”

    “你會對我那麼好?”路明非不太敢信。

    “快去吧哥哥,大震其實還沒開始,你剛才感受的震波只是小小的預演。你這麼有愛心的人不會願意看著那些無辜的好姑娘死在地震中吧?”

    路明非一躍而起,推開汗津津的姑娘們擠到安全門前。手機裡果然多出了一個名叫“電子鑰匙”的應用,打開這個應用,螢幕上出現不停變化的複雜圖案。路明非用手機在掃描器前一晃,“滴”的一聲,紅燈變綠,安全門轟然敞開。女孩們用看英雄般的目光看著路明非,在她們看來這事情真是再簡單不過了,大廈的門禁系統出現了問題,高層特意派來這位年輕英俊——英俊是個比較模糊的概念暫且不用提——的執行局幹部,手動開門!他救了這層樓的所有人!

    進入秘密頻道前女孩們紛紛親吻路明非的面頰,他有生以來從未有這般豔遇,被數以百計的粉面女孩包圍,一時間開心得傻掉了。

    這層樓很快就清空了,路明非混在女孩中下樓。跑到第三層的時候下面傳來鬧哄哄的聲音,路明非探頭往下看去,臉上變色。人流在底層被擋住了,執行局控制了那道門,幹部們大聲地喝止女孩,有人忙著打電話,應該是請示上面的意見,其他人核查女孩們的門禁卡,門禁卡上印著她們的照片。看起來就算底層開門,也必須驗證身份之後才會放行。在這種情況下路明非就算有大眾臉也混不過去,l4樓下來的人全都是女孩,他這個“年輕英俊”的執行局幹部混在裡面不被反復排查就怪了。

    “除了電子鑰匙還有什麼別的寶貝?路鳴澤小叮噹請你快點拿出來!通道口有執行局的人!”路明非只好再給路明非發微信。

    “試試導航唄,看看有沒有別的路。”

    “導航管屁用,導航是開車用的好麼?”

    “我給你的導航做了一點升級啦,嘿嘿嘿嘿。”

    路明非打開手機導航,介面果然跟平常不同,源氏重工的建築結構圖出現在螢幕上。整座大廈是透明的,用深藍色和淡藍色的線勾勒出來,無論是放置輝夜姬主機的22層還是儲存壁畫的隱秘樓層都清晰地呈現出來。紅色光點在大廈內部閃爍,每一層少則幾個,多則幾十個,光點最密集的就是路明非所在的這條通道。路明非立刻就明白了,每個光點都代表一個人,20層以上是家族高層的辦公區,隸屬關東關西兩大支部、執行局、岩流研究所和丸山建造所的亡命之徒們根本不著急撤離,22層輝夜姬的控制室裡,技術人員們鎮靜地工作著。20層以下是普通辦公區,蛇岐八家旗下的企業在這裡辦公,深夜加班的職員們沒頭蒼蠅一樣跑來跑去,顯然恐懼已經壓倒了他們的紀律性。

    此外還有些明亮的金色光點,集中在大廈的中央區域,路明非沒搞懂那些光點代表什麼。

    他得找一條人少的路,因為沒法分辨那些紅點是普通職員還是執行局幹部,如果遇上執行局幹部,要求核查他的門禁卡他就完了。可每一層都有人,這座摩天大樓就像一座城市。路明非焦急地滑動螢幕來找路,執行局的人正穿過女孩們往樓上來。他發現大廈裡確實有一層幾乎沒人,那層樓沒有樓層數,它的樓層編號居然是個希臘字母“ξ”。

    這個字母念作“克西”,在數學中往往代表亂數——某個不確定的東西。

    一根細細的紅線出現在建築結構圖的內部,恰好是從路明非所在位置前往“ξ”層的路線,這個經路嗚澤改造的程式正在指引他逃生的路線。

    執行局的人已經很近了,路明非別無選擇。他悄悄地從人流中退了出去,拐上一條岔道後開始狂奔,進過曲折上下的樓梯後他找到一扇安全門……這是一扇沒有任何標記的銀白色大門。

    他把手機湊近讀卡器。“驗證通過,允許進入ξ層,歡迎回來,執行局RicardoM.Lu專員。”機械化的女聲中,銀色大門轟然中開。

    希爾伯特-讓-昂熱端著一杯軒尼詩李察白蘭地,扭頭看著窗外的狂風暴雨。電蛇在墨雲中穿梭,天空似乎裂開了,東京像是個害怕天譴的巨人般瑟瑟顫抖,震波連續襲來。

    桌子對面坐著三井置業的經理,經理臉上明顯透著不安,雖說這種級別的地震還不夠震塌三井置業堅固的辦公大樓,但總該找個地方去避險。可昂熱慢悠悠地欣賞著這個風雨交加的地震之夜,經理也不好下令逐客。畢竟是花了幾百萬日元委託他的大客戶,今晚該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了,再堅持幾分鐘就能拿到200萬日元的尾款了。

    “這種級別的地震在東京多麼?”昂熱淡淡地問。

    “哎呀,很常見啦,雖說看起來蠻嚇人的,不過東京的建築抗震級別都很高,只有那種年久失修的老房子會出問題吧?”經理賠著笑臉。

    對方既然來三井置業,就是有意在東京購置物業,世上沒有任何一個城市的地產經理會對客戶說我們這裡海嘯暴風是家常便飯,隔三差五還震你一下,您要在這裡居住最好買好人身保險,遺體捐贈協議也可以考慮簽了……不過說起來這兩年東京的地震確實很頻繁,經理也考慮要不要換到更安全一點的城市去工作。

    “聽說那塊地皮上都是老房子啊。”

    “是啊是啊,都是二戰前的老房子,其中多數都空置著。那麼好的地皮真是浪費了,那可是寸土寸金的學院區啊。您要是考慮買這塊地,肯定是要大手筆地開發,那些老房子拆掉就可以啦,因為產權很明晰,所以市政廳也會很支持您的拆除的。”經理添油加醋地說著那塊地皮的好處,“說起來這種鬧市區沒做商業開發的地皮已經很罕見啦,沒有您的指引連我們都找不到。”

    “每座城市都有些埋藏秘密的地方,就像墳墓一樣,最好還是不要輕易拆除。”

    昂熱從提包中取出信封裝著的200萬現金,“現在可以給我看一眼那份地契了吧?”

    經理收下現金,恭恭敬敬地把牛皮紙信封放到昂熱面前:“真抱歉耽誤您那麼多時間,但這份地契保存在三菱銀行的保險箱裡,又是價值那麼巨大的東西,以我們三井置業的人脈也是好不容易才拿到的。但我得實話實說,那片土地的主人並沒有出售土地的意思,所以您要真想買,我們還得登門勸說,而且價格嘛,大概不會低於12億美元,另加我們的傭金3%……。”

    昂熱抽出那張薄薄的地契看了一眼,桑皮造的厚紙,早已發黃髮脆了,上面用墨筆寫著那塊地的範圍,土地持有者的名字,時間是昭和十四年……大約七十年前。

    “土地範圍是用當時的地標來界定的,現在那地標都拆除了,我給您畫一下看,這塊地在東京大學的後門,是狹長的一條街。”經理在一份東京地圖上勾畫,“當年那條街上有座神社,名叫黑天神社,現在已經改成教堂了。我下午派人去看了一眼,是那種比較小比較破的社區教堂,所以也不會對您的拆遷構成影響。”

    昂熱把地契放回信封裡,遞還給經理:“好了,價值12億美元的地契還是別留在我這裡了,放回三菱銀行的保險櫃裡吧。我們的交易到這裡就算完成了。”

    “您……您對這塊地沒興趣麼?”經理愣住了,他以為找到了土地之後就該去收購土地了,接下來還能拿更大筆的傭金。

    “不,我剛才說了,每座城市都有一些埋藏秘密的地方,就像是墳墓。我對收購墳墓一點興趣都沒有,我只是想知道墳墓在哪裡。那位墓主,或者說土地持有者,是我的老朋友,我得去看看他有沒有死。”昂熱喝乾杯中的白蘭地,把杯子放回桌上,“不如就趁今夜,狂風暴雨的地震之夜,是拜訪老朋友的好時候。”

    “先生先生,地震的時候最好避險啊!何況您……您還喝了酒!”經理大驚失色。

    “這樣的夜晚大概不會有人查酒駕吧?”大樓又搖晃起來,昂熱看了一眼暴雨中的城市,“而且,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愷撒連續扣動扳機,六發子彈以0。2秒的間隙離開槍膛,彈道組成兩個扇面,相互交疊。六道槍口焰滯留在空氣中,愷撒面前好像忽然打開了兩把火焰的摺扇。

    源稚生毫無徵兆地“坍塌”下去!他從明亮的“摺扇”下方閃過!蜘蛛切的清光由下而上閃現,挑擊愷撒的下頜,楚子航橫刀硬格,愷撒雙槍脫手墜地拔出狄克推多。

    愷撒的寸手騎兵斬。

    楚子航的斷刀十三連閃。

    源稚生的鏡心明智流-逆卷刃流。

    在常人眨眼的瞬間,三柄武器已經相互撞擊多次,一串又一串的火星在刀光劍影中炸開。三人高速地交換位置,刀在急速的揮動中變成一道虛影。

    愷撒用上了阿薩辛刺客針對騎兵的刀術,阿薩辛刺客又是從貴霜王朝留下的圖譜中學會這種攻擊技術的。他們握著刀刃長度不過一尺的長匕首,跟揮舞長槍大劍的騎兵為敵,這種刀術的秘訣在於側身閃避,並在側身的瞬間砍斷戰馬的頸部血管。刺客仗著這種精妙的寸手刀闖入騎兵大陣,以驚人的告訴切斷一匹又一匹戰馬的頸動脈,整個人化為衝開騎兵潮的利箭,最後斬殺領兵的大將,在暗殺者的歷史上寫下最豪烈的篇章。

    楚子航和源稚生也都用了最擅長的刀術。源稚生在鏡心明智流獲得了第一個“免許皆傳”,這個強調走位優美的流派並不只是美觀,有“人斬”之稱的岡田以藏就出自鏡心明智流,在他那個年代,以藏二字就是恐怖的代名詞。蜘蛛切在斬切的同時刀刃翻轉,走出跟任何刀術都不同的詭異弧線。“逆卷刃流”的奧義再與“卷”,蜘蛛切上似乎纏著一匹絲綢,源稚生正把這匹絲綢層層纏繞在刀身上,手腕的動作靈動曼妙。這根大名鼎鼎的“卷刃流”相反,卷刃流越來越快,好像絲綢繃得越來越緊,逆卷刃流卻好像越來越舒緩,但刀上附著的力量倍增。

    對斬在不到十秒鐘內結束,開始和停止都異常突兀,從極動到極靜,中間完全沒有過度。三個人交錯閃開,依然持刀防禦,像是三具雕塑。如果有旁觀者在場,會有一種他們根本不曾動過的錯覺。

    一滴血珠沿著蜘蛛切那妖冶的刀身滑過,墜落在地。愷撒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一道紅痕在雪白的襯衣上緩慢延伸。

    他傷在“逆卷刃流”的最後一道“天平一文字”下,那一刀颯地展開,就像是一面牆推到面前,殺氣濃烈得窒息。

    源稚生並沒有留有餘地,在愷撒和楚子航的夾攻下他也無法留有餘地。愷撒和楚子航也沒有留餘地,源稚生的袖口緩緩地開裂,愷撒那一刀幾乎挑斷他腕部的動脈。

    “你也用日本刀,他也用日本刀,但他的刀術跟你完全不同。”愷撒低聲說,“我沒法預判他的進攻。”

    “江戶劍術三大流派中的鏡心明智流。”楚子航深呼吸,“他是蛇歧八家著力培養的皇,應該是跟隨劍道大師練習最純正的古流劍術,我可沒有那麼高級別的劍術老師。”

    “那你是什麼流派的?“

    “沒有流派,我跟少年宮劍道班的老師學的,學費3600,一共36個課時,我總共就學過那36個課時的劍術,其他時間都是自己練習。”楚子航舉刀過頂,擺出日本劍術中標準的“正眼”架勢。

    “見鬼!我一直以為你的日本刀術很正宗!我以為把你研究透了就懂日本刀了!”愷撒大驚。

    “抱歉讓你誤解了,但我確實沒說我學的是日本刀術,我只是用日本刀而已。”

    “你道歉得有點晚了。”愷撒哭笑不得,可不得不死死地盯著蜘蛛切,“我以為自己很懂日本刀術,可當我跟真正的日本刀大師決鬥的時候才獲悉我的陪練是少年宮出來的山寨貨色。”

    源稚生靜靜地站在佛龕前,泛著青光的蜘蛛切橫在胸前,他的手指緩緩地掠過刀身,輕輕扣住刀尖。這不是任何刀術流派的起手式,他全身上下都是破綻,但楚子航和愷撒都不敢趁機進攻。

    這個動作就像是祭司在為祭典做準備,默默地擦拭長刀,帶著虔誠的心斬下祭品的頭顱。愷撒和楚子航就是被押上祭台的祭品,刺骨的殺氣在大廳中彌漫,祭品註定要死,時間所剩無多。

    源稚生暗暗地震驚,這是第一次有人能對他構成致命威脅。他是皇,皇生來就是淩駕眾生之上的,即便櫻井明和櫻井暮那樣龍化的鬼也不過時“危險的獵物”罷了。但楚子航和愷撒不是獵物,他們跟源稚生一樣是獵人。三人剛剛跳了一場踩著刀刃的舞蹈,源稚生略佔優勢,但沒有必勝的把握。獅心會的血統精煉技術艱難地抗住了高貴的皇血,源稚生化刀為牆,愷撒和愷撒的進攻都被牆反彈回來,但源稚生也覺得“逆卷刃流”被死死地壓制了,楚子航和愷撒的聯手進攻如暴風驟雨,置身這場風雨中源稚生只能防禦。

    如果想要破開愷撒和楚子航的聯手,他就必須使用刀術中危險的“禁手”,首先重傷其中一人,便如殺傷愷撒的那一刀“天平一文字”

    他一共就只有五分鐘時間。

    “很高興看見諸位還活著,這是我的真心話。家族對諸位頗多虧欠,如果不是在這種情形下相遇,我們也許可以成為朋友。即使變不成朋友,也好過現在變成敵人。”源稚生冷冷地說,“抱歉了。”

    “你們日本人說抱歉總是太多也太遲,沒有用的話以後少說。”愷撒的聲音也變得森嚴冷漠,“真,那個我們在漫畫玩具店遇到的女孩,她死了,死在你的家族手裡。你們發起的戰爭中,很多像真一樣的人會死,作為高高在上的皇你甚至聽不到他們的慘叫。見鬼!我本來以為世上只有一個混帳的家族就是加圖索家,沒想到日本居然還有八個混帳的家族!”

    源稚生微微一怔,冰封般的神色出現了一絲裂痕:“是啊……抱歉這種年規劃說出來總是太遲,那又為什麼要說呢?”

    他緩緩地舉刀過頂,同時馬步下蹲。這是他第一次擺出刀架,他終於認真起來了。

    愷撒和楚子航極快地對視一眼,楚子航微微搖頭。他並非跟愷撒開玩笑,他的日本刀術就是在少年宮劍道班中學的,畢業禮品是一柄《星球大戰》中的絕地光劍,劍柄裡有兩節五號電池,摁下按鈕就會發光並且演唱星球大戰的主題歌。所以他根本就不曾研習日本刀術中的“奧義“,也就看不懂此刻源稚生這個起手式的門道。就算他曾在正宗的劍道館學藝也沒用,皇所受的教育都是最嚴格最傳統的日本教育,源稚生學過日本現存的所有刀術,包括古流的殺人劍術,劍道館教出來的學生是不可能看懂的。

    在明治維新之後,刀術和茶道一樣,變成了傳統文化的一部分,討巧的竹劍被發明出來,供劍道館的學生們相互擊打著玩,劍道館出來的學生可能只在畢業的時候手持真刀合影留念。但在明治維新之前,刀是一個武士的生命,武士的一生是血淋淋的。在公卿世家供職的武士隨時準備踏上戰場為主君犧牲掉自己的生命,設館教學的武士隨時等待著有人登門踢館把自己斬於劍下,而浪人們帶著狼一樣的眼神在街頭走過,一言不合就出手殺人。那是殺人者的年代,與其說武士的生命如薄櫻般脆弱,不如說人命賤如紙,武士帶刀就是有權殺人,不受法律的制裁。所以最陰森最淒厲最狠辣的刀術被研發出來,完全不像現代的日本刀術這樣優雅體面,在那個年代,刀術就是用來殺人的,活下來的人才是體面的,為了殺人可以像狼一樣像老鼠一樣甚至像惡鬼一樣。這就是所謂的古流殺人劍。

    源稚生佝僂著圍繞愷撒和楚子航行走,蜘蛛切的刀尖微微顫動,深呼吸間發出細細的風聲……豈不正像將要博人而噬的惡鬼?

    楚子航和愷撒的都有種被殺氣冰封住的錯覺,源稚生的刀還沒發出,刀上的寒氣已經穿心而過。

    “退後!“楚子航忽然咆哮。

    源稚生散發出越來越強的殺氣,無聲無息間楚子航這種殺胚的鬥志都被摧毀,它雖然看不懂源稚生的招數,但他用了那麼多年日本刀,隱約能聞見每個手勢中的血腥氣。

    如果說壁畫廳裡的血味已經像是屠宰牲畜的沙場,那麼源稚生的刀就是森羅地獄!

    這聲咆哮喚醒了源稚生的進攻,楚子航大吼說明鬥志已經崩潰,這是源自花生最好的機會!

    心形刀流-四番八相!

    氣息吐盡,源稚生猛地踏地,整個人化為虛影,蜘蛛切收在胸前,四種進攻藏在這個預備動作中!而所謂的八相,是赤炎、修羅、羅刹、幽冥等八種可怕的景象,學生在學習這招禁手的時候需要依次幻想這八種最可怖的景象,而老師也會輔助他,在他幻想赤炎的時候,真的有燒紅的鐵尺靠近他的脊背,令他感受如烈火焚燒自己一般的幻覺。學生必須通過這八種幻覺的考驗,然後才能駕馭這兇狠的一刀,這一刀斬出,殺氣凝聚在刀鋒,就算是沖入火爐都無所謂,就算叫下是鐵釘都會毫不猶豫地踩下去、

    所謂古流殺人劍,必須有捨棄一切的覺悟,源稚生已經做好準備硬吃愷撒一刀,首先擊倒近身戰中更強的楚子航。這一刀擊出他也無法控制的結果,楚子航可能會死可能會重傷,可殺人劍就是如此,握劍之時身臨地獄!

    愷撒和楚子航同時突前搶攻,這時候進攻等若撞向對手的刀刃,但是已經身在無可閃避的絕地,不進攻就是等著被對手屠殺!

    這時世界忽然傾斜,源稚生強猛的蹬地完全落空,他失去平衡一頭撞進愷撒懷裡。四番八相完全落空,愷撒喜出望外,順勢狠狠地一膝蓋頂在源稚生心窩裡。

    他剛想去奪蜘蛛切,巨大的黑影從天而降。

    那扇銀色金屬門在背後悄然合攏的時候,路明非才驚覺不對。

    他用電子鑰匙刷開過這棟大廈裡的幾扇門,但每次都只是“滴”的一聲門就開了,而這一次,這扇門認出了他,而且歡迎他的“回來”,歡迎一位名叫RicardoM.Lu的執行局專員回到“ξ”層.

    “ξ”代表不確定的東西,他回到了某個不確定的地方。不知名的恐懼在他的腦海裡爆炸,某個不確定的地方……就像是命運紡織機上分岔的絲線,一個莫名其妙的線頭開始接入他的生活。

    他一秒鐘都不想留在這個不確定的地方,扭頭推門,門已經嚴絲合縫地關閉了。他再試著用電子鑰匙去刷,只有“嗡嗡”的出錯聲。路鳴澤給的電子鑰匙在這一層居然只有單向進入的功能。

    走廊上空無一人,遠處飄來隱約的福馬林味。它給人的感覺更像是一座醫院,一座睡美人城堡那樣的醫院,時間在這裡是不流動的,一切都被某種邪惡的力量封印了。路明非打不開走廊兩側的門,手機裡的電子鑰匙在這一層完全失效了,窗戶裡射出慘白的光,但沒有任何人聲。震波連續幾次來襲,其他樓層的牆上都能看見清晰的裂紋,可這一層沒有,可見這裡的牆壁有多堅實。沒有任何窗戶通往外面,所有的們都用堅硬的黑色金屬鑄造,牆壁上貼著各種“危險區域”和“立入禁止”的標誌。

    他越往前走越心驚膽戰,最後克制不住了,在空蕩蕩的走廊裡奔跑起來。可越跑越找不到路,最後他連入口都找不到了。這層的走廊曲折連綿密如蛛網,像是一座沒有盡頭的迷宮。

    他越害怕就跑得越快,那是他自己的腳步聲,在走廊裡反射疊加,好像背後有一隊幽魂跟著他狂奔。可當他停下的時候聲音又不全然消失,耳邊音樂有什麼東西的呼吸聲,細而漫長。

    他藏在一個藥品架後面大聲地喘息,戰戰兢兢地給路鳴澤發短信:“你給我俺的什麼破軟體!我現在被困在一個感覺要鬧鬼的地方了!”

    “鬧鬼的地方也有好地方不是麼?蘭若寺也鬧鬼,寧采臣就是在那裡遇見聶小倩的。”路鳴澤回復。

    “混蛋!那是因為他有燕赤霞!否則他早就被鬼吃了!”

    “陛下!臣就是你的燕赤霞!放心吧!妥妥的!你也知道源氏重工裡有很多隱藏區域啦,在隱藏區域裡要用另外一套電子鑰匙,現在再打開手機看看。嘿嘿。”

    路明非點亮手機,發現“電子鑰匙”的圖示已經變成了幽藍色,名字也換了,新的名字是……蘭若寺之匙!

    打開導航程式後,幽藍色的箭頭出現在螢幕上,隨著他走動,箭頭微微顫動,似乎在尋找方向。委實說這該死的應用根本就不像導航程式,它純粹就是風水師用來用來幫人找吉穴的風水盤,跟著這玩意兒走大概只能走到墳墓裡面去!不過這種時候也只能相信路鳴澤了,這傢伙經常作弄人,但大是大非上還是很清楚的,沒把路明非往死裡整過。

    前方道路越來越複雜,他看似正在進入這一層的核心區域,一路上經過了好幾道安全門,“蘭若寺之匙”能刷開所有的門。越往深處走走廊反而越開闊,最後的通道足有七八米寬,四壁用不銹鋼加固,前方是一片明媚的白光。到達這裡之後導航箭頭就消失了,可能是信號被遮罩了,路明非踩著鋼板包裹的地面,走得小心翼翼,背後的腳步聲完全消失了,應該是這裡的管道太開闊了,可是讓人隱約覺得……連腳步聲都不敢跟到這裡來。

    通道盡頭是一扇白色的金屬門,是那種圓角的氣密門,明媚的白光從門上的玻璃窗裡透了出來。窗的位置很高,路明非踮起腳來也只能看見那間屋的上半截,四壁都是白牆,牆上走著各種管線,還有各種大型器械。他大著膽子把門推開,紅色的水溢過門的下緣汩汩流出,把他的鞋子都沾濕了。撲面而來的濃郁的血腥味令他劇烈地嘔吐起來,他嚇得雙腿攤軟,跌坐在地上。

    屋子的地面是血紅色的,屋頂是白色的,牆壁上紅白相間。這間屋子裡原本有至少二十個人,有醫生有護士,現在他們全都變成了死人。他們的血在地上積起幾釐米厚的一層,因為氣密門的緣故才沒有流出來。製造這起血案的東西還留在這間小屋裡,那毫無疑問是個死侍,它龍化的身體魁梧得就像個橄欖球運動員,蟒蛇般的長尾拖在血泊裡。路明非也在課上見過死侍的照片,但從未有這種但從未有這種半人半蛇形態的。倒是他們曾在高天原裡看過類似形態的古代混血種,但它們都被製成了會動的木乃伊,按說這種古代混血種早就死絕了才是,可顯然這位在不久前還是活蹦亂跳的,它的鱗片光滑肌肉飽滿,不像史守那樣乾癟。

    推想當時的情形,死侍用鋒利的爪撕裂了一生和護士的動脈,在封閉的屋子裡沒人能逃脫,接著死侍也被殺了,他的身體懸掛在一面圓形的金屬壁上,一柄長刀貫穿金屬壁殺死了他。那面金屬壁上有把手和密碼鎖,看起來像是銀行得金庫門,想來死侍在完成屠殺之後撲在門上往裡窺看,被裡面的人隔著門一刀殺死。

    用一柄長刀貫穿全金屬的金庫門殺死一個死侍?那是何等的淩列!

    這次玩大了!路鳴澤的程式把他帶這種要命的殺人現場來,還不知那扇門背後藏著什麼殘暴的生物!路明非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回跑。

    通道盡頭的安全門發出轟然巨響。路明非地心猛地一沉,那道門是上下開啟的閘門,這是落閘的聲音!他被困死在這個通道裡了!大功率抽風機自行開始工作了,吼聲在通道裡回蕩,這麼抽氣的話,不過十分鐘這裡的氣壓就會低到讓人窒息的地步!剛才路明非聽見的詭異喘息聲其實就是抽風機在斷續工作,難怪這條通道要用金屬加固,這是為了防止金庫門後面的那個怪物逃脫,即便它能逃出金庫門也會被困在這條通道裡,抽氣之後它會因為氣壓下降而陷入昏迷。何等嚴密的囚禁措施……難道蛇岐八家已經捕獲了那個神,把它囚禁起來了?

    手機螢幕忽然亮了,最後的電子鑰匙出現在螢幕上,絢麗的花紋不斷變幻。還有路鳴澤地一條短信:“已經到這裡了,何不打開蘭若寺的門呢?”

    路明非懂了,蘭若寺之匙並不是指引他逃離的,它的目標就是這座“醫院”的核心。這想必是蛇岐八家的最高機密了,愷撒和楚子航想找的,他們沒找到,卻讓路明非摸到了這裡。路明非很想把這個巨大的榮譽讓給兩位前輩,但已經來不及了,再不去打開那扇門,幾分鐘內他就會昏迷,接下來可能會死掉。路鳴澤玩得真夠絕的。

    他拖著僵硬地雙腿跋涉過滿是血地地面,用僵硬的手把手機放進金庫門邊的卡槽裡,金庫門自動連接這部手機,龐大的解碼工作開始。路明非四下顧盼,屋子裡堆滿了各種急救設備,聰最簡單的氧氣罐到一般人根本想不到的血液過濾車、心臟復蘇機、高壓沖拴泵、血管造影X射線機、直線加速器這種價值上百萬美元的大型醫療設備。

    這麼看來金庫門裡又是個重症病人,單刀貫穿金庫門殺死死侍的重症病人?想想倒還蠻搞笑的。

    解碼完成,金庫門開始釋放閥門裡的高壓氮氣,路明非退後幾步,手腳發軟目光呆滯。門上方的燈由紅變綠,十二道保險栓同時發出“哢噠”一聲輕響,厚達20釐米的硬質合金門緩緩打開,撲面而來地居然是清新的白檀香味,赤身裸體的女孩站在門背後,一邊看著路明非,一邊用大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長髮。她的頭髮是暗紅色的,世上直走那麼一種發色讓路明非刻骨銘心。

    一切的恐懼與仿惶都淡去了,路明非站在富含氧氣和白檀香的風中,眼睛裡只剩下那頭暗紅色地長髮和那雙暗紅色的眼睛。

    好久不見。”他不由得想說這句話,雖然明明知道眼前站著的不是那個人,可那雙眼睛裡的神采是那麼的相似,就像紅鳥飛翔在澄澈如洗的青龍中。

    鳥居在地面上拍得粉碎,千年的櫻花木碎片向四面八方濺射。鮮血在傾斜的地面上流淌,像是薄薄的紅色潮水。

    傾翻的燭臺引燃了帷幕,佛龕中的“金剛”和“佛像”紛紛傾倒。當它們撞開前方的輕紗時,本相才暴露出來,它們長著類似人的面孔,巨大的身軀卻更像是古蛇的。蛇岐八家吧從古至今被人類捕獲的“人魚”標本都儲存在這間隱秘的倉庫裡。燃燒地帷幕墜落,引燃了屍守標本,刹那間它們煥發出刺眼的光明。在遙遠的古代,人魚地脂肪是製作蠟燭最好的材料。人魚油的古燈在皇陵中緩緩燃燒,上千年都不會熄滅。

    在蜘蛛切將要貫穿楚子航的瞬間,強烈的震波襲來,源氏重工大幅地藥材起來。裂痕在鋼筋混凝土結構中蔓延,鋼筋被撕裂,水管爆裂,水霧和冷風彌漫開來,但是無法撲滅屍守燃燒的烈焰。

    愷撒、楚子航和源稚生揪打在一起,所謂招數在這種情況下已經全然失去了意義,大家抱在一起翻滾,同時用盡全身力量猛擊對方地面部、用手肘去鎖對方的喉嚨、用膝蓋擊打對方的小腹。他們是精英中的精英、高高在上的皇、家族的繼承者,可現在連一個漂亮的勾拳都揮不出來,能夠依仗的只有狠勁和對痛苦的忍受力。源稚生的肘打裂了愷撒的眼角,愷撒的指甲幾乎撕開了源稚生的喉管,楚子航一而再再而三地猛踢源稚生的肋骨。這是最原始的搏鬥,跟野獸的撕咬沒有區別,誰都不介意連牙齒都用上。

    憤怒把血液中的鬥志都點燃了,他們手中沒有武器,但心中的兇狠比握著武器的時候更甚。曾經疑似友情的東西只是錯覺,他們自始至終就是敵人,從相遇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就站定了各自的立場,無論打著傘並肩在雨中走多久,敵人之間總會拔出刀劍來!人魚標本的油脂熔化之後沿著地面流淌,沾到了愷撒身上,可他根本沒想過要起身打撲。他撲在源稚生的背上,用雙手雙腳鎖住他的身體,這是美式摔跤中偶爾能見到的招數,名叫人枷,以整個身體為枷鎖來制服對方的技巧。“躲開!”愷撒大吼。

    楚子航鬆手滾了出去,愷撒用腰勁猛地後仰,帶著源稚生向著牆壁滾去。源稚生對於美式摔跤完全沒有經驗,被愷撒頂著狠狠地撞在牆上。以他的骨骼和肌肉狀態,眩暈只是瞬間的事,但愷撒已經趁機鎖住了他的喉嚨。暴風驟雨般的重拳打在源稚生臉上,愷撒身上的火也燒到了源稚生的身上,執行局的黑風衣採用了耐火的面料,但火勢漸漸有不可控制的趨勢。

    楚子航鬆手滾了出去,愷撒用腰勁猛地後仰,帶著源稚生向著牆壁滾去。源稚生對於美式摔跤完全沒有經驗,被愷撒頂著狠狠地撞在牆上。以他的骨骼和肌肉狀態,眩暈只是瞬間的事,但愷撒已經趁機鎖住了他的喉嚨。暴風驟雨般的重拳打在源稚生臉上,愷撒身上的火也燒到了源稚生的身上,執行局的黑風衣採用了耐火的面料,但火勢漸漸有不可控制的趨勢。“說的對啊道歉有什麼用?道歉都是事後說的話,事後說話都太遲了!”愷撒厲聲吼叫,“男人做錯了事不要緊!承擔結果就好了!當斷手的斷手,當斷腳的斷腳!如果有人可以做錯事又逃過懲罰,那誰還讚美主的榮光?哈利路亞!哈利路亞!哈利路亞!”

    每一聲“哈利路亞”都伴著一記重拳,源稚生頂著愷撒的重拳仍要起身,愷撒狠狠地一頭槌把他撞了回去。對準頭部的連番攻擊給雙方都造成了腦震盪的效果,劇痛加劇了眩暈,兩個人的視線都模糊起來,在傾斜的地面上找不到平衡,像是醉漢那種死死掐住對方的喉嚨。楚子航砸碎牆角的消防箱,拿著滅火器沖了回來,對準愷撒和源稚生噴射。渾身沾滿白色的泡沫,愷撒和源稚生仍沒有鬆手,黃金瞳憤怒的燃燒著,咬緊的牙關間滲出血來。楚子航又想起了那天夜裡凱撒的憤怒,加圖索家的憤怒果真如傳說一樣,是天罰一般可怕的東西一旦加圖索家的憤怒被點燃,那麼不燒死敵人就絕不甘休。

    楚子航撲上去用那根纏繞神龕的紫繩困=捆住源稚生,然後抓住愷撒的手腕:“可以了!不是泄私憤的時候!”

    “閃開!”愷撒猛地揮臂打開了楚子航。

    被捆住的源稚生借腰勁彈起,淩空飛踢楚子航的後腦。楚子航還是低估了皇,一旦從眩暈中恢復,源稚生瞬間就恢復了作戰能力。

    凱撒弓步出拳,重重的擊打源稚生的小腹。他的手中握著沙漠之鷹,用槍頂著源稚生後退。

    源稚生被頂在影壁上,渾身血紅,愷撒以出拳的動作開始,把七發子彈全部送進了源稚生的小腹裡。源稚生和愷撒對視一眼,慢慢低下頭,無力地倒在血泊中。

    “愷撒!”楚子航大驚。

    “別瞎嚷嚷,這是弗裡嘉麻醉彈的彈匣。”愷撒跌跌撞撞的後退,彈匣從槍柄中滑落,槍口中升起嫋嫋白煙。

    楚子航沖上前去檢查源稚生的傷口,這才發現源稚生只是皮膚表面被槍口焰燒傷了,小腹只有不大的創口,確實是弗裡嘉麻醉彈造成的傷口。

    源稚生猛地睜開眼睛!楚子航一驚,橫刀封在源稚生的咽喉,但源稚生並沒有趁機攻擊,他的骨骼發出輕微的爆響,楚子航再摸他腕骨的時候,發現源稚生的骨骼已經鬆懈了。連續七發弗裡嘉麻醉彈仍不能令皇失去神智,但終究是解除了他那強悍的“龍骨狀態”。

    “你怕我會控制不住殺了他?”愷撒就著燃燒的帷幕點燃一支雪茄,這不是抽雪茄的時候,但他剛剛打敗了世界上最強的混血種,有理由慶祝一下。

    “我怕真小姐那件事你太自責。”楚子航忙著檢查源稚生的瞳孔來確定他的狀態,源稚生冷冷的看著他,顯然神智沒有問題。

    “如果開槍的人是他,那我會用實彈。”愷撒冷冷的說。

    他在源稚生面前蹲下,直視他的眼睛:“沒料到會是這個結果吧?血統不是絕對的,搞搞在上的皇帝也會被人從王座上揪下來的。對不對,超級混血種源稚生先生?”

    “你以前的說法是有些事是生來註定的,你是什麼人看你血管裡流著什麼樣的血。”楚子航說。

    “聽人說你們中國有豬一樣的隊友,現在我相信了——”愷撒苦笑著貼影壁坐下,大口喘著粗氣。

    源稚生的注意力並不在愷撒身上。地面傾斜的時候那些執行局幹部的屍體從影壁背後滾了過來,源稚生默默地看著那些蒼白的面孔,眼裡掠過一絲哀涼。

    凱撒大口的抽著雪茄。他注意到了源稚生的神情,那神情不像是偽裝出來的。雖然對這個流著龍血的怪胎沒有絲毫信任,但源稚生的眼神確實打消了愷撒的怒氣。

    “他們的死跟我無關,我來的時候已經滿地是血了。”愷撒看著火焰中捲曲的壁畫。

    “火勢看著控制不住了,無論如何先離開這裡。”楚子航說,“不知餘震還會持續多長時間。”

    “先把封鎖解開,剩下的事情我們離開這個鬼地方再慢慢聊。”愷撒用槍指著源稚生的額心。

    “我無權解開封鎖,系統的控制權還在政宗先生手裡,要解鎖必須用他的手機,或者去輝夜姬的主機房。”

    愷撒眼睛一亮:“帶我們去輝夜姬的主機房!”

    “你到不了那裡,主機房24小時封鎖著,裡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也進不去。”我沒有進入主機房的許可,密碼和鑰匙都在政宗先生那裡。“

    “你到底是不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長?”愷撒的怒火又燒了起來,這次的怒火和前次略有不同,他氣得想撓牆,你是路過打醬油的麼?”

    “這麼說倒也是成立的。”源稚生回答。

    “你在玩我麼?”愷撒抓著源稚生的領帶怒吼。

    “繼續在這裡呆下去我也會被燒死,我現在玩你跟玩我自己沒什麼區別。我繼任大家長不久,很多許可權都沒有移交給我,輝夜姬的主機房我一次都沒去過。”

    “那有什麼辦法離開這個鬼地方?快說!這裡待不了多久了,你這百年一遇的超級混血種就得給我和楚子航陪葬了!不覺得遺憾麼?“

    楚子航像自從愷撒發覺這個世界上還有血統遠比他優秀的人,說話的風格忽然變了,透著一股自暴自棄的流氓味道。

    “電梯井。“源稚生只說了三個字。

    愷撒和楚子航對視一眼,拖著源稚生奔向電梯井。源稚生來這裡的路也是離開這裡的路,對一般人來說高層建築的電梯井是無法攀爬的,但對於他們來說不是全無可能。

    楚子航探頭出去望了一眼,鋼鐵骨架貫通上下,這個幽深的空間令他想起北京地鐵中的尼伯龍根,放眼看去看不到盡頭。

    愷撒捆住源稚生的身體,但鬆開了他的手指:“自己爬,如果想耍什麼花招的話……”愷撒當著源稚生的面換上了實彈彈匣,青銅色的金屬彈頭上刻著十字花紋。

    汞核心鈍金破甲彈,卡塞爾學院專門研發來針對龍類的子彈,對三代種以下都是可致命的危險武器。它能夠鑽透龍類的鱗甲,和龍骨碰撞的時候會沿著十字花紋分裂,裡面的液體汞對龍類來說是劇毒。愷撒已經大致瞭解了做生意的能力,雖然速度力量都是超一流的,言靈未知但是肌體強度跟龍類相比還有很大的差距,尤其是在解除了骨縫收縮的“龍骨狀態”後,源稚生跟他或者楚子航的體質區別並不大,汞核心鈍金穿甲彈對他是一槍致命的。

    源稚生看了一眼腕表,時間已經超過兩分鐘了,可執行局的人沒有沖進壁畫廳,封鎖也沒有解除。橘政宗素來是個守時的人,難道出了別的意外?

    他探頭往下看去,橘政宗應該在下面某一層的橫樑上等他。那根斷裂的高壓線也不亮了,電梯井裡漆黑一片,一隻古銅色的手無聲地摸出黑暗,沿地面探向楚子航的腳踝。
超級七七 發表於 2015-3-19 12:25
第十章 正義的朋友


    女孩一邊擦頭髮一邊刷牙,滿嘴都是牙膏沫,看起來是習慣睡前洗個澡。

    路明非的背後就是滿地鮮血,女孩不可能看不到,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淡定刷牙的人,該冷漠到什麼樣的地步?女孩冷冷的看著路明非,繼續刷牙。

    “我們……我們見過的,你不記得我了麼?”路明非哆嗦著高舉雙手。

    雖然第一次見面是在差不多700米的深海中,黑藍色的海水讓女孩的面容模糊不清,但關於深紅色眼瞳和海藻般長髮的記憶如此清晰,簡直像是烙印在腦海裡了。路明非相信自己不會認錯,這就是那個踩著冰山從天而降,一舉殺死龍形屍守的女孩,蛇岐八家最隱秘的人形兵器。這樣重量級的人物本該住在高檔公寓裡隨時隨地有人服侍,但女孩卻被關在這種毫無人情味的醫院裡,像是個孤獨的怪物。

    孤獨的怪物……路明非心裡微微一動,他從來不願對人說起路明澤的存在,不願意說是自己殺了諾頓和芬裡厄,原因很複雜,但歸根到底他明白自己踏入了某個禁忌的領域,如果他的秘密被人知道,那麼他就是個孤獨的怪物。他會被人仰望而畏懼,甚至囚禁起來研究,再也沒有那種跟芬格爾一起湊錢吃夜宵的小小樂趣。

    轉瞬他又恐懼起來。金庫門足有20釐米厚,這用鋼鐵加固的病房和帶抽氣裝置的通道都是為了不讓她逃逸,這裡的一切都說明在蛇岐八家眼裡她是個何等可怖的存在!就是她隔著一道金庫門輕描淡寫的殺死了那名死侍,對她這種孤獨的怪物來說大概人命根本不是什麼有價值的東西,所以她可以面對滿地死人刷牙擦頭髮。她是比死侍還危險的東西,而現在門已經打開,沒有東西能阻礙她了。

    女孩刷完了左邊的白齒改刷右邊的,看起來她很聽牙醫的話,刷牙流程一絲不苟。

    路明非忽然想起了什麼,伸手從風衣口袋裡摸出那個雞蛋大的橡皮鴨子來,戰戰兢兢地捧到她面前,用不那麼利索的日語一個詞一個詞地重複:“你……你好……我們……我們見過的。”

    看見小橡皮鴨的時候女孩的眼睛忽然活潑起來,跟普通女孩看見街邊的貓貓狗狗時差不多,但當她抬頭看向路明非時候,目光又恢復到冷漠的狀態。她自上至下掃視路明非全身,每一處都不放過,就像古代的劊子手用小刀一寸寸地死刑犯的身體,路明非又是驚恐又是羞澀,下意識地兩腿收緊雙手抱胸把身體側了過去……如果把黑風衣換成透視長裙的話,這個動作到頗有些性感。

    女孩忽然伸手成爪,按在路明非腦袋上!

    指甲觸及腦袋的瞬間路明非暗叫一聲我命休矣,想不到東瀛日本還有九陰白骨爪的傳人!

    女孩運爪如風,把路明非腦袋撓成一個雞窩,然後湊近了盯著路明非看。漸漸地她露出了笑容,雖然那笑容稀薄又寒冷,就像雪地上的浮光,但出現在她那張漠然的臉上,卻有種抹了腮紅的美麗。

    路明非忽然想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浸泡在海水裡的時候他的頭髮是散亂的,女孩是要把他恢復到水中的狀態才能認出他來……媽的!大眾臉有錯麼?難不成老子的本體就是亂糟糟的頭髮麼?路明非剛從驚懼中解脫出來,旋即憤憤然。

    但對方是人形巨龍般的大殺器,路明非怎麼敢露出不滿的神情?“繪梨衣小姐?”他小心翼翼地問。

    這個名字用防水的粗筆寫在橡皮鴨的肚子上,“繪梨衣のDuck”,這麼說來這個女孩的名字就該是繪梨衣。短短一句話裡出現了漢字、假名和英語單詞,路明非想繪梨衣的語文老師一定死得很早……

    繪梨衣點點頭,繼續刷牙。

    “路……Sakura,我叫Sakura-路。”路明非覺得沒必要把真名告訴她。

    繪梨衣還是點點頭,把橡皮鴨子從路明非手中拿走放在自己腦袋上頂著。她沒有地方放這個東西,因為她身上現在除了一條大浴巾就什麼都沒有了……路明非忽然意識到這個嚴重的問題,面紅耳赤地急轉身。

    通道盡頭傳來巨響,雖然光線很暗我,當時路明非仍能看見通道盡頭那扇氣密門的玻璃窗上印著無數雙慘敗的手,還有畸形的鱗爪。不知道多少死侍聚集在氣密門外,它們正瘋狂的拍打著撞擊著那扇門想要衝進來,也許是這裡面的血腥味洩露出去了。氣密門極其堅固,連觀察用的視窗上也是厚達5釐米的高強度有機玻璃,它們一時還無法突破那扇門,但持續撞擊下去的話很難說。不知道什麼時候這棟大廈已經變成了死侍的巢穴,此刻這些嗜血的凶獸正在大廈的各個角落裡遊蕩。

    “我們……我們快走!這裡還有別的出口麼?”路明非臉色蒼白。

    繪梨衣把牙刷叼在嘴裡,一手扯著路明非的衣領把他拉到自己身後,一手輕而易舉地拔出了金庫門上嵌著的紅色長刀,想也不想隨手把它投擲出去。那只是區區一柄日本刀,但它飛行起來的聲勢就像是一家超音速戰鬥機,空氣激波包裹著它,桌上的複印紙和地上的鮮血都被激波帶起,圍繞著它高速旋轉,可分明它的速度並沒有快到那種地步。整個通道中仿佛刮起了一陣颶風,颶風裡滿是鮮血、白紙甚至小型的金屬件。紅色長刀無聲地切開氣密門,圍繞它旋轉的複印紙高速地切割著死侍們的身體。

    言靈-審判!這是路明非第二次目睹這種超越人類的奇跡,對於繪梨衣來說,她可以隨手使用這世界上的任何東西作為武器,每件東西到了她手中只是傳遞殺戮命令的信使。

    不知多少死侍在這一刀下死亡,通道盡頭在巨響之後寂靜無聲了。

    “我……我們快走!”路明非想伸手去拉繪梨衣可是實在沒地方著手。

    死侍群受了重創,但是本可以阻擋它們一陣子的氣密門也完蛋了,鬼知道外面還有多少死侍,如果陷入混戰的話,繪梨衣這種人形兵器看起來不會有事,他路明非可是肉體凡胎,蹭著點兒就得死。

    不出他的所料,很快就有東西踩上了濺滿黑血的地面,那些慘白色的人形拖著修長的蛇尾,並肩前進,長尾在地面上掃出波浪線來,給人的感覺就像升級版的《生化危機》。但路明非手裡沒有子彈不限量的“芝加哥打字機【芝加哥打字機是美式湯普森衝鋒槍的外號之一,它的其他外號如“壓死驢衝鋒槍”等不一而足,它生產於20世紀上半段,因為火力強猛一度為銀行劫匪鍾愛,在《生化危機4》裡它是子彈不限量的特殊道具。】”死侍也不像將是那樣行動遲緩,路明非清楚它們可以像獵豹那樣狂奔,被汽車正面撞擊而不死。它們似乎在畏懼著什麼。

    繪梨衣掃視那些浸在自己鮮血中的死者,哀涼的表情一閃而逝。原來她也並不是對死亡完全沒有感觸,只是太淡太淡了。

    她從嘴裡拿出牙刷隨手扔了出去。牙刷劃著抛物線落在通道裡,滑倒死侍群的面前。那只是一柄普普通通的塑膠牙刷,但在死侍們眼裡好像隨時會爆炸,它們驚恐地退到牙刷後面,不敢踏過那條並不存在的警戒線。就像亞當和夏娃被驅逐出伊甸園之後,神在門外設置了旋轉的燃燒的劍,從此人類在不敢踏入伊甸園。死侍對繪梨衣的畏懼便如罪人對神的畏懼,不是害怕某個能殺死它們的強勁對手,而是在至高的存在面前下意識的臣服。

    繪梨衣扣住路明非手腕,轉身走進長長的步道中。金庫門之後就是這條步道,地下鋪著木板,兩側都是木質拉門,拉門後麵點著蠟燭,溫暖的燭光把格子陰影投射在黎明非和繪梨衣身上。不知什麼地方飄來白檀的香味,這條步道本該出現在那種舊式的大房子裡,每根木條上都沉澱著時光,木地板因為長年累月的擦洗而明亮如鏡,一塵不染。路明非趕緊把自己的鞋子脫掉,踩在地板上微微發涼。這種時候去偷看女孩的背影顯得有點太賤格了,不過他還是忍不住看了兩眼繪梨衣的背影玲瓏浮凸,肌膚在燭火中呈淡淡的金色。他們穿越了那些格子陰影,就像是穿過月夜中的竹林,竹子的影子在他們身上歷歷可數。

    路明非想路明澤說的還真對,這裡真像是蘭若寺,在血腥的地界裡,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遭遇了孤單千年的女鬼。

    繪梨衣拉開一道拉門,指了指鋪著榻榻米的地面,大概是示意路明非坐下來等自己,然後身走進了裡屋。屋子中間是一張被爐桌,路明非在桌邊坐下,環顧四周。素白的牆上沒有太多裝飾,只懸掛著三幅造像,分別是天照、月讀和須佐之男。天照站在萬道陽光中,手持八阪瓊曲玉(原文為八阪瓊曲玉,我覺得此處應該是八阪瓊曲玉);月讀站在一輪漆黑的圓月下,手持八咫鏡;須佐之男則是男神,呈現出少年的面目,手持日本神話中究極神劍“天從雲”,站在八首巨龍的屍體上。路明非不太懂神道教,但這三位大名鼎鼎客串過無數動漫,他還是認識的。

    除了這三幅造像外客廳裡就沒有任何其他裝飾品了,甚至連日本人家裡常見的插花都找不到,也沒有什麼傢俱,打開的壁櫥裡整整齊齊地掛著巫女服。繪梨衣走進里間的時候並未關門,裡面也是同樣的風格,只不過被爐桌換成了鋪地的床鋪。唯一能用來“享樂”的就是那台巨大的液晶電視了,它連著一台PS3。這間房間不可謂不奢華,單那條年代久遠的櫻花木走廊就價值不菲,誰家裡要是有這麼一條走廊那是值得向每個賓客炫耀的。但住在這個屋子裡的不該是繪梨衣,而是某個上了年紀皈依宗教的老大媽。

    路明非挺得直直的坐著,想想自己要是生活在這間屋子裡該是什麼樣的心情……大概是木頭人一動不動地坐在曠野裡,感覺陽光雨露日升日落,自己漸漸生根發芽長成一株大樹的心情……

    看年紀她和諾諾差不多大,她已經在這裡生活了多少年?十五年還是二十年?沒有一顆木頭人的心,住在這裡是會發瘋的。

    繪梨衣從裡屋走了出來,已經穿上了內衣,為了避免鼻血亂噴污染地面,路明非所投工要死死地盯著地面。繪梨衣旁若無人地從櫥櫃裡拿出一套巫女服穿上,她似乎只穿這麼一種衣服。路明非幾乎可以肯定她基本沒有離開過這間屋子,她沒有見識過公交色狼沒有看過AV也沒有自詡風流的學長跟她搭訕,所以她會對男性毫無防備,在她眼裡路明非大概跟她是同類生物——平胸的同類生物。

    “走吧。”繪梨衣在小本子上書寫,舉起來給路明非看。

    路明非這才確定她是不會說話的,所以隨時備著筆和小本子在身邊。

    “去哪裡?”路明非問。

    “外面。”

    “外面都是死侍!”

    “更外面的地方。”

    路明非快被繪梨衣繞暈了,就算繪梨衣血統超強無懼死侍,他可是怕的。外面這麼亂,呆在這裡喝杯茶不好麼?最好再把那扇厚重的金屬門關上,眼前就有遊戲機不是麼?《無雙三國》還是《生化危機》?我都擅長啊,我陪你玩hard模式打通關啊!

    “出去玩,趁哥哥不在。”繪梨衣把小本子舉到路明非眼前。

    路明非這才明白了,敢情繪梨衣就是想翹家。對她來說世界就分兩塊,裡面和外面,只要去了外面,去哪裡都好。

    繪梨衣打開壁櫥,從裡面搬出一個紙箱子放到路明非手裡。箱子裡是各種各樣的玩偶,有塑膠的奧特曼和小怪獸,也有絨布輕鬆熊,還有HelloKitty,每件玩具上都有小小的標籤,有的寫著“繪梨衣のUltraman”,有的寫著“繪梨衣のRilakkuma”,看起來她跟普通的女孩一樣有著很強的佔有欲,在每件玩具上都寫上了自己的名字。路明非別無選擇,只能抱著箱子跟在繪梨衣身後,一步步走向窮凶極惡的死侍群。因為恐懼他緊緊地貼著繪梨衣走路,濃重的血腥味中混合著女孩身上的肥皂香氣。

    死侍群無聲無息地裂開,這些東西把壓抑的嘶叫藏在喉嚨裡,俯首貼耳地趴在地下,表示出對繪梨衣的絕對服從。但在路明非經過的時候,有些死侍張開嘴露出漆黑的牙齒,不知道是要吼叫還是想要咬斷路明非的喉嚨。繪梨衣忽然伸出手握住了路明非的手腕,這個小小的舉動讓死侍們意識到路明非屬於這個女孩,屬於某個高高在上他們不得不仰視的君王,於是騷動平息了,它們再度俯首貼耳。路明非每一步都走得心驚膽戰,繪梨衣走得就像女王,但他可不是女王的隨從……他是女王拎著的一條火腿,女王拎著他穿越饑餓的狼群,狼群對他垂涎欲滴,卻不敢動女王的食物。

    自己這是放出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啊!這是少女麼?這是怪獸中的怪獸吧?

    通道盡頭的牆壁上炸開巨大的黑色血花,紅色的長刀正紮在血花的中心,繪梨衣拔下那柄刀用手帕擦乾淨,插入腰間的刀鞘。然後她在小本子上寫字給路明非看:“你走前面,我不認路。”

    路明非心說你不認路你走得那麼神氣活現?你不認路我就認路了麼?認路我會一頭紮進你這怪獸的窩裡去?

    古銅色的手狠狠攥住了楚子航的腳腕。

    偷襲者藏在電梯井的陰影中,抓住了楚子航的腳踝之後就把全身重量掛在了楚子航身上。那條肌肉賁突的手臂可以媲美世界健美冠軍,力量也大得驚人,楚子航的武器都收在風衣裡,急切之間無法掙脫。眼看他就要墜落電梯井,源稚生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領。楚子航單手板著門框,全身後仰,大半個身體都沒入了電梯井中,全靠源稚生拉住他。雙方陷入了僵持,愷撒連續開槍,但只在鋼樑上打出火花,他根本無法瞄準偷襲者,偷襲者完全藏在楚子航身後。

    偷襲者沒能如願的把楚子航拉進電梯井裡,於是猛然發力,把楚子航往下拉的同時自己騰身躍起。他抓著上方的鋼樑晃晃悠悠,細長的尾部纏住楚子航的脖子,金色的雙瞳如一對燃燒在黑暗中的佛燈。

    那是一頭人身蛇尾的怪物,它長著瀑布般的黑長髮,長髮不斷地往下滴水。一張慘白的尖臉從長髮中凸顯出來,赫然是一張人類女性的面孔。它似乎要歡呼又似乎要笑,巨大的嘴裂中露出尖利的長牙,末端分岔的舌頭像是小紅蛇那樣顫動。

    它的眉心間忽然開出一朵紅黑色的花來,汞核心鈍金破甲彈的彈頭在它的腦顱中翻滾,強行撕裂它的顱骨。

    沙漠之鷹頂著它的頭發射,愷撒把剩下的子彈都送進了那怪物的腦顱裡,看著它的腦袋在自己面前炸開,然後抬腳踏在那怪物的胸膛上,把它踹回電梯井裡。

    踹到那頭怪物胸口的時候他的感覺略微有些複雜,那是人類女性的胸膛,這給他的感覺像是殘暴的踹開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

    “死侍!”楚子航抹著脖子上冰涼的黏液,那頭怪物的長尾上滿是鱗片和黏液,被它纏住就像被大蛇纏住。

    愷撒忽然醒悟過來,那確實是一名死侍!他們被死侍偷襲了。

    他把雜念從腦海中驅趕出去,死侍就是死侍,死侍不是人,它們在墮落的瞬間就已經失去了人類的靈魂。

    蛇形的屍體墜入電梯井下方的黑暗中,卻並未傳來期待中的撞擊聲。它在半途就被撕得粉碎,井底的黑暗中忽然亮起來幾十雙金色的瞳孔,它們貪婪地嗅著利爪上的血味。那名女性死侍下墜的時候,它們不約而同地伸出利爪去攔截,它們四肢末端的骨質爪鋒利如刃,那名女性死侍如同遭受萬刃加身的刑罰。成群的死侍正沿著鋼架往上攀爬,襲擊楚子航的女性死侍是其中體型最小的,所以它最靈活也爬得最快。

    愷撒狠狠地打了個寒戰,心臟仿佛被惡魔的爪握住了。他只在一個地方見過類似的景象,那就是高天原,屍守之巢。他在迪裡雅斯特號中仰望高處,屍守群如群龍升天。

    他們再度置身于惡鬼的巢穴中。

    “你養的寵物?”愷撒抓住源稚生的衣領大聲喝問。

    “即使我要豢養這類東西也不會放在自己家裡,就像美國國防部不會把核武器基地放在五角大樓裡!”源稚生直視愷撒的眼睛。

    愷撒遲疑了片刻,看到成群的死侍,首先想到的就是蛇岐八家在這棟樓裡豢養這種危險生物,就像你看到群蛇糾纏在一起吐信會下意識地想到自己接近了蛇窩。但源稚生的抗辯也很符合邏輯,即便蛇岐八家豢養死侍來做研究,也不會把養殖基地放在自己總部裡,安全措施一旦出問題,這棟樓就會變成地獄。愷撒一時無法判斷源稚生是不是在撒謊。

    楚子航從風衣中抽出照明棒,彎折幾下之後扔進電梯井裡,橘黃色的光照亮了層層疊疊的鱗片,電梯井深處的鋼架上爬滿了死侍,它們用長尾纏著角鋼,用畸形的雙爪攀援,動作介乎猿猴、蛇和蜘蛛之間。無法統計數量,也許幾十也許上百。還有幾台電梯能夠運轉,金屬轎廂上上下下,在很近的距離上擦過死侍群。這種時候還在運轉的電梯裡必然擠滿了人,人類因為驚恐而渾身冷汗,汗液中混雜著荷爾蒙和腎上腺素,也許還混合著微量的鮮血,這些氣味混合在一起,對死侍群來說是近乎毒品的刺激。它們在電梯經過的時候用鋒利的爪摩擦著轎廂,還沒想出怎麼撕開這個鐵罐頭吃裡面的肉。

    電梯裡的人想必已經聽到詭異的刮擦聲,有什麼東西在轎廂外沉重地呼吸。他們尖聲驚叫,他們無路可逃。

    “你見過長蛇尾的死侍麼?”楚子航問。

    “沒有,我見過的死侍都有不同程度的畸變,但大致外形還是人類。”愷撒說,“我只在三個地方見過這種人身蛇尾的形象,高天原裡、壁畫廳裡,還有就是《惡魔學》的書上。”

    楚子航點了點頭:“和高天原裡的‘人魚’很相似,但這些東西是活的。”

    雖然看起來外形相似,但屍守和蛇軀死侍是兩種不同的東西。屍守是古代混血種的木乃伊,它們的身軀嚴重朽壞,但神秘的生物煉金術把它們最後的精神和力量封存在屍體中,用來作為城市的守衛者。人類歷史上也有類似的野蠻習俗,美索不達來亞平原的古代王國在為城市奠基的時候會在地基周圍建築地窖,成群的活人進入地窖中,用他們的肩膀頂住地基。他們就這麼一直頂著直到自己化為枯骨,這象徵著他們的靈魂在死後仍會撐起這座城市的地基令它不會倒塌。這是人類從龍族文明那裡學來的儀式,但龍族垂直埋進地基中的木乃伊確實是戰士,能夠掙脫繭衣活動,人類只是學到了形式。

    而死侍是活生生的東西。它們雖然喪失了神志,但血肉充盈,和人類沒有多少差別。他們甚至擁有生殖繁衍的能力。他們的出現意味著早已滅絕的上古物種重現人間,從技術上來說這不亞於恐龍復活。

    他們必須面對活生生的“古裔”了,遠遠超越人類,更接近龍的混血種。

    “這些死侍的畸變是被誘發的。”源稚生忽然說。

    “被誘發是什麼意思?”愷撒冷冷地問。

    “龍血的特性是會大幅度地活化基因,從而導致不可控的畸變,例如麟身畸變、骨質畸變和血質畸變。這些死侍表現出的都是蛇形畸變,它們原來是有雙腿的,在畸變的過程中雙腿合併成了尾部,變成現在的模樣。它們的骨形介乎人類和爬行類之間,更像泰坦巨蟒。你們如果上過賽諾伊教授的課就該知道那東西。”

    楚子航點了點頭:“泰坦巨蟒,Titanoboa,有史以來最大的蛇類,生活在古新紀,最大的個體大約有20米長。”

    源稚生說的東西楚子航和愷撒都不陌生,因為他們三個都上過賽諾伊教授的《古生物學史》這門課,在卡塞爾學院中賽諾伊教授的課是每個人必選的。大家雖然是敵人,但確實師出同門。

    “蟒蛇的祖先是有腿的,在進化中漸漸消失了,但在泰坦巨蟒這種遠古巨蛇的身上很可能還殘留著畸形的腿,這是進化不完全的結果。”源稚生說,“這些死侍在龍血的刺激下迅速地畸變,最後形成了這種介乎人類和爬行類之間的形態。”

    “這跟被誘發有什麼關係?”愷撒問。

    “畸變是不可控的,龍血是無序進化的催化劑,原本死侍應該進化出各種形態,但這些死侍幾乎全部產生了蛇形畸變,這只能使用基因技術引導的結果。蛇形畸變是各種畸變中等級很高也很罕見的一種,僅次於龍形畸變。但如你們所見,下面至少有幾十個蛇形畸變的樣本。”源稚生說,“有人製造了這種東西,並把它投放到這座大廈裡來,這是有預謀的進攻。”

    愷撒和楚子航對視一眼。雖然匪夷所思,但這確實像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進攻。這麼想來潛入壁畫廳殺人的也不是人類,這就能理解為什麼死者身上的傷口那麼怪異。這群死侍一直在電梯井中活動,它們聞著人類的味道爬上爬下。幸虧橘政宗封鎖了大廈,否則這些泰坦巨蟒般的凶獸早已突破安全門進入每一層樓,即使執行局的精英都集中在這棟樓裡也無法阻擋它們,這座大廈的每一寸地面都將被鮮血鋪滿,血地上滿是蛇尾掃過的波浪線。

    “主持進攻這裡的人,不是想要征服這棟樓,而是想要毀掉這棟樓。”源稚生緩緩地說。

    他的心裡絕不鎮靜。橘政宗本應該在下面的橫樑上等他,但現在那些橫樑已經被死侍佔據了;這棟樓裡還有幾百上千人找不到出路,隨時可能變成死侍的食物;他甚至無法組織起任何有效的防禦,蛇岐八家根本沒有應對死侍進攻的預案。時間正一分一秒的流逝,今夜也許就是蛇岐八家的末日,但源稚生的聲音裡仍聽不出波動來,慌亂沒有用,他必須想辦法說服楚子航和愷撒,說服他們跟自己合作……這是唯一的機會,除了這兩個人他已經找不到並肩作戰的同伴了。

    楚子航微微點頭,毀滅而非征服,歷史上有過一位征服王也是如此的。

    “上帝之鞭”,匈奴王阿提拉,他一路西進,把沿路的城市一一燒掉,從不管理那些奪來的土地。因此他是絕世的利箭,無論射出多遠威力都不會衰減。西羅馬帝國的皇帝瓦倫丁尼安三世曾大吼著問,說那個野蠻人到底想要什麼?這裡是羅馬,是諸神鍾愛的土地,我能給他的很多!告訴我他的野心有多大!而他的姐姐霍諾莉亞公主冷冷地說,他要的只是毀滅!而阿提拉是一位龍王,這很像是狂龍的進擊,龍族的戰爭總是帶著磅礴的怒氣,以徹底毀滅對手為目的。

    “理論上存在控制死侍的可能麼?”愷撒問。

    “傳說古波斯皇室豢養過死侍,他們把成群的死侍編成不朽者軍團【在古波斯帝國中,皇室擁有一支總人數為一萬人的不朽者軍團,這是一個極具神話色彩的軍團,據說軍團中的戰士們都是不死的,他們來自幽冥,只對獵殺有興趣,受了再嚴重的傷也能自己恢復,從正統的歷史學角度來說,這是因為他們是訓練極其有素的戰士,投入戰場必然取勝,少量的傷亡立刻就被後備隊補足,但在波斯帝國的傳說中,這些戰士有著驚人的自愈能力。】,但那只是傳說。”楚子航說。

    他明白愷撒在想什麼,以人類或者混血種之身去控制死侍,聽起來完全不可想像,不難想到是那位“神”已經覺醒,它是在主持這場血腥的進攻。

    “這種時候我們算是有合作的立場了吧?”源稚生說。

    沉默了幾秒鐘,楚子航點了點頭:“是的!無論是校規還是亞伯拉罕契約都限定了秘党成員必須阻止龍類和死侍傷害人類,即使要為此付出生命。這種時候我們可以和你合作。”

    “別開玩笑了!合作?看看這是什麼東西?”愷撒把槍口頂在源稚生的太陽穴上,“這是偉大的皇!像龍類遠多於像人類的怪胎!我沒法相信這種東西!”

    聽了愷撒的的話楚子航也有些遲疑,確實源稚生是個難以信任的人。相識以來他們每每被源稚生逼進死地,他們能活到今天,唯一的原因居然是運氣。

    “如果我們千辛萬苦地幫這傢伙收拾了死侍,他會開香檳感謝我們麼?”愷撒冷笑,“別天真了會長閣下,他只會立刻叫來執行局的人包圍我們,我們轉瞬之間就會從英雄變成囚徒。他不對我們的腦袋開槍就不錯了,想一想,幾分鐘前就是這傢伙的刀差點刺穿你的心臟!再想一想,我們在海溝底部反復呼叫的時候,就是這傢伙砍斷纜繩把我們仍在深海裡!我說得對不對,源稚生先生?”

    “是,如果我有機會,一定會叫人包圍你們,把你們變成囚徒。”源稚生看著愷撒的眼睛,緩緩地說,“無論你們是不是有恩於蛇岐八家。”

    愷撒愣住了。如果源稚生竭力辯解說自己絕不會背信棄義,那麼愷撒會尖利地嘲諷他從心底深處更加鄙夷他,可源稚生坦然地承認了,這讓愷撒一時間有點語塞。

    “我只說三句話。第一句,”源稚生幾乎是一字一頓,“男人要做的事情,跟恩義無關。男人要做一件事的理由,必然重於恩義這件小事。”

    “第二句,我是黑道成員,我做過惡,其中有些遠比把你們丟在深海中更惡劣。我承認我絕不是個好人。”

    “第三句,這種情況下你們帶不走我。如果不願意幫我,請把我的刀留下。作為家族領袖,我有作戰的義務。”

    愷撒摸摸自己的額頭,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發燒燒到聽錯話了,接著氣得笑出聲來。

    有種從靈魂深處被擊潰的感覺,以前只有路明非和芬格爾會給愷撒這種感覺。路明非和芬格爾能做到是因為太賤了,隨時會遺忘理想情操信念尊嚴這類崇高的東西賤兮兮地搖尾巴,這對受精英教育的愷撒構成了不小的精神衝擊。而源稚生用來擊潰愷撒的武器叫“無恥”,愷撒不敢相信世上有這麼無恥的人,坦然地講述自己的惡,絲毫不以為恥,似乎理所當然。

    愷撒撓頭撓了好半天,轉向楚子航:“我跟你說過沒有?日本人的詞典中是沒有善惡這兩個字的……現在看來也許忠孝節義什麼的都沒有,你們中國人白薰陶了他們這麼多年啊!”

    楚子航搖了搖頭,他明白愷撒只是想找個人吐槽,但他沒有什麼想評論的,他給烏茲衝鋒槍更換了鎢合金動能彈的彈夾,等待愷撒的決定。愷撒是組長。

    愷撒用槍把源稚生的腦袋狠狠地頂在門框上,額角青筋暴跳:“混帳!一個人連自己的正義都不能堅信,那這個人連活著的價值都沒有了!信不信我一槍打爆你的頭!”

    他無法忍受,源稚生的話令他不寒而慄。一個連心中正義都放棄的人,就像把靈魂賣給魔鬼的行屍走肉,加圖索家全家都信仰天主教,以宗教的觀點看,這種人確實連做人的資格都沒有。

    “我說了我只有三句話,的我已經說完了。”源稚生淡淡地說。

    他的目光清澈,那張頗有陰柔之美的臉上好像寫著“雖千萬人吾往矣”,就像那些戰國時代的名武士,敵人的大軍已經出現在遠方的地平線上了,他仍然面無表情地彈著琵琶,他認這個命,認自己的武士之命,身為武士有一天就是要死在戰場上的,他們等待死亡就像等待註定相逢的情人。楚子航相信就算自己和愷撒退出,源稚生也會留下來等著死侍群逼近,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他是領袖,對家族負有義務。說來奇怪,雖然沒有什麼理由信任源稚生,楚子航依然覺得他說想去法國買防曬油是真心話。

    楚子航給烏茲上膛:“諸位,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我不相信你,”愷撒看著源稚生的眼睛,“但我給你機會,因為那些相信你的人是無辜的。”

    狄克推多自上而下撩起,切斷了源稚生身上的繩子。源稚生連道謝的話都不說,伸手抓過愷撒手中的蜘蛛切。

    “Shit!”愷撒低聲咒駡。

    如果還有其他可能,他絕對不會和源稚生合作。他不相信源稚生,日本人就是無恥,戰國時代的大名們都會以大義的名義犧牲同伴,一邊痛哭著說吾兄這是上天逼我的我恨不得挺身替你受死,一邊舉著火槍對義兄的後心瞄準換了源稚生甚至懶得擺痛哭流涕的姿態,甩手一槍就把你給斃了。但又似乎不只是“無恥”這麼簡單源稚生的淡定中透著濃重的悲意,他就像一個背負著如山罪孽的惡鬼走到你面前要求你的幫助,他的靈魂早已被壓彎了脊樑可他還在苦苦地支撐是什麼信念讓他那麼疲倦又那麼艱苦?愷撒不知道。

    他決定冒一次險給源稚生一次機會,因為這座樓裡的絕大多數人都是無辜的。

    “優先在電梯井裡阻擊它們,但以我們的彈藥解決不了那麼多死侍,愷撒你有多少發汞核心子彈?”楚子航問。

    “只剩兩個彈匣了,一共14發。”愷撒抽出新的彈匣插進槍柄裡,“就算全打在死侍身上,最多也只能解決五名死侍,這些傢伙雖然沒有神智,但肌體組織似乎不亞于龍類。”

    “烏茲的鎢合金子彈效果幾乎可以忽略,除非我有不限量的子彈。”楚子航看向源稚生,“近身戰的話,以皇這樣的身體也未必能應付死侍的圍攻吧?”

    源稚生站在貼著直通屋頂的阿修羅木雕畫前,轉動藏在木雕畫中的橘氏家紋,木雕畫帶著整面牆移向一邊,這層樓的隱藏空間出現在愷撒和楚子航面前,裡面一排排的展櫃散發著幽藍色的微光。

    “歡迎來到蛇歧八家的珍寶館,今天武器將不限量提供。”源稚生站在門邊,比了個手勢請愷撒和楚子航進入。

    “喔!”愷撒不由的驚歎。

    一眼望不到頭的武器。從日本刀和十字槍開始,接著是手槍、獵槍、步槍、衝鋒槍傳奇的加特林重機槍站在角落裡,明亮的甲胄掛在牆上,既有17世紀佛羅倫斯產的白鐵重鎧,也有日本特色的南蠻胴具足。這裡的不少武器都可以在拍賣會上亮相,有的甚至是全世界唯一的孤品,就算是加圖索家的武器博物館,跟這裡的館藏相比仍顯寒酸。愷撒抽出一柄日本刀來試了一下鋒刃,刀鋒輕易地割破了他的襯衫袖口,這柄刀有上千年的歷史,但仍鋒利如發硎的那一刻。

    “蛇歧八家的武器館麼?”愷撒將那柄利刃推回鞘中。

    “現在武器都收藏在這個館裡,真正的古刀不在這兒,都在老爹自己的刀劍博物館裡。”源稚生用刀柄砸碎展櫃,把裡面的武器一件件地拿了出來。

    楚子航抓起一支英國二戰時製造的司登衝鋒槍檢查,雖然是老槍但是保護得非常好,每個部件都精心地去鏽塗油,仍然是件很趁手的武器。

    “多數都是老槍,選你們自己喜歡的,保險起見最好多帶幾支,免得炸膛或者卡殼。”源稚生從展櫃中抽出黃金鑲嵌的柯爾特左輪槍扔給愷撒。

    這是柯爾特公司為紀念美國西部大開拓時代特製的禮品槍“西部守望”,使用特製子彈,擁有大得驚人的口徑,當年的西部牛仔們能用這種槍把沖過來的野牛一槍碎顱。唯一的缺點是後坐力太大了,用不慣的人會在開第一槍的時候被後坐力震得後仰翻倒。愷撒吹了聲口哨,這支槍用來作為沙漠之鷹的替代品委實是上選。

    “水銀爆裂彈。”源稚生把一盒子彈扔給愷撒,“配合這支槍使用,雖然貫穿力不如學院研發的汞核心純金破甲彈,但它爆炸之後能形成大片的水銀煙霧,阻擋龍類和死侍都很好用。”

    愷撒在壁櫃中找到了一支西班牙產的燧發前膛槍,這是貴族的獵槍,槍柄用象牙和琺瑯鑲嵌,口徑大到能夠填入兩釐米直徑的彈丸,這種老式獵槍有著駭人聽聞的強猛火力,那時的貴族們用這樣的槍獵殺獅子和犀牛。愷撒叼上一支雪茄,給獵槍填滿火藥湊到嘴邊,隨著轟然巨響,雪茄被點燃了。鉛彈在天花板上反彈之後砸在地面,這層樓的堅固程度委實達到了變態的級別,這種威力的子彈連打進牆壁裡都做不到。

    他把這支古董獵槍背在身後,轉過身來,源稚生已經穿上了一套紅漆的南蠻胴具足。

    “Cosplay?”凱撒抓起一支溫徹斯特M97霰彈槍,用了很大的力氣才給這支老槍上了膛。他的手指觸摸到槍膛側面的刻印,足足十二條,這說明當年用這支槍的士兵在戰場上殺死了十二個敵人。

    “對於彈幕能否把這些東西阻擋在電梯井裡我沒把握,我需要做好近身戰的準備。”源稚生深吸一口氣勒緊褲帶。

    穿上這身甲胄他就像一位戰國時代的年輕大名,腰間各插一柄長刀,蜘蛛切還有它的孿生刀童子切安鋼,一柄毛瑟手槍插在小腹正前方。

    “還有別的款式,請隨便選用不要客氣。”源稚生指向琳琅滿目的鎧甲。

    愷撒猶豫了片刻,扛起加特林重機槍和子彈箱往外走:“算了,實在接受不了你們日本人的審美!”

    楚子航在提袋裡裝滿了司登衝鋒槍和湯姆森衝鋒槍。將剩下的名刀打成一捆背在背後,他提起提袋往外走,黃銅子彈從提袋中“叮叮噹當”地落下。

    看著這兩個男人的背影,源稚生忽然想起深海中的那一幕,這兩個人在齊胸深的肺螺中跋涉,核動力艙就在前方,按照源稚生的命令他們必須手動引爆這枚微型反應堆。高天原在崩潰,海地裂縫在增大,岩漿在水中劃過耀眼的軌跡,大海被照得如同白晝,他們的齊格林裝具在扭曲變形可他們誰也沒有停步誰也沒有退後,而是用盡一切力量撲向前方,就像是笨拙的小鴨子在劃水。

    源稚生深深地吸了一口煙,把煙蒂在腳底碾滅。

    繪梨衣站住不走了,指著自動販賣機裡的橙味飲料。路明非倒也認識那種飲料,最近正熱門的少女果汁飲品,新垣結衣做的廣告天天在電視上放。

    “你到還認識飲料啊你,我們出去再買不行麼?”路明非哭喪著臉掏錢。

    他倒不是在乎這點小錢,而是大群的死侍就在不遠的地方看著他們這些畸形的凶獸伏低了身形,像是巨蟒那樣扭動,雙目灼灼地盯著路明非。這些東西體型小的也有三四米長,體型大的足有五六米,它們如果挺直身體能夠從一間臥室的這頭到那頭,它們“站起來”的高度都比路明非高一半。現存的蟒蛇中最重的是水蟒,人類曾經捕獲過大約半噸重的大個子水蟒。這些死侍看起來也有100公斤,可它們不是大腹便便的胖子,它們瞬間撲擊的高速跟老式火槍鉛彈的速度差不多。其實這種計算毫無意義,即使這些死侍被削弱80%,少到只剩下一兩個,路明非撞上了也得死。所以他乾脆把手槍的保險都關了,槍插在後腰裡,走火了會誤傷屁股。

    他們所在的位置大概是第六層,好在這一層已經撤空了,否則早已屍橫滿地。這群死侍跟著他們上樓下樓,路明非以前都沒想過蟒蛇也能爬樓。死侍群始終不敢離他們太近,應該是迫於繪梨衣的壓力,但它們又不願意放棄路明非這“好吃的”。對於這些東西的尾隨繪梨衣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她拖著路明非,跟著直覺找路,但她確實不認識路。

    兩罐飲料滾了下來,路明非把橙味飲料遞給繪梨衣,他倒也沒忘記買一罐熱咖啡給自己。他看了一眼手機螢幕的地形圖,出口倒是有不少,可是所有通道盡頭都有紅點,應該是執行局的人。而金色的光點則分佈在大廈中央區域和他們背後路明非終於想清楚了,大廈中間其實是電梯井,現在那裡已經是死侍的巢穴了。

    “迷路了。”繪梨衣在小本子上寫給路明非看。

    “不不,我們沒有迷路,我們只是在原路繞圈子而已。拜託姑娘你根本不認識路你能跟我走麼?”路明非心說我至少還有導航在手啊。

    “會被家裡人發現,他們會抓我回去。”繪梨衣舉著小本子,手指斜上方,又指了指正下方,再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路明非心中凜然,繪梨衣所指的方位確實都是某個通道口,但從手機上看那兩個通道口都有執行局的人把守。那些人距離他們至少有幾十米遠,還隔著層層樓板,按說繪梨衣不可能聽到任何動靜,但她確實聽到了。唯一的解釋就是她不用加持鐮鼬這類言靈聽力也能接近愷撒,以她為中心的龐大空間裡,任何細微的聲響都瞞不過她的耳朵,在某個無形的領域內她近乎全知和全能。

    敢情繪梨衣是為了躲開那些人才像沒頭蒼蠅似的繞路。

    路明非心說你那麼牛逼那還怕什麼家裡人?老子要有那麼牛逼,老子就大步過去命令那幫傢伙給我準備好豪華轎車和滿箱的果汁飲料,要橙味的有橙味的,要蘋果味的有蘋果味的,他們要是敢攔老子,老子就大手一揮,揮舞小本子,本子上寫“老子要出去玩”。其他的都別說了,老子都全知全能了老子還不能出去玩,那全知全能還有什麼意思?

    “你跟我走走試試。”路明非摸出手機,按下螢幕上的“緊急救助”鍵。從他們迷路以來這個鍵就出現了,一直在閃爍。

    玻璃幕牆外傳來“轟隆隆”的聲音,黑影從天而降停在玻璃幕牆外,那是用來清洗外牆的作業電梯,路明非的手機居然能指揮這東西從頂樓降下來。

    路明非也不知道登上作業電梯後再怎麼辦,但這時候只有信任小魔鬼。今晚小魔鬼對他還行,送了幾乎全裸的妹子給他看,還讓妹子跟他翹家,唯一的問題是他懷疑這妹子不是人類。

    繪梨衣第一次流露出驚訝的表情,在小本子上寫“好厲害”給路明非看。路明非心裡也覺得自己蠻厲害的,在漂亮妹子面前倍兒有面子。

    他拉著繪梨衣走向玻璃幕牆,忽然聽見淒厲的哭聲從走廊盡頭傳來,死侍群圍繞在一人高的鐵皮檔櫃前,貪婪地嗅吸著其中的味道。原來這一層還不止他們倆,有一個來不及逃生的女孩藏在了鐵皮檔櫃裡,現在死侍群察覺了她的氣味。路明非心說你丫傻逼啊!你以為你在玩《生化危機》還是《合金裝備》【《合金裝備》和《生化危機》兩款遊戲都是“隱蔽空間”的設置,只要你躲進類似鐵皮櫃這樣的隱蔽空間,那就絕對不會被僵屍或者敵人傷害,想藏多久就藏多久,櫃子是不可損壞的】嗎?躲在鐵皮櫃垃圾箱裡就會沒事?

    一名死侍猛地直起身體,因為那條蟒蛇般的尾部,它在繪梨衣面前伏低的時候只有不到一米高,此刻卻驟然展示出兩米多高的魁梧身軀。它鋒利的爪刺戳在鐵櫃上,裂縫中噴出鮮血來,沿著利爪表面的角質層流淌。櫃中女孩痛苦地哀號起來,更多的死侍直起身體,就像是耍蛇人吹起了豎笛。路明非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他似乎能感覺到櫃中女孩的絕望就像在三峽水庫的深處,他被封在那個潛水鐘裡,看著外面的血水漫上來。他想沖上去但是不敢,下意識地握緊了繪梨衣的手。

    “你不喜歡它們對不對?”小本子出現在他面前。

    “鬼才喜歡這種東西啊!你會喜歡麼?”路明非嘶啞地說,“它們在殺人啊!”

    “我無所謂喜不喜歡。既然Sakura不喜歡,那就殺掉好了。”

    繪梨衣把小本子收進袖子裡,面無表情地拔出了長刀。她很少有表情,但她的面無表情跟楚子航的不盡相同,楚子航淩厲而孤獨,她卻是對一切都無所謂的模樣。

    空氣詭異地震動起來,繪梨衣並沒有發出聲音,但是似乎這座大廈外面有個巨人正念誦古老的證言,重重聲波轟在大廈的表面,能抗震的玻璃幕牆上居然出現了一個又一個圓形白斑,那是玻璃幕牆在開裂,空氣震動仿佛實質一樣砸在大廈外牆上,像是一顆接一顆的流星!地面震動,桌椅顫抖著移位,死侍群放棄了鐵皮櫃趴在地上顫抖,它們本應忘記了一切恐懼和疼痛,但這一刻它們重又記起了那種被“至高”壓迫的卑微來!

    路明非簡直分不清這是地震還是繪梨衣言靈的效果尼瑪不用這樣吧!放言靈就放言靈嘛!樸實有效也是一種美啊!不用每次都搞得好像天地異變那樣吧?

    繪梨衣的雙瞳中,仿佛金色的大海漲潮,待到潮水淹沒了她瞳孔中最後一絲暗紅,她揮刀平平地在面前虛切。稱不上是任何刀術,就是隨手平切那麼一記,聲波和震動都消失了,這一刻整層樓裡寂靜得就像死亡。紙片、筆、字紙簍、電腦、電話甚至影印機這樣的龐然大物都浮起在空中,一秒鐘後它們四分五裂,鋒利的碎片和空氣的碎片一起擴散出去,仿佛龍捲風掃過走廊,所到之處死侍群的黑血潑墨般的飛散。完全不同的效果,但不變的是那道命令,在龐大的領域中,由她下達了死亡命令的東西都得死。

    繪梨衣收刀回鞘,他們周圍像是被轟炸過。

    路明非跑到鐵皮櫃前把櫃門拉開,穿著制服的女孩縮在櫃子角落裡,眼神呆滯,連哭都不會了。幸虧有鐵皮櫃的保護,她沒有被那些鋒利的碎片波及,死侍的利爪切開了她的肩頭,還好不是什麼致命傷。路明非翻箱倒櫃找出急救箱丟給她,轉頭去看的時候繪梨衣已經震碎玻璃幕牆。她踏上了作業電梯,暴露在狂風暴雨中,抽了抽鼻翼聞著夜風中的氣味,呆呆地望著這個燈火如海的城市。

    愷撒戴上隔音耳機和墨鏡,把加特林重機槍的槍口指向下方,豎起拇指對楚子航和源稚生晃了晃。

    死侍群在鋼樑間高速地遊動,用利爪在鋼件上留下深深的痕跡,它們清楚食物就在附近,越是找不到越是暴躁。幾名死侍包圍了一個電梯轎廂,電梯轎廂停下是因為它在高速運行中將一名死侍的蛇尾切斷,電腦判定電梯運行出現了問題。死侍們盤踞在轎廂上方,合力撕扯著鐵皮,就像一群餓極了的人用手把鐵皮罐頭撕開。那名失去了尾部的死侍居然沒有死,它用鋒利的爪抓進鐵皮裡,掙扎著往上爬,它不願放棄分享這頓血食的機會。轎廂裡傳出女人絕望的哭聲。

    “真是地獄啊!”源稚生拔出蜘蛛切在手腕上輕輕一割,細細的血流落入電梯井中。

    一滴血打在死侍的額心。這名死侍就要撕開那個裝滿血食的罐頭了,可他忽然頓住了,抽動著鼻孔嗅吸那神秘的香味,緩緩地抬頭仰望,好像天賜甘露。它伸出舌頭去舔舐額心的血,可它的舌頭畸變得還不夠,怎麼都舔不到,它憤怒的發出嬰兒般的嘶叫聲。更多的血滴在它的臉上,它的嘶叫聲中透出了狂喜。但這份喜悅只維持了幾秒鐘,周圍的死侍飛撲過去撕咬它的面部,只是為了分享那鮮血的美味。被咬掉面部的死侍墜入電梯井深處,它的位置被其他死侍取代了,死侍群聚集在正下方,彼此撕咬著爭搶著去舔舐那股溫熱的血流,好像饑渴了幾百年的惡鬼。

    “喔!如果死侍也有食譜的話,你的血就是白松露那種高級食材啊!”愷撒讚歎。

    “雖然不清楚這是為什麼,但是我在死侍眼裡確實是最誘人的血食。”源稚生淡淡地說,“也許惡鬼們都想把高高在上的東西吃掉,它們在地獄裡痛苦得太久了。”

    “痛苦?”愷撒愣了一下。

    “開槍吧。”源稚生輕聲說,“死會終結一切的痛苦。”

    電梯井深處,死侍們歡喜欲狂地往上攀爬,圍攻電梯轎廂的死侍們也放棄了即將到手的鮮肉。它們爭先恐後地爬上壁畫廳,這裡在它們看來是即將舉辦盛宴的餐廳,而這頓大餐的主菜是源稚生的鮮血。

    加特林重機槍咆哮起來,僅僅是扣動扳機的刹那就有數十枚黃銅彈殼墜入電梯井,爬在最前面的死侍面部中彈,彈雨在一瞬間摧毀了它的頭部,它在脫手下墜的過程中又被追加的幾十發子彈,命中。

    一米長的槍口焰像是往下噴射的火炬,槍聲之猛烈令人覺得自己置身於正在放電的煙雲中,如果不是有隔音耳機和墨鏡,愷撒的耳朵和瞳孔都會受傷。

    楚子航的司登衝鋒槍和源稚生的湯姆森衝鋒槍加入了“彈幕製造者”的行列,他們站在電梯井的鋼樑上,裝槍械的提袋掛在頭頂前方,以備他們隨時取用新的彈匣和槍支。

    這場金屬彈頭組成的風暴狠狠地打壓了死侍群的喜悅,沖在前面的死侍紛紛中彈,但除了當先那名被摧毀頭部的死侍,其他死侍都只是受傷。蛇化身軀異常強悍,子彈在鱗片上濺起點點火光,少數子彈能打進它們的身體也卡在堅硬的骨骼裡。電梯井裡幾十張巨口張開到極限,對著上方的愷撒他們發出尖細的哭聲。

    愷撒知道那其實是怒吼。死侍跟屍守不同,屍守的感知神經已經在炮製過程中被殺死,肢體斷裂對它們就像是頭髮被剪斷,而死侍仍能感覺到部分痛楚,但痛楚並不足以讓它們退卻,反而會激發它們的凶性。

    他牢牢地控制著加特林重機槍,對下方傾泄金屬的風暴。加特林重機槍是曾經改變時代的武器,經過改進之後這種武器的極限射速達到10000發每分鐘。愷撒擔心槍管過熱只是用了間歇性連射,但加上楚子航和源稚生的衝鋒槍之後,彈幕密集到會相互碰撞,死侍顯然還殘留有野獸般的智慧,它們很快就學會了藏在鋼樑下方躲避彈雨,在彈幕掃過的空隙中往上攀爬。

    “有效殺傷還不夠!我們只是在拖延時間!”在更換彈箱的間隙裡愷撒沖著源稚生和楚子航吼叫,也只有這時候大家還能吼著說話,加特林重機槍一旦吼叫起來,就算是有人在耳邊敲鐘都聽不見。

    源稚生把打空的湯姆森衝鋒槍扔進電梯井裡,從提袋中抽出了二戰時美軍標配的M3衝鋒槍,繼續掃射。他懂愷撒的意思,雖然彈雨強硬地阻擊了死侍群,但到現在為止死在彈雨中的死侍不超過十名,而在這段時間裡死侍群往上爬了八九層樓,照這樣下去不過多久死侍群就會達到他們所在的這一層,那時即便有充足的彈藥也沒用了。他原來的計畫是槍聲會驚動大廈裡的人,此刻這棟大廈裡有上百名執行局幹部,他們都是A級混血種,執行局的援軍到來之後,再借助地勢,有很大的機會把死侍群消滅在電梯井裡。可沒有任何人趕過來,這棟樓裡似乎只剩下他們三個人。源稚生的手機在搏鬥中壞掉了,他們和外界的聯絡也已經斷絕。此刻他們能信任的只有手中的武器。

    楚子航也換用了新的司登衝鋒槍,提袋裡零散的子彈根本沒有用武之地,他們根本就沒有時間停下來裝彈,愷撒更換彈箱的時候他們必須雙手持兩支衝鋒槍射擊以免死侍趁機往上爬。衝鋒槍的槍管不比加特林重機槍的槍管,這麼高的射速下槍管微微泛紅,毫無疑問已經過熱,這種情況下槍支頻頻出現卡殼的毛病也就不奇怪了。

    加特林重機槍再度吼叫起來,愷撒完成了更換彈箱的工作,這好歹暫時緩解了眼前的危機。源稚生趁著更換彈匣的機會四下掃視,他在考慮是否有辦法把電梯井中的鋼架徹底摧毀讓死侍群從高空中墜落,一同墜落的鋼材應該會對這些死侍造成致命傷害。但能夠承載高速電梯的框架是“君焰”都無法動搖的,源稚生只能打消這個念頭。

    他換好了彈匣正要繼續射擊,忽然聞見濃重的腥氣從上方傳來!

    “閃開!”他暴吼,但是全神貫注於射擊的愷撒根本不可能聽見,加特林重機槍的巨響把一切聲音都掩蓋了,在這種環境中愷撒也無法使用鐮鼬。

    源稚生脫手令衝鋒槍下墜,雙手拔刀,對空揮斬。“卷刃流”和“逆卷刃流”的起手式連發,十字形的刀光滯留在空氣中,從天而降的黑血潑灑在源稚生的鎧甲上。

    死侍的智商超過他們的想像,在他們集中火力對付正下方的死侍時,這名死侍從別的電梯井裡繞到了他們的正上方,伺機發起攻擊。它距離源稚生最近的時候只有一米,像是隔著一張餐桌共進晚餐的人。

    受傷的死侍眼看就要墜入電梯井中,但它淩空轉身,鋼鐵般堅硬的長尾掃向愷撒。愷撒後仰閃避,長尾掃中了加特林重機槍的槍架,死侍死死地纏著重機槍,跟它一起墜入電梯井中。

    黑影連續不斷地從高處墜落,埋伏在上方的死侍還不止一名。

    源稚生沿著鋼樑行走,揮刀逼退死侍不讓它們有機會找到立足點。愷撒拔出沙漠之鷹,把汞核心彈一發發地送進死侍們的身體裡,這種針對龍類研發的子彈對死侍的效果很明顯,中槍的死侍都會在哭泣聲中墜落。上下左右的鋼樑上都被死侍佔據了,黑色和紅色的鮮血在橫樑間飛濺,黑色的血是死侍的,紅色的血是源稚生的,那名從上方偷襲的死侍幾乎切下了他的肩胛。弗裡嘉子彈的效果還殘留在他體內,他其實相當虛弱,無法強化骨骼和機體,搏鬥的能力遠遠比不上他和愷撒楚子航作戰的時候。

    楚子航從腰間拔出烏茲掃射,想先幫愷撒和源稚生清除身邊的死侍,但他低頭看了一眼,寒氣從背後沖進腦海。在沒有彈幕阻擊的幾十秒鐘裡下方的死侍群飛速地往上爬,爬得最快的死侍距離他們不到二十米,哭泣匯成詭異的聲浪在電梯井裡翻騰。必須阻擋這一波進攻,否則他們的防線就徹底崩潰了。

    楚子航猛地打翻了掛在面前的提袋,上千發子彈像是黃銅色的雨那樣墜落。他把另外一件東西也投進了電梯井,那是一塊塞著電子引信的C4塑膠炸藥,他身邊還有另外一個提袋,提袋裡塞滿了塑膠炸藥!

    炸藥墜落二十米後爆炸,氣浪和火光收到電梯井的限制,只能向上或者向下傳播,他們看見了火色雲霞從深井中湧起的美麗景象,烈火中所有子彈同時爆炸,上千枚彈頭在電梯井中高速地反彈。蛇形黑影被彈雨和火光吞沒了,那些無序發射的子彈差點傷到愷撒和源稚生。但愷撒居然大吼了一聲“好”,楚子航的冒險是以誤傷他為代價的,但被子彈打死比死在死侍群的利齒下好。愷撒雙手沙漠之鷹齊發,一名死侍正張嘴嘶叫,它距離愷撒如此之近,槍口噴出的火焰和最後的汞核心彈一起貫入它的口腔,汞元素摧毀了它的腦部。這名死侍帶著淒厲的哭聲墜入黑暗中,那邊源稚生也將一名死侍的心臟刺穿。

    黑血黏在身上緩緩流淌,三個人都沉默了。

    他們占盡武器和地勢的優勢,但真正殺死的死侍可能不超過十五名,這些敵人比泰坦巨蟒還要可怕。爆炸也沒能殺死這些危險的生物,它們下墜了幾層之後用長尾纏住鋼架,帶著渾身血跡繼續往上爬。而人類這邊已經失去了最重要的武器——加特林重機槍。

    鋼樑上的陣地已經守不住了,他們跳進樓裡,愷撒和源稚生推來沉重的鐵輪神龕擋住電梯門,楚子航從武器庫中沖出來把衝鋒槍和彈匣扔給其他人。但誰都知道這麼做只是拖延時間,這座神龕再結實也沒用,死侍的身軀遠比人類有力,人類能挪動的東西它們也能。很快它們就會沖進壁畫廳裡享用盛宴,源稚生是主菜,愷撒和楚子航是配菜,地下的屍體是零食。就算死侍不沖進來他們也是死路一條,壁畫廳裡的火仍在熊熊燃燒,雖說這裡並沒有太多易燃的東西遲早火會滅,但燃燒不久就會耗盡空氣中的氧氣,他們會活活地悶死。

    三個人靠在神龕上大喘氣,愷撒和楚子航以最快的速度裝填子彈,源稚生卻望著大廳中火焰出神,屍守標本燒到最後露出了暗金色的骨骼,燒得銅器一樣發亮。

    “你們有多少C4炸藥?”源稚生忽然問。

    “15磅,但是爆炸似乎不能重傷它們。如果C4炸藥傷不到它們,那‘君焰-也做不到。”楚子航說。

    “爆炸的衝擊波傷不到它們,但火焰對它們來說可能是致命的,看看那些屍守,人魚油非常易燃,它們自己就是最好的燃料。”

    楚子航一愣:“可是剛才的爆炸中它們並沒有立刻燒起來。”

    “那是因為它們是活的而屍守是死的,屍守已經脫水了,死侍的身體裡還有大量水分,它們必須長時間在火場中才會燃燒起來!壁畫廳是完全封閉的空間,這裡就是最好的火場!”源稚生大聲說。

    “悶燒死侍麼?不錯的主意,但它們也是會逃的。它們能從電梯門進來的話,也能從這裡出去。”愷撒說。

    源稚生指了指電梯門上方:“這種門的上方必然是一根鋼筋在支撐,我們在那裡裝上一塊C4炸藥,威力足夠炸斷那根鋼筋,牆壁會坍塌下來,它們無路可逃。”

    楚子航算了算:“用延遲引信的話可以在二十秒鐘後爆炸,時間足夠我們進入電梯井並且躲到爆炸範圍之外去。”

    愷撒想了想:“那我們得把死侍群引到大廳深處去,它們越集中,燃燒的效果越好。”

    “沒問題,我會充當誘餌。”源稚生說。

    路明非拉著繪梨衣跳上天臺,作業電梯把他們帶到天臺上來就停止工作了,似乎他們的路就到此為止了。

    天臺上密佈著管線和水箱,但是空無一人。通往大廈的鐵門都是封死的,路明非猛踹那些鐵門,但除了腳疼得厲害外沒有任何結果。這是個絕地,離地幾百米,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四面八方都是狂風暴雨。

    路明非摸出手機想要向路明澤求救,但是幹!這部手機送來的時候就只有一點點餘電,這時候電力耗盡自動關機了!

    路明非正發蒙的時候鐵門震動起來,樓道裡面傳來猛力捶門的聲音,接著是震耳的槍聲。路明非驚恐的後退,顯然樓裡的人正試圖沖上天臺,樓裡的人無疑是蛇歧八家的人,他們也打不開在這些門,所以正用槍射擊門鎖。就算這門再結實被他們弄開也是遲早的事,他們只能等著被抓。

    他希望蛇歧八家不要刑訊逼供,他聽說情報機關如今審訊間諜都不給上刑了,有種審訊藥,吃了之後你自然會老老實實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說出來。路明非覺得蛇歧八家給自己喂一顆審訊藥就好,這樣自己把老大和師兄的下落招出來也不會覺得對不起自己的良心。反正老大和師兄那麼能打,怎麼都會逢凶化吉然後回來救他。

    他扭頭看向繪梨衣,繪梨衣正在天臺邊眺望,眺望這座狂風暴雨中的城市,地震似乎結束了,斷電的大廈紛紛亮起燈來,亮著燈的警車在高架路上賓士,這座城市仍然瑰麗,只是蒙著雨做的輕紗。

    她的側影在雨中美得叫人驚心動魄,長長的睫毛上沾滿水珠,挺秀的鼻子上也掛著水珠,清澈的瞳孔中倒映出整座城市。

    路明非心說你的翹家計畫已經泡湯了誒!一會兒他們就要衝進來把我們抓回去啦,用沾水的小皮鞭抽打我,把你關在那個奇怪的房間裡,你連新垣結衣代言的橙汁都喝不上,也沒有人陪你用小本子寫字聊天拜託你能不能多少表現出一點沮喪的樣子好讓我覺得你是個正常人啊?

    “美しい。”繪梨衣抓過路明非的手,伸出手指在他的手心裡寫字。

    這個詞在日語裡的意思就是“美麗”,繪梨衣在說這座城市很美。寫完之後她繼續眺望雨中的城市,手搭涼棚踮起腳尖,指著遠處金色的“東京天空數”給路明非看。

    路明非忽然明白她的意思了,她並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翹家計畫泡湯了,她只是要抓緊時間多看一眼這座城市。她一直生活在這座城市裡,卻很難有機會自由地眺望這座城市。她的翹家計畫沒有什麼目的地,她只是要去外面的地方更外面的地方,她的計畫就是一個勁兒地往前跑,一直跑到自己被抓回去的時候。所以她並不沮喪,從她登上作業電梯開始,這趟旅程就值了。

    古人說什麼來著,“天地一逆旅”,每個人的一輩子都在跟死亡比偷跑,它想抓住你,你想跑得更遠看更美的世界,雖然你明知道還是會被它抓住,可只是還有一口氣你就會玩命地跑。

    “那是東京天空樹,世界上最高的電波塔,可以上去的,據說從上面的展望台看東京才是最漂亮的。”路明非說。

    他把剛買的熱咖啡遞給繪梨衣,這種時候熱咖啡才是最棒的東西,握在手裡暖暖的,好像握著它就擁有了整個世界。新垣結衣代言的橙汁什麼的,跟它相比弱爆了!

    繪梨衣雙手捧著熱咖啡小口小口地喝,白色的蒸氣在她的鼻尖前彌漫。

    路明非忽然覺得這個女孩蠻好的,身材一級棒、乖巧聽話,而且跟他一樣喜歡從天臺上眺望城市要不是個怪物就更好了。

    他脫下風衣披在繪梨衣的肩上,豎起風衣的衣領幫她禦寒,深情地看了她很久,猶豫地吐出那句在心裡藏了很久的話:“我說一會兒你家裡人逮住我,你能不能幫我求求情啊?真不是我拐賣你”

    他哭喪著臉,滿心都是真誠。

    鐵門搖搖欲墜,樓道裡的人似乎找到了某種很重的工具,正在砸門。繪梨衣點了點頭,可看都沒看路明非,路明非也不知道這怪物女孩懂不懂“求情”二字的意思,只好姑且相信她懂了。

    他歎了口氣,啥也不想了。

    雨中的東京真是異乎尋常的美,只是有點孤單,每個明亮的窗格裡都有一家人在慶倖地震就這麼過去了,父親還在關注電視上的地震預警,母親親吻孩子的額頭叮囑他趕快去睡,遊戲宅打開遊戲機續上地震前的進度,女孩們敷上面膜給男朋友打電話訴說剛才好驚險。前方是萬丈高崖天塹鴻溝,雨幕把他們跟那些明亮的窗格分割開來,繪梨衣站在雨的這邊,眼睛裡隱約透出嚮往,可雨的那邊,窗裡的人們並不知道有人這麼嚮往他們的生活。

    刺眼的光柱和巨大的風聲從天而降,黑影籠罩了路明非和繪梨衣。一架黑色的直升機懸停在空中,鋼鐵旋翼切開潑天的大雨。機身上漆著金色的櫻花徽章和MPD的字樣。

    MPD,“MetropolitanPoliceDepartment”的縮寫,那是一架東京警視廳的直升機。

    雖然路明非很不想落在蛇歧八家手裡,可他現在是警視廳通緝的恐怖分子,落在員警手裡也沒有好果子吃。源稚生還明確表示過警視廳裡也有蛇歧八家的朋友,沒准員警還會把他轉賣給蛇歧八家。他還沒想明白自己該求助於員警還是投降黑社會更好,就看見全副武裝的特警從天而降,大踏步地向他們跑來。特警們在(原點書屋)黑色作戰服外罩著MPD字樣的防彈衣,頭戴防彈頭盔,胸前掛著微型衝鋒槍,顯然是警視廳中的精銳。路明非趕緊把槍藏在通風管裡,高舉雙手。特警們沖到路明非面前,二話不說就把他和繪梨衣扛上肩頭,高呼著“發現倖存者”奔向直升機。

    路明非蒙了,心說喂喂,什麼叫倖存者?我倆一點事兒沒有只是在天臺上吹吹風看看夜景啊!

    特警把他和繪梨衣扔進機艙裡,不由分說地給他們戴上氧氣面罩,機艙門立刻關閉,特警們高呼起飛,直升機駕駛員猛拉操縱杆,直升機以拔地而起之勢上升,整個救援過程在不到半分鐘內完成。執行局的幹部們終於撞開了天臺的鐵門,他們的黑風衣像是烏鴉尾羽那樣在風中急振,可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MPD的直升機繞源氏重工盤旋,誰也不敢對MPD的直升機開火。透過機艙玻璃路明非能看見為首的人憤怒地揮動手中的柯爾特左輪槍。

    “放鬆,別害怕,你們安全了。現在深呼吸,對,深呼吸。”特警用力搖晃路明非,“看我看我。”

    醫務人員打亮手電筒檢查路明非和繪梨衣的瞳孔,豎起大拇指晃了晃;然後是血壓測量和膝跳反應測試,路明非和繪梨衣也都輕鬆過關;醫務人員用金屬小棒在路明非耳邊敲了敲,這是測量路明非的聽力有沒有受損,路明非點點頭表示自己聽得非常清楚沒有任何問題淋雨導致聽力受損的可能性也太小了;再然後的檢查路明非也搞不明白了,總之幾分鐘之內他和繪梨衣都做了全身檢查,明明他們倆都安全無事甚至可以說是活蹦亂跳,可看特警和醫務人員審慎的態度,他們應該是剛從地震坍塌的廢墟中被挖出來,處在隨時都會嗝屁的狀態。

    路明非不禁覺得自己可能是受了點什麼傷,可是渾身上下摸摸,愣是沒一處疼的。

    “總部總部!海豚分隊報告!海豚分隊報告!我們從源氏重工救出了一對情侶!他們都非常健康!我們這就返航!”特警隊長抓起對講機,用振奮人心的聲音說。

    “總部收到,總部收到,允許返航,允許返航。”對講機裡傳出冷漠的女生,路明非總覺得那聲音有點耳熟。

    “我們我們就這麼飛走啦?”路明非試探著問。

    “放心吧,還會有其他小隊救援那座大廈裡的人。我們接到電話說地震震塌了源氏重工的通道,有人被困在樓頂上,所以就出動了直升機來救援。你們真是幸運極了,現在總部的救援電話都給打爆了。”特警隊員摘掉頭盔之後是個神采飛揚能言善道的男人,“別擔心你樓頂上的朋友,其他分隊會救援他們的,這架直升機已經坐不下了。”

    確實這架直升機擠得慢慢的,從特警隊長到特警隊員到醫護人員,大家都帶著燦爛的微笑沖路明非和繪梨衣點頭路明非心說他媽的一架七人座的直升機,光救護人員就占了五個位置,所以才只能帶兩個人啊!東京警視廳絕對是腦子鏽掉了啊!

    “搞定。海豚分隊已經救出了那對小情侶,他們正在返航,會在東大附屬醫院把他們放下去。”酒德麻衣掛斷電話,伸了個懶腰。

    “長腿你在日本的人脈嘛,那麼短的時間裡就能調用MPD的直升機,MPD裡有什麼高級警官想跟你約會麼?”蘇恩曦衣冠不整地蜷縮在沙發上看書。

    “那不是MPD的飛機,MPD的每架飛機都被調度台控制著,事後查執勤記錄會查出問題來。我只是雇了一架直升機,給它換了個塗裝。”

    “這個辦法倒是便宜好用,這麼說來那些員警也是假員警咯?靠得住麼?”

    “人倒是很靠得住,”酒德麻衣挑了挑長眉,“就是有點囉嗦。這是那幫人的職業病,他們隸屬於一家旅遊公司,做的是城市直升機觀光的項目。做旅遊的那些人,嘴巴都是閒不住的。”

    “你雇了一幫導遊去救他們?”

    “敬業的金牌導遊。”

    蘇恩曦想發表些評論可又無從說起,只好聳聳肩:“喔!”

    “我說你們真是太合適了,金童玉女。我姥姥特別會看夫妻相,她要是看見你們一定會說你們是天生一對。”

    “跟這麼漂亮的姑娘在天臺約會可是很浪漫的事哦,我高中時候也總是跟女生在天臺約會,從我們學校的天臺能看到富士山,那可真是私定終身的好地方。”

    “每個人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跟這麼漂亮的姑娘經過生死考驗,看起來不在一起神佛都不會原諒的哈哈。”

    直升機筆直地飛往東京大學,據說地震中受傷的市民都在那裡接受更加細緻的檢查。一路上特警隊員都在嘮嘮叨叨,看起來認定了路明非和繪梨衣是一對情侶,而且從心底裡覺得他們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路明非攬鏡自照,覺得繪梨衣確實能算得上是玉女,不過他這個金童的含金量可很有點問題。雖然有點窘迫,但很少有人能拒絕溢美之詞,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讚美英俊瀟灑,心裡不禁有點小膨脹。

    “前方就是東京國立大學了。”特警隊長從前座轉過身來,直視路明非的眼睛。

    路明非剛想這傢伙不會是要查自己的證件吧,就聽見隊長聲音郎朗地說:“東京大學是老字型大小的國立大學,歷史要追溯到明治時期,它的前身是東京開成大學和東京醫科學校,再往前追溯的話是幕府時期的‘天文方-,1877年它正式改制為大學。東京大學是日本的最高學術殿堂,很多國家領導人都是從東大畢業的。請大家往下看,我們正飛越東京大學的標誌‘赤門-,我們現在會飛得稍微低一點,請欣賞一下赤門的夜景需要我幫你們拍照留念麼?”特警隊長揮舞著相機。

    繪梨衣根本沒聽這些特警的嘮叨,燈火通明的城市如長卷般在下面展開,她的瞳孔被數百萬燈火照亮。

    愷撒靠在武器館的自動門後,手指掃過溫徹斯特霰彈槍的槍管,他背後的提袋裡有足足十二支溫徹斯特霰彈槍。楚子航背後的提袋裡是九支司登衝鋒槍,手中拿著一具“火拳”式火焰噴射器,這也是二戰時期的經典軍用裝備,這東西噴出的烈火曾經點燃了柏林。如果他們有三具火拳和不限量的燃料,也許能輕鬆地壓制門外那群死侍,但他們只有一罐燃料,而且長年儲存之後蒸發得只剩個底了。

    背後傳來巨蟒貼地遊動的聲音,聽得人骨頭發寒。死侍群已經侵入了壁畫廳,和他們之間只隔著一層木雕門。以死侍的力量,打碎木雕門毫不費力,只是這群智商低下的凶獸還沒有察覺到大廳裡還有這麼一間隱蔽的武器館。畸變之後有些死侍會獲得超強的視覺、聽覺或者嗅覺,但蛇形畸變從理論上來說並不會大幅增強死侍的感官。它們的黃金瞳看似猙獰其實視力很弱,算得上敏銳的嗅覺也被壁畫廳中的血味和熱風干擾,聽覺方面蛇類基本是零,死侍得到增強的可能性也不大,蛇對地面震動是最敏銳的,所以只要愷撒和楚子航保持不動,死侍就很難找到他們的藏身處。

    “數量大概有多少?”楚子航低聲問。

    “超過一百,所有死侍都進入壁畫廳了,電梯井裡已經清空。它們在吃死者,我能聽見它們咬開肌肉的聲音,噁心極了。”愷撒輕聲說,“你對這種蛇形死侍的戰鬥力怎麼評估?”

    楚子航想了想:“A級。速度超過斑馬,撕咬力接近獅子,細胞活性強,傷口很快癒合,最脆弱的部位是心臟、頭部和神經系統,斷肢對它們不算什麼,擊倒之後一定要補刀。”

    愷撒點了點頭:“我也覺得是A級,一對一肉搏的話你和我都不佔優勢。”

    卡塞爾學院對死侍同樣有一套評級制度,在此之前愷撒和楚子航解決過的死侍甚至沒有超過C級的,而A級死侍意味著即使是A級專員面對它也有生命危險。

    “你相信那個日本人麼?這會兒他不會已經跑了吧?”愷撒低聲問。

    “既然選擇了合作,也就只有相信他了吧?”

    “你這種輕信人的性格能活到今天也真是難得。”愷撒聳聳肩,“他可是流著龍血的東西,龍是沒有感情的生物,如果它們的實力壓倒你,它們就一定會吞噬你。”

    楚子航沒有再說話。

    “好吧好吧,我無意映射那位姑娘,說起來我也蠻喜歡她的,她真漂亮不過最好還是不要輕信流著龍血的東西。”愷撒深呼吸,“準備好了麼?”

    楚子航雙手握緊一柄十文字槍,緩緩地點頭。

    “那為什麼不開始呢?”愷撒拍下開門的按鈕,大步而出。

    一名死侍正掛在武器館門前的架子上,蛇形畸變之後它的神經反應速度倍增,立刻向著愷撒的後頸墜落。但愷撒早已通過鐮鼬判定了它的位置,整個人仰面倒地,溫徹斯特霰彈槍對空發射。

    霰彈槍的威力極大但是穿透力不夠,受傷的死侍落地之後翻滾著想要起身反撲,楚子航的十字槍穿透它的腹部把它釘死在地上,兩支司登衝鋒槍抵著它的額頭發射,直到兩匣子彈打空。

    “難怪學院裡的人都說你是個殺胚,這種斬盡殺絕的作風我真是喜歡。”愷撒丟掉霰彈槍,從楚子航背後的提袋中抽出兩支司登衝鋒槍。

    “我對血腥的事情沒興趣,但我知道對這種東西手下留情只會讓我們團滅。”楚子航右手拔起十文字槍,左手從愷撒背後的提袋中抽出溫徹斯特霰彈槍。

    他們使用的武器不在自己的提袋裡而在隊友的提袋裡,這樣抓取更加迅速。明代使用長刀的軍人臨陣會互相拔取對方的長刀來使用,這樣拔刀的速度極快,不受刀長的限制。愷撒使用司登衝鋒槍,因為他負責進攻,楚子航手持十文字槍和霰彈槍負責防禦,霰彈槍對死侍雖然不是必殺的,但強力的彈幕能震退它們。

    愷撒終於看清了壁畫廳裡的情形,這間大廳已經變成了蛇類的養殖池。死侍們糾結在一起,在血水中翻滾,爭食亡者的屍骨。這根本就是地獄般的景象,看一眼就想把一生吃過的所有東西都吐出來。

    “我跟你說過麼其實我最討厭蛇了!”愷撒大吼的同時司登衝鋒槍也開始吼叫。

    “我連黃鱔都討厭。”楚子航冷冷地說。

    子彈掃出巨大的扇面,在死侍的鱗片上濺起點點火光,只有少數子彈能夠從鱗片的縫隙中鑽進它們的身體,無論受傷還是未受傷的死侍都張嘴嘶叫,嬰兒哭聲像海潮一樣撲向愷撒和楚子航。

    “哦,我對好哭的孩子也沒有好感!”愷撒拔掉打空的彈匣,楚子航幫他把新的彈匣插了進去。他們已經沒有加特林重機槍了,那就得把衝鋒槍的射速用到極致。

    愷撒一邊掃射一邊前進,向著大廳中央的影壁逼近,四面八方的死侍都聚攏過來,在它們眼裡這兩道菜正自己登上餐桌,還走得有模有樣。一名死侍從側面接近愷撒,而愷撒的彈幕正集中在前方,他連目光都沒有轉動。楚子航平持十字槍閃出,刺向那名死侍,雖說是在少年宮劍道班學的刀術,但他自己研究過日本武術,這一槍刺出去誠心正意,很有寶藏院槍流的氣勢。死侍以雙手合攏格擋,十字槍貫穿它的掌骨,可它不僅沒有疼痛的反應反而猛地合攏雙手握住了槍鋒。楚子航俯身衝鋒,用槍逼著死侍後退,這時愷撒從腰間抽出了那柄柯爾特“西部守望”。

    西部守望發射的動靜就像是一道暴雷,大口徑子彈準確地沒入那名死侍的腹部,接著爆炸開來。四濺的水銀被火藥加熱了,彌漫出一片白色的水銀蒸氣。死侍們四下閃避,被水銀濺到的死侍鱗片變得蒼白,然後脫落,青白色的水銀瘢出現在它們的皮膚上。

    “喔!日本人的武器看起來比學院的汞核心彈還要有用!”愷撒頗為驚喜。

    這柄柯爾特使用岩流研究所開發的水銀爆裂彈,也唯有這種這大口徑的老式左輪槍才能發射危險的爆裂彈頭。

    楚子航把死侍釘在一根立柱上。死侍的腹部被愷撒打了一個洞,水銀正高速地侵蝕它的身體,結實的十文字槍穿透它的胸膛,可它仍嘶叫著撲向楚子航,讓整根槍桿從它的胸口裡穿過,槍桿上滿是濃腥的黑血。楚子航一拉肩頭的袋子,那捆長刀落在腳下,他手中已經抓了一柄,當胸直刺切斷了死侍的脊椎。神經系統是死侍的弱點,脊椎被毀後它終於無力地癱軟下去。楚子航把一柄柄長刀插進腰間,再抽出一支霰彈槍,翻身貼住愷撒的後背。

    愷撒打空了西部守望裡的六枚水銀爆裂彈,精煉水銀的煙霧在大廳裡彌漫,火風加劇了煙霧擴散的速度,死侍本能地畏懼這種煙霧,一時間不敢靠近他們,愷撒趁機用衝鋒槍做壓制射擊。

    他們一步步接近大廳的中央,數以百計的死侍圍繞著他們,嬰兒的哭聲在四面八方回蕩,無數張蒼白的人臉在火光中浮現,有的是老人有的是年輕人,有些面孔已經扭曲變形,有些面孔還能讓人想到會在街頭遇見的路人,有羞澀的少年也有撫媚的熟女,可當它們的顱骨打開露出荊棘般的利齒時,它們都變作森羅惡鬼。

    “我們就像是闖進蛇類養殖池的兩隻老鼠,手裡拿著皮彈弓啊。”愷撒棄掉手中的司登衝鋒槍,也抽出溫徹斯特霰彈槍。

    這兩種槍打在死侍身上都不過是破皮見血,相比起來倒是霰彈槍更好用一些,雖然後坐力巨大,至少能將死侍震退。愷撒重複上膛開槍的動作,彈殼“叮叮噹當”地落地根本不用瞄準,隨手開一槍就能命中敵人。

    大廳中央,最強壯的死侍正在吞噬死者,它們的體型超過其他死侍兩倍。自始至終它們都沒有加入對愷撒和楚子航的進攻,它們一心一意地對付著面前的大餐,首先吐出黏液來潤滑屍體,然後像蛇一樣緩慢地吞吃。看起來死侍群也跟動物群一樣有著地位的差別,最強壯的死侍就像頭狼一樣霸佔了最新鮮的血食,其他死侍不敢跟它分享食物,否則它連同伴也吞吃掉。距離愷撒最近的那名死侍是個中年禿頂的男人,或者說他生前是個中年禿頂的男人,想起來很不招人待見的死胖子,但誰也想不到它在龍化之後擁有如此魁偉的身軀,臃腫的腹部貼著地面蠕動,至少膨脹了兩倍的頭部和脖子也在蠕動。

    它扭過頭來對愷撒和楚子航露出似乎是笑的表情,這不是死侍第一次露出近似微笑的表情了,看起來這是蛇形畸變的死侍在看見食物時表示喜悅。死侍群把他們驅趕到大廳中央是為了先讓最強壯的死侍進食。

    溫徹斯特霰彈槍噴出密集的火星,中年禿頂男子版的死侍被當面轟中,它的上半身如折斷般後仰,臃腫的腹部仍坐在地上。

    “禿頂和臃腫這種事也是我不喜歡的!”愷撒大吼。

    面對死侍的微微一笑絕大多數人都會嚇得昏死過去,可它們遇上的是卡塞爾學院出來的暴徒,楚子航面無表情地抽出司登衝鋒槍補刀,密集的子彈在那名死侍的蛇腹上打出一個個血孔。

    那名死侍緩緩地坐了起來,就像一個睡醒的人類彎腰起床。它臃腫的腹部一節一節的蠕動,身體也一節一節變高,它用肚皮貼地行動的時候只有一人高,可此刻竟然化身為三米高巨人,還不算盤在地上的尾部。在壯碩的蛇身上那細小的人類身軀顯得那麼不協調,就像一隻懷孕的母螳螂。

    “這傢伙變成死侍之後該吞吃了多少蛋白質啊。”愷撒喃喃地說,在西部守望中填入新的水銀爆裂彈。

    楚子航雙手雙刀,緩緩地舒展雙臂。前方已經沒有路了,這就是他們最後的戰場,所有死侍都跟著首領一起“站”了起來,強有力的尾部支撐著魁梧的上半身,“身高”從兩米到三米不等。圍繞著愷撒和楚子航,這些顫巍巍的蛇軀就像是一片肉質森林,大概只有最瘋狂的藝術家才能想像出這樣的畫面。

    “紳士們,進餐之前不需要先祈禱麼?”愷撒猛地合攏西部守望的轉輪。

    古老的證言從天而降,寒冷的光也從天而降,北辰一刀流-霜降!

    黑影沿著死侍首領的背脊降落,帶著湛清色的刀光。童子切安綱從後頸處貼著脊椎切入,隨著刀手的下墜一塊塊脊椎骨開裂,那名死侍像是被抽掉了了脊骨的蛇那樣一段段坍塌,源稚生落地俯身,右手蜘蛛切貼地旋轉平揮,斬斷了死侍的尾椎部分。巨大的身軀徹底失去支撐,傾斜著砸向源稚生,源稚生側身閃過,雙手長刀貼著死侍的脊背連斬,空氣裡回蕩著打鐵般“當當”聲,死侍的脊椎和生鐵差不多堅硬,源稚生形同斬鐵。

    死侍首領在他落地的一擊中死亡,愷撒和楚子航都覺得背後發冷。這有如天罰般的刀斬,看來他們還沒有領教源稚生最兇殘的一面。

    源稚生雙手“血振”,在蛇軀組成的樹林中繼續念誦古老的語言。他念得越來越快,巨聲在大廳中回蕩,仿佛山中佛寺,古鐘轟鳴。領域正在形成,未知的言靈即將釋放。

    愷撒和楚子航一邊亂槍齊發不許死侍群靠近源稚生,一邊回頭看向這個偉大的瞬間——皇即將釋放他的言靈。

    身為混血種誰都想知道言靈的極限,就像極盛時的喬丹在內線拿到球躍起的瞬間,連他的對手都會抬頭想欣賞他那一刻的身姿。

    領域緩慢地擴張,看起來很溫和,邊界泛著淡淡的螢光,領域中的死侍戰戰兢兢地匍匐在地,雙手痙攣著按在地上,眼睛裡流出黑色的血淚。

    楚子航和愷撒都震驚了,他們感覺不到任何異樣,可死侍群卻像是被感化了,它們向著源稚生下跪,如同是敗軍之將面對戰勝的君王,領域最終把整個壁畫廳都覆蓋了,源稚生提著童子切和蜘蛛切走進死侍群中,沿路揮刀砍下一名又一名死侍的頭顱,割草機一樣推進,黑色的血泉從脖子的斷口中湧出。源稚生的言靈,效果竟然是讓敵人心甘情願地接受殺戮。

    “Shit!這是精神控制麼?”愷撒喃喃地說。

    “不,不是精神控制,你看那些死侍的身體下面!”楚子航說。

    大理石地面正在慢慢開裂,這說明有驚人的重量壓在地面上,什麼樣的重量能壓裂大理石地面?幾噸還是十幾噸?承受這股超重力的骨骼又是什麼感覺?

    愷撒明白了,死侍群並非心甘情願地被斬殺,而是無法抗拒。它們的體重在瞬間增加了幾十倍,重到連抬起手臂都很艱難,它們若是不匍匐,那脊椎骨就會被壓斷。

    言靈-王權,序號91,屬於那類已然超越人類理解範疇的言靈。

    除非獲得釋放者本人的允許,沒有人能在王權的領域範圍內直立。領域中的人必須承受數十倍甚至數百倍的重量,血液會從身體下方突破皮膚流逝,大腦嚴重缺血,想要避免大腦失血就下跪,甚至用低頭叩拜的姿勢。但即使叩拜也未必能活下來,隨著王權的力量不斷上升,釋放者可以讓任何人的骨骼崩裂,它們的屍體與地面齊平。雖然名為“王權”,但根本不是什麼王道的征服,而是把霸道之極的超重力施加在對方身上,緩慢無情地碾壓對方。

    這就是源稚生的計畫,把死侍群集中在大廳的正中央,以王權之力強行壓服它們,然後縱火焚燒。源稚生用刀柄敲碎了長明燈的油缸,清油流淌滿屋,楚子航把肥皂狀的C4炸藥塊投向大廳的每個角落。C4炸藥素來以超穩定而著稱,沒有引信的話被子彈打中都不會爆炸,但火場中的持續高溫會令它們在幾分鐘後爆炸,高溫和衝擊波會把這層樓變成烤肉架。終於輪到火拳出場的時候了,楚子航從背後抓過火焰噴槍,十米長的焰留掃過那些浸泡在清油中的死侍。

    烈火一下子升騰到兩個人的高度,死侍們完全無法動彈,只能忍受著灼燒。蒼白的臉在燃燒,黑髮在燃燒,看起來還像人類的胸部和漂亮的鎖骨也在燃燒,死侍群發出常人聽不見的哀嚎,令愷撒的大腦深處抽痛。他想到中世紀的女巫們在火刑架上哭泣,其實人類殘酷起來也不亞於這些嗜血的凶獸,只是手段看起來略微“乾淨”一些。

    “快……走!”源稚生走著走著撲到在血泊中。

    楚子航把長刀收回腰間,撲上去把他從血泊里拉起來,看了一眼他的臉,心裡大驚。源稚生處在崩潰的邊緣,心臟瘋狂地輸血去維持搖搖欲墜的身體,紫黑色的毛細血管從皮膚表面浮凸出來。難怪經過再三考慮源稚生才決定動用這種超級言靈,因為這種言靈會給身體帶來極大的負擔,“王權”會在一瞬間就抽走釋放者的全部生命力。越是高端的言靈越是會對身體產生負擔,神話般的“萊茵”言靈只要釋放出來,釋放者就得死,他在自己的領域中只能存活零點幾秒鐘。

    “快走!”源稚生再次說。

    楚子航忽然明白了源稚生那句話的意思,源稚生一旦支持不住,“王權”的領域也就崩潰了,死侍會再度獲得活動的能力!楚子航還沒來得急反應就聽見背後急促的槍聲,那是愷撒向著這邊射擊!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名死侍正撲向自己背後,愷撒發現之後用火力壓制。他抓著源稚生貼地翻滾,一條巨大的火蛇從天而降,這名死侍剛剛從“王權”的領域中解放出來就發起致命的撲擊,完全不顧自己渾身著火。它的利爪握住源稚生的小腿,楚子航聽見骨骼扭曲的微響,死侍的握力之大可以在鋼鐵上留下手印。

    楚子航忽然覺得手中多了一件東西……蜘蛛切的刀柄!關鍵時刻源稚生把幾乎從不離身的佩刀交到了楚子航手中,楚子航轉為反手握刀,繞過源稚生刺穿了死侍的手臂。刀鋒穿過兩根臂骨間的肌肉,楚子航一推刀柄,蜘蛛切向剖開死侍的手臂,勢如破竹。他翻身躍起踏上一步,揮刀砍在死侍的胸口,砍出了明亮的火花,左手抽出最後一支司登衝鋒槍,頂在死侍的胸口發射。

    “背這傢伙去電梯!”愷撒奔到楚子航身邊,西部守望連連發射。

    死侍的一握令源稚生的小腿骨裂了,在解除了龍骨狀態之後源稚生也不是堅如金剛的,楚子航把他扛在肩上往電梯那邊挪動,他們三個都處在體力耗竭的狀況下,心臟劇烈的跳動,似乎胸口都要開裂。地面震動,一名魁梧的死侍穿越水銀爆裂彈製造的水銀煙霧,它的上半身魁梧的像是馬熊,大概在畸變之前也是魁梧的男子,龍血更刺激了它的肌肉生長,雙肩畸形地隆起,臂展像是大猩猩那麼長,最驚人的是它的利爪中旋轉著雪亮的長刀!它從楚子航丟棄在火場中的長刀中撿了兩柄,以蛇舞神的形態迫近。在以前的記錄中不乏死侍使用武器的,作為人類時候學習的武器技能會被死侍繼承,但如此老練的刀術技法還是第一次在死侍身上見到,它的蛇軀妖嬈地扭動,雙刀圍繞身體流轉,形成無破綻的防禦。

    愷撒從背後抽出那支古董獵槍,古董獵槍的長度都及其驚人,這支槍光是槍管就有大約180cm長。愷撒順手一遞,自己還在那個蛇男的刀光範圍之外,但槍管已經抵的靠近它的胸口了。

    蛇男一刀砍斷槍管的前三分之一。轟然巨響,獵槍照舊發射,蛇男被大口徑鉛彈轟進了火場,愷撒也被後坐力震得倒退出去。

    “什麼年代了還玩刀耍酷。”愷撒扔下古董獵槍抽出霰彈槍,“你他媽的是個搞笑角色吧?”

    地面再次震動起來,巨大的陰影從天而降。那是一根重達十幾噸的鋼樑,陷入地面數寸,濺起一人多高的灰塵。天花板和牆壁都在開裂,曲折的裂紋在內牆上飛快地蔓延,夾鋼的樓板也經不起地震的折騰。這一輪的震波強度超過了八級。四面八方都是火焰,強光和灰塵模糊了他們的視線,牆壁上懸掛的木雕佛像化作一團團烈火下墜,黑鐵的神龕被燒得通紅,這些東西都是從蛇岐八家的老神社搬來的,是流傳了上千年的文物,它們的壽命到今天為止。

    愷撒負責殿后,但他不再開槍了。火焰把他們跟死侍群分隔開了,這時候開槍只會暴露自己的位置,他們伏地身形穿過滾滾黑煙,步伐極輕以免驚動附近的死侍。蛇類對於地面的震動異常敏銳,它們貼地的腹部是最完美的感測器,耍蛇人並非用笛子指揮蛇跳舞而是用腳在地上打著拍子,蛇能夠感覺到地面的微微震動。蛇形畸變的死侍應當也具有類似的能力,這是他們唯一要防備的。火焰、黑煙、高溫讓蛇類擅長的嗅覺和紅外線探測都失效了,以它們那麼差的視力在刺眼的火焰中很難發現愷撒他們。

    但愷撒心裡隱約有種不安……群蛇遊動的聲音距離他們越來越近!不知道為什麼這些燃燒著的死侍似乎覺察到了他們正向電梯門邊移動,似乎它們已經看破了源稚生的戰術。

    可他們藏在黑煙中,死侍又沒有愷撒這種超級聽力,它們在火場中應該是盲目地四處遊動才對。愷撒懷疑那只是自己的錯覺。

    他轉過身和楚子航一起拖著源稚生往電梯那邊挪動,C4炸藥正在火中焚燒,不久就會爆炸,他們只剩幾分鐘了。

    他們終於摸到了電梯門邊,三個人的臉色都變了。剛才的震波不僅是讓樓板和牆壁開裂,而且折斷了電梯門上方的鋼樑,那扇門被倒塌的牆壁封住了!

    唯一的出路被封死了,以“君焰”的威力也無法摧毀源氏重工的牆壁,幾分鐘後爆炸的火光就會席捲這層樓,他們最終還是淪為了死侍們的陪葬品。

    “我可從沒想過自己的死法是在烤蛇的盛宴中跳進烤爐……”愷撒在倒塌的牆壁上狠狠地踹了一腳,可根本撼動不了這沉重的東西。

    “那你為自己設計的死法是?”楚子航拔出腰間長刀。

    “要有樂隊和穿性感禮服裙的姑娘們,在香檳色的游泳池邊,天空遍佈禮花,全世界的記者都在我家門外等候愷撒-加圖索的死訊。”

    源稚生忽然扶著楚子航的肩膀站了起來,跛著腳走到一旁,試著按下貨運電梯的下行鍵。按鍵亮了起來,電梯門上方的數字緩緩地變化,這架貨運電梯居然還能正常運轉!

    他們都以為貴賓電梯完了貨運電梯也完了,剛才貨運電梯從高層直墜下去,樓層數字飛快地變化,愷撒和楚子航都想它是墜樓了,至於路明非在不在那架電梯裡和是不是活著的問題,他們都沒有談寄,因為擔憂也沒用,他們面前還有更大的危機。可這架運轉緩慢的老式電梯居然在地震中保全了下來!該死的狗屎運在最後一刻還是救了他們,幾分鐘的時間已經足夠這架慢騰騰的貨運電梯升上來了。

    “這麼說來那個廢柴也沒事!”愷撒的聲音裡透著欣慰。

    楚子航心中微微一動。愷撒的第一反應居然是這個,原來他一直沒說什麼,卻記著那個廢柴的死活。

    楚子航從C4炸藥上切下一塊,插入引信之後黏在電梯門上,閃在一旁貼牆站立。隨著轟然巨響,裡面嵌了鋼板的鋁合金門被炸開了一個口子。

    “好極了,可那些東西似乎也想搭乘電梯。”愷撒扭頭看向身後。

    “噝噝”的遊動聲和嬰兒哭泣的聲音漸漸逼近,連楚子航和源稚生也能聽見。火焰和黑煙中隱約出現了明亮的蛇影,那些熊熊燃燒著的死侍竟然強忍著疼痛摸索過來了。那不是愷撒的幻覺,死侍確實具有感知他們位置的能力。那名揮舞雙刀的死侍妖嬈的扭動身體,看起來很像印度神話這的蛇神納伽。它的雙刀在火場中燒得發紅,攪起大片的火風。愷撒的那枚大口徑鉛彈並未給它造成致命傷。

    “你的血!”楚子航低聲說,“它們聞著你身上的血味!”

    愷撒恍然大悟。死侍對血和殺戮的渴望植根在腦海深處,即便死都不會放過,源稚生的血是最令它們垂涎的美味,源稚生之前肩部受傷,鮮血浸染了那件南蠻胴具足,這種日本鎧甲在裡層使用了草編的墊子,穿著這件鎧甲的源稚生就變成了追蹤器,濃烈的灼燒味也無法遮掩他身上的味道。

    “把他的鎧甲扒下來扔到火裡去!”愷撒低吼。

    “恐怕沒用,死侍立刻就會發現那只是件鎧甲,然後繼續往這邊探索。”楚子航快速地拆卸鎧甲的帶子,把最基本的胸甲和肩甲穿在自己身上,尤其是那件浸滿源稚生血液的肩甲。

    “海底那次你先出艙,這次的工作交給我。電梯一到就喊我,我儘快從火場裡脫身,給我火力掩護。”楚子航面無表情,他從不在“誰去做危險的工作”這件事上推讓。

    他從霰彈槍中卸下一枚子彈,一刀削開塑膠彈殼,把其中的火藥灑在源稚生肩膀上,愷撒已經點燃了雪茄,狠狠地摁在傷口裡。火焰騰起的時候連源稚生也不由得面孔痙攣,神經末端被灼燒的痛苦足以令一般人暈厥過去。灼燒暫時地封堵了血管,傷口表面的血液也燒幹了,這樣就清除了源稚生身上的血味。楚子航把霰彈槍收在風衣裡,拔出長刀,槍械上他不如愷撒,這種時候還是刀更可信賴……記憶中那個男人沖向神座的時候,手中也只有一柄長刀。

    “喂。”源稚生說。

    楚子航扭頭,源稚生把蜘蛛切扔給他:“這柄刀才能砍開死侍的骨頭。”

    楚子航微微點頭,也不道謝。他驟然發力沖進火場,衣擺翻飛如大鷹的雙翼。死侍群迅速地反應,蛇行的聲音追著楚子航去了。

    愷撒看了一眼貨運電梯的樓層數,大約還有兩分多鐘這架電梯才會到達壁畫廳,也就是說楚子航要拖住至少兩分鐘的時間。他一顆一顆地往司登衝鋒槍裡填子彈,這種時候他必須做點什麼事情才能保持鎮靜。

    跟死侍肉搏,楚子航真是瘋了,肉搏的話他一對一都未必能取勝,可現在他被幾十上百名燃燒的死侍追逐。不過楚子航一直就是這種瘋子,每個人都有一條可以為之發瘋的理由。愷撒用力插進彈匣。

    “我查過你和楚子航的資料,據說你們在學院是對手。”源稚生無力地靠在門邊。

    “那傢伙很討厭,表面上好相處,其實是個很自我的人,他決定是事誰都不能改。”愷撒低聲說,“就像剛才這樣,好像他才是我們這組的組長似的。我最受不了的就是這種人。”

    “聽起來確實是不討人喜歡的性格,但你對他的惡感似乎沒有傳說那麼強烈。”

    “只是討厭而已,誰也不會真的厭惡一個跟自己差不多的人,對不對?”

    源稚生一愣。

    “我也是很自我的人,我決定的事誰都不能改,要不是這樣我們怎麼會當對手呢?”愷撒一支支給司登衝鋒槍上膛,“如果你有一個好對手就會明白,千萬不能玩壞了,玩壞了再找下一個可不容易。但你一輩子都不會明白這句話,你是高高在上的皇,你天下無敵!”

    火場中傳來密集的叮噹聲,不知是楚子航在斬擊死侍的骨骼還是正跟那持刀的蛇男對斬。愷撒一躍而起,手中是司登衝鋒槍對空吼叫。這是命令楚子航回撤的信號,貨運電梯大概還有半分鐘才到,但他等不下去了。楚子航距離他們越來越遠,而且看似陷入了纏鬥,愷撒看向火場深處,根本看不到楚子航的身影。楚子航不會蠢到一個勁兒地往火場深處紮,他這麼做的唯一解釋就是他被數量眾多的死侍圍攻了。他可能已經辨不清方向了,愷撒在用槍聲給他指路。

    “tm的!”愷撒大吼,火場中依然傳來密集的刀聲,顯然楚子航還未能脫身,這種情況下愷撒準備好的司登衝鋒槍完全派不上用場,他胡亂掃射可能會傷到楚子航。

    冷汗開閘一樣流淌,迅速地被火風蒸發,愷撒的眼角抽動,神色猙獰。多拖延一秒鐘就多一秒鐘危險,火場裡焚燒這15磅C4炸藥!

    “叮”的一聲,電梯到達,開門的刹那無數的紙頁往外飛。電梯裡空無一人,堆了整整五十箱檔案,紙頁捲進火風之後劇烈地燃燒起來,明亮的灰燼旋轉著飛舞。火場中的溫度早就不是常人可以忍耐的了,如果不是他們三個,換做櫻或者夜叉早就因為缺氧而暈倒了。而楚子航所處的環境更糟糕,他所在的地方氧氣可能已經耗盡。

    “楚子航!”愷撒大吼。

    強猛的衝擊波把愷撒和源稚生狠狠地拍在牆壁上,一瞬間空氣溫度又提高了幾十度,瞬間的高溫把他們都燎著了。那是楚子航的“君焰”,關鍵時刻楚子航終於還是動用了這危險的言靈,但就像他說的,在封閉空間裡使用“君焰”只有自己遭殃,火風和衝擊波反彈回來會把釋放者淹沒。但楚子航別無選擇,這種程度的“君焰”還不足夠殺死死侍,但至少能夠借助衝擊波震退它們。愷撒看見熟悉的黑影像是巨鷹那樣越過死侍還在燃燒的屍骸,楚子航終於脫困了!愷撒狂喜地平端衝鋒槍掃射,彈幕準確地覆蓋楚子航的背後,如果有死侍想要追擊楚子航那麼必然迎面撞上愷撒的彈雨。

    “Go!Go!Go!”愷撒邊射擊邊吼叫。

    楚子航幾乎是貼著地面狂奔,火場中越高的地方空氣越熱,貼近地面的地方反而可能存在著氧氣。那些帶著火焰在地面上打滾的死侍居然還會伸出利爪去抓楚子航,它們臨死都未能拒絕皇血的誘惑。楚子航一邊奔跑一邊左右快刀連閃,切割死侍的手臂或者喉嚨,再切斷系鎧甲的繩子,把一件件沾染了源稚生鮮血的鎧甲扔向火場中央。

    “還能動的話就拿起槍來射擊!”愷撒扭頭怒視源稚生,這才發現源稚生正試著端起一支司登衝鋒槍,但他的力量衰竭到無法瞄準。

    “王權”對源稚生的消耗之劇烈可想而知,能夠以拳頭打裂青銅的男人現在連區區一支司登衝鋒槍也端不起來.

    “那就滾到電梯裡去!快!”愷撒大吼,“別留在這裡礙事。”

    楚子航發力越過一具燃燒的屍骸,只剩下十幾米了,愷撒一邊射擊一邊焦急地對他招手。這時腥風從正上方傳來,扭曲的蛇影狠狠地砸在他的背後,他撲倒在那具燃燒的屍骸上,風衣立刻燒著了。

    愷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名死侍出現得極其蹊蹺,避開了他的彈幕。他仰頭看向空中,忽然明白了,大廳頂部裝飾成古代佛寺的模樣,有大樑和椽子。源稚生剛才就是藏身在大廳頂部,忽然出現在死侍群的中央,釋放了“王權”而這名死侍也從某個地方遊上了屋頂,誰也不敢相信它們如此沉重的身軀竟然也能像小蛇那樣靈活。死侍用長尾死死地纏住楚子航,把他的上半身狠狠地往後扳,這是想用肉體的暴力把楚子航攔腰折斷。楚子航的黃金瞳變得血紅,這是大腦充血的跡象,他伸手摸索落地的蜘蛛切,但他的眼睛已經模糊無法實物,蜘蛛切就在手邊不遠的地方,可他的手指卻一而再再而三地錯過。

    愷撒握槍的手在抖,他不敢開槍,他期待著楚子航忽然發力掙脫那名死侍,然後他就可以把整整一匣子彈打在那名死侍的腦袋上。

    但燃燒的蛇神納伽忽然出現楚子航背後,灼熱的長刀刺穿了楚子航的身體,那個使用雙刀的蛇男一刀砍斷纏住楚子航的同伴,伸手抓住楚子航的頭顱,把他整個人提起在空中。他鼓動著鼻翼嗅吸著楚子航身上的氣味,大概不明白獵物身上的那種鮮美的血味為什麼忽然淡了。蛇尾猛地一甩,它拖著楚子航去向火場深處,楚子航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愷撒,儼然是下命令的眼神。

    愷撒真討厭那種眼神,那種他決定的事就不能更改的眼神,楚子航居然敢對他高高在上的愷撒-加圖索下令,命令他離開!

    愷撒狠狠地抓起地上所有司登衝鋒槍的槍帶,把五六支一起背在肩上,大步沖向火場:“你他媽的找死啊!”

    這時他聽見背後的電梯門響了,他吃驚地回頭,發現源稚生已經爬進了電梯,正用顫抖的手按下關門鍵。

    “快走!我們就不了他的!”源稚生用虛弱的聲音說:“炸藥就要爆炸了,你一個人怎麼可能從一群死侍手裡搶人?”

    愷撒愣住了,他沒有想到一位尊貴的皇會幹這種事。他媽的這叫什麼事兒?快走?把隊友留在火場裡自己快走?這在電影裡也是二線雜兵才會說出來的臺詞啊,貴族很少說快走,貴族說快走的時候總是對別人說,然後自己留下了拔出家傳的利劍。他媽的皇這麼高貴的東西怎麼能說出我們快走這種話來的呢?一定是蛇崎八家的傳說有問題,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麼超級混血種,因為一個超級混血種不該這麼陰險和卑鄙。

    愷撒抬腳踢在源稚生胸口,滿臉猙獰地把他摁在電梯地面上:“你走不了!今天如果我的朋友走不了那你也走不了!記住!你是最後一個走的!”

    “這種衝動有用麼?在戰場上每個人都是可以犧牲的!你是組長,組長的任務不是最大程度地確保團隊存活麼?”源稚生嘶啞地吼。

    “不!我不是組長!我是,”愷撒一字一頓,“正義的朋友!你不是問過我是不是正義的朋友麼?對!我是!從不丟下朋友就是我的正義,我為我的正義活著,也為我的正義去死!”

    他抓著源稚生的頭髮把他的腦袋撞在金屬地板上,解下自己腰間的紫色絲繩把他捆了起來。這種時候必須捆住源稚生,否則他轉身去救楚子航的時候源稚生一定會操縱電梯離開,他早就看穿了這些卑鄙的日本人,他們絕對會在你的背後打黑槍,而且是以“大義”之名。

    “我不能忍受不正義的自己,如果世界上真有那個人……那我第一個殺了他!”他狠踹源稚生一腳,轉身箭一樣射向火場。

    楚子航落地翻滾,儘量伏地身體呼吸一些氧氣。黑血從蛇男的雙眼汩汩流出,楚子航反手的一刀毀掉它的兩隻眼睛。關鍵時刻他想起了那招“蘇秦負劍”,強忍這顱骨幾乎裂開的疼痛,向背後揮出了蘇秦負劍,一舉重傷蛇男的雙眼。他的肋部劇痛,蛇男那一刀貫穿的其實是他還未來得及脫掉的胸甲,但赤紅的刀身還是燒傷了他的腰部。

    看向電梯那邊,只有火焰和黑煙,他什麼都看不見。他所處的位置幾乎是火場正中間,他的身邊圍繞著數十名死侍。

    這真的是他一生中的最後一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炸藥就會爆炸,死侍群也得給他陪葬,其實他現在放棄反抗的結果是差不多的。但他還是握緊了雙刀,擺出二刀一流的起手式。

    回想自己這一生主要的優點和缺點都是固執,深入骨髓的固執。固執地要把命運抓在自己手裡,因為這份固執他找到了卡塞爾學院改變了自己的人生,也因為這份固執他從未真正瞭解那個名叫夏彌的女孩,他固執地拒絕任何人,獨自生活在人群中的角落裡。有時候想想自己在某些方面跟愷撒一樣中二,總覺得自己與眾不同,所以不肯對一切“世俗的”東西低頭。到了生命的最後也是固執地握緊刀柄,握緊刀柄的感覺才是活著的感覺。

    蛇男痛苦而妖嬈地舞動著,燒紅的雙刀劃出明亮的刀弧,漸漸逼近楚子航。其他死侍都伏低身體,長尾在身後擺出扭曲的S形。這是蛇類進攻前的預備動作,脊骨彎曲肌肉收緊,猛地彈向獵物的時候,它們會繃得筆直。這一幕就像群狼狩獵雄健的公野馬,狼群的優勢是壓倒性的,但公野馬的鐵蹄也能把狼頭踢碎,所以最強壯的頭狼在公野馬的正前方主持進攻,其他的狼伏低身體在旁邊待機,只等公野馬和頭狼纏鬥時露出破綻,就撲上去把利爪插進馬腹裡。

    楚子航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蛇男的雙刀上,眼盲並沒有嚴重地削弱蛇男的戰鬥力,它靠著靈敏的嗅覺鎖定了楚子航的位置,出盡全身力量把長刀舞成火熱的狂風。它還是人類的時候想來是劍道愛好者,無數遍地做套路練習,這些攻防技巧深深地刻在它的記憶中,畸變之後仍未忘記。

    柳生新陰流-五方出勢,楚子航能隱約地判斷出蛇男的刀術流派。五方出勢不是招式,而是最基本的斬切訓練,包括上段、中段、下段、右腋下、左腋下五種斬法。蛇男一輪輪地重複五方出勢,加上它驚人的臂長,身邊兩米只能都是火紅的刀影,乍看上去密不透風。楚子航右手握著那柄傳世的斬鬼刀蜘蛛切,刀身藏在左腋下。他只有一次出刀的機會,出刀就得斬斷蛇男的頸骨,徹底瓦解它的戰鬥力否則來不及反身應付背後攻過來的死侍群。

    他猛地踏地,沖向蛇男,和背後那群死侍拉開距離的同時淩空躍起,蛇男直起身體的時候有接近三米高,他必須躍起揮刀才能將它斬首。

    腦後傳來刺耳的嘯聲,另一柄刀正破風襲來!難道死侍群中還有另一名死侍會使用武器?但楚子航身在空中已經無法閃避,他迎上密集的火紅色刀光。

    蜘蛛切只砍中了蛇男的胸口,被背後那柄刀干擾,楚子航出刀的時機差了一點。但他居然平安地落在蛇男面前,關鍵時刻蛇男的刀舞戛然而止,它的腦門上插著一柄利刃!

    黑色的獵刀!那柄刀脫手飛擲,在很近的距離上擦過楚子航的側臉,插進了蛇男的腦顱!

    楚子航不由自主地笑笑,原來這世上至少還有一個人跟他一樣固執。黑影衝破火牆,雙手衝鋒槍扇面掃射,射擊動作大開大闔這位一貫如此,什麼時候都是王者氣概。

    “趴下!”凱撒大吼。

    楚子航翻身後躍,狂奔幾米之後貼地臥倒。蛇男伸手從額頭上拔下獵刀,高舉獵刀對四下發出憤怒的嘶吼。

    以狄克推多的鋒利和愷撒擲刀的力量,刀鋒也不過進去兩寸,這對死侍來說根本算不得致命傷,可獵刀上插著一塊橡皮泥似的東西——最後一塊C4炸藥!

    刺眼的光明在蛇男的手中炸開,衝擊波和瞬間高溫席捲了周圍的空間,愷撒、楚子航和死侍們都被衝擊波拋離了爆炸中心。愷撒和楚子航灰頭土臉地翻身坐起,那名死侍仍然堅定地站在爆炸中心,只不過腰部以上的部分只剩下古銅色的骨骼,爆炸將它瞬間點燃,殘軀像是半截蠟燭那樣熊熊燃燒。源稚生的猜測沒錯,死侍的油脂果然極其易燃,前提是鱗片下的脂肪直接接觸明火,C4炸藥可以做到。

    “死後還擺出自由女神的姿勢,你果然是個搞笑角色!”愷撒抬起槍口沖燃燒的蛇男點射。

    蛇男的屍體轟然倒地,手骨中握著的狄克推多沿著地面滑了出去,刀柄的烏木正在燃燒,鑲嵌的象牙也焦黑一片,但煉金術製造的刀身仍完好無損。愷撒拾起狄克推多插入風衣中,楚子航把剩餘的鎧甲部件也解了下來扔進火堆裡,愷撒雙手抄起司登衝鋒槍,扔了一支給楚子航,楚子航從風衣中抽出溫徹斯特霰彈槍,也扔了一支給愷撒。兩人背靠著背,一邊用彈幕壓制死侍群一邊往電梯井的方向緩慢移動。被衝擊波掀翻的死侍群重新集結起來,猙獰的金色眼睛圍繞著愷撒和楚子航,子彈一再地把它們打倒在地,它們一再地直起身體往前沖。愷撒和楚子航都不說話,機械地裝填子彈、上膛、開槍,能夠保護他們只有前方的彈幕,一旦彈幕消失死侍群就會撲過來撕咬。它們對於愷撒和楚子航手中這吼叫的、噴火的、能令它們劇痛的東西充滿畏懼,其實有限的槍彈並不能給造成致命傷,它們只要一擁而上就可以把這兩個人撕碎。

    但子彈遲早會耗盡,就像人舉著火把嚇唬狼群,但火把漸漸要燒完了。

    “回來救我並不是什麼理智的決定!”楚子航一邊開槍一邊大吼,“再來一挺加特林重機槍我們也殺不出這裡!”

    “媽的!你以為我想來麼?”愷撒端著司登衝鋒槍掃射,嘴叼著霰彈往霰彈槍裡裝填,他必須保證至少有一隻手的槍在發射,“可那個日本人一直在說我們走吧我們走吧!我為什麼要聽一個傻逼的話?”

    楚子航不再說話了,只是笑笑。

    蒼紅色的立柱一根接一根倒塌,炎風和黑煙在大廳中橫衝直撞,壁畫在火中捲曲,畫上的龍蛇夭矯欲飛。

    源稚生的視野一時清明,一時被黑煙遮蔽,他看著那兩個互為對手的男人背靠著背戰鬥,死侍群越逼越近,近到愷撒有一次把槍管遞進了死侍張大的嘴裡才開槍把它打飛出去,楚子航把長刀和蜘蛛切插在面前,如果有死侍逼得太近他就拔刀逼退它,然後再拾起槍來開火。他們離源稚生很遠,煙塵如濃霧般籠罩著這座大廳,能見度低到了極點,有時候低頭源稚生都看不到自己的手,可他似乎總能看見遠處那兩個背靠背的男人,他們似乎閃著光,他們的光無論黑煙或者濃霧都遮擋不住。

    雪片般的檔被吸入火場中焚燒,它們在火風中震顫著化為火焰的蝴蝶,讓源稚生想起紅蓮烈焰中的極樂館,那晚也是這樣,明亮的蝴蝶飛舞在火焰中,那些都是燃燒的萬元大鈔。

    那個穿著十二單、踩著白色高跟鞋的女孩站在火場中央,對他盈盈輕笑著說:“結果就該是這樣,我們這些身為生在黑暗中的蛾子,就該被火燒死。即使翅膀被燒著了,也會努力飛舞。”

    回想起來櫻井小暮真是一個很美的女孩,恰恰是源稚生會喜歡的那種類型,如果是在東京的酒吧中見面,源稚生也會走到她的桌邊邀請她一起喝一杯。

    可她就那麼死了,源稚生很想救她,但無能為力。他那晚去就是要毀滅極樂館,無論是誰擋他的路他都會殺人,而櫻井小暮擋了他的路。她明知自己對源稚生並沒有什麼勝算可仍然固執地飲下了莫洛托夫雞尾酒,揮舞著長刀在火焰中翩翩起舞。有些人就是這麼固執,明知道結局也不願放棄,要跳舞,固執地按照自己的舞姿跳舞,跳到被焚燒殆盡就像火場中搏殺的愷撒和楚子航,就像在肺螺堆中跋涉的愷撒和楚子航堅持到死都不放棄,到底是美德還是愚蠢?

    “對!我是!從不丟下朋友就是我的正義,我為我的正義活著,也為我的正義去死!”愷撒怒吼的聲音回蕩在他耳邊。

    真是孩子氣的話啊可是真羡慕,羡慕他的年輕和無所畏懼

    源稚生把僅剩的力量灌注在左臂中,骨骼爆響,他從腕部到肘部肩部全部脫臼了。這是特殊骨骼構造帶來的便利,他可以通過發力讓自己的全身關節脫臼。劇痛折磨著他的腦部神經,但他還是掙扎著把脫臼的胳膊從束縛中解脫出來。脫臼之後他的胳膊軟得像是麵條,關節可以逆向翻轉。右臂也掙脫出來了,他用單手脫掉自己的白襯衣,把它卷成一團,然後拔出童子切安綱切開了左手手腕,腕血瞬間就把白襯衣染紅了。當這件襯衣吸收了足量的血液之後,源稚生把它狠狠地投向了火場的角落。

    既然死侍們喜歡血,那就給它們血,足夠多的血。源稚生扶著電梯門緩緩地坐在地下,缺氧和失血令他眼前一片漆黑,真可笑,高高在上的皇竟然死於失血,準確地說是失血之後昏迷在火場裡被燒死歷代皇的魂靈都會嘲笑他的無能吧。被嘲笑也沒辦法,在歷代皇中他確實是能力最弱的,如果家族神官的記載沒有太過誇大,那先代的皇應該超越他十倍。對他這樣無能的皇來說,這就是極限了吧。

    “怎麼回事?”愷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冒著青煙的槍口點在地上,他左右手的槍都停止開火了,可是仍然沒有死侍撲上來。

    他們的子彈就要耗盡,死侍群卻忽然從他們身邊撤離,爭先恐後地游向大廳的某個角落。一分鐘之前他們在死侍眼裡還是自己抹好了鹽和胡椒、在火堆裡把自己烤得茲茲作響的乳豬,現在他們忽然變作了令人作嘔的泔水,別說沒有品嘗的興趣,死侍群簡直是走避不及。

    難道狗屎運之神又出手拯救了他們?這次得用了多大的法力啊!讓嗜血的死侍群放棄眼看就要到手的食物。

    “快!快跑!”楚子航大吼。

    愷撒驟然醒悟,眼下他們沒有時間思考這個奇跡的合理性,火場中燃燒的C4炸藥隨時可能爆炸,現在跪下來感謝狗屎運之神有點太早了。他們同時發力,邊跑邊脫掉沉重的風衣,風衣裡還有零散的槍械和子彈,在奪路狂奔的時候非常累贅。背後傳來巨響和灼熱的風,那是影壁背後的某一塊C4炸藥已經爆炸了,它的威力極大,震倒了影壁。一磅C4炸藥就能夠令民航客機空中解體,所以它才成為恐怖分子最喜歡玩的橡皮泥,而這間大廳散落著足足15磅C4炸藥。

    前方就是貨運電梯,衝開黑煙之後愷撒看見源稚生已經掙脫了束縛,半個身子在電梯外半個身子已經進了電梯。他立刻想到這個日本人想要丟下他們自己逃命。他掏出沙漠之鷹瞄準源稚生的小腿。

    無論如何不能允許源稚生關閉電梯門,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愷撒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源稚生的小腿上炸出了血花,這是鋼芯實彈,換做一般人一顆子彈就能炸斷他的小腿,即使源稚生的肌肉骨骼遠強于常人,但在解除了龍骨狀態之後也很難承受這樣一顆子彈。

    劇痛喚醒了源稚生,他剛要掙扎著坐起來,楚子航已經拖著他的領子把他拉進了電梯,反手拍在關門鍵上。愷撒沖進電梯,一個直拳打在源稚生臉上,把他打到轎廂的盡頭去。

    連鎖爆炸已經開始了,太陽般刺眼的光亮在大廳的各個角落亮起,高溫氣浪以超過颶風幾十倍的速度掃過大廳,把其他炸藥塊引燃。這架老式的貨運電梯發出“吱吱呀呀”的響聲,艱難地關門,門縫還剩幾釐米的時候,一道幾釐米寬的高溫氣流鑽入電梯,它是明媚的紅色,引燃了轎廂中剩餘的檔案。但電梯門終於還是合上了,它緩緩地沉入電梯井中,幾秒鐘後上方傳來天崩地裂般的爆炸聲,明亮的氣浪沖進電梯井,把燃燒著的死侍屍體拋了出來。蛇影在火場中熊熊燃燒,脂肪溶解,漸漸顯露出古銅色的骨架,這些暴虐的生物終於斷絕了生機,臨死的時候它們圍著一件襯衣撕咬。

    貨運電梯“隆隆”地下降,愷撒使勁地踩踏燃燒著的文件,然後疲憊地躺在文件箱上,順便在源稚生臉上踢了一腳。

    楚子航也坐了下來,他倆都已經體力透支,最後在火場中奔跑的時候眼前一陣陣發黑,差點就倒在半路上。

    源稚生什麼都沒有說,無力地用布帶纏緊了手腕上的傷口,他切開的是動脈,全身血液至少有五分之一滲進了襯衫裡,所以那東西對死侍的吸引力不亞於毒品對於癮君子。結果是他連站都站不起來。

    他竭力保持清醒。他必須思考,死侍群已經完了,這棟樓裡的人安全了,但蛇歧八家和卡塞爾學院的暫時結盟也結束了。他和愷撒楚子航之間又回到了敵對的關係,愷撒和楚子航知曉了壁畫廳的秘密,這樣的人絕不能脫離蛇歧八家的控制,可現在的源稚生別說說服他們,連自己的命也捏在人家手上。愷撒和楚子航肯定想帶著他離開源氏重工,皇血的價值是毋庸置疑的。而源稚生要想方設法避免被帶走,如果大家長被學院擄走,在這場戰爭中蛇歧八家就輸定了。

    大樓裡有超過一百名執行局幹部,都是A級精銳,如果能引起他們的注意就能包圍愷撒和楚子航,那樣不單保住了秘密,還能捕獲愷撒和楚子航。

    但怎樣才能發出信號呢?源稚生努力思考。

    “我們拿這傢伙怎麼辦?”愷撒用沙漠之鷹指了指源稚生。

    “能帶走自然最好,不過這樣的情況下我們自己離開源氏重工都很難,帶走他就更困難了。”楚子航說。

    “以他為人質威脅怎麼樣?蛇歧八家不可能放棄寶貴的皇吧?”

    “很難確保不被跟蹤,東京是蛇歧八家的主場,我們再怎麼逃都在對方的主場裡。”

    “看起來最好的辦法是一槍崩了這傢伙,學院和蛇歧八家遲早要開戰,這麼珍貴的戰力不能留在對方手裡,反正他體內流的都是龍血,殺他就當屠龍了!”愷撒猛拉槍栓上膛。

    他只是說句狠話嚇唬一下源稚生,而上膛是下意識的,因為他隱約聽見了第四個呼吸聲。電梯裡只有三個人,他卻聽見了第四個呼吸聲!

    電梯轎廂的側壁忽然間分崩離析!在愷撒來得及反應之前,畸形的骨質爪穿透側壁,從背後插入了源稚生的兩肋!鮮血如水泉一般淋在偷襲者的臉上,它發出刺耳的歡叫!

    看清那名死侍的時候連愷撒也驚呆了,即使他們剛從成群的死侍中踏著血路殺出來。這名死侍太驚人了,它的體形是其他死侍的兩倍以上!其他死侍最長的超過五米,最短的大約只有三米,它們上半身都跟人類的體形差不多,腰部以下逐漸變細變長,最後完全呈現出蛇的形狀。而這名死侍的長度超過八米,它的腹部及其臃腫,像是懷孕中的蟻后,它拖著這個過度畸形的下半身往上爬,落在了最後,所以爬到現在也未能爬進壁畫廳,所以成為唯一的倖存者。它被源稚生的血味吸引,不顧一切地撕裂了轎廂。

    這名死侍長著中年女人的臉,臉色不像其他死侍那樣蒼白反而紅潤有光澤,就像一個懷孕中變得圓潤起來的女人。愷撒看了一眼它的腹部,忽然明白了,它雪白無鱗的腹部上有蛇尾般的痕跡隱現,這真的是一名懷胎的死侍,而死侍懷胎能生下的,只能是比它自己更可怕的死侍,因為胎兒的龍血會更純粹。胎兒似乎也感覺到源稚生血液的鮮美了,正在母體中躁動。

    一直以來的猜測被證實了,死侍能夠生育後代,這臃腫畸形的母親腹中孕育著魔鬼!如果源稚生猜得沒錯,這些死侍是有意識地培養出來的,那麼幕後的人也許正在繁衍一支死侍的軍隊!

    死侍緊緊地抱著源稚生,興奮地舔著鮮血,源稚生死死地抓著扶手才沒有被它拖進電梯井裡。死侍重達數百公斤的臃腫身軀只靠抓著源稚生吊在電梯下方。

    愷撒在舉槍的過程中幾度試圖瞄準,但他完全沒機會命中死侍,死侍藏在源稚生的背後,他如果開槍首先就會傷到源稚生能否洞穿源稚生再命中死侍還是未知數。他剛才對源稚生開了一槍,現在卻怎麼也無法對他開槍,源稚生因為失血而極度蒼白,他原本就有一股陰柔之美,此刻看起來就像是垂死的女孩,靈魂正在離開他蒼白的身體。如果再受槍傷,源稚生隨時可能死去。

    原來垂死的皇和其他垂死的人沒有什麼區別愷撒心想。

    自從知道源稚生是皇,源稚生在他心裡就是個危險的怪物。愷撒當然可以對危險的怪物開槍,就像他對死侍開槍那樣毫無心理負擔,但他不能接受對一個虛弱將死的人類開槍,源稚生在他眼裡又變成了人類。

    死侍用長舌舔過源稚生的後頸,利齒在尋覓源稚生的頸部血管,它因為興奮而分娩,青白色的蛇形胎兒一個接一個往下墜落。

    這時電梯上方傳來“咯噔”一聲異響,電梯下降的速度忽然增加。電梯裝滿了檔箱本來就接近載重上限了,這名巨型死侍的重量加上他們三個的體重超過了電梯的極限,何況它本就運行在地震後脆弱的軌道中。它正以加速度砸向電梯井深處,到那時候死侍固然會被砸死,他們三個也無一例外地會陪葬。

    “開槍!”源稚生用盡最後的力氣大吼。

    愷撒吃驚地看著源稚生的眼睛,一直以來這個男人都給他一種陰陰的、不可捉摸的感覺,但此刻他目眥盡裂,仿佛金剛怒目。

    “快開槍!打我的頸部!它的頭就在後面!”源稚生噴出一口鮮血。

    愷撒猛地咬牙,他準備開槍了。源稚生說得對,開槍的話也許還能救這架電梯,刹車齒輪能把他們停在半空中,不開槍的話他們全部完蛋。這種時候的仁慈是名副其實的婦人之仁。

    可他的手指在顫抖,他面前是個活生生的人類,子彈穿透一個人類的頸部,結果是什麼不言而喻。這該死的時候他忽然想起那個雨夜他們打著傘離開那間漫畫店,走在一望無際的大雨中,他打著打火機,源稚生低頭把雪茄湊在火苗上。曾經確實有那麼一刹那,愷撒興奮地覺得自己在日本認識了一個新朋友。

    你能理智的做出判斷說犧牲一個人可以拯救所有人,這是值得去做的,可如果你面對他的臉,你能一刀殺了他麼?

    “從不丟下朋友就是我的正義,我為正義而活著,也為我的正義去死!”

    凱撒偏偏就是那種做不到的人,他一直以來比較欠缺的東西就是理性。所以他寧願冒險沖進火場去救楚子航,或者跟他有一起死在裡面,至少這樣保全了他貴族的驕傲。

    源稚生忽然笑了,他很少笑,笑起來出人意料的漂亮。

    “加圖索君,其實我也想過要當正義的朋友。”源稚生松了手。

    和死侍一起墜落的同時,他拔出腰間的童子切安綱,狠狠地插進自己的腹部,長刀穿透了他的身體切入了死侍的咽喉,刺穿了他的脊椎骨,源稚生猛地轉動刀柄,重傷自己內臟的同時絞碎了死侍的骨頭。他仰望天空墜向無邊的黑暗中,凱撒和楚子航撲到被死侍撕裂的缺口旁大聲對他呼喊,可他什麼都聽不見了。

    “稚女想不到我的結局,跟你一模一樣啊。”他輕聲說。

    眼前浮現起多年前的一幕,那蒼白而精緻的臉墜入不見底的深井中,眼中的淚水滯留在空中,留下一串晶亮的光點。

    微量濕潤的風撲面而來,源稚生慢慢的睜開眼睛,四周一片黑暗。腹部的傷口仍舊劇痛,但身體似乎沒有那麼虛弱了,他使勁掙扎但無法動彈。他覺得自己好像是繭中的蠶蛹那樣,被牢牢的束縛在黑暗中。

    這是什麼地方?地獄麼?還是多年前那口幽深的黑井裡他沒有什麼宗教信仰並不信有天堂地獄之說,但置身在這漆黑如深井的地方他不禁覺得自己是真的死了。

    他做過這樣的夢,自己死了,墜入不見底的深井中,深井中躺著那些被他殺死的鬼的骨頭。

    明亮的火苗照亮了他的瞳孔,一根紙煙遞到了他的嘴中,持火的人為他點煙。

    “皇真是與眾不同啊,切腹這樣的重傷傷口只用了一個小時就癒合了,這樣的好身板我也想有。”凱撒把打火機移近自己的臉,照亮給源稚生看。

    楚子航正往他的傷口上塗抹抗菌的藥膏,雖然不知道皇的身體會不會被細菌感染,不過塗上總是沒錯的。楚子航塗藥紮繃帶是一把好手,他自己就經常傷痕累累。

    自己從高空墜落竟然沒有死?源稚生一時想不清楚。他知道自己有遠超常人的癒合能力,切腹的傷口卻是未必是致命的,但從幾百米的高空墜落五臟六腑都得移位,他解除了龍骨狀態,本以為是必死無疑,他試著動動手腳,這才發現自己被吊在半空中。他想起來了,登上電梯前凱撒有用那根手臂粗的紫繩把他捆了起來,他只是把手臂解脫了出來,他被禮佛的紫繩吊在了半空中,但在那之前他就暈過去了。他現在仍舊吊在那電梯井裡,凱撒和楚子航蹲在一根橫樑上。

    “你不考慮把我放下來麼?”源稚生苦笑,“抽煙的話吊著有點不方便。”

    “不太敢,以你做人的誠信,我還是不敢相信你,放你下來你會叫人來抓我們。”凱撒叼著雪茄,“就這樣聊幾句我看也挺好的。”

    “混血名門加圖索家的家風是那麼無恥的麼?”源稚生吐出一口煙。

    “這就叫無恥?”凱撒聳聳肩,“如果你覺得這就叫無恥的話,你是你還沒見過我的種馬老爹。”

    “抱歉。”沉默了幾秒之後凱撒說。

    “沒什麼可道歉的,當時我是真想扔下你的朋友逃生,我不是正義的夥伴,我做過的壞事不少,我殺過人。”

    “鬼?”楚子航問。

    “我們叫他們鬼,其實是跟我們一樣的混血種,只不過更容易變成死侍。”源稚生低聲說,“某種程度上說我們所有人都是鬼。”

    “壁畫毀了,不過我們拍了照。雖然你不願意,不過這些照片我們還是得帶走。學院和蛇岐八家現在是敵對關係,現在死侍群也完蛋了,你跟我們的合作也就完了,大家回復到敵對關係。”凱撒吞雲吐霧。

    “那你們得快點離開,以我的回復速度,過一會弗裡嘉麻醉彈的效力退了,這根繩子就拴不住我了。”源稚生笑笑。

    “別蒙我,這根繩子連大象都拴得住,我還打了越掙扎越緊的水手結,你的身體並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強,你這個超級混血種也就是比我們略強出一些,你的骨骼和肌肉跟真正的龍沒法比,甚至連死侍都不如,但你釋放這種言靈後自己就出在沒有防備的狀態下。總之你很強,但未必沒有破綻。”凱撒冷笑。

    “好吧好吧你們看穿我了,想拿我怎麼樣?”

    “帶走你實在太困難了,最後還是決定把你留在這裡。你的部下正在滿樓找你,但他們暫時還沒想到你會被吊在電梯井的中央。說真的我覺得那個叫櫻的助理很喜歡你,你不覺得麼?”凱撒揮舞著雪茄。

    “不離開日本我是不會找女朋友的,而讓一個女殺手放棄自己的人生跟我去法國賣買防曬油是不是有點兒過分了?”

    “還真像拋下你大家長的身份去法國?”

    “我是個做過很多惡的人,我的手上沾了很多鬼的血,逃到法國能安頓下來就不錯了,我不是去法國,是逃走。”源稚生悠悠地說。

    “你說你也想當正義の友逹?”凱撒挑了挑眉。

    “小孩的時候大家都想當正義的朋友。”源稚生淡淡地說。

    “你這是在嘲笑我還停留在小孩的狀態麼?”凱撒一撥源稚生,把他撥的旋轉起來。

    “正義的朋友本來就是《奧特曼》裡的話,是小孩子看的動畫片。”

    “奧特曼?”

    “從宇宙來到地球幫地球人對抗外星怪獸的超人,加圖索家的繼承人應該沒有看過那種東西。我們小時候都看,小學生們在可見討論哪個奧特曼更厲害,節省午餐費買奧特曼的塑膠模型。”

    “那叫手辦!”凱撒想起來了,陸明非教過他這個詞,說出來的時候不禁有些沾沾自喜。

    “是啊,那叫手辦。你買了奧特買的手辦,就好像你擁有了一個奧特曼朋友。我的手辦是希卡利奧特曼,他的名字是‘光’的意思,塗裝是漂亮的藍色,跟其他奧特曼的紅色完全不一樣。她最強的武器是騎士光劍,非常帥。奧特曼說他們是正義的朋友,我們是奧特曼的朋友,所以我們也是正義的朋友。再強大的怪獸都會被正義的朋友打敗,每一集都是這麼演的,小孩子都深信不疑。”源稚生幽幽地說,“有一年學校演出,我上臺唱了奧特曼的主題歌,至今我都記得調子”

    “嗶嗶嗶,好多怪獸,

    你看看你的背後,奴隸獸通街有,就在你左和右

    打不夠,打不夠,

    飛一腳打低三隻,別妄想飛走。

    書以來為宇宙爭取到自由?誰來為世人忠心去防守?

    是你這位正義大朋友!”

    說起來這場景真是詭異,日本黑道的大家長、絕無僅有的皇吊在半空中清唱《帝拿-奧特曼》的主題曲,加圖索家的繼承人凱撒-加圖索和A+血統的楚子航充當聽眾。這種荒謬的感覺就像是八國峰會的首腦們聚集在防衛森嚴的大衛營,唱起了鏗鏘有力的天津大鼓書大家都該笑場的,可是沒有人笑,兒歌在幽深的電梯井中回蕩,似乎是多年前的那個孩子的歌聲穿越了時光來到這裡,太在臺上挺起胸膛,相信自己是正義的朋友。

    歌曲結束,凱撒拍了拍巴掌。

    “可是我沒有成為正義的朋友,我成了壞人。”源稚生輕聲說,“我的朋友們都是壞人,夜叉原來是街面上的打手烏鴉是高利貸組織的軍師,櫻是個殺手,我做過的壞事比你們想的要多很多那天晚上我們去真的店裡幫他解決問題看起來執行局做了一次好事,可更多的時候執行局出動都是要見血的。黑道就是這樣,在這一行裡只有用暴力來說話,誰掌握的暴力大,誰的聲音就響亮。但這就是黑道的生存法則,我們靠作惡活著,我們隸屬於一個家族,我們就必須忠於它。為了家族的利益,我們也許會對無辜者下手,為了家族的利益我們可以犧牲同伴也可以犧牲自己,每個人都可以被犧牲,這樣更多的人才能過上好日子,這個世界就是這麼殘酷。我不是希卡利奧特曼皇在渺小的的世界面前也就是個渺小的東西,我救不了所有人,如果作惡可以讓我的族人過上更好的日子,那我就願意變成壞人。”

    “上帝的歸上帝,撒旦的歸撒旦,壞人可以變好的,但是壞事永遠不會變成對的。”凱撒說。

    源稚生使勁抬頭,看了凱撒一眼:“在你這樣的年齡還能說出這種話,加圖索君我很羡慕你。”

    “又是日本式的嘲諷麼?”

    “不,能那麼堅信正義的人,都是幸福的人。”源稚生輕聲說。

    凱撒沉默了很久,挑了挑眉毛:“說得真苦情。不過沒時間陪你訴苦了,我聽見腳步聲正在接近,是你的人找過來了吧?”

    “那麼再見了,一路走好。”源稚生說。

    “下次再見面又是敵人了,難道不能說點溫情脈脈的告別詞麼?”

    “別捲進這件事裡來,如果能的話就離開日本,這件事不是你們能參與的。”

    “這種屁話還不如說さよなら【注:日語發音sayonara,意為再見】。”

    “さよなら。”源稚生輕聲說。

    “さよなら。”凱撒說,“本來能當朋友的人最後卻搞成這樣,世界不是殘酷,而是扯淡的東西。”

    凱撒他們的腳步聲遠去了,櫻和烏鴉的腳步聲正在逼近,源稚生最後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張開嘴讓煙蒂墜入下方的黑暗中。最後這個暗紅的光點在青灰色的鱗片上滾動,電梯的深處堆滿了蟒蛇般的屍體。

    “我們在樓裡四處找你的時候發現了這個地方,”進門前烏鴉攔住了源稚生,“裡面的情形看起來是蠻糟糕的,按說老大你下次俺在這麼虛弱我們不該立刻帶你來這裡,

    不過這裡面的東西實在太重要了,隱瞞消息的責任我們三個可承擔不起。

    “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囉嗦的?”源稚生皺眉。

    他的狀態依然很糟糕,但扶著櫻的肩膀勉強能行走。醫生簡單地幫他處理了傷口,烏鴉就遮遮掩掩得說有些重要的東西老大你要不要看看?他們進入和鐵穹神殿相同的地下樓層後,又乘坐一部連源稚生也不知道的電梯繼續下降,最後打到了這扇鏽跡斑斑的鐵門前。對於鐵門背後有什麼源稚生心裡已經大致有數了,這裡的地面上滿是粘液,毫無疑問大群的死侍曾用肚皮行走過這條道路,那麼鐵門背後就是死侍的巢穴。他原本猜測死侍是從下水道遊進源氏重工的,但負責船塢警戒的人卻說除了一條誤入下水道的鯊魚沒看到任何奇怪的東西,那麼只剩下一個可能性了,死侍的巢穴就在這座樓裡。

    “反正我們只是把發現的東西彙報給老大膩了,你們大人物的事我們可一改不清楚啊!”烏鴉說。

    “閃開!”源稚生推開鐵門。

    儘管已經有所準備,但是親眼看見這一幕的時候源稚生還是頭皮發麻微微戰慄。這是一間擺滿工具的屋子,鐵跡斑斑的鐵制手術臺、鋒利的道具、切割骨骼用的齒輪、空中垂下來的鐵鉤,加上空氣中彌漫的血腥位,這裡看起來根本就是一處屠宰場。令人震驚的是對面的牆壁完全由玻璃磚砌成,那面玻璃磚牆已經坍塌了,後方的儲水箱瀉出了數萬噸水,地面上仍有半尺深的積水。積水中形如幼蛇的生物還在抽動,它們剛剛長出白色的鱗片,卻已經擁有鋒利的骨質爪和猙獰的肌肉。果然第二代死侍比第一代死侍有著更加強壯的身軀,只不過這些幼小的死侍還沒來得及長大。

    源稚生從烏鴉手中接過手槍,一槍一個打穿了那些死侍胎兒的心臟。

    “這些東西是被劵養的,我們在水箱裡發現了大量魚類,牛羊的屍骨,看起來整只的大型動物被仍進去當它們的食物。也有死侍的屍體,被啃的很乾淨,這些東西餓起來什麼都吃。”烏鴉一邊說一邊用手帕捂嘴。雖然曾是道上窮凶極惡的王八蛋,但沒想到這種血腥的事還是不由得讓人胃裡難受。他去水箱裡看過一眼,誰想底部滿是骨頭和腐爛的有機質,他差點把晚餐吃的義大利面給吐出來。

    烏鴉招了招手,有人抬上了一個圓形的金屬罐,看起來滿是裝是有的桶。金屬罐已經被人用乙烷火焰切開,裡面的貨物一覽無餘,那是一個畸變到一半的人體,顏色蒼白,還保有雙腿。它仍然活著,但似乎被注射了某種麻醉藥物,深深地沉睡在乾冰中。源稚生對準它的後腦連射幾槍,黑色的血流進了乾冰裡,這名死侍死在睡夢中。

    “幾個小時前通過潛艇送到地下船塢的貨物被我們截住了,管船塢的那幫傢伙也不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只知道是上面要的東西。據說每隔幾天都有一個這樣的金屬罐被運到大樓裡來,實物也是都通過那艘小潛艇雲進來的,算起來每天有幾十噸貨物用小潛艇運進來。”櫻說。

    “負責建造這棟大廈的是丸山建造所對吧?”源稚生問。

    “是的,由他們全權設計全權施工,因為是家族自己的建造所,所以我們沒派人監督。”櫻把準備好的資料遞到源稚生手裡,“從設計圖來上看這個養殖池並不存在,但它肯定是丸山建造所修建的,這毫無疑問。因為它的水源是鐵穹神殿中的地下水過濾,而鐵穹神殿也是丸山建造所的作品。這個世界上只有他們能做到。”

    “老大,要不要把丸山建造所的幾個負責人拉來問話?”烏鴉謹慎地建議,“我和夜叉兩個去審,你和櫻別在旁邊看著,我幾個小時就把秘密榨出來給你。”

    “不必了,丸山建造所確實能建成這個養殖池,但他們並沒有這座大廈的管理權,建成交付之後就會被發現。能建成這個養殖池,並且悄悄運行它那麼多年的人只有一個,他能對丸山建造所下令,他也對這棟大廈有管理權。”源稚生輕聲說,“去找政宗先生,說我要見他。”

    夜叉和烏鴉對視一眼,深鞠躬。進門之前烏鴉囉囉嗦嗦地說了那些話就是猜想到了這個養殖池背後的主任,家族中權力最大的兩個人分別是橘政宗和源稚生,他們自然是完全相信源稚生的,但他們也不敢懷疑橘政宗。即使他已經不是大家長了,可他是蛇麒八家的功臣,可以說沒有橘政宗就沒有蛇岐八家今日的局面,在對猛鬼眾的作戰中他又是最決然的武士,那他為什麼要偷偷得劵養這些由鬼墮落而成的死侍呢?

    “在這裡見麼?”烏鴉還捂著鼻子。

    “不,別再這裡,這裡太讓我噁心了。去壁畫廳,給我倆準備一些烈酒,給死去的兄弟們準備一些百步,別讓他們就那麼躺著。”

    “是!”櫻低聲說。
超級七七 發表於 2015-3-19 12:26
第十一章 末代皇帝&最後一個克格勃


    深夜,國立東京大學後門的小街,街邊停著一輛木質廂車。

    這種人力小車在日本被稱作“ラーメン屋台車”,專為走街串巷販賣拉麵而設計。窗戶撐開就是遮雨棚,棚下擺兩張木凳,客人坐在木凳上吃面,拉麵師傅在車中操作。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湯鍋和食材在案板上擺得整整齊齊,客人坐下來之後,深藍色的布幌子恰好能把他們的上半身遮住,營造了一個私密的環境。跟店裡的“名物拉麵”比,這種屋台車的環境和口味都差了一些,但價格也便宜了一大截,來這裡吃面的多半都是東大裡的窮學生,老闆越師傅在這裡開業多年,口碑也還說得過去。

    “哎呀哎呀,只是越師傅,地震下雨還不收攤子麼?”學生揭開布幌子看了一眼外面的瓢潑大雨。

    “要是沒其他客人就收攤啦,說起來上次跟你一起來吃面的那個女生沒見再來了呦。”越師傅收拾著面碗,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客人聊天。

    越師傅年紀不小了,白髮梳成整整齊齊的分頭,穿著拉麵師傅特有的白麻工服,額頭上系著黑色的毛巾,看起來好像跟拉麵打了一輩子交道。

    “越師傅你說的是結衣還是明日奈?她們倆我都帶來你這兒吃過拉麵。”

    “哦,名字記不得了,看起來是個富家女的樣子,頭髮染成褐色,兩鬢編成辮子,穿過膝的白色長筒襪。”

    “越師傅,你記得的可真清楚啊,”學生笑著撓撓頭,“那是明日奈,就帶來你這裡吃過一次面就被你記住了,越師傅你很好色哦”

    “哪能沒有印象呢?那可是胸部豐滿到要放在桌上吃面的極品啊!還有雙美腿哦,絕對領域很誘人啊!怎麼?沒有勾搭上麼?”越師傅色眯眯地眨眼。只是天文社裡見過幾面的女孩,在學校可是很多人追的女神哦,家境又那麼富裕。她能來你這裡吃碗拉麵已經是很給我面子了,別的就不想啦。”學生歎了口氣。

    “聽桐穀君你話裡的意思,對明日奈還是很有好感嘛”

    “可是沒有那個實力啦。”姓桐谷的學生已經是這輛拉麵車的老顧客了,跟越師傅很熟絡,也就不避諱了,“說真的猶豫過很久,但沒有去追,已經想要放棄啦,追女神失敗的話,會被同學們嘲笑吧?”

    “怕什麼丟臉啊,人就是丟臉丟臉地就長大了。可如果在你最好的時候沒試過跟你最喜歡的人在一起,是會很遺憾的吧?”越師傅把一杯燒酒放在桐穀面前,“將來就算你變成了大人物,在新宿區的高樓大廈裡上班,走到單人大辦公室的窗前,往下一望,東邊和西邊的樓都是你的,可你還是會想起年輕時候在我這輛車上跟明日奈並坐著吃面,她的胸脯又大又好看,渾身散發著大醬湯的你美好香氣……你還是會後悔年輕時的自己好面子吧?”

    越師傅一邊說一邊攪著湯鍋,神情專注,分明是粗俗不入流的話,可聽他那麼娓娓道來,叫人不由得心裡一動。

    桐谷握著湯勺的手放低了,心情忽然回到了那天晚上和明日奈並肩坐在這裡吃面的時候。想著二十年後的自己,思緒連篇。

    老闆和食客似乎各懷心事,大雨打在棚子上劈啪做響。黑色跑車出現在長借盡頭,它在積水中滑行,像是一隻黑豹在雨夜中奔襲獵物。跑車悄然停靠在路邊,雨刷掃蕩著前窗上的雨。當那塊透明的扇形區域出現的時候,老闆看清了車裡的人,車裡坐著白髮老人,他穿著黑色西裝,打著玫瑰紅的領結,看起來不像是會深夜裡去拉麵車上吃宵夜的人。桐谷完全沉浸在遐想中,沒有注意到從黑色瑪莎拉蒂出現的瞬間開始,越師傅的神情就變了,雖然仍穿著那身拉麵師傅的衣裳,但他高遠得像是站在遠山之巔。

    車門打開,高檔的定制皮鞋毫不介意地踩在雨水中。開車的老人撐開一柄黑傘,雨從傘的四面八方流瀉而下。

    “喔!瑪莎拉蒂啊!您有一輛好車哦!”桐穀扭頭看了看那輛車,舉杯向老人致意。

    “桐穀君,我得打烊了,這杯酒算我送你的,真是不好意思。”越師傅淡淡地說。

    “可那位客人不是來吃面的麼?”桐穀指了指站在瑪莎拉蒂邊上的老人。

    “他是不是來吃面的我都得打烊了,晚上出來亂跑的人各式各樣,也許他是出來送葬的也難說。”越師傅拎起桐穀的書包遞到他手中,“好好努力泡上明日奈,再帶她過來吃面。”

    他送了桐谷幾步,和瑪莎拉蒂旁的老人擦肩而過,眼睛看像完全不同的方向。

    越師傅回到車邊把圍繞招牌的彩燈關了,只剩下湯鍋上的一盞孤燈。開瑪莎拉蒂的老人已經坐在棚子下喝酒了,用小盅喝廉價的清酒,這個外國人喝起來倒也蠻有日本上班族的味道。

    “來碗面,得到你的消息立刻趕來了,連宵夜都沒吃。”老人說。

    “你聾的麼?我說我打烊了。”

    “可我沒準備付錢啊,這樣你就不算營業了。”

    “昂熱你這輩子都是個混蛋!”越師傅氣的沒轍,“吃什麼面?”

    “就你拿手的那種吧。”

    “好像我以前是你的御用拉麵師傅似的!“”越師傅憤憤地把面投進湯鍋,“”六十多年不見,你能變得有禮貌點麼?“”

    “誰沒有禮貌啊?阿賀只是區區一個家主,派人去機場接我,帶了幾十個保鏢,開著一整隊的賓士,把出入境大廳都封鎖了。接待酒會設在澀谷區最豪華的俱樂部,幾十個渾身塗金粉的姑娘跳豔舞給我看,各種偶像派美少女給我倒酒點煙。”昂熱笑笑,“”你倒好,黑道至尊,就請我吃碗面。這招待得也太寒酸了好麼?“”

    “是當年的黑道至尊,如今只是拉麵師傅,他們做了六十年黑道,我拉了六十年面,能比麼?”越師傅沒好氣地說,“女人沒有,要看AV光碟麼?”

    他指了指湯鍋上方的14寸小彩電,又指了指架子上的舊光碟,光碟上浴袍褪到腰間的女人雙手抱胸,擠得溝壑分明。這想來是他在沒有客人時的小小娛樂。

    “小澤瑪利亞?太老派了吧?連我都知道她過氣了。”昂熱說。

    “過氣的黑道至尊看過氣的AV女優,不是很搭麼?”越師傅歎氣,“你還真能找到我。”

    “這地方的變化真不大,整個日本黑道都沒想到,六十年前你喜歡在這條街上瞎混,六十年後你其實仍住在這裡,只是變成了一個拉麵師傅。”昂熱掀起幌子,看著雨中的小街。

    往外走幾十步走出小街就是燈火通明的高樓大廈,小街卻還是二戰後的模樣,路兩邊都是老式和屋,屋前種著梧桐和櫻樹幽靜中透著破敗。

    “我是被時代拋棄的人,就該住在破破爛爛的老地方。可不像你,你還風流倜儻。”越師傅在面上多加了一塊叉燒,放在昂熱面前。

    “其實也不是沒人知道你還活著,阿賀就知道,可他沒來騷擾過你對吧?是他讓我來找你的,還費了我一番功夫。一個房地產經紀公司花了好幾天功夫找到這條小街的地契存檔,告訴我六十多年這條街的地權就沒有發生過變化,土地的持有人是上衫越,已經拖欠幾十年的土地稅。”昂熱舀著乳白色的濃湯,“它沒有被政府收走只是因為阿賀私下裡幫你把土地稅給補上了,否則你連在這條街上賣拉麵的權利都沒有。”

    “誰要他多管閒事。”越師傅皺了皺眉,“這塊地不是我的也不要緊,我照舊可以推車賣我的拉麵。”

    “這可是條價值12億美元的街啊。之前有一家株式會社願意出12億美元購買這塊地做商業開發,可根本找不到土地持有者。你在價值12億美金的地皮上擺拉麵攤,別裝窮了。”

    “我真的窮得狠,這些年就靠賣拉麵養活自己。我手裡值錢的東西就只剩下這塊地了,可賣掉了它就會被開發成摩天大樓,這些老房子都要被拆掉,老樹都要挪走,我這樣的老東西就沒有棲身之地了。”越師傅邊說話邊隨手收拾桌面,六十多年的拉麵生涯已經把這位曾經的大人物變成了拉麵師傅兼巧手夥計,“既然是犬山賀那傢伙把資訊洩露給你的,他為什麼不陪你來?”

    “阿賀死了,大前天是他的葬禮。他死的時候中了幾十槍還是幾百槍,據說火化的時候燒出兩斤彈頭來。”昂熱淡淡地說。

    越師傅擦桌子的手停頓了1秒鐘,而後他繼續賣力地擦著桌子:“你跑來找我幹什麼?我對你沒什麼用,我這種人就是舊時代留下的廢物。”

    “新的時代是不需要皇的,對吧?”昂熱慢悠悠地說。

    “是啊,皇這種東西就該死在1945年。”上彬越,這位昔日日本黑道皇帝眼裡掠過一絲陰翳。

    源氏重工,壁畫廳。火場做了簡單的清理,滿地的鮮血都被烈火烤幹了,焚燒殆盡的古銅色骨骸躺了滿地,死去的執行局幹部們也被燒成了骨骸,但他們是焦黑色的,源稚生抖開白布一一蓋在他們身上。

    “政宗先生到了。”烏鴉疾步走到源稚生背後,壓低了聲音。

    “你們出去吧,讓我和政宗先生單獨談談。”源稚生頭也不回。

    “我們會在外面警戒。”烏鴉鞠躬之後沖櫻和夜叉使了個眼色,所有人都撤出了壁畫廳。

    長明燈重新點燃了,偌大的空間裡就只有這盞孤燈的光暈籠罩著源稚生和橘政宗,滿地都是屍體,牆壁上是被熏得漆黑的壁畫殘片,神魔在火焰搖曳中翩翩欲舞,氣氛森嚴詭異。

    “老爹,是不是有些事到了該跟我說的時候了?”源稚生端坐在古銅色的骨骸中。

    “其實你早就懷疑我了,對麼?”橘政宗輕聲笑笑。

    “說不上懷疑,但我知道有些事你沒有告訴我。我已經去看過你在地底下的研究所了,還有那個巨型儲水池,很先進,看一眼一輩子都忘不了。但我不想在那裡跟你說話,所以才請你來壁畫廳。”源稚生點燃一根煙,轉過身來.

    他愣住了,橘政宗的裝束跟以往截然不同。平日裡橘政宗最喜歡穿的衣服就是和服,裡面是條紋布的素服,天冷了就再罩一件黑色羽織,完全是日本長者的模樣。但此刻,橘政宗一身棕色的戎裝,肩扛少校軍銜,腳蹬高筒皮靴,從風格來看這已經是頗有些年頭的舊時軍裝了,可穿在橘政宗身上依舊挺拔熨帖。軍服臂膀上綴著醒目的徽章,徽章由劍、盾和紅五角星組成,徽章銘文“КГБ”。這三個俄文字母代表一個曾經威震世界的暴力機構,蘇聯國家安全委員會,它更為人所知的名字是“克格勃”。

    “你是克格勃成員?”源稚生問

    “曾經是。”橘政宗抖開一塊白布鋪在地上,雙膝跪下,挺直腰杆,從懷裡抽出一柄短小的懷劍橫置於前方,把帶來的長鞘白刀扔給源稚生。

    “要我為你介錯麼?”源稚生接住那柄刀。

    很多人包括日本人都覺得剖腹應該用肋差,但肋差的主要用途是近戰中用來破甲,戰場上用它切腹是迫於沒有更順手的工具。貴族的切腹應該使用名為懷劍的優雅工具,那是筆直簡約的直刀,因為太過輕薄基本沒法殺敵,只為結束刀主的生命而打造。在明治維新之前,一塊白布、一柄懷劍,加上一個介錯人就能完成剖腹的全部禮儀。介錯人是剖腹的幫手,手持長刀站在剖腹人的背後,剖腹人一刀捅入腹部,介錯人就揮刀斬斷他的頭顱,看似兇狠,其實是為了減輕剖腹人的痛苦。好的介錯人精通刀術斬後頭顱仍有皮膚和軀幹相連,切腹者呈低頭跪坐的形態,被認為是體面的死法。

    橘政宗來之前就做好了剖腹的準備。

    “我經常都想,如果有一天我要剖腹來為我當年的罪孽謝罪,那我希望你是介錯人。”橘政宗說。

    “介錯人也不是什麼砍人頭的活都接,剖腹前讓我聽聽理由吧。”源稚生拄著長刀坐下,遙遙和橘政宗相對。

    “我前半生所犯的罪孽堪稱罄竹難書。這世上只有一種辦法能讓我從罪孽中解脫,那就是死。”橘政宗低聲說,“我的真名是邦達列夫,克格勃的情報員,列寧號是我親手沉進日本海溝裡去的。”

    源稚生臉色微變:“說下去!”

    “這是個很長的故事,要從我的年輕時代講起。我在莫斯科的孤兒院裡長大,據說父母都是為革命犧牲的烈士,作為烈士子女我被光榮地選送到間諜專科學校培訓。21歲時我加入了克格勃,是最年輕也最優秀的情報員。21歲前我的人生非常幸福,唯一困擾我的事是一些古怪的記憶。在模糊的記憶中,我出生在一個雪白寒冷的地方,那裡荒蕪的叫人絕望。一個偶然的機會,我接觸到一份名為б的機密檔案,那是克格勃對北極圈內某個港口的調查報告。那個港口屬於蘇聯,可是連克格勃都不知道它是幹什麼的。檔案中夾著一份名單,名單上只有一串編號,這串編號代表一群孩子。20世紀60年代,這群孩子被列寧號破冰船從北極圈裡帶了出來。孩子們被送進莫斯科的孤兒院,然後進入不同的國家機關,這是個實驗,目的是觀察那些孩子的社會性。”橘政宗頓了頓,“我就在那座孤兒院長大。”

    “你是其中的一員?”

    橘政宗微微點頭:“古怪的記憶終於被證實,那不是臆想,而是洗腦不完全留下的記憶碎片。我對自己展開了反洗腦,通過注射藥物,逼迫自己在夢中進行回憶……最後我回到了北極圈內的無名港,那裡遍地冰雪,我和一大群孩子在盛開著黃花的草地上玩耍。Б不僅是一份檔案的名字,也是一項研究,在這項研究中,無數的試管嬰兒被培育出來。我是第一批孩子或者說第一代產品,第一代用試管嬰兒技術製造的、帶龍族血統的混血種。”

    “說下去。”源稚生強自克制,不流露出太多表情。

    “那座無名港中有龍,也有從蘇聯各地發現的混血種,研究項目的負責人赫爾佐格博士從他們身上提取‘完美基因’,再利用完美基因製造全新的人類。幾乎沒有人能離開那裡,我能離開是拜‘社會性實驗’所賜,赫爾佐格想測試他的第一代產品融入社會的時候有沒有障礙。實驗結束後我們就該被回收,但我被克格勃選中加入了秘密機關,從此在赫爾佐格博士的視線裡消失了。恢復記憶後,研究無名港就成了我的全部生活。我用盡各種手段搜集情報,克格勃身份給了我很大的便利,我發現所謂б計畫是從納粹那裡繼承來的科研項目。納粹的第三帝國曾經是科學最發達的國家,他們造出了人類歷史上的第一枚導彈、第一架前掠翼轟炸機、第一架噴氣式戰鬥機,差一點就造出了第一顆核彈。而納粹最重視的技術恰恰是被大眾忽略的,”橘政宗說,“那就是基因技術。”

    “為了證明雅利安人是世界上最優秀的人種?”

    “是的,第三帝國科學院集中了最優秀的生物學家,分析對比世界各人種的基因,試圖證明雅利安人的優秀。但結果令他們非常震驚,來自日本的基因樣本具有神秘的活性,日本可能有世界上最完美的人種。”

    “家族的基因麼?”

    “是的,歐洲混血種對基因的外流很警惕,家族卻贈送了基因樣本給德國。那時德國和日本是同盟關係,家族渴望借助第三帝國的技術找到進化之路。其實不光是猛鬼眾,家族中也有人渴望進化成龍,那是世上最完美的生物,擁有改變世界的力量。但這項研究還沒有來得及取得突破性進展,蘇聯紅軍就攻入了柏林。蘇軍中某位知道龍族秘密的權貴得到了基因庫,還有那個專案的首席科學家赫爾佐格。他並沒有把這些東西交給蘇維埃,而是把所有東西送進了北極圈。在遠離人世的地方,他們新建了一座港口作為研究所,納粹沒有完成的研究重新開始,港口的地下還藏著一具完整的龍王屍骨。那是世界上第二個研究龍族的科研中心,卡塞爾學院是第一個,但它擁有的‘材料’比卡塞爾學院還多。”

    源稚生點了點頭:“繼續。”

    “當我掌握這些資料之後我就必須回一趟故鄉了,我必須和赫爾佐格博士見上一面,當然,不是用‘產品’的身份。我給自己造了一個假身份,羅曼諾夫王朝的王孫、納斯塔西亞的孫子,我來自時代守護龍族秘密的家族。”

    “沙皇家族確實流著龍血?”源稚生問。

    “有可能,根據克格勃的情報,沙皇的女兒納斯塔西亞被紅軍槍殺並拋屍礦井,但那具屍體無故失蹤了。到底是納斯塔西亞死而復生還是她的屍體被人偷走了,沒人知道。我只是利用了納斯塔西亞的故事,再結合拉斯普京的故事,編出了一整套謊言。我要偽裝成赫爾佐格的同路人,這樣他才願意跟我分享龍族的秘密。為了贏取他的信任我還偽造了一張兩億美元的本票,這對一個克格勃高級情報員來說不難。”

    “你想從赫爾佐格那裡得到什麼?”

    “開始我並不知道,我只是太想知道那個秘密了。那是龍族文明,是人類文明之前的史前文明,打開了那扇門之後就能進入神話般的世界,誰能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呢?可我沒料到那裡有更激動人心的東西等待著我。”橘政宗頓了頓,“跟偽造的身世比起來,還是那張兩億美元的本票發揮了關鍵性的作用。那時蘇聯即將解體,赫爾佐格的研究卡在了關鍵的地方,他迫切需要支援,所以連他這樣的老狐狸也放鬆了警惕。他對我展示了他的‘工廠’,那是個巨大的育嬰車間,密密麻麻的保育艙就像蜂巢。每個保育艙裡都有一個被風洞的胚胎,標籤上寫明這枚胚胎的基因來自哪裡。其中有兩枚是最特殊的編號分別是π和ω,那是你和稚女。赫爾佐格說你們是最接近完美的作品,擁有高得驚人的龍血比例,但血統是穩定的。赫爾佐格想要批量製造的就是這樣的新人類,來組成所向無敵的軍隊。”

    “他並不是想要復活任何一個龍王!”源稚生忽然明白了,“他是要取代尼德霍格登上王座!”

    “是的,他想要的是世界的王座。這瘋狂的構想喚醒了我的貪欲,赫爾佐格可以,那我為何不可以呢?新人類的種子就在那裡,誰抓住機會誰就是創造世界的人。”

    “既然你、我還有稚女都是利用家族提供的基因製造的,那為什麼只有我和稚女繼承了皇的血統,你卻沒能繼承皇血呢?”

    “因為你們的基因樣本來自一個偉大的男人,而我的基因樣本源自普通的橘家後裔。我的母本基因來自名為橘千代的女性,父本基因來自名為拉夫羅夫的俄羅斯人,所以我的血統並不純正,只能說是橘家的旁支血統而已。但你們不一樣,你們的父本基因來自名為上彬越的男子,他曾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長,那個時代唯一的、最強大的皇!”

    源稚生一愣:“上彬越?我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家族的歷史中也沒有寫到過他。”

    “因為他對家族來說其實是個恥辱,家族不願把他的事對普通後代公佈。他是家族歷史上最奇怪的皇,不是純粹的日本人,而是中國、日本和法國的混血,他受教育也是在海外,在里昂大學拿到了博士學位。可以說他是徹頭徹尾的法國人,在其他家主看來他根本就是個怪物,完全不懂日本文化,根本不適合成為日本黑道中的皇者。但根據千年不曾動搖的家規,他繼承了源自神的皇血,就必然是蛇岐八家的最高領袖。他于1934年即位,於1945年退位,歷經十一年,十一年裡他把蛇岐八家弄得千瘡百孔。他的退位根本就是一場出逃,逃走前還把家族原本的神社給燒了。你還記得現在的神社門口立著一座被燒焦的鳥居吧?那就是老神社的遺物。”

    “上彬越……他還活著麼?”

    “沒人知道,從那一天開始,他徹底的從歷史中消失了。”

    “我已經退休六十多年了,昂熱。”上彬越苦著臉,“六十年前退休的時候還把家族的神社給燒了,他們現在應該羞於提起我才對。無論他們怎麼開罪了你都跟我沒關係,我只是個退休的黑道分子,拜託你不要打攪我的清淨好麼?”

    “我來找你因為我們是朋友。”昂熱慢悠悠地喝著麵湯。

    “真可笑!當年我跟你是打到你死我活的敵人,不是說太久不見宿敵就會變成老朋友的。”上彬越哼哼。

    “如果你不幫我的話那事情可就大了,你的孩子們在做很危險的事,而且他們得罪了我。如果找不到妥善的解決方法,我就只有繼續做完本該在六十年前做的事……毀掉蛇岐八家。”昂熱聳聳肩,“你知道我做得出來。”

    上彬越轉了轉眼睛,還是滿不在乎的表情:“我一個拉麵師傅我管黑道至尊家的事兒呢?毀就毀吧,反正我也看那幫傢伙不順眼,要不當年我怎麼好好的大人物不當藥出逃呢?”

    “想好再說。”昂熱直視他的眼睛。

    上彬越哼著小曲兒洗碗,小火燒著骨湯發出咕嘟咕嘟聲。昂熱也開始哼歌,上彬越哼的是日本民歌《拉網小調》,昂熱哼的是英國國歌《上帝保佑吾王》,兩人好像在打擂臺又好像是在自得其樂,雨打在棚子上“劈裡啪啦”。五分鐘過去了,“咣當”一聲上彬越把碗扔進水裡,用濕透的雙手猛拍自己的腦袋,氣急敗壞地仰頭看天。昂熱仍在慢悠悠地吃著小菜。

    “好吧好吧好吧好吧!”上彬越雙手猛拍案板,“說吧!我那些後輩子孫又怎麼惹著您老人家了?”

    “鹵蛋新鮮麼?給我切一個。”昂熱晃晃酒杯,“還要清酒。”

    “你你你你……你就是他媽的一個老混蛋!自從我認識你,我的生活就全完了!將來我死了一定要在我的墳頭上立碑寫上‘昂熱與狗不得參拜’,免得我在棺材裡氣得翻身!”上彬越氣哼哼地去摸鹵蛋,“清酒沒有了,只有燒酒!加冰喝還是熱著喝?”

    “你討厭我歸討厭我,別把狗牽扯進來。加熱喝。”昂熱微笑,“說正事,我早就知道你們是白王血裔,但我一直沒有向你們索要白王血裔的秘密,首先要了也沒用,你們表面上對秘党屈服,可心裡並沒真正把我們看作同路人;其次白王血裔的秘密掌握在你們手裡,你們也不會濫用,你們從事的雖然是黑道生意,但你們仍是秩序的守護著而不是破壞者。”

    “最後是你可以慢慢地查出白王血裔的秘密,這些年你允許日本分部自治,其實就是要讓他們放鬆警惕。”上彬越冷哼一聲,“你在美國海軍是個參謀軍官,情報是你的長項!”

    “我當然很狡猾啊。”昂熱還是笑,“我本來只是想知道如何突破臨界血限,課六十年之後我才知道你們的秘密遠不止於此,你們守護著一座神秘的城市,它被沉入了日本海溝深處,那裡埋藏著龍族技術、預言銅柱、屍守……還有神的遺骸。”

    上彬越沉默良久:“你們怎麼知道的?你們掌握了潛到極淵深處的技術?”

    “是的,我們向海溝最深處派遣了迪裡雅斯特號深潛器。”

    “進入神葬所的關鍵不是深潛器,而是下潛的人,那是被詛咒之地,就去的人喝龍都不能離開。”

    “我們恰好有幾個血統非常優秀的年輕人,他們逃過了詛咒,從極淵中生還了。但你的家人們在深潛器上安裝了類似核彈的裝置,如今高天原的遺跡已經沉入了地層深處。”

    “那不挺好?”上彬越聳聳肩,“那東西留在世界上有什麼用?早該炸掉,為了慶祝高天原終於玩蛋,我可以再請你喝杯酒。”

    “但神已經不在那裡了,有人喚醒了它。”昂熱掏出一張照片放在上彬越面前,照片上是化為肉繭的列寧號,“大約二十年前,人類還未掌握潛入極淵的技術,卻有一艘攜帶古龍胚胎的破冰船紮了進去。胚胎的胎血喚醒了你們的神,迪裡雅斯特號在極淵中發現了大群的屍守,卻沒有找到那位有資格享受血祭的神明。唯一的解釋就是,神已經掙脫牢籠恢復了自由。”

    上彬越把照片還給昂熱,臉色蒼白。

    “釋放神的人必然知道你們的秘密,很有可能他就藏在你的族人裡。”昂熱吃著鹵蛋,“如果我不能找到真相,我就只有把蛇岐八家連根拔起,才能杜絕後患。”

    上彬越想了很久,繞過小車在昂熱身邊坐下,給自己也斟了一小杯燒酒,慢慢地喝下,“事情真到了這麼麻煩的地步?”

    “我保證我一個字的假話都沒有。我來找你,是因為我想盡可能不要傷筋動骨地解決這件事。但你得清楚,跟坐等龍王蘇醒比起來,我寧願毀掉蛇岐八家。我說到做到。”昂熱緩緩地說,“你得告訴我你知道的一切,這樣我才能找出那個藏在幕後的人,才能殺死神。我不知道你們的神是什麼東西,但我知道那種東西是決不能復活的。”

    “我知道的其實很有限,我的母語其實是法語,剛來日本的時候基本不會說日語。老神社裡藏著很多古卷,都是用古日語寫的,我讀起來很吃力,就草草地翻了翻。”

    “那些都是價值連城的龍族資料,而你只是因為懶就隨手翻了翻?”

    “嗯,後來我退休的時候還把絕大部分的資料都燒掉了。”

    “聽起來好像在說你曾進過後宮,貴妃在床上扭動著向你招手,但你因為有點犯懶,所以只是跟她遠遠地說了聲hey就出宮而去了。哦對了,你出宮前還放了把火把貴妃給燒掉了。”

    “人不總是這樣麼?在你還擁有那東西的時候,你永遠都不會去珍惜。”上彬越歎了口氣,“在當時的我看來,那些寫滿古日本字的絹布冊子就跟架子上這些AV光碟一樣,你想看就看,不想看就不看,反正有的是時間看,它又不會長腳跑掉。而你現在的心態是在下載AV視頻,下載進度還沒完成,所以你心癢難耐……”

    “好了好了,我們不要再舉奇怪的例子了。我怎麼盡認識一些龐貝類型的朋友?我是個淫賊磁鐵嗎?那麼吸引你們這幫淫賊?”

    “老神社中的資料是兩千年前傳下來的文字和壁畫,壁畫看起來很像敦煌壁畫,文字是詩歌的形式,都是記述那段湮滅的歷史,她們加在一起被叫做《皇紀聞》,意思是皇記錄下來的、他聽說過的古代歷史。詩歌的開篇是一場太古戰爭,黑皇帝戰勝了白皇帝,把她捆在通天的銅柱上,投入冰海深處。黑皇帝命令來自兩極的洋流改變方向彙聚到那片海域,把那片海變成世界上最寒冷的海,那是為白皇帝設置的‘處刑之地’。”

    昂熱緩緩地坐直了,神色肅然。這份敬意倒不是給上彬越的,而是給神話時代的皇帝們,儘管他們都已死去,但他們的名字在千萬年後被重新說起時,仍如熊熊燃燒的火炬,輝煌不可一世。

    “那片海被封凍了六個紀元,黑皇帝在冰面上劃下長達100公里的兩道裂痕,裂痕縱橫交錯,形成巨大的十字。領域籠罩著處刑之地,一切生物都畏懼地遠離,連魚群的洄游都要改道。在那六個紀元裡,歐洲大陸上的皇族向北方眺望,都會看見通天的銅柱從冰海中升起,處刑之地的上方永遠彌漫著黑雲,咆哮的暴風雪不斷地加固著那個冰囚籠。黑皇帝以此向所有同類展示背叛者的下場,然後在徹底的毀滅她。”

    “黑皇帝指尼德霍格,白皇帝指白王,皇族指龍族,對吧?”昂熱問。

    “我不確定,這些只是我的猜測,我當時只是當做好玩的小說看。”

    “你們用‘她’來稱呼白王,所以白王是雌性?”

    “這倒未必,聽下去你就明白了。”上彬越頓了頓,“經過六個紀元的冰封,白皇帝的力量終於衰竭,於是黑皇帝將白皇帝和銅柱一起沉入海底的火山之中,把她化為灰燼,又吞噬了那些灰燼,取回了之前他賜予白皇帝的力量。黑皇帝認為自己徹底抹掉了白皇帝和她的血脈……但在那六個紀元中,有人類冒險潛入了處刑之地。我們已經無從知道那個人類怎麼到達禁地的了,但總之他做到了,並與冰封的白皇帝達成了契約,取得了聖嬰。”

    “聖嬰?”

    “聖嬰不是指嬰兒,而是一個暗語,指白皇帝的‘骨和血’。”

    “骨和血是指……白王的基因?那個人類取得了白王的基因?”

    “是的,那個人類就是蛇岐八家的父親,而白王就好比蛇岐八家的母親,所以我們用‘她’來稱呼白王,但它未必真的是雌性,它是用龍血污染了人類。後來‘皇’這個字從中國流傳過來,有人覺得這個上白下王的字可以說明我們的血統,於是家族中的超級混血種就被尊稱為皇。所以大家長又被稱為影子天皇,簡稱影皇,這其實是誤傳,皇僅僅意味著超級血統。”

    “你們直接繼承了古龍的血脈?”昂熱說。

    “對,你們這些源自歐洲的黑王血裔是竊取了龍族的血統,在黑暗的時代人類奉獻處女為祭品,令她們和雄龍交媾生育,選取血統穩定的孩子代代繁衍。而我們的龍血是由白王主動賜予的,所以按照道理來說我們比你們高級。”

    “可你們並不是每個人都擁有超級血統。”

    “《皇紀聞》裡說,在遙遠的古代每個白王血裔都是皇。但一場巨大的劫難後,我們的血統退化了,超級混血種只是偶然出現,但他一旦出現就是混血種中的至強者。從理論上來說,黑王血裔中沒人能比得上皇,因為你們無法突破臨界血限。不過理論歸理論,實際上還是出現了你這種能跟皇抗衡的變態。”

    “請勿夾敘雜議,暗地裡打冷槍,貌似再談正事。極淵裡埋葬的神到底是什麼?”

    “聖嬰又分為聖杯和聖骸兩部分,聖杯指白王的鮮血,聖骸指白王賜給人類的、她的骨骸。聖杯隨著蛇岐八家的繁衍而擴散,聖骸卻始終被作為白皇帝的遺體保存。所謂的神就是指聖骸,那不是完整的白王骨骸,只是一片骨頭。壁畫中神官會把聖骸畫成臂骨或者頭蓋骨,我想他們也沒見過那東西,只是瞎猜。但聖骸是塊骨頭,這應該是確鑿無疑的。”

    “白王和人類簽訂契約,留下一塊自己的骨骸,骨骸裡藏有她的基因……是想靠它來復活吧?”

    “有可能,所以在我們看來聖骸既是聖物又是邪物,傳說它可以補完混血種的不足,令白王血裔進化為純血龍族,但蘇醒的究竟是什麼東西,鬼才知道。也許進化的代價就是你的靈魂被白王吃掉,你貢獻了軀殼供她復活。聖骸一直被封存在‘藏骸之井’中,沒人知道那口井在哪裡,甚至沒人知道那是不是一口井。總之那是個絕密的地方,你可以把它視為一個封印所,一個用來封印聖骸的墓地。我們的祖先經常祭祀它,但只有瘋子才希望它活過來。你研究過日本神話對吧?日本神話中的眾神的父親名為伊邪那岐,眾神的母親名為伊邪那美。伊邪那美是仇恨人類的神明,她生活在黃泉國中,是個腐屍班的神明。”上彬越說,“伊邪那美就是聖骸的名字,它以腐屍的形象出現在神話中,就是因為它是死的。”

    “我想聖骸還是活過來了吧?”昂熱說。

    “對!在家族流傳的神話中,伊邪那美是仇恨人類的神明,她被囚禁在黃泉比良阪那頭,如果重返現世,她就會化身為八歧大蛇,把整個世界都吞噬掉。三位大神官負責鎮壓她,他們的尊號分別是天照、月讀和須佐之男。這個稱號是代代傳承的,總之每一代只有這三個人能接觸到聖骸。但恰恰是三大神官中的須佐之男被聖骸蠱惑,把它從井中釋放出來。融合了聖骸之後,須佐之男以白王的身份復活,天照和月讀與它戰鬥,但不能殺死它。當時火山噴發海水翻湧,大地撕裂開來,眼看日本就要遭遇浩劫,最終天照和月讀用高天原作為它的棺材,把古城和復活的白王都沉入了太平洋。”上彬越說,“日本保住了,但只有少數皇從浩劫中活了下來,他們的血統漸漸退化,最終變成了現在的白王血裔。”

    “聖骸和皇融合之後誕生的東西到底是什麼?白王?還是比白王次一級的東西?”昂熱問。

    “沒人知道,但從它引發的災難來看甚至比四大君主還要誇張,我們姑且還是稱它為神好了。”

    “這種東西如果真的覺醒了……真他媽的糟透了!”

    “還有比這更糟糕的消息你要不要聽?”

    “還能更糟糕麼?還有什麼事能比神復活更糟糕?”

    “事情永遠可以比你預想的更糟糕……更糟糕的是如果神已經復活了,那麼它很有可能就在東京。”

    昂熱手中的酒杯跌落。

    “高天原原本的位置就是東京灣裡,跟今天的東京距離很近。龍族在復蘇之初需要一段時間來找回記憶和適應血統,這時候它們就像是人類的嬰兒,會跟隨本能行動。你說這樣的白王會去哪裡呢?”

    昂熱沉默良久,深吸了一口氣:“它會返回記憶中的高天原,就像魚的洄游。但是東京灣裡已經沒有高天原了,它會尋覓最近的城市……就是這裡!就是東京!”

    他完全明白了。就像龍王諾頓在最初醒來的一段時間裡無意識地漂泊,甚至自以為是個人類;龍王耶夢加得大概也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裡迷惑於自己到底是人類還是龍類;此刻的神非常可能以人類的形態,循著記憶的碎片來到東京,茫然地追尋,像個被遺棄的女孩。可東京是座大都會,這裡有上千萬人,想找到它幾乎不可能。

    “想找它也不是完全沒辦法,”上彬越說,“藏在幕後的人肯定知道神的去向。他精心策劃令它復活,當然得找到它。”

    “老爹,事到如今能跟我說實話麼?是你想要復活神麼?”源稚生問。

    “但看那個基因實驗室你會很容易地想到是我在幕後策劃神的復活,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真的期待神的復活,我為什麼又要在迪裡雅斯特號上安裝核彈去毀滅高天原呢?”

    源稚生一怔:“你是想用核彈殺死神?”

    “是的,我的真正用意是殺死神,而不是毀掉高天原。所謂進化之路,必先復活神,但我不能允許。可惜我動手已經晚了,”橘政宗攥拳,“神已經離開了高天原。”

    “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吧。”“今天來這裡,我已經有了自盡的覺悟,也就做好了和盤托出的準備。”橘政宗坐著深鞠躬,“故事還得從我和赫爾佐格會面之後講起,我想侵吞赫爾佐格的研究成果,但我沒有足夠的實力。這時我想到也許能借助蛇岐八家的力量,多年前蛇岐八家跟德國人合作的研究已經取得了部分結果,如果我把全部的研究資料和π、ω這兩個試管培育出來的超級混血種送給蛇岐八家作為禮物,他們一定會支持我的研究。畢竟這世上很少有人不對力量動心,而且日本又是避開追蹤的好地方。於是我向赫爾佐格建議把研究中心搬走,我想把重要的資料和胚胎都帶去日本,赫爾佐格卻建議我們把整個黑天鵝港炸掉。”

    “毀滅線索?”

    “對,因為那些研究人員也都知道龍族的秘密,留下他們等於留下競爭對手。”

    “你們殺了多少人?幾十?一百?還是幾百人?更多的數位我都不敢猜了。”

    “是,我們殺了很多人。前方就是世界的王座,我和赫爾佐格都被貪欲控制了,被貪欲控制的人跟魔鬼沒有區別,別說殺幾百人,殺幾萬人也在所不惜。我比赫爾佐格做得更決絕,我連赫爾佐格也要殺,炸毀黑天鵝港之後我開槍打碎了他的心臟。我如願以償地帶走了你們兄弟和古龍胚胎,登上列寧號破冰船航向日本。在航程中,詭異的變故出現了!”橘政宗臉上流露出驚恐的神色,顯然那噩夢般的經歷二十年後還在糾纏他,“深夜裡,船員們聽見底艙中傳出巨大的咆哮聲,我們去檢查,卻發現古龍胚胎仍舊靜靜地泡在液氮裡。這說明那枚胚胎已經擁有了自我意識,它的呼喊正在侵蝕船員們的意識。我們加倍地謹慎,用了更多的液氮,並給底艙上鎖,不讓任何人下去。但越接近日本異狀就越明顯,我們被日夜不停的噩夢折磨,深夜裡我們被低語聲喚醒,命令我們去打開底艙的門,沒有堅強意志的人很難拒絕那命令。很快第一個犧牲者出現了,輪機長消失了,有人看見輪機長在深夜裡走進駕駛艙,拿走了底艙的鑰匙。我們再度去底艙檢查的時候驚呆了,底艙中長滿了血管和帶筋膜的肉質,那些東西就像黴菌一樣演著地面生長。液氮管道被人砍斷了。我們知道輪機長死了,他沒有抵抗住胚胎的侵蝕,把它從液氮中解放出來了。”

    “胚胎本該發育成古龍,可為什麼會變成莫名其妙的肉質團?”源稚生問。

    橘政宗搖頭:“直到今天我也不清楚。我們封鎖了底艙並把艙門焊死。但那根本沒用,艙壁上出現暗青色的血管,和鋼鐵融為一體,古龍的胎血在整條船中流動。船員逐一被龍血污染,他們中沒有任何人能抵抗龍血的毒性,我不斷地清除死侍,命令剩下的人加快航速,能幫我們處理胚胎的只有家族,我們拼了命也要在東京入港。還剩最後100公里的時候,我意識到來不及了,胚胎已經具有相當程度的智力,它根本不允許我們登岸,它想把我們通通殺死在海上。我帶著你、稚女和繪梨衣登上了救生艇,走之前我啟動了沉船程式並鑿沉了其他救生艇,以確保沒有任何人,任何東西能從列寧號裡逃出來,所有船員都被污染了。”

    “於是你殺了更多的人。”源稚生說。

    “是啊,人總是這樣,犯了第一個錯誤,就會犯下更多的錯誤,用新的錯誤挽回舊的錯誤。”橘政宗長歎,“那時我才意識到龍族血統根本不是人類可以掌控的東西,那是世界上至凶至暴的東西,絕不能從牢籠中釋放出來,想馴服那東西為自己所用的人必遭懲罰!我希望我犯下的罪孽就此結束,一切都沉進深海裡……但我沒料到救生艇上也有人被污染了……”

    “稚女麼?”源稚生驚問。

    “不,是繪梨衣。”橘政宗的聲音蕭瑟悲涼,“是我的女兒繪梨衣!”

    “你說繪梨衣是你的女兒?”源稚生下意識地摘下紙煙,狠狠地在掌中碾碎。

    很長時間以來他都不清楚繪梨衣的身份,只記得橘政宗第一次帶繪梨衣來跟他見面,是在神社中,大風吹落著漫天的櫻雪,繪梨衣躺在病床上戴著呼吸機。橘政宗說這就是我們找到的唯一的上彬家後裔,她的血統已經獲得了家主們的認可,但她的健康狀況不太好,隨時隨地需要醫護人員在旁邊,今天恰好是她不舒服的時候,你就只能這樣跟她見面了。源稚生走到病床邊看著這個看起來發育得很健康卻眼中無神的女孩,她的頸部纏著繃帶,據說那是她失控掙扎的時候自己弄傷的。源稚生不由得可憐她也喜歡她,就拿出了自己口袋裡那台新買的NDS遊戲機遞給她,算作初次見面的禮物。說起來繪梨衣就是從那時開始喜歡上玩遊戲的,源稚生簡直不敢想像沒有遊戲機的那些歲月裡繪梨衣的生活,永遠住在加護病房裡,等著別人來問她感覺今天有沒有好一點,聽著心跳儀器單調地嘀嘀作響……就像一個與世隔絕的怪物。

    從那一刻起確定了他對繪梨衣的感情,那是兄長對妹妹的愛,他已經失去了一個弟弟,空缺的位置需要一個妹妹來補足。

    “是的,繪梨衣是我的女兒,抱歉瞞了你這麼久。”橘政宗輕聲說,“她本該叫橘繪梨衣,但為了隱瞞我們之間的血緣關係,我給她冠以上彬的姓氏。我的血統能力只是一般,我的女兒按道理說不該具備超級血統,可你會覺得繪梨衣的血統甚至比你還強,那是因為她被龍的胎血感染了。可她跟船員們不同,她的體質居然能接納龍血,從而進化,擁有了‘審判’這樣的究極言靈。但她的進化並不完美,時至今日龍血還在侵蝕她的身體,他她剩下的時間不多了。這是我犯下的最慘痛的錯,我觸碰了人類不能觸碰的禁忌,為此我會失去我的女兒。”

    長久的沉默,由心而生的疲憊感,源稚生幾乎想要中斷這場對話,找個無人的地方靜坐,呼吸幾口新鮮空氣,慢慢地強迫自己接受這殘酷的現實。

    今夜之前他也許還能放棄一切逃往法國,今夜之後他將被重重宿命包裹,不能逃亡,唯有殺出重圍!

    “那後來呢?既然話已經說破了,就說完它。”源稚生輕聲說。

    “我不願繪梨衣死,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我知道她隨時會暴走會變成死侍,我必須想辦法延緩龍血對她的侵蝕。於是我根據赫爾佐格留下的資料開始做研究,我給自己整了容換了名字,加入蛇岐八家成為執行局的一員,我捕捉鬼,尤其是注射了進化藥物的鬼,用各種化學藥劑來延長他們的壽命,赫爾佐格既是瘋子也是天才,他留下的資料非常有用,靠著大量的實驗我找到了一些方法來遏制龍血的侵蝕,這些研究資料已經整理好了,就在你辦公室的下層抽屜裡,是一個黑色的資料夾。”

    “你建立那個基因實驗室是為這個目的?”

    “是的,那個基因實驗室就是當年赫爾佐格實驗室的翻版,但它的目的不是進化,而是遏制進化。我從死侍胎兒的的身體裡能夠提煉出遏制進化的血清,只有這種血清可以延長繪梨衣的生命。”

    “你既然掌握了這樣的技術為什麼不用在稚女身上?他也是鬼,繪梨衣也是鬼,對繪梨衣有效的方法應該對稚女也有效啊!既然有了血清為什麼我們還要不斷地殺人?”源稚生激動起來。

    “我的故事還有最後一段,聽完它你就知道為什麼我沒能救稚女了。”橘政宗低聲說,“進入執行局之後我才發現,要想獲得蛇岐八家的庇護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這是個積弱的家族,受卡塞爾學院的管理,家主們各行其是,一點也不團結,我無力同時撫養你們兄弟和繪梨衣,就把你們送到神戶山裡去寄養,把全部精力都用來分析赫爾佐格的研究。我在克格勃受過比較完備的藥物培訓,這給我很多方便,我在執行局中的地位越來越高,研究鬼的便利也越來越大”

    源稚生忽然想起了什麼,聲音走然變得寒冷:“老爹,你沒有為了做研究而故意開發進化藥物給鬼吧?”

    “沒有,但有人這麼做。我剛剛進入執行局的時候,局裡只有十三個人,我們只追殺死侍,對於尚未墮落的鬼,我們只是監控,對於加入猛鬼眾的鬼,我們只能放棄,每年需要我們處理的死侍只有十幾個。但漸漸的人數不夠用了,死侍的數量急劇增加先是幾十,然後破百,而且死侍的龍化現象也越來越明顯。我意識到這不對,這絕不是偶然增長,這說明幕後有人操控。我連續分析了幾具死侍的屍體,最後分析出來一種純化血統的基因藥物。”

    “莫洛托夫雞尾酒不是小山隆造發明的麼?”源稚生還記得那個變態醫生。

    “莫洛托夫雞尾酒只是基因藥物的一種,它有很多變種,在這些變種中莫洛托夫雞尾酒絕非最強的,最強的一種被稱為‘天鵝血’而那種藥物的成分跟赫爾佐格留下的資料吻合,也就是有人跟我一樣持有一模一樣的資料,我用這些資料來研究遏制藥劑,他卻用這些資料來製造進化藥,這也是從死侍胎兒血清中提取出的。當初那場毀滅無名港的大爆炸中,我不是唯一的倖存者,還有另一個人也逃了出來!”橘正宗說,“我聽說猛鬼眾中出現了新的領袖,而進化藥都是出自猛鬼眾的手。我意識到另外一個生還者可能就藏在猛鬼眾裡,我決定冒險去刺殺他,為此我潛入了猛鬼眾的大阪總部。”

    “你找到了那個人?他是誰?”

    “我不知道,他帶著能劇面具,靜靜的坐在大廳的那一頭。我決定先下手為強,就向他投擲了我自製的燃燒彈,我在裡面填充了白磷和凝固汽油,能夠產生幾千度的高溫,就算是鋼鐵業能被熔化。但那個人他從火海中走了出來!他渾身的衣服包括能劇面具都被燒毀了,呈現出真實的面目,荊棘般的牙齒突出分叉的舌頭。那根本就是一個怪物,跟純血龍類一樣強大的怪物。他比你對付過的所有死侍都棘手,而且他還有神智。”

    源稚生緩緩的打了個寒戰:“他也是被龍血侵蝕過的!”

    “是的,那個怪異的個體時被龍血侵蝕過的‘半進化種’,他和繪梨衣一樣處在進化的中間狀態,他沒立刻墮落為死侍,但那是早晚的事。這就解釋了他為什麼不遺餘力的製造進化藥,只有成功的進化藥才能救他。他已經沒有回頭路了,他想要作為一個完整的生命活下去就只有進化成龍類!”橘正宗深呼吸來讓自己平復,“直到今天我都無法忘記那一幕,那個半進化種從熊熊烈火中走出來,他分明認識我!他對我微笑!他看起來就像惡魔中的皇帝,我無法把視線從他那微笑的臉上挪開,巨大的威壓壓得我不能呼吸,我只能跪下去膜拜他,只能等他來殺我這是手機響了,是你打電話進來,你當時只是問了我一件很小的事,問我週末要不要去爬山。我拼盡了全部的力量按了接聽鍵,施加在我身上的威壓忽然解除了。我不顧一切的逃走,以那個半進化種的能力我連逃走的機會也沒有,他跟繪梨衣是一個級別的存在,但幸運的是我做好了跟他同歸於盡的準備,在潛入之前埋設了炸彈。我遙控引爆炸彈,跳窗逃亡,把他壓在一座十二層的廢墟中。”

    “他死了麼?”源稚生問。

    “不,毫無疑問沒有因為在那之後更多、更強效的進化藥在鬼中間悄悄的流傳。”橘正宗沉聲說,“我知道我已經無法逃脫了,我被王將認了出來,他一定是黑天鵝港中的研究人員,他曾經見過我,我整了容但還是無法瞞過他。我當年犯下的罪孽被人發掘出來了,而且那人是個魔鬼!我必須殺死他,即使拼上我自己的命也無所謂!這是我親手從地獄裡放出來的魔鬼!”

    “難怪你做什麼都謹小慎微,唯獨在對猛鬼眾的作戰上不擇手段,變成了好戰的狂人。”源稚生說。

    “是的,我必須利用一切我能力量掃平猛鬼眾,殺死那個王將!為此我振作精神,一步步提高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公佈了自己橘家繼承人的身份,我通過了血液檢驗,成了橘家主人,進而成了大家長,我終於有了跟王將開戰的實力。而且我還有你和稚女,你是π,稚女是ω,你們是赫爾佐格最成功的作品,無名港炸毀之後基因庫也損失掉了,即使赫爾佐格複生也無法造出你們這麼完美的作品。你們是有機會跟王將抗衡的,我等著你們長大,等著你們覺醒但我又錯了,在你和稚女這件事上,赫爾佐格對我撒了謊。你們兄弟在實驗中是用來對比的,是一對‘鏡像體’,你們攜帶的龍族基因恰好相反。”

    “赫爾佐格分離出的龍組基因和人類基因一樣,是雙螺旋。他猜測雙螺旋中的一條會產生穩定的混血種,而另一條攜帶最強的嗜血基因,,但他不清楚哪一條螺旋帶有嗜血基因,因此他分別用兩條螺旋來製造混血中。嗜血基因要麼就在你的基因序列中,要麼就在稚女的基因序列中。你們互為對比,一個是成功的產品,另一個註定失敗,鏡子外事尊貴的皇,鏡子裡映出的卻是猙獰的鬼。這就是所謂的‘鏡像體’。”

    “源來稚女是失敗的作品。”源稚生低聲說。

    橘正宗搖了搖頭:“不,你才是失敗的作品。赫爾佐格要的是那種帶有嗜血基因的鬼,他只要能夠找出控制鬼的辦法,就能製造出可怕的軍隊。他並不想製造皇,你才是那個副產品!”

    “難怪稚女後來變了。”源稚生輕聲說,“因為鬼在他的身體裡蘇醒了,我弟弟消失了,只剩佔據他軀殼的鬼。

    窗外的燈光照著他的側臉,他的臉堅硬的像是青金石。

    “故事講完了,你現在明白我為何要把大家長的位置傳給你了吧?因為我是個罪人,我根本沒有資格帶領族人去打一長爭議的戰爭。”橘正宗幽幽地說,“因為我的貪欲,很多人死了,我滿手都是血腥。我從西伯利亞放出了魔鬼卻沒有能力殺死他,我連累了你,還害了繪梨衣。今天我養的實驗體還導致那麼多無辜的人死去,按照家規,我應當切腹贖罪。我切腹贖罪之後稚生你也可以對家族有個交代,只是臨死之前我還有一個要求,希望稚生你能答應我。”

    橘正宗直起身體拔出懷刃,刀刃上流動著刺骨的寒光,他一聲不吭的看著源稚生,目光坦蕩又固執。

    “是啊,犯下著重大錯的人如果不受懲罰那我這個大家長有怎麼對得起這些無辜橫死的族人呢?”源稚生看著那些白布單的屍體,“說來聽聽吧。”

    “殺死王將這件事應該不用我說了,”橘正宗解開襯衣露出依舊結實的小腹,“我的請求是關於繪梨衣,她已經是個半進化體,比你殺過的很多死侍都危險但她是我唯一的女兒,我不忍心她被處決。她剩下的生命不多了,除了我你是她這個世界上唯一信任的人。如果在對王將的作戰中能用到她,那是最好,如果她徹底失控,那就請你親自出手砍下她的頭。但在那天到來之前,請讓她幸福。關於我的事情不必告訴她,這些年她都不知道自己還有個父親,也算平安長大。告訴她說她忽然有了個父親,又忽然失去,只是平添她的悲傷。”

    “明白了,都是合理的要求。”源稚生把煙蒂扔在地下用腳尖碾碎,拔出禦神刀。

    橘正宗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仰望屋頂輕聲吟誦:“心早已病了,夢中魂魄在枯野上徘徊。”

    這是日本“俳聖”松尾芭蕉臨終前留下的辭世俳句“旅に病ご、夢は枯野をかけ廻る”,略加改動,詞意就像風過水面留下漣漪。最為黑道至尊的遺言,未免禪意太濃了些,橘正宗花了二十年,把自己從野心勃勃的克格勃特工變成了一個講求修行的日本人。源稚生踢刀走到橘正宗背後,禦神刀高舉過頂,橘正宗舉刀紮向小腹左側,切腹就是從小腹左側往右側的一刀,然後介錯者一刀斷頭,把痛苦和人生一齊斬斷。

    禦神刀斬落,帶著大片的弧光。橘正宗血光飛濺,戰慄著倒地。

    懷刃插在地上,橘正宗用來握刀的右手五指盡落,因此他沒能把懷劍插進自己的肚子裡。

    源稚生面無表情地收刀回鞘,從懷裡抽出手帕沿著斷指根部紮緊來止血。他的刀術極精,一刀斬斷橘正宗的五指,卻還留下短短的指根來止血。

    “讓我受五倍的斷指之刑來代替麼?”橘正宗抽著冷氣,苦笑。十指連心,他痛得連話都說不完整。

    “這個世界上,犯了錯誤的人總要受懲罰,我不罰你,就無顏去見那些躺在屍布下的族人,可我殺了你又有什麼意義呢?老爹,如果要贖罪的話你這條命是不夠用的,還是留下看我殺了王將吧。我也沒法答應你照顧繪梨衣,我能做的也只是陪她打遊戲機而已。”源稚生打了個死結,拍拍橘正宗的肩膀,“其實那麼多年來我也就是你手裡的一柄刀而已,老爹你說砍誰我從來沒反對過。現在你說砍了王將,我就砍了王將,握刀的手沒了不要緊,我這柄刀還在!”

    “我所知道的都告訴你了,現在你去把東京的每寸地皮都翻開找神吧。”上杉越放下酒杯,“如果沒有什麼別的事兒我們的重逢就散場吧,淩晨三點了,我命天早晨還要起大早去辦食材呢。”

    “是好歹也曾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長,組織聖骸復蘇你守土有責,可你滿臉事不關己的表情。”

    “可我已經退位了,不是麼?皇帝退位了還不理朝政呢!現在的大家長是誰,你找他說去!”上杉越擺出無賴嘴臉。

    “前任大家長叫橘正宗前幾天剛剛換了人,現在的大家長叫源稚生。你知道這兩個人麼?”

    上杉越楞了一下,嘖嘖冷笑:“就算內三家已經死絕了,也不用搞出假的橘家和源家後裔嘛。這幫後輩越來越扯淡了。”

    “你說什麼?”昂熱一驚。

    “內三家早已經死絕了,我是最後一個皇。你別以為蛇岐八家裡還會出現新的超級混血種,沒機會的,到我這裡超級混血種就算玩完了。”上杉越聳聳肩。

    “難道說橘正宗和源稚生不是真的內三家後代?”

    “他們可以從外五家找幾個孩子過繼給內三家,改姓源、橘或者上杉,但那是假的,真正的內三家是傳承皇血的家族,外姓的人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變成皇。”

    “你一個中法混血種的傢伙都能是影皇,蛇岐八家居然出不了新的超級混血種?”

    “好吧好吧,不跟你說清楚你還回來找我,你這種人就是沒完沒了。”上杉越歎了口氣,“但你要保障聽完這個故事之後就要把它忘掉,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故事?”

    “關於最後一個皇的人生。我可不是說那個冒牌的傢伙,”上杉越店連店自己的鼻子,“是(原點書屋)說我自己,聽完我的故事你就會知道為什麼皇血已經斷絕,以及為什麼當年我要從自己的家族中逃走,過了六十多年拉麵師傅的苦日子。”

    “好,我以我的人格擔保不會把你的秘密告訴第二個人。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當年你忽然逃走,否則至今你依舊是黑道中的大人物。”昂熱說。

    “你的人格不值錢,拿點有價值的東西發誓!”上杉越哼哼。

    “我還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可以用來發誓呢?”昂熱笑笑,“這個世界對我來說還剩下些什麼呢?”

    上杉越端起酒杯,忽然有些沉默。

    “先從內三家和外五家的區別說起吧,內三家的人數是越少於外五家的,外五家有一百人的時候,內三家的就只有一個人。但內三家是真正能生出皇的家族,我們分別是天照、月讀、須佐之男三個神官家族的後人,是蛇岐八家中最純正的白王血裔。內三家的孩子中,一百個裡能出一個皇就不錯了,所以皇這種東西其實是萬中選一的。”上杉越頓了頓:“我老爹呢,名叫上杉秀夫,是內三家中的上杉家的人。到他那一輩呢,內三家的人丁已經很不興旺了。他對於振興家族完全沒有興趣,一頭栽進本因坊世家雪圍棋,年紀輕輕就獲得了‘棋聖’的稱號。”

    “真沒想到你這種二百五還能有那樣風雅的老爹。”昂熱插了一句。

    “我老爹也是個二百五,一個放著黑道家長不當要去當棋聖的人能不是二百五?如今想來,老爹學圍棋的主要原因是逃避現實,他很討厭自己的血統,如果龍血是胳膊,忍痛就能砍下來扔掉,我想他會砍得。”

    “黃金一般珍貴的血統,還能帶來超常人的能力,為什麼要討厭呢?”昂熱問。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上杉越說,“我媽媽呢,名叫夏洛特-陳,是一個中法混血兒,媽媽那時是見習修女,作為法國天主會的代表訪問日本,在文化交流祭上和老爹下了一局快棋,老爹贏了,媽媽就愛上了他。”

    “棋聖戰勝修女,這也太正常了吧。”

    “沒那麼簡單,我媽媽的棋力並不弱,他們下的是快棋,對局的過程中老爹只讓了媽媽一件事,他蒙著眼睛。”

    “就是說你老爹完全沒有背棋面的時間,可他還要跟你媽媽下快棋?”

    “對,只有他那種全身心都沉浸在棋藝中的人才能做到,媽媽喜歡那種簡單雋永的人,下到第九十八手的時候老爹說,你已經輸了,我聽見你的心跳亂了。”上杉越歎了口氣,“媽媽不是對棋局失控了,是少女心失控了,可媽媽是個見習修女,是發誓要侍奉主的人,修女都要見習六年,六年後如果她不後悔,就要向主發永願,成為終身修女,在六年的最後一天,她和老爹乘船逃往里昂,這是一場純碎為了愛情而進行的偉大私奔,同時背棄了天主和日本黑道的最高家族。天主倒滿寬宏大量的,至少沒來興師問罪,但家族長老勃然大怒,派出風魔家忍者前往法國,誓要殺死媽媽奪回老爹。”

    “他們反對你父親娶一個外國女人?《蝴蝶夫人》的悲劇麼?”

    “不不,這跟民族自尊心沒什麼關係,只是因為父親對家族來說是珍貴的種馬,他雖然不是皇,但他的後代可能出現皇,他雖然是個只會下棋的廢物,但是他應該為家族廣睡女人。為愛私奔這種事在黑道家族看來太可笑了,他必須回到日本,每天跟女人配種!”

    “這種工作可不能讓副校長知道,否則他一定會向蛇岐八家投簡歷要求擔當重任。”

    “那時媽媽已經懷上了我,忍者知道後立刻改變了計畫,想把老爹和媽媽都帶回日本,但老爹不願意,他帶著媽媽連夜逃走,準備先找個地方把我給打掉。”

    “看來你還在胚胎形態的時候就很不討父母喜歡。”

    “因為在內三家,孩子的降生往往是要母親命的事兒。內三家的嬰兒有大半都是怪胎,胎兒直接龍化,在母親的子宮就變成了鬼,而且是最兇惡的鬼。懷了鬼的女人都會因為難產而死,這是配種女們早已註定的命運。她們住在華美的屋子裡,被幾十個侍女服侍著,食物是最好的牛肉和金槍魚,用朝鮮老山人參進補,她們要是發怒,侍女就要被拉出去殺掉。在尊崇待遇的背後,她們的工作就是白天鍛煉身體,晚上服下催情的藥物當配種機器,一旦懷了鬼就得死。”上杉越說,“老爹厭惡他自己的血統,就是因為他弟弟就是個鬼,7個月是撕裂了我奶奶的腹部。當時老爹才七歲,二話沒說拎把斧頭就把弟弟給砍死了,從此以後變成了個癡迷棋道的瘋子,提到生孩子就噁心嘔吐。”

    “難得這樣他還願意配合你媽媽生孩子,可見你父親很愛你媽媽。”

    “是的,所以他想幹掉我,他甚至不願等到我胚胎成形,以免我傷害母體。辛虧媽媽的堅持。我才混過了這一關。但在媽媽臨盆的時候,忍者再次找上了他們,老爹用槍抵著自己的腦袋和忍者們談條件,他開出的價碼是他返回日本,讓我和媽媽留在法國,並且要家族發誓保證我們母子的安全。”

    “他願意跟你母親分開?”

    “我只是個錯誤你明白麼?在老爹看來他根本就不該和媽媽生我,如果他們繼續生兒育女某一天媽媽肚子裡會爬出帶蛇尾的胎兒,內三家的配種女都很難活過35歲,而一旦老爹回到日本他就得天天跟配種女們在一起,這對媽媽來說是多麼瘋狂、變態、崩潰的人生啊,所以他寧願把媽媽留在法國,不把她帶回這個瘋狂的家族。”

    昂熱點點頭。

    “家族最終答應了老爹的條件,因為那種厭世的棋聖發起神經病來確實會對自己的腦袋開槍,那樣家族就損失了珍貴的種馬。老爹回日本,媽媽留在法國撫養我,家族留了一筆算得上豐厚的撫養金。但媽媽是個孤女,從小就在教會學校長大,作為一個無依無靠的未婚女人,撫養孩子太艱辛了,迫不得已,她隱瞞了自己有孩子的事,回天主會發了永願,成了一名終生的修女。有了教會的支持,我也順利地進了育嬰堂,接著升入教會學校。”

    “你提到父親的時候管他叫老爹,提到母親的時候卻像個孩子一樣叫媽媽,你很愛你母親吧?”

    “廢話。那時我從小到大唯一的親人啊。但我不能跟人說那是我媽媽,我經常去教堂禱告,其實我根本不信教,只是想遠遠地看她。派聖餐的時候她會從我面前走過,撫摸我的頭頂,手輕輕顫抖。為了能常見到我,她向神父申請負責教會學校的工作,睡前她都會給孩子們講聖經故事。那種感覺好極了,一間屋子裡擺著很多小床,每張小床裡誰著一個孩子,所有孩子都睜大眼睛,修女坐在燈下用美妙的聲音講故事,私下裡每個孩子都叫她媽媽,他們喜歡她,但我知道她其實只是我一個人的媽媽,”上杉越仰頭望著落雨的天空,“她那麼聖潔就像天使,我隨處都能聽人說起她,聽人說夏洛特嬤嬤夏洛特嬤嬤……好像媽媽無處不在,好像永遠不會孤單。”

    “那你父親後來呢?”昂熱問。

    “在日本跟很多配種女混,每天努力生孩子,後來死了。”

    “這經歷也太簡單了吧。”

    “一頭種馬的經歷還能多複雜?每天就是配種配種和配種,但沒能配出皇來。”上杉越聳聳肩,“我的覺醒是在某天下午,事前完全沒有徵兆。那是一場災難,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量,言靈爆發,三個街區被我化成了廢墟。在我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家族的使者出現在我面前,穿著神官的禮服,看起來像是從古畫上走下來的人。他們是來迎接新皇的,一艘蒸汽輪船停在港口,漆成朱紅色,那是接我去東方登基的‘寶船’,我開心極了,從小到大我都覺得自己是千萬平凡人中的一個,可忽然有個東方古國的人來迎接我,說我其實是他們那裡的皇帝,我怎能不蠢蠢欲動?我迫不及待地要去見證那個屬於我的國家。媽媽也很高興,她覺得這樣我和老爹就能重逢了,但她不願意和我同行。”

    “和愛的男人分離了幾十年,卻不想和他團聚?”

    “她說自己已經發了永願,從此心中只有上帝。她把她在塵世間的一切私心和愛都留給了我,老爹見到我就像見到她。過去的夏洛特-陳已經不存在了,只有夏洛特嬤嬤。”上杉越輕聲說,“我那時真是蠢,我認為我只是要去東方遊歷幾年,然後會回家繼續和媽媽在一起。可我登上寶船,一去就是1個世紀。”

    “再見這種事,總是說起來比做起來容易太多。”昂熱輕輕地歎了口氣。

    “我到達日本時受到了家族的隆重歡迎,很快就在神官的簇擁下舉行了封神儀式,你可以把它想像成黑道皇帝的加冕儀式。那時的我是個純正的法國小青年,長老們卻費盡心機要把我變成日本人,他們教我劍道、茶道與和歌,安排國寶級的能劇大師為我單獨表演,我跟高僧見面裝模作樣地討論禪學,我還有七位日本籍的妻子,或者叫配種女。她們梳著沉重的髮髻,滿臉抹著白粉,初次見面的時候我都分不出她們的區別。下屬們向我保證她們都是頂尖的日本美人,真正的大和撫子,會給一個掌握權力的男人帶來幸福的家庭。而我總是笑話她們的細脖子會被那個沉重的大腦袋壓折。”

    “你看起來不太愛她們。”昂熱說。

    “我心裡從未認可她們是我的妻子,她們在我看來就是玩具,我已經記不得她們中任何一個人的全名了。我命令她們解散長髮,學法國女人的樣子燙成大卷,教她們裁剪露大腿的裙子,還從巴黎買來高跟鞋。我想念巴黎的夜生活,就叫她們穿得像是巴黎紅磨坊裡的舞女一樣,排成一排演練康康舞。我看不起她們,但我喜歡高高在上的感覺,我隨便玩弄她們,她們卻會對我笑,這是法國女人永遠不能給我的東西。”

    “你這樣胡作非為,沒有人規勸你麼?”

    “沒有,我本以為自己這麼折騰他們好歹會像臣子勸諫昏君那樣進諫我,但我沒有聽到任何反對意見。下屬們看我實在不喜歡住在神社裡,就為我建造了歐式的“皇宮”,裡面有羅馬式的浴室,大到我能帶著我的七個妻子一起洗溫泉浴。為了回報他們卑躬屈膝的善意,我開始履行我作為影皇的責任。我的工作主要是接受覲見,見的都是些歷史上聲名赫赫的人物,東條、松井、山本、近衛、土肥原……”

    “二戰的甲級戰犯們都爭先恐後地對你獻上忠誠啊。”

    “我當時可沒覺得他們是戰爭狂人。他們說歷史走到了重要的時刻,強國們都在試圖重新瓜分資源,日本需要打破島國的束縛走出去。他們對我痛陳日本在歷史上所受的欺淩,日本人民的辛苦和堅強。我就表示我深受感染,鼓勵他們對外擴張生存空間,我賜予他們祝福。”

    “作為一個在法國長大的人,你白受盧梭的薰陶了。”昂熱揶揄他。

    “我那時就是個白癡,歷史上絕大多數皇帝都是白癡。你住在宮殿裡,跟外界交流的方式僅限於覲見,臣子們對你慷慨陳詞,你轉身回到後宮就隨便推倒女人,你覺得過著這種生活的人腦子會清醒?”

    “我沒過過這種生活,委實不知道,只有羡慕的份兒。”昂熱說。

    “可很快二戰就爆發了。蛇岐八家是主站派,除了想借戰爭獲益,還想趁機打壓歐洲的混血種。”

    “你們這幫混蛋,居然把混血種社會的競爭變成了世界大戰。”昂熱敲著桌面,“說起來我就生氣,你的家族派了多少混血種參戰?那些神槍手、王牌飛行員和英雄坦克手的血管裡都流著龍血!”

    “可你們也沒有手軟啊。你們只是比較隱蔽罷了,你們的人是左派議員、政治說客,都藏在幕後,有人忙著軍援中國,有人忙著從美國販賣武器去英國,還有一夥人在橡樹嶺造原子彈。要不是他們,核武器出現在人類歷史上的時間還要延後幾十年吧?那些傢伙如今不還躲在學院本部的地窖裡麼?要不是你們參戰,希特勒和東條英機也不會輸得那麼快。你自己就是美國海軍的軍官。”

    “廢話!你們都空襲珍珠港了我還不參戰?你們空襲珍珠港的當天我正在跟漢高談判,我倆差點日本飛機的炸彈炸死!”昂熱說得怒火中燒。

    “戰爭的前幾年我過得一直不錯,東亞戰場上傳來捷報,德國盟軍也在歐洲戰場上順利推進,俄國人和美國人還沒有參戰。我一如既往地生活著,每天動員家族中的年輕人,接見歸國英雄,玩弄我的妻子們,如今回憶起那段生活我好像活在荒淫的夢裡。直到希特勒忽然進攻法國,馬其諾防線全線崩潰,八天后法國投降,我的夢忽然碎掉了。我想起媽媽還在法國,因為戰爭的緣故一五年我們都沒有通信了。我簡直瘋掉了,立刻就想跳上船趕往歐洲,但下屬們勸諫我說不可以,很快日本就會在太平洋和美國人開戰,那時交通將會斷絕,我再也不能回到日本,他們向我保證說會跟德軍參謀部聯繫,無論如何確保我媽媽的安全,德軍參謀部也確實派人去了媽媽任職的教堂,留守的神父說媽媽幾年前就離開了法國,不知道去了哪裡……我心安了很多,戰爭開始前媽媽就走了,那麼她應該沒什麼事。我相信媽媽一定是去了某個沒有被戰爭波及的地方,在那裡會有一盞燈,她穿著黑色的修女服坐在燈下,給一群孩子講聖經故事。”上杉越仰頭喝乾杯中的酒。

    昂熱不再插話了,他聽出了話裡的痛苦,那種痛苦就像針刺在背脊上那樣叫人不得安寧。他從未想過這個介乎宿敵和老友之間的上杉越一直生活在這樣的痛苦中……足足六十年過去,那痛苦都不能平息。

    “太平洋戰場上我們節節敗退,政府放出‘一億玉碎’的口號。那時日本有一億國民,這口號的意思是要舉國投入戰爭,哪怕平民也不例外。那時主戰派的聚會簡直就是神經病院,每個人都有死志,我也被他們的忠誠感染。你知道我一直沒什麼主見和立場,我覺得這個民族正經受災難和痛苦,它的國民期待我,我也應該做點什麼。可我還沒來得及做點什麼,天皇就宣佈無條件投降了。天皇都都投降了,我這個影皇還能做什麼呢?這時我聽說你來了,一個叫希爾伯特-讓-昂熱的男人,他是歐洲秘党的領袖,他要來接管日本的混血種。”

    “於是你決定刺殺我。”昂熱說。

    “是阿,其實我什麼都不懂,不懂戰爭也不懂經濟,我唯一的優勢就是血統。我是皇,絕無僅有的超級混血種,我適合單槍匹馬的去打一場聖戰,這場聖戰中我的敵人是歐洲秘党的領袖。你們在公開的戰場上戰爭了我們,我就在秘密的戰場上殺了你。我自信世界上沒有勝過我的混血種。但‘時間零’真是一種能夠逆轉戰局的言情。我空有血統卻沒有臨敵經驗,你揮舞兩柄木刀毆打我,我這個皇居然無力反抗。

    “二天一流,那時我剛剛學會,打人必用那招。”昂熱微笑。

    “你還記得當時的情形麼?你一個勁兒毆地毆打我,我一個勁兒的咆哮。我說戰爭中每個人都是有罪的,你們並不神聖,我們也不後悔,大家都是為了國家的利益。最後你問我說,你知道你們的居然在海外都做了什麼麼?我忽然愣住了。是啊。我不知道,我從未親眼看過海外戰場,我只是呆在深宮中宣講。第二天有個美國上尉開車給我送來了一車檔案,那是你們用在東京審判中的證詞。”

    “是我派人給你送去的,我當時覺得你是個被慣壞的死孩子,貨真價實的王八蛋。”昂熱說,“需要學習學習。”

    “我日夜不停地看那些證詞,開始我每看一段就奚落美國人的無恥,把戰爭錯誤都算在日本人頭上。戰爭總是要死人的,即使是有些平民會被遭殃,那又怎麼樣?在歷史的前進中總有些人會殉難,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上衫越說,“知道我看完了一份南京大屠殺的證詞……我覺得自己石化了,一寸寸的開裂,一寸寸的灰化……1937年12月,南京被攻克,之後的六個星期中。城裡有三十萬平民被屠殺。南京城裡西方橋民的證詞是審判戰犯的關鍵證據,一位法國天主教堂的修女說,日軍甚至沖進西方教堂開設的育嬰堂。強暴藏身在裡面的中國女人。老嬤嬤讓中國女人們穿上修女的衣服,秘密地帶他們出城。他們在江邊被日本軍隊攔截,藤原勝少校發現他們都是假修女,於是所有女人都遭到了強暴,反抗者被用刺刀刨開了肚子。沒有遭到侵害的只有帶隊的那位老嬤嬤,但她目睹了那血腥殘酷的一幕後無法忍受,於是開槍自殺。死前她詛咒說神會懲罰罪人,用雷電用火焰……”

    “她的名字是夏洛特-陳。”上衫越緩緩的轉身,緩緩的抬起眼簾,直視昂熱的眼睛:“那是我媽媽!”

    他的眼睛變為酷烈的暗金色,彷佛有熔岩在深處流動,他的龍血正狂暴地湧動,完全不受控制。

    “我媽媽死後藤原勝少校用她的屍體試刀。他的佩刀是鋒利的‘七侗切’他把媽媽和中國女人的屍體堆起來,一躍而下斬斷七具屍體……我驚恐地尖叫,像個被嚇壞的孩子,我不敢相信那份證詞,媽媽分明還好好地活在世界上某個平安的角落裡阿,她在等下給一群孩子講聖經故事,她怎麼會出現在戰場上呢?那些卑賤的螻蟻怎敢把刀刃用在我媽媽身上?那些螻蟻那些逆賊!他們死一千次一萬次也無法為他們的所作所為贖罪!”上衫越低聲嘶吼。

    他一直故作平靜,這時終於克制不住露出了本相。傳說龍頸下有一尺逆鱗,觸之則怒殺人,母親就是上衫越這條老龍的逆鱗。

    “我提著刀沖出門去要殺人,我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名字藤原勝。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所有歸國軍人我都能查到——但我偏偏沒法殺這個藤原勝,因為在日本宣佈投降的當天,藤原勝中校切腹自殺,被譽為英雄,他的排位被供奉在神社的高處,因為他證明了自己的武士道。”上衫越的眼角抽動,“那座神社就是蛇岐八家的神社,他的真實姓氏不是藤原,而是宮本,他是我的部署。但因為級別太低下了,我沒有接見過他。”

    “逆臣何能擁有英雄之名?”上衫越猛地抓住一雙筷子,就像武士拔刀般,手背上青筋凸起。

    不久之前他還淡然地說自己只是個拉麵師傅了,可此刻他瞳孔中湧動著僅屬於皇的狂徒。

    “好了好了,別壞了修行。”昂熱從他的手中抽走了筷子,遞上酒杯,“所以你才燒掉家族神社的?”

    上衫越喝了杯酒,平復了很久很久,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來:“我沖進神社,當著神官們的面砍斷了藤原勝的靈位,踢翻了為他祈福的長明燈,把他的骨灰從神龕裡抽出來撒的到處都是——可我也只能做這些了,我還能怎麼報復呢?我沒辦法報復一個死人。我轉而仇恨家裡的那些老東西,是他們把我從母親的身邊帶走,給我灌輸了聖戰的理論。可他們也都死了,他們太老了,在戰爭結束前一個一個去見了菩薩,最後我只能把怨恨發洩在那些妻子的身上——我裝作沒有事的樣子回到家中,說要跟他們一起洗羅馬浴,鼓勵他們說我們還要努力生下優秀的孩子,延續日本的精神。她們一如既往地順從了我,那時我們已經沒有足夠的煤了,他們就用木柴燒熱了足夠灌滿羅馬浴池的水。她們赤身裸體地在浴池中呼喚我,而我忽然拔刀逐一切斷了她們的喉嚨。”

    上衫越緩緩的閉上眼睛,“血把滿池的水都染紅了。”

    昂熱沉默了很久,長長地歎了口氣。

    “最後一個被我殺死的女人哭泣著說,她們真的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她們只有一項秘密的任務,就是在我的酒裡滲入催情的藥。我若是令她們懷孕,她們的家裡就會得到100畝水田和10萬日元。我坐在浴池邊看著她們的屍體交疊著浮在水中,長髮在白皙的後背上灑開,世上再無那樣猙獰的畫面。這時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天主教是反對自殺的,作為虔誠的修女,媽媽卻用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為什麼呢?因為不堪忍受女孩們受欺淩才場面?不,她是受不了自己內心的折磨,因為她心裡清楚她的兒子也參與了那場戰爭,還是那些暴徒的精神領袖。她最後詛咒的人不是藤原勝啊,而是我,該被天雷和火焰殺死的人不是那些用身體侍奉我的可憐女人,而是我。”

    “為你難過。”昂熱輕聲說著,飲盡了杯中的酒。

    “這就是我的罪孽,足夠把我釘死在十字架上直到世界末日。我對不起我媽媽,我聽她講了那麼多聖經故事,卻從未從中領悟愛。”上杉越從領口中摸出銀十字架攥著掌心,默念,“你當懊悔你這罪惡,祈求主,或者你心裡的意念可得赦免……多年之後,我終於信了神。我現在是社區教堂的兼職牧師,有時候我整個下午都坐在教堂裡,看著太陽漸漸西沉,好像回到了小時候,還是里昂郊外那座不大的教堂。我期待著有人忽然在我耳邊說起夏洛特嬤嬤如何如何……這是我這一生僅存的平安喜樂。”

    “所以你至今沒有孩子,是不希望皇血傳承下去。”昂熱說。

    “皇血對於人類來說是一個錯誤,我不知道那位元尊貴的龍王把它賜予人類到底是什麼目的,但它根本沒法給人帶來幸福,只是一代代地點燃野心擁有皇血的人從出生之日起就被詛咒,他們永無幸福。我不希望自己的後代像我這樣背負詛咒。”上杉越看著昂熱的眼睛,“老友,你也放棄吧,皇血和聖骸都是該毀掉的東西,別讓它們留存在世界上。”

    昂熱慢慢喝幹了杯中的酒:“在這難得的雨夜聽到了這樣難得的故事,我總該為你做些什麼。吧,我對你許諾不會利用皇血的力量,找到聖骸之後我會第一時間毀掉它,把它煉成賢者之石也許是不錯的主意。”

    “酒喝完啦,我也該打烊了。再見昂熱……應該說再也不見,就讓我守著那點點平安喜樂死去吧。”上杉越輕聲說。

    “聽你這口氣,大約也不歡迎我參加你的葬禮吧?”

    “我的葬禮會是個天主教式的,平靜、悲憫、充滿愛的葬禮。在那個葬禮上我只是個為社區辛勤奉獻的拉麵師傅好吧,不是送別黑道至尊,你這種渾身血腥氣的復仇者還是別來了。”

    “給你帶的小禮物,法國產的Debauve&Gallais巧克力,也許能幫你想起點法國的味道吧。”昂熱把一個紙包放在桌上。

    他起身撐開傘,搖搖晃晃地走向瑪莎拉蒂。小巷盡頭是燈火通明的大都市,打開車門時他回頭張望,上杉越靜靜地坐在小巷深處的風雨中,櫻花和水一起在他腳下流過。
超級七七 發表於 2015-3-19 12:28
第一幕 源家次子


    “不好意思,請問這裡是高天原麼?BasaraKing、右京•橘和小櫻花三位前輩在麼?風間琉璃冒昧地前來拜訪。”有人輕輕地敲了敲門。

    牛郎們都驚訝地看向門那邊,座頭鯨也不例外。

    大門是開著的,俊秀的男孩站在薄薄的陽光中,白色襯衣黑色西裝,一頭清爽的直發,手捧一束含苞待放的鬱金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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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座頭鯨人生中第一次想要告別他視為生命的牛郎事業。因為今天的麻煩實在是太大了,大到高天原可能得關張。

    “你們還不知道我的厲害!我要拆掉這間店的招牌,叫你們滾出新宿區!”肥婆怒吼著,像頭噴火的暴龍。

    全體牛郎站成一排,鞠躬不起,座頭鯨打頭第一個。

    都怪BasaraKing和他的朋友們。

    昨晚肥婆和閨蜜們包下三樓的“夏月間”,點名要BasaraKing和右京陪酒,為了湊數還拖上了小櫻花。座頭鯨擔心老闆的禁臠被推倒,跑步前去彙報。

    一周以來老闆們始終住在秘密辦公室裡,豈止深居簡出,簡直足不出戶,只靠座頭鯨送到門口的方便食品為生。換作別人花費重金買下一間奢華的夜店,肯定要盛裝登臺跟客人們見見面,宣佈自己對這間店的所有權,可老闆們似乎不希望店裡的人知道她們的存在,下到服務生上到牛郎,店裡的人還都以為座頭鯨仍是這裡的主人。座頭鯨不清楚老闆們的用意,也不敢打聽。

    推開門的時候座頭鯨被那香豔的場面給震了,超大號行李箱攤開在地上,地板上鋪滿女裝女鞋,從MaxMara的羊絨大衣到BurberryProrsum的風衣,再到JimmyChoo的羅馬鞋,Wolford的絲襪晾在椅背上,Victoria'sSecret的內衣晾在空調出風口……還在往下滴水。蘇恩曦穿著鬆鬆垮垮的T恤和沙灘褲,蓬鬆的頭髮裡至少能藏幾隻喜鵲;酒德麻衣單手吊在屋頂上,穿著長長的白色絲綢睡衣,手拿一本偵探小說,活脫脫就是個貞子。

    豪華辦公室變成了大學女生宿舍,老闆們已經悶得長出蘑菇來了。

    座頭鯨趕緊深鞠躬,“真對不起沒有敲門就闖進來,可有一群客人把BasaraKing他們三個都給叫進包間裡去了,我怕客人們喝醉了對他們動手動腳,特意來請示該怎麼辦。”

    “人生中重要的經歷嘛,不是蠻好的麼?”酒德麻衣低頭讀書眉毛都不抬。

    “不不!BasaraKing和右京都是矜持的人!小櫻花也是正派的男孩!”座頭鯨肯定不能說老闆們的寶貝是浪貨。

    “矜持和正派也得長大啊。”蘇恩曦目不轉睛地看電視,“如果他們被推倒了,你就開一瓶香檳送過去,說這是店裡送的成年禮。”

    “這樣……真的可以麼?”座頭鯨驚駭了。

    “那還能怎麼樣?我香檳都送了你還想讓我怎樣?再送果盤和小吃麼?”蘇恩曦懶洋洋地揮手,“無事退朝!”

    座頭鯨滿頭霧水地離開了秘密辦公室。

    既然老闆都不關心“愛郎”們的貞操,座頭鯨也不好多過問,他讓侍者放了一瓶香檳在夏月間門口,自己去四樓睡覺了。

    淩晨五點,殺豬般的吼聲從三樓炸到四樓。座頭鯨從夢中被炸醒,心說不會吧?莫非BasaraKing堅貞不屈不肯就範,把肥婆給揍了?

    他三步並兩步沖下樓去看究竟,才知道他的牛郎們把客人灌醉了扔在包間裡,自己出去鬼混了,肥婆和閨蜜們睡了七個小時,悠悠轉醒,氣得七竅生煙。

    這在牛郎俱樂部可是犯了大忌,BasaraKing他們這麼做等於砸了高天原的招牌,按理應該掃地出門。但座頭鯨雖有清理門戶的心,卻沒有犯上作亂的膽,這三位是老闆的寶貝,BasaraKing和右京又都是很有潛力的花樣男子,本著英雄相惜的原則,座頭鯨必須保住他們。想保住那三位爺和這間店,就得先把肥婆給安撫了。座頭鯨把全體牛郎召集到舞池中來給客人道歉,藤原勘助查出了肥婆的身份,居然是東京都稅務署一位要員的女兒,得罪了稅務署的要員,高天原確實很難在新宿區立足。

    肥婆猛拍大腿,白肉水波般震顫,“誰道歉都沒有用!去把右京給我找來!讓他跪下來親我的腳面!”

    “右京他們應該是臨時有急事外出,他們回來我一定帶他們向幾位賠罪,您看這樣可以麼?昨夜您的消費全部免單,再贈送您終生貴賓卡。”座頭鯨點頭哈腰,“年輕人不懂事,您多包涵!”

    “免單?貴賓卡?你在跟我談錢的事麼?”肥婆從坤包裡抓出大把鈔票扔在座頭鯨臉上,“你是在跟我談錢的事麼?”

    座頭鯨心裡暗暗叫苦,肥婆這麼作態,看來是很難善罷甘休了。肥婆深深地迷戀右京,卻因為右京犯錯而不依不饒,看來是想一舉打掉右京的傲氣,叫他從此百依百順。

    肥婆大力地拍拍自己的左腿,“BasaraKing!”再拍拍自己的右腿,“右京!否則,我就去警視廳告你們迷奸!”

    她晃晃封在塑膠袋裡的香檳酒杯,“就憑我的酒量,區區幾杯香檳就能讓我暈倒?你說我把這東西送去警視廳,會不會化驗出迷藥來?”

    殺手鐧終於亮出來了,如果那幫熊孩子真的傻到在酒裡下藥,高天原就全完了!

    “諸位請息怒!諸位請息怒!這件事雖然是BasaraKing和右京的不對,但歸根到底我是這間店的店長!是我管教不力!就由我這個犯下大錯的男人代替他們親吻諸位美人的腳面吧!”座頭鯨橫下一條心,準備自己吞下這奇恥大辱。

    肥婆上下打量座頭鯨,不由得縮了縮腳。自己這細嫩的腳背,光頭佬那鋼刷般的鬍鬚,這真的能算作賠罪麼?這是要行什麼酷刑吧?

    她斜眼瞅著座頭鯨,在肚裡編織著刻薄的言辭。什麼男派花道,不過是靠著容貌和媚態混飯的賤男人,女人假意恭維他兩句他就覺得自己是用柔情救世的救世主了?

    歸根到底不過是金錢和色相的交易!而老鯨已經老到沒有色相可以拿出來交易了!

    藤原勘助閃身攔在座頭鯨面前。他知道下一刻從那張大嘴裡會吐出什麼樣的話,那些話會把座頭鯨幾十年的自尊毀於一旦。

    年輕牛郎們比座頭鯨懂事,知道所謂“男派花道”不過是座頭鯨用來美化自己的概念,好像他確實從事著某個高端上檔次的行業,就跟愷撒把牛郎店生涯描繪為女性心理諮詢師是一個意思。但愷撒大可不必為自己這段牛郎生涯自卑,他取悅這些女人不過是圖一時的新鮮感和為了完成任務而忍辱負重,他回到義大利仍是一擲千金的貴公子。但座頭鯨不一樣,他是個真真正正的牛郎,他一生可以拿來炫耀的東西也就是自己的男性魅力,如果這層善意的謊言被揭穿……

    牛郎們緊張地護在座頭鯨左右,但在事實面前他們的保護就像紙一樣不堪一擊。肥婆冷眼看著這幫花枝招展的男人,覺得他們是如此地卑賤不堪,而自己則是寶刀在手,隨時都能取座頭鯨項上人頭。

    大門轟然洞開,雨後初晴,晨光斜斜地照進舞池。愷撒和楚子航扶著門氣喘吁吁,濕透的襯衫緊緊貼在身上,水滴從發梢上墜落。

    這個要命的時候,這倆不知好歹的傢伙居然回來了。

    “喲,大家都還沒睡呐?昨晚店裡的生意不錯?”愷撒揮手致意。他從亮處看向暗處,看不太清楚,只覺得舞池裡都是人。

    他們只能藏在設備間裡躲避搜索,天亮時分警視廳搜查組抵達源氏重工,這座大廈不得不打開大門歡迎。蛇岐八家用了整整一夜來清掃現場,染血的地面用高壓水槍沖洗,死侍的屍體全部投入電梯井中,再投入大量冰塊以免其腐爛,警員們乘坐電梯上到高層去搜查橘政宗的辦公室,卻沒有想到電梯下方堆積著如山的屍骨。愷撒和楚子航偷偷躲進警車的後備箱,借此逃離了源氏重工。蛇岐八家可以封鎖整座大廈,但還不敢搜查警視廳的車。所以他們一直折騰到早上才回來。

    所有人都默默地看著這兩個二百五。肥婆揮舞著菜刀要砍小鮮肉,小鮮肉真就跑回來了。

    “Shit!”(作者注:Shit原意指大便,但在俚語中是表示厭惡情緒的語氣詞。)愷撒看清了肥婆的臉,脫口而出。經過九死一生的一夜,他已經忘記肥婆這碼事了。

    座頭鯨神色驚恐,心說你也不能回來就罵客人是大便啊!

    楚子航用胳膊肘觸了觸愷撒的後腰,提醒他不要在這個時候真情流露。

    愷撒立刻會意,走到肥婆面前優雅地致意,“昨晚睡得怎麼樣?你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

    “客人們,喝多了睡著了,我們,出去吃了點東西。”楚子航結結巴巴地說。

    他是小組裡日文最差的,反正他只靠酷就可以賺錢,所以沒在日語上花大力氣。

    座頭鯨心說鬼才信!你們渾身都是血啊!一副在外面怒殺了一百個人的架勢啊!你手裡的旅行袋正在往下滴血好麼?

    看起來老闆們要養的男人根本不是什麼可愛的貓貓狗狗而是一些獅子老虎啊!這黑道宗的女孩果然都是喜歡養這種黑道殺手來玩麼?座頭鯨真覺得自己的腦袋跟鯨魚腦袋一樣大了。

    “路上遇到一個受傷的人,送他,去醫院了。”楚子航面無表情地說。

    他覺察到旅行袋在滴血了,那裡面是他們的武器和風衣,風衣上沾滿了死侍的血。他是個很不擅長說謊的人,也沒考慮提升這方面的修為。不擅長撒謊可以硬撒,只要你手中提著刀就沒問題。他手裡雖然沒刀,但滴血的旅行袋也是很有震懾力的,加上那張面癱的臉,似乎寫著“不相信就殺掉你”。

    座頭鯨心說鬼才信嘞!你就不能編一個在街頭發現被車撞死的貓貓狗狗,因為你喜歡小動物所以帶回來安葬之類的比較有邏輯性的謊話麼?

    “啊!右京你沒事吧?”肥婆滿臉關愛,“路邊無關的人救助他幹什麼?沒准他是黑道呢?也許是其他壞人也說不準,會牽連到右京你的!”

    閨蜜在背後死掐肥婆。肥婆忽然清醒過來,這種時候務必以理止情,她恢復了憤怒的神態,“你們居然在香檳裡下藥!你們知道不知道迷奸女性在日本是什麼罪?”

    “只是下藥,真的沒有迷奸,在日本給女性下藥是什麼罪?”愷撒滿臉認真。

    “看看法官信不信你們說的吧!”肥婆冷笑,“你們這種人大概連合法身份都沒有吧?就算定不了迷奸罪,你們也會被驅逐出境!”

    “太好了,我還以為得切腹或者化學閹割呐,這我可就放心了。”愷撒彬彬有禮地微笑。

    肥婆被他死豬不怕開水疼的架勢弄得啞口無言,她呆了幾秒鐘,殺豬一樣大吼起來,“混帳!你們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你們知道我是誰?你們敢在我面前這麼說話?別把客人不當回事!你們沒資格!說到底你在我們眼裡不過是玩具!和狗沒區別!我們在你們身上花錢摸摸你們的毛,不過是你們能討我們喜歡!我們叫你們寶貝你們還以為自己真是寶貝了?我不喜歡一條狗就送它去韓國店裡做狗肉火鍋!我們不喜歡你們就……”

    座頭鯨身體微微顫抖,面無人色,但仍保持僵硬的鞠躬姿勢。牛郎們有的臉色血紅有的臉色慘白,也都深深地鞠躬。他們是牛郎,工作就是伺候客人,客人說了什麼過分的話都得忍。

    “我花錢買條狗狗還會對我搖尾巴和汪汪,我花錢買你們的時間你們只會惹我生氣!我生氣了後果是很嚴重的……”

    肥婆忽然刹住了。長刀橫在她的喉間,刀鋒微微陷入皮膚,她如果再說話,喉部運動起來就會被刀鋒切開。楚子航握刀的手背上,青筋蹦起。

    愷撒慢悠悠地轉過身去,“我最討厭看見別人粗暴地對待女性了……所以只能轉過身去。”

    他們血戰之後心氣都有點浮躁,肥婆嗶嗶來嗶嗶去徹底摧毀了他們的耐心,紅牌牛郎有紅牌牛郎的驕傲,他們低聲下氣好言好語地跟這肥婆說了半天了,她居然不懂就坡下驢見好就收的道理。

    座頭鯨心說這下真的完蛋了!

    “不好意思,請問這裡是高天原麼?BasaraKing、右京?橘和小櫻花三位前輩在麼?風間琉璃冒昧地前來拜訪。”有人輕輕地敲了敲門。

    牛郎們都驚訝地看向門那邊,座頭鯨也不例外。

    大門是開著的,俊秀的男孩站在薄薄的陽光中,白色襯衣黑色西裝,一頭清爽的直發,手捧一束含苞待放的鬱金香。

    大家的注視令男孩有點窘迫,他深鞠躬,雙手遞上名片。

    “風間……琉璃大師?”有人用虔誠的聲音說。

    風間琉璃這個名字愷撒和楚子航也聽說過,全日本每個牛郎都聽說過,因為他是第一,是王座,是至尊。

    牛郎從業協會中有一張排行榜,風間琉璃連續六年是這張排行榜上的第一名。這張排行榜既不按美貌來也不按營業額來,而是本著藝術的原則,評選男派花道的大師。

    沒人知道風間琉璃在哪家店工作,他的行蹤飄忽不定,有一陣子他每晚都出現在一間酒吧的固定座位上,於是數以千計的女孩去那間酒吧捧場,忽然有一天他又消失了,酒吧一夜之間門庭冷落。一個失意的女孩可能在富士山下的溫泉旅館或者愛媛縣的跨海大橋上偶遇他,你只要給他不多的一點錢他就會陪你說幾個小時的話,帶你四處遊覽,就像在他鄉偶遇舊情人那樣溫暖。有人說他精通歌舞伎,偶爾會唱歌給女孩聽,以海潮聲作他的伴奏,有人說他精通廚藝,如果你跟他共處一夜,早晨分別的時候會吃到世界上最好吃的日式早餐。

    有人說風間琉璃其實是個億萬富翁,只是性格孤僻,跟偶遇的女孩在一起才會短暫地敞開心扉。他的隨身用品都是頂尖名牌,但他向女孩們收取的費用只是區區一頓午餐的錢,他曾經收取了一個失戀的高中女生一碗拉麵的錢,就帶她遊遍整個京都,還送她價值不菲的玫瑰和花瓶。賠本當牛郎,從小處說是有助人為樂的美德,從大處說甚至有賑災的意義。

    總之風間琉璃就是個傳奇,他只為愛而存在。如果他繼續保持這個傳奇保持十年,那他有希望成為牛郎界的神,會被供在神社裡。

    藤原勘助疾步過去,接過那張純白的名片,高高捧過頭頂,拿回來放在座頭鯨手中。

    名片散發著淡淡的菊花香,正面是墨筆勾勒的一朵風中搖曳的菊花,背面是楷書的四字,“風間琉璃”,此外沒有位址沒有電話沒有頭銜沒有郵箱,什麼都沒有。

    這張小紙就是風間琉璃的身份證明,女性論壇裡有大量“偶遇風間琉璃”的傳說,只有能曬出名片的女孩才說了真話,其他人不過是編造故事。風間琉璃的每張名片都是自己親手寫繪,沒有任何兩張名片是相同的,他贈予客人這張名片,與其說是介紹自己不如說是作為曾經相逢的證據。曾經有個力捧愷撒的客人喝醉了之後得意地拿出風間琉璃的名片說,雖然BasaraKing是那麼完美,可我見識過真正的日本第一!周圍的客人全都被那張名片吸引,眼泛桃花地圍觀,把愷撒晾在那兒涼快了。

    “果然是風間大師登門了。”座頭鯨整理領結,疾步出迎。就沖這張名片淡定灑脫不著一物的風格,便能知道是業界的泰山北斗駕臨了。

    “今日是高天原光耀門楣的一天。”座頭鯨深鞠躬。

    “鯨前輩的大名也是久仰,初次見面,請您多多關照。”風間琉璃回禮。

    風間琉璃的模樣出乎所有人的預料,按常理能讓女孩一見誤終生的男人該是何等妖嬈,容貌不輸電影明星。可風間琉璃的長相很鄰家,乍看倒像是個男裝的女高中生。

    風吹著他的衣擺,風間琉璃站在陽光裡微微一笑。雖然那麼鄰家,可是無人能否認他的美好,清水那麼淡的一個人,在陽光中卻會折射出無窮的光彩。

    牛郎們都有點自慚形穢,跟大師比,大家都是庸脂俗粉。

    風間琉璃對著愷撒深鞠躬,“是BasaraKing吧,這是剛岩般灑脫的男子。”

    他又向楚子航鞠躬,“這位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就是右京老師了,說是刀客的形象,看起來卻是溫柔的人啊。”

    他環顧四周,“Sakura老師不在麼?”

    “你怎麼知道Sakura不在?我們見過面麼?也許他就藏在這些人中間,但你沒認出他來。”愷撒打量風間琉璃。

    “雖然沒見過Sakura老師,但我想來他有著獅子一樣的眼神。”風間琉璃微笑。

    “你最好問問獅子同意不同意你的評價。”愷撒挑眉,“找我們有事麼?”

    “確實有事,不過先解決眼下的怨氣吧。”風間琉璃走到肥婆面前,深鞠躬,“請恕我直言,牛郎的生活並非像您說的那樣,如果我們真的只是犬類,那麼被犬類陪伴的您也會覺得身份被降低了吧?”

    “我我我……”在這個清水一樣的男孩面前肥婆居然窘迫得像是懷春少女,這時她的肚子裡咕唧一聲,她從昨夜到現在就沒吃過東西。

    “看起來您是餓了,不嫌棄的話我先給您做點吃的,賠禮道歉的事我們之後再說好麼?”

    “太感動了!我去過您在大阪出現過的酒吧!一會兒可以給我一張名片麼?”肥婆受寵若驚。

    據說有機會偶遇風間大師的女性中,只有區區10%的人能夠品嘗他手制的早餐。

    “當然可以,我們有幸在這裡相遇。”風間琉璃微笑,“鯨先生是我們的證明。”

    他從吧台旁的冰箱裡找到了一些可哥粉、牛奶、雞蛋和泡面。

    “食材太簡陋了!快去地下室裡的冰庫,把昨天進的鮮魚和越光米拿過來……不!把整個廚房都搬過來,風間大師要在這裡演示廚藝!”座頭鯨大喝。

    “不用了,其實我並不會做什麼像樣的早餐,那些都是誤傳。我只會煎雞蛋,”風間琉璃挽起袖子,“哥哥教過我煎雞蛋。”

    他熟練地打開電磁爐和咖啡機,煎雞蛋的同時把牛奶和可哥粉混合之後倒進了攪拌機裡。他又在冰箱裡找到了半顆新鮮松茸和兩個香菇,切丁之後攤在雞蛋表面。清水開鍋之後他用漏勺撈著泡面在其中快煮,金黃色的麵條倒進腕裡,風間琉璃用海鮮醬油和蔥花調味,松茸煎蛋鋪在面上,可哥熱牛奶也準備就緒。前後不到十分鐘的時間,早餐已經呈在託盤裡端到了肥婆面前。

    “配料不太全,請您將就一下。”風間琉璃歉意地說。

    肥婆吃了一口煎蛋,心裡默默地流下淚來。煎蛋的火候恰到好處,散發著淡淡的松茸香。其實也沒有好吃到非得流淚的地步,但她吃到萬千女性夢寐以求的、風間大師手制的早餐,這輩子都值了。她哪裡還記得道歉的事情,什麼怨氣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她心裡全被粉紅色的情緒填滿,渴望著風間琉璃跟她多說幾句話,多笑笑,最好還能合照留念。

    風間琉璃喝著一杯咖啡看她吃,笑容淡淡,晨光裡他的臉側有著絨絨的汗毛,肌膚仿佛透明。

    愷撒滿臉都是黑線,他在24小時裡連受打擊,又得承認存在比他更強大的超級混血種,又得承認世間還有魅力超過他的傳奇牛郎。

    “風間大師光臨本店,不知道有什麼教誨?”座頭鯨搓著手。

    “聽說BasaraKing、右京•橘和Sakura三位同道的風采,心裡很想跟大家認識,這次來是想邀請大家觀賞明晚我的歌舞伎表演。”風間琉璃將手中的鬱金香花束捧到愷撒面前。

    花束中夾著一枚素色的信封,信封裡是三張素色的請柬,每張請柬上各畫了一個人物,一個是站在日輪中的女子,一個是在冷月中飛天的女子,另一個則是雙手握著奇長利刃的男性,帶著骷髏面具。雖然只是用墨筆潦草勾勒,但人物的神采氣韻都溢出紙面。請柬的落款不是風間琉璃,而是“源稚女”三個字,但顯然是風間琉璃自己的筆跡。

    愷撒覺得這三個形象有些眼熟,但是想不去來在哪裡見過,於是下意識地多看了幾眼……他的瞳孔忽然放大了,猛地抬眼看向風間琉璃。是的,他見過這三個形象,就在昨夜,在那些古老的壁畫上。其中有一幅畫描繪了一場盛大的葬禮,背後呈現日輪和月輪的女性祭司在巨大的黃金骷髏的兩邊拜祭,戴骷髏面的男性祭司將長刃刺入黃金骷髏的眉間。雖然壁畫是用五色礦石粉末和黃金繪製,透著“古豔”的氣息,而風間琉璃的畫風寫意留白,但人物的氣韻完全一致,沒有看過那些壁畫的人絕不可能畫出這樣的畫來。

    愷撒死死地盯著風間琉璃的眼睛,乍看起來那雙眼睛清澈動人,細看卻像兩眼深潭,潭水雖然透明,可是太深了,看向深處是一片漆黑。

    “初次見面,請您多多關照,”風間琉璃用只有愷撒能聽清的聲音說,“我的真名是源稚女,源家次子,源稚生是我的哥哥。”

    “期待著在演出中看見三位。”風間琉璃,或者說源稚女提高了聲音,深鞠躬告辭。他轉身走向門口,黑色的羅爾斯•羅伊斯轎車無聲地滑行到門前,司機為他拉開車門。

    愷撒把裝請柬的信封翻了過來,信封角上鈐著一枚小小的印章,印章由一條寫意的龍和一個中文的“鬼”字組成。儘管對於日本黑道的社會結構還不很瞭解,但愷撒也知道那是神秘組織“猛鬼眾”的徽章。如果說此刻的日本是一張混亂的棋盤,那麼這盤棋中最隱秘的棋子終於現身了。猛鬼眾居然會選擇如此坦蕩的出場方式,出乎愷撒的預料。他有很多問題想問風間琉璃,但此刻留他下來問話並不是最妥當的作法,問題大可以留到明晚的表演後再問。

    風間琉璃敢孤身來訪,那麼愷撒和楚子航也就敢赴他的約。

    “有人電話找BasaraKing,聽聲音似乎是Sakura。”藤原勘助握著話筒說。

    愷撒接過話筒,“是我,你居然沒死?”

    “差一點點,不過先不說這個。”路明非賊兮兮地,“我給你個地址,你和師兄快打個車趕過來,別問為什麼也別告訴任何人,過來看一眼你們就明白了!

    新宿區週邊,一棟有些歷史的五層小樓,招牌上寫著CapsuleHotel。

    這是所謂的膠囊旅館,價格便宜,但是房間只比棺材大點,基本上就只夠一個人平躺,稍微高些的人起身都容易碰頭,可此刻小小的膠囊房間裡卻擠了三個人,路明非、凱撒和楚子航。

    他們三個並肩走到前臺要求“一間房三個人”的時候,老闆娘帶著狐疑甚至驚恐的表情上下打量他們,然後長歎了一聲,把鑰匙扔給他們。

    “喂喂喂!老大你胳膊肘拐到我了!看美女你就看美女,不至於這麼激動吧?”

    “兩位可以別坐我腿上麼?”

    “你以為我很舒服麼?路明非一身骨頭,你硬得跟鋼板一樣,你們覺得我會喜歡挨著你們麼?可這不是唯一一個可以觀察的位置麼?”凱撒說,“閉嘴!”

    他的姿勢也很難受,為了把望遠鏡擺到合適的位置,他那張自命英俊的臉在窗玻璃上被擠成了餅狀。

    目標在膠囊旅館對面的小樓,五樓最東頭的那個房間。對面的小樓也是五層的老建築,外面新刷了櫻紅色的漆,招牌周圍又帶一圈彩燈,看起來比膠囊旅館略微高級那麼一點。那間房間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透過玻璃可以看見絹娃娃一樣的女孩席地而坐,又像老僧參禪,又像師太禮佛,滿臉人畜無害。她保持這個姿勢已經四個小時了,目光越過膠囊旅館的屋頂,看向莫名其妙的遠方。

    “她在看什麼?那邊除了樓什麼都沒有。”凱撒踢了路明非一腳。

    “看鳥。她能看見很遠處的鳥,也能聽見很遠處的聲音。所以我們才不能湊近觀察她,會被她發現。”路明非說。

    “鳥有什麼好看的?東京這裡沒有什麼珍貴鳥類,能看的不過是海鷗。”

    “我怎麼知道?她只是寫了個條子給我看說,‘那邊有很多鳥,鳥在天臺上起落’,然後就從早晨一直看到現在。”

    “除了看鳥她還做過什麼?”

    “喝茶,擺弄玩具,上過一次洗手間,再就沒有了。”

    女孩有一張大茶几,上面擺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茶,再就是各種玩偶。小怪獸和奧特曼並排坐在小汽車裡,輕鬆熊和小黃雞圍著茶杯坐,芭比娃娃和尤達大師睡在格子布的小床上,還蓋著蕾絲邊的小被子。

    “姑娘,你的排列組合有點奇怪啊,混搭也要有個限度,尤達大師和芭比娃娃搞在一起的世界真的沒法要啊。”凱撒嘟囔,“這真是個怪物,你居然把這種怪物從蛇岐八家裡拐帶出來了。”

    “這個說法值得商榷!是我被她挾持了才對!我是弱勢的一方!”路明非嚴肅申明。

    “可你為什麼要帶她去……那種旅館?”楚子航滿臉猜疑。

    繪梨衣所在的房間裝修得很有特色,紅色紗幕,紅色壁燈,天鵝絨圓床,床邊擺放著義大利式青銅浴缸,水龍頭是維納斯扛著銀瓶,一套是高筒皮靴配包臀短裙,一套是黑裙緞帶白絲襪的女僕裝,居然還配道具掃帚。

    一街之隔,這邊是膠囊旅館,那邊是情人旅館。

    “不是我帶她來的!是她帶我來的!我們被員警扔在東大醫院前門,淒風苦雨的也沒個人來管我們,不得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再說嗎?旅館也是她選的,進去之前我可不知道那是情人旅店!”路明非大聲抗議,“回學院了你們可別亂說!”

    “你想讓我怎麼說?我們在源氏重工裡跟死侍惡戰的時候路明非被蛇岐八家的秘密兵器給挾持了,那兵器發育得蠻好,劫持了路明非之後把他強行帶往情人旅館?”凱撒聳聳肩,“你覺的誰會相信這種故事?你說自己被母龍強暴了還更合理一些。”

    “我一夜沒睡好歹跟你們聯繫上了,不是召喚你們來吐槽的好麼!”路明非很無奈,“我自己就是吐槽機好麼?不需要你倆陪我練習槽藝。”

    “如果美少女把我強行拖入情人旅店,我也會一夜不睡!”凱撒露出“這是男人之間的對話”的表情。

    這時繪梨衣忽然動了,解開大紅色的腰帶,褪去上身的白衣。

    “她要幹什麼?”凱撒吃了一驚。

    接下來半透明的白色內襯“肌襦袢”沿著身體的曲線滑落,露出圓潤的肩膀和挺拔的蝴蝶骨……還有待蕾絲邊的內衣。

    繪梨衣很淡定地對著窗外的東京城展示自己美好的少女身材,因為常年不見陽光,她的肌膚素白,有冰晶般的質感。

    “她這是要洗澡。”楚子航判斷。

    “廢話,這點常識我們還是有的。”凱撒眼睛有點發直。

    繪梨衣解散髮髻,從緋袴中站起身來,身體纖細素白,只穿著蕾絲內衣。她把黃色的橡皮鴨子頂在頭上,踮著腳在房間裡小跑了一圈,最後跑向浴室。

    楚子航默默地關閉百葉窗:“再看下去加圖索家的名譽就保不住了。”

    “加圖索家的名譽跟這件事沒有任何關係。按照我們家的家風我就應該繼續看下去,要是種馬老爹的話現在就會過去敲門要求一起洗。”凱撒面色凝重,“我看了不要緊,路明非可麻煩了,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路明非怎麼把持得住?”

    “別拿我說事!看你滿臉回味的表情!”

    “沒有接觸過外界,也沒用接受過系統的教育,所以她不會像同齡人那樣有害羞的情緒,在她看來脫衣服就是洗澡前的一個準備工作而已。”楚子航也很凝重,“但對路明非來說刺激確實太大。”

    “照著鏡子說話!帶著那種紅蘋果一樣的臉色說這種話是沒有說服力的!”路明非絕地反擊。

    楚子航下意識地身手摸自己的臉。

    “心虛了吧!露餡了吧!切!”

    三個人彼此聳著眉毛,表情都很有趣,凱撒用肩膀撞撞路明非,路明非也拿肩膀撞撞凱撒,楚子航說大家別玩這種小孩子把戲行麼?我們面臨的是個很棘手的情況!凱撒和路明非同時拿肩膀去裝他,膠囊房間實在太小,大家坐在床上還擠成一團,倒像是罐頭裡塞得滿滿的沙丁魚,隨便動動就能撞到。

    他們見過繪梨衣憑空製造出的巨大冰山,那種一擊毀滅龍形屍守的暴力給人留下的印象與其說是深刻不如說是恐怖,他們從未聽說過混血種能掌握如此高階的言靈,所以觀察繪梨衣的時候帶著觀察怪物的心理,可看她只穿內衣的身體,很年輕很美好,恐怖的印象忽然被香豔的遐想沖淡了,他們開始把她作為女孩來觀賞。男生們一起看美女,就該評論她們身材的好壞,挑釁地沖她們吹口哨。

    “她多大年紀?”凱撒問。

    “二十一歲。”

    “跟諾諾一樣大。”凱撒說,“可是看起來比諾諾要小一些。”

    “看她的表現,心理年齡也就是初中或者高中的程度,所以看起來偏小。”楚子航說,“同住一間房也是她要求的?”

    “我哪有這麼大的膽子啊,當然是她要求的。”路明非歎氣,“他媽的那幫服務員看我帶個渾身濕透的美女上樓,一個個比我還激動,可我就是陪公主玩了一晚上遊戲。”

    “這說明她心裡不安,但她信任你。她初次接觸外界,需要信任的人陪伴。”楚子航說。

    “她為什麼要信任我?我看起來正派體面像個好人?”路明非對自己這方面的優勢沒什麼信心。

    “不知道,這種信任感很奇怪。”楚子航說,“根據你的描述,我想她的心理狀態很不穩定。源氏重工大約是十年前建造的,而她所住的那間屋子是老式的木質日本住宅,那種房子也只有在文物級別的老屋裡面才有了。兩種可能,要麼那間屋子的全部內飾都是從一間老屋裡拆出來的,運到源氏重工裡重新組裝出來;要麼那間屋子就是模仿她以前所住的房子,仿古複製出來的。”

    “搞得這麼麻煩是什麼意思?”路明非不解。

    “她的心理狀態不穩定,適應不同環境的能力很差,所以蛇岐八家儘量把她維持在一成不變的生活環境中,以免她失控。”

    “那豈不是說她現在隨時都會失控?”凱撒吃了一驚。

    “她那個古怪的言靈到底是什麼?”路明非問,“小龍女的言靈似乎都不如她。”這句話出口他就後悔了。

    楚子航沒有流露出多餘的表情:“耶夢迦得的力量在龍王中是最弱的,她的優勢是學習和模仿,所以才會表現得那麼像人類。單從力量上來說,她不過跟次代種相當,繪梨衣的能力應該也是次代種的水準。那個言靈名為‘審判’,威力巨大,就像神站在雲端審判人類,所以這麼命名。但實際效果是剝奪領域中任意生命,是罕見的殺人命令言靈。”

    “源稚生的能力似乎也遠不如她。”凱撒說。

    “皇應該是最強的白王血裔,但源稚生的能力跟繪梨衣相比仍有不小的差距。唯一的解釋是上杉家主是個異教,她是鬼……最強的鬼。”楚子航緩緩的說。

    “最強之鬼?”凱撒挑眉。

    “這是我的猜測,皇是能夠跨越臨界血限但依然穩定的混血種,那麼皇的反面呢?最強的鬼,力量應該還在皇之上吧?只是血統不夠穩定。”

    “這種危險的東西蛇岐八家居然敢把她監禁在自己家裡?這根你在車庫裡養一頭嗜血的美洲獅沒什麼區別。”凱撒說。

    “蛇岐八家需要她的力量,她雖然是鬼,但對於蛇岐八家言聽計從。在失控之前,她一直都是蛇岐八家的秘密武器,如果失控,那她就被放棄。”

    “路明非等於把蛇岐八家的核武器偷出來了。”凱撒撓頭。

    “還有另一個可能,”楚子航緩緩地說,“她就是神,還未完全蘇醒的神。”

    三個人都沉默了,這個猜測實在太過驚悚,被人類囚禁了二十多年的神,想想都叫人戰慄。

    “不至於吧?”路明非說,“她要真是神,蛇岐八家還費什麼工夫探索日本海溝呢?”

    “你在幫對面的美女說話?”愷撒拍拍路明非的肩膀,“不愧是曾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人啊!”

    路明非真受不了這個中文流利的義大利人了,照這個發展速度,愷撒老來一定是個穿著布鞋和絲綢褂子、打著蒲扇的京派大爺形象,還留著金色的板寸。

    他真不是故意要為繪梨衣說話,雖說繪梨衣很好,漂亮聽話身材好,能力敵一個機械化師——這可能不算什麼優點——但人家白富美再怎麼好跟他這個屌絲都沒關係,他機緣巧合跟人家擁抱過一次,看過一眼人家穿得很少的樣子,可這又不是中國古代,姑娘給你看到了半截白生生的臂膀就非死纏爛打地想要嫁給你。他只是有種古怪的擔憂,進入卡塞爾學院以來,他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變成了龍王,時至今日他打開QQ的時候看到老唐的頭像,那個再也不會亮起的頭像,心裡都會抽動著痛一下。

    繪梨衣是什麼東西他不關心,他就是不希望繪梨衣是那個要在故事結束就被殺死的東西。

    “路明非說得對,她是神的可能性很小,如果她是神,那麼蛇岐八家就沒有必要再花時間在探索日本海溝上,蛇岐八家顯然也不知道神已經離開了高天原。”楚子航說。

    凱撒點了點頭。

    “上杉家主的心理狀態不穩定,身體狀態可能也不穩定,路明非在那間屋子外面看到了各種醫療設備和值班醫生,那些設備都是用在重症監護室裡的。這說明她的身體狀況不好,隨時需要醫療支援。”楚子航說,“如果想要確保她的生命安全,我們就應該儘早送她回家,回到有醫療條件的環境中。”

    “那豈不是把核武器的發射按鈕遞到別人手上情他按?”凱撒說,“我覺得源稚生勉強可以信賴,但我可不確定蛇岐八家裡都是可信的人。”

    “是的,日本不是我們的主場,在這裡沒有人是絕對可信的。在我們確定上杉繪梨衣的身份之前,把她交還給蛇岐八家太冒險了。”楚子航說。

    “那就這樣吧,”凱撒打了個響指,“短期內保存這件人形兵器應該不會有事,何況我們有路明非,既然她信任路明非,就由路明非看護她好了。”

    “什麼意思?這是在安排工作麼?喂喂,我已經熬夜加班了我還不能回去睡覺麼?我要回高天原睡覺啊!”路明非大吃一驚,從昨夜到現在他一直提心吊膽,還以為凱撒和楚子航來了就好了。

    “在情人旅館也可以睡覺,而且是跟美少女睡覺!”

    “報告組長,我光棍二十年,在應付姑娘這方面沒有經驗,請把這項光榮而偉大的任務安排給更加有才德的人吧!請調我回高天原!”

    “在情人旅館你只要應付一個姑娘,在高天原你每晚得應付一百個姑娘,情人旅館的工作都完成不了你回高天原又能做好麼?”

    “高天原裡確實是姑娘,雖然有的醜點吧,可這只是怪獸啊!”

    “怎麼能說是怪獸呢?看上杉家主這身材,這相貌,哪裡像怪獸?這是你的心理暗示,你只要心裡把她看作美少女,那她就是美少女!”凱撒大力地拍著路明非的肩膀。

    “可我已經快撐不下去了!我很努力的扮演禮貌可靠的知心哥哥,可要是她看出我猥瑣的本質怎麼辦?‘啊,Sakura哥哥原來是這麼猥瑣賤格的人,我對世界好絕望,讓我毀掉它吧!’於是第三次衝擊①爆發,世界毀滅,老大三思那!我們要對世界和平負責啊!”

    ①(作者注:第三次衝擊是EVA中的世界末日和重生,需要亞當的胚胎接觸作為自莉莉絲的初號機。)

    “也許她就是喜歡你猥瑣的一面呢?也許她還期待你更猥瑣的一點呢?”凱撒大力擁抱路明非,“相信我的判斷,你行的!記得給她買足夠多的零食!姑娘們都喜歡零食!”

    楚子航也走到路明非面前。

    “不要擁抱了!你們的表情好像在跟遺體告別!”路明非大聲說。

    “我沒想跟你擁抱。”楚子航把一疊萬元大鈔塞進他手裡,“這是我和凱撒手裡目前所有的現金,有七十多萬,跟女孩在一起總有花錢的地方,儘量讓她高興。”

    “這感覺是要開始泡妞的節奏!”路明非目瞪口呆。

    “說泡就庸俗了。”凱撒的表情嚴肅認真,“正常的男女交往!順便提升一下你在高天原的修業,男人的花道,牢記男人的花道!”

    “我我我我我……我去!”

    “我就知道你會去的!現在趕快回去陪上杉家主打打遊戲吧,別讓她等急了!”

超級七七 發表於 2015-3-19 12:30
第二幕 東京愛情故事


    黑色直升機迎著狂風暴雨起飛,圍繞源氏重工飛行一圈,然後調頭飛離新宿區,隱沒在燈火通明的高樓大廈中,就像一條黑色的魚游向星辰大海。天臺上,荷槍實彈的執行局幹部望著它的影子無可奈何……放映至此結束,烏鴉關閉了投影儀。

    “天臺上的監控攝像頭拍下來的,一架有MPD標識的直升飛機接走了繪梨衣小姐,但我們查不到那架飛機的編號,從機型看也不像警視廳的救災直升機。”烏鴉說。

    “找一架民用直升機重新油漆而已,最簡單的障眼法。,’源稚生拔掉手背上的輸液針。

    皇血令他的恢復力十倍于常人,但重傷之後他仍需注射葡糖糖和抗生素來幫助恢復,並且應該臥床靜養。可他沒時間休息,剛處理完橘政宗的事他就收到了善後小組的彙報,上杉家主離家出走了。

    源稚生不擔心繪梨衣遭到劫持,世界上不存在能劫持她的人,而且她給源稚生留了字條:“去外面玩玩,過幾天回來。”

    這是上杉家主的第十二次離家出走,這一次她終於成功了,因為有人協助他。

    “那個跟繪梨衣在一起的人到底是誰?”源稚生問。

    “沒能拍到他的臉,他始終是背對著攝像頭的。”烏鴉說。

    “交通樞紐查過了麼?”

    “機場、車站、港口、地鐵……都查過了,沒有發現繪梨衣小姐,初步判斷她人還在東京。”夜叉說。

    “已經20個小時了!她一輩子都沒有離家那麼久!’’源稚生緩緩地握拳,其他事務都給我暫停!調用所有人力,就算把東京的每棟樓都連根拔起,也要把繪梨衣給我找回來!”

    “是!執行局會全力以赴!關東關西兩大支部的幹部也已經加入搜索陣列!”櫻站直了。

    “不!還不夠!向東京的各大幫派發出懸紅,懸紅十億元,只要他能提供繪梨衣的準確消息!但如果有任何人傷害到繪梨衣……他的人頭就值十億元!

    “我知道你們非常疲倦,我也非常疲倦,”源稚生緩緩地靠在椅背上,“但在找到繪梨衣之前大家都不能休息,我們必須抓緊每一分每一秒,繪梨衣早點回到我面前我才能安心。”

    夜叉和烏鴉對視一眼,又悄悄地瞥了一眼櫻,都露出心領神會的表情。他們兩個一直想不通源稚生為什麼對櫻這種性感美女無感,從臉蛋性格到辦事效率櫻都是第一流的,尤其是身材撩人,要是別的老闆有這樣美貌的女助理怎麼也得泡上一泡。直到今天目睹源稚生為繪梨衣的離家出走而焦急,他們心中才恍然大悟,原來老大是個妹控。

    “請放心!”夜叉深沉地回答,“在這個燈紅酒綠的東京,單純的繪梨衣小姐跟一個身份詭秘的男人在一起,太危險了!我們很理解老大你的心情,不會給那個男人機會的!如果他敢對繪梨衣小姐有半點雜念,我就捏斷他的脖子!”

    源稚生無奈地看著這個頭腦簡單的屬下,雖然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可他還是情不自禁地苦笑起來。

    “你們還不明白我擔心的是什麼,我擔心的不是繪梨衣的安危,而是這座城市的安危,20個小時足夠繪梨衣毀滅東京……如果她想的話。”源稚生幽幽地說。

    黑雲壓城,暴雨將至。

    東京都氣象局的計算大廳裡人來人往,超級電腦全速運轉。這是加班的第三周,所有人的休假申請都被否決,重要人員不得關閉手機,隨時待命。

    三周前氣象局向內閣官房長官遞交了正式報告,東京都範圍內的氣候狀況出現了劇烈變化。降雨幾乎是往年的七倍,雖然已經過了櫻花季,但是滿城繁花依然盛開。

    氣溫上升比往年慢太多,櫻花木誤認為仍是適合開花的初春,在落花後長出了新的花芽,滿城繁櫻的壯觀景象吸引了大量遊客滯留東京,但這種怪異的植物現象在氣象學家看來令人毛骨悚然。地震頻繁,大量火山噴出濃煙,海平面上漲,地面每天都在下陷。

    從地球物理學的計算來說,這樣的變化需要十萬年才能完成。十萬年的變化卻在三周之內完成了,這往往是大災逼近的徵兆,只是氣象局無法斷定這場災害的原因。

    東京都政府已經秘密地做了救災準備,可他們還不敢公佈消息。一旦公佈消息,幾百萬人會從城市的核心區撤離,那本身就是一場大混亂,不知會導致多少人死傷和財產損失。

    宮本澤站在窗前,眺望著這座燈紅酒綠的城市。

    計算中心就在新宿區邊緣,窗外無數的霓虹燈招牌堆疊起來,歌舞伎町的長街上出沒著各色人等,喝得爛醉的上班族這個時候才從酒吧裡出來,沿街走了沒幾步又互相拉扯著走進下一間酒吧,衣著性感的少女蹬著高跟鞋在街邊招攬客人,“無料案內無知總是讓人分外歡樂。酒勁上來之後他對繪梨衣就沒有那麼畏懼了,飲酒之後繪梨衣素白的臉上略增幾分酡紅,看起來又漂亮了一些。

    屋裡只有火鍋咕嘟嘟冒泡的聲音和路明非咂巴嘴的聲音,跟繪梨衣待久了路明非就習慣了這種不出聲的交流方式,兩個人都用小本子寫字來說話,否則屋裡只有一個人的說話聲,會非常詭異。

    對面膠囊旅館的樓頂,黑影按下快門,“哢嚓”一聲,路明非、繪梨衣和火鍋被定格為照片,通過網路發送出去。

    “老闆給廢柴選的新娘子很漂亮嘛,”蘇恩曦看著前線攝影師剛剛傳過來的照片,“不比陳墨瞳差,就是衣服土了點兒。”

    “新娘子是很漂亮,但迄今為止新娘子還沒愛上新郎官,新郎官還在害怕新娘子,這兩個白癡的注意力都在牛肉鍋上。”酒德麻衣說,“你不覺得我倆就像是熊貓保護區的保育員麼?”

    “什麼意思?”

    “人工飼養的熊貓特別不容易對異性來電,可它們又瀕危,所以保育員的重要責任就是讓公熊貓和母熊貓交•配生•育。他們千方百計地給熊貓尋找配偶,把它們關在同一個籠子裡,想辦法讓公熊貓對母熊貓發生性•趣,甚至他們想出過給熊貓們放映別的熊貓交•配的錄影這種主意。但結果往往還是母熊貓為了搶吃竹子猛揍了公熊貓,或者反過來。現在我們就是保育員,而這兩位就是公熊貓和母熊貓。,,

    “我們都把美少女給他搶出來了,他只需要禽獸就可以了,禽獸很難麼……”,

    “老闆的命令是把上杉家主配給路明非,不是單把人從蛇岐八家裡搶出來就完了。還不是你惹事,閑著沒事說什麼要另外給路明非送個妞過去。”

    “我哪知道呢?我就是開個玩笑嘛,誰知道老闆就留心了,還指名道姓要上杉家主,媽的他怎麼不要那個摩洛哥公主夏洛特呢?”

    “你是說我們在Gucci發佈會上見到的那個名•模公主?名花有主了吧,對方好像是哪個•歐洲皇•室的公爵。”

    “這些是老闆會關注的問題麼?只要他看上的女人,天涯海角他都會下令讓我們給路明非搶回來吧!”蘇恩曦說,“不過這位黑道公主也不比摩洛哥公主好搞。”

    “不不,摩洛哥公主好搞,那至少是個正常人類。而現在我們的公熊貓和母熊貓沒有一點發•情的跡象,只是認真努力地啃著竹子。”

    “日久生情嘛,他們才剛剛認識,這麼快就發情的話,是不是太淫蕩了一點?”

    “沒法等著他們日久生情。從今夜開始,東京城內至少有四十萬人在找上杉家主,找不到他們是不會甘休的。今天他們沒有外出,可明天後天呢?始終悶在那間情人酒店裡直到把孩子都生出來?”

    “以你的經驗泡上一個妞得幾天?”蘇恩曦也覺得有點棘手。

    “我都忘了這裡還有你這個戀愛經驗為零的奇葩。女孩接受一個男人,只需要某一刻動心,那個瞬間到來,就水到渠成。但同是等一個瞬間,愷撒也許只需要一天,路明非可能就得一輩子。”

    “我擦!你有什麼資格說得頭頭是道?你也沒男朋友!”

    “至少有很多男人追我,而你只會在酒會上拍TI$哥的照片發微信給我。”

    “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一方是對社會一無所知的白癡少女,另一方是沒有感情經歷的廢柴。他們就像兩種惰•性的化合物,放在一起不會自然發生反應,必須加催化劑。比如那瓶黑龍清酒,是我命令送餐公司送過去的。通常情況下酒能夠消除男•女之間的隔閡,香檳和紅酒都能算是催•情的聖藥。不過看起來不太成功,酒只是緩解了路明非的不安,並沒有壯他的色膽。”

    “嘖嘖!真真禽•獸不如!”蘇恩曦怒其不爭,“我要是男人我也會被上杉家主的美•色迷倒啊!”

    “如果是楚子航,我相信他對美女免疫,但路明非應該還做不到,他這是在害怕上杉家主,上杉家主在他眼裡不是個漂亮女孩而是一件人形兵器,此外陳墨瞳在他心裡的地位太穩固了。如果想讓他克服對陳墨瞳的感情,就必須讓他感覺到上杉家主作為女孩的美。相比起來上杉家主那邊倒是容易解決,她接觸過的年輕男人只有源稚生,所以我們只要讓路明非看起來比源稚生更好就能俘虜她的心。”

    “聽起來好難。我們得在幾天之內教會一個白癡少女什麼是女性的魅力,而她要擊敗的競爭對手是魔女級別的陳墨瞳。我們還得把廢柴培養成浪漫貴公子,讓他超越男神級別的源稚生,對方天生超級血統,日本黑道領袖,帥得連我都想用他的照片當桌面……路明非那個廢柴何德何能就能勝過男神?”

    蘇恩曦有本事掀起一場金融風暴,調動幾百億美元把某個國家逼到破產。但讓榆木疙瘩和廢柴相愛,這個任務超出了她的能力範圍。可老闆如此下令,她就得想辦法實現。作為路明非人生的幕後編劇,老闆一直在為這個廢柴寫一部拯救世界的宏大史詩,可編劇先生忽然蕩開一筆要寫兒女情長,而且必須寫出轟轟烈烈的愛情故事,真是要逼死她們兩個狗腿子了。

    “所以我們需要專家。”酒德麻衣從浴桶中起身,從牆上摘下黑色的Prada職業套裝,搭配純黑絲襪和光可鑒人的黑色高跟鞋,“打扮起來吧妞兒,大學女生宿舍的生活結束了,開始工作了。”

    十五分鐘後座頭鯨推開了秘密辦公室的門:“老闆,客人都到了,正在外面的大廳等候。”

    酒德麻衣緩緩地從高背沙發上起身,冷冷地顧盼,目光淩厲如刀,座頭鯨驚得,已裡一顫。

    昨天老闆們還是邋遢的大學女生,今天她們已經重新武裝起來,穿著筆挺的黑色套裙和同色高跟鞋,長髮在頭頂盤成高髻,描過的眼角修長鋒利,這說明老闆們進入了戰鬥狀態。禦姐們在進入戰鬥狀態的時候都會盛裝出場,她們的鞋跟越高,就說明內心的壓力越大,鬥志也越強烈。座頭鯨不知是什麼大事件讓老闆們感覺到如此大的壓力,只覺得殺氣迫在眉睫。

    大廳裡坐著各式各樣的怪人,有留長髮的藝術家、新潮時尚的設計師、敦厚穩重的經理,器材箱在角落裡堆得老高,所有人都在翹首等待。

    大門敞開,酒德麻衣大步而入,裙角帶風。短暫的沉默後,全場響起了掌聲。這不是酒德麻衣第一次享受掌聲歡迎了,驚豔全場是她的家常便飯。

    她走到環形魚缸前方,舉手示意掌聲停止。掌聲立刻停止,酒德麻衣身上比美色更鎮得住場子的是她的殺氣,今天她就像一柄冷豔的妖刀,任何人在欣賞她的美麗時,也被她的氣場壓迫。

    “諸位都是某些領域內的頂尖人才,很高興大家接受了我們機構的邀約,共同來完成這檔節目。首先自我介紹,我是導演酒德麻衣,這是副導演蘇恩曦。接下來請大家自我介紹。”

    “熊穀俊二,服裝搭配師。”

    “鈴木良治,情感諮詢師。”

    “三問唯,模特。”

    “武宮賢司,沒什麼工作,混日子。”那位留長髮的藝術家笑笑,他笑起來瀟灑倜儻,有種難以抗拒的魅力。

    酒德麻衣輕輕擊掌:“感謝諸位,從現在起我們就是同事了。如諸位所知,本機構將製作一檔真人秀。我們將跟蹤拍攝兩個普通人的戀愛,把它完整地呈獻給觀眾。為了確保這是一場真正的愛情,不是編造出來的,我們的演員服用了一種可以令他們短期內失憶的藥•物,讓他們忘記自己身在節目中。他們從宿醉中醒來,相遇在一間情人酒店。諸位是各行各業的專家,我們請大家來這裡,是為這對情侶出謀劃策,成就完美的愛情。我們是愛情的智囊團,我們也是維納斯和丘比特,期待各位的最佳表現。

    “請問我們具體的工作方法是?”服裝搭配師熊穀俊二舉手。

    “調度車會在前線工作,我們需要的是諸位的經驗。如果男演員帶女演員去購物,熊谷俊二先生,就請您給出服飾搭配的意見;三間唯小姐的身材恰恰和女演員相同,熊谷先生會在你身上試穿給女演員挑選的衣服;演員們的感情進入低潮期的時候,鈴木良治先生,我要你給出解決方案;我們需要他們擦出最強愛情火花的時候……”

    “隨時待命!”武宮賢司舉手。

    “在我們的幫助下,演員們會經歷世上最完美的婚戀,他們將在最合適的時間、最合適的地點,遇見最合適的人,當他們決定去向神聖的婚姻殿堂時……”

    年輕男子驕傲地起身:“諸位好,我是神婚事務所的羽田,本事務所代理各種頂級婚禮。根據劇本,我們會為新人在明治神宮舉辦皇室級別的日本婚禮。”

    “包下整座明治神宮,宮內廳那邊沒問題吧?”酒德麻衣問。

    “本事務所和宮內廳的關係一直融洽。我保證那是一場世紀婚禮,全世界的新人都會羡慕他們!”

    “很好!還有什麼問題麼?在節目啟動之前,諸位還有最後的提問時間。”酒德

    麻衣看了一眼腕表。

    “請問這檔節目播出時的名字。”漂亮的女模特三間唯說。

    “TokyoLoveStory,東京愛情故事,”酒德麻衣緩緩地說,“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東京愛情故事!”

    路明非坐在落地窗前打飽嗝,繪梨衣趴在茶几上擺弄小玩偶。

    暴雨打在窗上,沙沙聲籠罩了整個世界,晚歸的人們打著雨傘小跑而過,街面漸漸地空了,紅綠燈單調地變化著。

    房間裡太安靜了,讓人有點心虛,路明非想跟怪物小姐聊聊,幫她排遣飯後的悠長時光,可他沒有跟女孩搭訕的經驗。

    高中時有個外校的混混叫梁問道的,江湖上外號道哥,經常來路明非他們學校鬧事。道哥非常欣賞路明非在星際爭霸上的造詣和才情,曾經教導過他如何搭訕。道哥說,天下的搭訕無非軟搭和硬搭兩種,所謂軟搭就是從“你跟我有個同學長得好像,或者“今天天氣真不錯啊”這樣雲淡風輕的話題開始,層層深入步步為營,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而硬搭就是如梁問道先生這樣的好男兒,尾隨漂亮妹子走在長長的巷子裡,忽然拾起一塊磚頭沖上去攔住那妞兒,用睥睨的眼神看著她蘋果般的臉蛋,掂著磚頭說同學我剛才在你後面撿著一個東西,請問這是你丟的麼?
超級七七 發表於 2015-3-19 12:31
第三幕 古事記


    難得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路明非坐在美容店裡,等繪梨衣剪頭髮。

    昨晚一時衝動答應了帶繪梨衣出去玩,今天就得起大早。他一個牛郎,在高天的生活是晚睡晚起,每天晚上那幫客人部鬧到兩三點,誇張的時候通宵達旦,讓他太陽曬屁股的時候就起床真是太艱難了。可一睜眼繪梨衣已經站在浴缸邊了,穿著女服,系著大紅色的發帶,腰間插著長刀,顯然是要出去逛街的節奏。

    路明非還不至於蠢到帶這樣裝扮的繪梨衣上街轉悠。他用大腳趾想也知道蛇岐八家的人在滿城大搜,繪梨衣這一身看著像是江戶年問某個神社走失的巫女,不被注意才怪。好在愷撒和楚子航給他帶了幾件衣服過來,繪梨衣身材頎長,借來穿穿倒也合身。但繪梨衣還是很想帶刀,以她的能力哪怕拿著一張紙都能殺盡一條街的人,帶刀是出於好看這個目的。路明非在小本子上寫畫,跟繪梨衣說外面的世界裝飾品繁多,譬如公主裙、高跟鞋、發箍、耳環和項鍊等,高端大氣上檔次,一會兒就帶您去採購,這刀還是擱在家裡吧。繪梨衣想了想,勉強同意了。

    麻煩的還是髮型和發色,繪梨衣一頭秀髮純屬天然,基本沒有修飾過,長及膝蓋。留這種清水掛麵長髮的女孩子如今在街面上也不多見了,何況她的頭髮是罕見的暗紅色。

    路明非眼珠子轉轉,想起街對面有家美容店,如今美容業很發達,剪個劉海染個頭髮,連親媽都認不出來!

    他帶著繪梨衣偷偷摸摸地來到美容店,還沒來得及望風昵,就看見店長和店員排著隊出來,鼓掌喝彩,挨個跟他和繪梨衣握手,還照相留念。

    店長說今天是他們店慶的日子,他們早就想好要為第一位登門的顧客送出一份大禮,包管把您的妞兒收拾成東京街頭最潮的妹子!路明非訥訥地說我沒想跟你們這兒花大錢,我只是想帶朋友來剪個劉海,店長一把抓住他的手說,沒問題!兄弟你這個活兒我們做了!就沖我們相識相遇相知的緣分!價格就按剪髮來,補水護理、去角質、光子美白、睫毛熨燙、手部保養……能上的項目全給您上了!多餘的項目都算我們店裡送您的!

    於是剪個劉海的小事兒忽然拓展到全面美容,繪梨衣被請到店中問的豪華座椅上,座椅“哢哢”兩聲翻成躺平的模式,洗頭的洗頭,洗臉的洗臉,一群人圍繞她忙活,

    店長親自端茶送水。路明非覺得有點怪,可又說不出到底哪裡奇怪,似乎一夜之間他就變成了人人追捧的上等人,今天離開情人旅館的時候那個滿臉刻薄的老闆娘特意追出來送出足足兩百米,老闆娘今天還特意化了濃妝穿了和服。難道說跟繪梨衣這種美女在一起他的級別也提升了麼?果然大家都說姑娘才是成功人士的最好裝飾品啊,管你禿頭還是大腹便便,只要摟著裙短腿長臉盤靚的姑娘出場,就籠罩著光環了。

    “真是漂亮的姑娘啊,兄弟你能有這樣漂亮的女朋友大叔真心羡慕啊。”店長端來兩杯咖啡,在路明非身邊坐下。

    “真不是我女朋友啊大叔!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路明非趕緊否認。真他媽的見鬼了,從那個直升機上的特警直到現在,遇見的每個人都覺得繪梨衣是他女朋友。

    “別騙大叔啦,哪有女孩子會跟自己男朋友以外的人去美容店的呢?只有最耐心的人會跟你去美容店啦,看著你慢慢變得好看起來。”大叔輕輕一吹咖啡的熱氣,“乾杯!有這樣的好姑娘就甯殺錯莫放過啊!,,

    路明非心說你妹啊!不要端著咖啡說這種痛飲威士卡般的豪言壯語好麼?

    但他還是跟店長碰了杯,誰能拒絕那種讚美呢,你帶著一個乖巧可愛的姑娘,全世界都對你讚美她的好。

    兩個小時之後店員把繪梨衣扶到路明非面前,在美容的過程中她睡著了,直到此時還睡眼蒙嚨。店員在她頭上罩了新娘般的輕紗,當著路明非的面緩緩地打開面紗。路明非揉了揉眼睛,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繪梨衣仿佛籠罩在一層光裡,有層次的斜劉海和長長的鬢髮讓這個看似鄉下來的土妞一下子就亮了起來,染成淡褐色的長髮披散在肩頭,在陽光裡被照成淡淡的金色。

    “這個感覺怎麼樣?森林系的頭髮,但彩妝用了點波西米亞的風格,唇色是亮點哦,是不是讓人想起果凍冰塊之類的質感?’’店長非常自豪。

    路明非分不清那妝容是波西米亞的或者蒙哥馬利的,可繪梨衣的臉那麼生動那麼柔軟,頰邊有著淺淺的緋色,眉宇修長。她一個勁兒地打著哈欠,嘴唇真的有果凍和冰塊的質感。

    “如果不滿意我們還有第二套方案!”店長死死地盯著路明非的眼睛。

    “可以……可以……”路明非呆呆地點頭,掏出剪髮的兩千七百日圓交給店長,按照事前說好的條件,其他都是免費的。

    店長把他們送到店門外,還附贈購物打折卡:“這麼漂亮的女朋友怎麼能穿男式襯衫呢?附近有家不錯的商場,拿我的卡去買點衣服,有七折哦!,,

    “美妝工作完成,髮型工作完成。新郎新娘已經離開美容店前往二號目標,二號目標是位於南青山的購物中心。”

    “Roger,購物中心正在清空人流,五分鐘後可以進店。”

    “Roger,一號計程車已經接上新郎新娘,交通狀況正常,預計十分鐘抵達二號目標。”

    “Roger,購物中心清空工作已經提前完成,隨時可以進店。”

    “東京都氣象局發佈天氣預報,晴好天氣能維持到夜裡十點,可以安排他們去迪士尼樂園,車程大約十公里。”

    “Roger,把迪士尼樂園定為三號目標,以折扣券的方式引導他們前往迪士尼樂園,通知迪士尼樂園的導播車,我們需要迪士尼樂園開啟貴賓通道。”

    “Roger,迪士尼樂園貴賓通道準備開啟,四號導播車會提前趕到負責引導。”

    遠端無線電設備發出沙沙的響聲,各路人馬通過無線電交換資訊。兩輛導播車跟隨路明非和繪梨衣活動,另有五輛分佈在東京各個區。三輛出租車組成的計程車隊時刻準備著,如果路明非和繪梨衣有足夠的反偵查經驗,他們會發現總有那麼一兩輛空著的計程車在他們附近轉悠,只要他們稍稍在街邊停步,那些計程車就會靠近。

    酒德麻衣黑色套裙黑絲襪黑高跟鞋,一身黑寡婦,儼然是雷厲風行的女導演形象。她站在窗邊眺望,戴著耳機聽前線人員的彙報。情聖武宮賢司被火線提拔為副導演,佔據了大廳中央的辦公桌跟各位專家開會,各種粉紅色的浪漫方案從他們筆下流出,服裝搭配師瞬間就把草案畫成草稿。至於原定的副導演蘇恩曦,因為完全沒有感情經驗,所以在這種場合只有吃癟的份兒,她坐在角落裡吃著杯面,默默地打開ipad炒她的美股。

    她是那種傳說中每分鐘千萬美金上下的人,忙的時候一輛邁巴赫掉地下都不屑於去撿。可她不時地抬眼看看大廳裡熱火朝天的景象,心裡很有點遺憾,恨不得自己也能加入進去。

    “購物環節已經完成。他們拿到了店裡提供的迪士尼貴賓優惠券,現在已經上了計程車,正往迪士尼樂園那邊去。”武宮賢司把一疊照片遞給酒德麻衣。

    全都是店員拍的試衣照,照片上同一個女孩千變萬化。

    路明非摸進購物中心的時候,發現店裡出奇的冷清,放眼一個客人都看不到。他猜測這問店正在歇業整頓什麼的,正想退出去,就看見黑衣店員魚貫而出,夾道列隊,整齊地鞠躬。

    接待不能說是熱情,應該說是“伺候皇后般的殷勤周到”,據說這是因為美容店店長是這間購物中心的常客,經常大手筆地買衣服,他介紹來的客人都能享受頂級VIP客戶的服務。

    六七米長的活動衣架從左右兩側推到繪梨衣身邊,Chanel的經典小黑裙、Burberry新款風衣、MaxMara的豹紋半身裙、Dior的晚禮服裙……路明非暗捏口袋裡的幾十萬日圓,不知道夠不夠用。

    他的待遇也非常不錯,手裡有薄荷冰水,屁股下面有真皮沙發,面前是T台,店員們拿出各種各樣的衣服在繪梨衣身上比劃給他看,他只需點點頭說OK,擺擺手指說N0,店員自然就把他點頭的衣服記下來帶繪梨衣進去試穿。每隔幾分鐘繪梨衣從試衣間裡出來就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時她是《羅馬假日》中的奧黛麗•赫本,一時又變成《變形金剛》裡的梅根•福克斯,接著她又變成《聞香識女人》中的加布裡埃爾•安瓦爾、《黑天鵝》裡的娜塔莉•波特曼、《哈利波特》裡的艾瑪•沃特森……

    她在店員的鼓勵下嘗試著踩著高跟靴子走兩步,店員們都鼓掌稱讚這一身簡直是為她設計的。經理的解釋是如此完美的身材穿的就是標準碼,店裡的所有衣服都相當於是給繪梨衣定制的。

    當店員們把試衣鏡抬到她面前的時候,繪梨衣的眼睛裡跳動著小鹿般的欣喜,這是路明非第二次在她眼睛裡看到“喜悅”這種表情,第一次是在海裡,看著路明非笨拙地劃水,她沒來由地笑了。這大概是她一生中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是漂亮的,女孩天性裡愛美的意識流露出來,看著她有些沾沾自喜地提著裙擺轉圈,路明非忽然覺得松了口氣,繪梨衣開始接近一個普通女孩了。

    如果錢足夠的話路明非倒不介意把選中的衣服都給買下來,這種投資顯然是值得的,能讓這位元人形兵器少女狀態穩定。不過他兜裡只有區區幾十萬曰圓,折算下來不到一萬美元,在這種檔次的店裡仍舊覺得囊中羞澀。經理看出了路明非的窘迫,慷慨地表示這些衣服中大部分都在打折,再加上各種禮券,只需區區68萬日圓,內衣絲襪和小配件都算作贈品。繳納全款之後路明非得到了大大小小十幾個盒子,繪梨衣從這些衣服裡選了白色的露肩裙換上,那條裙子用略帶光澤的塔夫綢剪裁,裙帶在腰後面打成一個蝴蝶結,穿上白色的高跟羊皮短靴後她跟路明非一樣高。

    經理又贈送了迪士尼的貴賓優惠券,表示迪士尼樂園正在搞櫻花慶典,正是去看看的好時候。

    此時恰好有一輛計程車停在街邊,路明非沒有理由拒絕這完美無缺的建議,帶著繪梨衣和大大小小的盒子登上計程車,計程車司機盛讚他們是自己見過的最漂亮的情侶。

    酒德麻衣一張張地翻著照片,以她這種總能驚豔全場的人也得感慨繪梨衣正處於女孩最青春耀眼的年紀,原本她的光澤被低調的巫女服掩蓋,但在時裝的襯托下她的肌膚潤澤眸子閃亮,簡直是位公主。穿上高跟鞋後她像小鴨子一樣笨拙,店員在她背後一步不停地跟著生怕她摔跤,但那繃緊的小腿弧線美得叫人心動,蹣跚學步的表情中透看可愛。

    酒德麻衣把照片收攏扔還給武宮賢司,扭頭看著窗外。

    “我看我看。”蘇恩曦拿過那些照片來看了一眼,“雖然原本也不是醜小鴨,可這下子真是變天鵝了,專家組不賴嘛。她買的這幾身衣服我也要了!”

    “原價178萬日圓,在你這種大富婆的眼裡這不算什麼。”酒德麻衣輕輕地歎了口氣。

    “歎什麼氣?覺得自己年紀大了人老珠黃麼?放心吧,在真正的男人眼裡你才是性感美人,小姑娘的魅力和你不在一個檔次。”蘇恩曦說。

    “我至於去和小毛丫頭比魅力麼?可你不覺得這姑娘越裝扮越像陳墨瞳麼?無論有意還是無意,路明非正在把她變成另外一個陳墨瞳。這樣下去的話即使他愛上這個女孩,愛的也是陳墨瞳的影子。”

    蘇恩曦一怔:“化妝和服飾的方案也是老闆選過的吧?,,

    “是啊,老板正把繪梨衣變成另一個陳墨瞳,把這個陳墨瞳送給路明非,而這個陳墨瞳的壽命只剩幾天了。”酒德麻衣幽幽地唱起一首和歌,“或許是不知夢的緣故,流離之人追逐幻影……”

    歌聲像是白鳥一樣飛翔在陰沉的天空下,雨雲在天空中堆積,仿佛崔巍的黑色群山。

    銀座,歌舞伎座。

    這座歌舞伎劇場有一百多年的歷史,堪稱歌舞伎劇場中的王座。它曾經數次被焚毀,又數次被重建,如今的建築有著明顯的桃山時代風格,門前懸掛著紫色布縵。

    曾有無數國寶級的歌舞伎演員在此登臺,新人能在這裡登臺被看作至高的榮譽。今天在歌舞伎座登臺的就是一位新人,原本新人的上座率不會太高,可門票居然早早地售罄了,售票視窗前掛著“感恩”的條幅。來購票的都是年輕女性,衣著時尚火辣,完全不像是歌舞伎的傳統觀眾,在售票視窗前擠得水泄不通。劇院經理十幾年不曾見過如此空前的盛況,激動地感謝上蒼,覺得這門古老藝術的生命力還沒有斷絕,居然能吸引如此眾多的年輕觀眾。識時務的職員苦笑著說經理您誤會了,她們並不是沖著傳統藝術來的,她們只是要看那個豔驚四座的男人而已。

    登臺的新人名為風間琉璃,劇碼是《新編古事記》。

    舞臺上簾幕低垂,漆黑一片,客人們悄聲耳語。她們都是夜店的常客,平曰裡都是推杯換盞大聲說笑的,但今夜無人喧嘩,觀眾們都穿著考究的和服或者長及腳面的晚禮服,淑女般矜持。雖說是牛郎出身,可風間琉璃的表演曾得到好幾位歌舞伎大師的盛讚,他們毫不介意地在報紙上說自己為了聽這位歌舞伎愛好者的表演曾經不惜放下身段光臨喧鬧的夜店。這絕非玩票,而是一場正統的歌舞伎表演,一場大師之作。

    肥婆和她的閨蜜們坐在不遠處摩拳擦掌,想來是知道風間琉璃將在歌舞伎座登臺的消息後高價從別人手裡買的票。愷撒和楚子航坐在二樓包廂裡,穿著純黑的“色無地”羽織,手持白紙摺扇。他們持風間琉璃的請柬,是貴賓中的貴賓,享受皇室待遇,入場就有服務生伺候更衣,然後引入位置最好的包廂。路明非要陪人形兵器逛街散心,多餘的一張請柬就給了座頭鯨。座頭鯨額系寫著“風間命’’字樣的白布帶子,胸前懸掛著望遠鏡,一副粉絲的狂熱表情。

    “你看過歌舞伎表演麼?看得懂麼?”楚子航低聲問。

    “在紐約看過一場,日••本領事館的招待演出,演員們的臉色白得像是死人。”

    “你只記住了這個?”

    愷撒想了想:“還有那天陪我去看演出的女孩穿了一件裸色的晚禮服,腰問鑲滿水鑽,走起路來細腰非常晃眼。”

    “就是說你也看不懂歌舞伎表演,對吧?”

    “看舞臺上方的譯文螢幕就好了。剛才服務生說這是風間琉璃大師特意要求加裝的,觀眾都是日••本人,聽不懂唱詞的只有你我,那東西就是為我倆安裝的。,,

    “看來風間琉璃真的很想我們看懂他的演出。”

    “那我們就看好了。”愷撒輕輕搖著摺扇,“作為朝生暮死的鬼,誰知道這是不是他的最後一場演出呢?”

    燈忽然黑了,有人敲響了櫻木的小鼓,鼓者在鼓面上一敲一抹,鼓聲嘶啞低沉,像是鬼魂在遙遠的古代低聲訴說。幕布拉開,素白色的女人靜靜地站在舞臺中央,披散著漆黑的長髮。

    “世間一切幸福,皆月影中一現的曇花;唯有孤獨與痛,常伴在黃泉深處。女人清唱著,緩緩抬頭,臉色蒼白如紙,唯有眼角是淒厲的血紅色。

    她的扮相像是黃泉深處的厲鬼,可身形中透著婀娜嫵媚,便如絕世豔女裹著薄紗,讓人心裡微微一蕩。

    “風間琉璃?”愷撒一驚。

    那竟然是女裝的風問琉璃。①風間琉璃清秀如少女,出演女性角色愷撒倒也不會太過驚訝,可在一個男人身上看出女人的性感來,令他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覺。

    但他無法嘲諷,他真的被風間琉璃的女性魅力所震撼,感覺是千年的女鬼附身在彩衣上用刺繡的手法做出骷髏和蛆蟲的紋路。

    這時舞臺上方的譯文螢幕顯示出這幕劇的背景資料,風問琉璃飾演的是日••本的母神伊邪那美,這部新編神話劇是關於父神伊邪那岐和母神伊邪那美的神婚以及後來的反目。

    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原本是一對兄妹,但在茫茫的世上就只有他們這對年輕人,他們找不到伴侶,只得彼此締結了神婚,生育了日••本諸神。但伊邪那美在生育火神的時候不幸被燒傷而死,伊邪那岐思念妻子,跋涉到黃泉深處去救她。他們隔著帷幕傾訴離愁,伊邪那美終於願意跟伊邪那岐回到陽世,但是要求他在黃泉國大殿外等待自己整妝。伊邪那岐等了很久不見妻子出來,於是折下木梳上的一根齒點燃,這點火焰照亮了永世黑暗的黃泉國,伊邪那岐終於看到了妻子尚未復原的身體,那是一具爬滿蛆蟲的腐屍,穿著斑斕的屍衣。

    他驚恐地逃離黃泉國,伊邪那美痛恨他的毀約,帶著黃泉鬼女們在後面追趕。伊邪那岐逃到名為黃泉比良阪的地方,用大石分隔了陽世和黃泉,伊邪那美終於追不到他了,於是兩個人隔著大石憤恨地解除了婚約。從此伊邪那美變成殺人的惡神,每天要殺死一千個日••本人,伊邪那岐卻建立了一千五百個產房,每天孕育一千五百個嬰兒,日••本的人口才慢慢地增加。

    溫暖的金色燈光籠罩了舞臺,這象徵著舞臺從幽暗的黃泉國切換到了人世問,穿著金色長袍的伊邪那岐登場。他戴著木雕面具,踏著“折足”,在舞池中走出完美的圓形,同時唱誦著詩歌,讚美自己的三個孩子。這三個孩子是他從黃泉國歸來之後獨自生•育的,名為天照、月讀和須佐之男,他們跟伊邪那美毫無關係。伊邪那岐命他們幫助自己守護世界,天照受命統治神之國高天原,月讀則管理夜之國,海洋被賜給須佐之男管理。伊邪那岐把象徵太陽的八咫鏡賜給天照,把象徵月亮的八尺瓊勾玉賜給月讀,然後把自己最鋒利的寶劍天羽羽斬賜給了幼子須佐之男。

    伊邪那岐在前臺與孩子們歡快地舞蹈,伊邪那美卻在黑色的薄紗帷幕後哭泣著歌唱,素白的人形反復折疊,可見那被遺棄的痛苦是何等銳利。

    那層黑幕象徵著被永遠隔斷的黃泉比良阪,永墮黃泉的伊邪那美歌舞著回憶那場神婚。那時日••本剛剛從大海中浮起,在洪荒的大地上只有一根擎天的玉柱,他們詢問命運,問作為兄妹的他們能否結婚繁衍後代。命運說那你們便繞著柱子的兩側走吧,忘記你們的身份,當你們看到彼此的時候,就當作那是你們的初次相遇。於是他們各.-繞著柱子行走,相遇時伊邪那岐表現得好像只是一個偶然相遇的少女,驚訝地說“哎呀,好一個美麗的女子!”伊邪那美也回應道:“哎呀,好一個英俊的男子!”於是他們便締結了婚約,繁衍了無數的後代。

    “後來怨恨那麼深,只因為當初相遇那麼美。”楚子航輕聲點評。

    歌聲回蕩在四周,'lcJll閉上眼就能把風間琉璃想成一個悲傷的女人,她穿著屍衣在地獄中歌舞,圍繞她的只有枯骨。觀眾席上寂靜如死,有幾位擅長品鑒歌舞伎表演的客人默默地流下淚來。座頭鯨從口袋裡抽出手帕蒙住淚如泉湧的大眼,原本愷撒心裡也有些觸動,可看到店長哭得梨花帶雨,自己反倒不好意思感傷了。

    中場休息的時候,休息廳內無人喧嘩,大家都沉浸在剛才的表演中,有人悵然若失,有人悄聲耳語。

    下半場卻是歡快雄壯的故事,講述須佐之男殺死八岐大蛇的壯舉。

    譯文螢幕上介紹說須佐之男是位勇武的少年,他孤身帶著天羽羽斬,流浪到了名為“出雲”的地方。在這裡他遇到了名叫奇稻Iml~tI美麗女孩,奇稻田姬是一對老夫婦的最後一個女兒,她的七個姐姐都被山一樣巨大且有八個頭的妖怪八岐大蛇吞吃了。八岐大蛇每年都要吞吃一個少女,今年輪到了奇稻田姬。須佐之男喜歡奇稻田姬,決定殺死八岐大蛇為當地人除害。他準備了八壇烈酒,把奇稻田姬變作梳子插在頭上,等待著八岐大蛇。八岐大蛇飲下烈酒後酣醉不醒,須佐之男趁機用天羽羽斬把大蛇砍作一截一截,砍到蛇尾的時候他發現天羽羽斬這樣的神劍也崩開了一個缺I-I,這才發現八岐大蛇的尾巴裡藏著比天羽羽斬更鋒利的劍“天叢雲”。須佐之男把天叢雲獻給姐姐天照,娶了奇稻田姬。

    這一次風間琉璃扮演八岐大蛇,他在素衣外罩了一件鱗片狀的長袍,舞姿跟扮演伊邪那美時一模一樣,只是沒有唱詞。

    台下議論紛紛,這在素來講究禮儀的日••本觀眾中是很罕見的,但下半場的表演委實太詭異了,屠蛇之戰本該是場激烈的交鋒,但觀眾看到的卻是女人和男孩的對舞。須佐之男的利劍反復地砍在風問琉璃身上,鮮紅的染料沿著鱗片流淌。最終風間琉璃倒在了舞臺中央,須佐之男跪在他身邊高舉天羽羽斬,停滯一秒鐘後刺穿了他的心臟。舞臺四面都噴出了冷焰火,火樹銀花中須佐之男撕掉風問琉璃罩在外面的斑斕長袍,露出血色的女人,她靜靜地躺在舞臺中央的燈光中,像是一片飄落的楓葉。

    畫外音響起風間琉璃的低唱,幽怨蒼涼,便如孤魂在井中哭泣:

    “倦兮倦兮,鬼骨面君,

    來路已渺,回首成空。

    斷丹浮海,相望孤城:

    猶記日昔年恩重,恨水長東。’’

    短暫的沉默後,有身穿和服的老人起身,發出長嘯般的讚歎聲,接著全體觀眾起身鼓掌,掌聲如雷。

    結局匪夷所思,原來八岐大蛇就是伊邪那美的化身,多年之後她以蛇軀重返人世,就要是報當年被丈夫遺棄的仇,但須佐之男終結了她的復仇之路。所謂“新編古事記”

    創新就在結尾的地方,這是一個被拋棄的妻子對丈夫和他創造的整個世界的復仇,儘管復仇本身是邪惡的,可想到她曾經遭受的痛苦,又讓人心有不忍。風間琉璃的扮相太美,歌聲也太哀涼,愁雲慘霧彌漫在歌舞伎座中,帶著觀眾們瞬息穿梭于神話和現實之間。

    激動的歌舞伎評論家走上舞臺擁抱風間琉璃,嘶啞地讚歎說這是他有生以來看過的最完美的歌舞伎表演,全場觀眾淚如雨下,低低的抽泣聲仿佛海潮般在觀眾席中回蕩。

    愷撒和楚子航悄無聲息地離場,演出剛剛結束,侍者就把一枚白色的信封送進了包廂,信封裡是一枚特別邀請卡,邀請愷撒和楚子航去後臺參觀。
超級七七 發表於 2015-3-19 12:35
第四幕 黑天鵝港的幽靈


    曲曲折折的走廊深入後臺,穿黑西裝的黑道保鏢夾道鞠躬,他們的胸口都釘著猛鬼眾的“鬼”字徽章,這些黃銅徽章在燈下反射著明亮的光芒。

    在輸掉黑•道戰爭之後猛鬼眾依然殘存著如此龐大的勢力,可見蛇岐八家完全誤判了猛鬼眾的組織結構,被蛇岐八家擊潰的只是依附於猛鬼眾的幫會,他們真正的核心,精銳的“猛鬼”們已經滲透進東京了。猛鬼們並不猙獰兇狠,他們恭敬、沉默、彬彬有禮,像是莊嚴的武士。

    走廊盡頭是一扇黑色的木門,穿著黑色和服的女人跪在門外,年輕美貌,明豔照人。她把門拉開,匍匐在地向愷撒和楚子航行禮,又在他們身後合上了拉門。

    門背後是一間敞亮的和式大屋,窗外人聲鼎沸,觀眾們仍在為這場激動人心的演出喝彩,屋裡寂寥空曠。風間琉璃披著猩紅色的袍子,正對鏡卸妝,左半邊臉的妝已經卸掉,鏡中的人介乎素白的少年和慘白的豔女之間,扭曲的美驚心動魄。

    “Sakura君沒來麼?”風間琉璃不像一般的日本人那樣多禮,頭也不回地問。

    “他最近交了桃花運的樣子,”愷撒盤膝坐在榻榻米上,“沒空來看傳統藝術。”

    “請稍坐片刻,讓我把妝卸完再陪兩位聊天。”

    “你真的是源稚生的弟弟?”愷撒審視著鏡中的那張臉。

    風間琉璃把頭髮撥弄了幾下,轉過身來:“這樣看著跟哥哥像麼?”

    此刻光從他背後照來,看不清那張濃妝的臉,愷撒這才意識到風間琉璃和源稚生的面部輪廓幾乎一模一樣。如果給風間琉璃披上黑色的長風衣佩戴森嚴的古刀,愷撒一定會誤以為當今日本黑道的大家長就坐在對面。風間琉璃微微一笑,瞬間回復成清秀的男孩。愷撒明白了,真正區分這兩個人的是氣質,哥哥淩厲挺拔,像是武士腰間的長刀;弟弟卻婉約秀美,如同貴族少女藏在袖中的懷劍。風間琉璃又是個天生的演員,只要改變髮型和裝束,他就可以把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

    “更像兄妹。”愷撒說。

    “小的時候哥哥也這麼說,說我要是個女孩就漂亮了。”風間琉璃笑笑。

    “我們該怎麼看待你呢?源稚生的弟弟?猛鬼眾的領袖?還是天才歌舞伎演員?或者日本第一牛郎?”楚子航問。

    “這些都是我的身份,不過我在猛鬼眾中的身份才是兩位最感興趣的吧?猛鬼眾中的高級幹部都以將棋的棋子為代號,我的代號是‘龍王’,僅次於‘王將’的二號人物。”風間琉璃咬著梳子紮頭髮,面對愷撒和楚子航的時候他格外的放鬆,好像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沒什麼可避諱的。

    “你的愛好很雜。”愷撒說。

    “歌舞伎是讓我沉迷的東西,牛郎是我的另一種生活,我喜歡跟陌生人偶遇,彼此的生活沒有交集,卻互相給對方講自己的故事,然後再次分開。就像泰戈爾說的,飛鳥與魚的相遇。”

    “中國人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以你這樣的身份當牛郎太屈才了。”

    “加圖索家選定的繼承人不也是紅透歌舞伎町的新人牛郎麼?我們牛郎業真是人才濟濟。”風間琉璃笑,“我是個很容易寂寞的人,每當我寂寞得受不了,我就找一間牛郎店坐下,找那晚上最孤單的女孩。她們在人群裡的眼神像是鹿那樣美麗又警惕。我就忽然在她身邊坐下,問她願不願意幫我買一杯喝的。”

    同是笑,愷撒和楚子航頂多能笑出三五種味道來,風間琉璃卻能笑出千百種。此刻他瞳光流轉,明豔照人,很難想像有女孩會拒絕這樣的男人。

    “如果讓我自由地選擇人生,我寧願當歌舞伎演員或者牛郎。可我不能,我是個錯誤的人,生在錯誤的家庭,擁有錯謖的身份。”風間琉璃淡淡地說,“說我本身就是個錯誤,大概也沒錯吧。”

    “你是鬼?”楚子航問。

    風間琉璃點點頭:“不錯,雖然是兄弟,但哥哥是皇而我是鬼,我不僅沒有他高貴,而且是最卑賤的那種。若不是在這種情況下相遇,你們一定也會想辦法把我抓起來,然後監禁在某個荒無人煙的海島。根據秘黨的《亞伯拉罕血統契》,我是那種生來就該從人類社會中隔離出去的危險分子。”

    “那你還來找我們?雖然學院跟蛇岐八家有矛盾,但也不會因此就轉而跟猛鬼眾合作。”楚子航說。

    風間琉璃笑笑,換了話題:“喜歡我今晚的表演麼?”

    楚子航沉默了片刻:“源氏重工裡有一層樓,樓裡保存了很多古代壁畫,你的《新編古事記》就是取材於那些壁畫。你也看過那些壁畫吧?”

    “當然,我是源家的次子,內三家為數不多的後裔,在我被判定為鬼之前,我也有幸看過那些壁畫,並且聽過神官講解。你們只是看過壁畫,但沒有聽人講解,只能算是一知半解。我想贈送各位的第一件大禮,就是對那些壁畫的解讀。”風間琉璃拿起烏木嵌銀的細長煙袋,往裡面填入生煙絲,“你們記得那幅用黃金描繪的大畫吧。骷髏和人類組成了雙魚的形狀,骷髏將一塊骨骼交到了人類手中。”

    “記得。那幅畫很特別,看過的人不可能沒有印象。”楚子航說。

    “那就從那幅畫開始吧,我們進入遙遠的日本古代……骷髏代表著死去的白王,在日本神話中,它的名字是伊邪那美,偉大的母神,而人類代表白王血裔的始祖伊邪那岐。白王從自己身上拆下一塊骨骸交給伊邪那岐,在蛇岐八家中那塊骨骸被稱作‘聖骸’。”風間琉璃點燃煙袋深吸一口,吐出嫋嫋的白煙。

    煙袋這種東西本該是老頭子玩的,可他這樣清秀的男人抽起來倒也有種意外的美感,散漫中透著妖嬈。煙霧四下彌漫,凝聚不散,仿佛白色的帷幕包裹了他們。

    “你們一定很好奇沉睡在高天原中的神是什麼東西?這個世界上當然不存在真正的神,所謂的神與魔都是人類不能理解的東西。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東西被奉為神,而高天原裡的神只是一塊沉睡的枯骨,白王的枯骨。”風間琉璃幽幽地說。

    “恐怕不是一塊枯骨那麼簡單吧?”楚子航說。

    “當然沒那麼簡單。龍類是偉大的生物,白王又是龍類中的皇帝之一,即便它已經死去了上萬年,枯骨中仍舊殘留著它的血脈和基因。機會合適的時候枯骨能形成新的胚胎,白王將重現在這個世界上。”

    愷撒吸了一口寒氣:“你們還留著這種危險的東西?你們早該毀掉它,把它捆在核彈上炸掉,或者把它用火箭發射到太空裡去!”

    “是啊,那是究極危險的東西,既是魔鬼之骨,也是神之骨,取決於我們把龍族看成神還是魔鬼。蛇岐八家中代代相傳,白王復活之後將賜自己的血給後裔,幫我們進化為純血龍族。當一條龍多好啊,有長久的生命,即便死亡也能以繭化的方法復活,有超越人類的力量,生來是王者,永恆地享樂和作戰,沒有悲哀。”風間琉璃幽幽的說,

    “那是究極生物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殘骸,誰能忍心銷毀它呢?幸運的是伊邪那岐並不這麼想,他是直接和白王接觸過的人類,他知道所謂究極生物有多可怕。他將聖骸封印在一口井裡,從自己的後代中挑選了三個最優秀的孩子,授予他們祭司的身份,這就是內三家的起源。源氏對應天照,橘氏對應月讀,上杉氏對應須佐之男。三大家族的繼承者分別號稱天照命、月讀命和須佐之男命,‘命’是對祭司們的尊稱。我哥哥就是天照命,太陽一樣君臨世間的男子。”

    “那口井在什麼地方?”愷撒問。

    “它被稱作藏骸之井,在高天原之外的某個地方,但沒人知道它的準確位置。你們知道蒙古貴族的葬禮吧,兒子帶著父親的屍骨深入茫茫草原,屍骨用兩塊木板夾好,上下用金圈箍好,垂直葬入地下,之後數千名騎兵策馬踏過草原把土地踩平。貴族的兒子帶著一匹母駱駝和它生的小駱駝,他當著母駱駝的面把小駱駝殺死在墳頭上,這樣只有母駱駝記得墳墓的位置。在母駱駝活著的時間裡,後代可以跟隨母駱駝去長滿青草的墳地祭奠,等到那匹母駱駝死了,世上就再沒有能找到埋骨之地的人。伊邪那岐用的就是這種辦法,他並不希望自己的後人找到那口井。”風間琉璃頓了頓,“但聖骸還是蘇醒了。”

    “白王被孵化出來了?”楚子航向。

    “不,聖骸只是一塊枯骨,它自己是無法孵化的,它必須和鮮活的血肉融合。伊邪那岐把它封入深井,就是要避免它接觸到任何混血種,因為那是白王的骨骸,白王是精神元素的控制者,它天生具備誘惑生物和它融合的能力。可伊邪那岐自己就是那匹母駱駝,他知道深井所在的位置,只要他不死,聖骸就仍有蘇醒的機會。”風間琉璃撣了撣煙灰,“他是封印聖骸的英雄,但英雄也會衰老,老得神智模糊。在生命的最後時間裡,他乾枯皺縮得不成人形,只靠龍血支撐著活下去,他每夜都會夢到自己美麗的妻子伊邪那美,那是聖骸在他腦海裡埋下的種子。這個種子在他很年輕的時候就種下了,直到他老得神智模糊才萌發。

    “於是伊邪那岐又把聖骸挖了出來,他與聖骸融合,化身為畸形的龍類,在神話中它的名字是八岐大蛇,第一代八岐。它身軀巨大,性情兇暴,是貪婪的吞噬者。幸運的是它還沒來得及把自己補完,在這種情況下它仍有可能被殺死。須佐之男命從神社中起出伊邪那岐鑄造的天羽羽斬,在八岐大蛇飲水的河流中灌入大量水銀,水銀對龍來說是劇毒,八岐大蛇飲用了含水銀的水,呈中毒的虛弱狀態,須佐之男命趁機殺死了它。

    “但須佐之男命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在他最虛弱的彌留狀態下,聖骸又把種子種進了他的腦海裡,第二個與聖骸融合的人就是須佐之男命。天照命和月讀命以為聖骸已經和八岐大蛇一起被殺死了,他們把須佐之男命的遺體以英雄的名義葬入了高天原。聖骸借著須佐之男命的身體再度蘇醒,這是第二代八岐。天照命和月讀命犧牲自己鎖住了那頭怪物,並用高天原作為它的墳墓,古城帶著地基滑向大海。超過八公里的海水阻隔了聖骸和任何混血種接觸,斷絕了它蘇醒的機會,直到列寧號沉入高天原。它像鑰匙一樣打開了葬神的墓地,古龍的血沿著鎖孔流了進去,喚醒了那恐怖的東西。

    “如今聖骸已經蘇醒並離開了高天原,我們無法知道它的形態也不知道它覺醒到什麼地步了,它就像一個巨大的鬼魂在日本大地上遊蕩。給它足夠的時間,八岐大蛇會重生在這個世界上,再給八岐大蛇足夠的時間,它會把自己補完為白王。那是白色的魔王,唯有黑色的魔王能制服它,可黑色的魔王尼德霍格已經死了,如果白王復活,那它就是不可戰勝的。”風間琉璃結束了講述。

    “根據你們日本人的神話,八岐大蛇是身體像群山那麼巨大的東西,這在生物學中是不可想像的。”愷撒說,“要是真有這麼巨大的生物,那它的體重能把自己的骨骼壓斷。”

    “它可能沒有群山那麼巨大,但確實是體型極其驚人的巨龍。它生來就是殘缺的,是呆滯、殘暴而且巨型的吞噬者。在壁畫中它並沒有被畫成一條天矯的巨龍,而是癱在大地上不能動彈的怪獸,它的體重已經壓斷了自己的骨骼,只能把八個頭顱探進八條河流中飲水。”風間琉璃說,“但這並非它的最終形態,它最終會破繭成蝶,以白王的身份君臨世界。”

    “如果歷史上真的出現過這種超巨型龍類,那它的屍骸在哪兒呢?龍的骨骸遠比人類的耐腐朽,如果它還保存在陸地上,這麼龐大的物體很難不被發現。”楚子航說。

    “這我不知道,有幸見到那東西我會跟它合影留念的。”風間琉璃笑笑。

    “這種笑話真叫人笑不出來。”愷撒說。

    “接下來容我送上另一份大禮,我們來講第二個故事,不過在聽故事之前,兩位不妨先看看這份檔案。”風間琉璃取出早已準備好的檔案袋遞給愷撒。

    這是一個棕色的檔案袋,陳舊破損,袋子上印著劍盾、紅五星和鐮刀斧頭組成的徽章,克格勃的徽章。雖然早己解散,但“克格勃”這個名字依然令人敬畏。它與英國軍情六處、美•國中央情報局和以色列摩薩德並稱為世界四大情報機構,在極盛時期它的許可權淩駕于蘇聯各機關之上,是當之無愧的超級機關,從情報搜集到政治暗殺都是克格勃的“業務範圍”。在蘇聯內部曾經有過那麼一段時間,提到克格勃的名字大家都會緊張地小聲說話。

    檔案袋中是一份發黃的軍官檔案,照片上的人長著典型的俄羅斯人面孔,英俊挺拔。

    “這個人名為邦達列夫,但今時今日他的名字是橘政宗。”風間琉璃說。

    愷撤回憶起醒神寺中那場匆匆的會面,他聽出橘政宗的口音中混雜著俄語的上齶音,而橘政宗也承認自己確實出生在俄羅斯。

    “這雖然是個人類的故事,但驚險程度不遜於日•本神話。人類兇殘起來可是不亞于龍的。”風間琉璃添上新的煙絲,“幾十年前,在西伯利亞的北部,北極圈內,曾有一個只有破冰船能到達的無名港……”

    他從容不迫地把聽故事的人帶回1991年的寒冬,北冰洋岸邊、西伯利亞白堊色的雪原上,那座名叫黑天鵝港的孤獨堡壘,龍骨、秘密研究所、孤兒院、照亮半個天空的大火。

    開始愷撤和楚子航還打斷他問幾個問題,可漸漸地他們都沉默了,只剩風間琉璃的聲音婉轉低回,仿佛親歷那場慘劇的鬼魂,正娓娓地講述自己的前生。

    “最後邦達列夫帶著古龍胚胎登上了列寧號,那艘巨艦向東航行,去向日•本,最後沉入了神國。如今日•本的危機都開端於二十一年前,自始至終見證這場危機的人就是橘政宗。”

    風間琉璃講完了故事,這個故事果然比日•本神話更令人驚懼。八岐大蛇的恐怖於久遠的古代,細節含混不清;而黑天鵝港的故事細節清楚,時間地點都可查,那件事仿佛就發生在昨天。

    足足一分鐘的時間裡愷撒和楚子航都沒有說話,直到雪茄的灰燼燒到了愷撒的手指,他才猛地從故事中驚醒。

    “你們在源氏重工中遭遇的死侍群並不是從外界侵入的,它們原本就位於源氏重工內部,那是他們自己養的寵物暴走了。”風間琉璃把幾張照片放在楚子航面前,“養殖池位於源氏重工的下方,利用下水道系統做好了水迴圈,形成一個完善的養殖系統。那裡被稱作‘那落珈’,是血腥的地獄。”

    有圖有真相,沒有什麼比照片更有說服力了。這些照片記錄了那個血腥養殖池的每個角落,人面魚在透明的儲水箱中遊動,它們靠近玻璃牆時的清晰特寫,用於解剖它們的鐵床和束縛帶,血腥的解剖刀具,牆上貼著的操作流程,最令人驚恐的是解剖後的死侍標本,有些是完整的死侍被掏空了內臟懸浮在福馬林中,有些則是單獨的腺體或者腦部,甚至懷著胎兒的雌性個體被縱向剖開。

    “果真是地獄。"凱撒不想看下去了。原本他們的工作就是清除這些嗜血的凶獸,可看著它們被切碎了掏空了研究,活生生的軀體被電鋸切開,又覺得不忍心。

    “它們本來都是人類,在藥•物刺激下變成死侍,想清楚這些之後是不是更殘忍?”風間琉璃面無表情。

    “但你無法證明這個養殖池位於源氏重工內部,也許是你們建造了這個養殖池,也可能是你們製造了死侍而蛇岐八家在研究他們。”楚子航說。

    “你們不願相信我,我是沒法說服你們的。”風間琉璃對楚子航的質疑很淡然,“不過接下來請聽我來講第三個故事,關於猛鬼眾的王將。”

    “王將是將棋中最大的棋子,那麼代號王將的人應該就是猛鬼眾中的大家長吧?”楚子航說。

    “是的。”風間琉璃點了點頭,“王將是我的老師,也是猛鬼眾的最高領袖,是我需要效忠的人。但我從來沒有見過王將的真面目,王將終年戴著一張面具,沒人知道他的名字。大約二十年前,那個男人出現在猛鬼眾面前,當時猛鬼眾被蛇岐八家逼得走投無路。是他挽救了猛鬼眾,他既有智謀又有鐵腕,贏得了所有人的信任。王將宣揚一種理論,他說基因技術已經足夠發達,可以幫助混血種進化為純血龍類。這個消息令我們欣喜若狂,有些人自願服用王將提供的進化藥•物,開始他們嘗到了甜頭,血統大幅提升,神智也沒有喪失。但好景不長,進化藥的效果越來越不穩定,最終實驗體還是變成了死侍。它們流竄在各大城市中,肆意殺人。為了不讓公眾知道真相,猛鬼眾和執行局一樣,都在清除失控的實驗體,這個機構在猛鬼眾中被稱作‘清道夫組’,他們負責抹掉暴走的實驗體。”

    “你們這是在人工製造魔鬼!”愷撒說。

    “是的,可龍類的力量太誘人了,人類從古到今都在研究進化為龍的技術。我們本意是要製造神,可一再地造出魔鬼來。”風間琉璃說,“王將宣稱進化藥缺乏最重要的成分——神血,只有神血才能對混血種進行最終補完。於是王將暫停了進化藥的研究,轉而設法復活神。可越來越多的死侍憑空出現,日•本的夜幕中妖物橫行。我們這才意識到還有別人在製造死侍,從事這項研究的不只是猛鬼眾。他們改進了王將研製的進化藥,藥性更加猛烈,但我們一直無法查出那些藥劑的來路。”

    “你在暗示是橘政宗暗地裡製造死侍?”愷撒問。

    “是的,在日•本境內,除了我們還有哪個勢力能製造死侍呢?不要忘了,蛇岐八家掌握著所有鬼的檔案,只有他們才知道如何找到一個又一個的鬼,誘使他們成為實驗體。我猜橘政宗同時控制著兩個組,一組人製造魔鬼,一組人收拾殘局。我那個負責收拾殘局的哥哥從來都不知道,他要清除的東西恰恰是由他的家族製造出來的。”風間琉璃幽幽地歎了口氣,“這個世界上本不存在正義,所謂正義的朋友,也只是撲火的飛蛾。”

    “你看不見光,並不代表光不存在;你看不到正義,也許是因為你自己的眼睛瞎了。”愷撒反駁,“撲火的飛蛾,至少還會睜大眼睛尋找光。”

    風間琉璃沉默幾秒鐘,笑了笑:“說得真好。三個故事都說完了,這是我知道的一切,根據這三個故事每個人都會得到不同的推論,我想知道兩位的看法。”

    愷撒和楚子航都沉默了,風間琉璃的三個故事確實是三份大禮,但這些故事錯綜複雜,要從中推出真相並不容易。在今時今日的日•本,每個人都懷著目的,每個人都像是陰謀家,為了爭奪神的控制權和那足夠統禦世界的力量,他們什麼都做得出來。

    也許除了源稚生,那只象龜一心想要成為正義的朋友,但正義本身是否存在還存疑。

    最後還是楚子航打破了沉默:“如果你的三個故事都是真實的,邦達列夫從黑天鵝港獲得了繁•殖死侍的技術,逃到日•本,混入蛇岐八家,然後利用蛇岐八家的資源繼續赫爾佐格的研究。因為在1991年的耶誕節,黑天鵝港被真空炸彈炸成灰燼,只有一個人活著離開了,那就是邦達列夫,他帶走了赫爾佐格的研究資料,世上只有他知道如何利用基•因技術培養混血種。但我有個疑問,1991年的往事是誰告訴你的呢?如果黑天鵝港的爆炸案中只有邦達列夫一個倖存者,那也只有他知道前因後果,但他顯然不會告訴你。”

    “是王將告訴我的。”

    “王將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他沒有說,我只是把他告訴我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你們。”風間琉璃直視楚子航的眼睛,”我還想提醒你一件事,橘政宗和王將掌握的技術非常接近。”

    楚子航忽然想通了什麼,微微戰慄:“黑天鵝港的倖存者不止一人!王將也曾見過那場照亮北冰洋的大火!”

    “是的!橘政宗只有二十年的履歷,王將也是二十年前出現在日•本。一切都要追溯到二十年前那個時間點,一切的因果都是從那時開始的!”風間琉璃一字一頓。

    楚子航和愷撒對視一眼。雖說只是推論,但風間琉璃的推論完全合乎邏輯,一根宿命的線把二十一年前的黑天鵝港和2012年的日•本東京聯繫在一起,因早已種下,果就要結出來了。

    “為什麼要把這些告訴我們?”愷撒問。

    “我想跟你們合作。”風間琉璃說。

    “我沒聽錯吧?猛鬼眾的高級幹部要跟卡塞爾學院合作?”愷撒挑眉,“你們的目的是復活神,而我們這個組織是為了屠龍而存在的。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合作基礎,現在拔出刀來打上一場才是對的。”

    “你們是跟我合作,不是跟猛鬼眾合作,更不是跟王將合作。”風間琉璃揚起纖秀的眉宇,“你們想殺死神,我也想。在如今的日•本你們找不到任何盟友,除了我。”

    “你想殺了神?為什麼?你是王將之下的二號人物,如果白王復活的結果是猛鬼眾都進化成龍類,你就是新龍族的領袖。殺死神對你有什麼好處?”楚子航問。

    “首先我並不相信人類有能力控制神,其次王將也不是值得信任的人,他培養我,唯一的原因是我的血統,我的血對他的研究有著重要的意義。可一旦找到神.我對他就失去價值了,隨時可以被犧牲掉。王將是個食屍鬼,所有人都是他的食物。我也是他儲存的食物,只是還沒有被擺上餐桌。幾天前我喜歡的女孩被他吃掉了,我能想到他在面具後面舔著牙齒心裡說真好吃,那一刻我很想殺了他。”風間琉璃的身旁擺放著刀架,刀架上橫著櫻紅色鞘的長刀。

    “食屍鬼?”楚子航問。

    “這是王將的理論。他說這世界就是個人吃人的世界,只不過吃的不是肉體,而是對方的價值。街面上的混混向店鋪、妓女和毒販收取保護費,他們就是吃那些人的油膏活著,幫會的頭目們從混混那裡收錢,又是吃著混混們的油膏活著。黑•道之外也一樣,企業主招募工人,是吃工人的油膏來致富,財團吃企業主,銀行吃財團,政治家是社會上最大的貪食者,他們誰都吃。他說世界就是這麼殘酷的,你不吃人人就吃你,所以你要想盡辦法吃人來讓自己變得壯大,爬到越高你能吃的也就越多。”

    “真是又噁心又瘋狂的理論,這種理論家不如殺掉好了。你既然想到了為什麼不做昵?你和你哥哥一樣,是混血種裡的皇族,你們想殺誰就殺誰。”愷撒說。

    “我殺過,殺過幾次,但從未成功。”風間琉璃的眼睛裡竟然流露出一絲恐懼來,“最初我不願服從他,激烈地反抗,我切斷他的喉嚨,他死了。我去摘他的面具,發現那張面具根本就是長在他臉上的,使勁摘的話,居然能把皮膚都撕裂,露出血淋淋的皮下組織。我害怕得逃走,可是第二天早晨,王將戴著一模一樣的面具,微笑著出現在我面前,對我噓寒問暖,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愷撒和楚子航都暗自打了個寒戰,如果說橘政宗給人的感覺像是個陰謀家,那王將給人的感覺則是惡鬼,某個無法摧毀的鬼魂。

    “你想怎麼合作?”楚子航問,“想要殺死神,就得先找到神。可我們既不知道神的形態,也不知道它的孵化地,它可能是塊骨頭,也可能是畸形的八頭龍胚胎,或者看起來像個人類。”

    “何不從另一個角度出發呢?我們先殺掉想要復活神的人!”風間琉璃直視愷撒的眼睛,這個柔順的男孩身上忽然生出淩厲的鋒芒來。

    “你想除掉橘政宗?”愷撒問。

    “不,首先是王將。他想復活神,我們就得阻止他,但我沒法抗拒王將的命令,猛鬼眾中的絕大多數人都相信王將,在我和王將之間他們會選擇王將。但如果王將死了,我就會成為猛鬼眾的最高領袖,我可以挖出王將復活神的計畫,順著那些線索找到神,在它覺醒之前殺掉它。接下來我會和卡塞爾學院談合作,猛鬼眾要的東西很簡單,由猛鬼眾取代蛇岐八家在日•本的地位,成為新的日•本分部。我們會幫你們維護日•本的混血種社會,而我會從猛鬼眾領袖的位置上退下來,成為一個真正的歌舞伎演員,你們可以監視我,如果我失控就殺掉我,但不要把我弄到什麼與人世隔絕的海島監獄去。”

    “聽起來不錯,但我們怎麼能相信你?只是為了除掉王將繼承猛鬼眾,也許你繼承猛鬼眾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復活神,獨佔神的力量。”愷撒說,“這種渾蛋的事情換了我家裡人也會做的。”

    “你們只能相信我,因為你們在日•本別無盟友。”風間琉璃把一個資料夾遞給楚子航,“這是王將研製進化藥和人體實驗的細節,這些資料送到法•院也夠叛他死•刑了吧?作為正義的朋友,我知道你們是不會對罪不至死的人動手的。”

    “為什麼要跟我們合作?你不是有門外的那些手下麼?”楚子航問。

    “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殺不死的人,我也不相信王將是什麼幽靈,他應該是極其罕見的混血種,擁有極強的恢復能力,這種能力接近復活。我不清楚他的戰鬥力如何,但想要刺殺一個強大的混血種,必須有與之相當的殺手。我的手下雖然效率不錯,但他們不夠級別,你們不一樣,你們是卡塞爾學院本科部中最精英的專員,你們甚至有過殺死龍王的經驗。在如今的日•本,我能找到的只有你們。”風間琉璃緩緩地說,“我們可能只有一次機會,蛇岐八家摧毀了猛鬼眾的勢力網,在這種情況下王將轉為暗中行動,而且防備森嚴,連我也很難找到他。我必須設置一個陷阱來捕殺他,我不擔心他的復活能力,我會守在他的屍體旁,他復活幾次,我就殺他幾次,直到他化作一堆再也不能組合起來的細胞。”

    “這可真不像多愁善感的歌舞伎演員能說出來的話啊。”愷撒說。

    “殺了他我就自由了。為了自由,神我都敢殺,何況黑天鵝港的鬼魂昵?”風間琉璃傲然起身,長眉下的瞳孔閃著業火般的光,“我跟哥哥不一樣,我不清楚這個世界上有沒有正義,但我要自由,我要自由地歌舞在這個天下,我是為了這個東西而生的!我也可以為之去死!”

    仍是那張溫潤如好女的臉,但此刻的風間琉璃堅若金剛,沛然莫可抵禦的威嚴從他的身體中迸發出來,甚至淩駕於他那位掌握整個日•本黑•道的兄長。

    “雖然還沒有想清楚要不要跟你合作,不過不由地想鼓個掌。”愷撒的語氣裡帶著一半讚歎一半揶揄。

    “那我就告辭了,下次再見面的時候希望能和兩位握手,也希望能見一下Sakura,獅子般的眼神真是讓人期待。”風間琉璃深鞠躬,“告辭!”

    “這麼急著走?”愷撒有點訝異,“我還有很多問題沒問完昵。”

    “不得不留到下次再問了,不過多久蛇岐八家的執行局就會包圍歌舞伎座,我尊敬的哥哥也會親自加入圍捕的團隊。再呆下去我們就得在蛇岐八家私設的監獄裡聊天

    了。”風間琉璃的語速很快,看起來確實是要趕時間。

    “猛鬼眾的情報工作有這麼差麼?你作為猛鬼眾的二號人物,那麼輕易就被人摸到了藏身地?”愷撒吃了一驚。

    學院跟蛇岐八家之間的關係,他們跟源稚生之間的關係,都介乎對立和微妙的合作之間,這種時候如果被源稚生發現他們密會猛鬼眾的二號人物,可不是輕易能解釋清楚的。而且源稚生源稚女這對兄弟之間的關係想必也不那麼美好,源稚生從未提及自己有這麼一個弟弟,而源稚女雖然沒說過兄長一句壞話,但言下之意源稚生顯然是把他看作危險的鬼,所以他不去找源稚生合作,而來找愷撒楚子航合作。

    “在有媒體記者的情況下,一切保密工作都無從談起啊。”風間琉璃笑。

    “媒體記者?哪來的媒體記者?”愷撒目瞪口呆。

    “一位令評論家和前輩們同聲讚美的新人在歌舞伎座登臺演出自己新編排的神話劇,這是轟動歌舞伎界的大事啊,怎麼會沒有記者到場呢?今天到場的文化記者包括了《朝日新聞》、《讀賣新聞》、《文藝春秋》和CNN,明天早晨我的照片會出現在各大報文化版面的頭條,而CNN網站今夜就會把新聞放上去。”風間琉璃拿出早已準備好的ipad,刷新CNN新聞網站,然後把它遞給愷撒,“看起來不僅有我的照片,還有VIP嘉賓認真觀賞的照片昵。”

    CNN新聞網果然把《新編古事記》的新聞放到了頭條,標題是“歌舞伎之華”,第一張配圖是女裝的風間琉璃,緊跟著第二張配圖就是包廂中的愷撒和楚子航,他們身穿和服手持白紙扇,儼然是外國來的歌舞伎愛好者,圖片說明也是這麼說的,同在一間包廂裡的座頭鯨卻沒有被拍進去。愷撤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風間琉璃的扮相再怎麼千變萬化,源稚生總不至於認不出自己的親弟弟。這則新聞的言外之意就是卡塞爾學院赴日專員和猛鬼眾高級幹部在歌舞伎座秘密勾搭,現在他們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CNN的新聞記者是你們找來的吧?”愷撒蹬著風間琉璃。

    “這倒不是,不過在表演過程中是禁止拍照的,能夠拍照的是歌舞伎座授權的攝影師,由他提供照片給各家媒體。”風間琉璃微笑,“那位攝影師跟我倒是蠻熟悉的。”

    “同是兄弟性格差別未免太大了吧?跟你比起來你哥哥簡直是天真無瑕的小天使啊!”愷撒想要怒吼,卻又無可奈何。

    “總得想辦法促成我們之間的合作嘛,否則你們怎麼有勇氣上我這條賊船呢?”風間琉璃笑著把一把車鑰匙扔給愷撒,“地下車庫裡給你們留了一輛墨綠色的路虎越野車,如果我是你就趕快往地下車庫跑,這個時候估計哥哥的車已經在半路上了,蛇岐八家有專門的人盯著各大新聞網站,他們的嗅覺比狗都靈敏。”

    話音未落外面已經傳來刺耳的刹車聲,聽起來是一輛超級跑車在歌舞伎座前急刹車,一輛改裝過的法拉利599GTB,同時上方傳來直升飛機的轟鳴聲,有人從天而降落在歌舞伎座的屋頂。

    不愧是全世界效率最高的日•本黑•道,十幾分鐘前CNN發佈新聞,此刻天上地下的包圍圈就要成形了。愷撒想也不想抓過路虎的鑰匙就往外跑,楚子航抓起榻榻米上的檔案袋和資料夾跟上。他們必須抓緊時間在源稚生沖進走廊前拐入地下車庫,否則以這間大屋的地勢他們等於被甕中捉鼈。風間琉璃站在大屋的中央,看著他們的背影,無聲地笑著。

    不久之前走廊裡還站滿了身穿黑色西裝的警衛,此刻卻空無一人,猛鬼眾的人在愷撒沒有覺察的時候全部撤空,像是水銀無聲地滲進地面的縫隙裡。連帶著一切跟猛鬼眾有關的東西都從歌舞伎座中消失了,包括舞臺裝飾、道具,還有休息室裡喝著香檳慶祝演出成功的劇組人員,只剩下一座空蕩蕩的劇院,看起來今天的演出跟往日的任何一場演出沒有區別,那場令人感動得涕淚交零的演出只是一場幻夢。

    “LSD!見鬼!那是LSD的效果!”愷撒邊跑邊說。

    楚子航立刻明白了,這場演出之所以感人至深是因為空氣中特別添加了•微•量的致•幻•劑,吸入微量LSD之後再聽風間琉璃那如泣如訴的歌唱,人的心緒容易被挑動,而他和愷撒是混血種,抗藥性要遠比普通人強。這場演出從頭至尾都被猛鬼眾控制著,其他觀眾都是擺設,風間琉璃只是為他們兩人表演。

    他們踏上去往地下車庫的樓梯後不久,愷撒聽見上方傳來利刃斬開木門的聲音,那淩厲的一刀必然出自精通古流刀術的好手,確實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長親自到了。

    木門在源稚生面前倒塌,他提著蜘蛛切踏入走廊盡頭的房間,房間裡空無一人。

    嫋嫋的白煙還未散去,日•本煙絲的清淡味道充斥著每寸空間,屋子中央立著唐風的化妝台,上面架著黃銅邊的圓鏡,還有一個衣架,掛著一襲血紅色的素衣。晚風從窗外吹來,素衣在風中顫動,好像有個身材單薄的人穿著它跳舞,唱著哀涼的古調。

    那個人已經走了,但屋裡無處不是那個人留下的痕跡。

    榻榻米上還有一台ipad,ipad上是兩個人的合影,兩個十三四歲的孩子靠在輕型直升機上,夕陽在他們背後落山,一個孩子的表情驕傲,一個孩子的表情羞怯。

    源稚生站在那身素衣面前,久久地沉默。

    烏鴉和櫻跟著沖進房間,四下警戒。他們是十幾分鐘前得到消息的,看到那則網路新聞的時候源稚生的臉色就變了,二話不說沖上天臺,乘坐蛇岐八家的直升機出發,櫻只能開車帶著烏鴉在地上追趕。此刻開著悍馬的夜叉還在半路上堵車。他們還不知道為什麼那則新聞會讓源稚生這麼失態,這則新聞被提交給源稚生過目的唯一原因就是舞臺上裝飾著猛鬼眾的“鬼”字徽章,這場表演被猜測和猛鬼眾有關。

    “附近沒有發現可疑的人,散場後觀眾都已經離開,劇院經理說是一家公司租用這個場地,付了高額費用,他們什麼都不知道。演出結束後劇組立刻就乘大巴走了。”櫻說,“再有十五分鐘我們就能徹底包圍這裡,全面地搜索。”

    “不用搜索了,他是不會給我留下機會的,他一直都比我聰明,本該是他來繼承這個家族的。”源稚生輕聲說。

    櫻和烏鴉都大吃一驚。

    “他的名字叫稚女,是我的親弟弟,他從地獄裡回來找我了。”源稚生揮刀橫斬,半截素衣飄落在地。

    黑雲在天空裡堆了整整一天,深夜十二點,暴雨終於降了下來。

    街面上漲起水來,濁浪洶湧,水深沒到了小腿肚。長街上的路燈不多,膠囊旅館和情人旅館的招牌相互照亮。

    愷撒躺在床上吃著紫菜飯團,楚子航手持望遠鏡瞄準對面的情人旅館。有了風間琉璃提供的路虎,他們沒費多大力氣就逃離了歌舞伎座,在他們離開之後不久,蛇岐八家的車隊就趕來了,把歌舞伎座圍得水泄不通。風間琉璃算時間算得極其精准,如果再晚幾分鐘,他們一定會被堵在歌舞伎座裡面,當場被蛇岐八家拿下。不過這也說明這個身為鬼的弟弟比他身為皇的哥哥要可怕得多,源稚生的血統雖然優秀,但委實

    說不上是深謀遠慮的領袖,會犯錯誤,但源稚女從露面到現在沒有犯過任何錯誤,愷撒有種被對方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挫敗感,偏偏那還是個女孩般清秀、滿臉人畜無害的傢伙。

    他們剛返回高天原後就接到了路明非的電話,電話是從狄斯奈樂園打來的,路明非剛剛陪繪梨衣參加了晚間的花車遊行,還被米老鼠邀請登上花車手拉著手一起跳舞。

    路明非打這個電話是因為他沒錢了,一天下來楚子航給他的幾十萬日圓他都花光了,他想讓愷撒和楚子航再幫他搞點錢。繪梨衣翹家的目的就是出來玩,出來玩就得花錢,路明菲生怕這位黑•道公主心情不爽毀滅世界,所以吃穿用度都是最高標準,照這麼下去每天都得十幾萬日圓打底,買衣服鞋子的話更是花錢如流水。這種事情要換了別的時候無論是加圖索少爺還是楚少爺都能輕鬆解決,可如今這兩位賺錢也得靠賣酒提成,窮得叮噹作響。情急之下愷撒想到把從風間琉璃那裡得來的路虎越野車轉讓給座頭鯨,座頭鯨慷慨地支付了不錯的價格,才算解了燃眉之急。

    他們這是帶錢出來跟路明非接頭。

    如今他們是黑戶,沒有身份證明還被警方通緝,沒法買手機,也就無法隨時聯絡路明非,只好在膠囊旅館裡乾等。

    “你相信那個風間琉璃麼?”楚子航問。

    “他給的材料已經看過一遍了,似乎都是真的,分析也合情合理,橘政宗非常可疑,王將更加可疑。”愷撒說,“但是最可疑的還是風間琉璃自己。”

    “是啊,他給出的一切都很可信,唯獨他這個人可疑。”楚子航說,“但眼下的情況如果我們不能和源稚生聯手,就只能和風間琉璃聯手,我們聯繫不上學院,在日•本孤身作戰,我們需要盟友。”

    “跟他結盟就會被捲入黑•道仇殺。”

    “按照校規,我們只能對龍類、死侍或者犯殺人罪的混血種使用暴力。風間琉璃必須向我們提供更多的證據,證明王將的罪行。只要我們堅持這個原則就不會被捲入黑•道仇殺。”

    “你想什麼呢?”愷撒聳聳肩,“我的意思是捲入黑•道仇殺還蠻有意思的!”

    “加圖索家果然是瘋子家族。”

    “一個月之前要是聽你這麼說我會勃然大怒吧?”愷撒扔了一聽啤酒給楚子航,“現在我聽著怎麼覺得你是在稱讚我呢?也許我可以邀請你擔任我的伴郎。”

    “邀請路明非當你的伴娘麼?”楚子航打開啤酒隨口說。

    “恭喜,你的幽默感也上升了。”

    楚子航看了一眼牆上的鐘:“已經過午夜了,他們也玩得太晚了。”

    “行啦,你又不是他父母,帶著姑娘出門玩就該這樣,在巨大的城市裡隨心所一地瘋跑,玩到昏天黑地。”愷撒點燃雪茄,慢悠悠地吐出一口青煙,“直到你們兩個累了,跑到湖邊或者海邊忽然停下,望著水面上的浮燈,你覺得那燈光真美,感謝在這麼美好的時刻有這麼一個女孩站在你身邊跟你一起分享美景。這是你們兩個共同的記憶,即便後來你們沒有走到一起,可那個時刻是不朽的。”

    “你跟諾諾在一起的時候也是這樣?”

    “嗯,她是個小瘋子嘛。”

    楚子航心裡一動,聽起來愷撤和諾諾真的有過很好很好的時光。也許打斷車軸也沒用吧?打斷車軸諾諾也可以跳上拉車的馬奔向婚禮現場,她為什麼不嫁給愷撒?她就該嫁給愷撒。

    你愛上某人,願意犧牲一切,像是火炬那樣熊熊燃燒直到燒成灰燼,可那又怎樣?你毀天滅地屠龍降魔浴血歸來,你很牛,可那又怎樣?你能給她什麼樣的生活?你牛你就有權得到她的愛麼?

    你的愛很沉重,可還得看她想不想要。

    長街盡頭傳來了引擎聲。兩人迅速擠到窗邊,窗戶只是個直徑大約一英尺的圓形小窗,就像海船的舷窗。兩個人都想往外張望,就只能以彆扭的姿勢將腦袋對頂在一起,像是船艙裡的兩頭熊爭看船舷上濺起的浪花。楚子航太生一顆八婆的心,否則他如今跟路明非的關係也不會那麼好,而愷撤關注這件事的理由很微妙,他覺得作為情場聖手,他應該首先嘲笑一番路明非跟女孩相處時的窘態,然後把多年積攢的心得傳授一些給他。

    亮著黃燈的計程車在街口停下,再往前就是能淹到底盤的積水。路明非跳下車來,撐開一柄大傘,後排車門被人推開,伸出女孩的小腿來,小腿的線條纖長美好,膚色素白耀眼,腳上穿著白色的高跟短靴。那只腳在積水中一踩就縮了回去,片刻之後再伸出來,只剩赤腳踩在水裡。穿塔夫綢露肩白裙的女孩鑽到傘下,愛惜地把新靴子抱在懷裡。兩人頂著一柄傘跑向旅館,男孩拎著大大小小的盒子。雨水在街面上浩蕩奔流,渾濁的水花在腿肚上跳蕩,女孩輕盈得像是涉水過河的白鹿,腳踝上金色的鏈子嘩嘩作響。

    在起落的裙擺和雙足之間,一直遲到的夏天仿佛忽然間降臨了。雷聲在刹那遠去,雨中的長街像是在慢鏡頭中被拉得很長很長。

    愷撒覺得自己無課可教了,而楚子航心裡一直繃緊的弦忽然放鬆下來。

    他們忽然意識到這是個不錯的季節,仲春未完初夏將至,這是日•本最美的時候,櫻花綻放,黑金槍魚肥美。雖說黑•道戰爭打得你死我活,被稱作“神”的危險生物正在某處悄悄孕育,每夜暴雨如注火山噴煙,可在遊客們眼裡東京是座那麼美的城市,城裡的各處景點各種食肆敞開了門接待遊客,壽司職人們爭相提供當季的金槍魚腩或著極品鮑刺身,雨後南青山和銀座的遊客稠密如織,看櫻花買衣服,去神社裡請禦守。

    也許世界還遠未到要完蛋的地步,這場危機終能解決,而他們幸運地在這個好季節來到了日•本,並難得有這麼長的時間滯留在這座東方城市裡,既不用交作業,也不用寫論文,更不必為考試發愁。

    夏天剛剛到來,這是個美好的季節,各種美好的故事仍來得及一步步發生。

    路明非和繪梨衣並肩沖進情人旅館的大門,老闆娘殷勤地遞上擦頭髮的毛巾,他們一起上樓,五樓視窗燈光亮起。

    十分鐘後,路明非鬼鬼祟祟地出門,穿過長街,溜進膠囊旅館的後門。

    他剛推開門,幾紮鈔票就砸在他腦門上,都是一萬日圓的大鈔。一紮一百張,愷撒出手就砸了幾百萬日圓的現鈔過來。

    “謝天謝地你們搞到錢了,沒錢可真要親命了!”路明非喜形於色,趕緊把鈔票往懷裡揣。

    “我們非常理解沒錢的狀態下約會是很艱難的,所以我和楚子航一人賣了個腎,贊助你泡妞!”凱撒滿臉嚴肅。

    “太感動了!你有沒有告訴他們是加圖索家的腎,讓他們開價高點?”路明非一屁股坐在床上,在塑膠袋裡翻吃的和喝的。

    “這麼饑渴?”愷撒表現得很震驚。

    “錯!是饑餓!”

    “約會回來餓成這副模樣?你的約會是發生在東京圍海造田的工地麼?你的約會項目是搬磚麼?”愷撒也扔了一罐啤酒給他。

    “不是說了麼?今天的專案是迪士尼樂園!可我哪有吃飯的工夫,我就顧著給公主服務了。你們不知道她多能吃,三張披薩餅、兩杯霸王裝的可樂、炸洋蔥圈、炸薯條和炸雞翅無數。”

    “感覺怎麼樣?”楚子航問。

    “還行,購物中心的經理送了我們貴賓套票,所有項目都不另收錢,東京迪士尼還是蠻好玩的,我們玩了灰姑娘城堡、加勒比海盜……”

    “我不關心你的遊樂項目,我是問上杉家主還滿意麼?她的狀態還正常麼?”楚子航無奈地糾正他。

    “越來越正常了……嗝!”路明非吃噎著了,“不像剛開始的時候冷著臉見誰滅誰的模樣了,在灰姑娘城堡裡玩的時候還能被扮怪物的工作人員嚇到。”

    “那你有沒有好好地把姑娘摟在懷裡啊?”愷撒笑。

    “我有那麼禽獸麼?我有那麼禽獸我也沒那個膽子啊!工作人員扮的怪物是假的,她可是真的!”

    “不至於吧?就算對方是怪獸,可在怪獸仍舊保持可愛少女形態的時候,我們優雅的貴族都該跟她虛與委蛇,要用對少女的心態來應對。”

    “Youcanyouup!”【你行你去】

    “明天什麼計畫?你別總帶她出去玩,雖然換了裝束和髮型,可還是有可能在街頭被認出來。”楚子航說。

    “可她翹家的目的就是要出去玩,我不帶她出去玩她能滿意麼?”路明非說,“回來的路上她已經要求明天去台場的調色板城樂園。”

    “她怎麼會知道那種地方?她不是從來沒有離開過家麼?”

    “每個旅遊景點都有各種各樣的宣傳頁啊,她把東京所有景點的宣傳頁都拿了,然後把什麼淺草寺、皇居、明治神宮這類有品位的景點全都扔掉了,留下的就是各種商業街、各種遊樂場……還有歌舞伎町的色情宣傳頁。總之她就是喜歡那種五光十色的地方,不喜歡有氣質有格調的地方。”

    “翹家少女不就該這麼做麼?就是要體驗成人社會的無聊和放縱啊!去淺草寺求籤的翹家少女絲毫沒有人格魅力。”凱撒倒是很欣賞繪梨衣的選擇。

    “體驗成人社會的放縱?那需要我帶她去看脫•衣舞麼?夜•游紅•燈區?老大您發話,我沒問題!”路明非也覺得在這個行動中他居功至偉,於是跟愷撒說起話來硬氣許多。

    “脫•衣舞和紅•燈區我們三個去就可以了,帶著女孩要去高級飯館啊朋友,香檳紅酒松露燴飯魚子醬,在燭光下竊竊私語,你需要的是這種氛圍。記得我幫你定的那家Aspasia麼?”

    “怎麼?東京也有這家的分店?”

    “有家情調更好的,ChateauJoelRobuchon,在惠比壽附近,餐館設在一座1936年建造的洋樓裡,明天法國總店的主廚喬爾•侯布匈會抵達日•本在那間店裡主持一個月,我給你和上杉家主定了座位。”愷撒把一張小卡片扔給路明非,“週六的晚餐,主廚特選菜單,必須正裝前往。”

    “搞錯了吧?”路明非停止了咀嚼,目瞪口呆,“我又不是真的要泡黑•道公主,犯得著去那麼曖昧的地方麼?我看脫•衣舞俱•樂部和紅•燈區就蠻好!我和公主都會很喜歡!”

    “我和愷撒商量過這件事。”楚子航按住路明非的雙肩,“我們希望你和上杉家主建立更加……友善的雙•邊關係!”

    “雙•邊關係你妹啊!用外交術語也沒法掩蓋你們的淫•蕩•下•賤好麼?你們是想要我搞定她麼?可我搞定她對你們有什麼好處?”路明非驚呆了,他的小夥伴們都神色疑重。

    “我們得想辦法把她帶出日本。”愷撒說,“不能把她還給蛇岐八家。無論她是不是鬼,她都是我們迄今為止所知的最強混血種,她是極其難得的研究物件,也是潛在的危險,她如果失控,必然造成次代種級別的危機。由學院來接手她是最好的,但這不僅要過蛇岐八家這一關,還得上杉家主自己同意,她不願意的話誰也帶不走她。所以就必須……增進雙邊關係。”

    “我去!臣妾做不到啊!”

    “並不是要她愛上你,只是要增進你們之間的信任程度,產生某種……模糊的感情。”愷撒儘量說得冠冕堂皇。

    “就是搞暖昧對不對?”

    “好吧好吧!她已經成年了對不對?如果她喜歡你願意跟你去美國也不算我們拐•賣未成年少女對不對?”愷撒最終只得放棄外交辭令,“我們又不是強迫你們結婚你怕什麼?你的工作就是讓她放鬆警惕和你一起登上回美國的飛機,飛機落地你就自由了。如果不是她對我不感興趣,我早就親自出馬了,我們加圖索家“西西里種馬”的口碑可不是浪得虛名的!”

    “你不怕回到學院師姐把你剁了喂芬格爾?”

    “為大義總得有人犧牲。”

    “繼副校長化之後老大你又出現了廢柴師兄化的趨勢……”

    “行了就這樣,我是組長我說了算!會議結束!”愷撒打了個響指,“楚子航,把東西給他。”

    楚子航把床頭的塑膠袋遞給路明非:“低溫奶、罐裝橙汁和鮭魚飯團,快回去吧,別讓她產生懷疑。裡面還有幾件女式內衣和幾雙襪子,女士洗面乳、衛生棉什麼的,我不太懂日本藥妝店裡的牌子,隨便買的,如果她覺得不好就告訴我。”

    “如果我的人生是一部小說的話,想來從我們來了日本,出版社就換了作者……”路明非面孔抽搐。

    “拿出你在Aspasia特訓的成果,週六晚上在ChateauJoelRobuchon跟上杉家主吃一次浪漫的燭光晚餐,建議她跟你去美國度個悠長的假期。”愷撒拍著路明非的肩膀送他出門,“你能行的!對方是個沒有感情經驗的純情少女,而你手裡有大把的現鈔以及我和楚子航作為後援,你一定會在她眼裡閃閃發光,相信自己,秀出你最閃耀的一面來……”

    路明非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愷撒滿臉教唆犯的神情漸漸退去,他回到窗邊拿起喝了幾口的啤酒,大口地灌下去。

    “你想把路明非和上杉家主先弄出日本去?”楚子航喝著啤酒,望著外面無盡的大雨。

    “最好的情況和最壞的情況都得考慮到。我們現在沒有任何關於神的線索,唯一能借助的盟友是個神經質的歌舞伎愛好者兼天才牛郎。如果風間琉璃說的都是真的,我們也如計畫的那樣解決了日本的危機,我們就在日本好好地玩上幾個星期然後回學院交差;如果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失手了,輕則你和我未必能夠活著離開日•本,重則東京毀滅。”愷撒緩緩地說,“這種情況下路明非留在東京對我們一點用都沒有,至那個女孩,我不知道她是什麼東西,但橘政宗撫養她那麼多年,令她不見天日,必然有不可告人的原因。如果風間琉璃是對的,橘政宗和王將都在試圖復活神,那上杉繪梨衣很可能是橘政宗手中不可或缺的一枚棋子,把她送出日•本,也許就能打亂橘政宗的計畫。”

    “你想先把路明非和上杉家主送出風暴中心,我們留下來解決這件事?”

    “是,一個組裡總要有人做不同的事,小組不能全滅在日•本。”愷撒也看著窗外。

    “怎麼送他們走?”

    “我們去不了機場的,我們沒有護照,上杉家主也沒有。但人蛇船是不看護照的,只要給他們足夠的錢,他們就會把人帶到福建沿海。”愷撒抽出一張名片遞給楚子航,

    “這個船主其實是個蛇頭,給他70萬曰圓他會把一個人送出日本,我跟他談了一筆交易,我要租他一整個集裝箱,把上杉家主和路明非送出日本。300萬日圓,錢已經付掉了。”

    “你怎麼找到這個蛇頭的?”楚子航很詫異。

    “店裡有人是通過蛇頭偷渡到日本來的,沒有合法身份只有一張漂亮面孔,所以才在牛郎店裡工作。"愷撒聳聳肩,“多跟他們套套話就會得到消息。”

    “有整個集裝箱的話,我們可以和他們一起撤離日本。”

    “無論是王將、橘政宗還是其他人,有人做錯了事,他就得支付代價,在那之前我是不會離開日•本的。”愷撒吐出青藍色的雪茄煙霧,“否則我會認為這是潰逃而不是什麼撤離,會是我一生洗不掉的恥辱。而你不是學院裡著名的狂徒和神經病麼?你應該很高興留在日•本跟我並肩作戰才對,至少我是這麼想的。”

    “你想的沒錯,組長。”沉默了很久之後,楚子航說。兩人拿著易開罐碰了一下,喝幹了罐中的殘酒。

    天地幽藍,大雨滂沱。
超級七七 發表於 2015-3-19 12:36
第五幕 井中枯鬼


    悍馬在名神高速公路上疾馳,深夜,大雨滂沱,車燈撕開無邊無際的黑幕,車輪兩側濺起一人高的水牆。

    源稚生開車,橘政宗坐在副駕駛座上,車中再沒有別人。這在平時是不可想像的,現任大家長和前任大家長一起外出,卻不帶任何隨從,如果有人成功地伏擊這輛車,日本•黑•道的局面就要重寫了。

    但源稚生堅持這麼做,橘政宗也沒有異議,沒有人能阻止。

    因為斷指的傷,橘政宗一直住院治療,深夜十一點源稚生忽然推開了單人病房的門,渾身濕透,雨水沿著風衣滴滴答答地流淌。

    “老爹,回山裡去看看吧。”他凝視著橘政宗的眼睛。

    橘政宗愣了短短一秒鐘,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掀開被子起床,披上黑色羽織。兩個人一前一後離開醫院,鑽進停在樓下的悍馬越野車,沿著名神高速公路駛向神•戶方向。源稚生拆掉了悍馬車上的GPS和行動電話模組,於是連輝夜姬也無法追蹤他們。

    車燈短暫地照亮了“鹿取神•社”的路牌,源稚生操縱悍馬沿著一條不顯眼的輔道駛離了高速公路,拐上曲折的山道。路面因為降雨而極度泥濘,好在悍馬有著頂級的越野能力,並不費力地駛過彎道和漲水的山溪。越往山裡開道路越狹窄,路面上隨處可見碎石,看得出這裡年久失修,很久沒有車輛從這裡經過了。

    “才幾年怎麼都破敗成這個模樣了?”橘政宗歎息。

    “原本神•社的經營狀況就不好,遊客一年比一年少,主持神•社的宮•司在我離開後的第二年去世了,沒找到合適的人繼承神•社,神•社就沒落了,鎮子上的入也漸漸搬走了:”源稚生說,“後來一場地震把老房子震塌了一大半,政•府在神戶南面提供了安置房.剩下的人都搬到那邊去了。”

    “你還一直關注著這個鎮子啊。”

    “是啊,這是我長大的地方,”源稚生輕聲說,“我把很多東西埋在這裡了。”

    悍馬在一條白浪滔滔的河邊停下,這原本也是一條山溪,但密集的降雨在幾天裡就把山溪變成了大河,河裡滿是從山上沖下來的樹木。

    “沒法開車了,涉水過去吧。”源稚生把悍馬熄火,從後座上拿過兩柄黑傘,遞了一柄給橘政宗。

    在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要越過一條正在漲水的山溪無疑是極其危險的,但橘政宗看起來並不介意,兩個人挽起褲腳,換上早已準備好的雨靴,踏入冰冷刺骨的溪水,悍馬的大燈照在他們的背後,源稚生扶著橘政宗跋涉在齊膝深的水中。對岸的山坳裡矗立著黑色的建築群,但看不見一絲光,被暴雨淋濕的鴉群被意外的來客驚醒,

    “嘎嘎”地叫著起飛。

    穿越已經開始變色的鳥居,他們終於到達了那座寂靜的山中小鎮,樹木和雜草恣意地生長,在地震中倒塌的建築像是平躺在戰場上的巨人屍骸,朽爛的大樑和椽子是巨人的脊椎和肋骨。

    “怎麼忽然想到要回山裡來看看?”橘政宗問。他們正站在一座廢棄的學校前,這座水泥建築是小鎮上最時尚的建築物,跟不遠處耄耋老僧般的鹿取神•社形成鮮明的對比。

    “忽然想看看多年前的自己。”源稚生輕聲說,“老爹你還記得麼?”

    “當然咯,怎麼會記不得呢?那時你是這個樣子的。”橘政宗把手中的傘交給源稚生,從和服袖子裡摸出錢包來,打開錢包給源稚生看裡面的照片。

    那是一張合照,十二歲的源稚生穿著藏青色的校服,敞開的領口露出裡面的圓領衫,中年的橘政宗穿著一身花呢西裝,戴著鴨舌帽,看起來並無•黑•道領袖的霸氣,倒更像大城市裡平庸的上班族,背景是夕陽裡的鹿取神•社。橘政宗和源稚生從未帶任何人來過這座山中小鎮,甚至從未提起它的名字,因為這裡埋藏了太多的秘密,那些秘密不該再被挖掘出來。

    從有記憶開始源稚生就在這個山中小鎮上生活,這個鎮子圍繞著有八百年歷史的鹿取神•社建造,鎮子的一半人都為鹿取神•社工作,鎮子主要靠向進山的遊客售賣紀念品為生。

    源稚生打開自己的錢包給橘政宗看,那是另一張照片,背景裡也有鹿取神•社,但更明顯的是一架輕型直升機,兩個男孩並肩靠在直升機上,穿著麻布縫製的白色“狩衣”

    “你還留著這張照片?這是你和稚女在鹿取神•社中學習的時候照的吧?”橘政宗說,“我記得那時候鎮子上的男孩都要輪流去鹿取神•社學習,宮司說學得好的孩子將來可以當下一任宮司。”

    “是啊,本來他很看好稚女當下一任官司的。可是稚女死了,所以就沒有人繼承鹿取神•社了。”源稚生輕聲說,“我也覺得稚女很適合當宮司,他學什麼都很快,神•社裡的舞蹈和禮儀,他看一遍就都記住了。可是他死了。”

    他連續說了兩次“可是他死了”,自己都沒有覺察。

    沒有人知道源稚生有個弟弟,除了橘政宗。有時候源稚生也會跟夜叉烏鴉他們講起自己小時候在山裡上學的事情,除了刻意不提小鎮的名字,他還會自然而然地省掉一個人,在他的故事裡他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從山裡來到東京,最後成為日本•黑•道中最大的權力者。那個名叫源稚女的弟弟被他從自己的往事裡抹掉了,只剩下這張藏在錢夾深處的照片,只有這張照片能證明那個男孩存在過,直到多年以後這張照片出現在那個ipad上。

    在CNN新聞網上看到風間琉璃的演出照片時,源稚生還沒有絕對的把握說那是源稚女,但當他踏入那間空無一人的屋子時,他就知道源稚女回來了,如逃離了地獄的鬼魂。

    他分明記得自己殺死了弟弟,把他的屍骨扔在一日廢水井裡,蓋上鑄鐵的井蓋,還扣上沉重的鐵鎖。

    “稚女回來了?”橘政宗忽然明白了,握傘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顯然巨大的恐懼在他心裡炸開。

    “是的,如今他是猛鬼眾中的高級幹部。就在幾個小時前,一場精彩的歌舞伎表演在銀座的歌舞伎座舉行,那部劇的名字是《新編古事記》,稚女在其中出演伊邪那美。這件事上了CNN新聞網,愷撒•加圖索和楚子航親臨現場,坐在貴賓包廂裡。”

    “他是龍王?”

    “應該是。我們沒能將猛鬼眾的勢力連根拔起,最精銳的猛鬼們都活下來了,他們正在暗中集結,其中包括了你的故人王將,和我的故人龍王。”源稚生低聲說。

    “他們把所有的賭注都下在神身上了,他們要賭八岐的覺醒和白王的重臨,那會開啟屬於他們的時代。”橘政宗臉色慘白。

    “是的,被我們殺死的鬼魂重新找上了我們,要跟我們賭最後一把。”源稚生抽出早已準備好的鐵鍬,打開照明燈交到橘政宗手中,“老爹你只剩一隻手了不方便,但還得麻煩你拿著燈,是時候把以前埋在這裡的東西挖出來了。”

    他沿著學校的大門向西走了一百二十步,然後向南走了三十五步,在那片開闊的空地上用鐵鍬畫了一個十字。橘政宗打著傘,儘量把照明燈舉高,在慘白色的光圈中源稚生把濕透的浮土挖開,往下挖了大約半米深,鐵鍬碰到了堅硬的東西。源稚生絲毫不吝惜自己腳上昂貴的手工皮鞋,踩進泥坑裡,把周圍的泥土清理乾淨,露出了圓形的鑄鐵件,那是一個井蓋,鐵鍊十字形交叉把井蓋鎖死,那把老式掛鎖已經鏽成了一塊廢鐵。源稚生把鎖翻了過來,照明燈照亮了鎖表面的花紋。

    “怎麼樣?”橘政宗略有些緊張。

    “跟我多年前封鎖這口井的時候一模一樣。”源稚生從腰間拔出蜘蛛切,“看起來從未打開過。”

    他一刀削斷那把鎖,把鐵鍊從孔洞裡抽出,揭開沉重的井蓋。井中一片漆黑,腐臭而濕潤的腥氣彌漫上來,嗆得人沒法呼吸。源稚生用風衣腰帶系著照明燈,吊入井中,照亮了井底的水面。廢水井不過四五米深,雨水從泥土中滲透下去積在井底,水色漆黑,不知這些死水沉澱了多少年。隱隱約約水面上浮著什麼血紅色的東西,像是人形。橘政宗的臉上透出驚悸的神色,什麼東西在死去那麼多年後還有如此鮮明亮眼的紅色?就像是新流出的血。

    源稚生面無表情地摸出打火機,點燃之後任它自由下落。在那團火苗即將接觸水面的時候,源稚生和橘政宗終於看清了那血紅色的東西,那是一件血色的狩衣,用一根木棍支起在井底,仿佛一個人站在黑色的水中。打火機落入水中,火苗不但沒有熄滅反而猛地躥了上來,整口廢水井熊熊燃燒,狩衣在火中仿佛舞蹈起來,舞蹈著化為灰燼。

    這一幕就像一場殘酷的火刑,一個穿狩衣的少年被活活地燒死在井中。橘政宗丟掉雨傘,拉著源稚生往後退,源稚生卻隨手將他撥開,站在井邊看著那件狩衣的灰塵隨著高溫氣流升出井外。

    “小心火焰裡有毒!”橘政宗提醒。

    “沒事,只是井底的水被換成了燃料。他回來過這裡,把那件狩衣放進了井裡。”源稚生低聲說,“他也知道我會回來。”

    “是你們當年在神•社裡學習時穿的狩衣麼?”

    “是的,背後有鹿取神•社的標記,只是被染紅了。”源稚生說,“他是在告訴我一件事,當年我毀掉了他,現在他回來復仇了。”

    “稚生,那不是你的錯。稚女是個鬼,他無法控制自己,龍血會自內而外逐步地侵蝕他,把他變成最可怕的死侍,他是赫爾佐格刻意製造出來的惡鬼,連赫爾佐格自己都無法控制。”橘政宗用殘廢的手按著源稚生的肩膀,“你殺了他是沒錯的,他已經控制不住自己了,他遊蕩在這個鎮子裡殺人,跟嗜血的狂龍沒有任何區別。除了抹掉他你還能做什麼?從小到大你都是正義的朋友,可正義都是有代價的,這是我們必須付出的代價!”

    “可那些年陪我一起長大的就是這個惡鬼啊……直到最後一刻他都不相信我會殺他,這個惡鬼從未把我看作他要獵殺的目標,他渾身是血臉上也是血,他從黑暗裡向我走來,說哥哥你回來啦,就像歡迎我回家那樣。”源稚生的面孔微微抽動,那是巨大的悲傷在他心裡刮起風暴,“一隻歡迎你回家的惡鬼。”

    他微微閉上眼睛,往事浮現於眼前,血腥的氣息仿佛還在周圍浮動,也是狂風暴雨之夜,蜘蛛切的刀刃泛著青色的微光,照亮了赤紅色的舞臺。

    讓這座山中小鎮在幾年間變成鬼鎮的,不僅是鹿取神•社的衰敗和那場地震,還有震驚整個日本的“鹿取連環殺人案”。在短短的三個月裡,小鎮中有十三個女孩神秘失蹤,有些失蹤案匪夷所思,一條沒有岔道的巷子,兩側都是沒有窗的高牆,同學們看著女孩從這邊走進巷子,可她沒有從另一邊走出來,進去找的時候人已經不見了,前後不過兩分鐘的時間。巷子中間留下她的書包,好像她是由肥皂泡組成的,走著走著就碎掉了。

    情報迅速地彙集到日本分部執行局,執行局迅速認定這是死侍在獵殺幼女,那東西帶著體重40公斤的女孩沿著高牆攀援而上,在十幾秒鐘內攀上屋頂。這名死侍被判定為雄性,因為它只襲擊女孩,雄性死侍往往對異•性•有著狂暴的欲•望。那時源稚生剛剛加入執行局,是年紀最小的臨時執行官,夏天過去之後就要被送往卡塞爾學院進修。他最瞭解這個鎮子,於是被派往山中完成他的第一個任務,橘政宗以大家長的身份將蜘蛛切遞到他手中。

    在新幹線上,源稚生讀到了完整的失蹤者名單,每個人他都認識,因為小鎮上只有一所小學一所中學,每個人都是他的同學,源稚生短暫地暗戀過她們中的幾個,還有幾個喜歡著源稚生,會守在籃球場邊看他打籃球。這就像一場為“正義的朋友”量身打造的戰爭,源稚生有足夠的理由暴怒地、仇恨地終結那名死侍,它甚至侵犯了源稚生的人生。源稚生沒有告訴任何人他返回了小鎮,下火車後他像潛行的獵豹那樣穿越熟悉的山間捷徑,在日落時分到達了小鎮,靜靜地守候在屋頂,等待夜幕降臨。

    入夜之後暴雨降了下來,成群結隊的女孩們提著白色的燈籠打著紙傘穿越鳥居走向鹿取神•社,她們穿著實習巫女的白衣和緋禱,踩著高齒木屐,走起路來腰肢款款擺動。

    源稚生想起來了,這是每年鹿取神•社“巫•女祭”的日子,也是鹿取神•社最賺錢的事。

    鹿取神•社的建立者據說是一位白鹿化成的巫女,獵人在山中獵到了一頭白鹿,正準備殺掉它吃肉的時候白鹿開口說了人話,說請您解開我的捆縛,待我化身為女子服•侍您,獵人於是解開了白鹿的捆縛,白鹿真的化身為明•豔照人的女子。獵人被女子的美•貌誘•惑,想娶她為妻。白鹿化成的女子又說我以女身報答你終究只是這一世的歡•娛,你願意與我一起建造神•社的話,我不但嫁給你為妻,還可以保你今後十世的平安喜樂。獵人被她感召,花費二十年跟她一起建造神•社,神•社建成的那天依然年輕美貌的白鹿女踏入火堆中自焚,她說我是這山中的精靈,感謝獵人和這個鎮子上的人友善地對我,我願意保這個鎮子十世的安寧,只是那需要以我為殉,很抱歉未能成為您的妻子。後來獵人成了鹿取神•社的第一任宮•司,鹿取神•社繁榮至今。因為有這樣美麗的故事,鹿取神•社又有一整套培訓巫女的課程,很多希望女兒學習傳統文化的父母會送孩子進山參加一個星期的巫女課,這一周裡她們就像古代巫女那樣起居,晚間持燈籠繞著鎮子行走祈福也是流程之一。

    源稚生意識到麻煩了,雖然增強了巡•邏的警•力,但可能的受害者一下子增加了許多,這種情況下他無法跟蹤每個目標。

    他輕聲輕腳地在屋頂上行走,讓聽覺和嗅覺都提升到極致,龍血在他的身體裡奔流,他的五感都比人類敏感幾倍甚至幾十倍,但暴雨影響了他的探索範圍,靜夜裡最清晰的就是鹿取神•社裡實習巫女們嘻哈打鬧的聲音。這是一群城裡來的高•中•女•孩,還不適應山中的寂靜,到了夜裡總是不睡。宮司把神•社後面的大屋騰出來,在地上整齊地鋪好幾十套被褥,讓這些在家只睡床的女孩體會一下古代巫•女睡榻榻•米的感覺,女孩們卻趁機在屋裡打打鬧鬧。

    源稚生回想那份失•蹤•者•名•單,驚訝地發現•失•蹤•者都是學校裡容貌排名靠前的女生,它只對••千•嬌百•媚的漂亮女孩下手。他忽然意識到今夜那名死侍必然動手,因為今夜鎮上忽然來了那麼多城裡女孩。在它捕獵完鎮上的漂亮女孩之後,它怎麼可能放過外來的盛宴呢?龍血帶來的貪•欲和佔有•欲•會消除它的警覺,它的目標必然是那些實習巫女!但那也是防備最森嚴的地方,•警•視•廳在神•社前後都加派了荷•槍•實•彈的特•警。

    源稚生避過警•察的耳目登上大屋的屋頂,趴在瓦片上,用執•行•局的黑色風衣覆蓋自己,自己鎮守這最核心的區域。如果死侍出現,會遭到他和警•察的夾擊。

    滿世界都是落雨的沙沙聲,還有女孩們的尖聲歡叫,即使是城裡女孩她們也太鬧騰了,源稚生覺得有點不對。他揭開一片瓦往下看去,發現所有實習巫女都圍繞著一個女孩,興奮地攥著拳頭尖叫。

    女孩極美,雖然只是孩子的身高,身段卻像成年女性那麼妖•嬈,她穿著紅白兩色的巫女服,挺胸送臀,折疊起舞,那股入骨的豔媚讓源稚生都不由得失神落魄。

    她在清唱一首古歌,歌聲仿佛麻•藥•的迷•煙,縹緲地一轉三折。源稚生依稀記得那首古歌是出自歌舞伎的名劇《鳴神》,是傳世名劇中最妖•豔的作品之一,說北山岩洞裡的僧侶“鳴神上人’’鎖住了龍神,所以天下大旱,於是天廷就派出了絕世美•女“雲中絕間姬”去色•誘鳴神上人,雲中絕間姬將下過媚•藥•的酒給鳴神上人喝,並用女••色去勾•引鳴神上人,身為鳴神上人也情不自禁地觸•摸她的身•體,墮•落在•酒•色中。墮•落失•身的鳴神上人功力消退,雲中絕間姬乘機割斷了封鎖龍神的繩子,龍神脫閘而去,暴雨從天而降。

    這幕劇之所以是歌•舞•伎名篇倒不是因為故事多麼精彩,而是這幕劇全靠“女形”的魅力。扮演雲中絕間姬的是男演員,但他必須表演出女人的性•感•色•誘,那是一種淩駕于真實女人之上的、無與倫比的虛幻魅•惑•,人世間最絢爛的妖•豔。

    輕歌曼舞的女孩擁•抱和親•吻身邊的其他女孩,把她們當作鳴•神上人,每個被她親•吻的女孩都目光迷•離,仿佛沉•浸在一場極深的美夢中。源稚生不想看下去了,這種假鳳虛凰的放••蕩對於還未成•年的女•孩來說未免過於誇張,但他又忍不住想要看下去,這妖•媚入•骨的場景中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女孩們對雲中絕間姬太著迷了,讓他想起歐洲童話中那個吹笛子的男人。黑衣人吹起笛子的時候,鎮子上的小孩都不由自主地跟著笛聲起舞,排著隊跳著舞離開鎮子,怎麼喚都喚不回,最後山裂開了縫隙,吹笛人帶著孩子們走入山中,山壁在他們背後合攏,從此父母們再也沒有見過他們的孩子。

    女孩們為什麼要對同•性如此著迷?

    這時女孩們拉著手,圍繞著雲中絕間姬跳起舞來,彼此親•吻,神態親•昵。雲中絕間姬旋轉著唱誦,女孩們伸手去抓她的衣服和頭髮,雲中絕間姬的髮髻被抓散了,白衣被扯了下來,只穿著緋紅色的裙禱。雲中絕間姬的身體瑩自如玉,披散的長發亮如生漆,她把身邊最漂亮的實習巫女摟在懷裡親吻她的嘴唇,向她的嘴裡噴出嫋嫋的白煙。這時源稚生已經不得不看下去了,因為他發覺那豔絕天下的雲中絕間姬竟然是個男子!他的身軀挺拔骨肉勻亭,但有著男性的肌肉!一個比女孩們更嫵•媚的男人混進了鹿取神•社!

    雲中絕間姬懷•抱著女孩俯身,女孩在他的懷•抱中微微顫抖,這仿佛是一場法式深吻……但源稚生清楚地看見鮮紅的血滴在榻榻米上。

    雲中絕間姬殺了那女孩,他的嘴裡咬著鋒利的刀片。

    尖叫聲刺破了雨聲,有人發現了這長長的深吻不對,滿嘴鮮血的雲中絕間姬眼波流轉,煙視媚行,這一刻源稚生看清了他的臉……大屋中的燈熄滅了,一片漆黑,有人對空鳴槍,警•察們聽見了尖叫正往這邊包圍過來,四面八方的光束照了過來。警•察切斷了電閘,以免兇犯•攜帶了槍•支之類的武器,可他們並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東西是黑暗中仍能視物的怪物。

    黑暗中一雙赤金色的瞳孔,青色的長光從天而降。從有人開始尖叫到源稚生突破屋頂下墜,只是區區一秒鐘之間發生的事,心形刀流•四番八相,源稚生出手沒有任何保留。

    蜘蛛切切斷了人•體,鮮血洶湧而出,沿著風衣往下流淌。源稚生沒能砍中雲中絕間姬,雲中絕間姬隨手抓過一個女孩當作劍揮向源稚生,源稚生失手斬斷了女孩。

    雲中絕間姬的黃金瞳消失了,源稚生站在滿地鮮血中控制不住地顫抖,他失手殺了人他很難過,但不至於害怕成這樣。他恐懼是因為和雲中絕間姬照面的那個瞬間,他覺得在鏡中看見了自己,女裝的自己,眉宇修長,眼角緋紅,眉心點綴著櫻花的圖案。他終於明白自己要獵殺的是什麼東西了,難怪第一批受害者是曾在鎮上那間高中上學的班花校花們,那些是他的同學,也是他弟弟的同學。

    他早該想明白這一點,這個鎮子上曾有兩個流著龍血的孩子,現在還剩下一個。為了避免家•族中的敵對者加害最後的源家子嗣,橘政宗對外只宣佈了源稚生的存在,源稚女去了一趟東•京後依然返回山中,等待著合適的時機公開露面。可他怎麼能想到呢?他想的只是結束了這個任務之後他會去看弟弟,帶著從東京給他買的禮物,一台遊戲機。

    那天晚上滿鎮都是警•察,警•哨聲響成一片,手電筒的光柱交織起來。只有學校裡靜悄悄的,因為女孩失蹤的緣故,學校早就封閉了。

    源稚生沿著幽深曲折的走廊下行,一層層地到達那間廢棄的器械儲藏室,只有他和弟弟知道這間巨大的儲藏室,裡面堆滿了陳舊的體育設施。這裡太深又太濕潤,永遠見不到陽光,當作儲藏室用都不合格,黴菌沿著一切東西的表面生長,只能被棄用。可源稚生在這裡住過好幾個月,有那麼幾個月他無家可歸。這是他和弟弟的秘密基地,源稚生在十二歲的時候發現了這裡,他說這是正義的朋友們的基•地,以這個基地為中心我們要維•護世•界和•平,當我們受傷了我們就回這個基•地來治療。弟弟什麼都沒說,跟著他默默地把灰塵掃掉,把黴菌擦拭乾淨。

    他沒有開燈,因為有人已經幫他把燈打開了。那些失•蹤的女孩們站在他左右,她們穿著華美的和服,濃妝豔抹,素白的皮膚呈現出蠟一樣的古怪質感,但她們再也不能呼吸和說話。

    源稚生聽說過這種令人恐懼的工藝,屍•體塑•化工藝,在屍•體還柔軟的時候把液態聚合物注入其中,聚合物凝固之後,屍•體將會一直保持著生•前的容貌。

    他在這些女孩裡看到了《鳴神》中的雲中絕間姬、《源氏物語》中的藤壺和浮舟、《助六由緣江戶櫻》中的揚卷、《籠釣瓶花街醉醒》中的八橋……她們眉目生春,但是瞳仁枯槁。

    儲藏室的深處有人歌唱,歌聲寂寥而舒緩,讓人想到古代的女人們在河水裡浣洗衣衫,伴著流水聲放歌。源稚生繞過鏽跡斑斑的雙杠和跳馬,越來越接近儲藏室的中央,龍血在他體內橫衝直撞,全身的每個關節都處在一觸即發的狀態,可他偏偏覺得自己的身體堅硬,身體裡什麼都沒有,像是一具空殼。道路兩旁那些美麗的女孩們的眉眼變得靈動起來,她們塗著白粉的臉似乎是在嬌•笑,可發出的卻是鬼魂的哀哭。

    他想調頭逃走,可他是正義的朋友,他在心裡唱著《正義大朋友》的歌,歌聲支撐著他走到終點。

    終點是泛著濃郁化學藥品氣味的浴缸,清秀的男孩正從浴缸裡撈起一具素白的人形,那是實習巫女中最美的一個,雲中絕間姬選中了她,用嘴裡咬著的刀片切開了她的喉嚨。現在她已經經過了簡單的處理,男孩用棉布把她的身•體擦•拭乾淨之後,把她放在旁邊的椅子上晾乾。他唱著動聽的歌,用蠟染的棉布在女孩身上比劃,似乎想為她裁剪一件合身的衣服。他還圍著女孩跳舞,模仿她被自己擁•吻時羞怯的神情,楚楚可憐弱不勝衣。源稚生從不知道自己的弟弟是這樣天才的演員,他仿佛吸取了女孩的精魂,那個女孩的美完整地在他身上複現出來,在舞臺上足以感染任何一個觀眾。

    他在模仿女孩神情舉止的時候那麼認真,就像是沒有沾染塵世汙•穢的稚子,可他還穿著行•凶時的緋•袴,赤•裸著上身,身上淋漓的鮮血像是某種猙獰的圖•騰。

    不知何時那個羞澀沉默的弟弟變成了魔鬼,或者魔鬼早已藏在他的身體裡,時間到了便蘇醒過來。

    “稚女。”源稚生呼喚他。

    沉浸在表演中的源稚女猛地驚醒,猙獰的黃金瞳看向源稚生所在的方向,面容如同一個將要搏人而噬的惡鬼。但在看清源稚生的瞬間,他像是將要從一場古怪的夢中醒來那樣,臉上神情迅速地變化,一時如同惡鬼,一時如同稚子。最終稚子的一面戰勝了惡鬼的一面,他笑了起來,很驚喜,流露出源稚生最熟悉的眼神。他走向源稚生,然後小跑起來,他張開雙臂,他說……

    蜘蛛切貫穿了男孩的胸膛,他全未想到這是他的結局,他噴出滿嘴的血,眼淚無意識地湧了出來。

    他沒有時間適應這巨大的變化,來不及改變臺詞,於是茫然地說出了那句本想說的話:“哥哥你……回來啦?”

    源稚生死死地摟他在懷裡,用力擰轉刀柄,把他的血管和內臟一起破壞掉。握刀的手那麼用力,摟著源稚女的手也那麼用力,不許他在血流盡之前逃脫,可源稚生放聲大哭,像失偶的雄狼。

    他把弟弟扔進了那口廢水井,永遠地把惡鬼鎖在了地獄裡,放火燒掉了那間地下室,然後趁著雨夜逃離,不僅是逃離員警的追捕,還有逃離自己的記憶。

    從那一夜之後,他把源稚女從往事中抹掉了。

    長大,在最苦的時候只有我們互相依靠。從那以後我斬鬼再也不會覺得罪孽,因為我已經為正義付出了最高的代價。”源稚生自顧自地說話,完全不理會橘政宗,“但我永遠無法忘記稚女在廢水井裡看著天空的眼神,我一次次地做噩夢,夢見自己在伸手不見五指的井裡,無論我怎麼爬都看不到光。所以我想離開這個國•家,無論多大的權•力多高的地位都無法幫我擺脫那個噩夢,我只能逃得遠遠的。”

    “稚生……對不起,是我把你培養成斬鬼人,要你承擔那麼多的悲傷。”橘政宗長歎。

    “你以為我後悔了是麼?”源稚生扭頭看著橘政宗,目光冷冽,仿佛出鞘的名刀,“不,我從來沒有後悔過。我只是為他難過,我弟弟生來就是極惡之鬼,這是他和我不能改變的。我能為他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結束他作為鬼的人生。我會再殺他一次,用他結束我斬鬼人的生涯!”

    “聽你這麼說我就欣慰了,你帶我跑這麼遠來山裡看故居,我真怕你猶疑,可現在我看到了皇的決意!”橘政宗驚喜。

    “不,不是皇的決意,”源稚生輕聲說,“是兄長的決意。”

    暴雨如注雷聲隆隆,橘政宗和源稚生打著傘對視,雨水順著傘沿奔流不息。

    “你長大了稚生。”橘政宗輕聲說,“像個家長的樣子了。”

    蜂鳴聲從橘政宗的袖子裡傳出,那是手機在裡面震功,在這個荒無人煙的山中小鎮竟然還能搜索到手機信號。

    橘政宗摸出手機看了一眼,臉色變了:“多摩川那邊的鑽探隊發現了地底的異常反應,我們得立刻派直升機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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