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1
我裝好錢包便出了病房,外面很冷,但我還是沒去拿蓋在我媽身上的羽絨服她肯定也很冷。儘管單薄的秋衣加上病號服抵抗不了刀割般的寒風,但我的心裡還是暖暖的。醫院外面有一家小超市,我拿了十幾聽啤酒和一些小吃就跑回了醫院。
上到樓梯二層拐角的時候,一個猛子就撞到一個黑影身上,「我靠,大晚上的,你不會看著點兒啊!」我憤怒地衝他喊,同時低頭去撿掉出來的東西。
但還沒撿完,身體就被人揪了起來,他用雙手抓著我的肩膀,愣是把我揪離了地面。我詫異地看著他,好歹我也90多斤啊,可他居然這麼輕易地就抓起我的身體。這一看,卻驚得我目瞪口呆,他的劉海遮住了他接近二分之一的臉,看上去,英俊又神秘。我不自覺地把
他的臉拿來和裴健作比較。我知道裴健長得很帥,至少在顧陽和歐陽殊三個人之間他是最帥的,再加上裴健身上那種青春大男孩的氣息早已讓林楠莫筱把他視作天人。可是這個男人,絕對是我所看過的男人裡(包括以前的我自己)最英俊的,但同時,他就像一張紙。因
為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他只是用露在外面那一隻狹長的眼睛掃了我一眼,感覺就像一柄充滿殺氣的劍似的。緊接著,他的嘴角也詭異地勾起來。
我忍不住打個哆嗦,至今,從來沒有一個人如此近距離,如此詭異地觀察我。詭異的第六感告訴我,這人非常危險。但我不是好惹的,我拼盡了餘力,用右手揪住他的衣領,很冷靜很冷漠地告訴他:「快放開我!」但我心裡卻很慌,因為他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抓住了他的仇人。
他鄙夷地哼了一下,一挑眉,「下次走路小心點,還有,撞到人都不道歉,哪裡來的野女人?!」
我火大,就沒見過這麼侮辱人的,我差一點暴粗口「老子是男的……」。「滾你大爺的,是你撞我的!」一口氣嗆得我劇烈地咳嗽起來,從小到大,還從來沒有如此狼狽過。
他的眼中閃過奇怪的光芒,轉瞬即逝,最可氣的是,他的雙手也加大了力度,強烈的痛感瞬間傳到了腦海。雙手被制,我曲起腳,狠狠地踢了他的大腿一下。他痛苦地哼了一聲,我正得意於偷襲得手兼報復成功時,他就那麼的,直接將我的身體扔了出去。我一摔到了地上,後腦勺也撞到了牆上,痛得我眼冒金星。
這人簡直不是人啊,好歹我如今也是女人的身體啊,還沒等我大罵,他就蹲下身來,用最羞辱人的姿勢——捏住我的下巴,「給你一個忠告,永遠不要嘗試和一個男人動武,沒用的傢伙!」說完,他捏著我的下巴往旁邊一甩,冷靜地離開。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的影子消失在樓梯轉角,這才悻悻地罵一句:「撞鬼了,靠!」我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蹭回了病房。我媽依舊沉沉地睡著,我呆站在那兒,突然很想過去抱一抱她。
林楠從陽台上露出頭,輕笑一聲。
我不好意思地跑過去。
打開啤酒,我和林楠就著灰濛蒙的夜空對飲,可惜沒有了成三人的意境。往日很苦澀的啤酒有了一點澀澀的甜意。
幾罐啤酒喝下來,我和林楠已是酒酣耳熱,話也多了起來。
昏暗的燈光之下,林楠粉臉微紅,醉眼如絲。她打個酒嗝,支支吾吾地說:「男人,真沒一個好東西。」
我糊糊地接過她的話題,「那你爸爸,不也是個男人。」
林楠痛苦地哼了一聲,接著說:「他也不是好東西,養了我20年的媽竟然不是我的親媽,誰知道他在外面還有多少女人?而且,他小時候還那麼殘忍地教育我。人人都說我聰明,厲害。可誰知道,我知道巴菲特的時候多麼希望自己能像其他普通女孩兒一樣,抱著洋娃
娃睡覺。我幫我爸爸整理公司財務的時候很累啊,你知道嗎,那些數據看得我眼花繚亂的,我想不去看,但我又知道,人這一輩子很艱難。誰不渴望自由啊,誰不希望簡單快樂地生活下去啊。可是我們得吃飯,自由的代價是餓死。我多羨慕你和莫筱她們啊,你們可以簡單,可以在心裡編織一個粉色的幻夢。」
我無言以對,誰能知道,高高在上,站在金字塔頂端的林楠竟然如此得悲愴。但我知道,我和莫筱實在是沒有值得林楠羨慕的地方。「林楠,你別說你羨慕我了,如果換作是你,做了20年的男人突然說你是女人,你還會羨慕我嗎?莫筱更不值得你羨慕了,她和我說
過,她追求的是死亡。雖然,我們每一個人都逃不了死亡的那一刻,但把死亡當作追求,你覺得莫筱還幸福嗎?」我滾出一顆淚珠,手又拿起了一罐啤酒,「啪」打開,繼續往嘴裡灌下去。
其實我想說的還很多,病房裡還躺著一個是我親媽的女人,可我卻沒有勇氣去叫她,撲進她的胸懷。腦袋越來越重,我把頭擱到林楠的肩膀上,而她,也把頭擱在我的頭上。我們就像大雨淋漓下的一對苦難姐妹,相依相靠,互吐衷腸。
「哈哈!」林楠爆發出強勁的笑聲,她笑過了接著說:「你們還是幸福的,拿你來說,居然讓你擁有兩次生命,還說不幸福。當過男人再當女人,你不覺得你看人生的視野開闊了麼?其實有時候我倒希望我自己是個男人,那我也不用去怕老,怕自己不夠漂亮性感,也不用隨隨便便將一個男人放在我心裡最重要的位置上了。」
「那你去醫院作變性手術吧,現在科技很發達。」
「呵呵,變的是外表,能讓我的靈魂也變成男人麼?」
本來應該敲醒我的一句話,卻因為酒精的沉醉而飄到了九霄雲外。
「還有兩罐,來,我們幹了它!」我拿起剩下的兩罐啤酒,一個遞給她,一個自己打開。
陽台上的葉洺和林楠豪氣干雲地灌著最後一聽啤酒,她們倆都沒注意到,陽台門那兒,站著她們倆的媽媽。她正一臉慈祥痛惜地看著她生命裡惟一的兩個孩子,雖然她的眼睛裡亮閃閃的,臉上卻是心酸的幸福表情。一個是沒有血緣只有20年親情的女兒,一個是從她身上掉落的,本應是女兒卻以男孩身體生活了20年的一塊肉。人說母女連心,這麼些年,林穎一直在心裡牽掛那個小孩子,也許是天意吧。
林穎搖搖頭,嘆道:「不完美的才是真正的幸福。完美的幸福恐怕誰都不會擁有吧。」見兩個孩子都已沉沉地睡過去,林穎感傷地笑了,天可憐見,她曾經犯的大錯,老天爺今天給了她一個贖罪的機會。林穎轉過身,拿起病床上的薄被,輕輕地蓋到了相擁而坐的小女孩身上。在父母的眼裡,我們永遠是蹣跚學步的小孩子。
林穎動情地一左一右,撫摸著兩個女兒年輕的臉龐,心裡感嘆:她們現在的年紀本應燦爛地綻放。可卻因為一些變故,年輕的心靈竟然體會到了人生的蒼涼,她沒有能力去改變什麼,只希望,以後這兩個女兒都能幸福美滿地生活下去。而她,今後將會是這兩個女兒頭頂的一把傘,無論烈日,大雨,她都會盡力地去遮擋。
林穎的眼淚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此時此刻,一份純潔無私的母愛毫無遮擋,如絲緞般地流淌。母愛不需要華麗的修辭,不需要鋪金蓋銀地彰顯,只需要我們靜靜地感受。此刻沒有雄渾的音樂伴奏,沒有華麗的讚揚,甚至在葉洺和林楠的夢裡還會鄙夷這份母愛。但是林穎不在乎,她具備女人很少見的勇氣,這一點從她當初選擇離開葉洺父女就可以看出來。也許葉洺以後會罵她,也許別人會說她沒有良知。但誰能保證,人一生都不能犯錯呢?犯了錯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道自己做錯了,而且有機會去彌補,卻不敢去面對。人一旦放棄了親情,那將什麼都不是。
哭,是我們每一個人都具備的最完美的心理發洩。可偏偏,世俗的人們卑劣地將這一動作規劃到女性族群。
林穎看著她們老半天,最後在葉洺和林楠的額頭印了一個個輕輕的吻,才回到了病房,她躺到葉洺的病床上,身上只是簡單地蓋著葉洺的羽絨服。領口處傳來葉洺身上淡淡的體香,林穎深吸一口氣,莞爾一笑,便沉沉地睡去。剛才葉洺將自己的羽絨服蓋在她的身上,林穎就隱約有一點察覺,只是她裝睡而已。雖然葉洺表面上極為反抗她,但這簡單的行動表明,葉洺在心裡還是牽掛關心著她。對於林穎來說,這足夠了。
這一夜,三個孤獨的女人都睡得極為香甜。不知是酒精的影響還是什麼,葉洺並沒有做夢。
第二天清晨,我被一股涼意凍醒。晃了晃腦袋,才迷糊地發現,我和林楠坐在陽台上睡了一宿。而我們倆的身上,蓋著一床薄被,眼一熱,我知道,是我媽給我們蓋上的。地上亂七八糟地擺著十幾個空癟的啤酒館,橫的豎的躺的,就好像我那雜亂的人生。我苦笑一下,林楠還趴在我肩膀上沉沉地睡著。
穿上病號服的她看上去很孱弱的一個人,那張漂亮的臉也是紙一般得白。我搖醒她,而她醒來後的第一個反應讓我尷尬萬分。
林楠緊張地看了看自己全身,然後揪住我的衣領,惡狠狠地說:「葉洺,昨天晚上沒動我吧!?」
我好氣又好笑,這丫頭,醒了才知道去緊張,難怪會被劉然害到。看著她緊張的模樣,我戲謔地說,「動了啊,不光是動了,還親了,摸了呢,嘿嘿,那你是不是要以身相許啊。」
林楠一愣,突然放肆地笑著說:「哈哈~你個變態,還親了摸了,就算我脫光了站在你面前又怎樣?」說著,她勾起我的下巴,「小樣兒,如今你已是和姐姐我,沒什麼兩樣兒了,還以身相許,你能嗎你?」林楠再次停頓,眼睛滴溜溜地亂轉:「你下面,可已經是,光禿禿的哦~哈哈!」
「無恥!」我面紅耳赤地給了她一個評價,然後站起身跑進了病房裡。
迎接我的,卻是笑逐顏開的媽媽,床頭櫃上,還放著熱氣騰騰的杭州小籠包和三杯豆漿。
看著她,我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簡單地思考過後,我跑了出去。還是能躲則躲吧,我一邊刷著牙,一邊想。林楠也過來了,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竟然拿的是自己的洗漱用品。我好奇地問她,她說她平時就把這些東西放在包裡。我說你簡直就是個被人設好程序的智能機器人,我甚至以為,以後會有人做出能塞進一個汽車的包包,而林楠肯定會第一個去購買那種包包。
洗臉的時候,林楠說:「葉洺,我覺得你應該和她相認。」
我頭也不抬,「認不認有必要麼,而且,她是你的媽媽。難道你就不介意,我搶走你的媽媽?」
林楠抬起臉,在鏡子裡鄙夷地笑著:「搶不搶又有什麼意義,反正現在現實擺在面前,你們都知道是親生母女。難道你能說,你從此以後忘了這件事嗎?永遠當她陌路人。」
我搖頭,「你永遠會分析出一個最簡單最直接的結果,而且去接受那個結果。而我不可能的,我注定了會糾結與過程。說實話,我很想叫她一聲媽媽。可是我沒有勇氣。而且我也不想,讓別人說,我搶了你林楠的媽媽。」
林楠愕然,然後扯了一個很苦的笑容,她說:「謝謝你,葉洺。你永遠都會替身邊人考慮。」
我報以無言的微笑,洗漱完畢,我們倆便一起回到了病房裡。
吃過簡單的早點,林楠便去處理她爸爸的後事,而我們倆的媽媽非要留下來陪我。
我很尷尬,便找了一千條理由將她打發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