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異鬼怪] 苗疆道事 作者:南無袈裟理科佛(已完成)

 
BloomCaVod 2015-6-16 16:12:34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60 6188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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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

  南無袈裟理科佛,國內著名懸疑作家,巫蠱文化風潮的研究者和領頭人。2012年磨鐵中文網「最佳作者」、「最暢銷作品」獲得者,2013年網絡十大作品獲獎人,代表作《苗疆蠱事》於2012年11月9日發表於天涯「蓮蓬鬼話」連載至今。獲得5000萬超人氣點擊量,30萬的瘋狂回覆數,在天涯歷年總榜中,回覆數位列第一,點擊量名列第四,長期佔據百度小說搜索風雲榜前列,引發百萬讀者閱讀狂潮!

  作者君出身苗疆,長於苗寨,自小喜讀書,縣誌雜物、道佛經卷或者街邊擺攤的九宮卦演,自謂飽讀雜書,長大之後開始闖社會,輾轉南方各省,看慣世情,吃盡苦頭。

  平日裡喜歡讀書,看美劇、下圍棋。無意間成就苗疆蠱事,一朝成名天下知,卻兢兢業業,堪稱業界良心。

【小說類型】:靈異鬼怪

【內容簡介】:

  百年前的今天大拿盡出,群星閃耀,一時間風起雲湧;

  百年後的當下天地大劫,眾神隕落,嘆天下幾人能活?

  一百年前是李道子、屈陽和洛十八的時代,一百年後,左道一出,天下誰能與之爭鋒?而在這百年之間,卻是翻天覆地的年代,這裡面有著什麼人,在演繹著何等的慷慨悲歌呢?

  我書寫的不是陳二蛋的個人傳記,而是一個時代,以及身處於這個大時代之中,那些一代宗師的故事。苗疆巫蠱、九尾白狐、走陰遁體、轉世重修、轉戰萬里、百鬼夜行……黑手雙城和他的七個小夥伴,將為你娓娓敘述,陳老魔到底是怎麼煉成的!

【其他作品】:《苗疆蠱事II》《苗疆蠱事》《捉蠱記》、《神恩眷顧者》


苗疆道事為苗疆三部曲之二,乃是苗疆蠱事故事發生之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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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6-16 16:14
新書感言: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

在《苗疆蠱事》即將結束之時,我有點兒猶豫,不知道是該繼續,還是該歇息當一段時間,給自己放一個長假。

說實話,寫苗疆挺累的,人累,心累,什麼都累,唯一讓我歡喜的,是看到好多讀者的支持,看到這些,心中不由得無限溫暖。當有的讀者問我,說小佛,苗疆結束了,那麼以後我們早八點、晚八點,不就是沒有什麼盼頭了?你要知道,我早上起來拉屎的時候,就是看你的文,現在形成習慣了,沒有早八點,俺便秘啊。

後來又有一個讀者告訴我,說晚上睡覺的時候,喜歡看一下,不一會兒就睡著了,治失眠,你不寫了,我以後可就睡不著覺了。

還有一個讀者說:「雞哥,雞哥,我要給你生孩子……啊,你不寫了,算了,以後再也不跟你搞基了……」

好吧,我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人民群眾還是需要我的,無論是我的故事,還是我這個人,或者是一種重度強迫症患者身上所表現出來的精神,這都是大家需要的,而所謂的拳不離手,曲不離口,那麼讓我們把這個八點檔接起來吧,我畢竟還是一個肚子裡面有故事的人,苗疆三部曲也籌謀許久,雖說有的東西放在肚子裡容易發酵,會變成酒,更加濃厚,但是卻抵不住這等相思,那麼來吧,跟我一起開始一段新的旅程。

至於為什麼新書會選擇黑岩,這個其實跟黑岩的總編有著很大的關係,在磨鐵的時候,他就是我的老熟人、老朋友了,後來他自己發展了,我們也沒有斷過聯繫,有一天他打電話過來,說要來找我,於是他和向總就從帝都北京千里迢迢地跑到了珠海來,我們三個人在一家咖啡廳裡面聊了很久。

幾乎什麼都聊,聊理想、聊抱負、聊曾經的友情和以後的展望,我發現我們有著一見鍾情的默契,於是就握手了。

我感激磨鐵,因為那是我最輝煌的時代,也嚮往黑岩,因為這是一個充滿朝氣、充滿了無限可能的地方,所有的年輕人歡聚一堂,探討著文學、網站發展以及其他,這裡有我的好朋友暗修蘭、我是老九和我不是菜刀,還有好多值得我學習的名家大神,像道門老九、李幺傻這樣素問大名而不識的他站大神,以及黑岩好多成績和人品都很棒的作者,希望能夠和他們結為朋友,一起努力,將黑岩建設得越來越厲害。

感謝一葉,感謝彌勒,感謝鋼鏰,感謝蘇唯,感謝所有的編輯和助理,以及開書的時候來給我捧場的作者,也感謝所有黑岩中文網還沒有認識我的讀者,咱們日子長,慢慢走著,處久了,也就成了朋友了。

關於新書,《苗疆道事》,它是苗疆三部曲的第二部,講的是一個和小佛一樣靠譜,叫做陳二蛋的男青年,從70年代到2010年,這四十年的風雲往事,這裡面有很多大家期待已久的人物,也有另外一個世界的人物,故事很好看,真的,具體的可以看簡介,也可以看海報,不過大家不要急,我們慢慢來。說到更新,依舊是保持一天兩更,至於加更呢,我還沒有想好,初步定是一萬推薦票加一更,300鑽石加一更(我也不曉得,後面再瞭解哈),玉珮(和皇冠一樣)加一更。

說到黑岩,有一個很方便的地方,那就是支持第三方一鍵導入,只要你有QQ,新浪微博或者百度賬號,無需註冊,只需要輕輕點一下,就可以直接登陸了,而且登陸後就能評論,投推薦票等,非常方便。請大家給小佛投投推薦票,增加點點擊,漲漲人氣哈,畢竟,新書期間,沒有一點兒人氣,還真的不好往下走,我跟黑岩有對賭協議,成績太差,說不定就要結尾了。

當然,我相信兄弟姐妹們不會讓這一天到來的,有了你們,我才有了重新站起來的勇氣。

最後,請關注我的新浪微博@南無袈裟理科佛,微信公眾平台:南無袈裟理科佛【加藍V公眾號】,以及小佛的遊戲專區:mjgs.xd.com/xxd/,還有我的QQ群:敦寨苗蠱(官方正版群)241483506。以及整個新群:308389347,所有關於小佛的最新動態都會在此發佈。

群位有限,請大家不要重複加,我後期會多放兩個群出來的。

好了,2014.6.08,中國高考結束的日子,讓我們輕裝前進,走向未來的彼岸吧……

預告一下,第一章的沙發、板凳和地板,將會獲得小佛親筆簽名的《苗疆蠱事1》簽名實體書一份,請大家多多關注哦。

還是那句話,青春一去不再回,再不瘋狂就老了,來吧,與小佛共同度過這又一個無悔的青春歲月吧。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6-16 16:16
第一卷:飢餓年代

第一章 十八劫和小白狐兒

我生於六十年代,身負十八劫,是一個早就不應該存在於世的男人……

*********

我是一個自出生起,便有可能夭折的人,那個時候的我還沒有學名,聽人說這娃兒剛剛生下來的時候,隔壁村的接生婆將這孩子給高高地舉起來,扯著那能夠嚇死人的嗓子大聲喊道:「嘿,是個娃崽!哎喲喂,看這兩個蛋,忒大了咧,我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麼大的蛋呢!」

這位姓王的接生婆是這麻栗山這十幾個村和自然組的送子娘娘,從業幾十年來,除了條件好得能去鄉衛生院和縣醫院的人家,大部分的娃兒都是經過她這雙糙手從大肚婆子那兒弄出來的,這話兒一出口,就奠定了我「陳二蛋」的這個諢號來。早先的時候,衛生條件不好,小兒容易夭折,所以鄉下人在給自家孩兒起名號的時候,講究賤名窮養,越不像是人名越好,好避過陰神野鬼的耳目,免得被鬼神嫉妒,讓老天收了去。

龍根子、羅大屌、王狗子……聽聽,鄉人的眼界普遍不高,通常也就只是這樣的見識了,相比之下,我這陳二蛋的名字,其實也還算是高雅,對不對?

我生下來就與別人不同,村子裡別的人家,孩子一生下來,哇啦哇啦地哭,那個歡暢勁兒,聽著就喜慶,而我卻是一言不發,一雙漆黑的眼眸子咕嚕嚕地轉,好奇地打量這個世界。王穩婆接生的經驗足得很,不過看到我這幅模樣卻有點兒嚇壞了,用指甲掐了一下我的屁股,結果瞧見這娃兒愣是一點音都沒有,所以她又說了一句話:「這娃兒,怕不是來討債的吧?」

說到討債,這其實說的是一個在麻栗山傳了很久的故事,講的是田家壩有一戶人家,被自家兒子害得家破人亡,那還是民國年間的事情,後來縣上槍決那小子的時候,他突然說出一番話來,說自己以前是那戶人家的仇人,轉世投胎到了他家,就是專門過來討債來的。

山裡面消息閉塞,不過山鬼野物的傳說卻數不勝數,可以說每個村子前曬太陽的老頭都能夠跟你講一籮筐的鬼故事,那戶人家早就絕了種,也不曉得是真是假,不過卻一直流傳了下來。不過聽我爹,也就是龍家嶺的赤腳醫生陳知禮陳醫師的說法,這是小孩兒在媽媽肚子裡,吸得氣都是那臍帶輸入的,臨盆之後,臍帶剪斷,就要靠自己的肺來吸氣,如果不哭,說明體質忒弱。

但是後來村子裡面的人說,我娘分娩之前,龍家嶺突然颳起了一陣狂風,這風黑,大中午的突然一下就烏央烏央,好似黑夜,整個天地便變得一片漆黑,狗吠牛咩,嚇得村裡人抄起家裡面帶響的盆啊碗兒的,使勁敲,以為是那天狗食日呢。可是當我一聲不吭地生下來時,那黑風就沒了,好像一點兒跡象都沒有一樣,後來村裡人曉得了這件事情,結合我生下來不哭的情形,都傳言,說陳醫師家的這個崽子,邪性。

村子裡還說我娘為了生我,生了一場大病,後來不曉得是咋個好了,但是也總有人說我不詳,是個討債鬼,山裡人迷信,時至如今,我還能夠記得童年總是被村子的老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的情形。

當然,這些都是後來我聽我爹我娘零零散散說起來的,印象總也不深,不過好在小時候的我特別頑皮,也沒有太多的自尊心,小孩子嘛,喜歡玩鬧,大人雖然也會說,但是倒也不會做得太出格,畢竟我爹是這大山裡面的赤腳醫生,在道路不通的七十年代初,十里八鄉的人家都是要找他看病的。

我出生便有一劫,那個只有我爹娘曉得,不過八歲那年碰到的劫難,卻是記得清清楚楚。

俗話說男娃七八歲,狗都嫌得很,那個時候正好趕上了風潮,雖說大山裡面的影響並不算大,但是學校也停了課,那個時候的我才上二年級,本來就沒有什麼上進心,閒下來就跟著幾個小夥伴漫山遍野的胡跑。先前說過一個兒時的玩伴,叫做羅大屌,他爹是獵戶,以前還沒有收槍,他家有一把裝鐵砂子的獵槍,那是解放前留下來的,塞滿火藥和鐵砂子,一摟火,碰地一聲巨響,啥都拿下了。

那個時候羅大屌他爹外號叫做攆山狗,纏著頭巾,紮著腰帶,背上一桿槍,簡直就是所有孩童心中的偶像人物,我眼饞得很,磨了羅大屌好幾回,他終於找了個機會,偷了他爹的槍,帶著我、龍根子一起進了山。

麻栗山地處湘黔川三省交界,靠近湘西的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已經屬於十萬大山的範圍,到處都是深山老林子,那個時候很多地方都沒有被開發,人跡罕至,到處都是野物,更有猛獸,說起來十分危險,不過既然是那狗都嫌的年紀,所以我們也沒有多少的擔心,傻乎乎的三個人扛著一把槍,兩把柴刀,就興沖沖地四處逛。

我們出了龍家嶺,過了田家壩子,又過了螺螄林,於是就進了深山,小孩子好動,一進山就沒得邊界地瘋跑,那個時候正好是夏天,山裡面有好多野果子,山杏、野桃還有蛇刺果,都好吃,不過我更加在乎的是羅大屌背上的槍,眼珠子一直都盯在了那鐵管子上。

「大屌,給我摟一火?」我和龍根子不停地磨他,不過羅大屌就是不肯,他爹是獵戶,他也曉得裝藥開槍,不過捨不得,說一槍要有一塊肉,要不然就虧了,肯定不能給我們拿來玩的。

不曉得過了多久,我們來到了一處山彎子,旁邊有一條小溪,龍根子指著前面的一叢草,說哎,大屌、大屌,那裡有一個東西,好像是狐狸擺子咧。

聽到龍根子的輕喊,我們低下身子,眯著眼睛去看,果然,在那綠色的草叢子裡,有一抹白色的絨毛,微微一動,突然露出了一個拳頭大的狐狸腦袋來,白乎乎的,眼睛黑黝黝,像玻璃珠子一樣,漂亮極了。山裡的獵人對於狐狸這種東西很忌諱,說它能通靈,一般是不會惹的,不過我們這幾個小子哪裡懂這個,羅大屌一邊裝著鐵砂,一邊去瞄那隻小狐狸。

山裡的孩子莫看著土裡土氣,不過有靈性,羅大屌那年才九歲,不過跟著他爹,可打過不少的兔子,這一回說不定能夠打一隻狐狸回去呢。

羅大屌在那兒裝槍,我也在旁邊看,不過不曉得為哪樣,我看著那隻小狐狸的臉,尖尖小小,柔柔弱弱,總感覺像是人一樣,等到羅大屌把獵槍裝好的時候,那小狐狸好像是感應到了一樣,把頭扭過來,一對眼睛朝著我們這裡看。

我看著那小狐狸的眼睛黑黝黝的,晶瑩剔透,一下子就覺得我們這三個人蹲在草叢這兒朝人家瞄準,實在是太損陰德了,所以下意識地推了羅大屌一把,喊莫打了,莫打了。

羅大屌正在瞄準呢,結果被我推了一把,莫名就扣動了扳機,轟的一聲響,嚇得我們幾個都尿了褲子。

我和龍根子是聽到這槍響,羅大屌是被打偏的獵槍嚇得,結果等我們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那小狐狸早就不見了蹤影。

為了剛才那一下,羅大屌跟我幹了一架,不過打完之後,我們又和好了,一模褲襠,儘是尿騷,這獵是打不了了,天氣又悶熱,於是我們就下溪去洗澡。

誰知道我這一番下水,我卻是差一點兒死掉。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6-16 16:16
第二章 龍家嶺第一密子王 為@我不是菜刀 加更

山裡面的孩子,打小就是從爛泥巴裡面滾出來的,爬得山也過得水,我那個時候雖然年紀小,不過水性卻是一流,一口氣悶在水裡面,可以憋好久都不用起來,整個龍家嶺,沒有一個能夠比得過我的。

說起來好笑,我們偷了羅大屌他爹的獵槍跑出來,是琢磨著來打獵的,結果這邊一摟火,三個小鬼頭都尿了褲子,不得已,也就跑到旁邊的小溪邊,把衣服褲子一脫,甩在旁邊的岩石上,就直接跳下了溪水裡去。六月天燥熱,鑽了大半天山林子的我們一身是汗,也管不得許多,撲通、撲通都跳進了溪水裡面去。這條溪水不寬,所以有點湍急,不過深不過半米,也難不倒我們這些天天在水潭子裡泡著的山裡娃。

因為剛才擦槍走火的事情,羅大屌跟我打了一架,泡到水裡面還打了兩回水仗,接著又好得跟親兄弟一樣了,他過來樓我的肩膀,說二蛋,你狗日的是不是看上那小狐狸,想要帶回去做媳婦啊?

山裡的老人肚子裡都有一籮筐的故事,其中也不乏那紂王和妲己娘娘的傳說,羅大屌剛才瞄準的時候也看到了那小狐狸的臉,也覺得像人,小女孩兒一樣,回想起來止不住地後怕,我不理他這嬉笑,說我是為你好咧,打了小的,招來老的,這狐狸最記仇了,要是它們家裡的老狐狸曉得你殺了自家的崽子,到時候你家就別想養雞了,也別想安寧。

龍根子在旁邊笑,他話不多,人老實又膽小,稍微洗了一會兒就上岸,把尿濕的褲子拿來洗,我懶,又貪玩,求他幫著洗一下,我再去水裡面去耍一會兒。

我們那個時候穿的褲子都是自家做的土布,襠下面補了又補,又滲透著我剛才那一泡熱尿,龍根子當然不肯,我數了數自己的家當,發現也沒有啥可以交換的,於是就不管了,說放那裡就是了,我先去潛兩回,到時候再洗。羅大屌也有玩心,說好,我們兩個一起比打密子,看誰打得久。

這所謂的「打密子」,其實就是把頭沉到水裡面去,看誰潛得久,我歷來就是龍家嶺的潛水冠軍,哪裡會怕他的挑戰,於是大聲說好,打就打,誰怕誰。

羅大屌讓龍根子把我們的衣服、隨身物品和他的獵槍看好,接著跟我齊聲倒數三二一,然後就一起沉下了水裡去。

兩人一起沉水,我看到那傢伙比我稍晚了一點,知道他是在耍巧,也不管,這點時間我也不怕他。我沉到溪水下面去的時候,那溪水往下游沖,人也跟著往下漂,下面是一個水潭子,我怕衝下去後羅大屌耍賴,於是把兩隻腳盤在一起,像廟裡面的菩薩老爺,觀音坐了蓮台,然後用手去抓住那溪水裡面的一塊很大的岩石,把身子固定住。

在水憋過氣的人應該曉得,這憋氣分三個階段,第一是下水的時候,胸口裡有一股氣,怎麼著也能夠堅持十多秒,然後氣完了,就開始要憋,難受得緊,忍、忍、忍,忍到過了那個勁兒,就差不多又能舒坦好一會兒了。

我在水裡面憋氣的功夫從來沒有輸過,最是自信,所以在第二個階段的時候也還是蠻輕鬆的,偶爾還會睜開眼睛來,去看羅大屌,瞧見他臉鼓鼓的,彷彿很難受。

看他難受,我的心裡面就安慰了一點,一直鼓勵自己堅持住,堅持住,過了那一個坎兒,我就贏了。

我給自己心裡面數著數,那個時候的我上過一年級了,能夠從一數到一百,不費勁兒,一點一點地數,就等著贏呢,結果樂極生悲,我一直抱著的那塊大石頭終於承受不了我的重量,下面漂了起來,開始往下滑去。

這突然而來的變故讓我有些驚慌,手往下面摸,想要抓到一個可以固定住自己的東西。沒想到那岩石一起來,下面就好像有東西冒出來,我手掌上面就摸到了一塊滑滑膩膩的東西,好像是爛泥,又好像是大魚擺子。還沒有等我反應過來,我就感覺到那東西滑到了我的脖子上面去,尾巴拍了一下,我脖子上面有刺痛,半邊身子如墜冰窟,於是使勁地揮了一下手,感覺不在了,心裡面放鬆了一點,還想著繼續蹲著呢,結果一看前方,羅大屌已經站起來了。

那傢伙起來了,就代表我贏了,我陳二蛋龍家嶺第一密子王的名號就還在,所以我也沒有堅持,從水裡面一下子就站了起來,結果不但沒有得到小夥伴的歡呼,而且還看到羅大屌發瘋一樣地爬上岸去,而在岸上面,我還看到幾個野猴子在草地上又蹦又跳,一邊呲牙裂嘴,一邊朝我這邊丟石頭。

麻栗山靠近外面的世界,山裡面雖然有猴子,不過不多,我看到那幾個紅臉猴子也覺得新鮮,一時間就愣了神。

不過我看到羅大屌爬上岸,朝我大喊大叫的時候,才曉得我耳朵裡面有水,什麼都聽不清楚,只是瞧見他瘋狂地揮手,於是一甩腦袋,這才聽到了他話語裡的下半截:「……快上來,水裡面有鬼啊!」

羅大屌的臉好詭異,像見到鬼一樣,我還想笑,結果這個時候站在水裡面的腳被什麼東西猛得一拽,整個人就撲通一下,被拖到了水裡面去。

我感覺一對腳踝被像鐵鉤子一樣的東西死死勾著,然後把我猛地往下游拽,我幾次栽到水裡面,又幾次地爬出來,結果每折騰一次,力氣就少了幾分。

那是我這輩子都難以忘記的記憶,整個世界都是黑乎乎的水,我奮力掙扎的唯一目的,就是想多呼一口空氣。

不曉得翻騰了多久,我感覺拽在我腳踝處的那鐵鉤子突然就鬆開了,然後下意識地往岸邊撲騰兩下,接著就被幾雙溫暖的手給硬拽上了河岸來。

當時我灌了太多的水,整個人的記憶都是模糊的,等清醒過來的時候,耳邊充斥著龍根子嚎啕大哭的聲音,像號喪一樣。

那個時候的小孩不懂得什麼叫做人工呼吸,醒過來的我一陣噁心,吐了兩回,腸子都打結了,一打聽才曉得羅大屌和龍根子把我拖到林子裡後,大屌跑回村子裡面去喊大人了,而我剛才之所以得救,是因為林子裡面突然有幾個野猴子幫忙,把水下面的鬼打走了。

我問那鬼長什麼模樣,龍根子嚇到了,結結巴巴,說像黃鱔,又有好多毛,後來又好像是一個小孩子……

「那些野猴子呢?」我又問,他說跑了,我們上岸來之後,就跑到林子深處去了。

羅大屌沒多久就回村子裡,把大人叫了來,有他爹,也有我爹,還有村子裡好幾個管事的大人,以及鄰村的獵戶,烏泱烏泱一大堆。我們這一次出來,最主要的是受了我的慫恿,我爹本來都準備好了大柳條子的,結果看到我這臉色慘白的模樣,心就軟了,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黑著臉,朝著水裡面罵了幾句。反倒是羅大屌回家了後,被他爹吊在房樑上,用那根牛皮帶抽了半宿。

在山裡面,小孩子不能私自玩槍,這是犯了忌諱的。

這件事情算起來是我坑了羅大屌,所以他被他爹鎖柴房裡面挨餓的時候,我還去自家院子的雞窩裡摸了點雞蛋,給他送了好幾次。

本以為這事情差不多就結束了,畢竟是三個小屁孩子,那溪水裡到底有沒有水鬼,這個誰也說不得準,不過沒想到我第三天脖子就癢了起來,一開始還直以為是蚊子叮的,結果越抓越癢,足足抓了一晚上,到了第四天早上我起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半邊的脖子都是血淋淋的,手上滿是沾著鮮血的魚鱗片。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6-16 16:18
第三章 四姑娘山的老道士 為@暗、修蘭加更

小孩子瞌睡重,一夜翻來覆去地撓,卻一點兒感覺都沒有,等到早上醒過來的時候,看到這一枕頭的血,就嚇得哭了起來。

我爹在我之前還生了一個女孩兒,取名叫大鳳,是我姐,大我三歲,那個時候還跟我睡一塊兒,聽到我哭,也醒了過來,看到我滿脖子血肉模糊,也嚇得半死,大聲哭喊,說我弟弟要死了,我弟弟要死了,爹你快來看啊。喊了好幾聲,我爹就從吊腳樓下的院子裡「蹬蹬蹬」地跑了上來,衝進房間裡面一看,只瞧見我半邊脖子都是血,那填著稻草的枕套子也都是血沫子,嚇得魂都飛了,拍拍我的臉,問我難受不?

我點頭,說難受,脖子好癢,癢得要命,忍不住就想要抓。

我把右手舉起來給我爹看,那手上也有好多干涸的血漿,一夜變長的指甲殼裡儘是肉沫子,看著十分的恐怖。我爹是山裡面的赤腳醫生,除了去縣裡面培訓過之外,祖上也傳了一些中醫,看到我的瞳孔沒有渙散,雖然身子虛弱,但精神頭也還好,於是鬆了一口氣,讓我姐去廚房端盆熱水過來。

我姐乖巧,很快就去拿了布帕子和熱水木盆來,我爹抱著我,換了一邊床,將雙手洗淨,然後小心翼翼地幫我將脖子上的鮮血給洗盡。

我因為撓了一夜,好多傷口都結痂了,血跡也硬,所以很難弄,那水太燙了或者手上的勁兒重了,我又疼得直哆嗦,我爹表面上是個粗聲粗氣的大老爺們,不過卻也心疼幺兒,我的每一聲喊都彷彿戳在他的心窩子裡一樣,眉頭皺起,手腳越發地輕了。

我爹足足給我擦洗了半個多小時,這才把我的脖子給洗乾淨,仔細一瞧,只見我的脖子右邊處有一大片火紅色的嫩皮,表面有灰白色或灰褐色多角形菱形的大片鱗屑,大部分呈圓形,前端斜斜插進真皮裡,彼此作覆瓦狀排列於表皮之下,邊緣還有數排鋸齒狀的突起,看著好像是那鯉魚的鱗片一樣。

昨天還只是紅紅的,結果一夜之間我的半邊脖子竟然長出了魚鱗來,而好多魚鱗被我不知不覺地抓脫下來,洗淨的傷口吐著清亮的黏液,散發出一股惡臭的魚腥味,我爹聞得一陣噁心,不過到底是自家孩子,他也不能撒手不管,吩咐我姐幫我不斷用布帕子敷水後,跑會房間裡去找自己那本赤腳醫生指南去了。

當天我爹連早飯都沒有吃上一口,跟我娘在堂屋裡商量了好久之後,就匆匆下了山,跑到鄉上面買藥去了。

那一天我坐立難安,感覺脖子火辣辣的,想伸手去抓,我姐卻在旁邊看著,她堅決地遵守了我爹走前的吩咐,絕對不准我用那髒兮兮的手去抓,看我憋得難受,就用濕帕子幫我輕輕地擦一下。那個時候鄉下還用不起柔軟的毛巾,自家織出來的土布又硬又挺,刮得我哇哇直叫,我娘在旁邊看得直掉眼淚水,說這娃兒造孽,生下來就沒消停過。

我之前聽村子裡的人說過我生下來的時候,發生過一件事情,差一點就活不了,不過這事情在我自己的家裡是禁忌,連提都不准提,當時的我疼得頭昏腦脹,也沒有心思打聽這些,不過倒是能夠忍得住疼,也沒有讓過來找我玩的龍根子笑話。

中午的時候,我娘罕見地做了一碗雞蛋羹,用瓦罐蒸出來的,盛在白色的瓷碗裡,水亮水亮,嫩呼呼的,看著就讓人流口水。

山裡的日子過的艱苦,我有記憶以來都沒有吃過什麼白米飯,苞谷和洋芋經常是鍋裡面的主食,有的時候斷糧了,還要上山去挖一種芒根子,熬一種叫做「芒粑」的食物吃,家裡面雖然養雞,不過雞蛋什麼的都是拿下山去還鹽的,這日子過得很緊巴,而這雞蛋羹差不多是用三個雞蛋做的,這對於好久沒有過葷腥的我家,簡直就是太奢侈了,我姐看得只添嘴唇,流了好多口水。

我當時人小,但是卻和我姐很親,用調羹舀了一大口,吞進肚子裡,鮮得舌頭都要嚥下去了,看到我姐在旁邊眼巴巴地看著,就推給她吃一口。

我姐雖然饞,但那個時候已經懂事了,於是就看了我娘一眼,誰曉得平日裡一碗水端得很平的娘這個時候卻虎起了臉來,訓我姐道:「吃吃吃,你吃什麼啊,你弟總共也沒幾口……」

我娘平日裡很和善的一個女人,這個時候卻顯得十分嚴肅,一張臉崩得緊緊的,我姐受不住這個氣,眼圈一紅,扭著身子跑出去了。

當時的我就感覺氣氛有些不對勁了,不過小孩子扛不住肚子餓,我娘哄了兩句,我就把那碗雞蛋羹混著苞谷飯吃完了,瞌睡又上來了,迷迷糊糊到了太陽落山,我爹這才趕了回來。從麻栗山龍家嶺到鄉上,走路不用三個小時,我爹之所以這麼晚回來,是因為鄉衛生站裡沒有他要的藥。按照我爹的說法,我這病叫做魚鱗病,需要用西藥,維甲酸和那個啥維生素D,這兩年世道亂,藥品難買,他也是求爺爺告奶奶的,這才弄了一點回來。

我爹說得胸有成竹,不過我娘緊繃的臉色卻一直都沒有鬆下來,不過還是招呼著我吃了點飯,然後把藥服下了。

吃了藥,我感覺好像舒服了一些,脖子上面的那一片魚鱗也沒有那麼癢了,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不過我沒有睡多久,就感覺耳朵邊有人朝我吹起,涼颼颼的,像有人往我脖子裡面放了冰棱子一樣,隱約間我還聽到了有小孩子哭的聲音,是那種三兩歲的毛孩子,嗚嗚、嗚嗚、嗚嗚……

我聽得心煩,翻來覆去,一直還在,於是猛然睜開眼睛,正想要罵娘,突然看到一對白眼仁,死死地盯著我。

啊……

我使勁兒地大叫,一下子就從床上跳起來,朝著前面使勁兒地揮拳,接著眼角看到床邊有一個白影子,更是嚇得魂飛魄散,咬著牙,朝著那白影子使勁兒撲過去,又踢又打。

結果我還沒有踢幾下,那白影子就喊了起來:「弟,弟,是我啊,我是你姐!」

我低頭一看,瞧見這個白影子還真的是我姐,我脖子上面的病要不停地敷水,她手上還拿著帕子,這是在照顧我呢。瞧清楚了這些,我整個人都軟了下來,這時我爹我娘又匆匆趕到房間裡來,問清楚情況後,讓我姐去他們房間睡覺,由他們守著。

我姐忙活了大半晚上,困得要死,又挨了我的打,聽到這話鬆了一口氣,去隔壁房間睡覺了,而我爹娘則守在房間裡頭,哄我睡覺。

剛才那一下實在是嚇壞我了,不過有爹娘陪在身邊,倒是安了一點兒心,不過脖子火辣辣的,又麻又癢,也是翻來覆去好久才睡著,不過這會兒瞌睡就淺了很多,不曉得過了多久,我聽到我娘在旁邊哭,就醒了一點兒,迷迷糊糊地聽她說道:「老陳,二蛋他這不是病,是中邪了啊。」

我爹在旁邊悶不吭聲,也不表態,過了又一會兒,我娘又說道:「當初那個瘋瘋癲癲的老道士說二蛋的命太硬了,我們養不活,不如由他領了去,看來這話是應了啊。」

這時我爹才粗聲粗氣地回了一聲,說放狗屁,這是我兒子,憑什麼要讓他來養?

我娘又哭了,說他養你養,這不都是你兒子?難道說你就想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你家崽被那邪鬼子索了命去?你咋個就這麼狠的心喲?

我爹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嘆氣道:「唉,晚咯,當初他生下來的時候,就讓那個瘋道士抱走就好了,現在說這些,有個屁用?」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6-16 16:19
第四章 麻栗山裡的捉猴人

  「啷個沒得用,啷個沒得用?」我娘的情緒有點兒激動起來,聲音也不由得高了,說我前幾天聽羅大屌他老子講了,說他最近在螺螄林過去的五姑娘山那邊還看到了那個老道士呢,說不定是人家根本就沒有走,連道觀都設在了那邊呢,我們去找一找,說不定就能夠找到呢。

  我娘充滿希望地說著,然而換來的卻是我爹的沉默,這僵硬的氣氛一直沉默了好久,我在床上都等得難受,睜開半邊眼睛來,卻看到我那從來沒有抽過煙的老爹不曉得從哪裡找來了一根菸桿子,弄了點幹煙葉,正一口一口地抽著呢。他顯然是沒有怎麼抽過煙,而且這自家種的葉煙又嗆,結果眼淚水都給嗆得滾滾落了下來。

  打我有印象開始,我就沒有瞧見我娘跟我爹紅過臉,不過這一回她顯然是有些急了,一把抓住我爹的衣袖,激動地說道:「你自己也看清楚了,那溪裡解放前的時候就死過好幾個孩子,二蛋他這分明就是被那些水鬼給纏住了,吃藥根本就沒得辦法,如果不去找那個老道士,我家二蛋說不定就沒有幾天活頭了。你咋個就忒狠心咧,我跟你講,我家二蛋要是活不成了,我也不活了……」

  我聽到這話,這才琢磨過來,昨天中午的時候,我娘一反常態,原來是覺得我可能活不久了——不過,我真的就活不成了麼?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這種問題,一想到我像這些年死的那些人一樣,躺進一口薄皮棺材裡,然後埋進土裡去,吃不得喝不得,沒有父母,沒有姐姐,也沒有小夥伴們一起玩,那豈不是無聊死了?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聽到了我娘這以死相逼,我爹終於開了口,說我不是想我兒死,不過你是不曉得那些出家的人,無父無母,心裡面根本就沒有祖宗長輩,要是養這麼一個兒,我寧願白髮人送黑髮人,至少我曉得他晚上躺在哪裡。

  我爹的這心思一說出來,立刻被我母親一頓臭罵,罵完之後又開導他,說人家未必就是像你想的一樣,即使是,他總是比死了好吧?

  那天夜裡,我爹和我娘商量了一整夜,有時候哭,有時候又鬧,不過那個時候我只是感覺眼皮子重得很,腦袋也沉,好像有人在頭頂上坐著一樣,迷迷糊糊的,不知不覺就又睡了過去。

  第二天清早我醒過來的時候,我娘就已經開始張羅了,她去灶房的陶罐裡掏出了一籃子的雞蛋,樑上的兩掛臘肉也帶著,再拿上兩隻帶毛的死兔子、一大袋子米,這些禮物備齊了之後,跟我爹在樓下商量了半天,接著就上了樓來,讓我起床,梳洗了一番,接著我娘把所有東西都用了一個竹背簍背著,而我爹則帶著兩把磨得鋒利的柴刀,一番準備之後,留我姐看家,而我們則趁著天濛濛亮,就朝著五姑娘山那邊走去。

  五姑娘山是麻栗山一帶的主峰,顧名思義,有著五個山頭,過了那兒再往裡走,就進了老林子裡,聽說那裡有好多野獸,還有那些不交糧、不納稅的生苗子。

  我雖然只是脖子上面染了病,不過這幾天折騰下來,也沒有了什麼力氣,身體虛弱得很,遠遠沒有先前進山玩耍時的那般輕鬆,不過我這個人有一點,那就是好勝心比較強,倔強,這麼大的人了,也不願意讓我爹我娘背著,咬著牙包穀硬挺。

  昨天夜裡我爹和我娘的對話我已經聽到了,曉得我身上的這病可能是那溪水裡面的冤魂作的怪,普通的藥是治不了的,只有那山頂上的一個老道士才有可能治得好,不過那老道士也不是什麼好人,想要跟我爹搶兒子——我是我娘身上掉下來的肉,是我爹一口飯一口飯喂大的,這麼可能又去給別人當兒子?

  不知不覺間,我對那個還沒有見面,不曉得找不找得到的老道士,在心裡面就有一股子惡感。

  我之前洗澡遇劫的那小溪在南邊,而五姑娘山則在東邊,不過要去那兒,都需要經過螺螄林,這個村子是離深山最近的地方,過了這兒,就需要進入莽莽林原了,我爹雖然採藥的時候來過這裡,不過也不熟,反倒是我娘就在這麻栗山上長大的,所以還能夠辨別方向,沒有走錯路去。

  山間林密,人跡罕至,那路也不成路,都是一些獵戶和採藥的人踩出來的,有的甚至還是野獸走出來的,我們從清晨開始出發,一直走到了太陽正高,才將將看到那五姑娘山最高的那一座,遠遠地聳立在雲層中。說實在的,我們那兒山峰的海撥一直都不高,不過密,放眼望去,哪兒哪兒都是山包子,連綿不絕,讓人有一種絕望的感覺。

  不曉得走了多久,大家都累得不行了,我要不是我爹扶著,恐怕就已經倒在了那山路上,磨刀不誤砍柴工,走累了就要休息,我爹找了一塊林間的空地,幫我娘把東西卸下來,然後摸了幾塊蒸過的紅薯和盛水的竹筒出來,分給我們吃。

  這紅薯香甜,卻不扛餓,不過那個時候的條件就是這樣,也沒有啥子好抱怨的,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我三兩口一個,一下子吃了三個,噎得慌,正拿那竹筒喝水,突然聽到遠處有種奇怪的聲音。一開始我還不覺得,後來聽到又是吱吱叫,又是公雞吵,就曉得真的有事了,趕緊跟我爹娘說。

  我爹本來不想管這事兒的,不過耐不住我死磨硬泡,我娘也擔心有啥子問題,去看看也好,這才同意了。不過這深山老林子裡面,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們也沒有沿著路走,而是從樹林子這邊緩慢地摸過去,走到跟前一瞧,只看到有四個膀大腰圓的男人擠在林子裡,前面還有一個枯瘦老頭兒,也不曉得他們弄了什麼手段,在他們的旁邊竟然圍滿了整整一圈兒的野猴子。

  我們麻栗山的猴子跟別地方的猴子不一樣,老人們講這些猴子以前跟人是一個祖宗,有靈性,脾氣也壞,一般都不怎麼出現在人前,野性得很,卻不曉得怎麼都圍到了這兒來。

  我爹不是這兒的老住戶,他是解放前逃荒過來的,也見過一些世面,瞧見這些人身邊帶著竹籠子和鐵鎖鏈,就低聲跟我娘說:「這些人是捉猴的,這些跑碼頭的人最是血勇,身上都帶著傢伙,小心一點,別出聲。」我娘沒說話,我卻低聲問了:「不出聲,就讓他們把猴子給捉走?」

  我爹苦笑,說這些猴子又不是你家的,你管那麼多干嘛,要是惹急了那些人,這深山老林子的,人家拿刀捅你怎麼辦?

  我沒有說話了,不過總感覺這樣是不對的,而那邊林子開始鬧了起來,我瞧見那個瘦老頭子提著一隻蘆花大公雞,一刀殺了,把血灑在那些猴子的面前,而那些猴子平常看著凶得很,這會兒卻全部都給那煞氣嚇到了,動也不敢動,就低著頭,結果一個一個地被捆了走,不多時,這些人走搞完事了,離開了這裡。

  我爹看到那些人走遠了,這才拉著我們小心地過去看,結果發現這夥人吝嗇得很,不但把十來個猴子帶走了,連那隻死了的蘆花大公雞也給帶走了。

  看著地上只剩下這一攤子血,我爹只罵晦氣,又捨不得地四處刨了一陣,突然旁邊的草叢子一動,探出了一個腦袋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6-16 16:19
第五章 這孩子哭聲能招狼

  這小腦袋兒毛茸茸的,黃中帶灰,往下看,卻是一雙烏溜溜直轉的黑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我瞧見這皺皺巴巴的粉嫩猴臉兒,才曉得竟然是一個倖存的小猴子,漏網之魚,剛才那些捉猴人不知道是憐憫,還是沒有瞧見它,所以才留下了它一個,此刻瞧見空空蕩蕩的林中平地,不由得發出了聲來:「吱吱、吱吱……」

  這叫聲短暫而急促,好似在悲鳴,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的心裡面就好像被茅草塞住了一樣。

  跟這可憐的小猴子對視了兩眼,我突然發現那天我淹到水裡面的時候,往溪水裡砸石頭救我的猴子裡面,就有這麼一隻。如果是這樣,那麼剛才那些捉猴人抓走的那些,可不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一想到這裡我就無比的懊悔,悻悻地看了一下我爹,又看了看我,想著那幾個傢伙的身板真硬,不過要是我回去喊龍家嶺和田家壩的後生仔,扛著鋤頭過來,不曉得能不能攔下他們?

  不過我們家做主的可不是我,而是我老爹陳知禮,他原本期待著那隻被宰的雞沒有被帶走,拿回家又是一頓葷腥,結果發現只是個小猴子,就覺得有些掃興。

  猴子和人長得差不多,就算是再餓的人,都不會那它們來當食物,而且我們麻栗山的猴子靈性得很,性子又暴躁,離得越遠越好。

  我爹沒有管這小猴子,摸著腰後的柴刀就要離開,然而不曉得為什麼,剛才還被人抓的那個小猴子,居然一下子就躥到了我的肩膀上面來,然後用粉嫩的舌頭舔我脖子這一大塊魚鱗。我曉得這小猴子是我的救命恩人之後,也不怕它,反而覺得好玩,伸手去逗它,它朝我呲牙咧嘴,我就笑,然後覺得脖子上面的魚鱗本來火辣辣的,結果它舔過之後,卻有一股子絲絲滑滑的冰涼。

  這小猴子一下子躥過來,我沒有嚇到,我爹倒是嚇了一大跳,他以為這猴子當我們是擄走它父母親人的仇家,想要報復我們呢,於是揚起了柴刀,說嘿,你別亂來啊,我的柴刀可是厲害得很咧,砍你了啊?

  我爹學過點中醫,相信「萬物有靈」,所以說著話嚇著猴子,不過他倒也沒有真砍——他這輩子連隻雞都沒有殺過,都是我娘弄的,善良得很。

  那小猴子蹲在我的肩膀上,我從小身體也不太好,這是從娘胎裡就帶來的,瘦瘦弱弱的,不過這小傢伙更瘦,身子縮起來不比我的腦袋大多少,我看不到它的模樣,但是聽到它好像在向我爹咧嘴,又發出了剛才那短促的吱吱聲。

  我爹是太過緊張了,我娘倒是瞧出來這小猴子對我沒有什麼惡意,攔住我爹,說老陳你緊張啥,你沒看到那小猴子跟二蛋親熱著嘛?

  我也跟著喊道:「爹,我上次在水裡面被那水鬼兒拉,就是這小猴子和幾個大猴子把那鬼東西趕走的。」

  聽到我和我娘的勸,我爹這才放了心,把柴刀收起來。他是個實誠人,曉得這個小猴子是自己兒子的救命恩人之後,從身後的竹背篼裡摸出半塊煮熟了的甜紅薯,伸到那小猴子的面前,蹲下身子,念叨說你莫怪我們沒管剛才的事情啊,那些人凶得很,一個就能夠料理我們這仨了,我們惹不起,對不起啊。

  我爹認認真真地跟這小猴子道歉,奇的是那小傢伙好像是聽得懂了一樣,直接跳下來,接過那半塊紅薯就吃。

  我看到這小猴子吃得好急,噎得直翻白眼,頓時就有點兒心酸——紅薯是最沒有油水的東西了,吃到肚子裡,沒一會兒,放個屁就啥都沒有了,偶爾吃一下還好,吃多了,人都是飄的。我不愛吃,從小就不喜歡,不過家裡窮,沒辦法,沒想到這個猴子吃得倒是香。

  我爹站了起來,因為要趕路,所以也沒有久留,而是整理了一下肩上的竹背簍,然後帶著我娘和我朝著五姑娘山那邊走去。

  我爹給的那半塊紅薯很大,那小猴子正吃著,也不管我們,讓我們自行離開了。它不理我們,我卻有點兒失落,總覺得那個小猴子跟我好親近,就像我的弟弟妹妹一樣,於是忍不住老是回頭,一直到它的影子消失在了林子的盡頭,我都擔心不已,問我娘,說這小猴子沒有了爹媽,它會不會餓死啊?

  我娘低頭看了我一眼,抿著嘴巴,想了一會兒還是告訴我,說有可能……

  聽到這話兒我就停住了腳步,轉身就要回去,結果被我爹一把撈住,厲聲罵我:「你這個鬼崽子,自己的命都活不成了,還管那小猴子做什麼?」

  我爹是山裡面的赤腳醫生,又自謂文化人,頗受人尊敬,平日裡說一不二,我也有點兒怕他,雖然心裡面十二分的不樂意,也只有被他拽著,朝著前面的主峰爬去。我一邊爬,還一邊在心裡面想,說小猴子,你等著,等你二蛋哥治完病回來,我天天偷家裡面的紅薯給你吃,撐死你個餓死鬼投胎的龜兒子。

  我心裡面這麼想著,結果沒走一兩里地,便總感覺後面有東西,一開始還只是我,後來連我爹我娘都感覺得出來了,我娘的文化低,最是迷信,說哎,老陳,你感覺到沒有,莫不是有山鬼在跟著我們啊?

  我爹雖然心地裡面發虛,但是作為一家之主,他也只有鼓足勇氣,緊緊握著柴刀說道:「鬼扯,哪裡來的山鬼,我來你們麻栗山十多年,也沒有瞧見過……啊!」

  這最後一句話,居然就是直接從肺裡面喊了出來,我朝著後面看過去,卻見有一個小黑影子在我們的身後跟著,突然一下冒出來,卻是把我爹給嚇到了。我爹是文化人,有點兒近視,我卻瞧得分明,這黑影子可不就是剛才被我們拋到後面的那小猴子麼?瞧見它,我滿心歡喜地跑過去,而那小猴子也興奮地吱吱叫,一下子又跳上了我的肩膀上來,幫我舔那塊滲血的魚鱗塊兒。

  在小猴子上了我的肩膀時,我當時就下了一個影響我一生的決定——我要收養它。

  我扛著這小猴子,興沖沖地跑到我爹娘面前,將這個決定告訴他們,我爹立刻就虎著臉來,說不行,我不同意。這兒我可不干了,當時也就跟我爹頂了牛——小孩子頂牛能有啥招呢?無非就是干嚎,於是我就哭了起來,哇啦哇啦,一開始還沒覺得啥,瞧見肩膀上小猴兒那張皺巴巴的臉,越看越醜,於是就傷心了,淚水嘩啦啦地也跟著留了出來。

  我娘最受不了我這個,於是就勸我爹,說他都這樣子了,你就順他一回心意會死啊?

  我爹表面上心硬,但耳根子是軟的,勸兩回就投降了,板著臉說好了好了,別哭了,再哭小心把狼給招來。你要是肯負責照顧它,就收留著吧,反正我是不管的。我爹氣呼呼的,我卻歡喜得要炸了,猛地一跳起來,使勁兒叫,那小猴子也跳到地上,跟我一起跳。我瞧見這瘦猴兒,高興地對我娘說:「娘,它以後就叫胖妞,我一定把它喂得肥嘟嘟的!」

  我娘見我這麼開心,略有些發苦的臉上也有了笑容,然而我爹卻仍舊氣,往那小猴兒的胯下一看,一個小雀雀,氣得扇我一腦門兒,說這猴子是公的。

  我說我不管,就胖妞啦,胖妞、胖妞、胖妞……

  我爹拿我沒辦法,也只好笑,然後招呼著我們再離開,然而剛剛準備起身,突然從小猴兒胖妞剛才出現的那草叢中「跐溜」一下,竟然躥出一頭灰色的野獸來,舌頭長長,眼睛綠油油。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6-16 16:20
第六章 命裡當有十八劫難

  這野獸灰不溜丟,長得像大狗,不過身形矯健,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脖子上面的毛豎起來,嘴巴長又大,白森森的牙齒看著就瘆人,龍家嶺村民家裡養的那種土狗跟它根本就比不了。這東西一下子就衝到了距離我們十來米遠的地方,整個身子朝下低伏,一雙綠油油的眼眸子凝聚起來,有著駭人的凶光,我雖然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是感覺整個人就好像掉進了冰窟窿裡。

  六月份的野林子裡面又濕又熱,結果被這野獸盯著,我們一家人止不住地就打起了擺子來。

  「我的娘唉,是狼!」瞧見這畜生,我爹的聲音頓時就發顫兒了,他跟羅大屌爹攆山狗不一樣,是個地地道道的赤腳醫生,連家裡的農活都差不多是我娘做的,像老人家擺古時說的那書生一樣,哪裡能夠應付得了這個?說來也奇怪,這五姑娘山雖然大,但是狼卻真的少,我爹來麻栗山這十多年,都沒有遇到過,哪裡想得到隨隨便便一句話,竟然還真的把那東西招了過來。

  這一頭灰狼停在我們前面不遠,爪子刨著土,一臉凶光,喉嚨裡面發出了可怕的聲音,那身子好像繃起來的彈簧,隨時都有可能撲過來。

  我爹這人其實膽兒並不大,龍家嶺稍微凶一點兒的狗都不敢惹,何況是一頭狼,不過這老婆孩子在旁邊,他也只有硬著頭皮,拿了一把柴刀擋在我們面前,而我娘也拿著一把柴刀,帶著哭聲喊道:「老陳,老陳,這可咋辦啊?要不然我們兩個擋著,讓二蛋跑開去啊?」

  我娘六神無主,而我也是被嚇到了,摟著肩膀上那小猴子不知所措,而就在這個時候,從我們的身後又傳來了一聲低沉的嘶吼,我們下意識地扭過頭去看,卻瞧見又有兩頭身形稍微小一點的灰狼從我們的後路躥了出來,直接將後路給堵上了。

  還沒有等我們瞧清楚那兩頭新出來的灰狼,接著只感覺身後一陣腥臭的風襲來,一扭頭,卻見前面那頭大灰狼呼的一聲,直接撲到了我爹面前。

  我爹的精神本來就高度緊張,瞧見這一道黑影子撲來,下意識地就將那柴刀揮去。不過這一刀根本就沒有砍到那頭灰狼,這畜生是一種十分狡猾的動物,虛張聲勢地一撲,結果提前落下,瞧見我爹這邊甩了個空,立刻一個騰身,竟然朝著我這邊咬來,措不及防下,我一下子就被那狼給撲倒,一張腥臭的嘴巴幾乎就湊到了我的面前來。

  我摔倒在地,只感覺整個世界都變得又腥又臭,連用手擋的功夫都沒有,就瞧見那白森森的牙齒朝我脖子咬來。

  然而這個時候,在我肩膀上的胖妞,突然卻跳到了那頭灰狼的腦袋上面,唰地一下,伸爪去撓它的眼睛。

  這小猴子別看沒多大,但是爪子卻硬得很,也不知道是咋回事,一下子就真撓到了這頭狼的眼睛上,這畜生一甩腦袋,我也就暫時脫離了被咬死的危險。

  這個時候的我也已經反應過來了,伸手去推它的身子,結果這頭狼別看跟一條大狗般大小,但是卻重的很,死沉死沉的,我還沒有脫開,它就把那小猴子給甩開去了,再次低頭下來欲咬我的脖子。

  我整個人被熏得暈暈乎乎的,這時才真正感受到了死亡的可怕,也不曉得哭,心裡頭一百個念頭,一千個念頭,一萬個念頭,盡在想著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一聲尖利的叫聲如洪泉般爆發:「啊、啊……救命啊!」

  就在我心頭被死亡的恐懼所全部佔據,慌不知所措,無可選擇地只能無助面對之際,突然間我整個身子只感覺一輕,原先壓在我身上的那條灰狼竟然整個兒被憑空托起,接著「砰」地一聲,栽倒在了地上。

  而遭受死亡恐懼過後,稍微緩過神來的我眼珠子跟著瞧過去的時候,卻瞧見灰狼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又猛地爬了起來,整個身子繃得緊緊,一張腥臭的大嘴使勁兒地張著,對著空中一張緩緩燃燒、憑空飛舞的黃紙片兒,發出了一聲淒厲到了極點的嚎叫聲:「嗷……嗚……」

  而與之遙遙對應的,則是一道似遠又似近,滄桑而空靈的聲音在半空中遙遙響起,像是來自天際,又似是近在耳畔:「……若在鬼廟之中,山林之下,大疫之地,冢墓之閒,虎狼之藪,蛇蝮之處,守一不怠,眾惡遠迸……」

  魂飛魄散的我本來被那灰狼嚎得渾身發麻,不過待聽到那空靈之聲時,不知為何,心中頓時竟變得一片安寧。

  而那條狼,也並沒有再朝這邊撲過來,不但是它,就連另兩頭稍微小一點兒的野狼,也灰溜溜地跑到了它的身邊,嘴裡低嚎著,瑟瑟發抖。

  微風一動,我才發現我的身旁,不知何時竟多出了一名臉色冷峻,仙風道骨的老道士,一身青色的袍子,頭上挽著一個髮髻,兩鬢斑白,唇邊有兩縷規整的鬍鬚垂落下來,一雙手特別乾淨——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幹淨的手指,又長又白,比大姑娘的還要好看,像抽條兒的嫩芽茬子,玲瓏剔透。

  剛剛跟那野狼搏鬥,我爹也是驚魂未定,待瞧見這青衣老道之時,我爹眼神之間,突然間變得無比激動:「道爺,道爺,您怎麼會在這裡,謝謝您救了我們全家的性命啊!」

  那青衣老道一臉嚴肅,不過對著我爹的熱情,還是勉強地揮了揮手,道:「我路過這裡,搭一把手而已,小事一樁。」

  我在旁邊看著這青衣老道,心想看這這打扮,還有爹那態度,莫非我們這回進山過來,找的那個老道士就是他?

  我小腦袋裡面裝不下太多的事情,不過就是好奇,剛才他到底是使了什麼法子,竟然把那麼凶惡的畜生給弄得憑空托起來,又是怎麼突然一下就出現在了我們這裡來的呢?

  他跑得有這麼快麼,連聲音都沒有?

  青衣老道此時卻又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三頭瑟瑟發抖的野狼,隨後道了一句:「走啊,還留在這裡幹嘛,等著吃肉呢?」

  那幾條野狼似是能聽懂人話一般,待聽的老道此言之時,頓時一聲嗚咽,夾著尾巴,跑得不知要多快有多快。

  我看見那幾條野狼跑開,臉上頓時一急,忙拉住青衣老道的衣角喊道:「唉,別讓它們跑啊,打死它們!」

  青衣老道看了焦急的我一眼,竟然很認真地跟我解釋起來:「上天有好生之德——每一條生命在這個世界上都是獨一無二的,要懂得尊重,能不下死手,就不要下死手,這樣子手才乾淨,心也乾淨。」

  我看著他那一雙乾乾淨淨的手,心裡面不認可,說要是像你說的一樣,那狼怎麼又要吃我呢?

  青衣老道原本冷峻的臉上竟露出了一絲笑容,說這狼要吃你,那是它的本性,因為不吃你它就要餓死了,不過你要打死它呢,是仇恨,跟生存沒有關係——因為仇恨而生起來的殺戮,這就是人們心頭上的魔性,要摒棄,這樣子你以後才會活得安寧、痛快,心裡面也沒有罣礙……

  我聽得懵懵懂懂,感覺這老道士說的有那麼一點道理,但是卻又不知道道理在何處,一時間也不知再說些什麼。

  而這時,一旁我爹見那野狼跑了,心中稍安之後,走幾步近距離來到老道面前,眼神之間激動盎然,指了指我,張口就要說話。

  然而他還沒講呢,青衣老道已是一個手勢打斷了我爹,道:「我知道你想要說什麼,也知道你們此行來的目的是什麼……」

  隨後,他摸了把鬍子,目光如炬,望向我,一字一句:「這娃兒,印堂發黑,死氣縈繞,五行犯水……更重要的是,命犯十八劫,最多活不過十八歲啊!」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6-16 16:21
第七章 山鬼老魅聚邪紋

  倘若是別人聽到了這話兒,說不定立刻就給那青衣老道跪下來了,不過我爹自謂讀過一兩年書,又在外面見過些世面,曉得這道士啊、算命先生、神棍之類的人物,他給你斷命的時候,總是先給你斷生死,嚇得你半死,然後再等著你求活命的法子,這叫「先抑後揚」。於是我爹梗著脖子,小心翼翼地說道:「道爺,你八年前的時候去過我們家,當時不是跟我們說,這孩子跟了你的話,你是能夠給他改命的麼?」

  聽到我爹的話語,那青衣老道的眉頭便高高揚了起來,大聲說道:「改命?天下之大,想要改變命運之人何其多也,但古往今來,又有幾人能成功?不論是這扶抑、通關、調侯,或用神、或用理、或後天五行、或命理預測,以及這四柱扶圓,或者是那傳說中的金篆玉涵,所做的都不過是小運而已,於命理無關,你家娃兒,病入骨髓,非人力所能及也,自歸去,不要打擾老道我修真得果了……」

  青衣老道大袖一甩,就要離開,我爹有些愣住了,然而我娘卻不曉得哪兒來的勇氣,一把就跪在那青衣道人的面前,抱著他的大腿,便哭了起來:「道爺、道爺,求你救救我家二蛋啊,他才八歲,還沒有給我們老陳家傳宗接代呢……八年前的時候你不是說要收他為徒麼?你現在就收了他吧,求求你了!」

  我娘這不管不顧地抱著那青衣老道,他也走不脫,有點兒尷尬地看著我娘,摸著唇邊的鬍子,好言相勸道:「呃,大嫂,你別這樣,先起來。」

  我娘心繫幺兒,也耍起了賴來,說道爺,你收了我這兒吧,讓他給你端茶送水,端屎端尿地伺候你——八年前的時候你說過要收他為徒的,你可不能反悔呢……

  青衣老道哭笑不得,說:「八年前的時候,我幫著封了那個神魂,本以為是我的一個老友,收了他當徒弟呢,是因為以前被他耍得厲害,現在風水輪流轉了,圖一個心裡面爽利而已。後來我發現你兒子就是一個『山鬼老魅聚邪紋』的絕脈,這個是死結,天罰人受,硬著頭皮活下去,不但害己,還會延禍家人,所以當時才想著說帶他走。不過你們不答應,我卻是少了一份事情,樂得自在,現在嘛……勸你們一句話,這孩子是個禍端,早死早投胎,說不定還能投個好人家……」

  那青衣老道說得一本正經,不但我娘奔潰了,就連我爹也跪了下來——他本來還以為這老道士看上了自家娃兒呢,結果人家根本就把這當作是件麻煩事,於是一個偌大的漢子哭得不像樣子,說道爺,我就這麼一個娃兒呢,求你救救他吧。

  我爹我娘兩個人在那裡哭得稀里嘩啦,我反倒是沒有什麼感覺,反而有點兒討厭這個青衣老道——雖然他剛剛救了我們,但是把我爹我娘弄哭了,就就該死。

  這時剛才被甩開的小猴子胖妞「嗖」的一下就跑了過來,爬上我的肩膀,仔細看著這個青衣老道,而我的心裡面也憑空生出一絲不樂意,說爹娘,人家不肯給咱治病,我們就回家吧?鬼才願意給他當徒弟呢,走、走……

  誰知道我還沒有說完話,正在那兒求人的我爹突然就扭過身子來,「啪」的一下,給了我一個大耳刮子。

  我有點兒被扇懵了,直挺挺地倒在了草地上,耳朵旁邊「嗡、嗡、嗡」地響著,接著聽到我爹朝著我大聲喊道:「鬼崽,還不跟道爺道歉?趕緊跪下來,給道爺磕頭,求他收你當徒弟,要不然你就不要認我這個爹!」我聽到這話語,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我長這麼大,跟別人家的孩子一樣頑皮,但是羅大屌總被他爹吊在房樑上打,但我就沒有被我爹打過,沒想到今天他倒是下了這麼重的手。

  不過哭歸哭,我爹一吩咐,我就骨碌一下爬起來了,跪在那青衣老道面前磕頭,說道爺,求你收我為徒,求你收我為徒……

  我像一個磕頭蟲一樣,一個又一個地磕,然而那道人卻看也不看我一眼,而是輕描淡寫地對我爹我娘說道:「萬事皆講究一個『緣分』二字,我當初跟你們家娃兒有緣,不過盡了,就不要再講了,這個……」他還待多說幾句,突然眉頭一皺,一聲冷哼道:「好你個耍猴的,竟然敢在我的地盤撒野,真當我在這五姑娘山上是擺設麼?」

  他這一句話說完,身子微微一晃,突然就不見了,沒了蹤影,我愣住了,都忘記了磕頭,而我爹我娘也傻了,過來好一會兒,我娘才哭喊著推我爹,說你看看,人家道爺真是個有本事的神仙呢,可是當初你這也不肯,那也不肯,結果愣把我們家二蛋耽誤了,現在你看看,到底怎麼辦?

  我爹被我娘鬧得凶,要是擱以前,他早就發火了,然而現在心中卻是一陣憋悶,緩慢地蹲下身子來,長長嘆了一口氣,整個人彷彿就老了好幾歲,捂著臉,用一種近乎於哭泣的沙啞嗓音說道:「唉,這都是命啊……」

  我爹是個鐵打的漢子,平日裡總是堅強地支撐起整個家庭,然而這兩天卻是哭了好幾回,像個娘們兒一樣,一雙肩膀不停地抖,顯然是傷心到了極點。

  我娘一把就將有些發愣的我摟入懷裡,哭著說:「我這苦命的娃哦,早曉得這樣,我當初就不該把你生下來受苦呢……」

  我爹哭,我娘也哭,然而我卻沒有哭,只是緊緊握著拳頭,咬著牙,心裡面暗暗發誓:「我不信,鬼才信那個死道士的話呢,他們都說我要死了,即使過了這個坎,最多活到十八歲也過不去——那我就活到十八歲,一直活到老,活到我牙齒也掉光了,頭髮也脫完了,我也要活著,笑眯眯的,看你比我還要早死去……」

  哭完了,鬧完了,我爹把背簍上面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放在草地上,然後拉著我娘回家,我也要跟著回,結果剛剛一站起來,就給我爹一腳踹倒在了地上,他的臉有些猙獰了,不過還是一字一句地說道:「你給我跪在這裡,他一天答應你,就跪一天;三天答應你,就跪三天!」

  我哭了,說要是他一直不答應我呢?

  我爹拉著我娘走開了,聽到這話兒,腳步挺住,肩膀抖得厲害,但是卻沒有回頭,而是從嗓子眼裡面迸出一句話來:「那就死在這裡算了。」

  說完這話,我爹和我娘就走了,我因為跪在那裡的緣故,所以沒有看到他們離開的樣子。我爹我娘有多疼我,雖然當時我的年紀小,但是心裡面卻啥都曉得,別的不說,我娘估計回去時得哭一路。不過我也來不及多想,腦海裡面只有我爹那句「絕情」的話,於是又繼續磕頭,朝著空氣一直磕——彎腰、額頭貼地、直起,復彎腰……

  週而復始,我磕得頭昏眼花,然而小猴子胖妞卻也沒有跟我父母離開,而是跪在我對面,也跟我學,兩個人搞得像是在拜天地一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頭昏眼花的我幾乎就要撐不住了,卻感覺多了一個身影,抬頭一看,卻瞧見先前離開的那個青衣老道又出現在我的面前,不過他的懷裡面,卻是多了一個白色的小狐狸,臉兒好漂亮,就是身上有好多血。青衣老道詫異地問:「你在拜什麼?」

  我想了想,然後恭敬地說:「拜天、拜地,拜父母!」

  他點了點頭,說起來,跟我走吧。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6-16 16:21
第八章 黃芽白雪神仙府

  我跪得太久了,從烈日當頭到夕陽西下,年少的我竟然不知不覺地磕了幾千個頭,結果這一站起來,整個人就要暈了,眼前發黑,感覺馬上就要死過去。不過就在我身子往後傾倒的時候,一隻巨大而溫暖的手掌扶在了我的背上,而一聲清冷的聲音則在耳畔響起:「舌抵上顎,搭鵲橋,長呼吸,任督二脈兩聚首,舌下生津細吞嚥,好似瓊漿瑤台流……」

  這好像是一句口訣,我聽到耳中,不知全義,但是卻曉得用舌頭死死抵住了上顎,然後像剛才水裡面爬出來一樣,使勁兒呼吸,口水流出,氣息入鼻,整個人就覺得眼前一亮,世界煥然一新,不由得驚喜地喊道:「道爺,這就是修行的門路麼?」

  青衣老道哼了一聲,不太願意理我,不過還是說道:「什麼修行門路,只不過是讓你能夠自己走路的法子而已。你起來了,能自己走麼?」

  我激動地點頭,大聲說:「嗯,師父,我能!」

  小猴子胖妞爬上了我的肩膀,嘻嘻地笑,而那受傷的小狐狸也睜開眼睛來,一雙琥珀一樣好看的眼睛好奇地瞄著我。這老道同意讓我跟著他走,我滿心歡喜,然而他的一句話卻直接把我從天上打落到深淵去:「我帶你回去呢,不是收你當徒弟,只是看不過眼,不像你死而已,作為報酬,你幫我照顧一下我懷裡這只小狐狸,同意麼?」

  我心裡沮喪得很,不過轉念一想,出家當道士是要住山裡頭,苦兮兮的,又沒人陪著玩,我本來就不願意,他又能治我病,那不是正好?

  我忙不迭地點頭:「好,我曉得了。」說完這話我去瞅那頭小狐狸,咦,它好像是我們先前在溪邊看到的那一隻呢。

  青衣老道年紀很大,兩鬢斑白,但是人長得好看,像畫像裡面的神仙,不過就是脾氣不太好,也不願意說話,轉身就要走,我怕他把我給甩了,三步兩步地緊跟著他,然後仰著頭問道:「我不叫你師父,那叫你做什麼啊?」那青衣老道未作思索,直接回答我:「叫道爺挺好,別人這麼叫,你也這樣叫好了。」他這麼說,我有點兒不願意,別人能叫道爺,我二蛋哥為什麼也要叫?一定要把我撇開得這麼幹淨啊?

  行,我明面上叫你作「道爺」,背地裡叫——死雜毛、臭雜毛、雜毛老道士……

  我在背地裡暗暗罵著這青衣老道,表面上則屁顛屁顛地跟著他的後面走,走了一會兒,他手搭了一個棚子,抬頭看了下即將落山的夕陽,自言自語:「這樣子走有點慢啊,這可不行……」他說完話,又來看我,我的臉立刻要哭了:「你可別扔下我,這深山老林子裡到處都是野獸,你要走了,我就只有等著喂狼了。」

  青衣老道瞧見我害怕的樣子,冷峻的臉上多了一絲笑容,並不管我,而是從身上摸了摸,掏出了兩張鬼畫符的黃紙符,上面用錯亂的筆鋒勾勒出了一匹小馬駒的樣子,用過蠟的紅線綁在我的腿上,又從懷裡摸出了點青草沫子來,灑落其上,口中慢慢念叨道:「小馬兒,快快跑,回到家裡面的時候我給你們上好料,一定是那春季剛剛長出的嫩芽草……」

  我看著青衣老道蹲在我腳下鼓搗,莫名感覺到一股古怪的氣息從腳下蔓延開來,止不住心中的害怕,顫聲問:「道爺,你這是做什麼?」

  青衣老道抬頭看了我一眼,站了起來,一邊拿著我爹留下來的背簍,一邊拉著我的胳膊,說:「深呼吸,然後不管發生了什麼,都不要叫,免得驚走了陰靈,知道不?」我心裡直打鼓,腦袋卻不停點頭,還沒回過神來,就聽到旁邊突然傳來一陣清喝:「天地無極,玄心正法,神行千里,疾!」

  這話兒還沒有說完,我感覺整個人好像是要飛了起來,兩隻腳像不是自己的一樣飛速邁動,兩邊的樹木倏然往後面跑去,耳邊風聲呼呼,眼睛也被風吹得睜不開,偶爾從縫隙瞧過去,又見到自己直接朝著大樹上撞去——啊!

  我差一點兒就要瘋了,想要叫,但是卻記得青衣老道的吩咐,他可不是我爹娘,也不好說話,我若是叫,他說不定就把我扔這兒了,於是我只有咬著牙,任心臟在胸膛裡面打鼓,撲通撲通,像那雨打芭蕉,沒有停歇。不過還在這時間過得飛快,就在我一雙腳都要發麻的時候,身子突然就停住了,我睜開眼睛一瞧,卻見我們居然上了五姑娘山主峰的峰頂,這兒山石嶙峋,寬闊的平地上好多高高的松樹,靠著山壁那裡有一個半掩著的石洞,像個門,兩邊用石頭雕著字,我讀書不多,瞧了半天,就認出一個「士」字。

  青衣老道見我瞧那石雕的對聯,淡淡跟我念道:「黃芽白雪神仙府,瑤草琪花羽士家!」

  我聽不懂,但是感覺唸起來唇齒留香,使勁兒拍手,說:「好,好聽……」話兒還沒有說完,腦袋就被拍了一下,青衣老道不滿地說:「小小年紀就不學好,言不由衷,如此腹黑,以後未必是個好人啊,我到底要不要救你呢?」馬屁拍到馬腳上,我頓時就又要哭了,徬徨間,青衣老道卻不再說話,而是走進了那石洞裡面去。

  我緊隨其後,進了石洞,頓時一陣陰涼遍佈全身,說是神仙府,其實跟山窩子洞也沒啥子區別,這兒分兩間,裡面小間瞧不見,但是外面這兒,左邊一堆稻草梗子,估計是睡覺的地方,旁邊挨著就是一個火坑,上面架著一個黑漆漆的鐵罐頭,還有一些柴火堆,米、面、油、鹽都有,不過不多,總體看就是亂得很,像個流浪漢的家,不過讓我奇怪的事情是,這裡面一點蚊子都沒有。

  山裡面的蚊子可凶了,烏央烏央的,可是這兒哪怕是一隻,都沒有瞧見。

  回到了神仙府,青衣老道冷冰冰的臉上就多了一些生活氣息,他從那堆草梗子下面抽出一張黑乎乎、油光水滑的毛皮來,墊在草上,又把小白狐兒放在毛皮上,檢查了下傷口,開始劈材生火,從旁邊一口大陶缸子裡面舀了兩瓢水,燒開水。我曉得自己的身份,就跟《西遊記》裡面神仙家看火的童子一樣,是個干雜活的,於是上前幫忙,又是撿柴又是添火,青衣老道也不攔,過了一會兒,吩咐了一聲,就直接進裡屋去了。

  我小心地生著火,看那火越來越旺,鐵罐子裡咕嘟咕嘟,水汽把我的眼睛潤濕了,分不出是眼淚,還是水汽。

  我在家裡是幺兒,有爹娘疼,我姐大鳳也慣著我,哪裡會讓我做粗活?可是這是別人家,我要是想活下來,就得像包身工一樣,小心翼翼。出門在外,方知家人親。不過還好旁邊有個胖妞,這瘦猴兒屁顛屁顛地給我遞柴火,又拿根棍子來撥火,竟然比我還能幹。這小東西鬼頭鬼腦,又會逗人,有它陪著,我倒也不是太寂寞。

  太陽慢慢落山了,火坑裡面的火卻越來越大,水也咕嘟咕嘟燒開了,然而就在這炎熱的夏季,我突然感覺到脖子上面一陣冰寒。

  我曉得這是我落水裡面時候沾到的邪物又在鬧了,忍不住靠近火堆,誰知整個身子像掉進冰窟窿裡面一樣,我看著裡間那黑黝黝的通道,哆嗦了好一陣子,終於下定決心過去找青衣老道。這石洞蠻大的,我踮著腳走過去,還沒到,便瞧見門口竟然豎著一面半身銅鏡子,我下意識地往那兒一瞧,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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