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異鬼怪] 苗疆道事 作者:南無袈裟理科佛(已完成)

 
BloomCaVod 2015-6-16 16:12:34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60 618876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6-16 16:29
第十九章 巫門除靈

  儘管身上帶傷,但是為了瞧一瞧這苗疆的驅靈之術,我還是帶著胖妞趕到了現場,同時來到張知青家的,還有攆山狗和我爹。

  白天的時候,我已經纏著攆山狗學了很多手語的意思,此刻連蒙帶猜,也能夠瞭解啞巴努爾的好多想法,但見他找來了一個香案,擺在了堂屋神龕的前面,用今天早上殺的那隻蘆花大公雞剩下的血,在自己臉上,左右均勻地抹了三道,本來一個清秀少年郎,此刻卻是顯得有些猙獰起來。接著他開始往房屋四角撒米,這米是新季的糯米,散發著谷香,然後他用積年的香灰在地板上畫起了一個大大的圈子來。

  這圈子古怪,又不圓又不方,彷彿隨意揮灑,然而我瞧見他腳步規則,那手穩定,一絲不苟,便曉得這圈子,有著極深的講究。

  瞧見啞巴這般的認真,一步一撒,嘴角緊緊抿著,我不由得一陣羨慕。

  有時候,人真的是需要對比,比起龍家嶺的村民來說,我自覺是讀過幾年道經的,然而面對著這樣精通巫術的苗家小子卻打心底裡敬佩,這不同於對青衣老道那種高山仰止的敬仰,而是作為同齡人的一種豔羨。

  在畫完圈之後,啞巴將小妮平平放在圈起來的地板上,然後將神龕上面的蠟燭點燃,開始隨著那燭火閃爍,搖動手中小鼓,跳起了大神來。

  跳大神是一種宗教祭祀,是一種用特定的舞步和音樂、與非人交流的手段,不僅僅流行於東北,而且在苗疆的許多偏僻地方,都有出現,不過那個時候破四舊已經很多年了,紅衛兵打砸搶,就算是山裡面這封建迷信也得收著,所以瞧見的人並不多,我便是從未有見過,自然是十分好奇,一邊看,一邊與我所學的道經作比較。

  我所習的,無論是《登真隱訣》、《清微丹訣》還是《太上三洞神卷》,都是高屋建瓴的大道之法,提升的是眼界和精神修為,但是對於具體和細緻入微的東西,卻並不是很明了。

  我知道,這其實也是因為我自己本身的緣故,許是老鬼怕我學了本事作壞,所以才只傳道,不傳術,希望我能夠休養心性,也讓我空有屠龍術,卻無施展之處。

  一陣極具癲狂的跳動之後,原本直挺挺躺著的小妮突然睜開了眼睛來,嘩的一下,半邊身子就坐直了,冷冷地看著一邊跳大神,一邊搖小鼓的啞巴努爾。

  她安靜極了,不吵也不鬧,旁邊圍著的有張知青一家人,別人且不說,一枝花剛剛失去了孩子,又見到自己的女兒這般模樣,心早就碎了,瞧見女兒突然醒過來,便哭喊著上前:「妮兒,妮兒,你到底怎麼了?」啞巴跳動不休,我在旁邊攔住,冷靜地勸告道:「姨娘你先等,現在小妮還沒清醒。」

  張知青和攆山狗等人過來把一枝花拉住,而啞巴則拿眼神看我。

  先前我們有過約定,他言語不便,則由我來與那嬰靈交流。為了和這英俊的啞巴少年平輩論交,我特地將自己吹噓得師出名門,此刻走上前來,迎著小妮那平靜而無畏的目光,腿肚子不由得又打起了哆嗦來,深吸一口氣,這才問道:「孩子,你既然沒有來到這個世上,不如就回去吧,不要再鬧你爹娘了。」

  小妮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冷笑來,嘴唇上揚,寒聲說道:「憑什麼,憑什麼你們就來得,而我就只有回去–我不願!」

  這嬰靈太過執著,脾氣又硬,智商也是極高的,我沒有辦法,只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地勸,然而這東西倘若肯講道理,就不會一直纏在這裡了,說到後來,它便不懷好意地摸著自己的脖子,惡狠狠地說道:「你們快滾,要不然就放我好好在這裡活著;要不然,我就跟她同歸於盡。」

  它說得狠厲,不知不覺手指突然變得又黑又尖,竟然是朝著脖子處抹去。

  我們沒有人懷疑它的決心,這世道,穿鞋的總怕光腳的,它本就後是個死物,未必還會怕死麼?一枝花當場就崩潰了,癱坐在地上,淚眼婆娑地喊著「作孽」。她哭得越傷心,那被嬰靈附體的小妮便笑得越得意,而就在此時,一直忙乎著跳大神的啞巴突然一頓,抓一把香灰塞進嘴裡,口中「阿巴、阿巴」地叫,一噴,那香灰便全部都噴在了小妮的臉上。

  這香灰,供奉的是往來的神仙靈物,天生就含著一股子信念之力,小妮猝不及防,迷瞎了眼睛,「啊」的一聲叫喚,伸手去抹眼,而就在此刻,啞巴一步踏前,整個人的臉上無比威嚴,受呈攬雀式,輕輕拍在了小妮胸口。

  他這看著僅僅只是一拍,然而在短瞬之間,卻連著拍打了三次,一擊更比一擊重,房中憑空生出一股陰風,圍繞著小妮盤旋而起。

  我曉得這是啞巴將小妮體內附著的嬰靈給強行地逼迫出外,當下也是不做猶豫,口中默念道:「上清有命,令我排兵。罡神受敕,佐天行刑。追問鬼賊,立便通名。唵吽吒唎,聚神急攝!」

  此乃捉縛咒,源自《太上三洞神卷》這本符籙宗的大典之中,最為有效,但對於我這等連氣感都沒有的人,原本倒也沒有什麼作用,只不過我在剛才偷偷地咬破了雙手中指。這中指血最是陽剛,而我二蛋又是正正經經的童子之身,一番導引下來,那嬰靈竟然被我給定在了當場。

  而這個時候,啞巴直接抄起旁邊預備好的無根水,朝著小妮的身上灑去。

  這所謂無根水,也就是晨露夜珠,或者做飯時鍋蓋上面的水汽,準備得匆忙,所以不多,但是僅僅這麼一小碗便已足夠,被那無根水淋過之後,那嬰靈便顯了形,而且還回不得小妮的身體內。

  憑空中浮現出一個透明的小娃兒,眼睛鼻子都長在了一塊兒,口中發出一種超越了聽覺範圍的尖利喊叫,我正當前,感覺腦袋好像被重重一敲,耳膜都要裂開一般,不過面臨當場,我也不怯,抬手便是一巴掌,朝著那空氣打去。

  無根水轉瞬即逝,那嬰靈化作一股氣,消失不見,我的手打到了空處,指間沒有觸感,只是感覺半邊胳膊都發涼,陰瘆瘆的,接著我感覺到一股陰風貼著我的衣服,從背脊滑走,朝著不遠處的一枝花撲去。

  這嬰靈雖然先天極強,但到底還是一個沒有孕育出生的孩子,一遇到危險,便想著往母親的懷裡鑽,然而此前啞巴用香灰畫得那道圈子又豈是擺設呢,剛剛一奔出,便好像撞到了無形的氣牆之上,整個堂屋都是一陣顫抖。我與啞巴對視一眼,一起彎腰,將躺在地上的小妮拉著,抬著跑出圈子外面。

  我走前,啞巴押後,我們各拉著小妮的一隻手,這小女孩兒還沒有長開,體重輕得很,我們一提就起,然而就在我即將跨出那香灰圈外的時候,感覺到後背被撞了一下,渾身冰冷發麻,一個踉蹌,便跌倒在地上去。

  連滾帶爬,不過好歹也逃出了香灰圈,那嬰靈依舊留在裡間,看不到形,但不斷地撞擊,弄得整棟房子不停搖晃,啞巴掏出腰間一個竹筒,準備將這嬰靈澆滅,然而我卻攔住了他,盤腿而坐,唸誦超度經文。

  我足足念了兩個多鐘,口乾舌燥,那動靜小了,又過了許久,憑空生出一道煙,朝著房梁飄去。

  這個時候的小妮已經甦醒過來,雖然虛弱,但是卻已經恢復正常,所有人都歡欣鼓舞,然而這時,啞巴卻走到我面前,用碗底剩餘的淨水在地板上寫下六個字:「她沒事,你有事……」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6-16 16:29
第二十章 通家之誼

  我的超度咒文,並非什麼強力的東西,不過就是勸人向善,消磨鬥志和戾氣,聽久了,自然而然的受不了,這是一個水磨功夫,但凡能夠闖蕩碼頭的和尚道士,都會這麼一點。

  嬰靈雖然無形,但是卻能夠去感受,這並非通過炁場,而是一種心靈上面的溝通,我能夠感受到那一縷青煙,便是嬰靈化散、度化的具象,心中正想著大功告成之時,瞧見啞巴在我身前的地板上面寫下這麼一句話,頓時就有些疑惑起來。

  我與啞巴努爾,相熟不過一天,按理說不會有太多的信任,然而人和人之間總是不同的,有的人相交一輩子,都疏遠,而我與這個笑起來有如春風拂面的啞巴少年卻是一見如故,他說的話,可比那真金還真。

  面對著我的疑惑,啞巴開始給我解釋,配合著手語和攆山狗的旁白,我大概清楚,原來在剛才最後一下,那東西自知必死無望,便將一部分戾氣遞出,鑽入我的體內。

  此戾氣屬陰,性刁且寒,平日裡如冬眠毒蛇,毫不起眼,但卻如跗骨之蛆,源源不斷地禍害於我,並且還會在關鍵時刻,置我於死地。此物深入膏肓,藥力不能達,唯有緩慢調養,徐徐化解。

  蝨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聽得啞巴的意思,我反倒是笑了起來,說:「我二蛋本來就是個倒霉蛋兒,若是換了別人,這還要哭上兩場,是我的話,過眼雲煙而已。」我說得豪氣,啞巴似乎聽懂了,從腰間解下一個皮囊來,擰開蓋子,自己喝了一口,然後遞給我。我聞了聞,濃香甘爽,微微帶辣,是酒,我沒喝過這玩意,但是瞧青衣老道喝過,甘之如飴,知道是好東西,也抿了一口,火辣辣,只燒心,結果嗆得只咳嗽,不過咂過味兒來,倒是綿長。

  啞巴咧嘴大笑,然後過去看小妮去了,攆山狗過來拍我的肩膀,說:「二蛋,真男人。努爾他這樣的生苗人,最重英雄,肯把腰間的酒給你喝,算是認下了你這朋友了……」

  我抹著嘴邊的酒液,也跟著笑,心裡面豪氣十足,覺得能夠交上啞巴努爾這樣的朋友,怎麼樣都值得。

  啞巴忙活好久,終於確定小妮無事,弄了點寧神養氣的湯藥,使其睡去,又找到張知青一家,告訴他們,這嬰靈之所以會困擾許久,是因為它天生就是不凡人物,如果生下來,必定名揚天下,然而這回走投無路,才會心生怨恨,這怨靈雖解,執念未消,五年之內且先別要孩子,不然它還會過來叨擾,以後的初一十五,上一炷香,也算是盡一盡父母的緣分。

  這些一一應下,啞巴便不再停留,而是提著張知青家準備的禮物,與我們一同返回龍家嶺。

  他是住在攆山狗家裡,我也沒有歸家,而是腆著臉一起混過去。那嬰靈十分難以對付,所以即便是蛇婆婆的弟子,啞巴也有些精疲力竭,不過他並沒有多說什麼,很認真地走著路,一步一個腳印。我從小頑皮,夥伴也多,但是從來沒有見過這般模樣的同齡人,雖然他才比我大一兩歲,但是給我的感覺,好像那大人一般,心裡面有著許多心事,和悲傷的過往。

  那天晚上我是在攆山狗家睡的,我和啞巴睡床,羅大屌被我們擠得只有睡地板,我跟啞巴說了好多話,從小時候的各種囧事,到後來上了五姑娘山,與胖妞、小白狐兒一起生活的日子,都講。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感覺對這個啞巴少年有著特別的親近之感,他很認真地聽著,不時還點頭比劃,又沖蹲在房樑上的小猴子胖妞笑。

  本來十分疲憊,但是這一聊天,不知不覺東方的天色就明朗了起來。

  啞巴本來是打算解決完這裡的事情,就回山的,然而跟我聊得默契,第二天居然也沒有動身的念頭,而是與我把臂言歡,同遊龍家嶺,在後山的山坳子裡面,他也不藏私,給我亮起了他嫡傳的苗巫十二路棍法。他手上的那個木棍是用那杉樹芯做的,自小就有,表面早就被汗水浸透,氣息養足,長不過三尺,兩頭滾圓,耍弄起來,卻給人予重影無數的威風。

  我跟老鬼修習的都是些粗淺的法子,站馬步、打直拳,黑虎掏心,要麼就是各種持符解咒的法子,像這種千錘百煉的套路,倒是少有,看得津津有味。

  啞巴平日裡應該很少跟人交往,除了跟我這話癆之外,也就和胖妞親近一些,其他人,無論是羅大屌還是我爹,都不太愛搭理,唯獨攆山狗跟他們寨子有些淵源,才會聽一些。我們兩個在一起玩了三天,他才返回深山裡面的生苗寨子去,臨走前依依不捨,還送了我一個小銀牌,上面是一個碩大的牛腦袋,表面發黑,看著好似古物。我也不客氣,收下後翻遍身邊的物件,想把那小寶劍贈予他,他堅決不接受,最後拿了我的一顆塑料紐扣。

  啞巴走後,我有事沒事就往羅大屌家竄,纏著攆山狗叫我手語,那段時間把羅大屌他爹纏得沒辦法,後來看到我就躲,弄出了好多笑話。

  張知青家出了那麼一件事情後,他終於沒有再想著調回城裡去,每天依舊出工幹活,安心地照顧一家人,不知道是不是出於愧疚,在得知我為了就小妮而受到了隱疾之後,一枝花總是帶著小妮過來看我,有時帶些吃的,有時就純粹是走動,我還瞧見一枝花跟我娘在背地裡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說些啥。

  那時候我迷著學手語,整天淨去逮攆山狗去了,倒也沒有怎麼留意這些,不過小妮在我家出現得多了,也明顯地感覺到兩家人親近許多。

  張知青是外來的,我爹也是解放前才到的龍家嶺,兩個男人還算是有一些共同話題,田家壩和龍家嶺離得不遠,兩家走動頻繁,不知道怎麼地,小妮就認了我爹當乾爹,而我也莫名其妙多了一個妹子。小妮從小就漂亮,皮膚像雪一樣白,多了這麼一個妹子,其實還是一件不錯的事情,特別是這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喊我二蛋哥,哎喲喂,骨頭都有些酥了。

  不過唯一讓我不滿的,就是羅大屌、龍根子和王狗子這幾個龜孫,總是笑嘻嘻地纏著我,說二蛋哥,我給你當妹夫吧,以後都叫你哥。

  當然,這些傢伙都逃不過我的一番痛揍。

  時間慢慢流走,又是一年過去,山外面早已經換了天,浪潮平息,撥亂反正,不過這些都不是我們所關心的,農民嘛,最關心的不過就是土坷垃裡面的產出,是否能夠填飽這一家人的嘴巴和肚子。我十三歲那年,龍家嶺來了一支勘探隊,說是要進山找礦,讓村裡出兩個認識路的村民。細數整個麻栗山,要說熟悉這片深山老林子的,恐怕攆山狗要說第二,沒人敢認第一了,所以他算一份。

  後來有人聽說山裡面的瘴氣重,又過來找我爹。我爹本來不願去,但是人家出的酬勞高,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就接了這活。

  那些人去探礦,來了近二十號人,說是最多幾天就回來,然而這一入了林子,十來天都沒有消息,留守的人和我們家屬都慌了,我看著我娘和我姐那一日比一日擔憂的表情,想了想,將小寶劍和符袋帶在身上,便去找羅大屌,問他要不要和我進山。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6-16 16:30
第二十一章 林中吊屍

  生於麻栗山的我們,在八歲的時候,就敢往山裡面闖,時光匆匆,五年過去,如今的我和羅大屌都已經長成大人模樣,那傢伙他爹是獵戶,肉食多,身體格外強壯,說是十六七歲的大小伙也不為過,而我也在五姑娘山生活數年,也一點怯意沒有。

  兩個膽大包天的傢伙那叫一個情投意合、乾柴烈火,幾句話說完,一拍即合,找到了村子裡面留守的勘測隊領導,說準備進山尋找。

  勘測隊這次總共來了二十多人,就留了三個在龍家嶺,一個做飯的老頭兒,還有兩個領導,一個姓劉,一個姓馬,劉領導四十多歲,穿著藍色的幹部裝,四個兜,還帶著黑框眼鏡,馬領導小他一點,眼睛狹長,臉頰上面有一道疤,十分凶悍。這勘測隊進山二十多天,毫無音訊,他們也是焦急得很,但是我和羅大屌這般找來,還是覺得可笑,不想理我們,馬領導還想把我們攆出門外去。

  他們這德性讓羅大屌十分氣憤,勘測隊裡面有他爹,本事比他大得多,他不好比,便把我往前推,趾高氣揚地說道:「知道他是誰不?上清派宗師李道長的關門弟子,本事厲害得很呢,我們也不問你們要什麼,只要告訴我們,他們去哪兒勘探了,我們自個兒找去。」

  羅大屌說得硬氣,而我這些年來在青衣老道跟前打雜,回家之後又沒有放下道經,隱然間有有一種超越羅大屌這種同齡人的沉穩,他們也是病急亂投醫,拱手問起:「未曾請教?」

  我瞧見這兩個認真起來,倒也沒有領導的架子,反而有些江湖的路數,於是不卑不亢地說道:「我早先遇劫,福緣深厚,倒是遇到一位老師,學了點毛皮。這事情本來也不想過問,不過隨同勘測隊一起進山的陳知禮醫師,他是我爹,所以也只有冒險進山一看。」我說得淡然,旁邊自有羅大屌將我的光輝事蹟一一講明,從溪邊水鬼,到怨咒嬰靈,抹去旁人功勞,然後娓娓道來,無限凸顯出了我高大偉岸的形象,那兩位領導倒也不敢怠慢,連忙把我們請進屋子裡,一番盤問之後,那個姓劉的領導一拍大腿,說妥了,破釜沉舟,我們進山。

  兩個半大小子,帶著一隻猴兒,忽悠著兩個勘測隊留守的領導一起進山,太陽初升,我們就已經過了螺螄林。

  莽莽麻栗山,上百里的山路曲折,螺螄林是最靠近外界的地方,進了裡面去,就是大山——無邊無際的大山,從東走是五姑娘山,打南便走是我先前遭禍的小溪,再過去就是啞巴他們的生苗寨子。勘測隊跟以前日本人的不一樣,不是勘測鐵礦,所以走的是北方。

  出了螺螄林,一進山,這路就不成路,獸徑兩旁的茅草愣是能比人還高,十分難行。

  羅大屌這些年也不讀書,跟著自家父親滿山竄,學到不少本事,他家那鐵砂槍被攆山狗拿走了,手中只有一把磨得鋒利的快刀,一路在前探路,身形矯健,倒也有他爹的幾分風範。走了小半天,他發現了攆山狗留下來的標識,那是一種在樹上刻出來的印記,他用手摸了摸,眉頭髮皺,回過來跟我商量:「二蛋,這印子可有些時間了,我爹他們怕不是遭了什麼災?」

  這山裡有狼,我是知道的,除了狼,據說還有老虎,還有好多老人口中奇奇怪怪的東西,但是二十多人啊,沒有一個能夠回來,莫非是像蛇婆婆這樣的人,出了手?

  沒道理啊,羅大屌他爹常年跟這深山裡面的生苗寨子換鹽巴,結交下了很深的交情,要不然他也不能夠將啞巴努爾從山裡面叫出來辦事啊?

  事情有點超出了我們的想像,不過再難,那失蹤的人裡面還有我們兩個人的爹,我們一定會找過去的。我們把事情反饋給了隨同而來的兩位領導,他們也沒有多說,講沒關係,直接進去,到了指定的地方,我們再說。

  說來也奇怪,這兩位領導跟我們以前看到的幹部不一樣,背著兩個大包,跑了這麼久的山路,臉不紅氣不喘,神采奕奕,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常年在山裡面跑的緣故。現在的時間還早,我們也不耽擱,再次往前走,每走一段路程,羅大屌總能夠找到他爹留下來的獨特印記,然後跟著這指引前進。

  那兩位領導對我和羅大屌十分滿意,他們其實早就想進來了,主要就是因為不熟悉這山,怕轉迷了路,現在有羅大屌在這裡,就沒有什麼好害怕的了,催促著我們趕快前行。

  山路難行,卻擋不住我們對於失去親人的恐懼。我們走得匆忙,而且還是瞞著家裡人來的,所以除了幾個粑粑,也沒什麼準備,但是勘測隊的兩位領導卻是準備周全,軍用扁水壺,還有好吃的罐頭肉,都能夠補充體力。一路走走停停,腳步匆匆,不知不覺就已經到了下午,我們來到一條寬敞的小溪來,兩邊是高高的山澗,那溪水也湍急,夕陽透過林間落下,能夠看到那溪水的表面,有金色的反光出現。

  我看到兩位領導的喉嚨不由自主地蠕動,立刻明白過來,這溪水下面的沙礫裡面,有金砂,倘若是能夠淘弄出來,還真的是一門絕佳的好生意。

  果然,瞧見這場景,兩位領導就走不動路了,將身上的背包放下來,從裡面拿出一個簸箕形的漏斗,然後挽起褲腳,朝著下游稍微平緩一些的溪水裡走去。若擱在平日裡,我和羅大屌說不定也跟過去了,然而這金子再好,也沒有爹親,於是我站在岸邊的石塊上朝兩位領導喊道:「劉領導、馬領導,我們還要趕路呢,可不能在這裡停留啊?」

  劉領導低頭在溪水裡面尋找著金砂,而馬領導則不耐煩地朝我們揮手喊道:「小孩,你們先在岸上找一找,我們勘測一會就上來。」

  看到他們都掉進錢眼裡了,十幾口子的人命都及不上那些溪水裡面的金砂,羅大屌立刻就想發火了,脖子憋得通紅,我一把拉住他,低聲說道:「你先別急,他們不找,我們自己找。」羅大屌被我勸下,仍然憤憤不平地嘀咕道:「這兩個人,一點都不像是領導幹部,反而像是掉錢眼裡的資本主義。」

  我沒有回話,環目四望,瞧見在上游的一片草地那兒,好像有些東西,連忙拉著羅大屌過去看。

  這溪水在山澗下面,上游下游都有巨石阻隔,便是我們,都足足爬了一刻鐘,才到現場,瞧見這裡就是勘測隊的臨時營地,有帳篷,有被縟,鍋碗瓢盆,我在一個帳篷裡還翻到了我爹的桐木藥箱子。

  地方是找到了,不過人呢?

  我和羅大屌對視一眼,都覺得一陣古怪的感覺爬上心頭,跑出這營地,朝著下游喊,說找到了。羅大屌的嗓門大,雖然隔著幾塊大石頭,不過整個山澗都有迴響,然而那兩位領導都沒有回話,我不知道他們是被金砂眯了眼,還是咋地,吸了吸鼻子,突然聞到有一股濃郁不散的臭氣,便拔出腰間的小寶劍,緊緊握著,然後對旁邊的小猴子說道:「胖妞,去看一看!」

  胖妞得令,鼻間聳動,然後朝著旁邊的小林子那兒竄去,我緊緊跟在後面,越往裡走,那臭氣越重,等我來到了跟前的時候,聽到胖妞淒厲的嘶喊聲,抬頭一看,卻見前方的樹上,吊著四個舌頭長長的屍體。

  這些屍體已經半腐爛了,滴滴答答的屍液往下滴落,白乎乎的蛆蟲在皮膚真皮層下穿梭,四肢垂落,那風一吹,我就跪倒在地,哇的一聲,中午那午餐肉直接都給吐了出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6-16 16:31
第二十二章 茅山養鬼術

  這四具屍體吊掛在杉樹林中,兩具面朝我們,臉已經腐爛,嫩肉外翻,蛆蟲橫流,實在是不堪入目,不過我卻還是能夠瞧出他們,即是勘測隊裡面的成員。

  還有兩具,背對著我們,風吹晃蕩,瞧那體型,跟我爹倒是有著幾分相似。我吐光了胃裡面所有的食物和酸水,胃疼,看著那屍體又心肝兒顫。在此之前,我哪裡見過這陣仗,龍家嶺倘若死了老人,那都是放在薄皮棺材裡面發送的,吊起來這般腐爛,簡直就是一件滅絕人性的事情,更何況其中還有一具屍體,跟我爹還有那麼幾分相像呢?

  我嚇得腿肚子直抖,而後面跟過來的羅大屌更是嚇得「啊」的一聲叫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皺了皺鼻子,感覺濃郁的屍臭裡面又夾雜著新鮮的尿騷,低頭一看,卻是羅大屌的褲襠濕了一片。

  瞧見了看來,羅大屌臉上露出了極度驚恐的表情,牙齒咯咯直響:「二蛋,這到底怎麼回事啊,是誰把這些人都給吊起來了啊?」

  他問的這問題,我也想知道,可是我問誰去?盯著那兩具背過身去的屍體,我一個唿哨,胖妞便得了令,一個刺溜,身子便衝到了那吊著屍體的樹下,爬上去,將繩子一擰,那兩具屍體晃晃悠悠地轉過臉來,一雙眼珠子都掉了出來,白慘慘的,不過都不是我們認識的人。瞧見這,我的心中也放下了大半,此行兇險莫測,無論是羅大屌的老爹攆山狗,還是我爹,其實生還的可能都不大,然而沒有見到屍體,那希望就仍在。

  想到我爹,我便把所有的恐懼都壓回了肚子裡面來,口中暗自默唸著「敕身咒」,朝著前方走去。

  這「敕身咒」源自於《太上三洞神卷》雷霆、除病、驅疫、保生、救苦、捉鬼、伏魔等合計七百八十餘則咒文之一,能夠讓人的心情快速放鬆。不過所謂「咒法」,需要言傳身教,這話兒是有道理的,因為無論是語速、語音還是韻律,都會影響到咒文的通靈,我雖然熟讀《太上三洞神卷》,但是身無氣感,真正能夠領悟精髓的也只有「赦身」、「火鈴威光」、「消災」、「捉縛」、「絕瘟」以及「會雷」幾種,而且還都需要相應的符籙來配合施行,十分不便。

  兩遍赦身咒出口,我心稍安,強忍著那腐爛惡臭,走到那屍體之下,瞧見旁邊有一對巨大的血色腳印,朝著林子深處行去,而在旁邊,則有好多凌亂的腳印。

  瞧見這詭異的場面,我曉得事情已經十分不妙,肯定是出了什麼岔子,要不然是不會有這麼出奇的場面發生,我回過頭來,喊羅大屌:「大屌,我艹,你別蹲在那裡了,快過來,我們過去瞧瞧。」

  羅大屌沒有移動腳步,連站起來都沒有,而是帶著哭腔喊道:「二蛋,我想回家,我不想再待在這裡了……」

  羅大屌萌生去意,然而我卻是反而堅定了一直走下去的心思,回過頭來,抱著羅大屌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說:「兄弟,行百里路半九十,也許我們在往前走一段路,就能夠看到你和我的老爹了。你願意現在就做一個逃兵,回去面對你娘麼?」羅大屌想一想他爹纏著頭巾,扎腰帶,背著一桿槍的颯爽英姿,整個人便站了起來,咬著牙說:「行,我們過去看看!」

  然而就在這時,從我們的身後傳來沙沙的腳步聲,從遠而近,在這種充斥著惡臭和屍體的環境中,聽著是那麼的瘆人。

  羅大屌的臉都變得跟紙一樣白,猛地扭過頭去,一看,「啊」的一聲叫,渾身直打擺子,接著一聲壓低嗓門的聲音響了起來:「這屍體,一直就在這裡?」我抬過頭去,來的是劉領導和馬領導,兩人渾身濕漉漉的,挽著褲管和袖子,一臉嚴肅地望著我們。

  我也沒有問他們在溪水裡面到底有沒有淘到金砂,而是站起身來,低聲說道:「四具屍體,來的時候就已經這樣了,看著腐爛程度,應該有些時日。」

  劉領導深深吸了一口氣,點頭說道:「應該是來的第二天晚上,或者第三天清晨死的,老馬,把人放下來,看看是怎麼死的。」兩人之中,以劉領導為主,馬領導聽了命令,走到樹下,手連續揮了四次,那四具屍體便跌落到了下面的落葉間。他速度極快,但是我卻能夠聽到有銳物的破空聲,心中奇怪:「這勘測隊的領導,怎麼還有這耍弄飛刀的身手?」

  我心中疑惑,不過為了避免麻煩,也沒有多說,而是走到近前,瞧見馬領導在那裡嘀咕道:「媽的,小午、阿龍、偉傑、小七……死得真慘,早知道就不帶你們出來了!」

  他的話語冷冷,心中幾乎要滴血了,然而劉領導卻好似沒有聽到,而是從隨身的包中掏出了一對塑膠手套來戴上,又有一把黃色小刀,開始翻檢屍體。

  這屍體各自在樹上十來天,風吹雨淋,這山裡面又悶又潮,早已腐爛,小刀輕輕剖開那發脹的皮膚,立刻有一股子的屍氣噴出來,我和羅大屌都受不了,站得遠遠,然而劉領導和馬領導卻是絲毫不受影響,一絲不苟。當時現場的氣氛簡直是凝重極了,別說羅大屌,我都有一種當即逃離的想法,不過最終還是忍住了,過了一會兒,我聽到劉領導在對馬領導低聲說道:「是中了屍毒死的,瞧這佈置來看,是茅山養鬼術啊——你看他們幾個腰間以下,大腿以上的皮膚,都是被剝走了……」

  他說得玄乎,我的心卻不斷地往下掉——這勘測隊的領導,怎麼還懂解剖屍體?而且還能夠把這些說得頭頭是道,好似真的一般?

  莫非,他們跟那青衣老道是同行,也懂那些詭異的奇門法術?

  若真的是如此,我先前在他們面前的吹噓,可不就是魯班門前耍大斧了麼?

  我的腦子裡亂糟糟的,一時間沒了主意,而這個時候,那個劉領導突然抬起頭來,臉上還有幾滴黃色的屍漿,衝我笑道:「二蛋,你說你學過一些道術,來幫我們參謀一下,弄成這麼一個場面來,到底是什麼目的?」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一點也不敢虛瞞,擺手推脫道:「兩位見笑了,我只是個鄉野小孩兒而已,就讀過幾天經書,也用不到實際的地方來,你們說,我們聽就是了。」那劉領導看了我一眼,彷彿看穿了我一般,也不再說,而是跟馬領導商量幾句,接著站起來,將手套上面的屍漿擦乾淨,然後朝我們招呼道:「事情大概清楚了,他們撞到了不該招惹的東西,又沒有拜好碼頭,所以殞了命。跟我來,我們一起去看看就是了。」

  瞧見這極度恐怖的場面,劉領導居然沒有一點兒緊張的表情,而是帶著馬領導,沿著那血腳印,朝著前方走。

  我和羅大屌對視一眼,趕忙跟在後面,不過前面這兩人也不知道怎麼的,走得飛快,一轉眼就快沒有影子了,我們只有甩開膀子在後面跑,跑了一盞茶的功夫,我還在招呼胖妞,餘光突然瞧見前面的羅大屌身子「嗖」的一下就不見了,嚇得半死,而後便是腳下一空,整個人就往著下方摔去。如此一落下去,頓時就摔得我鼻青臉腫,還沒有反應過來,突然感覺到一隻冰涼的手摸到了我的脖子上來。

  旁邊的羅大屌則大聲地哭:「哎喲,你爺爺的,別摸我褲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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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暗夜驚變

  羅大屌人如其名,這事兒我們一起玩尿泥的時候我便知道,聽到他叫得這麼犀利,我覺得摸在我脖子上面那隻冰冷的手,反而沒有那麼陰森恐怖了。

  接著黑暗中有一個人影站了起來,一把抱住了羅大屌:「我兒,你咋來了?」

  我一聽這聲音,哎喲,居然就是我們一直在尋找的攆山狗,本來以為他這回九死一生了,沒想到居然窩在了這個陷坑洞子裡面來。羅大屌也聽出了他爹的聲音,渾身一陣激動,反過來摟住,大聲喊道:「爹,你沒死?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合不攏嘴,攆山狗卻是一陣鬱悶,敲了他兒一腦殼子,憤憤地說:「怎麼,你狗日的想我死啊?」

  兩人一番熱鬧,解釋完為何進山之後,我過去拉攆山狗的胳膊,小心地問道:「羅叔,我爹呢?」

  攆山狗聽我問起,剛剛激動的情緒又回落下來,一聲長嘆,說:「唉……」這一口氣嘆得我渾身發毛,腦海裡立刻迴蕩起了那樹上吊著的幾具屍體,一屁股坐在地上,抓著攆山狗的大腿搖晃:「羅叔,你快講,我爹到底怎麼了?」

  我這一搖晃,攆山狗也站不住了,跌倒下來,這時我才感受到了他的虛弱,問怎麼回事,攆山狗苦笑著說:「你叔在這裡待了十來天,隨身帶著的,能吃的都吃了,現在是餓得頭昏眼花,怕是不行了。」旁邊的羅大屌一陣激靈,立刻從腰間摸出一個鐵盒子來,還有一個水壺,遞給他爹。攆山狗低頭一瞧,竟然是一盒午餐肉,喉嚨裡咕嘟一響,根本不作思量,一會兒的功夫,所有的東西便已經下了肚子。

  午餐肉吃完,攆山狗美美地喝了一口水,長長出一口氣,這才說道:「二蛋,我沒有遇到你爹,當時太亂了,我見機不對就跑了,結果掉進這裡,日月不見。」

  我爹不知生死,我強自收斂起惶恐不安的心情,說:「羅叔,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弄成這個樣子?」

  攆山狗背靠在陷坑邊緣,又灌了一口水,摸著有些撐的肚皮,這才緩緩說道:「媽了個巴子的,原本以為這勘測隊拿著正正經經的介紹信,是國家派來的人,沒想到居然是資本主義的走狗……」

  攆山狗是在進山第二天的時候發現不對勁的,一般來講,國家的勘測隊等級都比較分明,有領導,也有技術員,還有做苦力的大棒子,然而這些人普遍都有些江湖氣,稱兄道弟這且不算,整個隊伍除了一個姓王的老棺材蓋子,其他人說話都是沒上沒下的。

  他攆山狗是見過大世面的人物,心中仔細揣摩,心想著這些傢伙莫非是那些盜墓的?聽說很久以前,漢朝楚王的暗墓就藏在這片山裡面,好些個做這種營生的土賊,走遍祖國的大好河山,就是挖這些老祖宗的墓地,然後把裡面的文物刨出來,通過香港、老山等邊界賣出去,拿到外國人的博物館裡面展示,能賺老鼻子錢。浪潮這麼多年,整得肚子都吃不飽,人心思動,別說是這些人,就算是他攆山狗,都有些心動。

  攆山狗把這事兒跟我爹講起,我爹說他也知道了,而且還在想,這些人做的買賣不正當,心黑手辣,說不得還要害我們的性命。

  說到這兒,兩人就開始琢磨著到了晚上的時候,溜號走人了。

  頭天紮了營地,第二天白天的時候,勘測隊十多個人開始撒了網地散開,有的還真的拿了儀器測量,有的人卻是拿著一種古裡古怪的長鏟子,往土裡面掏弄,還有的人就是觀山看水,口中還唸唸有詞。下午的時候出了事情,勘測隊有一個半大小子不知道受了什麼傷,那些人拉著我爹去查看,接著就沒有見他回來,到了半夜的時候,攆山狗悄不作聲地爬起來,帶了白天準備好的東西,摸出來找我爹,結果剛蹲草叢裡,就瞧見一股濃黑的煙子從山口那邊瞟過來,他心想壞了,連忙扯了塊布,一泡尿弄濕,捂在鼻子外邊。

  他還沒有忙活完,就聽見有人的慘叫聲傳來,循聲望去,看到一個高瘦的身影,帶著幾個身形僵直的傢伙,從上風口走過來,四個守夜的勘測隊隊員迎上去,結果沒兩下,人就栽倒在了地上。

  營地中間有篝火,旁邊還有油燈,那幾個黑影子走上前來的時候,攆山狗抬頭便瞧見了一張僵硬的老臉,那臉好是三伏天的臘肉,油光水亮中又帶著一種腐爛的氣息。

  麻栗山靠近湘西,這湘西三怪,趕屍蠱婆落洞女,他也都是有聽過的,相比於心狠手辣的疑似盜墓團夥,這些神神怪怪的東西,更加恐怖,那死了都不算是一件事,可著勁地折騰人呢,攆山狗這縱橫麻栗山的漢子再也扛不住了,也顧不得去找我爹,瞧見營地裡衝出幾個人影來,一邊咳嗽一邊朝來襲的人衝去攔截,他便貓著身子,朝著反方向跑,結果沒跑出多遠,這林子裡黑漆漆,也沒有見著,一步落空,直接掉進了這個土洞子來。

  這土洞子是以前山裡的獵人用來陷猛獸用的,挖得又深又陡,根本沒有著力點,而且時間久遠,旁邊走長了一圈草,十分隱蔽,他當時試了一下,爬不上去,正努力呢,結果沒多久那聲音就過來了,他只有蹲在這兒,不敢動了。

  結果這一蹲就蹲了十多天,他把身上帶的所有東西都吃完了,要不是下了兩場雨水,說不定我們發現的,就是他的屍體了。

  說完這些,攆山狗打了一個飽嗝,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愧疚地說道:「二蛋啊,羅叔對不起你啊,沒有把你爹也一起帶出來。」這一日之間,我的心情起起伏伏,此刻也早已麻木,淡定地聽著攆山狗講完這些,平靜地說:「沒事,我爹不管生死,都要弄明白的。現在先不急。」

  稍微歇了一會兒,攆山狗還發愁我們這三個是不是都要困在這兒了,我卻站起來吹了一個口哨,接著這陷阱口掉落下來一根籐條來,又伸出一個腦袋,卻是胖妞這小猴子。

  瞧見這小傢伙朝我扮鬼臉,我的心情不由得好了很多,胖妞跟了我三年,比人還精,根本不用我吩咐,就弄好了籐條。先是我,然後是羅大屌,最後我們兩人一起將攆山狗給拉了上來。這一過程十分費力,三人上來之後,一起躺在草叢裡直喘粗氣。此間林深幽幽,陰森恐怖,我們也沒有敢多歇,緩口氣,便站起來,我看著團圓了的羅大屌父子,沉聲說道:「羅叔,大屌,你們先回去報信,我這裡,還要再找一下,沒有我爹的消息,我不死心呢。」

  才出虎穴,又入狼窩,這還是需要一定的勇氣,攆山狗到底是頂天立地的山裡漢子,幾乎沒有半點思量,一手拍著我的肩膀,說:「二蛋,叔這命是你救的,我跟你走。」

  羅大屌也要與我同生共死,情況緊急,我也不推辭,帶著兩人一猴,悄不作聲地往前面的林子裡摸去。

  走了不過一刻鐘,前面的林子就開始稀了,接著原本靜寂無聲的林中響起了一陣嘈雜的響聲,我們屏住氣息,從旁邊繞過來,摸到前面一看,卻見到勘測隊的劉領導和馬領導正在一片低矮的茅草屋前,跟一個駝背獨眼的麻衣老頭兒對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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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老鼠會與茅山宗

  在此之前,勘測隊的劉領導和馬領導顯然是已經跟那個麻衣老頭兒,鬧出了點兒動靜,不過當我們過來的時候,雙方已經在對峙了,那劉領導雙手抱拳,恭聲說道:「開門的山,走路的水,四海之內皆兄弟,兄弟我劉元昊,河南洛陽老鼠會,弄點小買賣,不曉得衝撞了前輩,還請見諒。」他擺明車馬,我在旁邊聽得一陣心驚,瞧著架勢,劉領導果然不是國家派來的勘測隊。

  麻衣老頭兒一聽,卻是桀桀怪笑起來:「弄出這麼大的陣仗,我當是何方人物呢,原來是一堆挖地洞、發死人財的傢伙。實話跟你說了吧,你們的人,挖洞子挖到我這兒來,給我順手都料理了,敞亮的買賣,管殺又管埋。事情已經這樣了,你說怎麼辦吧?」

  這老頭兒又駝背,又瞎了一隻眼,臉上的皺紋還老得像松樹皮,我打出生就沒有見過這麼醜的人物,然而偏偏是這麼一個人,講出來的話,卻是那麼的嗜血和邪惡,讓人聽了,不寒而慄。

  他毫不客氣,勘測隊的兩位領導也是勃然變色,脾氣最是不好的馬領導一步跨前,指著麻衣老頭大罵:「你他媽的狂啥,茅山的人就了不起是吧,茅山的人,就能夠胡亂殺人,是吧?」

  馬領導色厲內荏,而那麻衣老頭顯得更加的淡定了,微微一笑,平靜地說:「對啊,我就是這麼一個人,怎麼,你咬我?」

  這話就像火星蹦到油桶裡,雙方談不攏,瞬間就炸了,我瞧見勘測隊的兩位領導從背包裡面,各自拿出了一把古怪的圓鏟出來,就朝著那麻衣老頭兒撲去。這兩位爺都是體格強壯的中年男人,營養又好,跟當兵的一樣,而麻衣老頭兒佝僂著腰,根本就是個一碰就倒的糟老頭子。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感覺到有一種羚羊撲向獅子的悲壯和淒涼。

  結果真的沒有出乎我的預料,劉、馬兩位領導氣勢洶洶,結果衝到那麻衣老頭兒的面前來的時候,身形突然一下就有些扭曲,彷彿腳下變得很滑,一下就摔倒出去。麻衣老頭兒雖然看著風燭殘年,但伸手卻比我家胖妞還要敏捷,那人一騰空,像個大馬猴兒,咕嚕一滾,竟然出現在了劉領導的面前,右手高高揚起,眼看著就要朝著那劉領導的脖子間抹去。眼看就要得手,關鍵時刻,劉領導一個懶驢打滾,逃過一劫,而旁邊的馬領導也過來接應他,終於逃脫了危險。

  經此一下,這兩位領導的動作也就變得謹慎了許多,圍在旁邊與其周旋。

  看得出來,兩位領導都是練家子,那把式耍得有模有樣,尋常三五個人,還真的對付不了他,然而他們強,那個麻衣老頭更強,敏捷如狐,迅如獵豹,厲害得簡直能算得上怪物,眼看著他們兩個就要處於下風了,旁邊的攆山狗輕輕碰了一下我,低聲說道:「二蛋,你爹要在,估計就在那場屋子裡面關著了。」

  麻衣老頭說把營地裡所有的人都給料理了,這話不知道說的是真是假,不過說明營地裡所有的人,基本上都落在了他的手上。我點頭,沒說話,繼續關注場中的狀況,雖然我們已經確定這勘測隊的領導不是國家的,但是也希望他們能夠贏。

  比起喜怒無常、殺人如麻的那麻衣老頭來說,他們還算是比較好說話的。

  不過事情往往不會如人所願,交手沒多久,麻衣老頭突然一晃動身體,劉領導的右臂便給他又尖又長的指甲給劃了一下,一開始還沒有感覺,結果沒一會兒,半邊膀子都開始發麻了,接著傷口處竟然冒出了煙霧來,騰騰而出,一股惡臭揮發。

  「屍毒?」劉領導又氣又急,朝著麻衣老頭厲聲叫道:「你好狠的心,難道你就不怕我們老鼠會大檔頭的報復麼?」

  麻衣老頭一步踏前,將又尖又銳的指甲高高舉起,醜陋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狂傲的笑容,桀桀怪笑道:「老鼠會是吧,別說是你,就算是俞麟親自來,你看我會給他面子不?」

  劉領導捂著半邊發麻的身子,看到麻衣老頭一步一步地走上前來,一股憑空而起的恐懼湧上心頭,不由得朝旁邊大喊:「馬韓九,救我啊……」然而這一轉身,卻瞧見原本與他並肩作戰的馬領導在不知不覺間,竟然將身上的背包丟開,撒開腳丫子就跑了。

  「我艹!」劉領導還沒有從被同伴拋棄的失落感中走出來,聽到風聲一起,下意識地揮剷去擋,結果發現脖子一熱,整個視界竟然直接朝上面飛了起來。

  碩大人頭,憑空飛起。

  我緊緊摀住嘴巴,瞧見劉領導的腦袋朝著天空飛起,巨大的體內氣壓將那鮮血噴出了七八米的高度,而造成這一切的,僅僅只是一個駝背瞎眼的老頭,用那又尖又長的手指甲弄出來的。這場面實在是太讓人震撼了,我感覺自己陷入了巨大的驚恐中。

  殺完了人,麻衣老頭毫不在乎,甚至將舌頭伸出來,舔了舔漫天的血雨,然後一點兒不停留,朝著遠處馬領導的背影追去。

  兩人遠走,劉領導的無頭身軀還在那兒痙攣抽動,我豁然而起,朝著攆山狗說道:「羅叔,你們在這裡放哨接應,我去那屋子裡看看。」我抬腿便走,攆山狗也沒有阻攔我,而是囑咐我道:「二蛋,小心,他還有同夥的。」

  說話間,我已經帶著胖妞繞過林子,慢慢地接近了那片茅屋。

  這茅屋一共五間,連成一排,建得一點也不符合常規,歪歪扭扭,好像一推就要垮掉一樣,跟那麻衣老人的長相倒也是絕配。有胖妞這飛簷走壁的小傢伙在,我也沒有貿然進去的心思,而是揮揮手,讓胖妞先去打個前站。胖妞不是尋常的猴子,跟了我這幾年,最是機靈,一低頭,直接就攀上了屋樑,朝著裡面鑽進去,沒等一會,我聽到「嗷嗷」兩聲,卻是胖妞給我發了信號,於是推開門,走了進去。

  一進屋,便有一股濃烈的屍臭迎面而來,沒有準備的我幾乎一頭栽了地。

  好不容易忍住了這一股讓我胃中翻江倒海的惡臭,我抬頭打量這房間——我去,空空蕩蕩的,除了角落有一個木板床,比我家都還要窮。我瞧見胖妞蹲在對門的屋樑上面嗷嗷叫,曉得它是有了發現,於是強忍著心中的恐懼,推開第一扇門,瞧見兩旁都有黑幕垂落,也沒有心思打量太多,一路「蹬蹬蹬」,穿門過戶,一直都在了第四間,突然感到溫度驟然變得好高。

  胖妞從上面一下躥來,將旁邊的幕布掀開,我抬頭一看,卻見五個光著膀子,下身就穿著一條大褲衩的男人,正在往一個大灶裡面添著柴火,而那大灶之上,有一口巨鍋,裡面咕嘟咕嘟地煮著什麼,因為太高,所以我沒有瞧見,但是一股帶著腥味的肉香充斥著整個房間,與之前的氣味一沖,整個人就感覺又要吐了。

  胖妞把遮住這灶間的幕布拉下,將這整個場景都顯露在我的面前,那些人一點兒反應都沒有,繼續地往灶裡面添加柴火,還有兩個一身肌肉的漢子,站在高高的灶台邊,用巨大的鏟子在鍋裡面攪和著。

  我看著其中有一個人格外眼熟,一腳走上前去,拉住胳膊,一把轉過來,不由得大聲喊道:「爹!」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6-16 16:34
第二十五章 勇闖屍屋

  這人的確是我那失蹤十來天的老爹,龍家嶺的赤腳醫生陳知禮,幾天不見,他變得又黑又瘦,眼睛小了,眉毛沒了,渾身濕淋淋的,汗出如漿,像剛從水裡面撈出來的一般,散發著一股濃烈的汗臭味。

  不過被我拉著,我爹卻根本沒有認出我來,而是一掙扎,將我的手甩開,對我不管不顧,若無其事地繼續往爐灶裡面加柴火。

  我的目光從我爹那茫然而沒有焦點的眼神中,移動到了他的額頭上面來。

  我看到了一張黃黑色的符籙,中間用大筆勾勒著四個大字「赦令吾尊」,兩側用狂草連續,一路拖下,首尾相連在了一起來,形成了一個完美的回路。這符籙的顏料,與青衣老道的那硃砂不同,完全就是凝練而出的鮮血和屍油,看著十分猙獰可怖,我心中震撼,曉得我爹之所以認不得我,就是因為這個東西。

  我退後兩步,瞧見沒有人管我,於是使勁兒吸氣,也顧不得這肉香和屍臭在鼻腔裡如何翻騰,心中不斷地告訴自己,冷靜,冷靜,要想活命,要想將爹救出來,我只有冷靜下來,才可以。

  在沉思了一會兒後,我終於從三年所學的道經中,找到了破解的辦法,雖然沒有試過,但是值此之機,我也沒有太多的法子,只有拼了。

  當下我將右手中指咬破,然後一步跨上前去,將我爹再次拉拽過來,帶血的手指抵在了他的額頭上面,口中快速地喝念了一遍《太上三洞神卷》中的淨穢咒:「玄天正氣,黃老之精。吐水萬丈,蕩滌妖氛。三魂守衛,七魄安寧。形神俱妙,與道合真……」

  一遍唸完,我也不管這是否是老鬼當初教授的韻味,將這黃紙符一把扯下,然後咬破舌尖,伴隨著一陣劇痛,朝著我爹的臉上噴去。血霧中,我瞧見我爹的臉色幾經變化,從麻木不仁,到戾氣橫生,接著回覆清明,愣了一會兒,抓著我的胳膊問道:「二蛋,你怎麼在這兒?」聽到我爹這麼叫我,我整個人都感覺到了一陣無比的快活,緊緊抱著我爹,說:「爹,你終於醒了,你自己瞧瞧,你在幹啥呢?」

  剛才離得遠,而我又矮,所以看得不仔細,這會兒走近了灶台,才發現這巨鍋裡面散發出來的肉香為何腥味十足,全部都是因為這裡面熬煮的東西在作怪。

  這裡面是什麼呢?剝得光光的人,橫七刀豎八刀,斬得規規整整,全部扔到大鍋裡面熬煮,那些胳膊啊腿、腦袋什麼的在裡面翻滾不休,蜜色人油浮在表面,厚厚一層,散發出濃烈異香。瞧見這場景,我爹頓時就忍不住了,一股酸水從胃中翻騰而起,化作水箭,全數噴灑在了旁邊一人的臉上。

  這酸水又臭又腥,然而那人根本就顧不得這些,表情僵硬地往灶底里添加著柴火,那認真的勁兒,別說別人,就算是我都有些佩服了。

  我爹吐完,自己緩過勁兒來,一把抓著我,說:「二蛋,快跑,快離開這裡。」

  我爹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一赤腳醫生,哪裡見過這種場面,下意識地就想逃,而我下意識地瞄了一眼旁邊幾個還在熬煮人油的勘測隊成員,想著一來那馬領導擋不住麻衣老頭多久,時間不夠,二來這舌尖之血,全憑一口精氣,我吐完了我爹,也就弱了,喚不醒他們,貿然撕下那黃紙符,說不定還要生出許多禍端,於是點了點頭,拉著我爹朝著回路走。

  胖妞在房樑上帶路,而我們則在後面跟著,然而剛剛走過第三個房間,便聽到前面傳來一陣腳步聲,我嚇得半死,左右一打量,拉著我爹就閃進了旁邊的幕布里。

  我們剛剛躲入幕布,便瞧見一雙白嫩嫩的光腳丫從前面走過,朝著我們剛才走過來的灶房過去。

  麻衣老頭自然不會有這麼一雙嫩腳丫,來的因為是另有其人,我這會兒成了驚弓之鳥,也不敢與其接觸,這邊避開來人,剛剛要鬆一口氣,結果我頭頂突然滴下一點油膩膩的液體,冰冰涼,一下就滑落到了我的額頭上面來,我下意識地一抬頭,卻瞧見頭上有一對手,那手像雞爪,又黑又幹,指甲半寸,上面長著黑乎乎的絨毛……我嚇了一跳,退了兩步,抬頭一看,卻見一頭全身長著濃密黑毛的高大干屍,直挺挺地站著,而在它旁邊,還站著兩個跟它一般模樣的同類呢。

  原來這房間裡面,用黑色幕布遮擋著的,全部都是這樣的屍體啊!

  我嚇得魂飛魄散,不過卻也能夠壓抑住嗓子的喊聲,然而就在此時,我爹卻是再也忍受不住了,發出了一聲淒厲到了極點的喊聲來:「啊……」

  我爹一喊,我心想壞菜了,暴露了,當下也管不得許多,一把拽住我爹的衣角,拉著他就衝出旁邊的幕布,朝著外面跑去。

  我們這邊一急躁起來,那個就有了動靜,我聽到咚咚咚的聲音從灶房那邊傳來,也不敢回頭,跟著我爹一陣跑,結果就要衝出這草屋門口的時候,前面突然出現了一個黑乎乎的身影,擋在了前頭。看不清臉目,我爹下意識地往旁邊閃,而我卻直接一個飛腳,朝著那東西踹了過去。

  腳尖中物,那東西朝著後面倒開,我和我爹就衝出了茅屋,我回頭一看,瞧見剛才擋在門口的那黑影子,竟然和屋子裡面僵直站著的那毛茸茸屍體一樣。

  養屍人、養屍人!

  我的腦海裡盤旋著這三個字,立刻就不淡定了,一把拽住我爹,大聲喊道:「爹,你快走,朝著那個方向跑開去,羅叔和大屌在那邊等著你,你們見面之後,直接出山,不要管我。」

  我陳二蛋,出身便有那「山鬼老魅聚邪紋」,前些日子又中了那嬰靈寒咒,這都是劫,避無可避,不過作孽都是我的,可不能禍害我的家人,所以我讓我爹趕緊走開。然而我爹不肯,回頭來拉我,說一起走。我爹平日裡是一家之主,十分威嚴,也很少流露出溫情,不過我曉得對於我這個幺兒,他最是喜愛,要不然當初也不會為了我的生死奔走不休,哪裡肯讓我獨自留在這裡抵擋。

  這父子情濃,我也左右不得我爹的想法,只有誆騙他:「爹,我在山裡面,跟那道長學本事,別的沒學著,倒是學了一門逃命的本事,從無失誤,你走了,我自然能逃脫;不走,反而是累贅!」

  我爹也就是一個尋常人,膽子也不大,當時是焦急恐懼到了極點,一聽我說得確定,言之鑿鑿,懸空的心思也就安靜了點兒,一邊與我狂奔,一邊不確定地問道:「當真?」

  我一把甩開他的手,很肯定地說:「真的!」

  得到了我肯定的答覆,我爹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拍著我的肩膀說保重,然而朝著攆山狗和羅大屌他們藏身的草叢那邊就要跑去,然而這個時候,一個身影突然攔在了我們的前面來,一聲稚嫩而陰霾的聲音憑空響起:「想走?那也要問一問姑奶奶我,願不願意啊?」

  我轉過頭來,首先看到的是一雙白嫩嫩的赤足,再接著,我瞧見了一張宜喜宜嗔、明豔無比的小臉,卻是一個嬌媚的綠衣少女,正攔在我們的面前,而在她的旁邊,兩個面無表情的高個兒殭屍,抱著膀子,一臉白毛。

  我心中一陣焦躁——我艹,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啊,老子陳二蛋,難道就要交代在這裡了麼?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6-16 16:34
第二十六章 楊小懶

  關鍵時刻,我的手不自覺地摸到了內兜裡面的符袋。

  這是青衣老道當初離開的時候,送給我的,裡面裝有符籙六張,分別是落幡神符、破地獄符、甘露符、風符、斗母玄靈秘符以及雷符。

  青衣老道究竟有多厲害,這個我不知道,但是共同生活了三年,卻無時不刻地能夠感受到他的行為,無論是生活還是修行,都貼合自然之法,遠遠比我面前這些通過旁門左道弄出來的傢伙,要厲害許多,所有我想要脫險,恐怕就只能夠拜託他留下來的符袋了。

  我在一瞬間就冷靜下來,心中盤算著這六張符籙,倘若用上風符,我自然是可以逃之夭夭,可憐我老爹又要跑到那灶台邊去熬人油了——到底應該用什麼呢?

  我的臉色陰晴不定,而攔在我面前的那個綠衣女孩嘴角卻翹了起來:「小子,你是老鼠會的吧,人挺賊的啊,趁著我爹去追人,自個兒卻溜到了這裡來,還將我爹那鎮魂符給解了,不錯,是個人才,不過遇到你姐姐我,還是要吃癟啊!」

  這小妞瞧著不過十四五歲,但是長得有模有樣,要胸脯有胸脯,要臉蛋有臉蛋,跟畫片上的美人兒一樣,平日裡倘若遇見,必然是我、羅大屌和龍根子幾個人意淫的對象,不過瞧見剛才灶房裡面那熬煮的人油,還有拱衛在她旁邊的那兩具殭屍,我可沒有半點兒輕鬆的心思,也顧不得仔細思量那個七老八十的麻衣老頭是如何生出這麼水靈的小妞兒來的,只是深呼吸,然後低聲對我爹說道:「爹,一會兒我一出聲,你就朝著那兒跑,不要回頭,也不要停留,懂不懂?」

  我爹此刻都還沒有從那種巨大的恐懼中走脫出來,再加上我這超越年齡的沉穩和淡定,以及這些日子以來我的表現,覺得我是道門中人,比他這老子還厲害,於是毫不猶豫地點頭回答:「好,我曉得了!」

  我爹這麼一說,我就沒有一點兒負擔了,右手在符袋裡面一陣摸索,終於挑中了一張,口中默默念道:「幡懸寶號,普利無邊,諸神衛護,天罪消愆……」

  我唸咒引導,這法門是老鬼一言一語帶著我學會的,原本並無大用,然而有了青衣老道這符籙,我卻是夷然無畏,隨著那符籙之上迴蕩而來的巨大力量,與我的咒訣共鳴而生,我立刻感覺到了信心滿滿,一步踏前,開始吼了起來:「經完幡落,雲旆回天……」

  就在我這一般吼的時候,我爹就邁著腳步,朝著攆山狗他們藏身的那草叢飛奔而走,而這個時候,那個綠衣女孩也感受到了附錄之上傳遞而來的恐怖力量,也來不及阻攔我爹,白藕胳膊往前一揮,大聲喊道:「攔住他!」

  她所說的「他」,不是我爹,而是我,那兩具高大的白毛殭屍原本僵直不動,如同擺設,然而一得了命令,就如同猛虎,嘴一張,黑色獠牙顯露,便朝著我撲來。

  這樣兩具渾身是毛的屍體突然一動,並且朝著而我這邊衝來,那畫面感真的是讓人毛骨悚然,然而我卻感覺到了滿滿的信心,全身的鮮血沸騰,用一種吼叫的聲音大聲喊道:「急急如、玉皇上帝律令!」

  一聲唸完,我感覺那符籙彷彿一個巨大的黑洞,一瞬間就將我所有的氣力都抽光了,我腳一軟,癱倒下來,而那符籙卻「轟」的一下,燃燒起來,接著化作一道白光,像煙花,朝著天空升起。我瞧見那兩具殭屍就要衝到我的面前來,雙手的指間油黑銳利,僵硬的臉上似乎還流露出了一絲興奮……

  不會吧,這符籙沒用?

  我心中幾乎生出一絲絕望,然而就在此刻,一道炸雷當場生出,我瞧見天空之上,垂落旗旛無數,無風而起,簌簌飛揚,接著充斥在我眼中的一切世界,而我也被那急劇而起的氣流捲起,在地上翻滾不休。

  我當時的記憶充斥著滿滿的白光,整個人都暈過去了,等我恢復意識的時候,感覺一隻毛茸茸的小手在摸我的臉,耳邊傳來胖妞焦急的叫聲。我睜開眼,發現自己全身痠痛,勉強撐起身子來,瞧見我已經滾落到離剛才所站之地十幾米遠,旁邊軟軟的,一摸,竟然還是劉領導那具無頭屍身,而在另一頭,我瞧見那兩具嚇人的白毛殭屍竟然炸成了碎片,而攔在我面前的那個綠衣女孩則半坐在地上,一臉怨恨地朝著我這邊看,顯然也是剛剛醒過來。

  我強忍著巨大的疼痛爬起來,看了一眼我爹跑開的方向,沒見到人影,說明已經走遠了,幾乎沒有思量,我便毅然轉過頭去,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踉踉蹌蹌地跑開,而後面則留下了那個綠衣女孩憤怒地喊聲:「那小子,你等著,我不會讓你好過的!」

  這威脅軟綿綿的,我只當是在放屁,拚命邁開雙腿,帶著胖妞朝另外一個方向逃離。

  我見過勘測隊的劉領導和馬領導和麻衣老頭之間的拚鬥,曉得馬領導就算是逃,恐怕也逃不開多遠,等到那個麻衣老頭回來的時候,我們恐怕就是砧板上面的肥肉,想怎麼剁,就怎麼剁了。

  在我的生命裡面,這麻衣老頭和綠衣女孩是我見過的最殘忍最恐怖的人物,倘若落在他們的手上,生不如死那是妥妥的,這痛苦,我寧願我來享,也不願生我養我的老爹來受,所以我只有南轅北轍,背道而馳,這樣才能夠引開那人的注意。這樣一想,我便是滿腔的悲壯之心,自覺得牛逼無比,腳步便越發地快了幾分。然而我終究還是太小,沒有跑過一刻鐘,便感覺脖子後面來了一陣風,我往著前面一縮,結果還是躲不開,後腦勺被狠狠磕了一下,兩眼一黑,人就直接暈死過了去。

  等我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剝得光光的,雙手被捆在溪邊的一棵樹杈上面,涼風一吹,我下意識地夾緊了雙腿。

  睜開眼睛,入目處正是那個麻衣老頭,旁邊過還有那個又凶又美的綠衣女孩,正惡狠狠地瞪著我呢。

  似乎預料到了我的醒來,正蹲在地上抽旱菸的麻衣老頭吐了一口煙霧,平平靜靜地說道:「我呢,比較急,事情也多,就不跟你廢話了,就問你幾句話,答得好,或許能活,答不好,溪水長流,願你得以安眠。」

  咬人的狗不叫,叫人的狗不咬,我二蛋縱橫龍家嶺這麼多年,自然曉得這個道理,麻衣老頭說得越是平靜,我便曉得自己後路越發的少,想起那灶台上面熬煮的人油和屍體碎塊,我原本無比悲壯豪放的心情立刻沉到了谷底里。不過這世界上又沒有什麼後悔藥吃,於是只有極力表現出配合的意圖來:「嗯,嗯,你說,我聽呢。」

  麻衣老頭拿出了從我懷裡搜出來的符袋,平靜地說道:「這個東西,是哪裡得到的?」

  「一個青衣老道送的,我給他打了三年雜,臨走的時候,他給了我,說留一個念想。」我忙不迭地說道,這才瞧見麻衣老頭的臉上繃得緊緊,繼續又問我:「他人呢?」

  真話?還是謊話?

  電光火石之間,我幾乎是憑著本能地說道:「他走了,不曉得到了哪兒。」

  這句話救了我,他手一揮,我就滾落在了地上,接著他吩咐道:「把你的衣服穿上,然後跟著我們走。」我可不習慣光溜溜地出現在別人面前,忙不迭地穿衣服,那綠衣女孩急了,一把拉住她爹,問:「爹,你怎麼這樣就放過他了啊?」

  麻衣老頭不答話,只是走向了旁邊的一堆物件,綠衣女孩受了氣,走到我面前來,一腳把我踢在地上,踩著我的腦殼,惡狠狠地說道:「小子,算你幸運,不過你記住,碰到我楊小懶,你這輩子的好日子,就算是到頭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6-16 16:35
第二十七章 胖妞噩耗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面對著這樣惡聲惡氣的威脅,我知道最正確的做法,就是用沉默來應對,於是閉著眼睛,默然無語。

  楊小懶?哼,聽名字就不是什麼好鳥,雖然你長得漂亮,但是在我的心中,卻跟那長著白毛的殭屍,沒有什麼區別。

  無他,惡毒的女人討人嫌。

  然而我這一閉眼,肚子又挨了幾腳——這少女也忒狠毒了,每一腳都彷彿使上了全力,我直感覺自己的肚子翻江倒海,彷彿裡面的腸子全部都打了結,使勁兒擰巴呢,難受得哇哇大叫,不過這麻衣老頭在旁邊,我也不敢反抗。再說了,即使我奮起反擊,全身物件被繳的我,估計也抵不過這個自小就凶悍如獅的小娘子,於是只有在草地上翻滾,儘量避開這拳腳。

  這一陣胖揍以麻衣老頭的喝止為結束,也彷彿是那「殺威棒」一般,讓我深深記住了這三個字:「楊小懶!」

  自此以後,我一想到「母老虎」三個字,腦子裡便自動浮現出這個綠衣少女的名字來。

  楊小懶揍我走得歡暢,凶惡得緊,然而在他爹面前,卻是無比的嬌憨,抱著麻衣老頭的胳膊,一邊晃,一邊撒嬌:「爹,我們為什麼要走啊,憑你的手段,將那幾個逃走的山民給辦了,誰能夠曉得我們住在這兒?」

  麻衣老頭手中忙著活計,不過看得出來,他對這個年幼的女兒十分喜愛,細心解釋道:「那幾個村民倒是小事,主要是老鼠會那個姓馬的傢伙從溪水裡跑了,他一走,我們就暴露了;還有,那天來的人裡面,有一個人跑了,不過卻被我認了出來,是鳳凰王家的,想來他們的目的,是又在找白蓮教的那個墓地,王家跟邪教扯得上關係,這裡必定會是風口浪尖,我們還是躲開的好一點。」

  楊小懶有些奇怪,問:「怕什麼啊,爹你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邪符王,無論是老鼠會的俞麟,還是鳳凰王家,哪裡比得上你?再有了,實在不行,不是還有我哥麼?」

  說到這兒,麻衣老頭就變得有些嚴肅了,停下手上的活計,看了我一眼,肅聲說道:「胡扯什麼?我告訴你,以後少提你哥,知道沒?他是有大前途的人,沒我們這號親戚。再說了,你沒聽這小子說李道子出現在這附近麼?李道子自上次從兩彈一星的實驗基地回來,就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你難道想我們撞到他槍口上啊?」

  楊小懶更加不樂意了,指著我,說:「要不然,我們把這小子種荷花算了,神不知鬼不覺,不然帶著他在路上,多不方便啊?」

  我感受到了楊小懶最深的惡意,心中忐忑,不過麻衣老頭並沒有同意,而是告誡她道:「不管怎麼說,他跟李道子還是有些淵源的,做人留一線,日後好想見,這道理你要記住,以後也不會吃虧……」

  兩人說完,麻衣老頭遞給我一副擔子,平靜地說道:「小子,你命好,本來我不準備帶上你的,不過你說了實話,蠻對我的胃口,所以你這條命呢,暫時寄放在我這裡,表現好了,就活著,表現不好呢,誰也救不了你自己,懂了沒有?」我將那副擔子接過來,扁擔兩頭是一對沉甸甸的封閉式木桶,裡面有液體晃動,我擔著,好沉,不過還是裝作無恙,腆著臉跟楊小懶套近乎:「小懶姐,這裡面是什麼啊,挺沉!」

  楊小懶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一雙眼睛在夜裡面泛起了微微的光芒,平靜地說:「這裡面啊,是熬煮好的屍油啊,之所以沉,是因為有好多冤魂在裡面作亂呢。」

  她這話說得我一陣踉蹌,整個人都不淡定了,感覺一陣又一陣的陰寒從扁擔那兒傳遞過來,身體冰涼涼的。

  啟程了,我聽到麻衣老頭一個唿哨,口中高喝道:「喂乎喲,開門行路,慢慢走,路在腳下,行程在心頭,注意著呢。」他這話兒像山歌子,韻律古怪,又有些綿長,不過那話音一落,從黑暗中竟然走出了二十多黑影子,身上背著大包小包,腳步僵硬地朝著左邊的一條小道走去。

  而在末尾,有一個兩米高的巨大黑影,一身的雜毛,有白有黑也有紫色,那腦袋像是猿猴一樣,楊小懶足尖一蹬,竟然跳上了那個巨大黑影的肩上,坐著,喊道:「大個兒,我們走。」

  她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條皮鞭子,在空中一甩,啪的一聲響,那巨大的黑影就緩步朝前走。

  麻衣老頭在最前面領路,而楊小懶則騎著大個兒殭屍押尾,好像是沒有人管我,不過我知道,我只要是敢流露出一點兒跑的意思,恐怕就要跟我擔著的這兩桶屍油一樣,怨魂不散了。

  經過了先前跟青衣老道三年的經歷,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就是這些有本事、有手段的人,大抵都是些瘋子,脾氣古怪、隨性而為,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若是想要安安穩穩地活下來,那就必須表現得無比的順從,並且沒有半點兒威脅性。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只要我不是表現得太討人厭,他們總不會無緣無故地下黑手的。

  更何況,麻衣老頭說了,留我一條性命,也是為了給青衣老道,也就是李道子結善緣。

  在得知他們並沒有謀害我父親,而是讓他們自行離開之後,我將受到的所有羞辱和打罵都收斂在了心裡,一邊咬牙挑著擔子,一邊跟綠衣少女楊小懶攀起關係來。

  結果那女孩瞌睡得很,根本就沒有跟我聊天的意思,噼裡啪啦訓了我一頓之後,行程陷入了沉默。

  一路緩行,在前頭領路的麻衣老頭專挑那偏僻難行的路走,有的地方甚至根本沒有路,走得十分艱辛。這樣的路,空著手走都夠嗆,何況是擔著一副架子,可以想像得到當時的我有多狼狽,然而這一切困難,在生死威脅的面前,都顯得沒有那麼的嚴重。

  黑漆漆的夜裡,其實視線也是有限的,不過我能夠看天山的星斗,曉得大概是一直往西。

  走到了下半夜,前面的殭屍群好像有一些躁動,麻衣老頭便吩咐停歇下來,將屍體全部藏在了草叢中躺下,然後吩咐我去撿乾柴來生火。我做這一切,都沒有人監督,不過我知道這是在考驗我,極盡謹慎,一點也不敢異動。

  麻衣老頭顯然常年都在山林行走,火很快就生好了,上面駕著一口鍋,咕嘟咕嘟煮著水,然後開始弄來了路上搞的野物,兩隻花羽毛的山雞,一個肥碩的山鼠,還有一些野地裡的蔬菜。這些我都熟門熟路,自告奮勇地上前幫忙,麻衣老頭本來就不願意做這事兒,瞧見我忙活得利索,便索性讓我來做,而我也為了凸顯出自己的價值,大展身手,一隻荷葉叫花雞,一鍋濃濃的雞鼠湯,綠油油的野菜在鍋裡飄蕩,這味道香得在旁邊睡覺的楊小懶都給饞醒了。

  麻衣老頭對我刮目相看,那張醜臉難得地露出了笑容,朝我舉起大拇指,而楊小懶則拍著手,歡快地喊道:「不錯啊,好香呢。」

  我發現這個時候的她,笑起來好漂亮。

  到了這個時候,我才終於將悶在心裡面的話講出來:「楊老爹,先前跟著我的那猴子,你有沒有見著啊?」麻衣老頭沒說話,在旁邊拿勺子往鍋裡舀肉的楊小懶接茬道:「死了,一掌拍死,利落得很。」

  「啊?」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渾身發涼,想起胖妞陪在我身邊的這些歲月,眼淚水就止不住地往外流。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6-16 16:36
第二十八章 受盡屈辱

  瞧見我這悲傷欲絕的模樣,正在啃著熱騰騰雞腿的楊小懶噗嗤一笑,嗆了一下,眼淚水都流了出來。

  她一邊擦眼淚,一邊笑著喊道:「你叫二蛋是吧,陳二蛋?不錯,你爹可真會取名字,笨蛋加傻蛋,真正是應了這景兒……」她笑得歡暢,我心中卻越發地悲涼,這小娘皮子心思惡毒得很,漠視生命,有朝一日,老子一定要弄死你,在你的身上踏上一萬腳。

  楊小懶笑了一會兒,低頭一看,瞧見我那一副憤怒到了極點的模樣,這才輕飄飄地又說了一句:「放心啦,騙你的,那瘦猴子有什麼好玩的,被我爹甩丟了而已。」

  我見她說得輕描淡寫,不過言語之間,倒也沒有太多調侃的意思,又看麻衣老頭正自顧自地撈著鍋裡面的肉喝,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臉上堆著笑,從火堆裡面將那用泥土包裹著的叫花雞刨出來,將外面包裹的碎泥敲開,荷葉剝開,露出了裡面香氣四溢的雞肉來,撒上鹽,笑著說道:「姐,嘗嘗這個,香!」

  楊小懶一雙眼睛瞪得碩大,鼻子猛地吸了一陣香氣,忙不跌地撕下一條雞腿,也顧不得燙,使勁兒咬了一口,猛地咀嚼,完了長嘆一聲:「啊,很好吃呢……」

  她吃飯的時候,露出來的小兒女神態好迷人,看得我都不由得愣住了,又想著胖妞沒死,心中也放鬆了許多,瞧見麻衣老頭和楊小懶不停地吃著,舔舔嘴唇,肚子不由得咕咕叫了起來。

  這一整天,我就中午的時候吃了一點午餐肉罐頭,不過全部都吐了出來,熬到這半夜,自然是餓得不行了。

  我那個時候的年紀,最是餓不得,瞧見別人吃得津津有味,心想著我忙活這麼久,你們盡顧著自己吃了,也不招呼我一聲。不過我轉念一想,他們不招呼我,難道我就不吃了?皇帝不差餓兵,他們總不能餓死我。這麼想著,我伸出手,朝著那快被吃得只剩一點兒骨架子的叫花雞抓去。然而我指間還沒有摸到那骨架子,憑空伸出一條腿來,踹在我的胸口,我穩不住勁兒,朝著後面翻滾而去。

  等我爬起來的時候,瞧見楊小懶已經站在了我的面前,用腳踩住我的那隻手,惡狠狠地罵道:「我們還沒吃完呢,你伸什麼手?還懂不懂一點規矩?你這是想要找死,對吧?」

  這小妞發起飆來,無端凶惡,瞧見她那張嬌豔的小臉,我一瞬間就想起了在五姑娘峰頂上的歲月,那個時候,青衣老道雖然總是板著一張臉,但背後總有著一些小小的溫柔,我身邊也有小白狐兒和胖妞陪著,最重要的是有著老鬼這樣的良師益友,教我做人的道理和很多知識,然而在這裡……哎,同樣是修行者,為什麼做人的差距就這麼大呢?

  教訓在前,我不敢反抗,只是小聲地說不敢了,楊小懶的臉上這時才有了笑容,踢了踢我的臉,洋洋得意地說道:「昨天弄那個符咒的時候,你不是很能麼?原以為是個鐵骨錚錚的漢子呢,原來就是個軟蛋。」

  她教訓完我,摸了摸吊在脖子上的符袋和腰間小劍,折回去喝湯,而我則爬起來,揉了揉被踩得生疼的手,沒有敢去看那女神經病,只是在心底裡暗暗嘀咕,想著總有一日,她加諸於我二蛋身上的所有屈辱,我都會加倍奉還的。

  阿Q精神就是這般有效,原本憋屈無限的我想著想著,那人又終於從極度的憤恨和痛苦中恢復過來。

  嗯,來日方長嘛。

  楊小懶剛才吃得兇猛,然而本身的食量卻不是很多,吃完之後,把碗筷一甩,然後伸著懶腰,像一隻懶貓一般地趴在旁邊睡覺了,麻衣老頭寵溺地看了她一眼,回過頭來對我說:「二蛋,你也來吃吧,吃完了收拾妥當,我們還要趕路呢——天亮了才能睡覺,知道不知道?」

  相比於楊小懶,麻衣老頭對我倒是客氣,倘若沒有瞧見他之前的手段,我說不定還覺得他有多麼的慈祥呢。不過我知道,能夠養出楊小懶這般刁蠻的女兒,她爹也不是什麼好鳥,我點頭應是,然後小心翼翼地過來盛湯。

  雞骨架上面幾乎都沒有什麼肉了,然而我卻吃得無比細緻,一邊吃,我一邊打量旁邊瞌睡中的楊小懶,想著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報仇。

  吃完飯,沒休息多久,我們又開始趕路了,一路往北,凌晨的時候麻衣老頭找了一處濃密的樹林,將殭屍藏好,然後弄了兩張網繩吊床,歇息,而我沒有,只有靠著大樹而眠,無數次被蟲子和螞蟻咬醒。

  如此晝伏夜行,速度並不快,足足走了兩個星期,大都是避開了人群密集的地區,專走山路。

  終於有一天,我聽麻衣老頭跟楊小懶說到了一個叫做「神農架」的地方,便不再走了,麻衣老頭在這大山裡面有一個藏身之處,叫做觀音洞的,位於一處懸崖陡壁的半山腰,十分隱秘,通過藤蔓攀爬上去,易守難攻。一路上楊小懶都變著法地欺負我,有時捉弄,有時體罰,我常常被她揍成豬頭,倘若不是麻衣老頭時常維護我,說不定我已經被她玩死了。

  麻衣老頭之所以維護我,這一半是看在李道子的面子上,還有另外一半,估計也是因為我的機靈。

  麻衣老頭是老來得女,極為寵慣,在此之前,他這個又當爹又當媽,忙碌得很,而這一路上,我表現得無比的乖巧,做飯洗衣,衛生處理,什麼都做得妥妥帖帖,極大地解放了麻衣老頭的勞動力,所以對我這個打雜的怎麼看都順眼。

  然而麻衣老頭看我越順眼,楊小懶便越發對我不爽,如此南北極周轉顛倒,讓人幾近崩潰。

  麻衣老頭在神農架大山裡的老窩叫做觀音洞,裡面的生活設施齊全,地方也寬敞,總之比我以前在五姑娘山那兒要好上許多,只可惜此間的人,卻是真正的惡,讓我反而沒有歡快的感覺。

  不管怎樣,我又開始了一段悲催的雜役生活。

  到了觀音洞的當晚,麻衣老頭忙活了好久,將所有的殭屍走吊上了懸崖半壁的山洞裡,這事兒基本上都是由那大個兒來做的,那個長得跟巨大猩猩一般的殭屍最早由我和麻衣老頭弄上去,接著它便輕鬆地將二十一具屍體給拖拽上去。觀音洞分為兩大區域,一邊是存放殭屍的敞廳,靠裡間,陰森寒冷,有滴滴答答的水聲,而另外一邊則由幾個大大小小的套洞組成,我分到了一個小小的居所,還沒有停歇,就被叫起來,去給那些殭屍刷油。

  刷的是屍油,或者說是人油。

  真正的殭屍,大都是聚集天地陰氣、怨氣,經年日久,積聚了太多的執念而成,而麻衣老頭這些,卻並非如此,大多都是人為,所以需要每日刷上一些富含怨力的人油,不但能夠保持屍體不會腐爛,而且還能夠加強殭屍的強度。這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沒人願做,而我則被趕鴨子上架,接受過來。除了做這些,我還要照顧楊小懶的生活,衣食住行,這都得操心。

  說句丟人的話,那個時候,楊小懶的內褲,都是我幫著洗的。

  這是一件讓人悲傷的事情,麻衣老頭經常會出山,而我知道即便是楊小懶,我也絕對逃不過她的手掌心,所以非常悲催。

  楊小懶對我從來都是非打即罵,然而有一天,她突然找了我,一臉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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