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我要做首輔 作者:青史盡成灰 (已完成)

 
mk2258 2015-11-18 21:51: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57 1053617
V123210 發表於 2016-11-6 10:45
第1049章 平安策

唐毅雖然憂心京城,可是韋銀豹之亂嚴格意義上,還是他用人不當所至,假如早就派遣殷正茂,說不定這時候早就海晏河清了。

至于西班牙的動作,更讓唐毅感到憂心忡忡,雖然大明整體實力強大,又有天時地利,以逸待勞。但是別忘了,西班牙畢竟是第一任的日不落帝國,底蘊雄厚,水手戰力非比尋常。

更何況呂宋之戰最多是偏師交鋒,這一次才是東西方真正的碰撞,搞不好一戰就決定日后遠東的走向,唐毅不能不小心慎重。

他向隆慶請旨,在東南督師備戰,協調各方人員糧餉,同時他也在奏疏之中,勸慰隆慶,不要被些許浮言干擾,自己會盡快回京云云……

“恨不能身分兩地啊!”

唐毅匆匆扒了兩口飯,就準備去部署事務,兒子平安轉了轉小眼睛,低聲道:“爹,想不想聽聽我的主意?”

唐毅呵呵一笑,伸手拍了拍兒子的肩頭。

“別以為去了一趟倭國,就無所不能了,你還是老實一點吧!”

“這話我就不愛聽了!”

唐大少爺把筷子一扔,大聲說道:“倭國那么亂,我都能擺平,區區韋銀豹和西夷,算得了什么!”

唐毅真生氣了,沉著臉道:“小孩子家家的,就學人說大話,我現在公務繁忙,信不信我回頭家法伺候。”

“哼,什么是小孩子?”

之前說的那么開明,遇上了大事,就不在乎自己了,平安的脾氣上來了,一伸手,攔住老爹,搖頭晃腦道:“小孩子怎么樣?想當初大宋朝文彥博,幼兒倒有灌穴浮球之智。司馬文公,倒有破甕救兒之謀。漢孔融,四歲讓梨,懂得謙遜之禮。十三郎五歲朝天,唐劉晏七歲舉翰林,漢黃香九歲溫席奉親。秦甘羅一十二歲身為宰相。吳周瑜七歲學文,九歲習武,一十三歲官拜水軍都督,執掌六郡八十一州之兵權,施苦肉,獻連環,祭東風,借雕翎,火燒戰船,使曹操望風鼠竄,險些命喪江南……”

小家伙越說越來勁,嘴皮子別提多溜了,唐毅這個氣啊,好小子你跟我來貫口是不是?

“唐平安,回頭把抄一遍,赤壁鏖兵的時候,周郎都三十三了,以后別把戲詞當真了,丟你爹的人!”

唐毅扒拉開兒子,大步往外走,平安可真急了,“爹,韋銀豹和西夷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放在一起處置,事半功倍!”

他扯著嗓子大喊,還是沒啥用,平安只好氣呼呼坐在了椅子上,拿著碗里的米粒出氣,不停戳著。

“哼,我就知道,還是瞧不起我,信不信本少爺自己出海,我非干點驚天動地的事情不可!看看誰敢小瞧我!”

平安站在嘟囔著,突然覺得頭頂多了一只大手。

“給你一刻鐘,把想法給我說清楚。”

是老爹!

平安立刻大喜過望,連忙竹筒倒豆子,把想法都說了出來……先說西班牙,縱使他們國力再強,遠涉重洋,能調過來二三十艘戰船,兩三千人,已經是極限了,絕不可能更多。憑著這點兵力,和大明斗,顯然沒有什么勝算。

他們唯一的機會就是借重南洋諸國的力量。

最好的選擇就是安南的后黎朝,大明曾經搶占金蘭灣,安南上下極端怨恨大明,和西班牙一拍即合,有安南作為后勤基地,西班牙的艦隊活動范圍一下子就大了,甚至可以切斷大明的航路。而且后黎朝有了西班牙協助,可以迅速滅掉莫朝,統一北方,進而和大明的西南相連。

西班牙就可以從海陸兩個方向,對大明進行襲擾,威脅不可謂不大。

唐毅當初也考慮到這一點,卻沒有兒子推演的仔細縝密。他不由得更加專注了。

“說說你的破敵之法。”

平安翹著二郎腿,抱著小肩膀,越發得意了。

“這還不簡單,西夷支持后黎朝,我們就支持莫朝,無論如何,莫朝還是有點實力的,大明水師未必勝得過西班牙,可是陸軍天下無敵。我們調動一部人馬,走海路援助莫朝,打退后黎的攻勢。”

“那韋銀豹呢?”

“我們幫了莫朝,莫朝自然要感恩戴德,別看安南雖然貧瘠,可是北邊的紅河平原,南北的湄公河三角洲,都是大糧倉,人口稠密,物產豐富。假如以安南北部作為基地,派遣精銳,快速進入廣西,直插韋銀豹的后路,被古田夷為平地,韋銀豹不戰自潰!”

平安講完之后,小臉止不住得意。

心說讓你小看我,咱人小志氣高,肚子里有韜略,有本事,這回服氣了吧?

唐毅低著頭,推演了半晌,也不住點頭,之前他從來沒有這么想過,現在看起來,這二者的確可以視作一盤棋。

而且從安南出兵攻擊韋銀豹,絕對超出韋銀豹的預料,奇兵制勝,能快速平定亂局。

殷正茂的才能不需要懷疑,可他是個狠茬子,一路平推,所過之處,多半要血流成河,尸積如山,說到底死的最多的還是普通百姓。

仇口結了,想要化解就不容易,更何況下一步還要改土歸流,必定阻力更大。

假如能快速平亂,減輕殺戮,唐毅絕對是舉雙手贊成。

他眼珠轉了轉,突然哈哈一笑,“說吧,是誰的主意?”

“什么誰的主意,就是我的!”平安一口咬定。

唐毅呵呵兩聲,“小子,你要是說實話,我準許你去南洋逛逛,如果……”唐毅沒說下去,可這一下子卻打中了平安的軟肋。

小家伙回到大明之后,唐毅就把他禁足了,說什么行萬里路,讀萬卷書,有了經歷,更應該好好漲本事。

結果就是一大堆的各種專家,天天圍著平安嗡嗡嗡,還有幾個南少林出來的武術家,教平安武術拳腳,簡直比小時候還要累三分。

平安做夢都想再出海到異域隨便折騰,完全不用受到約束。

自由就擺在眼前,小同志,該怎么選擇呢?

“是十岳公告訴我的!”

沒有意外,平安迅速出賣了王寅。

唐毅眉頭一皺,冷笑道:“這個家伙剛擺了我一道,還想給我挖坑,休想!”

王寅打什么算盤呢?

他背著唐毅干了一票,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別管借口多好聽,唐毅都不會放過他,肯定要處罰。

像王寅這樣的心腹謀士,知道的秘密太多,一旦處罰,其實就和死差不多了。試想主人罰過了你,肯定要疑心你不忠誠,哪怕唐毅不殺他,也會把他發配到沒人知道的地方,了此殘生。

就算唐毅不動手,他手下的人也會動手,剪除后患。

王寅滿腔的報復,不甘心老于林泉,也不甘心白白死了,就只要再找一個新主人,這個新主人還必須唐毅能接受,能罩得住他,算來算去,就剩下唐平安一個了。

虎毒不食子,唐毅放兒子到海外歷練,總要給配幾個保鏢謀士吧,相比那些小字輩兒,王寅經驗豐富,手段狠辣,老成持重,正好適合輔佐平安。

他給平安出主意,只要唐毅同意他去安南,順道把自己要走,王寅就算躲過了一劫。

哪知道王寅能算計,唐毅也不是傻瓜,他很快就猜到了是王寅在背后搞鬼。

“辦法倒是不錯,可我不能讓王寅如愿,所以,對不起,你小子給我待著吧!”

平安急得漲紅了臉,“爹,你不讓我去,那你讓誰去?”

“誰?我手下還缺人嗎?”

“當然了。”平安不客氣說道:“您眼下在海外只有一個席慕云可用,其余王直,徐海這些人都死了,毛海峰就是個土賊,成不了氣候。而席慕云又是洞庭山幫的人,他和咱們家不是一條心,您說說,不用我,還能用誰?”

平安挺直胸膛,信心十足道。

唐毅的瞳孔猛地一縮,深沉吸口氣,“這話也是王寅教你的?”

“不,這是我自己想的!”平安平靜說道:“您老在大明的權勢,哪怕皇帝都要退避三分,唐家想要長盛不衰,就必須在海外打拼,擁有更廣闊的天地,更強大的實力,才不會被人清算報復!”平安說完,又補充一句,“這是我娘說的。”

唐毅坐在椅子上,手指不停敲擊扶手,差不多過了一刻鐘。他總算點了點頭。

“就算你說的有理。”

“本來就是。”平安小聲嘟囔著,卻難掩興奮。

“你以北洋公司的名義,拿著我的手諭,帶著王寅前往莫朝,我會隨后調集人馬,用最快速度前往安南。你估計打敗后黎朝,需要多少時間?”

平安十分凝重,思索了好一會兒,“我趕到安南,差不多要一個月,隨后大軍開到,也要一個月,假如一切順利,三個月之內,我能把莫朝捏在手里,興許能更快一些,不過海上風浪很大,安南氣候迥異,一點小差錯,就會影響計劃,孩兒不能給爹爹立軍令狀。”

唐毅欣慰點頭,“總算你小子沒有自大昏了頭,放開手腳,把天捅破了,爹給你補上!”

“老爹,太給力了!”

平安興奮擁抱老爹,晃了好幾晃,一轉頭,撒丫子就去找王寅了。

“兒大不由爺啊!”唐毅搖頭嘆息,臉上滿是自豪的笑容。
V123210 發表於 2016-11-6 10:46
第1050章 風雨飄搖的莫朝

大公子,三個月就要平定一國,只怕難度不小啊!王寅捻著胡須,有些遲疑道:安南國內一團亂麻,到底是該如何下手,還要好好摸一摸才行。

平安信心十足,十岳公,俗話說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這么大事,在我爹的面洽,我敢信口雌黃嗎?

平安常把老爹的話掛在嘴角,他覺得有空收錄老爹的話,集結成冊,保證能把孔老夫子的論語賣得好。至少老爹說的都能聽明白,不像孔夫子,模棱兩可,一點不靠譜兒。

怎么,大公子對安南也下過功夫?

僥幸,僥幸而已!

平安還真沒撒謊,他在倭國的時候,曾經跑到種子島一帶瞧瞧,聽說倭國最早的鐵炮就是一個遭逢海難的西夷帶來的,織田信長年輕時候就去過,還神秘兮兮告訴平安,那里能給人帶來好運氣。

平安興沖沖跑過去,好運氣沒遇到,倒是遇到了一個家伙抱著木板,漂到了海邊。戚安國把這個倒霉蛋背回了住處,找醫生給他診治,調養身體。

好些日子過去,他們才漸漸知道敢情這個人來自安南,此人叫莫敬恭,他的大伯就是眼下莫朝的皇帝,叫做莫茂洽。

而他的父親,是莫朝第一戰將,謙王莫敬典,曾經多次率兵南下,數次大敗后黎的人馬,陸續收服了大片疆土。莫朝自從立國之后,疆土就不斷縮小,這是唯一的增加。舉國上下,無不視莫敬典為保護神,頂禮膜拜。

莫朝上下,都服從謙王號令,包括他的皇兄在內。如果這個勢頭維持下去,莫朝說不定還有一點希望。

只是這些注定了是一場夢幻,就在一年多之前,莫敬典率領大軍南下,結果遭到了伏擊,一枚子彈射穿了莫敬典的左臂,由于鉛丸深陷入肉中,中毒,失血,加上驚嚇,莫敬典一病不起,沒幾個月就死掉了。

主心骨倒下,莫朝幾乎天都塌了,君臣重新掀起了爭斗,有人要戰,有人要降,鬧得不可開交,內亂不斷的結果就是后黎朝趁虛而入,原本奪取的土地重新失去,整個國家都在風雨飄搖之中。

作為莫敬典的兒子,莫敬恭是不想看著國家淪落,可他又沒有辦法,正巧聽說大明召集藩國會盟,要共同商討對付西夷事宜。

莫敬恭欣喜若狂,找到了皇伯,要求立刻請求天朝幫忙。哪知莫朝上下,都不同意。

他們說兩千年來,中原王朝不斷入侵安南,假如我們勾結大明,借兵平亂,只會讓安南的百姓更唾棄我們,而且大明也不安好心,還要逼著開放國門,斷不可引狼入室……

這些酸腐的宗室和愚頑的大臣讓莫敬恭失望透了。

你們是瞎子嗎,射殺莫敬典的火銃是來自西夷,后黎已經和西夷勾結在一起,假如莫朝不找一個強有力的靠山,難道想眼睜睜亡國嗎?

憤怒之下,莫敬恭帶著三艘不大的船只出海,想要北上大明,請求援助。

不過趕上了倒霉,喝口涼水都塞牙。

他在半路上遇到了風暴,桅桿吹斷了,三艘船沉了兩艘,他的船偏離航線,漂到了倭國的方向,差不多五天的事情,饑渴交迫,差點都死了,幸好遇上了平安他們,把莫敬恭救了下來。

最初的時候,莫敬恭不太清楚他們的身份,也不敢多說話,只能裝作聽不懂的樣子,后來平安他們要回大明,莫敬恭這才大喜過望,將自己的情況告訴了平安,還祈求平安幫忙,能夠見到明廷的大人物,求得幫助。

平安三個腦子里第一個念頭就是織田信長的話靈了,真帶來了好運啊!

帶著莫敬恭到了大明之后,平安又讓猴子找了幾個安南的商人,還真別說,他把安南的情況弄了個七七八八。

十岳公,沒有金剛鉆不敢攬瓷器活兒,既然敢應下來,我就能讓我爹大吃一驚!

王寅哈哈大笑,別說大人了,老夫也是吃驚不小啊,大公子心懷錦繡,思慮周密,真是讓人佩服!

那可不,沒點真本事,配當唐家的子孫嗎?

平安身上透著干練強勢,還有點小小的自負,王寅暗暗點頭,真有些像十幾年前的唐毅。自從擔任首輔之后,唐毅越發求穩求妥,凡是都喜歡水到渠成,缺少了一股子銳意進取的精氣神。

看來自己選擇跟著大公子,還是個不錯的選擇。

他們一路順風順水,只用了二十多天就趕到了海防港,莫敬恭回來的消息就像是一顆炸彈,落到了莫朝的上空。

老百姓聞訊而來,港口迅速聚集了成千上萬的人,他們大聲呼號,聲淚俱下,哭得稀里嘩啦。

至于嗎,那個廢物點心是救星嗎?平安不屑道。

王寅找來通譯問了兩句,然后說道:大公子,是這樣的,莫朝剛剛遭遇了慘敗,后黎的兵馬要殺入升龍城了,眼下莫朝的皇帝準備遜位,將皇位交給兒子,然后率兵親征。

哦,還算有點骨氣,勝算大嗎?

當然不大了。王寅笑道:要是有勝算,莫朝的百姓也不至于如此惶恐了,莫敬恭畢竟是莫敬典的兒子,大家寄希望很高,希望他能像父親一般,打敗后黎鄭氏的兵馬,力挽狂瀾。

原來如此啊,平安眼珠子賊亮賊亮的。

老爹早就教過了,做殖民生意,就是發國難財,越是困難,油水就越豐厚,趁火打劫,永遠都是他們的準則。

看起來老天爺都賜給了一個發財的機會,好,實在是太好了!

十岳公,你說咱們怎么下手,狠狠咬一口肉下來?

王寅淡淡一笑,大公子,從唐代開始,一直到我大明,屢次征伐安南,很不幸都沒有站穩腳跟,得而復失。老夫剛剛在碼頭眺望,安南的土地平坦肥沃,雨水充足,假如能據為己有,至少能供應一兩個省的糧食啊!

王寅可沒有說假話,后世猴子的人口就接近一億,糧食尚且能夠自給自足,眼下安南莫朝和后黎朝加起來,也不到五百萬人,只要經營得當,紅河平原,加上南方的湄公河三角洲,足夠養活一兩千萬人!

眼下大明雖然拿下了呂宋和東番,但是小冰河期越發強烈,九邊和遼東減產嚴重,不得不減免稅收,鼓勵百姓養殖牛羊,渡過危機。

早晚有一天糧食會不夠吃的,而且這一天不會太長。

安南的土地精耕細作,拿到了手里,就能立刻為我所用,王寅哪能不垂涎三尺啊!

大少爺,無論如何,要把土地弄到手。

平安呲著白牙,欣然點頭。

放心吧,這事我在行。

他們在船里等了許久,莫敬恭才趕來迎接,他恭恭敬敬施禮。

館驛準備好了。

平安沖著他哼了一聲,拿眼角夾了一下,十分不屑道:已經把小王爺送回來了,我們也該回去了,您是大英雄,大豪杰,就等著您率領大軍,蕩平后黎逆賊,奏凱還朝了。

說完之后,平安起身一擺手,傳令下去,立刻補充淡水糧食,準備返回。

見他們要走,可把莫敬恭嚇得半死。他自己多大的本事心里清楚,而且他一路上也知道了一些情況,這個十五六歲的年輕小子可不是尋常人物,莫朝的生死,都在他的一念之間。

情急之下,莫敬恭雙膝一軟,就跪在了地上,情急之下,連漢語也不會說了,只剩下哇啦哇啦的,腦門都急出汗了。

通譯連忙在一旁翻譯,莫敬恭用最卑微的語氣,祈求平安能夠協助莫朝,挽救他的國家,語氣之肉麻謙卑,讓王寅都起了雞皮疙瘩兒。

大公子,莫朝皇帝乃是我大明正式冊封的藩屬,似乎應該出手幫忙。

平安把眼睛一瞪,朝廷是朝廷,我們北洋公司是公司,豈可混為一談,替他們打仗要花多少錢,要死多少人?我們怎么向士兵的家人交代?撫恤金又誰出?

平安像是連珠炮一樣的發問,看似是說給王寅的,實則卻是給莫敬恭說的。

小王愿意出,我們出啊!

還挺上道!

平安心中暗笑,莫小王爺,既然如此,你們又能出多少錢糧?

莫敬恭思索了一下,伸出兩個指頭。

二十萬兩?未免也太少了!平安不屑一顧。

莫敬恭咧嘴苦笑,是,是兩萬兩銀子。

打發要飯的?平安憤怒地瞪圓了眼睛。

還,還有十萬石糧食!

平安狠狠啐了一口,我看你們還是等著當亡國奴吧!唐大少爺一點興趣也沒有了,轉身就要走。

莫敬恭見王寅年紀大,很和氣,似乎比小的容易說話,連忙對著他又是點頭,又是作揖。

老夫看著安南還算繁榮,土肥水美,田連阡陌,人口也不在少數,怎么會如此貧弱,小王爺可知道緣由?

莫敬恭一臉尷尬,只好低聲說道:我朝并非沒有錢,奈何都在宗室的手里,父王活著的時候,屢戰屢勝,他們還愿意往出拿錢糧人丁,結果父王一死,他們見勝算不大,都想著保守實力……

敢情莫朝和大明還有點像,都是朝廷弱,地方強。

平安沖到了莫敬恭的面前,粗暴說道:小王爺,想要保住貴國,只有一個辦法,就看你敢不敢做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6-11-6 10:47
第1051章蠻干


“請教公子,有什么辦法可以救我朝廷,起死回生,敝國上下,必定視公子為救命恩人,沒齒難忘。”莫敬恭激動說道。

平安懶洋洋擺手,“我又不是潑菩薩,天天念叨著有什么用!我給你的辦法其實不難,可以說很容易。”

莫敬恭跪爬了半步,焦急道:“公子,您就別賣關子了,敝國真的危如累卵了。”

“你方才說了,并非沒有人馬錢糧,而是王公勛貴舍不得拿出來,既然如此,逼著他們拿出來就是了。”

莫敬恭一聽,頓時氣餒了,看這小子聽成熟的,可是一張嘴,還是孩子話。

那些皇親貴胄那是那么容易逼迫的,他們要么和皇室沾親帶故,要么手下家丁人馬眾多,牽一發而動全身,逼著他們拿銀子,萬一這幫人作亂造反,和后黎的人馬勾結起來,莫朝豈不是頃刻之間就要崩塌,簡直是餿主意!

見莫敬恭略帶不屑,平安更懶得搭理他,扭過身體,只給他一個后背。

王寅深吸口氣,改到他上場了。

“唉,小王爺,疏不間親,本來老夫是不想說的,可是見你不遠萬里,甘冒奇險,去大明求救,險些葬身汪洋,老夫有些話就不能不說。”

提到了海上的事情,莫敬恭垂下了頭,要不是遇上了貴人,他早就完蛋了。同為皇室中人,憑什么自己玩命,有些人卻連糧餉都舍不得拿出來?

莫敬恭心中涌起一股怒火。

“都是家貧出孝子,國亂顯忠臣。小王爺是忠臣,也是孝子。如今國難當頭,貴國太上皇要御駕親征。試問有多少勝算,恐怕小王爺心里比老夫還清楚。危急存亡之秋,若是還不能一心對外,共抗強敵,就是懦夫賊子,他們還有什么資格作為貴國的宗室,分明就是一群碩鼠,小王爺還要姑息養奸嗎?”

通譯把話翻譯過去,莫敬恭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眉頭蹙著,拳頭攥著,火氣蹭蹭竄到了頭頂。

想自己的父王統帥大軍,幾次征戰,血染沙場,為了莫朝的江山出了多大的力氣。再看看那些人,養尊處優,揮霍無度。女人一個賽一個,銀子糧食,多的不可勝數,卻舍不得拿出一點,眼睜睜看著朝廷崩壞,名義上是莫朝的宗室,實則就是后黎的幫手!

莫敬恭對這些人同樣沒有一絲的好看法,可話又說回來,他們手上有權力,有人馬,江山還要他們撐著,自己又能如何?

“小王爺,行霹靂手段,顯菩薩心腸,唯有削藩,收繳糧食田產,分給將士們,激勵士氣,貴國才有一線生機,你琢磨著老夫的話可有道理?”

莫敬恭跟吃了苦瓜似的,“當然有道理,可是那些人都是宗室貴胄,對他們下手,朝廷上下就亂了,只會給后黎的賊子可乘之機,我不能胡來。”

“哈哈哈,小王爺,這您有什么擔心的,我大明身為上國,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可以告訴你,已經有兩萬人馬,隨時南下,前來援助。”

“當真?”莫敬恭吃驚地叫道。

“老夫自然不會騙小王爺,只不過我天朝人馬裝備精良,消耗很大,不能輕易出兵。”王寅笑瞇瞇盯著莫敬恭,仿佛獅子看獵物一樣,嚇得莫敬恭一陣惡寒。

“老先生,您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只要貴國能解決我大明將士的消耗,自然全力相助,幫著貴國穩住大局。”

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嗎!

莫敬恭十分欣喜,卻又有些不解,“老先生,大明乃是上國,仁義恩德,布于四海,挽救敝國危亡,敝國上下感恩戴德,至于花銷,我想著,是不是……”他囁嚅了半天,許是自己也覺得無恥,沒有說出口,可是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就是讓大明自己出錢!

平安實在是無語了,看起來老爹書上所寫一點不假,千百年來,中原王朝厚待四夷,把他們都養刁了,一個個都拿大明當凱子。

“莫小王爺,你什么也不用說了!”平安斷然道:“我這就回大明,朝廷要不了多久,就會正式冊封后黎的君主為安南王,到時候你們就是一群叛賊亂匪,等著被剿滅吧!”

平安氣急敗壞,怒吼道:“拔錨,起航!”

水手們立刻行動,揚起風帆,真的準備動身。

莫敬恭可傻眼了,眼下莫朝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所謂正統的招牌,一旦也丟失了,那可就完蛋了。

他糾結了半晌,搶步跪倒,磕頭哀求道:“小人錯了,懇請上國網開一面,救救我朝吧!”

平安懶得吱聲,王寅又說道:“要想大明救你們,你們先要自救,若是沒有壯士斷腕的勇氣,貴國只有死路一條!”

王寅思量了一下,提起筆來,寫了一封信,交給了莫敬恭。

“送給貴國太上皇吧,他要是能下得去手,我大明自然全力相助。”

莫敬恭接過了書信,邁著沉重的步伐,告辭離開……

平安和王寅在港口等消息,足足五天過去,一點動靜都沒有。平安難免失望,坐在碼頭上,看著夕陽西下,海面點點白帆,露出遠超年齡的成熟。

“我爹說過,歷朝歷代,都亡于自身,漢唐是管不住豪門世家,還有領兵武將,到了大宋,則是管不住士人,別以為只有武將能篡權,文官之害,還在武夫之上!按照我爹的意思,假使有一天大明滅亡,必定是亡在了皇室和士大夫的手里。”

王寅含笑點頭,“大公子的確高見,一個朝廷,皇帝、藩王、文臣、武將、宦官、后妃、外戚……不管哪一樣泛濫,都會帶來致命后果,眼下的莫朝如此,大明也是如此。大人這些年苦心經驗,就是要把所有的力量都管住,管好,到了那一天,盛世可期啊!”王寅的老臉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一把年紀,不得不漂泊海外,絲毫都沒有怨言,關鍵的一步已經走出來了,就看唐毅如何落子了。

不能在大人身邊,決策廟堂,實在是一大憾事。身在安南,這點小棋局實在是提不起興趣。

王寅沒有料到,小棋局也有大驚喜。

就在第七天,從升龍府終于傳來了消息。

莫朝太上皇莫茂洽在見了莫敬恭之后,經過了三天不吃不喝的思索,將莫敬恭和兒子,也就是繼任的皇帝莫全叫到了身邊。

當天夜里,在宮中大宴,名為祝愿太上皇親征順利,旗開得勝。

在酒席宴前,莫茂洽端著酒杯,給所有人敬酒。

“諸位臣工,自從立國以來,我朝從未有此困境,阮氏和鄭氏逆賊鯨吞蠶食,奪我疆土,殺我子民,屠我村鎮,掠我財富!所作所為,簡直喪心病狂。身為莫氏子孫,太祖開基立業,何其艱難,不能發揚光大,甚至要斷送江山,我們都是祖宗的罪人,十惡不赦!”

說到了傷心處,莫茂洽低下頭,泣不成聲。

莫敬恭站了出來,大聲說道:“你們都聽著,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平時你們錦衣玉食,吃盡穿絕,如今朝廷有難,每一位親王要捐出三萬兩銀子,君王一萬兩,其余朝臣八千兩,另外還要獻糧食五十萬石……”

神馬?

在場的皇族貴胄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有多少家底兒啊,幾乎拿走了快一半的家產了,誰也不答應。

其中跳得最高的就是裴南圭,此人是莫茂洽的妻弟,幾代貴胄,家資巨富,在場沒幾個人比他有錢。

裴南圭卻是善財難舍,他嚎啕大哭。

“陛下,老臣清廉為官,哪有多少銀子,朝廷卻錢,臣,臣愿意捐一百兩,再多,臣實在是拿不出來了!”

他說完之后,其他人立刻跟進,有的捐八十兩,有的捐五十兩,還有捐十兩的……

莫敬恭頭皮都炸開了,這幫東西,簡直是在打發要飯的,不,連要飯的都不如!想起王寅和他說的話,怒火沖天。他一把抽出了短刀,照著裴南圭的心口就捅進去了。

鮮血迸濺,裴南圭痛叫連聲,伸出手不停虛抓,好像要把流失的生命找回來,不過他注定徒勞,沒幾下就慘死當場。

莫敬恭身上沾著鮮血,好像地獄冒出來的厲鬼。

“立刻去抄了裴家!”

他又用短刀指著所有人,“這就是你們的榜樣,誰不聽話,殺!”

莫敬恭毫不客氣,可是在場的皇室宗親,大臣貴胄也不是吃素的,紛紛轉向莫茂洽,請求太上皇降旨,立刻處置了胡作非為的莫敬恭。

莫茂洽低垂著眼皮,一聲不哼。他和侄子談了許久,莫敬恭的話打動了他,您都遜位親征,就是存了必死之心,要破釜沉舟,天下間還要比死更難的事情嗎?還要繼續縱容那些蛀蟲碩鼠,毀了江山社稷嗎?

是啊,自己都敢死,還有什么好怕的。

“按照數額,把銀子和糧食交上來,不然你們誰都難逃一死!”

莫茂洽一轉身,退到了后宮,莫敬恭提著刀,狀若厲鬼,帶著手下,挨個逼問,一圈下來,竟然拿到了一百二十多萬兩,還有七十多萬石糧食。

這幫家伙,個個都比國庫有錢!

莫敬恭狠狠啐了一口,總算有足夠的銀子請大明出兵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6-11-6 23:00
第1052章首輔返京

唐毅的面前擺著安南的情報,莫敬恭行霹靂手段,籌措了大批的軍餉糧草,太上皇莫茂洽征調十萬人馬,準備和后黎決一死戰。

看似他們的手段取得了成效,實則唐毅卻不以為然,誠然那些貴胄皇親十分可惡,但是光靠著殺戮,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沒準這時候就有無數貴胄暗通后黎,出賣莫氏,而聚集起來的人馬也會因為人心惶惶而毫無戰斗力,一觸即潰。

莫朝就像是一個極重的病人,驟然服了一劑虎狼藥,透支了全部的精力,稍微一點變動,就會讓莫朝現出原形,土崩瓦解。

而這,正是大明需要的!

平安和王寅兩個,就是配置這方猛藥的蒙古大夫,莫敬恭和莫茂洽的舉動只會摧毀莫朝最后的根基,自己人靠不住,他們只有完全依靠大明,成為大明掌上的傀儡。

有了明廷在背后撐腰,莫朝和后黎的戰斗只會更加殘酷,雙方會耗盡最后一滴鮮血,要不了一兩年,安南就是尸橫遍野,血流成河,海水都會染紅……

到了那時候,大明的百姓正好可以大舉南下,移民開拓,把那些無主之地拿到手里,經過幾代生息繁衍,移民同化,安南就會變成大明的一個省,和其他的地方沒有什么差別。

當然這是遠期目標,就拿眼下來說,在安南插入一根釘子,韋銀豹的后路就給斷了,他再也折騰不出什么花樣。

北有殷正茂,南有王寅,一文一武,一樣的狠辣,韋銀豹的小日子可有的享受了。

倒是平安那小子,跟著王寅時間久了,沒準把王寅的狠毒陰險都學到身上了,那么好的一個孩子,也不知道會變成什么樣子?

真讓人愁啊,唐毅純屬推諉卸責,對平安影響最大的還是他這個當爹的,經營海外殖民地的方略也都是他的主意,正應了那句話,烏鴉落在豬身上,光看到別人黑,看不見自己了。

掰著手指頭算了算,隆慶回京已經三個月了。

唐毅決定再也不遲疑了,眼下南六部已經搬遷差不多了,他已經任命殷正茂擔任兩廣總督,全力剿殺韋銀豹一伙。

再有,又把俞大猷調到了廣東,執掌水師,和呂宋艦隊互為犄角,擇機迎戰西班牙。

以席慕云和俞大猷聯手,對付西班牙人應該沒有問題。

另外唐毅又請旨,任命張守直為應天留守,處理善后事宜,并且研擬全面開征商稅的辦法。

將一切都安撫好了,唐毅這才匆匆起身,趕快返回京城,

從隆慶南巡,一直到如今,差不多大半年的時間過去了。南巡的效果在快酵之中,并且產生了一圈圈的漣漪,不斷波及整個大明。

唐毅從南京北上,一路所見所聞,已經大不相同。

先隆慶拜祭陽明公,確立心學的合法地位,厚積薄,心學一下子越理學,從上到下,人人以談論陽明公為榮。

當然,此時的心學和歷史上的心學已經南轅北轍,唐毅提倡的務實精神極大的左右了心學的走向。

最顯著的表現就是在對待商人的態度上面,歷代儒家都鄙夷商人,說他們是奸商,是狡詐之徒,士大夫口不言利,君子重義,小人重利……這種貼標簽,籠統的,刻板的偏見,越來越受到質疑。

什么叫奸商,犯了哪條法度,有罪你去衙門告狀啊,憑空污人清白,你們算什么東西?地主租田要收租子,當官要俸祿,當兵要餉銀,這是不是牟利?有本事你們別要錢,免費給朝廷做事啊?

大家都是掙錢,都是養家糊口,憑什么瞧不起商人?

士農工商,四民異業而同道,誰也不比誰高!

作為天生的叛逆者,徐渭年近半百,還不消停,他甚至支出農工商都創造財富,唯獨士人,依靠其他三者供應,卻瞧不起其他三者,端起碗吃肉,放下筷罵娘,是最無恥的行徑,應該受到強烈的譴責和撻伐。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像徐渭這么偏激,但是不得不說,經過隆慶的南巡,農商皆本,四民平等,在所有人心中,深深扎了根。

直接的效果就是各地商人爭先恐后投資,白銀危機以來,蕭條的市場一下子熱絡起來。水泥、鋼筋等新型建材成熟,使得許多城市爭相改造道路,建造龐大的酒店商場。

數以千萬計的資金砸下去,無數的作坊涌現出來,城市提供了不下百萬個就業機會。不但失業的工人重新找到了工作,還出現了用工荒。

農村的青壯勞力重新涌入城市,城市人口快增加,消費能力增強。

棉布、絲綢、呢絨、茶葉、瓷器、家具、銅器、建材……國內的需求旺盛,東南開始擺脫對海外的過度依賴。

唐毅雖然早有估計,但是他不得不承認,皇帝對于大明的老百姓來說,還是有著不同尋常的影響。之前再怎么鼓勵商業展,還是有人嗤之以鼻。

可隆慶南巡之后,大家都會說皇帝也支持工商,你有什么資格胡說八道!

這一點在北方反應的尤其強烈,山東、河南,甚至連經歷重創的晉商都開始重新整頓人馬,再度起航。

北方工商業興起,興旺,對于緩解小冰河期帶來的農業損失有著無與倫比的作用。

不要懷疑國人的創造能力,只要解除枷鎖,民間蓬勃的生命力就會迸出來。朝廷順應民間的要求,在天津和登州設立市舶司,北方的商人同樣組建船隊,前往朝鮮和倭國貿易,一船絲綢送過去,換回來小半船的金銀。

金銀的流入,又進一步鞏固了大明儲蓄銀行的地位。

銀元徹底成為交易的主流,吳天成主導之下,大明儲蓄銀行又行了銅元和金元,作為補充貨幣。

出于謹慎考慮,他還不準備像合盛元那樣,倉促行紙幣,不過各種銀行的支票匯票,已經成為大宗交易的選。

金銀更多充當財富的象征,只是作為銀行里面的數字,當人們越來越習慣的時候,紙幣會不知不覺,進入民間,取代金屬貨幣……

金融穩定下來,商業繁榮,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朝廷的財政,眼下戶部的收入大幅度增加,而且可以通過行債券,募集上千萬的資金,原本很多不敢想的事情,現在都能放開手腳,大膽去做了。

嘉靖朝的時候,留下了一千五百萬兩的債務,經過五年的時間,已經削減到八百萬兩,而且利息支出只有原本的百分之十,朝廷負擔輕松了太多。

經濟繁榮,北方的邊患消除,大把的銀子撒下去,黃河水患也得到了治理,中原百姓重新安定下來。

一條鞭法雖然沒有全面推行,但是很多達的地區農民都不用負擔沉重的徭役,農閑的時候,可以做一些經營,或者去城里打工,填補家用。民生越好起來,當然了,要說多好也沒有,只是原本吃不飽飯,現在每天兩頓,能喝飽稀粥。即便如此,百姓們也很知足了。

他們把一切歸功到皇帝的仁慈,宰輔的能干,唐毅在歇腳的時候,能聽到許多百姓沒口子夸獎隆慶,盼著這位皇帝陛下能長命百歲,盼著天下能太平安康。

只是百姓們的愿望能成真嗎?

唐毅憂心忡忡,京城傳來的消息不少,都說隆慶回京之后,先是大雷霆,接著沒幾天就病倒了,兩三個月,只上過兩次朝,每一次都是目光呆滯,從頭到尾,都在呆,幾乎沒有說一句話。

同為一個男人,隆慶此時該有多苦,唐毅心知肚明,只能催促著手下,快些行動,終于在隆慶六年的二月,唐毅回到了闊別半年的京城。

輔回京,雖然唐毅十分低調,還是驚動了各方。

沒等唐毅回府,傳旨的太監就來了,隆慶急招唐毅進宮。

隨著太監,一路到了乾清宮,唐毅嚇了一跳,只見隆慶穿著明黃色的單衣,外面罩著厚實的狐裘,再外面還有一件大氅,包得好像一個粽子。

小臉慘白慘白,甚至泛著一層灰白的東西,懂得不少醫術的唐毅知道,那玩意叫做死氣。

陛下怎么會這樣了?

唐毅含著淚施禮,隆慶仿佛剛剛醒悟過來,低呼道:唐師傅!

說完之后,隆慶淚水長流,哆嗦著手,去拉唐毅,唐毅連忙湊過來,君臣面對著面,隆慶泣不成聲。

師傅,朕無德無能,愧對祖宗啊!說完之后,隆慶哭得更加傷心,又是咳嗽,又是氣喘,看得人好不心疼。

陛下,切莫如此,臣一路北上,所見所聞,百姓心中都以陛下為圣明天子,隆慶改元,一掃正德嘉靖以來的頹靡,民生興旺,國家強盛,要不了多久,就會有中興盛世,吾皇能開創盛業,比之太祖太宗,也不遑多讓。

隆慶驚訝道:師傅,您不是騙朕吧?

怎么會,您要是不信,等轉過年,臣再陪著您去各處轉轉,看看百姓怎么說。

提到了南巡,隆慶臉上露出了光彩,那幾個月,的確是一生最幸運的時候,只是不知道還沒有機會……

師傅,朕,朕不孝啊!隆慶壓低了聲音,朕連一個親生兒子都沒有,朱家江山落到旁人手里,朕,朕如何面對祖宗啊?

唐毅一下子就驚呆了,陛下,您怎么能信那些人胡說八道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6-11-6 23:00
第1053章托付

“他們不是胡說八道,是真的,朕無德無福,連朱家血脈都保不住,朕有負祖宗!”隆慶說到傷心處,又咳嗽起來,慘白的小臉漲得青紫,脖子都和臉一般粗了。

“陛下,有天大的事情,都有解決的辦法,臣既然趕回來了,就要替陛下排憂解難,您只管說出來就是,萬萬不能傷了身體。”唐毅關切道。

隆慶哀嘆一聲,“唐師傅,朕至親至近的人之中,唯有高師傅和你,高師傅為人耿直,性子火爆,有些話朕只能跟你說了,師傅,您不會笑話朕吧?”

“陛下,容臣說句不客氣的話,大丈夫難免妻不賢子不孝,出了些過分的事情,也沒有什么,自古宮廷皆是如此,您要是為了這么點事,就傷了龍體,實在是不值得。”

隆慶苦笑了一聲,“師傅就是會安慰朕,可,可朕也太丟人了!”

沉默了好半晌,隆慶才把事情緣由告訴了唐毅,原來他在崇明修整,準備前往應天的時候,李芳派出了的小太監冒死求見,送上了李芳的密信,說是發現李貴妃宮中有男扮女裝的宮女……隆慶一下子就傻了,他竟然戴了綠帽子,正興沖沖的隆慶被澆了一盆冷水,普通人尚且無法容忍,更何況一國帝王。

他不愿意讓別人看笑話,就立刻返京,等到他好不容易趕到了京城,李芳突然就死了。還弄出了那么一份血書,隆慶當然不相信,立刻下令徹查,結果一查下去,到真是查到了不少東西,只是和李貴妃沒有什么關系,十美圖,還有兩個最喜歡的妃嬪都有私通外人的事情,另外還有一個男扮女裝的宮女從陳皇后的宮里跑了出來。

事后排查,皇后宮中無一人認識這家伙。

可不管怎么說,從上到下,都出了問題,不只是戴綠帽子了,而是綠帽子成山,都壓到了隆慶的頭上。

“唐師傅,試問古往今來,還有朕這么丟人的皇帝嗎?”

唐毅嘆了口氣,宮禁松懈,內廷諸珰,后宮妃嬪猖獗,其實根子還出在隆慶身上,假如他能有一絲一毫的霹靂手段,也不至于規矩蕩然無存。

人善被人欺,就是這個道理。

“陛下,臣不敢說什么寬慰的話,不過宮中人多事繁,誰也難以周全。北宋仁宗皇帝,謙恭仁愛,簡約樸素,可宮中也出過類似的事情,但是并不妨礙仁宗之圣明,陛下以為如何?”

隆慶點點頭,又搖搖頭,“宋仁宗的確是朕仰慕的帝王,可是朕比宋仁宗還不如啊!他尚且知道孩子并非自己所生,朕竟然不知道如何抉擇!真是羞死個人!”

越勸隆慶情緒越低落,弄得唐毅也沒什么好說的,只能悶坐著。

過了好半晌,隆慶才抬起頭,“師傅,朕相信李大伴!”

隆慶的眼中閃爍著犀利的光彩,拳頭攥得咯咯作響。

“李氏這個賤婢,她出身貧寒之家,父親不過是泥瓦匠,僥幸成為貴妃,竟然不知羞恥,暗中偷人,朕,朕真想亂棍打死她!”

夫妻之間,竟然說出了這種話,隆慶的憤怒可想而知。

“唐師傅,朕已經看過了,潞王朱翊鏐身量欣長,眉目舒朗,又是長臉,大眼睛,和我們朱家之人相貌迥異,朕,朕懷疑他,不是我的兒子,而是野種!”

說到這里,隆慶的指甲刺入手心,劇烈的疼痛讓他面目扭曲。

“李妃既然敢私通外人,潞王非朕親子,也沒有什么奇怪,只是太子朱翊鈞,到底如何,朕還不清楚。”

淚水從隆慶眼角滾落,“師傅,當年景王朱載圳有辱皇家血統,先帝何等震怒,真是想不到,朕竟然也和他一樣,莫非是他的靈魂報復朕嗎?”

隆慶抱緊身體,抖成了一團,可憐巴巴的模樣,真讓人心痛,心疼。唐毅做出了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動作,他伸手將隆慶的胳膊抓住了,力道十足。

“陛下,您仁德敦厚,朱載圳刻薄寡恩,您從善如流,他叛逆暴虐,先帝早就有心將天下托付給您,而隆慶改元,六年之功,遠勝正德嘉靖的六十年,您之功績,勝過孝宗皇帝,直追太祖,成祖,您坐江山,乃是天命所歸,萬民之望。臣懇請陛下,振作起來,萬萬不要為家事所累,自毀身體,李妃的事情,自有辦法解決,您不該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隆慶仔細聽著每一個字,從唐毅的手上,他能感到一股強大的暖流,沒錯,唐師傅回來了,會有辦法的!

他猛地抬起頭,抹了抹眼角的淚,自嘲笑道:“師傅剛剛謬贊了,朕不過是中人之姿,加上耳根子軟,又貪圖安逸女色,哪里能和太祖,成祖相比,朕唯一的優點,只怕就是知人善任。有唐師傅,高師傅,還有無數能臣替朕撐著江山,這隆慶中興,都是你們的功勞!尤其是唐師傅,你居功厥偉啊!”

唐毅淡淡一笑,“陛下,臣并非自謙,可捫心自問,任何人的智慧才力都極為有限,哪怕再了不起的天才,也敵不過兩個聰明人聯手,雙拳難敵四手,就是這個道理!您把江山托付給內閣,臣也不過是把事情交給更合適的人。歸根到底,臣等能有今天的成就,其實都是陛下無私支持。就拿剛剛所言的宋仁宗來說吧,他也推動了慶歷新政,當時眾正盈朝,君子黨銳意進取,范仲淹、韓琦、富弼、歐陽修,無不是一時人杰,可慶歷新政不過堅持了一年多,就瓦解冰消,根源就在宋仁宗身上,他沒有陛下堅定的意志,也沒有陛下膽魄,且小心多疑,白白葬送了最好的變法時機。臣請陛下不要妄自菲薄,這天下重擔,還要您扛著才是,臣等也需要陛下撐起一片天!”

“這么說,朕比宋仁宗還要厲害了。”隆慶呵呵笑著,臉上終于露出了光彩。

“唐師傅就是會寬慰人心,您沒回來的時候,朕覺得天都塌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怕天下大亂,怕對不起祖宗,怕這怕那,朕可真不知道該怎么辦是好,恨不得死了算了。”

隆慶笑呵呵道:“師傅,朕現在又活過來了,李妃——”隆慶依舊怒氣填胸,“她能背叛朕一次,也會背叛第二次,潞王是假的,太子也未必是真!即便是真的,朕也不能放心把江山交給他,讓那個賤婢當太后!朕不能對不起祖宗!可是太子已經十歲了,朕又是這幅樣子,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誕下皇兒,假如朕廢了太子,難不成還要從外藩找一個人來繼承皇位嗎?朕,沒有臉面見父皇啊!”

聽完隆慶的話,唐毅暗暗贊嘆,其實看似柔弱的隆慶,什么都明白。

他眼下還沒有十足的證據,證明潞王是假的,但是他清楚,一旦太子生母出了問題,太子之位必定不穩,萬一他的身體出了差池,只怕大明江山立刻就亂了。

這種事情,假如換上了嘉靖,沒準立刻一怒殺了李妃,廢了太子,反正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隆慶把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訴了唐毅,到了關鍵的時刻,他還是寄希望在自己師傅身上。看起來隆慶有些笨拙,實則君臣情深,已經徹底把唐毅圈住了,將心比心,縱然唐毅的良心不多,也要拼命維護隆慶。

“陛下,天家私事,臣本不該多說,可是陛下待臣恩厚,臣也不得不剖心瀝膽,坦誠相告。”

“唐師傅,朕就等著您拿主意呢!”

“太子之位,萬萬不可輕動,不然流言蜚語,人心慌亂,于陛下名譽大大不利。但是臣以為陛下也不能咽下這口氣,暗中調查,總會發現蛛絲馬跡。依臣之見,當務之急,還是陛下要養好身體,您也不過三十出頭,有大把的年華,再說了,您下江南的時候,不還是讓一位美人懷孕了,只要您把身體養好了,再生育幾個皇子,等到若干年之后,從中擇優也就是了。廢立太子雖然是大事情,可也并非沒有,您又何必鉆牛角尖!”

以唐毅的謹慎,這種話是真不該說的,可是人家拿心對待你,你也不能繁衍搪塞。

倒是隆慶,絲毫不疑心唐毅的初衷,反而欣喜若狂!

李妃靠不住,她的孩子都靠不住,宮中其他妃子又沒有生育,眼下唯一讓他放心的就是陪同南下的焦美人,她二九的年紀,身材豐潤,十分有利生育,又陪著隆慶一路,斷然沒有接觸外人的可能。

到了蘇州之后,查出了身孕,隆慶敢萬分篤定,焦美人肚子里的一定是龍種。假如能夠順利誕生,還是個帶把兒的,也就放心了。把孩子養到三五歲,朕就廢了那個賤婢的逆子!

隆慶想到這里,突然緊張起來,他能想到,別人也能想到。這么多年,宮里死的孩子還少嗎?以往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認而已,現在想來,的確是明槍暗箭,防不勝防。

“師傅,您可一定要替朕保護好焦美人,還有她肚子里的孩子,朕求你了!”

“陛下,這是臣的職分所在,您是要把焦美人接入宮中?”

“不,朕不能讓自己的孩子冒險!”隆慶分外的堅決,“師傅,要不,要不就把她放在你的府上,如何?”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7 11:10
第1054章 殺招凌厲

     隆慶要把焦美人放在自己府上,唐毅腦袋都炸了,陛下啊,咱能靠譜兒一點不!

    「那可是龍種啊,放在臣的府上,算什麼事?」

    「那可怎麼辦?」隆慶苦惱道:「除了唐師傅,朕誰也不信,尤其是這皇宮大內,是萬萬不能住的,朕,朕信得過你!」

    唐毅兩手一攤,「陛下信得過,天下人那裡又如何交代?」

    「如何是好啊,朕唯一的骨血,可不能有絲毫的差池。」隆慶快急哭了。

    唐毅沉思一下,說道:「陛下,要不這樣,讓焦美人去住西苑吧,然後調一批剛進宮的太監宮女去照料看護。」

    西苑,就是嘉靖住了二十年的地方,隆慶登基之後,就搬回來大內,不過西苑的樓台殿宇還都在,住起來也舒服。

    「好,就這麼辦了!」隆慶點頭,「唐師傅,朕,朕也想時常去西苑看看,焦美人萬萬不能有差池。萬一,朕沒福氣,大明的江山就,就要靠她肚子裡的孩子了。」

    被身邊最親近的人背叛,養了十年的太子可能是別人的,偏偏又不能聲張,鬧得天下皆知。隆慶承受的壓力遠比想像中來的大,悲傷憤怒,身體到了崩潰的邊緣,他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下去了。

    「陛下,臣以為不妨您也暫時搬入西苑,住一段時間。」

    「朕也去西苑?」隆慶十分驚訝,自從嘉靖避居西苑,怠慢政務,皇帝沒事往西苑跑,都會被御史言官彈劾,更遑論住到西苑,只怕非議更多。

    但是去西苑也有好處,一來可以散心,西苑不像大內那麼壓抑,登山玩水,西苑景緻非比尋常,有助於隆慶恢復身體;二來,大內鬧出這個樣子,已經很不安全,誰知道會不會有人狗急跳牆,不得不防。

    「師傅,朕自然願意,可是百官反對,那又該如何?」

    唐毅淡淡一笑,「臣自會去對付,陛下什麼都不用擔心,好好調養身體。臣已經讓人去請李太醫,再有臣和高閣老會隨時探望陛下,請陛下放心吧!」

    隆慶終於露出了笑容,「唐師傅回來了,朕果然能睡安穩覺了。」

    一番談話,隆慶已經透支了體力,躺在龍床上面,酣然入夢,嘴角上揚,帶著淡淡的微笑……轉過天,唐毅就親自陪著隆慶去西苑散步,走了一個多時辰,隆慶突然下旨,宣佈聖駕搬到西苑,弄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唐毅叫來了陸繹,讓他安排最可靠的人手,把西苑保護起來,嚴防任何人傷害陛下。當天下午,有了半年身孕的焦美人搬進了西苑,隆慶滿心歡喜,竟然親自迎接,說了好多的話,讓焦美人只管放心養胎。

    ……

    「高閣老,內閣的任務要調整一下。」

    唐毅見到了高拱之後,第一句就開門見山。

    「怎麼調整?」

    「陳閣老剛剛送來了辭呈,說他身體不適,難以承擔繁重的政務,我以為可以准許陳閣老的辭呈。」

    陳以勤是個惇厚的君子,為人方正,奈何他是詞臣出身,處理政務的本事平平,以往仰仗著是隆慶的講師,才入了內閣,如今已經幹了五年閣老,不算太短,他退下去,再正常不過了。

    「陳松谷教導陛下十年,功勞不小,老夫以為當給予足夠優待。」

    「嗯,賜陳閣老少師太子太師銜,派遣錦衣衛護送還鄉。同時保留陳閣老專折奏事的權力,有什麼事情,可以呈交內閣,也可以直接送到陛下那裡。」

    「如此很好。」高拱欣然道:「唐閣老,下面內閣是不是還要補充人手?」

    「沒錯,我準備讓吏部尚書殷士儋入閣。」

    高拱臉色有些不好看,殷士儋是當初裕王府的講官不假,可是他與高拱的理念不合,執掌吏部以來,就和高拱齟齬不斷。如今他入閣了,豈不是說,走了一個盟友,多了一個對頭。高鬍子哪能高興得起來。

    不過更讓高拱關心的是下一步的內閣分工,殷士儋入閣之後,分管戶部,主要負責田賦戶口,原本負責這一塊的張居正被調任,負責六科十三道,監察體系,原本分管軍務的唐汝楫接掌人事,趙貞吉年紀大了,不在分管具體事務,以備諮詢。

    五六年來,內閣運作越發成熟,閣老之間的分工也漸漸成型,首輔總攬大局,次輔執掌人事大權,三輔監察,財稅事務繁重,由兩位閣老擔任,再有一位主張軍務的,最後剩下的一位是救火隊員,哪裡有需要,就去哪裡。

    高拱聽著唐毅的分派,臉色更難看了。

    乖乖,老夫可是排名第二的次輔,你讓我執掌軍務,莫非要架空老夫?

    「中玄公,以後就由你主持內閣運作,同時兼掌軍務,雖然事務多了一點,好在北方不用打仗,一些疥癬之疾算不得什麼,能者多勞嗎!」

    「等等!」高拱愣住了,「唐閣老,老夫是不是聽錯了,往後你幹什麼?」

    「我?」唐毅道:「小弟負責批紅!」

    神馬!

    高拱差點嚇得趴下,批紅啊,那不是內廷的權力嗎?唐毅難不成要去司禮監掌印?想到這裡,高拱下意識的惡寒。

    見他臉色不善,唐毅也知道他想的是什麼,咳嗽了兩聲,「是這樣的,陛下以為太祖高皇帝明令,宦官不得干政。而司禮監批紅之權,乃是宣宗皇帝時候,才賦予司禮監的。為了恢復祖制,批紅之權,暫時由內閣首輔代陛下執行,遇到重要政務,由首輔奏請陛下頒行。」

    唐毅解釋了一大堆,還把祖制搬出來,可是高鬍子一點沒聽進去。他腦子裡只剩下兩個字:相權!

    翻開歷史就會發現,丞相一職,從漢唐以來,不斷被削弱,分成三省,互相牽制,到了宋代,乾脆不設三省長官,由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行宰相職權,又設置參知政事為副相,分割制衡,再到明初,乾脆罷了宰相。

    雖然經過歷代大臣的努力,內閣權柄日甚一日,奈何終究名不正言不順,加之司禮監享有批紅之權,實則相權被分成了兩部分,由內閣和司禮監共同享有。而司禮監近水樓台,往往掌印大太監要比首輔還威風,只是近幾十年,首輔一個比一個生猛,內廷才被壓了下去。

    假如趕上一個弱勢的首輔,或者強勢的掌印,沒準風向就會變了。

    萬萬想不到,批紅之權,竟然會交給唐毅,那豈不是說相權完完整整恢復了?討厭的閹豎再也別想幹涉朝政,多少文臣夢寐以求的事情,就這麼悄無聲息達到了?

    高拱簡直不敢相信,「唐閣老,你不是說笑話吧?」

    「中玄公,我敢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嗎?還要請老兄高抬貴手,有什麼事情你們商量就算了,我只管批『可』就行了。」

    唐毅說得輕鬆,可是背後的信息含量實在是太大了,弄得高鬍子出去的時候,還暈乎乎的,差點撞了南牆,等回到了值房,坐了好半天,高拱才品出一些味道,這次的調動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首先是隆慶遷居西苑,等於是把李妃給晾在了一邊,內閣調整分工,張居正分管監察,誰不知道,六科十三道的御史都不怎麼看得起張居正,加上他推行清丈田畝,得罪了一大幫人,短期內別想擺平科道,搞不好還會被下屬給翻了盤,有他享受的。

    最致命的還是批紅大權落到了唐毅手裡,司禮監徹底廢掉了,馮保雖然還管著東廠,但是想要興風作浪,甚至假傳聖旨,那是想也別想了。

    三個凌厲的殺招,就把鐵三角給打得七零八落,狼狽不堪。論起權謀手段,唐毅的確是高人一等。

    放在平時,隨便調整內閣分工,拿到批紅大權,都是要遭到強烈的反噬,可眼下隆慶對李妃馮保,還有幫著他們說話的張居正厭惡到了極點,自然不會反對,而他們呢,有心中有鬼,只能眼睜睜看著大權旁落,不敢拚死相爭。

    「真不愧是唐行之,下手就是夠狠!」張居正臉色鐵青,從大權在握的財相,變成監察相,面對著一幫趙貞吉帶出來的人,再加上又臭又硬的左都御史葛守禮,等於是落到了虎狼窩子。

    張居正擔憂的還不止這些,唐毅出手了,是不是代表著他已經嗅到了什麼味道?一想到要和唐毅對戰,張居正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他在書房裡,煩躁地走來走去。

    正在這時候,師爺涂芳從外面走了進來,這位本來是徐階的幕僚,老徐倒台之後,就投靠了張居正,也跟了他五年時間。

    「相爺,這是馮公公派人送來的消息,他向閣老問策,眼下批紅大權落到了唐毅手裡,他是惶惶不可終日。」

    張居正哼了一聲,不屑道:「現在知道怕了,晚了!」

    嘴上說著,張居正還是接過了書信,飛速瀏覽一下,情況的確越發糟糕了。李妃和馮保的勢力都在宮中,西苑根本沒有他們的人,隆慶在控制之外,連魚死網破的籌碼都沒有,他們實在是窮途末路了。

    張居正眯縫著眼睛,過了許久,突然提起筆,在書信後面刷刷點點,寫了一行字。

    「告訴他們,照著上面的做,還有一線生機。」
V123210 發表於 2016-11-8 07:20
我要做首輔 第1055章 生當太傅

跑到南方大半年,再回家的時候,媳婦又給唐毅添了一個閨女,兩兒兩女,四個孩子的媽,饒是王悅影保養極好,也露出了一絲疲態,眼角出現了魚尾紋,晶瑩剔透的皮膚略顯暗淡。

“果然是歲月不饒人,老爺風華正茂,春秋鼎盛,奴家早就人老珠黃,只怕再過幾年,就越發看不得了!”

“說什么呢!”唐毅氣呼呼把媳婦抱在懷里,作勢要打,“你替我們唐家生兒育女,相夫教子,變成什么樣,老爺還不把你當成心肝寶貝兒,再敢胡說八道,真的家法伺候了!”

王悅影臉漲得發紅,甜甜一笑,“老爺就知道寵我,待奴家真好。”

反手攬住唐毅的脖子,越發豐腴的身軀緊緊貼著唐毅,大半年的分別,兩口子很快就糾纏在一起,許久……

王悅影枕著唐毅的胳膊,癡癡地笑著,過了好一會兒,她又想起來,急忙問道:“老爺,平安怎么樣了?好幾個月,也不見他給我寫信,準是把娘給忘了。”

唐毅仰望著天棚,笑道:“平安那小子心高氣傲,我估計他是憋著做一件大事,咱們家這兩個啊,老大太活潑,老二又太沉默,要是勻和一下多好。”

“勻和的不就是老爺您嗎!”王悅影嬌笑道。

“大膽,敢編排老爺是不?”

唐毅翻身,來一個餓虎撲食,樂章響起,梅開二度……

重新回到了家中,兒女繞膝,天倫之樂,唐毅郁積在心口的憤懣都無影無蹤,神清氣爽,整個人都要飛起來了。

檢查了平凡的功課,長女剛剛學會女紅,給老爹繡了一個香囊,上面繡著一只蒼鷹,展翅翱翔,還起個名叫鵬程萬里,可唐毅怎么看怎么像只小巧的麻雀。

“爹,其實這是送給我的,我嫌難看……”平凡說出了真相,女兒滿臉通紅,怒斥道:“二哥,你怎么也當了叛徒?我還以為光是大哥會拍馬屁呢!”

平凡兩手一攤,“我也沒辦法,會拍馬屁的滿世界當大爺,不會拍的還在家里蹲著,不把咱爹溜須好了,我的小日子可咋過啊!”

唐毅哈哈大笑,“不管蒼鷹也好,麻雀也罷,女兒送的爹就喜歡,你們都玩去吧。”

打發走了兒女,唐毅獨自坐在了書房,他有個很好的習慣,就是不會盲目樂觀,雖然眼下他占著優勢,但是對手也并非等閑,張居正在這五六年的時間聚集了不弱的實力,而且唐毅深知任何改革都有獲利者,也有受害者。

人都有一個毛病,占了便宜悶頭不說話,吃了虧哇哇大叫,哪怕九成人得好處,一成人不滿,也會鬧得天翻地覆,更何況自己的舉動已經傷害到了一大批守舊派的利益。他們肯定會反撲的,而且還會十分猛烈。

索性就把這一次斗法,當成對理學保守力量的一次圍殲,把隆慶請到西苑,怎么看都有點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味道,不知不覺間,自己變成了曹孟德啊!

唐毅搖了搖頭……

果然如同唐毅所料,對方出招了,戶部侍郎李幼滋上書隆慶,他認為首輔柄國五年,府庫豐盈,萬民樂業,國勢強盛,萬邦來朝。勞苦功高,無人能比,應當封國公,以示朝廷洪恩。

他這道封爵的奏疏一石激起千層浪,有很多心學門下,唐毅的朋友弟子,都覺得以他的地位和功績,比起當年的陽明公還要了得。

畢竟王陽明只是平定了寧王之亂,而唐毅大刀闊斧,刷新吏治,改革朝政,政績斐然,又平定俺答,剪除宗室之亂,清丈田畝,開征商稅,大明國勢一日勝過一日,封爵是理所當然,甚至他們都覺得晚了。

一時之間,就有不少捧臭腳的人跟著李幼滋上書,大贊唐毅的功績,大有朝廷不封唐閣老,我們就一頭撞死的架勢。

“當真是好手段啊!”沈明臣氣哼哼說道:“這幫東西純粹是想把大人放在火上烤,若是封了國公,大人還如何掌控內閣,我看這就是捧殺,十足的捧殺!大人,我提議立刻上書請辭,同時責罰這些逢迎拍馬的小人!”

茅坤淡淡一笑,“句章兄,你過慮了,以大人如今的地位和實力,光是這點手段,還不足以改變什么,依我看,他們還會出招的。”

“就讓他們放馬過來吧。”唐毅翹著二郎腿,呵呵笑道:“不等孫猴子把本事折騰光了,他也不甘心被壓在五指山。”

茅坤撫掌大笑,“恭喜大人,境界又高了一層啊!”

封爵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終于傳到了隆慶的耳朵里,皇帝倒是沒覺得什么不妥,唐師傅立了那么大功勞,封賞也是應該的,只是封國公,未免不太妥當。

隆慶把禮部老尚書高儀請到了玉熙宮,談了一個多時辰,第二天皇帝就下旨,由于主持變法有功,首輔唐毅加封太傅,次輔高拱加封太保,并正一品,執掌朝綱。其余趙貞吉,唐汝楫等人,各自升賞,趙貞吉得到了少師,唐汝楫撈到一個少保。

同時唐毅晉位中極殿大學士,高拱晉位建極殿大學士,二人分掌批紅票擬之權。

隆慶的旨意一出,等于是坐實了唐毅的相位,相比華而不實的國公,太傅的含金量高得太多了。

自從太祖朱元璋開基立業以來,三公之位從不輕易授官,除了開國的功臣徐達、常遇春之外,就再也沒有其他人得到,包括少師、少傅、少保這三孤,都鮮有人得到,唯獨保衛京城有功的于謙得到了少保銜。

到了正德嘉靖之后,三孤就變得泛濫了,一般入閣的大學士都會得到,比如嚴嵩就是少師兼少傅,徐階也是少師銜。

可是三公還是極為稀有,算起來只有陸炳得到過太保,成為大明朝三公三孤唯一的兼得者。

如今唐毅得到了太傅銜,作為文臣當中的第一人,實至名歸,無疑是對他幾年辛苦變法的承認,隆慶對待臣子的愛護之心,溢于言表!

只是這種君臣相得的佳話,會刺痛一大批人的神經。

就在隆慶下旨意的第二天,給事中邵一本就上書彈劾唐毅五大罪,接著御史王任重彈劾唐毅十大奸,將首輔大人罵得一錢不值。

隨后奏疏越來越多,不但京官上書,就連兩京一十三省,也有不少官員跟進,他們認為唐毅改革官職,竊取批紅大權,盡毀祖制,若是不立刻剪除,只會成為王莽、趙匡之流,禍國殃民,貽害無窮。

還有人攻擊唐毅貶低朱熹圣人,抬高王陽明,是想毀了大明道統,為竊取皇位做準備。總而言之,稀奇古怪的說辭層出不窮。

但是在這些東西里面,也有不少殺傷力很驚人的,比如右都御史劉應節就彈劾唐毅當年在天津開海的時候,入股官銀號,竊取金銀無數,中飽私囊;唐毅還遙控交通行,陰制大明儲蓄銀行,把持金融,將天下之利,盡數歸于自身。

貪贓枉法,敗壞朝廷規矩,斂財無數,勢力潑天,所作所為,心懷不軌……

“還有些本事,連這種事情都挖出來了。”

面對指控,唐毅只是淡淡一笑,渾不在意。

當然,唐毅不是金剛不壞之身,也沒有半仙之體,但是這種時候想靠著彈章就把唐毅打倒,簡直是癡人說夢。

“傳令下去,咱們的人不要動作,光是靠著他們表演也就夠了。不過名字都要記下來,往常可等不到這種好機會,我倒要看看,朝廷上下,還藏著多少反對變法的人!”

老百姓常說穿破了有底,底破了有幫,幫破了還有三千大釘,這話形容理學一點不為過,自從南宋以來,理學統治天下,屈指算來,三四百年的時間,歷代鴻儒把持了經典的解釋權力,培養出一代又一代的理學門徒。

哪怕陽明心學再光彩閃耀,風靡天下,畢竟根基遠不如理學,還有一點,朝廷的八股取士還沒有改變,經典注解依舊用朱熹的理論,光是這一條,天下的讀書人就不得不受理學的影響。

張居正是個天才,他看透了大勢,憑著他的實力,沒法和唐毅抗衡,只能借勢,利用理學,利用那些對變法不滿之人,亂拳打死老師傅,把唐毅給趕下臺。

李幼滋拋出封爵的提議,就是要把唐毅架到火上烤。

不得不說,在如此劣勢之下,張居正還能打出這么漂亮的一記反擊,唐毅真的要贊美他,不愧是大明世上最強的宰相,權謀心術,手段眼光,的確可以作為自己的對手。

但光是這點本事,還不夠看的,有沒有更殘暴的手段,拿出來讓我看看吧!

“元輔大人,陛下降旨,請您立刻去西苑。”

唐毅答應了一聲,換上了官服,傳旨的中書舍人低聲說道:“大人,昨天夜里,陳皇后跳井自殺了。”

唐毅頓了一下,隨機又按部就班穿著朝服,只是淡淡問道:“是死還是活?”

“被太監救起來了,不過聽說陳皇后心灰意冷,嚷嚷著要出家。她宮中的太監一大早就跑到了西苑跪門,求見陛下,去救救皇后。”

唐毅總算是穿好了朝服,微微咬了咬牙,“還真是能折騰啊!”說完,邁步直奔西苑。

V123210 發表於 2016-11-8 07:21
我要做首輔 第1056章 龍體垂危

后宮佳麗三千,美女如云,只怕多少男人夢里都不敢想的美事,可是真正落到了頭上,才知道有多少的難!

在隆慶的眼前,花花草草的宮廷就是吞噬人命的魔窟地府,沒有唐毅保駕護航,他都沒有勇氣步入大內,當然身為外臣,唐毅不能去坤寧宮,去面見陳皇后,還要隆慶自己來。

唐毅就在乾清宮的偏殿等著,他身板筆直,微閉著眼睛,好像老僧入定,一點動靜都沒有,可是心中卻在快速轉動,把眼前的局面看得七七八八。

陳皇后在隆慶到裕王府的時候,就陪在身邊,早年間懷過一個兒子,不幸早夭。對于男人來說,沒有經歷十月懷胎的痛苦,兒子或許只是個模糊的印象,隆慶很快從喪子之痛走出來,繼續努力耕耘,廣種薄收。

可是陳皇后不行,她大病了一場,從此之后,身體就毀了,年紀輕輕,消瘦枯槁,沉默寡言,經常一天也不說一句話。

后來干脆就篤信佛法,天天念經拜佛,性子越發冰冷,隆慶是念舊情的人,可是面對冰山木頭一樣的陳皇后,也絲毫沒有興趣,只是把她當成擺設吧!

登基之后,陳皇后入主后宮,結果也是沉默寡言,毫無權威可言。后宮的大權都落在了母以子貴的李貴妃手里。

隆慶好色,后宮有封號的妃子就有上百人,其他的宮娥彩女,數之不盡。鶯鶯燕燕,誰都想要多分一點雨露,可隆慶再勤奮,又能耕耘多少田,結果還是大片荒蕪,怨聲載道。

眼看著青春老去,紅顏不在,一年到頭,連皇帝的面都見不到幾次,這些漂亮女人心里裝滿了苦水,每到夜半三更,她們輾轉反側,孤枕難眠,淚水濕透枕巾,也無人關心。久而久之,這宮廷就成了最大的怨婦集中營。

孤寂困窘,逼得一個個女子扭曲變形,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層出不窮。和太監對食已經不算新奇,甚至混進了野男人。

不過什么都比不過前段時間的消息來得爆炸,皇后的坤寧宮竟然逃出了一個男扮女裝的宮女?

莫非說母儀天下的陳皇后,也承受不住孤單,背叛了皇帝陛下?實在是太荒謬了!

好似一顆炸彈,在后宮炸開,隨著皇帝搬到西苑,各種流言越發多了起來,漫天都是,宮女太監,三個一群,五個一伙,竊竊私議,說的都是陳皇后。

平時裝得那么高冷,跟個菩薩似的,沒想到這心里頭竟是如此不堪!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堂堂皇后也是如此,皇爺真夠悲哀的。

種種流言之下,陳皇后再是個木頭人,也會知道一二。

她的心好像被無數的蟲子啃食,疼痛瘋狂,折磨得她夜不能寐,整個人都垮了下來,瘋瘋癲癲,宛如行尸走肉,就在夜里,她鬼使神差,走出了宮門,到了坤寧宮旁邊的一處琉璃井,一頭栽了下去。

幸好宮女起夜,發現皇后沒了,才到處尋找,在井邊發現了陳皇后的鞋子,趕快叫人,七手八腳,把陳皇后救了起來,勉強保住了性命。

“這是拿皇后的命來逼宮啊!”

唐毅法眼如炬,自然能看穿對手的算盤,陳皇后之所以投井,肯定是李貴妃一伙逼迫的,身為結發妻子,陳皇后驟然一死,不但是皇家的巨大丑聞,更是對隆慶威望的致命一擊,看你還敢不敢查下去!

對唐毅這些外臣也是一個威嚇,你們都把皇后逼死了,還想干什么?要把老朱家的天給翻過來嗎?

用一個無辜之人的性命,逼著隆慶和唐毅罷手,如此行徑,十分卑鄙無恥,但是卻不得不承認,效果很不錯。

就連唐毅都犯了踟躕,足足等了兩個多時辰,就在耐性快要消耗一空的時候,隆慶跌跌撞撞,走了進來。

皇帝的臉色十分難看,額頭上一層細膩的汗珠,走起路來,身體搖搖晃晃,幾乎支撐不下去了。

“快傳太醫。”

唐毅急忙吩咐,有人把太醫請來,給隆慶扎了針,又取來老參湯,給隆慶喂了幾口,好半天,皇帝才緩過這口氣。

見唐毅在一旁侍立,隆慶連忙伸手,拉著他,還沒說話,淚水就流了下來。

“師傅,朕對不起梓童啊!”

唐毅沉聲問道:“皇后的身體如何?”

隆慶搖搖頭,“怕是不成了,她一直體弱多病,又被流言所傷,井水寒冷,太醫說傷了肺臟,咳嗽帶血,朕,朕看她的這一會兒,就吐了兩次血,只怕撐不了幾天了!”

說到這里,隆慶痛哭流涕,唐毅深吸口氣,同樣臉色不好看。

假如皇后真的死了,那可不是小事情,后宮的事情多半是查不下去了。

果然隆慶嘆口氣,“梓童她和朕說,天下女子,有誰能貴為皇后,母儀天下,她已經別無所求,佛經上說,臨死前七日,念誦阿彌陀佛,心心回向,至心向善,死的時候,就能到西方佛國,轉生八寶池。她從明日開始,就要一心念佛。只是顧念和朕的夫妻情分,才和朕說幾句心里話。”

隆慶停頓一下,陳皇后蠟黃的面孔,在眼前浮現,好像無數的針,刺痛了心尖兒。眼睜睜看著她死去,自己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心都碎了!

“唉,梓童她和朕說,先帝因為壬寅宮變,避居西苑,結果落下了千古笑柄。宮外民間,編排先帝的話本小說,不計其數,這一次宮中鬧出的亂子,絲毫不比先帝的時候小,朕若是也避居西苑,只怕皇家顏面也會蕩然無存。自古以來,后宮多事,只是歷代君王都知道家丑不可外揚,更不能讓外臣徹查后宮,到時候天下大亂,受損的還是皇家……”

最后這幾句體己話,顯然不能對外人說,哪知道隆慶竹筒倒豆子,都給講了出來。

“唐師傅,朕此時心亂如麻,已經沒了主意,朕到底該如何處置?”

唐毅太了解隆慶了,他能說這話,就代表著內心已經動搖了。

“陛下,臣斗膽請問,您甘心嗎?”

這句話戳中了隆慶的要害,他能咽得下去這口氣嗎?

陳皇后念佛吃齋的一個人,誰背叛隆慶,她也不會,如今卻逼得陳皇后以死明志,顯然是有人在背后布局使壞。

都怪自己軟弱無能,被人家拿住了短處,往死里欺負。

給自己戴了綠帽子還不罷休,竟然以皇家的臉面,陳皇后的一條命逼自己認輸,吞下苦果。正所謂龍有逆鱗,觸之必死。

隆慶雖然很面,很弱,很衰,很無能……但好歹他是一條龍,要牙齒有利爪的龍,哪能就這么認輸!

“若是沒有此事,朕還在猶豫,心存僥幸,以為是朕錯了。可此事正好讓朕看清了他們的猙獰可怕!簡直不把朕放在眼里,太子,朕一定要廢!”

隆慶攥緊了拳頭,用力錘擊龍床,盛怒之下,又咳嗽起來,好半天才恢復了一絲精神,隆慶又苦笑了一聲,“唐師傅,您看朕這個身體,只怕是撐不住了,朕有心也是無力,被人家吃得死死的,朕真是沒用啊!”

“陛下切莫如此。”唐毅越發不好受,“陛下,李時珍不日就能進京,他的醫術通神,自然能治愈龍體,至于其他的事情,您不必多想,左右三四個月的時間,焦美人就要生產,這段時間,按兵不動,靜等結果就是了。”

“沒錯。”隆慶又恢復了精神,“師傅說得對,朕請太醫看過了,他們都說焦美人懷的是兒子,只要等皇兒落生,朕就立刻廢太子,咳咳。”隆慶掙扎著坐起來,拉著唐毅的手,激動道:“師傅,朕只怕撐不了多久,驟然廢立,勢必輿情滔滔,到時候全靠著師傅看護皇兒,輔佐大明江山,朱載垕求你了!”

從乾清宮出來,唐毅越發憂心忡忡,隆慶的病說穿了就是酒色過度,精氣神被掏空了,這種病最忌諱的就是大喜大悲,大起大落。

當初南巡的時候,一路游山玩水,調理身心,隆慶已經好了很多,可是驟然突變,急匆匆趕回京城,又是怒,又是累,悲憤,失望,痛苦,憤恨,所有負面情緒糾纏,白天發火,夜不能寐,身體嚴重受創,只剩下一股虛火頂著,結果陳皇后投井,把隆慶的這點虛火都打沒了。

龍體已經到了風雨飄搖的時候,對隆慶來說,他現在唯一要等待的就是焦美人肚子里的孩子,若是連這點指望念想都沒有,只怕賓天之日就不遠了。

唐毅急匆匆叫來陸繹,讓他全力保護好焦美人,萬萬不能出一點差錯。

時間流逝,七天之期轉眼過去了,陳皇后果然死去,身邊的人都拼命攔著,不許隆慶去看,可是近二十年的結發之情,隆慶哪里能不聞不問。他強撐著病體,去看望陳皇后,趴在尸體上痛哭失聲,當場就昏倒了,太監們七手八腳,把皇帝抬回了乾清宮。當夜唐毅和高拱兩位閣老就一起入宮,親自坐鎮。

所幸當天晚上李時珍趕到了,神醫妙手,保住了隆慶的性命。

雖然皇帝僥幸沒死,可是消息卻不可抑制地傳開了,京城上下,所有人都知道隆慶的時間不多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6-11-8 07:21
我要做首輔 第1057章 唐高之盟

從乾清宮出來,唐毅和高拱的臉色都很不好看,出來的時候,唐毅交代了李時珍,務必晚上要盯好了,等到白天,他會和高拱輪流過來值班,天子服用的一切藥物,食物,飲水,都必須仔細檢查,不能有任何的紕漏。

不病不知道,平時沒啥存在感的隆慶皇帝,一旦倒下去了,事情還真麻煩!

“中玄公,我剛剛回京,好些事情還不太清楚,今夜要叨擾老兄了。”

高拱不動聲色,用力點頭。

到了一更天,唐毅提著一壺鳳洲酒,到了高拱的值房。

高胡子也早有準備,一張小桌,擺著四個碟子,兩副碗筷酒杯。

“陛下龍體欠安,老夫也無心準備什么,元輔不會見怪吧?”

唐毅苦笑一聲,“現在能吃得下去什么,我這一肚子苦水,也唯有和老兄倒一倒了。”

撕開封口,濃郁的酒香飄出,每人倒了一杯,唐毅品著酒,滿嘴都是苦澀,他不過是借著酒蓋臉,喝了一點就放下了,抬頭看去,高胡子竟然也把酒杯放下,兩個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中玄公,今天只有咱們兩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小弟斗膽討教,您以為這五年的隆慶新政,效果如何?”

高拱挺直腰桿,以手按著大腿,思索半晌,“要是按照歷代的標準,老夫以為功績巨大,眼下戶部扭虧為盈,朝廷每年能動用的財力超過三千萬元,吏治幾次刷新,北方邊患解除,心腹大患沒了,只剩下西南疥癬之疾,不足為慮,中原的水患治住了,征收稅負的方式也改了,遍及天xià,八大糧倉建成,百姓負擔也小了。要說對外嗎,漠南逐漸納入版圖,東番和呂宋,還有不少島嶼都落到咱們手里,也算是開疆拓土……”

算了一圈下來,高拱道:“以老夫入閣之初,也沒有想到過能做這么多的事情,算起來還是元輔籌謀之功,高拱佩服之至。”

唐毅端著杯子,凝視著清澈的酒水,淡淡說道:“我的確有些功勞,不必自謙,可是真正居功厥偉之人,并非我唐毅——也不是高肅卿。”

高胡子倒吸口氣,瞳孔緊縮,旋即有展開,大笑道:“元輔說的沒錯,是陛下,正是陛下無條件的信任,才有今日的局面!”

“沒錯,世人都小覷了陛下的才智,他不爭,不奪,不疑心,不猜忌,不搞平衡,不玩權術……正因為陛下心思堅定,從源頭上遏制了黨爭,內閣才能在五年之間,相安無事,大刀闊斧,推行改革,假使陛下學習先帝,只怕早就殺了一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了。”

高拱經lì過嘉靖朝,他心知肚明,其實嚴嵩還有徐階,甚至更早的那些大臣,之所以陷入無休止的黨爭,很多都是嘉靖在背后慫恿挑唆的,只有大臣不和,君王才能從容統治,隨便揉搓,要像隆慶朝這樣,內閣一致,皇帝還有什么著力的空間?

“中玄公,我們的變法到了最要命的時候了!”

高拱點點頭,可是又搖搖頭。

“元輔,依老夫之見,未必如此,眼下你握著批紅之權,老夫掌票擬,內外大權,盡數在握,還有哪些宵小能夠興風作浪?”

“不然!”唐毅一點不樂觀,“陛下龍體康泰,則天xià太平,假如……四方宵小必定冒出來,見縫插針,搬弄是非。”唐毅突然笑道:“中玄公,是不是有人去找過你了?”

高拱一愣神,心說唐毅還真厲害,什么都知道!

“我沒有監視中玄兄,其實是有人找我了,以我想來,只怕也有人去找你,故此才有一問,若是中玄兄不愿yì說,也就算了。”

高拱屬順毛驢的,吃軟不吃硬,把眼珠子一瞪,“就你唐閣老是君子,高肅卿就是小人?雖說不該出賣朋友,可是那些人也算不得什么朋友。的確有人找我了。他們說你竊據批紅之權,把天子權柄拿在了手里,是要成為王莽,趙匡,要讓老夫力挽狂瀾,替天xià除了你這個禍害!”

唐毅笑著點頭,“中玄兄可信了?”

“不信,一個字都不信!”高拱道:“若是你真想做王莽,就不會要批紅之權,我以為你有做權相之心,而沒有取而代之的念頭!”

唐毅沒有否認,只是笑道:“權相并非我一人,而是屬于內閣,也唯有如此,才能保證大明的決策者永yuǎn英明睿智,不會犯致命的錯誤,圣天子垂拱而治,盛世大明,才有希望!”

高拱說的很露骨,唐毅更加直接。

經過了多年的觀察,高拱的脾性唐毅看得明明白白。

這家伙雖然和隆慶的感情深厚,但是在高拱的心里,其實存了一個念頭,那就是虛君實相。

把一國的安危,都寄托在一個家族身上,實在是太危險了,自從大明立國以來,皇帝很多時候不是優中選優,而是沒得選!

孝宗只有一個孩子朱厚照,正德連兒子也沒有,嘉靖生了八個,活下來兩個,而且景王也先于嘉靖去世,到了隆慶這里,同樣子嗣艱難。

孔老夫子收了三千個學生,成才的也不過是七十二人,哪怕老夫子在世,也不能保證朱家輩輩都出明君。

于此相反,大明的文官系統已經相當成熟,從人才選拔,到培養歷練,最后再入閣拜相,哪一個至少都要十幾年的宦海生涯。

本就是聰明人,再經過最好的培養,歷代的大學士都不是等閑之輩。

把權力操縱在不靠譜的皇帝手里,遠比操縱在大學士手里要危險多了。

高胡子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才放任唐毅接手批紅之權。

世人常把票擬和批紅看做相權的兩部分,皇帝用閹豎來制約文官,其實歷代以來,丞相都并非最終的決策者,一個相字,就決定了他們只是參贊機務,輔佐皇帝,遇到了問題,拿出辦法和意見,最終要皇帝決策,而決策大權,就是所謂的批紅!

太監分得并非是相權,而是皇帝的權力,因為皇帝一個人斗不過文官,故此才放出了一幫太監,替他和文官打擂臺。

如今心學一直嚷嚷的虛君實相,不是吧內閣首輔變成漢唐的宰相,他們要的更多,是把決策大權轉移到內閣,而皇帝只是作為象征,作為牌位。

說實話,唐毅都沒有想到過,隆慶會輕易把批紅之權讓出來,本應該是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就這么無聲無息地完成了,等到別人反應過來,一切都晚了。

高拱之所以會說那種話,就是因為他看得明白。

唐毅想要篡權,就不會這種時候跳出來,冒天xià之大不韙,接下批紅的權力,他該學王莽,繼續裝無辜,繼續賣萌,養望,等著新君登基,主少國疑,再斷然出手。

或者他更心急一些,不光要拿到批紅之權,還要把票擬之權也攬在手里,而不是現在這樣,他只要一樣,把另一樣無條件交給了高拱,形成雙相并立的局面。

“中玄兄,如今的大明,已經不需要太祖爺,成祖爺一般,乾綱獨斷的天子,需要的是像陛下那樣,雍容大度,敢于放權的無為之君!陛下無為,內閣才能放手施為。中玄公或許疑心,大權盡數落在內閣手里,萬一有人別有想法,要取而代之。我可以向中玄公保證,日后內閣要保持足夠的規模,每一位大學士都各自負責一攤,地位平等。而且,輔臣要有任期,要有年齡限制。只要把這些規矩都定好了,人亡政息的情況就不會出現,而且也不必擔心閹豎反撲,把大好的局面破壞……”

高拱正襟危坐,仿佛第一次認識眼前之人一般,唐毅滔滔不斷,把他設計的改革方向,和盤托出,和自己心中想法對比,很多地方不謀而合。只是自己更多想要靠明君賢臣,恪盡職守來實現,至于唐毅,則是更加篤信規矩,相比之下,唐毅的設計更加實用,他沒想到的,唐毅也都想到了,高拱側耳傾聽,茅塞頓開。

“元輔果然胸懷錦繡,高某服了!”

唐毅呵呵一笑,“中玄兄,紙上談兵誰都會,真正落實下去,卻是難上加難。眼前的紛亂,說是因為宮中事情引起,其實透過迷霧,事情的本質顯而易見,就是我們的變法觸及到了根本,各種力量集結起來,借著陛下龍體欠安,人心惶惶,搞反撲,想要毀了咱們的大業!中玄兄,事到如今,你我若是還心存芥蒂,不能開誠布公,只會把小人利用。故此小弟斗膽前來,剖心瀝膽,把所想之事,和中玄兄說清楚。”

“元輔心胸,高某多有不如!”高胡子起身,恭恭敬敬,給唐毅鞠躬,“以往我對元輔也有些許擔憂,如今疑惑盡去。元輔有什么吩咐,只管說吧,高某無有不從。”

唐毅暗暗松了口氣,眼下隆慶真正信任的人也就是他和高拱了,若是高胡子被拉過去,自己就有了麻煩,如今高胡子站在自己一邊,那就可以放手施為了。

“中玄公,眼下有兩件至關緊要的事情,第一是要鏟除那些守舊之臣,清除變法障礙,第二是要清理閹豎,防止內廷反撲。”

高拱欣然道:“早該如此了,今年正好是外察之年,考成法也落實下去了,叫得歡的那幫,多數考成法不合格,老夫罷免他們,易如反掌!至于宮中嗎,倒是有些麻煩。”高拱苦笑一聲,“畢竟那些人是陛下的親信,岐陽王的故事,不得不防。”

岐陽王就是李文忠,因為勸諫朱元璋要遠離閹豎,結果朱元璋怒罵“欲弱我羽翼乎”。沒過多久,李文忠就病死了。

高胡子膽子再大,也怕碰觸禁忌。

“中玄兄只管放手去做!”唐毅胸有成竹,“陛下不會疑心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8 17:14
第1058章 廢掉內廷

     高拱何等精明,自從唐毅回京之後,大肆攬權,皇帝一聲不發,就連司?20??監掌印還空缺著,也沒有人出來鬧,眼下又要出重手,還不用擔心皇帝的意見,說明什麼?

    「元輔,莫非那些傳言是真的?」高拱驚得站了起來,老頭子鬚髮皆乍,手足顫抖。

    「好一個賤婢,好一個惡奴,竟然令聖上蒙羞,老夫絕不善罷甘休!」高鬍子挽起袖子,就要拚命,他和隆慶之間的感情,真不是假的。

    「中玄兄,稍安勿躁!」

    「你讓我怎麼安!」高拱氣呼呼大吼道:「聖上以仁慈待人,他們卻辜負聖恩,尋常百姓人家,也容忍不了,更何況是天家!」

    「正因為是天家,所以才不能亂來!」唐毅同樣聲色俱厲道:「高閣老,無須懷疑小弟對陛下的忠誠,奈何此時不是鬧大事情的時候,一來陛下龍體欠安,二來事涉太子,一個不好,就要天下大亂,你我承擔得起嗎?」

    唐毅這話一下子問住了高拱,查後宮,就要牽涉李妃,牽涉李妃,太子之位就不穩,眼下隆慶性命堪憂,僅存的兩個皇子都是李貴妃的孩子,一旦調查下去,會是個什麼結果,高拱也一點把握沒有。

    他只能狠狠跺了跺腳,坐在椅子上,從眼圈之中,流出了幾滴淚水,沒錯,寧折不彎的高鬍子哭了,哭得非常傷心。他替隆慶心疼,君臣二十幾年的情誼,眼看著朱載垕一點點成長,從最艱苦的環境爬出來,坐上了皇帝寶座,扭轉頹勢,大刀闊斧,天下好不容易變了模樣。宮中竟然出了前所未有的醜事!難怪他的身體撐不住,換成自己,只怕也要崩潰。

    「唐閣老,無論如何,我們身為天子近臣,絕不能讓陛下蒙羞,不管是誰,做了什麼事情,都要付出代價!」高鬍子紅赤著眼睛,厲聲說道。

    唐毅暗叫僥倖,看樣子高拱還沒猜出來潞王有問題,要是讓他知道隆慶喜當爹了,只怕立刻就殺出去了。

    「高閣老,此時我不會就此放過,陛下也不會,當務之急是把對方的勢力翦除,免得他們狗急跳牆。」

    高拱思量半晌,用力點頭。

    ……

    前門外有一大片空地,私搭亂建了不少棚子,污濁不堪,髒水橫流,在這裡生活著數以千計的乞丐,和南方城市的乞丐不同,這裡七八成的乞丐都割了一刀,他們又有一個名字,叫做無名白,也就私白,就是私自淨身,卻又沒有入選宮中的倒霉蛋。

    當太監,在後世或許是一句罵人的話,但是在有太監的年月裡,這卻是一份看起來很不錯的職業,尤其是吃不上飯,遭了災的窮苦人家,更是吸引力十足。

    進了宮至少能填飽肚子,運氣好成為珰頭管事,哪怕不入司禮監御馬監,也有機會外放監軍鎮守,比一般的地方官員還要威風八面,吃香的喝辣的,享受不盡的繁華,除了不能傳宗接代之外,簡直就是人上人,神仙一般的日子。其實這點缺陷也不算什麼,要是不進宮,他們也娶不起媳婦,沒準什麼時候就被扔到了亂葬崗子,成了野狗嘴裡的美食。

    正因為如此,官府屢次禁止,私自淨身之風盛行,正德朝,八虎當道,京城甚至聚集了上萬等待選拔的無名白。

    哪怕到了隆慶朝,也不再少數。

    他們卑微地活著,像是貓兒狗兒一樣等待著,朱紅的大門開放,就是一步登天的時候!

    終於,又到了宮中招募人手的時候,一個穿著藍色袍服的中年太監,在八個隨從的簇擁之下,到了前門外,離著無名白居住的地方還有上百步,就不在往前去了,只是拿出一份告示,讓手下人貼出來,告訴所有無名白,即日起召五百名宦官入宮,另外內操還要召五百名身強體壯的打手。

    一千個名額!

    所有無名白得到了這個消息,簡直激動落淚,不顧地上的泥水污穢,跪在地上,嘭嘭磕頭,感謝老天爺顯靈。一抬頭,別人都跑了出去,搶先佔好位置,等到宮裡來人選中他們。後面的不甘心,就拚命往前擠,沒多大一會兒,就爭吵起來,接著打成了一團。

    那個中年太監看著這幫人,嘴角流出得意的笑容,曾幾何時,他也是其中的一員,不過老子走運,你們啊,就掙扎拚命吧!

    他一點都不心疼無名白,還讓人找來一把椅子,當成熱鬧看。

    眼睜睜快到中午了,總算來了一個紅袍的太監,中間太監連忙起身,「乾爹,您老人家來了,快請坐。」

    老太監點點頭,「小猴崽子們,他們也都不容易,宮裡缺人,差不多的都帶走吧!」

    「唉,乾爹真是仁慈!就是彌勒佛轉世!」

    小太監們沒口子拍馬屁,一轉頭,就凶神惡煞,衝向了那些無名白。讓他們排好隊,小太監從身邊走過,看到哪個不錯,就提出來,被選中的簡直和中了彩票一樣,得意無比。

    整個場景,既扭曲,又滑稽,外面還有不少人指指點點,再看著熱鬧。

    差不多選出了六七百人,突然從外面跑進來一群官差,都是順天府的衙役,直接把場子給圍了,為首有一名年輕官員,沉著臉,威嚴掃視全場,厲聲道:「把所有人都抓起來,一個不留!」

    好大的狗膽,敢砸宮裡的場子!

    那個老太監豁然而起,邁步走了過來,上下看了看年輕的官員,嘖嘖道:「這麼年輕,就是四品官,可真難為你,連一點規矩都不懂嗎?宮裡的事情,你也敢插手?」

    年輕的官員看了他一眼,冷笑一聲,「不是宮裡的事情,本官還懶得管!」

    「你大膽!」老太監暴起,竟然要去打人!

    年輕官員一擺手,兩旁的衙役衝出,直接拿下。

    「諸位鄉親們,本官是順天府丞沈林,朝廷有命,從此之後,不得私自淨身,宮中也不許從民間挑選宦官,有過不下去的百姓,朝廷會想辦法救濟。為了一口吃的,就變得男不男女不女,一輩子都毀了,死後都進不了祖墳,你們說值得嗎?」

    俗話說罵人別揭短,當著一幫太監面,沈林絲毫不留情,他們氣得簡直要炸了。

    「你狗膽包天,看咱家不告你一狀,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沈林呵呵一笑,「隨便,不過再告本官之前,先要給你點規矩。」

    「來人,給我狠狠掌嘴!」

    差役們二話沒有,大巴掌掄起來,沒有幾下,就把臉打得跟饅頭似的。

    順天府用了三天的功夫,把京城周圍,所有無名白都給掃蕩一空,除此之外,好些京中勳貴皇親,也豢養無名白,充作打手家丁,唐毅下達嚴令,除了皇宮大內,誰敢私自使用無名白,一律嚴懲不貸。

    隨後又以內閣的名義,頒布規定,大凡兩京一十三省,大明子民,都不許淨身,為人父母買賣兒童,人販子私自販售,逼迫兒童閹割,一律以殺人罪名論處。

    伴隨著這道命令,唐毅同時還頒布廢止纏足令,禁止買賣丫鬟奴婢令。凡是殘害身體,蔑視生命,買賣人口皆屬於重罪,包括父母長輩在內,凡是參與都要承受罪責。

    這幾道命令下去,震撼相當巨大,太監、纏足、蓄奴,這都算得上長久以來的陋習,開明的士人非常反對,但是又無可奈何。

    好在這些年情況發生了變化,東南光是紡織行業就有上百萬的女工,她們走出家門,和男人一樣掙錢養家,頂門立戶,當然反對纏足,也反對把女人像是貨物一樣賣來賣去,至於太監,更是士人集團的死敵,這三道命令捆綁在一起,自然得到了無數的掌聲,甚至被尊為德政,有人上萬民書,感謝陛下仁慈。報紙也賣力盛讚,認為大明應當成為文明的表率,存在的陳規陋習,都要徹底掃清,不只是纏足蓄奴,甚至青樓也要查禁,賭局也要廢除,不准跪拜,廢除宗法私刑,傳統的族老家長不能強迫族人接受他們的統治……

    心學講究貴乎本心,而借助這一次的舉動,往前走了一大步,變成貴乎人性,尊重生命,提倡士農工商,四民平等,現在變成了萬民平等,男女平等……總而言之,心學士人大力傳揚,熱情歌頌,使得心學一下子變得親切起來,士農工商,販夫走卒,無比尊奉陽明公,在大家的認知裡面,越發認為心學代表著進步,而理學代表著保守落後,新舊交替,心學取代理學,越發成為一種潮流。

    「一石二鳥,把內廷廢了,順手給了理學一擊,真是高明!」張居正幽幽說道,臉上卻一片青色,像是一塊寒冰。

    「相爺,馮公公的管家找到了小人,他說馮公公想請相爺拿一個辦法。」涂芳小聲說道。

    張居正深深吸口氣,苦笑道:「唐毅的壞不是憋著一天兩天了,沒看到嗎,他已經知會司禮監,以後宮中缺少太監,就從戰俘,從四夷之中補充,不會耽誤宮中的事情。」

    涂芳低聲道:「那些戰俘和蠻夷只怕連漢話都不會說,除了灑掃搬運,還能幹什麼?」

    「領教了吧,這就是唐毅的厲害,從此往後,內廷只怕是完蛋了。」張居正無奈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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