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我要做首輔 作者:青史盡成灰 (已完成)

 
mk2258 2015-11-18 21:51: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57 1053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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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首輔 第1066章 新君

隆慶駕崩的消息,通過驛馬快速傳到兩京一十三省,包括九邊,漠南,還有一眾藩國,呂宋等地在內。

所過之處,家家戶戶自覺撤去了喜慶的紅布,換上了白色,婚期一律押后,百姓們每天設案跪拜,發自內心,痛哭流涕,傷心欲絕。

那些布商,面對著洶涌而來的人群,沒有人給白布漲價,賺國喪的錢,死后會下地獄的!

隆慶執掌天下算起來只有五年半的時間,還不到六年,但是給老百姓的改變是實實在在,幾乎所有人,都從中受益。

相比別的皇帝,隆慶的存在感實在是低到發指,他也沒什么驚人之舉,也從不畫什么誘人的大餅,可這六年,卻讓天下迥然不同。

首先是都察院真正運作起來,十三科道御史不再盯著高官皇帝,天天鬧口水官司,為了揚名天下,不惜拼著屁股開花。

他們轉而盯著各地的貪官污吏,從隆慶二年開始,每一年都有一大批官吏被查處,朱元璋對貪官一點不手軟,貪了六十兩就要變成人皮枕頭,可是把朱元璋的手殺得麻了,也沒有遏制住貪墨之風。其后的皇帝更是如此,到了正德嘉靖之后,幾乎是無官不貪,無人不貪,天下烏鴉一般黑。

針對令人絕望窒息的官場,聰明的輔臣拿出了對策,放開了對吏員的限制,一些政績卓著的吏員可以升任知縣,知府,有了目標,有了追究,再做起事來,就會小心許多。

其次朱元璋殺不盡貪官的原因是他只有嚴刑峻法,卻沒有強大的監督,人都有僥幸心理,你的制度有漏洞,自然就有人鉆。

唐毅要求各地嚴肅財政規范,每一筆用的銀子必須有詳細的賬目,而且隨著大明儲蓄銀行確立,銀行,地方衙門,科道監察,三者互相緊盯,官員的貪污成本直線增加。而且隨著報紙越來越發達,下情上達,每年都有許多民怨極大的官員被嚴懲,極大震撼了陳陳相因的官場。

唐毅不需要玩什么殺雞駭猴的把戲,不管是雞,是猴,只要貪贓枉法,就隨時又被拿下的可能,官吏們僥幸心理沒有了,面對著再誘人的銀子,也沒膽子下手。

不敢說沒有贓官,可是整個風氣止住了,百姓對朝廷的信心上來了,大家有了冤情,敢到衙門告狀,以往所說衙門口朝南開,有理沒錢莫進來。現在變成了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

相比吏治的改變,對于財稅的調整,更加讓人感受深刻,復雜多樣,多如牛毛的苛捐雜稅一體取消,負擔減輕了,在各地建立倉儲體系,繳納糧食變得容易了。

還有隨著銀元推廣,原本的火耗問題也解決了。

唐毅見過很多流通在民間的銀子,并不是像電視劇上面的那樣,都是亮白的,很多碎銀子長時間使用,都變成了黑色,在熔鑄的時候,有損耗,故此需要多繳納火耗,有些地方,火耗甚至收到了一倍兩倍。

使用銀元之后,大家伙再也不用為火耗的事情發愁了,都是一整塊銀元,完完整整,官吏沒有貪墨的借口,百姓少了負擔。

凡此種種,一樣一樣算下來,隆慶一朝的作為還真不少,至于對外,那就更值得大書特書了,威脅了大明兩百年的草原邊患徹底解除。

如今的草原非但不是威脅,還是財富的來源,每年提供幾百萬匹呢絨,無數的食鹽,肉類,越來越多享受著太平的好處。

九邊的百姓不再逃亡,相反,還有大量的內地商人云集,作坊建起來,商賈云集,買賣興旺繁榮。

整個北方,都收益了。

東南呢,由于拿下了東番和呂宋,經過了多年的經營,東番島一年能出米三百萬石,糖一千五百萬斤,呂宋的糧糖雖然不多,但是每年給大明輸送上千萬斤的銅礦砂,無論是鑄幣,還是打造火炮,都綽綽有余。

正因為有了足夠的銅,大明的水師裝備犀利,才敢在其他方面不占優勢的情況下,和西班牙人對拼。

日子過得更好了,尊嚴也有了,如果還不對隆慶皇帝感恩戴德,實在是說不過去了。

要說還有什么遺憾,那就是這六年太短了,放在兩年年的大明歷史上,就好像滄海一粟。好皇帝難求,賢臣也少見,能碰到一起的時候太短暫。

接下來大明會如何,誰心里也不清楚!

大家把悲痛,擔憂,都化為對隆慶的思念。

毫不客氣地說,古往今來,或許只有宋仁宗死的時候,才有如此場景,萬民皆哀,舉國悲痛。

只是宋仁宗也僅僅仁慈愛民,對內無力控制士大夫敲骨吸髓,對外無力對付遼國西夏,和隆慶比起來,還差著許多。

“或許陛下也想不到,他竟然會如此受到愛戴吧!”沈明臣嘆口氣道:“大人,高閣老已經派人過來,說是商量遺詔的事情,再有唐閣老也詢問您,到底是什么態度。”

唐毅笑道:“告訴高拱的人,就說我悲痛過度,剛醒過來,就又吐了血,沒法理事,至于玉璽嗎,就交給他了。”

“啊?”沈明臣都不淡定了,“大人,這種時候,你怎么能把刀把交出去啊,那可是玉璽,是批紅大權啊!”

“哈哈哈!”唐毅放聲大笑,“句章兄,如果我還要靠著批紅之權,才能掌控大局,還不如干脆早點認輸算了。”

“大人的意思是?”

“我這些年來,也算是辛苦,可是成就同樣不小,陛下早就知道我已經尾大不掉,他只能用感情羈絆我,如今陛下死了,我也就沒有什么顧忌。埋伏的明子暗子也該都動一動。扣著玉璽,只會讓讓人以為我欺負孤兒寡母。更何況我不把玉璽讓出去,李貴妃一伙怎么折騰個天翻地覆啊!”

沈明臣吸口氣,“大人,您是要等著他們鬧得惡貫滿盈,不像樣子,再斷然出手,掃清污濁,還大明朗朗乾坤。”

唐毅背著頭,站在窗前,外面星辰點點,有一顆格外明亮,或許朱載垕就在那上面俯視著天下吧!

“其實我也沒有想到,陛下會如此深入人心,不讓李妃放開手折騰,弄得天怒人怨,是無法說服天下人的。”

沈明臣咧著嘴笑了,前些日子的唐毅,總是優柔寡斷,看在他們的眼里,都感到憋屈。現在的唐毅又恢復了原來的面目,壞壞的,陰陰的,又胸有成竹,無所畏懼。就像是一個成年人,俯視著一群孩子的可笑把戲。

帶勁兒!

“大人,唐閣老那邊呢?”

“讓他們都不要動,看戲就是了,這么好的戲,一輩子也碰不上一回兩回的。”

唐毅病倒,換來的就是高拱一手操持隆慶的葬禮,高胡子忍著巨大的悲痛,把隆慶送進了天壽山,預先選好的墳地。

大明的高宗皇帝,正式下葬。

順便提一句,朱載垕得到的廟號是高宗,而謚號是“契天隆道淵懿寬仁顯文光武純德弘孝文皇帝”。

歷來的開國君王謚號,都以文為美,一般情況下只有排在第二位,且非常有作為,才能得到文皇帝的稱號,就連戎馬一生的朱棣,謚號也是文皇帝!

隆慶在本來的歷史上,只得到莊皇帝,如今在唐毅的輔佐之下,文治武功,大明中興,得到文皇帝的至高贊美,實至名歸。

唯一的諷刺就是大臣死了老子,要守孝三年,皇帝死了,卻連一個月都等不及。隆慶死后的七天,就有百姓官員代表,跑到午門請愿,擁立新君登基。經過了三次懇請,朱翊鈞才“勉強”接受。

欽天監選擇了黃道吉日,隆慶三期還沒有過,太子就正式登基,宣布明年改元萬歷,尊生母李貴妃為太后。加封首輔唐毅為太師,次輔高拱晉位太傅,值得一提的是,名列第四的大學士張居正得到了太保銜,也進入一品大員的行列。

“沐猴而冠,什么東西!”

趙貞吉臉色鐵青,用力一頓,把茶杯摔碎了,碎瓷片割破了手指。

“相爺,您沒事吧?快包扎一下。”

“不必了,傷了更好,給老夫請病假,我也要養病!”

七位閣老,兩個泡病號的。

又是忙活喪禮,又是忙活登基大典,高胡子折騰下來,老了十歲。

稍微空閑下來,高胡子越想越生氣,唐毅悲傷吐血,他一點不懷疑,論起感情,唐毅和隆慶絲毫不比自己差,而且隆慶中興,一大半都是唐毅的功勞,他們君臣情深義重,實在是千古君臣佳話。

可是要說唐毅一病不起,連炕都爬不起來,什么典禮也參加不了,高拱一萬個不信。姓唐的年富力強,身邊名醫云集,要真是病得快死了,早就天下大亂了。

事到如今,不能再讓他逍遙下去。

高胡子思索一下,準備了四盒禮物,直接沖到了唐毅的府邸,誰攔著也不成,高胡子氣勢洶洶,直入病房。

“唐閣老,元輔大人,老夫來看你了!”

高拱殺到病床的前面,“唐閣老,老夫有件事情告訴你。”

唐毅勉強睜開了眼睛,顫抖著聲音道:“何事?”

還真病得不輕!

高拱盡量和顏悅色道:“新君登基的時候,把馮保那個閹豎放出來了,他還站在陛下身邊,一起接受百官朝拜,元輔以為如此奸佞,該如何處置才好?”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11 21:23
第1067章 唐毅的佈局

     「荒唐,實在是荒唐!」

    唐毅氣得以手捶床,激動之下,鼻孔膨大,熱氣呼出,臉上湧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紅,伺候的醫生急忙跑過來,搶救了好一陣,又拿著手絹放在唐毅嘴邊,咳嗽幾聲,吐出點點暗黑的血塊。

    高拱的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之前他還懷疑唐毅裝病,現在看起來比想像的還要重三分啊!

    「唐閣老,你這是?」

    「唉!」唐毅重重嘆息,而後搖了搖頭,苦笑道:「高閣老,我也不瞞你,說起來陛下之死,想必你心中也是存疑。」

    「不錯,陛下經過李太醫調理,身體漸漸康復,前一天我們還見過陛下,到了晚上就病重不治,第二天又駕崩了。說其中沒有問題,老夫死也不信!」高拱握緊了拳頭,「唐閣老,實不相瞞,老夫這些日子一直在暗中調查,無論如何,我也要找出殺死陛下的凶手,告慰陛下在天之靈!」

    「咳咳!」唐毅咳嗽道:「高閣老,其實有些事情不用查也知道,能神不知鬼不覺,暗算陛下的人,天底下也沒幾個,其中嫌疑最大的就是李妃,就是馮保!」

    高拱不由得吸口氣,有些為難道:「唐閣老,慎言啊,李太后乃是當今陛下生母,貴為太后,身為臣子,若是沒有十足的證據,只怕是不妥。」

    「高閣老,我已經這幅樣子,死活不知,沒有什麼怕的,我只是愧對先帝,有些事情我太軟弱,太無能了!」

    高拱猛地瞪大眼睛,驚問道:「唐閣老,此話怎講?」

    「唉,高閣老,或許你也有些猜測,我不妨就把事情都告訴你,不然萬一我撐不住了,真相就永遠石沉大海。」

    唐毅喘口氣,娓娓道來,「當初陛下匆匆結束南巡,返回京城,就是接到了李芳的密報,說是李妃與外人有染,辱及皇家尊嚴,陛下才匆匆回京。按照道理,我當時也該趕快回京,協助陛下。無奈當時西南和安南的戰事綿延,我留在應天遲遲沒有回來,等我回到京城,他們已經將李芳弄死,所有證據湮滅,陛下又羞又憤,才一病不起。等我返回京城之後,陛下就和我談到了,李妃不守婦道,膽大妄為。她的兩個孩子也未必穩妥,所以才立刻把焦美人安排到了西苑,保護起來。」

    高拱被驚得手足無措,雖然之前聽說了太多的流言蜚語,可是真正被唐毅證實之後,他還是驚駭不已。

    「唐閣老,難道陛下要廢立太子?」

    「沒錯,我當時出於保護焦美人,也是保護陛下的心思,請陛下到西苑居住,靜等龍種誕生,結果,結果……」

    「結果陳皇后死了?」高拱怒道。

    「對,陳皇后一死,對陛下打擊更大,從此臥病在床。一直以來,我都猶猶豫豫,畏縮不前。一來沒有斷然回京,二來沒有全力徹查,三來在陳皇后死後,明知道宮中危險重重,也僅是加派人手,沒有把陛下請到西苑,好好保護起來。」唐毅抬起頭,淚流滿臉,「我愧對陛下信任,以致陛下龍馭賓天,有此三錯,我唐毅真該陪著陛下去死啊!」

    唐毅又放聲大哭起來,高拱聽在耳朵裡,前思後想,總算明白過來。捫心自問,唐毅的確有錯,可是當時正要推行商稅,落實變法,加上戰事緊張,六部還要搬遷,一團亂麻,唐毅沒有回京,也無可挑剔。

    至於調查李妃,連隆慶都縮手縮腳,唐毅身為臣子,若是做的過分了,難免被人家說有不臣之心。

    還有陳皇后死後,隆慶病倒,若是立刻弄到西苑,麻煩更大,人們會說天下最安全的地方莫過大內,卻把皇帝帶到西苑,是想挾天子令諸侯嗎?

    「唐閣老,人言可畏,以你的地位,做什麼都不方便,只能說天意如此,人力難違!」

    「不!」唐毅斷然道:「中玄公,錯就是錯,我保護不周,難辭其咎。恨只恨眼下太子登基,奸邪當道,一群害了陛下的凶手,卻承襲陛下的江山,坐擁陛下開創的一切,我一想起來,就五內如焚,痛不欲生啊!」

    高拱總算是明白了,怪不得唐毅病倒了,還病得這麼嚴重。有氣,有怒,有傷心,有自責,他比自己難多了。

    想到這裡,高拱反而安慰道:「元輔,身為臣子,我們本就有太多的無奈,皇位更迭,千難萬難,本就不是臣子能摻和的。再說了,你所言這些,也只是懷疑,卻沒有證據,如今新君登基,名分以定,老夫以為你還是盡快調理身體,趕快康復起來。畢竟陛下尚在沖齡,無暇處理政務,我等輔臣正好揮灑才智,匡扶聖主,中興大明,這才是正辦!你說是不?」

    聽到此話,唐毅心中咯噔一聲,他本以為高拱是可以依靠的幫手,奈何高拱終究是老式思維,三綱五常這根線,還在心裡頭繃著。

    隆慶在的時候,一切好說,如今萬曆登基,哪管他只有十歲,什麼都不懂,那也是天子,是君王。

    如今大局已定,再掀起波瀾,只會被人說有不臣之心,想要擾亂天下,身為託孤之臣,高拱萬萬不會踰越分寸。

    「唐閣老,先帝雖然繼位只有六年,大明國勢昌隆,論起功業,先帝足以和成祖爺相提並論,他臨終的時候,將天下蒼生託付給你我,就是希望我們不要糾結在他的死亡上面,而是要一起攜手,把隆慶朝的國策延續下去,這才是陛下真正的遺詔。」

    唐毅重重嘆口氣,「我何嘗不知!可是不正本清源,又如何維繫隆慶新政!高閣老,你剛剛說了什麼?馮保算什麼東西,他已經被先帝囚禁,新君登基,竟然給放了出來,立在大殿之上,接受百官朝賀,規矩何在,法度何在,道理何在?」

    連續的質問,戳中高拱脆弱的神經。

    他憤然起身,「唐閣老說得對,不說僭越君臣職分,光是陛下之死,馮保就難辭其咎,老夫勢必要廢了馮保,替先帝報仇!」

    唐毅越發失望,高拱也僅僅是敢找馮保報仇,而真正的仇敵李貴妃,也就是現在的李太后,卻被忽略了。

    古話說得好,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可是聖賢沒有說君主犯法與庶民同罪!李太后眼下就是君主,就是天下最有權勢的人,不管她幹了什麼,都沒人敢指責!

    許是也覺得自己的話不妥當,高拱嘆口氣,「元輔,老夫並非不知一個馮保份量不夠,奈何有些事情臣子的確做不得。不過嘛,只要廢了馮保,李太后一介女流,住在深宮之中,自然沒法和外人聯繫勾結,就讓她做一個擺設吧!」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唐毅也只好點頭。

    「中玄公,我現在這個身體實在是不成了,請你放心,朝中大臣一定唯命是從,追隨老兄匡扶社稷,剷除奸邪!」

    「多謝唐閣老!」

    高肅卿又說了幾句讓唐毅保重身體的話,然後才起身告辭。

    ……

    「高鬍子不敢碰觸皇權,未戰先敗,大人這一手試探實在是高明!」茅坤從牆壁上的一個角門轉出,撫掌讚歎。

    唐毅從病床上坐起來,拿過茶水,漱了漱嘴裡的血沫子,當個好演員,也真不容易。

    「我和高拱談過了,他也主張虛君實相,只是沒有想到,他的虛君實相和我們的完全不同。又少了一個真正的盟友啊!」

    「大人毋憂,高中玄年過花甲,受了一輩子儒家教化,豈是輕易能改變的。」茅坤道:「大人真正的希望不在他們身上,勾踐滅吳,只要三千越甲,陳慶之衝陣,也只需八百白袍!我們的人已經枕戈待旦,只等大人一聲號令,就徹底扭轉乾坤!」

    唐毅連連點頭,「妙哉,鹿門先生,現在各方準備如何?」

    「陳大成那邊的京營,多數出自蒙古俘虜,我們早就做了功夫,從上到下,都是我們的人,錦衣衛那邊更是如此。順天府是大人早年留下的班底,府丞沈林是大人的心腹,這三支人馬,都在大人的掌控之內,另外還把李成梁調到了天津,他的三千騎兵,沿著直道,一天之內可以趕到京城,另外還有譚光統轄龍騎兵一千五百人,駐紮通州,馬棟率領五千騎兵在延慶駐紮。京城內外,左右,全都是我們的人。如果大人覺得不放心,是不是再把戚繼光調過來?」

    「不!」

    唐毅斷然擺手,「元敬兄是國士,他忠的是大明,敬的是我唐毅。讓他繼續駐守薊鎮,也免得土蠻趁虛而入。調他過來,反而會縮手縮腳。」

    「大人英明,這是武的一面,文的方面,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王世貞已經集結了在京所有翰林官員,國子監祭酒徐渭握著京城監生,另外都察院右都御史林潤,左副都御史鄒應龍,吏科都給事中王紹周,詹事府詹事曹子朝,全都在厲兵秣馬。」

    這時候沈明臣也走了進來,聽了一陣,猶疑道:「鹿門兄,這些都是清水衙門,無權無勢,只怕不是六部來的重要吧?」

    茅坤哈哈大笑,「句章兄,你這就錯了,他們雖然職位不高,但是勝在人多勢眾,而且還不顯眼,咱們布好了局,就等著高拱和李妃一夥,殺一個難解難分的時候,奇兵突出,一錘定音!」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11 21:23
第1068章 被耍的高拱

     「句章先生,煩請你跑一趟。」

    沈明臣一愣,「大人,您要找誰?」

    「還能是誰,天涯海角的那一位!」唐毅翹著二郎腿,淡淡說道。

    「海瑞啊!」茅坤和沈明臣都愣住了,「大人,海瑞那傢伙除了正直迂腐之外,好像沒啥用了吧!」

    「要的就是他的直名,不然滿朝諸公,還有誰能替先帝光明正大報仇!」

    這一下可真嚇死個人了,什麼叫光明正大報仇,大人您到底要幹什麼?

    「蠅營狗苟,齷齪腌臢,有些人以為靠著壓服,靠著摀蓋子,靠著親親相隱,踟躕不前,就能把真相掩蓋下去。在我這裡永遠做不到!」

    唐毅輕蔑一笑,「我最鄙夷孔夫子的就是春秋筆法,就是為尊者諱,上古三代之治,當真是歷代的表率嗎?當真是君正臣賢,萬民安康?我怎麼聽說三代之治,以人為畜,活人殉葬,殘忍無比!孔老夫子以春秋大筆,就愣是編造出彌天大謊,歷代讀書人又繼續騙了兩千年。凡事都瞻前顧後,不敢說實話,辦實事,偽善,虛偽,這樣自欺欺人是沒法好好治國的。既然走到了這一步,就不妨玩一把大的,光明正大,明正典刑,只有如此,才能告慰先帝在天之靈!」

    嚯!

    茅坤和沈明臣瞪大了眼睛,他們是真沒有想到,大人居然有如此魄力,這一步棋開始走得太狠了,萬一掌控不住,會不會惹來麻煩啊?

    唐毅豪氣一揮手,「民心在我,更何況有些事情不挑明了,我們下一步的變法也沒有辦法做,不讓所有人都看清楚危害,又怎麼立下萬世不拔的規矩!」

    茅坤悚然一驚,突然明悟,敬佩道:「大人高見,老朽佩服,我們這就去安排。」

    從書房出來,沈明臣還一頭霧水,茅坤卻是喜氣洋洋,渾身上下都洋溢著十足的幹勁,兩隻眼睛都冒光。

    「我說鹿門兄,咱們大人到底要幹什麼啊?」

    「哈哈哈,句章兄,你沒有想明白?」

    「沒!」沈明臣搖搖頭,「莫非大人要把皇帝拉下馬,另立新君?」這是他能想到,最膽大包天的事情了。

    茅坤看了他半天,兩手一攤,玩味一笑,「著什麼急啊,過些日子不就知道了。」

    ……

    內閣值房,燈火通明,五位閣老齊集一堂,高拱當仁不讓,坐在了首位。

    「諸公,新君登基,萬象更新,三天之後,就是第一次正式早朝,老夫有幾條建議,想要和諸位商量。」

    「高閣老請講。」唐汝楫陪笑道。

    「其一,天子尚在年幼,需要學習政務,從此之後,每位閣老負責一天,輪流教導陛下,看奏疏,熟悉政務。」

    在場幾位閣老都不是傻瓜,高拱這個主意其實也夠損的,每天一位閣老,等於是把天子捏在手裡,省得他被身邊的閹豎蠱惑。

    至於陪著皇帝看奏疏,實則就是進一步廢除司禮監,唐毅之前已經得到了隆慶授予的批紅之權,奈何當時是特殊情況,還有暫時署理之意,現在則是要成為定製。

    唐汝楫,張守直,殷士儋自然全力支持,內閣擴大權力,對他們可是好事情。

    只是張居正默然不語,高拱心裡暗說就是你和馮保那些人勾結在一起,丟了內閣的臉面,簡直士林之恥!

    「張閣老,你的意思呢?」

    「次輔大人,下官自然是同意,可是眼下內閣執掌票擬,前不久首輔大人又將批紅之權和玉璽轉交次輔。如果按照次輔大人所說,輪流教導陛下,這票擬和批紅之權要如何分配,若是哪一位閣老教導陛下之時,恰逢批閱他所擬票的奏疏,豈不是變成了擬票批紅都是一人,大明向來沒有這個規矩,哪怕是陛下,不經內閣,頒發的中旨,科道也可以駁回封還,更何況是大學士,高閣老以為然否?」

    張居正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歸結起來就是一句話,你高閣老越權了,難道你比皇帝還大?

    這下子高拱還真犯了難,其實也別說隆慶不會制衡,他雖然信任唐毅,可是每次陞官,都不忘了高拱,兩位大學士,不相伯仲,一樣聖眷加身,唐毅勢力大,高拱資歷老。

    兩個人分掌批紅和票擬,互相牽制,誰也威脅不了皇權。

    如今唐毅病倒了,不能理事,勢力過大,地位過高的高鬍子就顯得太顯眼了。

    內閣之中,無人能和他分享兩項大權,而他又不能一人都攬著,這下可就犯了難。按照原本的規矩,應該是高拱負責批紅,選擇內閣之中,位高權重的領銜票擬。

    眼下內閣,除去了唐毅,趙貞吉,加上之前致仕的陳以勤,就剩下張居正的資歷最老,難道要讓他負責票擬?

    高拱頓時搖搖頭,抬舉誰,也不會抬舉張居正,你等著老夫收拾了馮保,下一個就是你!

    不給張居正,別人又擔不起來。高鬍子和唐毅不一樣,唐毅喜歡放權,之前高拱他們擬定出來的東西,差不多唐毅就給批紅。

    可高拱沒這個心胸,他恨不得所有政務都按照自己的意思來,票擬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放。

    「這樣吧,玉璽暫時交給司禮監掌印李錦。」高拱威嚴地掃視所有人,「你們都聽著,以後不管誰負責教導陛下,都要提醒陛下,不要被宵小蠱惑,不得順著司禮監的意思批紅!誰要是勾結閹豎,敗壞了規矩,那就是士林之恥,天下人共擊之!」

    高拱殺氣騰騰,還故意在張居正身上都停留幾秒鐘。

    「果然,高鬍子會這麼選擇!」張居正暗暗冷笑,假如唐毅在的話,絕不會輕易讓出玉璽,他寧可不要票擬,也會緊握著批紅之權。高拱只想到政務變法的事情,卻沒有料到,那一顆印能做的文章太多了。

    失去了批紅大權,你高拱就和我們一樣,說穿了都是一個輔政的大學士而已!

    真是天助我也!

    張居正暗暗喜悅,表面卻一點不帶出來,還不到高興的時候,內閣雖然沒了對手,可是還有棋盤天街的那一位,他一刻不死,就不能掉以輕心。

    接下來的談的內容,包括要由新君的名義,頒布一份登基詔,其中要闡發日後的施政綱領。出於穩定人心的目的,多半都是延續隆慶的政策,這份東西自然是高拱紙筆,也好借此徹底坐實託孤重臣的身份。

    另外還有要提升李貴妃父親李偉的爵位,從武清伯變成武清侯。新君登基,還要犒賞天下,高拱撥出了一百萬元,交給宮中支配。

    林林總總,安排下來,眾人也看得出來,高鬍子是粗中有細,剛柔並濟,他藉著教導新君的名義,把皇帝掌控在手裡,又發佈詔書,把握大政脈絡,從此之後,天下就要按照他高鬍子的設想去運行。

    除此之外,他還不忘了買好李貴妃——呃不,應該是李太后了!

    封李偉武清侯,給宮裡一百萬元,不出預料,小門小戶的李妃,哪裡見過這麼多錢,她一定會高興的手舞足蹈,把高鬍子當成天大的好人。

    取得李太后支持,高拱也就坐穩當了,誰也撼動不了他的地位。

    內閣會議一直開到了下午,到了掌燈時分,才各自散去,可是早在中午的時候,高拱和張居正的交鋒就已經擺在了唐毅的面前。

    「哼,果然是君子鬥不過小人,高鬍子被張太岳擺了一道。」

    唐毅淡淡說道,司禮監的那一顆印,關係至重,有了那一顆印,皇權完整,依附皇權的力量就可以張牙舞爪,發號施令,沒有那一顆印,他們就像是一群待宰的羔羊,毫無還手之力。

    高鬍子長於謀國,卻拙於謀身。內有隱患不除,怎麼能因為擔心攬權,就放棄大殺器,殊為不智啊!

    很多時候,不是唐毅醉心於內鬥,而是幾千年都如此,攘外安內,不把七成的力量用在安定自身,發展自己上面,你就會被人家輕鬆掀翻,多好的主張,多麼美好的想法,都是一紙空文,屁用沒有!

    「不用看了,高鬍子敗局已定,就要看我們的了。」

    果然如同唐毅所想,高拱剛剛將玉璽歸還司禮監,第二天就傳出消息,李太后召見李錦,期間說了好些話兒,感謝李公公對陛下的照顧呵護,您年高有德,宮中上下,都聽從您老的安排,陛下也要您老照顧,可要千萬保重身體……

    說了一大堆,到了下午的時候,就傳出李錦向陛下請辭,說他年老體衰,無力執掌內閣,李太后挽留了幾句之後,就把李錦打發走了。

    連夜離開皇宮,趕到了天壽山,替隆慶守靈了。

    司禮監沒有了掌印可不行,萬曆又下了一道手諭,恢復馮保司禮監首席秉筆,提督東廠的位置,讓他暫代司禮監事務!

    「卑鄙,無恥!」

    高拱一邊怒罵,一邊瘋狂將瓷器擺設砸的粉粉碎,他就像是一頭暴躁的公牛,來回走來走去。

    上當了,上了大當!

    這是張居正給他挖的坑,先逼著他把玉璽交還,接著再拿下李錦,扶馮保上位!假如知道玉璽會落到馮保手裡,他死活也不會交出玉璽的!

    「這個張江陵,他是準備和閹豎一條道跑到黑了!」高拱咬牙切齒,「去請蔡中丞,韓給事中,天不收你們,老夫收了你們!」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12 10:08
第1069章 決戰

     高拱又羞又憤,唐毅費了好大勁兒,才奪取下來的批紅之權,轉眼就丟了。高鬍子怒不可遏,一想到生命垂危的唐毅,他就老臉通紅。

    對不起先帝,對不起唐毅,對不起天下人,自己這個輔臣算什麼啊?

    馮保明明是殺害先帝的凶手之一,如今竊據內廷之權,手握玉璽批紅,眼下已經形成了最可怕的態勢。

    天子只有十歲,根本沒法處理朝政,上有李貴妃,加上馮保協助,宮中大權已經盡數落到了他們手裡。

    對了,還有那個不要臉的張江陵,他和閹豎勾勾搭搭,從出事以來,一直幫著馮保脫罪,隆慶之死,和他也脫不了干係。而且內閣會議擺了自己一道,顯然是和馮保,甚至李貴妃已經套好了招,故意挖陷阱,讓自己跳。

    高拱入仕三十幾年,他看得明白,大明朝越發呈現出相權和皇權之爭,從徐階開始,這種爭奪已經十分明顯。

    等到唐毅入閣拜相之後,大力擴充相權,甚至一度把皇帝都架空了。隆慶一朝的後三年,基本上全國大政都圍繞著內閣在轉,司禮監插不上一點手。

    這種局面讓士林興奮不已,拍手稱快,可是別忘了,兩百年來,也只有這區區三年而已!

    皇權在上,太阿倒持。

    萬曆,李太后,馮保,三者合起來,就是完整的皇權,大臣都聯合起來,尚且不一定能夠獲勝,假如中間出了一個叛徒,勢均力敵的局面就會崩解。

    想到這裡,高拱越發覺得擔子沉重,他筆直的腰桿都要被壓彎了。

    不行,我高肅卿以豪傑自詡,身為先帝託孤之臣,又受到唐毅的囑託,大好的局面不能毀在我的手裡。

    時不我待,必須趁著鐵三角立足未穩,以最快的速度,把他們除掉。

    這三個人當中,李太后是君,高拱沒有辦法,張居正做事小心,也沒有什麼把柄,唯獨馮保,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一個奴婢,廢了他一點難度沒有,只要沒有了馮保內外勾結,李太后一介女流,就是睜眼瞎,只能成為牌位。

    至於張居正,等到明年,就是京察之年,而且從隆慶二年算起,明年就任滿兩任,照例該上表請辭,到時候就把張居正趕出京城。

    高拱默默盤算著,自己身子骨還算硬朗,再幹十年,新君也就成年了。自己也算是完成了託孤使命,哪怕九泉之下,見到先帝也有交代了。

    ……

    「高鬍子把左僉都御史蔡國熙和吏科都給事中韓象叫了過去,談了一個多時辰。」沈明臣低聲匯報情況。

    唐毅的眼睛瞬間睜開,旋即又閉上了。

    「君子可欺以其方,高肅卿還想用堂堂之師,去迎戰對手的劍走偏鋒,勝少敗多,已經沒什麼希望了。不過有他來祭劍,我掌中的神兵才能更加鋒利。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中玄兄,小弟不得不算計你了。」

    唐毅幽幽說著,沈明臣只覺得骨子裡發涼,好像掉到了冰窟窿裡。

    自從隆慶駕崩之後,唐毅變化太快了,越來越狠辣,越來越決絕,似乎所有人都成為了他手上的棋子,誰都是能犧牲的。冷酷地像是機器,冰冷的好像一塊鐵。

    「別說高拱了,張居正那邊呢?」

    沈明臣連忙回答:「他倒是沒什麼動作,不過他府上的幕僚涂芳總和馮保的管家往來,暗通款曲。要不要把他們拿了?」

    唐毅淡淡一笑,「拿什麼,我現在是活死人一個,你去放出風聲,說是我沾染了暑氣,病體越發沉重,再到京城的藥房,去遍求老山參,年頭越多的越好,不要怕花錢。對了,再去棺材鋪弄一個陰沉木的棺材,要頂配的。」

    沈明臣直咧嘴,「我說大人,您春秋鼎盛,依我看活個三五十年沒問題,別自己咒自己啊!」

    「放屁,誰說是給我準備的。」唐毅笑罵道:「我這是給張居正的準備的,他也跟我鬥了十幾年,總不能隨便扔到亂葬崗子吧!」

    「大人,您想的真夠周全的,我這就去。」

    沈明臣抱著腦袋,撒腿就跑。

    ……

    張府,書房。

    「相爺大喜,大喜啊!」涂芳急匆匆跑進來,滿臉的得意,「相爺,唐毅要完蛋了!」

    「哦?」張居正連忙放下了毛筆,難以掩飾興奮,話到了舌尖兒,竟然帶著顫音。

    「唐毅真的要死了?」

    「沒錯,唐家的人滿京城購買老山參,現在一顆人參的價錢翻了十倍不止,再有還買了最好的陰沉木棺材,花了十五萬元哩!」

    張居正聽完,喜悅了一陣,可又漸漸凝重起來。

    「唐毅詭詐多端,僅僅憑著這些事情,還不足以說明他生命垂危。」

    涂芳咧咧嘴,他可不信,假如唐毅真的是裝病,他為什麼在新舊交替的時候不出來?根本沒有道理啊!

    放著好好的三朝重臣,兩朝帝師不當,坐視擁立定策之功落入人手,他在家裡頭泡病號,玩裝死,這不是有病嗎?

    換成是他涂芳,就算有病也要撐著,封妻蔭子,富貴榮華,哪有拱手讓人的?

    張居正斜了涂芳一眼,充滿了不屑。

    「少拿你的那點境界來衡量唐毅!他這個人,心思太深沉,師相當年是怎麼倒台的?別人忘了,你總不會忘了吧?至於前幾年的晉商,他們又是怎麼被算計的?」

    提起了舊事,涂芳一下子就手足冰涼。

    直到今天,他也想不通,當初那麼強大,威望那麼高,門生故吏那麼多,簡直天下無敵的徐閣老,是怎麼稀里糊塗,就被趕下了台!

    就憑著子虛烏有的漢奸,就憑著小站的一場勝利,徐閣老就灰溜溜離開了權力中心,徐階的為難,他是親眼看到的,對方把人心算計的恰到好處,真是讓人不寒而慄。

    至於晉商的那一戰,就更加瞠目結舌,從頭到尾,唐毅都是力挺晉商,出了危機,他百般幫忙。

    直到大明儲蓄銀行建立起來,事後回想,才敢確定,是唐毅給晉商挖了一個深不可測的大坑,把老狐狸楊博,大學士張四維等人,通通給埋了。

    縱觀唐毅的種種手段,的確是算計深沉,出人意表。難道說這一次,他還是引而不發?涂芳也覺得自己有些方了,拿不定主意。

    正在這時候,突然又有人跑進來,抱著一隻鴿子,送到了張居正的面前。

    張居正急忙從鴿子腿上拿下來一個紙筒,從裡面取出一張紙條,放在了面前。上面的蠅頭小楷,必須趴在紙上,才能看的清楚。

    「麻黃、乾薑、人參、石膏、當歸、歸心……」

    這是個藥方,張居正每念一樣,心就跳了一下,最後簡直樂不可支,手舞足蹈。涂芳實在是想不到,一貫矜持的張居正竟然是露出如此神態。

    「相爺,莫非唐毅死了?」

    「也差不多了!」張居正大笑道:「這個藥方根本不是救人,而是續命,看樣子唐毅已經到了彌留的時候,撐不了多久了!」

    「相爺,這消息可靠嗎?」

    「十分可靠,你只管放心就是了。」壓在心中的大石頭終於搬開了,只要唐毅完蛋了,就再沒人能勝得過自己了。

    高拱那傢伙的作風就像是他的棋風一樣,直來直去,大刀闊斧,每一次都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不剩一個禿老帥,決不罷休。

    他那個直筒子脾氣,放在嘉靖朝,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也就是上有隆慶庇護,加上唐毅謙恭禮讓,沒有暗中下手,不然高拱早就滾蛋回家了。

    雖然我的牌都不如你,但是我一樣能廢了你!

    張居正信心十足,他終於拿出了一封信,塞到涂芳手裡。

    「你去交給馮保的管家,讓他立刻送進宮裡,按照信中的方法,立刻發動!」

    「遵命!」

    張居正站在窗前,用力攥緊了拳頭,來吧,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

    新君登基,第一次正式早朝,在京文武,包括兩大國公都趕來了,說來也巧,成國公朱希忠在前不久也病倒了,和唐毅的故佈疑陣不同,他是真真切切,爬不起床了,只有英國公張溶和定國公徐文壁兩個人。

    高拱從他們面前走過,只是鼻子裡哼了一聲,就徑直到了群臣的中間。

    一共四位閣老,十二位尚書,都察院正副都御史,悉數到齊,大學士們以高拱為首,尚書們以禮部尚書高儀和左都御史葛守禮領班,排列整齊,一個個神情肅穆,如臨大敵。

    高拱就像是檢閱三軍的統帥,充滿了威儀,目光所及,每一個人都屏息凝神,畢恭畢敬。

    「諸公,新君登基,天下改元,今天正是除故佈新的好日子,幾天前,百官朝賀,竟然有閹豎立在陛下身邊,要效仿劉瑾,試問大明還要再出一個立皇帝嗎?」

    當年正德繼位的時候,劉瑾就站在身邊,接受百官之禮,世人稱劉瑾為立皇帝。

    正德朝,八虎當道,就絕對是文臣最不喜歡的一段時光。

    高拱舊事重提,大傢伙的情緒都被煽動起來。

    蔡國熙第一個跳出來,「高閣老說的太對了,下官已經查實馮保有十大罪名,不適合執掌司禮監,今日就要上書陛下,拿下此獠!」

    一時間群情激憤,大家紛紛振臂高呼,大有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的勢頭。

    高拱不經意間,掃了下張居正,分明在說:「小樣,認輸了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13 10:03
第1070章 高拱敗了唐毅來了

     伴隨著鐘鼓之聲,高拱率領著文武百官,昂首前進,清晨的陽光照亮了每一張面孔。有人嚴肅,有人興奮,他們就像是奔赴戰場的勇士,氣勢洶洶,戰意昂然。

    經過了多年的發展,文官集團已經龐大到無與倫比的境地,他們有十足的信心,能一舉剷除對手。馮保何許人也,不過就是個閹豎而已,碾死他就像是捏死個臭蟲,看著吧,今天上了朝,當面鑼對面鼓,不用講道理,光憑著人數,就能徹底碾壓!

    高拱也是這麼想的,他反覆盤算,都沒有任何的疏漏,可是心裡頭卻總是不安寧,彷彿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或許唐毅沒有病倒,他能處理的更好吧?

    高鬍子又甩甩頭,老夫也不是軟柿子,離開了唐毅就辦不成事了?簡直笑話!

    收拾心情,高拱率領著百官,就到了皇極殿前面的廣場,凡事和皇家扯上關係,都變得神聖起來,有了專門的名詞——丹墀!

    大家站在丹墀,等著殿門開放,按照規矩只有四品以上官員,還有當值的翰林科道,才能進入大殿議政,其他人都是在磕頭之後,就原路返回。

    讓他們過來,就是為了感受一下皇家的威嚴氣度。

    果然威嚴的皇極殿,黃綠琉璃瓦反射著刺眼的光芒,高大挺拔的大漢將軍,身上穿著大紅的飛魚服,明亮亮的鎧甲,手裡拿著刀槍劍戟,斧鉞鉤叉,氣象森嚴,宛如天兵。

    大家的目光不斷掃來掃去,沉醉其中,低級的官吏更盼著有朝一日,能夠躋身前列,去影響帝國的決策,那種滿足感,絕對是無與倫比的,哪怕只有一天,也死而無憾。

    他們思索著,感受著,突然發覺今天的時間怎麼這麼漫長,為什麼殿門還不開放?

    正在疑問之時,突然一個穿著蟒袍的太監,快步前來,走到了百官面前,高聲道:「有——口——諭:皇爺旨意,今兒不早朝了。」

    高拱一愣,立刻把臉沉下來,什麼意思,莫非是知道了要找馮保算賬,才故意拖延?高拱根本沒有疑心萬曆和李妃,一個十歲的孩子,一個婦道人家,能懂得什麼,還不是馮保那個閹豎從中挑唆,搬弄是非,為了保命,竟然連早朝都能阻撓,簡直狗膽包天!

    兵法講究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好不容易把情緒都調動起來,若是灰溜溜撤退了,豈不是丟了大人,以後還怎麼號令百官?而且一旦讓百官看穿了自己的手腳,沒準就會倒戈依附,去捧馮保的臭腳,成為閹豎的打手!

    想到這裡,高拱掃了一眼身後的張居正,只見他低眉順眼,面無表情。

    不用跟我裝蒜,就是你丫的在搗鬼!

    高拱突然面色凝重,大聲道:「請問公公,為何不早朝,是天子身體不適,還是另有隱情?」

    「講!」

    大太監嚇得一哆嗦,連忙拱手道:「高閣老,奴婢就是個傳旨的,不敢妄言!」

    「哼!你傳的是誰的旨意?是陛下,還是另有其人?」高拱冷笑道:「十歲天子,懂什麼治國?還不是身邊的閹豎搖唇鼓舌,顛倒黑白!竟然連朝廷大典都能阻撓,還有沒有王法!」

    高拱的聲音很大,在場百官都聽得清清楚楚,有人不由得臉色一沉,暗自搖頭。高鬍子,如此輕慢,哪是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說的啊?

    高拱卻渾不在意,「你立刻回去,若是陛下身體有疾,老夫身為輔臣,當親自探視,若是有人暗中動手腳,本閣絕不姑息養奸!」

    大太監被嚇得連滾帶爬,往後面跑去。

    看到太監被罵得如此狼狽,高拱的門人弟子都歡欣鼓舞,心說罵得好,罵得痛快!早就看不慣閹豎橫行,算什麼東西?

    無論如何,等著上朝之後,一定要把馮保彈劾倒了,不滅了此獠,絕不罷手!

    大傢伙氣勢洶洶,可是唐汝楫,殷士儋等幾位閣老,包括高儀,葛守禮等部堂高官,都突然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高鬍子這些年當官當得太順利了,脾氣也太大了,剛而易斷,你如此強橫,就不怕狗急跳牆嗎?

    就在大家疑惑之時,那個大太監又去而復返。

    這一次他的面色嚴肅,身後還跟了八個小太監,氣勢洶洶,到了丹墀,就大聲喊道:「聖旨到!」

    高拱急忙帶頭跪倒,口稱接旨。

    哪知道大太監哼了一聲,就轉向高拱身後的張居正。

    「請張閣老接旨。」

    「臣在!」

    張居正急忙往前半步,躬身領旨。

    也不等高拱等人反應,大太監就高聲念道:「先帝賓天之日,曾召集內閣輔臣,說太子年幼,要你們輔政,但大學士高拱卻專權跋扈,藐視皇帝,囂張跋扈,殊無人臣之禮,如此輔臣,留在朝中,哀家母子日夜驚恐不安,唯恐江山易主,權臣篡位。大學士張居正為先帝講師,忠貞仁厚,深得先帝信任,老先生當護佑幼主,忠於大明。著令大學士高拱,立刻解除所有職務,由錦衣衛護送回鄉,片刻不得停留,欽此!」

    大太監唸完,就把旨意送到了張居正面前,「張老先生,接旨吧!」

    一瞬間,所有人都傻眼了。

    大傢伙憋著渾身的勁兒,要把馮保給幹掉,要清除朝廷奸佞,可轉眼之間,風雲變色,被驅逐的人竟然是託孤重臣,次輔高拱!

    荒唐,實在是太荒唐了!

    就見到高拱跪在地上,冷汗順著鬢角流淌,他終於恍然大悟,自己被算計了,而且算計得非常徹底,真是可笑啊,明知道對手是一群小人,自己還按部就班,依照著套路來玩。殊不知對手已經喪心病狂,連最後的臉面都不要了!

    高拱渾身顫抖,面色鐵青,趴在地上,已經動不了了。

    接過聖旨,那一刻張居正的臉上充滿了得意之色,他把旨意緊緊握在掌中,看了一眼高拱。

    假惺惺道:「中玄公,您老身為兩朝重臣,世所仰望,絕不會背叛大明,圖謀不軌,我以為或許有些誤會,請中玄公回家暫住,容我去和陛下太后解釋,或許還有挽回的餘地,您老以為然否?」

    這話聽在大臣們的耳朵裡,簡直都要嘔吐了。

    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如此不要臉的,高拱身為輔臣,當著滿朝文武,受到了如此羞辱,擺明了撕破臉皮,一點顏面不留,高拱還有什麼臉面留在朝堂之上?若是高拱不走,那太后和皇帝的臉面何存?

    無論怎麼看,高拱這輩子算是完了,徹徹底底,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百官心中,百感交集,他們既是憤怒,又是惶恐不安。

    之前大家都以為文官集團的力量夠強大了,無論如何,也不會害怕孤兒寡母,可是他們忘記了,憑著真本事,固然鬥不過文官,可是人家能掀桌子,能耍無賴,身為臣子,卻只能忍受,你敢反抗,那就是違背綱常。

    千錯萬錯,都是臣子的錯!大功小功,都是皇帝的功!

    皇權最醜陋的一面,徹徹底底顯露出來,所有人都像是吃了蒼蠅一般,噁心難受。

    「張閣老!」

    有人低吼一聲,衝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禮部的右尚書諸大綬,他臉色鐵青,厲聲說道:「身為宰輔,張閣老,你懂不懂規矩?這份旨意可是內閣起草?可經過六科核准?高閣老身為先帝託孤之臣,陛下純孝,豈會違背父命?我以為這道旨意,有矯詔嫌疑!」

    諸大綬的幾句話,全都打到致命處,對啊,沒有內閣起草,算什麼旨意?新君剛剛登基,就推翻先帝的遺詔,還有沒有規矩?

    一瞬間,大家都鼓噪起來。

    紛紛指責張居正,痛罵馮保,整個丹墀,比起菜市場還要熱鬧。

    張居正嘴角微微露出了獰笑,他早就算到了這一步,本來張居正也不想赤膊上陣,奈何敵我懸殊,不得不拼!

    他急忙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英國公張溶和定國公徐文璧,這兩位國公爺立刻站了出來,張溶也算混了幾十年,十足的老油條。

    「你們都閉嘴!」他厲聲道:「什麼叫聖旨?陛下的旨意就是聖旨!內閣算什麼東西,不過是以備顧問而已!這些年來,內閣竊據主上威福,權柄自專,為所欲為。這天下幾乎變成了內閣的天下。別忘了,你們吃的是皇家的俸祿,不是姓高的俸祿!三綱五常,忠孝仁義,你們不是口口聲聲稱陛下是君父嗎?父親打罵孩子,還不是天經地義?哪怕讓他去死,也只有遵從,你們大吵大嚷,莫非想要造反不成?」

    徐文璧也跟著怒斥道:「我等世代都是大明的忠良,只認大明皇帝一個,今天皇帝陛下要罷免高拱,就是他有罪!剛剛我們都聽到了,十歲天子,不能治天下,難道要讓高拱治天下嗎?你們幫著高拱說話,是要一起作亂嗎?」

    這兩位國公平時沒有什麼地位,可是這時候跳出來,卻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在場的百官都心有餘悸,有些話他們只能心裡想,卻是不敢挑明的。

    張居正見到百官不做聲,心中暗喜,大局已定。

    再看看高拱,從接到旨意,就徹底傻了,冷汗流成了水窪,渾身顫抖的好像篩糠。你不是強悍嗎,你不是厲害嗎?

    本事都哪去了,原來高鬍子就是個銀樣鑞槍頭,你的狂,你的橫,都是隆慶給你的,沒了皇帝支持,你其實和馮保沒有什麼區別,都是一道旨意,就能輕鬆拿下的慫貨!

    「還愣著幹什麼?請高閣老回去!」

    兩旁的錦衣衛衝上來,他們早就備好了一頂肩輦,準備把高拱架起來,直接就走,分毫也不停留。

    好多人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正在這個時候,不知道誰喊了一聲:「首輔,是首輔大人到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13 10:04
第1071章 封駁

     決戰之際,唐毅當然要打扮的像樣子一點,他穿著隆慶特賜的蟒袍,玉帶朝靴,穩步走來,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宛如春風化雨,當真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當他出現的一剎那,好像官員都鼻子頭髮酸,不爭氣地哭了起來,跟受了委屈的孩子差不多。

    好些人急匆匆迎上來,這個說:「見過元輔。」那個說:「拜見太師。」還有親近的都尊唐毅為師相,滿朝大臣,無人不仰望欣喜。

    能給大傢伙做主的總算來了!

    唐毅略帶遲疑,「諸公,僕前些日子嘔血病重,如今勉強恢復一些,想到今日是天子第一次正式早朝,事關重大,也就撐著病體過來了。怎麼,看大傢伙的樣子,似乎發生了什麼事情?」

    「裝蒜,純粹是裝蒜!」王世貞在心裡頭暗罵,不過臉上還要裝成憤怒不已的樣子,他拱手說道:「元輔大人,剛剛陛下降旨,說是要罷免了次輔高閣老。」

    唐毅猛然倒吸口氣,立刻搖頭,「不可能,鳳洲兄,你可不要開這種玩笑!」

    葛守禮在一旁開口道:「不是玩笑,是真的!」

    「什麼!」唐毅驚呼道:「斷然不可能,僕與中玄公,皆是先帝託孤之臣,陛下是先帝親子,至純至孝,他怎麼會違背先帝遺詔,罷免中玄公,如此與孝道有虧的事情,陛下斷然不會做的!」

    什麼叫高手,唐毅一張口就咬死了孝道,搶佔制高點。諸大綬剛剛也提到過,可是卻沒有唐毅說的這麼深入準確。

    大傢伙聽在耳朵裡,紛紛點頭,都說元輔所言極是,聖旨一定有問題。一時間群情激憤,嚷嚷著要面見萬曆問清楚。

    「大傢伙不要著急,凡事以理為先。」

    唐毅揮揮手,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簇擁著唐毅,來到了丹墀前面,高鬍子此時還跪在地上,整個人就好像木雕泥塑的一般。

    唐毅到了他身後,低聲道:「中玄兄,你這是怎麼了?」

    又沖著兩邊使眼色,陶大臨和曹子朝站出來,把高拱扶了起來。剛剛的一會兒,高鬍子彷彿經歷了一輩子那麼長,他把腸子都悔青了。

    他一直自視甚高,因為天下間能和他媲美的人物寥寥無幾。唐毅病倒了,他就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

    身為兩朝帝師,託孤重臣,滿手的好牌,結果一個閹豎,一個小人,一個女流,湊到了一起,就把他給狠狠算計了。

    高肅卿啊,你就是天下最大的傻蛋!

    當初就不該讓出玉璽,沒有玉璽,就沒有眼前的這一道中旨。而且玉璽讓出去,就該猜到對方會用中旨對付你,結果呢,你還想著按部就班,跟人家在朝堂上辯論,然後把馮保彈劾倒,把張居正幹掉。

    規矩是留給守規矩的人!

    對方擺明了不按照規矩出牌,是十足的小人,你還不知道變通,敗得一點都不冤!

    身為宰輔重臣,竟然被人眾目睽睽之下,直接罷免,連一點顏面都不給,當真是羞死人了!高鬍子彷彿被雷轟頭頂,炸碎了三魂,震跑了氣魄,整個人成了一具沒有靈魂的屍體,木訥,呆板,頭上的銀發散亂,顯得無比蒼老淒涼。

    在場的官員看在眼裡,哪怕平時不喜歡高拱的人,也都搖頭嘆息,傷感不已。

    士可殺,不可辱。

    高肅卿為官三十年,清正廉潔,人所共知,教導輔佐先帝,開創隆慶中興。重新入閣柄國之後,整頓吏治,推行新政,付出了太多的心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幾乎天天不休息,那麼龐大的人事調整,幾乎都是他一個人承擔。

    難得的是高拱沒有收一個人的錢,沒有任用一個私人,只要有才,只要適當,哪怕和高拱有矛盾,也是照常使用。

    在場的官員,有多少是高拱提拔起來的,誰的心不是肉長的,這樣一個幾乎完美無缺的輔臣,就被一道中旨給罷免了。

    這是要幹什麼?

    自毀長城嗎!

    眾人越想越怒,最後一道道銳利的目光,都落在了張居正的身上,瞬間,他就好像烤爐裡面的鴨子,憤怒的火焰幾乎要把他烤熟了。

    張居正渾身不自在,自從唐毅出現的那一剎那,張居正就知道事情不妙了,最可怕的情況出現了。

    這丫的根本是裝病,一直等到決戰到來,他才突然出現。

    果然是處心積慮,平生最強悍的對手!

    張居正已經無暇悔恨憤怒,他的腦筋快速轉動,事到如今,只有拚死一戰,決不能退縮!

    他主動邁了一步,將手裡的聖旨雙手奉上。

    「唐閣老,剛剛陛下降旨,您不在所以交給了下官,如今唐閣老趕來,聖旨還是交由唐閣老來執行吧!」

    唐毅微微含笑,把旨意接了過來,打開之後,看了兩眼。

    「張閣老,你覺得這道旨意應該執行?」

    皮球踢了回來,張居正連忙正色道:「君父如天,旨意下達,身為臣子,豈能有所懷疑!跟何況中玄兄的確言語不妥,有蔑視聖上之嫌,還請唐閣老明鑑。」

    「哦,那請問高閣老說了什麼?」

    「他說十歲天子,哪裡懂得治國!」張居正挺胸抬頭,信心十足說道。這話是大庭廣眾說的,沒人能否認,說皇帝不能治國,就是大不敬,就是天大的罪過,任憑你唐毅巧舌如簧,也沒法狡辯。

    唐毅笑笑,「張閣老,請問你十歲的時候,可懂得當大學士?」

    「自然是不懂。」張居正不解其意,只能老實回答。

    唐毅頷首,又自言自語道:「本閣十歲的時候,讀過了蒙經,四書只學了論語,連童生都算不上。我想請教在場諸公,誰十歲的時候,能勝任現在的官職?」

    這還用問嗎,除非是妖孽,不然十歲哪能成為朝廷命官,執掌部務?大家紛紛搖頭,唐毅又追問道:「大家以為你們的官職容易,還是做皇帝容易?」

    徐胖子站出來,大聲道:「當然是我們容易了,陛下肩負九州萬方,億兆黎民,一舉一動,都關乎千百萬蒼生,一道命令,無數人就要血流成河,故此不可不慎重。」

    「既然如此,那高閣老所言有什麼差錯?」

    是啊,十歲的孩子連官都當不了,更遑論當皇帝了!

    大傢伙都伸出了大拇指,都說元輔辯才無雙,果然厲害,輕飄飄就把張居正的攻擊化解與無形,順便還把高拱的罪名給解脫了。

    好一個厲害的唐行之,張居正鬥志昂揚,他是個遇強則強的性子,就看看咱們倆個誰才是真正的高手!哪怕幾百年之後,今天的這一場交鋒,也會為後人津津樂道,我張太岳絕不會輸給你!

    「唐閣老,陛下乃是天子,有百靈相護,鐘天地之福澤,自然與尋常之人不同,你以普通人來論天子,是否和高拱一般,都有輕慢之意?下官雖然知道元輔忠貞不二,可是難免有些不肖之徒,會曲解您的意思,下官斗膽請元輔收回。」

    「不必!」

    唐毅依舊不溫不火,笑容可掬。

    「張閣老,你自幼讀書,有神童之稱,子不語怪力亂神,這個道理不會不明白。敬神如神在,聖人為何不說敬神則神在?雖有天授,也要努力學習,積累經驗,聖人尚且四處求師,何況後輩?張閣老你方才所言,說穿了,不過是兩個字:誅心!本閣說的可對?」

    再說明白點,就是拉大旗作虎皮,拿著天子的身份壓人,可是別忘了,唐毅在十幾年前,就能憑著一張嘴,搬開祖制,豈會被張居正難住!

    相反,他點破了張居正的手段,更讓在場的眾人感到了憤怒。

    沒錯,從一開始,張居正就拿著聖旨壓人,藉著大傢伙對皇權的恐懼,想要迅速拿下高拱,手段卑鄙,用心險惡,當真是可惡至極。

    但是君父如天,口含天憲,乾綱獨斷,哪怕只有十歲,他也是天子,上命難違啊!到底該如何是好?在場的大臣都苦心焦思。

    張居正見情況越發不妙,事不宜遲,不能再拖了,既然旨意在手,就必須先拿下高拱,只要干倒了高肅卿,朝臣就會知道勢在誰這一邊。

    雖然這麼幹會留下難以洗刷的罪名,甚至有朝一日,人們提到他張居正,就會想到靠著大禮議驟貴的小人張驄,甚至還有不如,但是他已經沒有回頭路,只有勝利,贏了就能活,而且至少還有十年八年的時間,可以任由自己揮灑才智,革新大明。

    唐毅和高拱在戲台上唱的太久了,也該換一換人了!

    張居正冷笑道:「唐閣老,既然您不願意接旨,下官只有按照旨意行事,先把高閣老護送出京,若是唐閣老還有疑問,可以去找陛下和太后。」

    說完,他一轉身,衝著英國公張溶和定國公徐文璧使了一個眼色,這兩位國公看到唐毅來了,腿也哆嗦,尤其是張溶,他還被唐毅狠狠整過。

    可是這些年靠著和唐毅的關係,朱希忠穩坐勳貴頭一把交椅,吃乾抹淨,京營改革之後,勳貴世家手裡的權力一點都沒有了,堂堂國公,成了混吃等死的廢物。

    張溶可不想他的子孫都變成和朱家藩王一樣,成了圈養的肥豬,無論如何,也要拼一把!

    「高閣老,得罪了!」

    他們兩個,一左一右,抓著高拱的胳膊,就要往外面走。

    欺人太甚,實在是欺人太甚!

    好些官員衝上來,想用人牆擋住,奈何張居正邁著大步,衝到前面,把旨意高懸。

    「你們都看好了,聖旨在此,誰敢阻撓?」

    張居正舌綻春雷,厲聲大吼,躍躍欲試的官員被嚇得立刻停住了腳步,衝撞聖旨,那可是死罪啊!

    眼看著所有文官傻愣退避,張居正心頭狂喜,果然你們還是怕皇帝的。

    正在此時,唐毅突然悠悠說道:「君不密則失臣,凡政令有失,當封還執奏,內閣六科何在?」

    「下官在!」

    三位閣老,六位都給事中,一起站了出來。

    唐毅威嚴掃視道:「事急從權,內閣臨時會議就在此召開,本閣以為,不論中旨是否出自陛下聖意,都違背法度,應當立刻封還!」

    說完之後,唐毅帶頭舉手,緊跟著張守直、唐汝楫、殷士儋三位閣老一起舉手,唐毅立刻道:「四票贊成,三票棄權,立即生效!」

    他話音剛落,吏科都給事中韓象也效仿唐毅,高聲喊道:「中旨罷免託孤重臣,違背先帝遺詔,吏科認為應當駁回!」

    「戶科附議!」

    「兵科附議!」

    「禮科附議!」

    「刑科附議!」

    「工科附議!」

    「我等代表六科,一致認為,中旨應當駁回!」六個人的聲音,震動全場。

    張居正如遭雷擊,雙腳再也邁不動半步,心裡頭只剩下一個聲音,在不停狂喊:他真的要和皇帝撕破臉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14 11:43
第1072章 二十猛士

     大明朝綿延近三百年,期間混亂的時間非常短暫,除了靖難之役,還有土木堡之變,並沒有什麼太過要命的事情。仔細思來,朱元璋也是有功勞的。

    比如他擔心子孫後代胡作非為,斷送了江山,就賦予了六科給事中一項至關重要的權力,就是科參之權。

    凡是奏摺,經票擬批紅之後,必須由對應的給事中籤字同意,方能執行,如果有重大過失,可以直接封還到部,如果問題相對小一些,在執行過程中,六科可以監督,謂之科參。如果六部敢不經過六科點頭,就直接施行,那後果可是相當嚴重滴!

    漸漸發展下來,六科權柄日重,封駁聖旨也是可以的。只是這麼做後遺症太大,不是微末小官能承擔的,有明一朝,用的次數也不多。

    這回韓象等人敢發動科參之權,除了憤怒之外,還有人率先垂範,唐毅都不怕,他們還擔心什麼。

    身為首輔,同樣擁有封還執奏的權力,如果首輔認為中旨內容不妥,可以不予執行,並且找皇帝當年對峙。

    相比給事中,首輔位高權重,膽子更大,由首輔封還執奏的情況要多一些,不過每一位首輔都非常小心,一旦動用了這項大權,就等於和皇帝撕破臉皮,搞不好就要黯然收場。

    做得最狠的就是楊廷和,他挾著定策老臣的無上威望,在大禮議之中,不斷壓制年輕的嘉靖,數次封還執奏,把皇帝陛下硬頂回去。

    當時可威風了,結果呢,兩三年時間,楊廷和就乖乖滾蛋了。

    臣就是臣,君就是君,人力豈能逆天!

    張居正早就認定了這一點,所以他敢於拚命。

    只是出乎他的預料,唐毅更敢下手,聽說過封還執奏,也聽說過科參,可是兩方一起動手,把旨意給廢了,只怕還是大明立國以來的第一次。

    「唐閣老,陛下雖然尚在沖齡,也是大明之主,是天子!如此蔑視陛下,恐怕不妥吧?」張居正大聲叱問。

    唐毅恍若未覺,他邁步到了張溶和徐文璧的面前。

    「兩位國公,還不把高閣老鬆開嗎!」

    徐文璧初生牛犢不怕虎,瞪著眼睛還想爭辯,張溶卻老老實實,鬆開了手,他訕訕一笑,「唐閣老,我們也是奉旨行事,沒有辦法,還請閣老見諒。」

    張居正看到張溶那個諂媚的德行,簡直氣不打一處來,好歹你也是國公,就和唐毅拼了,又能如何?難道凡事都要指著我嗎?

    他怒滿胸膛不說,唐毅笑呵呵站在高拱面前。

    「中玄公,小弟斗膽請教,你如此消沉愁苦,所為何故?」

    高拱瞪大眼珠子,心說你傻了嗎?我怎麼回事你還不知道,老夫被人家暗算爆了菊花!

    「呵呵,中玄公,要不小弟換一個問法,你覺得自己可有錯,可有罪?」

    高拱猛地挺直了胸膛,厲聲道:「我高肅卿自從嘉靖二十年中進士,前後為官三十一年,高某沒有貪一兩銀子,沒有一次徇私枉法。執掌吏治以來,前後罷黜官員684名,每個人都有法條依循,絕無陷害忠良,升賞1356人,從未有一個私人!高某捫心自問,上對得起蒼天,對得起先帝,下無愧黎民蒼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每一個大臣都仔細聽著,不少人都汗顏低頭,他們做官的年頭或許不如高拱的一半,但是虧心事可做了不少,等到回家抱娃娃的時候,誰能像高拱一般坦然?真是自慚形穢。

    高拱苦笑著搖搖頭,「老夫獲罪於上,不容朝廷,以不消多說,不過老夫從不後悔,還請諸公能夠秉持一顆良心,好好做官,造福蒼生,則高某死而無憾。」

    說完,高拱又沖著唐毅抱拳。

    「元輔之才,十倍肅卿,日後大明朝就要靠著元輔了。為了老夫一人,封還陛下聖旨,以致君臣嫌隙,離心離德,不是老夫樂見。還請元輔收回剛剛的話,老夫認了。」

    高鬍子低下了高傲的頭,他已經徹底認命了,一個不容於天子的閣臣如何撐得下去?還是及早歸去吧!

    「中玄公,你還記得當年一條鞭法的時候,你跑到我的值房,也是鬧著請辭致仕,唐某和高閣老說了什麼?」

    提到了往事,高拱不由得思量起來。

    「元輔當初批評老夫任性使氣,不能擔負責任,並非真心為了變法,重個人得失,不計江山社稷……這些年來,每每思索元輔教訓,老夫羞愧不已,這幾年來,老夫做事,無不以元輔教訓為準則,須臾不敢忘懷。」

    「慚愧慚愧!」唐毅淡淡搖頭,「中玄公,還有在場的諸公,我們入朝為官,每個人肩頭都扛著沉甸甸的萬民囑託,都肩負著無數人的希望。做官不能耍小性子,不能動不動掛印封官,想做陶淵明,就別入朝!大明朝不需要既想吃又怕燙的廢物!」

    唐毅前所未有的嚴峻,「但是,話又說回來,既然肩負萬民之托,每一個官員的陞遷罷免,都要有據可循,有理可查,經得起推敲,不能拿一些似是而非的東西來糊弄事。」

    在場的大臣頻頻點頭,有了高拱的例子,大家更覺得有道理。

    士大夫不是天子的家奴,一言不合,就把堂堂託孤大臣給罷免了,這未免也太扯淡了。

    說什麼高拱囂張跋扈,欺凌幼主,有什麼證據?我們只看到高拱尊李貴妃為太后,封她爹當武清侯,還撥出一百萬元……這叫輕慢欺凌嗎?簡直是禮遇有加!

    首輔大人說得對,朝廷大事,不是兒戲,不能搞誅心那一套!

    徐胖子晃著肥碩的身軀,從人群擠了出來。

    「諸位,元輔說的很好,我剛剛想過了,陛下尚在沖齡,他斷然不會違背先帝遺詔,故此這一道旨意,絕不是出自陛下之手,至於是誰幹的,我想大傢伙心中有數了吧?」

    「我們早就知道了!」

    蔡國熙等高拱的黨羽總算等到了機會,立刻嚷嚷道:「還不是馮保那個閹豎,他作惡多端,竟然代替天子接受百官朝賀,罪孽之大,罄竹難書,高閣老要為國鋤奸,結果被馮保事先洞察,竟然慫恿皇帝,下了中旨罷免高閣老,大家說說,我講得對不對?」

    「沒錯!」

    徐胖子大叫道:「一個閹豎,竟然矯詔驅逐老臣,我大明朝莫非又要回到八虎臨朝的時候嗎?」

    「我們不答應,絕對不答應!」

    不得不說,經過心學的洗禮,唐毅多年的經營,朝臣並不是那麼弱。主要是變起突然,高拱又一下子被打垮了,大家都來不及反應,弄得狼狽不堪。

    等到唐毅出現,有了主心骨,加上唐毅把張居正的攻勢給化解,更是要封還執奏,大傢伙徹底醒悟過來。

    你們敢耍無賴,我們也會,咱們就看看誰更無賴。

    陶大臨等人圍在高拱身邊,紛紛給他打氣。

    「高閣老,您被閹豎暗算了,就相當於被狗咬了一口,您老人家怎麼能自暴自棄,這沒什麼丟人的,一切的罪孽都是閹豎干的。"

    大傢伙不斷安慰,高拱心裡頭好受了許多,可依舊士氣低落,低著頭一語不發,大家還以為高拱在意自己的去留,殊不知高拱早就想通了,自己算是完了,問題是唐毅絕不能倒了,不然傾注了無數心血的隆慶變法就真的要人亡政息了!

    事情鬧到了這一步,究竟該如何收場啊?高鬍子怎麼也想不出辦法。

    旨意封還,那接下來呢?李太后和馮保要是繼續假借天子名義下旨,還要駁回嗎?一直鬧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朝廷的規矩豈不是全都完了?

    高拱偷眼看著唐毅,卻發現這位還是滿臉笑容,信心十足。

    「張閣老,煩請你去通知一聲,就說旨意已經駁回,還請陛下盡快早朝,容我等面奏。」

    張居正也早就想走了,幾乎每一個文官都怒目而視,看樣子簡直要衝上來吃了自己。再留下去,只會被人撕成碎片,死得實在是不值得。

    站在唐毅身邊的唐汝楫忙問道:「元輔,姓張的是擺明了和閹豎穿一條褲子,他此去只怕會互相勾結,更難以應付啊!」

    「不妨事!」

    唐毅衝著所有人道:「諸公,主少國疑,奸佞專權,罷黜元老,此等事情,大明開國以來,絕無僅有。我等身為朝臣,理當匡扶社稷,剷除姦凶,維護大明江山。以我之見,六部,都察院,六科廊,在京所有衙門,立刻公推二十位大臣,組成臨時會議,共同應變,商量決策,也免得各吹各的調。」

    抱團取暖,在場的群臣一聽,頻頻點頭。

    說句實話,讓誰獨自面對皇帝,也是心裡頭毛毛的,能手拉手最好。

    很快二十個人的代表選了出來,唐毅領銜,三個閣老追隨,加上諸大綬、陶大臨、王世貞、曹大章、葛守禮、譚綸、鄒應龍、林潤、韓象、王國光、沈林等等,一共十九個人。還差了一個,誰還夠份量呢?

    正在大傢伙遲愣之時,一聲重過一聲的大鼓,響徹半邊天,幾乎半個京城都能聽到。

    「是登聞鼓!」

    「有人敲響了登聞鼓!」

    瞬間群臣們激動地渾身顫抖,淚如泉湧。

    登聞鼓響了,皇帝別想躲著了,來吧,好好戰一場!

    既然是大戰,豈能少得了真的猛士。

    面容剛毅,身形瘦削,不苟言笑的海剛峰昂首闊步,匡扶社稷,捨我其誰!快步走了過來。幾乎每個人,哪怕比海瑞官職還高,都不自覺躬身施禮。

    唐毅看到了海瑞,也嚇了一跳,「剛峰兄,來的好快啊!」

    海瑞只是淡淡施禮,「靜極思動,想來京城看看朋友,沒想到遇上了此等事情——大人若是不嫌棄,算海某一個吧!」

    「榮幸之至!」

    唐毅放聲大笑,這一場君臣的交鋒,總算是來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14 11:43
第1073章 徐胖子罵殿

     作為一方統帥,三軍之主,是不該過早出面的。張居正腦筋快速旋轉著,假如他是唐毅,絕對不會封還執奏,而是靜等著高拱倒台,然後在利用民心士氣,把自己幹掉,順便除了馮保,就大權在握,獨掌朝堂了。

    不用懷疑,唐毅絕對有這個實力。

    突襲戰術只能用一次,暗算了高拱,往後就不靈了。他眼下還找不到對付唐毅的辦法,只是想不到,唐毅竟然會為了高拱,發動百官,和皇帝直接碰撞,那就怪不得別人,你想以卵擊石,就別怪我讓你粉身碎骨!

    等邁步進入乾清宮的時候,他已經恢復了從容鎮定。

    只是宮中的三個人都不像他這麼鎮定,馮保變顏變色,灰白的跟紙似的,臉上的汗珠一道道流下來,和下雨一樣。

    李太后抿著嘴,眼中寫滿了惶恐,至於小皇帝,雖然還不清楚怎麼回事,卻也知道了事情不妙,緊緊依偎在李太后的懷裡。

    張居正一進來,李太后急忙站起。

    「張師傅,高拱完蛋了?」

    張居正搖搖頭,李太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整個人都傻了。馮保更是魂飛魄散,忍不住叫道:「張閣老,都是你出的好主意,現在可怎麼辦,怎麼辦啊?」

    看他們的德行,張居正越發鄙夷,到底是女流閹豎,到了關鍵時刻就慫了。

    「本閣又能如何,唐毅突然來了,有他在,我如何能拿得下高拱?他已經動用六科,封駁了中旨!」

    「什麼?」

    李太后立刻站起,尖叫道:「他們不過是臣子,怎麼敢忤逆聖旨,是誰給他們的膽子?」

    「是太祖爺!」馮保好歹在司禮監混過,還是有些見識,「太祖爺怕後世子孫不肖,胡亂發佈政令,故此給予六科封駁之權,謂之科參。」

    李太后一下子就傻眼了,嘴裡喃喃念叨著,眼淚住不住流下。

    「張閣老,你要害死奴家啊!」

    張居正翻了翻白眼,沒好氣道:「臣豈會害太后,所謂首輔封還,六科駁回,其實是騙人的。」

    「怎麼講?」馮保驚問道。

    「內閣是成祖爺設的,首輔封還,也是隨著內閣權力越來越重,歷代皇帝尊重首輔之權,才漸漸形成的,而且孝宗和先帝的時候,封還多數依循首輔意見,可是武宗和世宗的時候,兩位陛下乾綱獨斷,即便首輔封還,中旨一樣不會改變。至於六科的科參,實際上他們只能駁回六部上奏的內容,如今罷免高拱,並非出自六部題本,按理說,六科也就沒有駁回的權力。」

    原來是虛張聲勢,李太后和馮保鬆了口氣。果然文人無恥,拿著雞毛當令箭,慣會欺負孤兒寡母,算什麼本事!

    「張閣老,既然他們無權駁回中旨,那又該怎麼辦?」

    張居正忙說道:「臣以為當立刻再下旨意,不但罷黜高拱,也罷免唐毅。」

    「唐毅?」李太后臉色狂變,「他可不同高拱,實力龐大,手下門人弟子眾多,若是罷免了他,萬一激起反撲,鬧得天下大亂,吾兒還怎麼當皇帝?」

    李太后說著抱緊了萬曆,小皇帝眼中淚水滾動,顯然也嚇壞了。

    張居正不想多說什麼,只是看了看馮保,馮保立刻會意。

    「太后,都這時候,可不能再心存僥倖,若是讓唐毅他們佔了上風,沒準接下來就會掀起舊案,到時候……」

    李太后終於害怕了,天下固然重要,可是命更重要,沒了命又怎麼享受天下,既然如此,就豁出命,拼一條生路!

    咚,咚,咚!

    驚天動地的鼓聲響起,張居正和馮保都變了顏色,李太后還不明白,「這是什麼聲音?」

    「是登聞鼓,也是太祖爺留下的,百姓有了冤屈,可以敲響登聞鼓,陛下必須臨朝,這也是祖制!」

    李太后這個氣啊,太祖爺啊,您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怎麼淨幫著臣子啊?

    「張師傅,該怎麼辦,您可要拿個主意!」

    張居正咬了咬牙,「太祖爺不光留了登聞鼓,還留了廷杖,還留了禁軍,太后只要能狠下一條心,就不用怕他們!」

    「好!」

    李太后也拼了,立刻傳旨,她親自帶著萬曆,乘坐輦車,馮保和張居正左右陪伴,氣勢洶洶,來到了皇極殿。

    而此時的皇極殿中,唐毅領銜,二十位重臣排列整齊,莊嚴肅穆,在外面丹墀,在京大小官吏,全都翹首以盼,雖然都已經午時了,大傢伙一個人都感覺不到飢餓。

    兩千來,一直都說君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其實從來都是君王獨治,攤上一個開明的,有自知之明的君主,會分配權力給士人,可是這樣的皇帝歷代以來,都極為少見,宋仁宗算一個,隆慶皇帝算一個,除此之外,幾乎沒有。

    多數的時候,都是君主隨意欺凌臣子,耍弄權術,為了一己之私,不顧天下蒼生。剛剛萬曆改元,一個閹豎就敢罷免託孤之臣,如此下去,只怕要比正德朝還要黑暗一萬倍,再不奮起一擊,大傢伙又會成為予取予求的魚肉,生死存亡,在此一戰!

    當李太后帶著萬曆出現在金殿的時候,馮保高聲喝道:「陛下駕到,百官跪拜!」

    有些人下意識要磕頭,唐毅突然開口,「慢著!」

    馮保瞳孔緊縮,咬著牙道:「唐閣老,你連皇帝都不拜了,要造反不成?」

    一個閹豎跳出來,哪裡用得著唐毅對付,徐渭晃著大腦袋,厲聲說道:「非也,我朝向來沒有太后垂簾聽政一說,陛下早朝,太后迴避,若是太后硬要參加,這也就不是早朝!在場唐閣老,殷閣老,張閣老,都是陛下的師傅,先帝在隆慶五年,曾有旨意,為體恤重臣,非正式朝會,可以不行跪拜之禮,我以為陛下繼承大統,應當事事以先帝為榜樣,尊師重教,不知道諸公以為然否?」

    眾位大臣齊聲讚歎,以為徐大人所言極是。其實徐渭也是強辯,可是沒有辦法,這種時候,跪了就弱了氣勢,氣弱了,接下來說話也就不硬氣了。正所謂寸土必爭,說的就是這種場合,絕對馬虎不得。

    馮保也沒了主意,只能偷眼看張居正,張居正咬了咬牙,徐渭的要求絕對不能答應,李太后不參加,如何壓得住場面。

    他只好微不可查點頭,李太后帶著萬曆,坐在了龍椅上,手裡緊緊抱著皇帝,手心都是濕漉漉的。

    未曾開言,先哽咽起來。

    「先帝英年早逝,撇了下了孤兒寡母,伶仃孤苦,好不可憐。你等具是先帝臣子,深受先帝洪恩,理當忠心幼主,輔佐社稷,這才是正辦!為何一心阿附權臣,欺凌幼主,你們的良心何在?天理何在?」

    李太后雖然是一介女流,可是發起脾氣,還真有點嚇人。

    「高拱身為託孤之臣,卻不守臣職,妄圖架空陛下,竊取主上威權,還說什麼十歲天子,當不了皇帝?如此猖獗,罷免了他,有什麼不對?你們還替高拱說話,是想讓先帝在天之靈,不得安寧嗎?」

    這一套話是李太后在路上想好的,處處捧著隆慶,就是要利用隆慶,難住在場的群臣。她的想法很不錯,可是別忘了,在場都是什麼人物。比口水,十個李太后,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作為唐毅的哼哼二將,王世貞豈能讓徐胖子專美於前,他立刻站出來。

    「臣等忠於先帝,忠於大明社稷,凡事以江山為重,以黎民蒼生為重,高閣老不但是先帝託孤之臣,還深得百官擁護,萬民愛戴,臣斗膽請教,是誰喪心病狂,狼子野心,妄圖憑著一道中旨,罷免高閣老,這個狂徒到底是誰?」

    「還敢替高拱說話,就是哀家罷免的,陛下也同意,你又想怎樣?」

    李太后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好似母老虎附體!

    「大膽!」

    徐胖子一躍三尺高,震得金殿亂顫,「太后,我朝規矩,後宮不得干政,您身為太后,乃是天下女子的表率,應當恪守婦道,怎麼能干預朝廷大臣任免,臣以為太后之言,殊為不妥,還請太后收回!」

    好傢伙,這火力更猛的。

    李太后被說的臉色慘白,銀牙咬得咯咯響,卻想不出什麼詞彙。張居正看在眼裡,氣在心頭,真是一幫傻乎乎的豬隊友!

    「徐大人,你妄為大家,如此言語,也是以臣論君之道?」

    「哈哈,張閣老,請教一句,誰為君王?」

    「自然是當今萬曆皇帝!」

    「那李氏算什麼?」徐渭大聲質問道:「莫非我大明出了個女皇帝,也要學那武後之亂嗎?」

    「你好大膽子!」張居正大怒道:「徐渭,太后乃是陛下生母,國朝以仁孝治國,陛下尚在沖齡,遇事請益太后,又有什麼錯?非只陛下如此,當年宣宗已經成年,尚且要請教誠孝皇太后。莫非徐大人以為宣宗皇帝也錯了?」

    徐渭一晃腦袋,怪笑道:「虧張閣老還敢提誠孝皇后,宣宗早逝,英宗繼位,誠孝皇后已經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教育英宗,壓制閹豎王振,對外依靠三楊輔政,延續仁宣之治,為女中堯舜,人所共知。而當今皇太后,正應該效仿誠孝皇后,一心教導陛下,約束閹豎小人馮保,對外依靠唐閣老,高閣老輔佐朝政,繼續隆慶盛世,這也是先帝的遺詔!絕不該逆天而行,寵信奸佞,聽從小人之言,敗壞我大明朝綱!」

    徐胖子搖動三寸不爛之舌,口水狂噴,轉向張居正,繼續罵道:「張閣老,你入閣輔政以來,誠然做了許多事情,清丈田畝,改革稅賦,百姓稱頌張閣老之功,視你為萬家生佛。可是如今,你心術不正,勾結閹豎,敗壞朝廷,驅逐閣老,妄圖獨攬大權,你捫心自問,對得起孔孟教化,對得起先帝的天恩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14 11:44
第1074章 掀桌子

     張居正也算是舌辯之士,可是他一個人如何對付二十個人,光是徐渭就讓他吃不消。這些年徐渭沒幹什麼,除了生了七八個兒子,光大徐家之外,剩下的功夫就是吵架,同理學宿儒吵架,同心學其他門派爭吵。

    一個好的理論,就要經得起反覆的拷問,經過這些年的爭吵,心學的體系越發完善,出現了務實和務虛兩派,務實派的核心就是唐學,包括經濟,軍事,天文,曆法,外務等等,至於務虛,和傳統的清談也不一樣,這一派的核心就是《明夷待訪錄》,他們不斷探討該用什麼視角來看待君王臣子,看待士農工商,歷朝歷代,治亂循環,問題出在了哪,以後又該向哪個方向改革……

    徐渭就是務虛派的代表人物,這一場曠世之戰,徐渭已經準備了太久。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父如天,天心民心,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先帝繼承大統,天下紛亂,國庫空虛,吏治敗壞,四方戰禍連綿不絕。何以短短六年時間,府庫豐盈,萬民樂業,天下儼然大治?究其原因,蓋因為先帝克己復禮,體恤民情,不妄動土木,新任賢臣,大膽放權,凡事依照規矩法度,雖為九五至尊,卻從不以一人之喜好,而奪千萬人之心。一句話,先帝能夠約束自己,身為天子,若是一味縱容,肆意胡為,不把江山當回事,就會如同武宗皇帝一般,弄得天下大亂,民不聊生,張閣老以為然否?」

    「胡說八道!」張居正立刻回敬道:「既然說到先帝,那為何先帝也在登基之後,立刻罷黜輔臣徐階?先帝能做,為何陛下不能做?」

    張居正也是深通詭辯之道,你既然處處以先帝為榜樣,想要壓制太后和皇上,我就把先帝膽大妄為的事情拿出來,看看你還有什麼好說。

    「張閣老,你還有臉提徐閣老的事情,當年還不是你來回挑唆,弄得徐閣老聖眷盡失,才不得不請辭回家。你深受徐閣老大恩,卻反咬師父一口,就如同你現在的作為一般,先帝視你為輔臣股肱,你卻勾結小人,違背先帝遺詔,張太岳,你是個小人!」

    這回開罵的不是別人,而是王世貞,他隨手從懷裡掏出一封書信。直接甩到了張居正的面前。

    「看去吧,這是徐閣老所寫,把你開除門戶的書信!」

    張居正真的嚇得一哆嗦,徐階怎麼會寫這種信?

    包括唐毅在內,都嚇了一跳,心說王世貞什麼時候拿到了這種大殺器啊?怎麼一點風聲都沒有?

    看著所有人大驚失色,王世貞忍不住彎起了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原來唐毅和徐階鬥法,他沒有讓王世貞參與其中,畢竟王世貞是徐階的弟子,太倉王家和華亭徐家也算是老交情,沒必要讓大舅哥難做。

    直到徐階一家敗落,被逼著遷居江西,幾個兒子也都充軍,王世貞心有不忍,就暗中幫忙,把徐階的兩個兒子弄回了江西,伺候在徐階身邊,另外他又給徐階送了一封長信,他提到自己要寫一部《嘉靖以來首輔傳》。

    徐家雖然為禍東南,罪責頗大,但是徐階身為輔臣,除掉嚴黨,柄國五年,休養生息,恢復民力,若是沒有徐閣老打下良好的基礎,隆慶變法就無從談起。而且徐階大力發展心學,陽明公有今天的地位,徐階居功至偉。

    徐階這些年倍受打擊,早就心灰意冷,身體也垮了,離著死只剩下一口氣。

    他這輩子整過人,也被人給整過,做過好事,也做過壞事。繁華過後,徐階唯一在乎的就是身後名。

    百年之後,史冊彪炳,會怎麼評價他徐階?

    若是把他逢迎嘉靖,溜須嚴嵩,為禍鄉里的事情都記下來,名聲就徹底丑了。可是要多寫一點好事,他說不定還能變成中興名臣。

    關口就看是誰執筆!

    王世貞身為文壇領袖,又是唐毅的大舅哥,假如他能替自己說幾句好話,粉飾一番,自己日後的評價必定能上一個台階。

    徐階思索了許久,同樣回了一封信給王世貞,表示了感謝,又把自己這些年的委屈都說了一遍,他和張居正的這一段也被捅了出來,老徐還在信裡大罵張居正無恥,暗算老師,踩著師父的腦袋爬上高位,又拿著師父的家業開刀,他不恨唐毅,兩個人早就是仇敵,你來我往,輸了是你的本事不成,可唯獨張居正,他栽培了十幾年,竟然栽培出一個白眼狼,真是瞎了一雙好眼睛……

    王世貞早就握著這一封信,可是當時張居正和唐毅還沒撕破臉,而且他私下裡幫助徐階,又沒和唐毅商量,故此也不敢拿出來宣揚。

    這一次要決一死戰,王世貞就想到了這一封信,果然拋出來之後,效果驚人,張居正立刻變了顏色,渾身顫抖,額頭滿是豆大的汗珠。

    「張太岳,你我同科,又同為師相的弟子,真是想不到,你暗算師相,欺師滅祖,眼下又依附閹豎,勾結宮廷,違背先帝遺詔,陷害託孤老臣。狼子野心,禽獸不如!」王世貞厲聲說道:「倘若你還有一絲半點的良心,就該乖乖請辭,念在你治國有功,革新稅賦,政績卓著,百年之後,史書上還會留下幾分情面,後輩也會知道你的難處。若是一意孤行,不知死活,張太岳,身敗名裂,就在今朝!」

    說到慷慨處,王世貞鬚髮皆乍,聲音在大殿嗡嗡作響,黃鐘大呂,敲在了心頭。沉悶三秒鐘,陶大臨、曹子朝等人帶頭鼓掌,都對張居正抱以鄙夷的目光。

    誰都知道,張居正徹底完蛋了。

    士人最重臉面,大家都未必乾淨,可是一旦捅出來,弄得天下皆知,那可就說不過去了。欺師滅祖,甚至比起欺君還讓人鄙夷。

    雖然唐毅幾度強調,不要搞座主門生的那一套,但是徐階不光是張居正的座師,還悉心培養他十幾年的光景,師徒情深義重,非比尋常。

    連老師都能算計,簡直就是喪心病狂,人面獸心,誰還會和這種人玩到一起去!從今往後,朝堂再也沒有他的立足之地。

    事到如今,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張居正完蛋了,只剩下一個馮保,不足為慮。

    諸大綬站出來,躬身說道:「陛下,太后,臣以為罷黜高閣老的中旨,並非出自聖意,也不是太后本心,先帝信重高閣老,委以重任,如今陛下屍骨未寒,就驟然改變先帝遺詔,實在是難以服眾。臣斗膽請求收回中旨,下詔安撫人心,免得天下不安,恐非社稷之福!」

    要逼著收回中旨,其實這是十分狠辣的一招,撤回了,就代表之前做錯了,太后和皇帝不會錯,那就必須有人背鍋,誰啊?不用問,馮保一個,張居正一個,只要點頭,就立刻抓人,譚綸啊,沈林啊,鄒應龍啊,林潤啊,這幾位都是會武術的,兩個對付一個,直接拿下,不會客氣的。

    勝利的天平已經倒向了大臣們,就在此時,被徐階書信打擊的灰頭土臉的張居正突然放聲狂笑,笑得人毛骨悚然。

    他不會是瘋了吧?

    正在大家疑惑之時,張居正猛地躬身道:「太后,您看的明白,眼前這些人,有首輔唐毅的學生,有他的同窗,還有他的姻親,全都勾結在一起,結成朋黨,脅迫天子,捏造書信,陷害大臣,已經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高拱也是他們一黨,若是饒了聽從了他們的意見,饒了高拱,明天他們就會逼著陛下退位,去輔佐西苑的那一位了!」

    提到焦美人和她的孩子,李太后立刻變了顏色。

    隆慶剛死不久,孩子就誕生了,不但是個男孩,還身體健康,十分活潑。李氏幾次想弄死那個崽子,永絕後患,可是西苑上下,都是唐毅安排的人,保護周延,根本不給下手的機會。

    張居正說的沒錯,還有一個備胎呢,假如今天認輸了,他們下回就逼宮了。

    大臣們才不會在乎誰當皇帝呢,只要是老朱家的骨血,充當一個牌位,又有什麼關係!

    李太后眉頭挑了挑,心裡頭髮了狠,大不了就來個血流成河!

    「英國公和定國公何在?」

    張溶和徐文璧立刻從兩邊跑出來,跪倒在萬曆和李太后的面前。

    「哀家命令你們,立刻拿下這些亂臣賊子,杖責八十,呃不,是二百,把他們給哀家打死!」

    李太后發瘋一樣叫著,張溶和徐文璧心說這是多大的恨啊!

    可無論如何,他們已經站在了皇帝一邊,只有一條道跑到黑了。

    兩個人站起身,衝著唐毅微微冷笑,「元輔大人,食君之祿忠君之憂。你們千不該萬不該,就不該和陛下,還有太后作對!」

    馮保見他們兩個還囉囉嗦嗦,氣得高聲大罵,「還等著幹什麼,動手啊!」

    說話之間,從兩旁湧出了無數的東廠番子,一個個拿著鐵索鐵尺,面目猙獰。

    「唐閣老,咱家知道,你手眼通天,京營,順天府,錦衣衛,這些人都未必管用,可是咱家還有親手調教出來的東廠,孩兒們,給咱家上!」

    一聲令下,這幫番子怪叫著撲了上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14 11:44
第1075章 天下第一案

     你有狼牙棒,我有天靈蓋!

    每一個大臣心中都湧起了藍瘦香菇的念頭,面對著皇帝,最大的無奈就是他們會不顧一切地耍賴,道理講不過,他們會掀桌子,一盤棋下到了快結束的時候,眼見要輸,他們把棋盤掀了。

    武宗正德如此,嘉靖更是如此,左順門哭門,數百大臣被廷杖,打得血肉模糊,死傷慘重,把士人的心都打得涼了。

    四五十年過去了,隆慶用了六年的寬仁,挽回了臣子的心。大傢伙覺得君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並非是誘人的口號。他們的確可以根據自己的想法,去推動大明,進行深刻的變革,眼看著國勢蒸蒸日上,每個人都與有榮焉。

    不過假象終究是假象,撕破了面皮,剩下的只有血淋淋的現實。

    東廠的番子撲向了手無寸鐵的大臣,皇極殿內,二十位重臣,光是閣老就有四位,相比而言,左順門事件都無足輕重。

    這一次注定了會成為大明歷史上,最殘酷,最醜陋,最無情的一頁!

    「住手!」

    身為首輔,唐毅斷然站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他挺身而出,那些東廠的人也嚇了一跳,不由得放慢腳步,乾脆停了下來。

    唐毅掃了一眼英國公張溶,還有定國公徐文璧。

    「你們兩個是鐵了心要充當打手走狗了?」唐毅的聲音冰冷到了極點,沒有恐懼,也沒有絲毫感情。張溶沒來由的心頭亂跳,他咬了咬牙,「唐閣老,忠於陛下,忠於朝廷,是我們的本分。」

    「好一個本分!」

    唐毅又看了看張居正,淡淡一笑,「張太岳,你也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

    張居正把頭扭過去,沒有回答唐毅的話,算是默認了。

    「嗯。」唐毅又抬起頭,看了看上面的李太后,淡淡笑道:「太后,斗膽請教,是否一定要血濺三尺啊?」

    李太后咬著銀牙,「唐毅,你不過是一個臣子,卻敢屢屢挑釁哀家,不把陛下放在眼裡,你該死!」

    「好!」

    唐毅放聲大笑,「既然如此,那就看看是誰該死吧!」

    唐毅負手而立,絲毫不懼。

    「還愣著幹什麼,動手啊!」馮保扯著嗓子,像是踩了尾巴的貓,尖利地叫著。

    所有番子,一湧齊上,有個傢伙舉起鐵尺,直撲唐毅,結果迎接他的是一個醋缽大小的拳頭。

    徐胖子雖然看著塊頭大,可是動作一點不慢,一拳就把對方鼻子打斷了,鮮血狂噴。那邊林潤劈手搶奪了一把鐵尺,已經打翻了三個番子,鄒應龍和譚綸也不客氣了。紛紛衝上來,一個照面,東廠的人倒下去十來個。

    氣得馮保直放屁,飯桶,都是飯桶,要你們幹什麼用!

    「快,都給咱家上,張溶,徐文璧,你們還看熱鬧嗎?」

    兩位國公互相看了看,一咬牙,抽出寶劍,也撲了上來。

    皇極殿本就狹小,二十位大臣之中,不會武術的居多,尤其是張守直,葛守禮,他們都年邁體弱,手無縛雞之力。

    看到了這一幕,老淚橫流。

    葛守禮乾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淒涼吶喊:「來吧,老夫的命就在這裡,今日血濺皇極殿,明天就天下大亂!李氏,馮保,張居正,你們三個禍國小人,天下人不會放過你們的!」

    老頭杜鵑啼血般的吼聲,讓張居正心都涼了。

    其實從本心來講,他是想借助李太后和馮保的力量,扳倒唐毅和高拱,好取而代之。

    哪裡知道,這些大臣竟然聯合到了一起,真正和皇權對撞,不論結果如何,他張居正都徹底身敗名裂,無可救藥,就算活下去,也無顏宰執天下。

    左順門事件,毀了嘉靖中興,這一次皇極殿流血,也中斷了隆慶盛世,無論如何,大明朝都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張居正抬頭看了看瘋狂猙獰的李太后,搖了搖頭。這個女人可真是害人精,害死了隆慶,也害死了自己,還害了大明朝。

    而此時的李太后,什麼也顧不上了,她知道自從隆慶回京,就和唐毅多次交談,還把焦美人保護起來,顯然她和外人私通的事情,唐毅知道,如果不拿下唐毅,讓他緩過手,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什麼江山社稷,都不如自己的榮華富貴重要!

    「馮保,還愣著幹什麼,快增加人手,把亂臣賊子都給拿下了!」

    「是!」

    馮保急忙擺手,從側面的門戶又湧出兩隊人馬,和之前的不相同,他們手裡都拿著明晃晃的刀劍,是要殺人的!

    馮保也急了眼,「上,殺死莫論!」

    他瘋狂叫囂,卻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一回頭,只見一個大大的笑容。

    「是你!」

    「哈哈哈,馮公公,這麼好的戲,怎麼能沒有錦衣衛啊!」

    來人正是錦衣衛大都督陸繹,他手上的短刀迅速壓在馮保的脖子上,其餘的人馬也都是錦衣衛的精銳,迅速把東廠的人都給制服了。

    打鬥的時間極為有限,就是電光火石的一剎那,不過好幾位大臣都受傷了。

    徐渭的眼睛被打成了熊貓,身上挨了好幾腳,林潤的臉頰被鐵尺抽了一下,肉皮翻著,好好的小白臉算是毀了一半,譚綸和鄒應龍也都帶傷,至於諸大綬,陶大臨,王世貞等人,一個個驚魂不定,臉色慘白。

    如果陸繹再晚一點,恐怕就要出人命了。

    大家驚魂初定,都帶著劫後餘生的喜悅。

    張守直第一個站出來,指著寶座上的李太后,大聲痛斥,「我等身為朝廷重臣,不是山賊草寇,如此隨意打殺,視我等為草芥,簡直豈有此理!」

    他沒有點明,大家全都明白,君視臣如草芥,臣視君如寇仇!現在的李太后,不是大家的君主,只是仇敵,徹頭徹尾的仇敵!

    李妃被一雙雙凶戾的目光,盯得渾身不自在,她猛地轉向陸繹,破口大罵,「亂臣賊子,你們錦衣衛都是陛下親軍,為何要和逆賊在一起造反?陸繹你的父親陸炳可是大明的忠臣,你們世代受到大明的洪恩,就是這麼報答天家的嗎?」

    陸繹怎麼會突然冒出來?

    其實一點都不突然,唐毅擔心李妃會喪心病狂,動用殺手,沒有人馬埋伏,他是不敢到皇極殿的。

    可是要想在戒備森嚴的皇宮,安插人手,實在是太困難了,幾乎是做不到的事情。

    不過凡事就怕動腦筋,普通人的印象裡,錦衣衛就是武功高強,凶神惡煞,到處害人,抓人的鷹犬。

    其實不然,真正的錦衣衛,第一大職責是宿衛宮廷,午門外就有一百名錦衣衛晝夜守衛。

    每逢大朝,錦衣衛堂上官一員侍立在御座西側,負責傳旨。大漢將軍一百二十九人與千戶二人、百戶四人,分別守護在丹陛、御道、金水橋以及奉天門廣場的各個門前。此外還有錦衣衛校尉五百人,排列在午門內外,負責鳴鞭及執掌儀仗。整個算下來,從午門到皇極殿,差不多有一千人。

    陸繹告訴唐毅,他可以想辦法,把其中的一部分大漢將軍換成他的親信,在關鍵時刻,保護唐毅,但是他不能那麼做。

    「叔父,我們陸家傳承千年,家大業大,族人上千,憑著叔父對小侄的恩情,為您老人家豁出命都成,可是我不能干滅九族的事情啊!」

    唐毅點點頭,「我自然不會強人所難,不過你放心,此事絕不會威脅到陸家,相反,這是你們陸家重新再起的機會。因為——李氏根本不配做太后!」

    ……

    得到了唐毅的保證,陸繹神不知鬼不覺,把人都給換了,馮保光顧著和李太后商量對策,也沒想到唐毅能把手伸進皇宮,一下子就抓了瞎。

    張居正被兩個大漢將軍制住,他臉色狂變,渾身顫抖,氣得大罵道:「好一個唐毅,你果然狼子野心,久懷篡逆之志,竟然勾結錦衣衛,改朝換代,真是好生厲害!」

    他衝著葛守禮,張守直等人大喊,「你們還有臉以大明的忠臣自詡嗎?一群逆賊,當真是死不足惜!」

    這兩位老大人也是堪堪反應過來,他們只覺得十分荒唐,東廠抓人,他們固然憤怒,可是反過來,用武力對抗皇命,怎麼都有些亂臣賊子的意味。

    做了一輩子官,竟然鬧得如此尷尬下場,實在是滑稽,又無奈。

    葛守禮勉強從地上爬起來,到了唐毅面前。

    「元輔,您以為該如何收拾?」老頭子充滿憂慮,唐毅當然知道他擔心什麼,微微一笑,胸有成竹,「老大人請放心,唐某永遠都不會背叛大明,只是有些舊事咱們該算一算了!」

    唐毅咳嗽了一聲,衝著李氏意味深長一笑。

    「有些事情也該挑明了,李氏,你和馮保,誰是暗害先帝的凶手,也該招認了吧!」

    神馬?

    暗害先帝!

    所有人都嚇傻了,李氏更是尖銳狂叫:「沒有,你血口噴人,先帝駕崩,哀家痛徹心扉,怎麼會害死先帝?你想造反,只管殺了我們孤兒寡母就是了,不用亂安罪名!」

    唐毅哈哈一笑,「是不是誣陷,唯有審訊之後,才能知道。」他轉向了海瑞,「剛峰兄,這可是天下第一的案子,只能託付給天下第一猛士,你可敢接?」

    海瑞神色凝重,他抱拳拱手,衝著所有人道:「海某算不得什麼猛士,可是海某敢接此案,勢必審一個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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