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我要做首輔 作者:青史盡成灰 (已完成)

 
mk2258 2015-11-18 21:51: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57 1053592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14 17:16
第1076章 束手就擒

     隆慶是被刺殺的?

    簡直一個驚雷,在所有人中間炸開,把大傢伙震得七葷八素。

    今兒恐怕是大明朝有史以來最熱鬧的一天,先是中旨罷黜託孤之臣,接著百官封駁,敲響登聞鼓,金殿辯論,差點血濺皇極殿,接著又弄出刺殺先帝的案子,心臟要是差一點,只怕都要被嚇死!

    葛守禮鐵青著臉,雙手不停哆嗦,一輩子風浪,全都落到了今天。

    「唐閣老,你可有證據嗎?」

    「葛老大人,先帝猝然長逝,唐某五內如焚,一直在調查案子,眼下已經有了一些眉目,只等查實罪證,就能替先帝報仇雪恨。」唐毅仰起頭,淡淡道:「李氏,本閣送你一句話,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做過的事情,沒有一件能瞞得過天下人的眼睛!先帝在日百般容忍,為的是大明江山社稷,可是你這惡婦變本加厲,驅逐老臣,殘害百官,天怒人怨,若是不把你的真面目揭穿,我唐毅就對不起先帝,對不起世人!」

    李氏渾身顫抖,手足冰冷。果然,唐毅知道了先帝的死因,或許他知道的更多!自從隆慶駕崩,唐毅就裝成病重,蟄伏在府中,一點動靜沒有,任憑高拱在前面跳,吸引火力。結果張居正和馮保兩個笨蛋誤判了形勢,好不容易的雷霆一擊,唯一的絕殺,沒有用來除掉最大的對手唐毅,而是拿來對付高拱,大材小用弄成了這個局面,真是諷刺啊!

    之前李妃也擔憂過,這麼鬧下去,天下大亂,受損的還是兒子的江山,可是她現在看明白了,不拚個魚死網破,立刻就要完蛋,放手一搏,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唐毅,你以為控制了皇極殿,就天下太平嗎?休想!你看看外面!」李氏瘋狂叫囂,唐毅一擺手,有錦衣衛將宮門打開。

    站在門口眺望,丹墀周圍,佈滿了宮中內操兵馬,一個個全都拿著火銃弓箭,從四面八方湧上來,把皇極殿,還有丹墀中間的群臣包圍起來。

    黑乎乎的槍口,指向了上千名的官吏。

    絲毫不要懷疑,隨時都會開槍,將所有人殺戮一空。

    瘋了,真的瘋了!

    外面的大臣之中,以禮部尚書高儀為首,老頭子鬍鬚雪白,不停顫抖,老淚順著眼角流下。

    「諸公,老夫以為左順門事件,血流成河,已經是大明朝最過分的舉動,今日方才猛然驚醒,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等哪裡是大明朝的臣子,只怕連朱家的奴僕都不如!蒼天啊!打個霹靂吧!」

    高儀大叫著,身形搖晃,後面的人急忙扶住老尚書,淚水長流。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殺吧,來吧!

    撕開官服,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動手吧!

    今天殺光群臣,明天自有人要了賤婢的人頭!

    「李氏,馮保,張居正,老天爺會收了你們!」

    百官大聲吶喊,悲愴淒涼,哀慟之聲,震動宮廷。

    張居正痛苦閉上了眼睛,完了,剛剛要對付唐毅這二十個人,尚且承受不起,若是對百官下手,殺了一個血流成河,大明朝的社稷真的完蛋了。

    自己一輩子以名臣自詡,要中興大明,奈何時運不濟,被唐毅高拱等人搶佔先機,為了趕上他們,不惜一次次劍走偏鋒,總是走捷徑,結果走來走去,反而把自己逼上了絕路。

    無論如何,也不能善了了。

    張居正雙膝一軟,跪在地上。

    「太后,陛下,臣以為萬萬不能屠戮百官,這可是秦始皇都沒做過的暴行,若是發生在大明,會成為千古笑柄的!」張居正不停磕頭,沒幾下腦門就一片血跡,金磚上留下了可怕的殷紅。

    李氏怕不怕,她當然怕了,可是她有回頭路嗎?

    唐毅已經挑明了,把隆慶被刺的案子當成天下第一案來辦,她還能好嗎?怎麼都是一死,到底該怎麼辦啊?

    情急之下,李氏幾乎要哭出來了。

    旁邊的馮保可著急了,心說張居正啊,慫包!

    虧你給咱家出主意,暗中擴大內操人馬,咱家弄了兩千人,你又說今天是決死一戰,咱家才把人馬調上來,結果倒好,關鍵時刻你膽怯了,要退了,你怕咱家可不怕!

    「太后,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大活人滿地都是。說句不好聽的,天下間要當官的人,比起永定河的王八都多!把亂臣賊子殺光了,天下人只會拍手稱快,請太后放心,各地還有鎮守中官,奴婢們拼了命,也要保住大明江山!」

    馮保的話,讓李氏彷彿得了救命稻草。

    「好,說得好!」

    李氏厲聲說道:「傳哀家旨意,讓所有人都束手就擒,敢反抗,一律格殺勿論!」

    馮保扯著脖子喊道:「太后懿旨,還不動手嗎?」

    他們已經徹底瘋狂了,陸繹緊緊站在唐毅身邊,咧著嘴苦笑道:「叔,這回可真的完了。讓小侄沖上去,綁架了李氏,拿她的命保護咱們出去!其他人,也管不了了!」

    陸繹縱身,就往上撲,這時候定國公徐文璧緊握寶劍,擋在前面,兩個人乒乒乓乓就要動手。

    屠殺一觸即發,突然丹墀上的人都感到了天色都黯淡了,怎麼黑的這麼快?

    莫非老天爺都替大家傷心落淚嗎?

    果然是天地同悲,日月無光啊!

    大家滿懷傷感,有人偷偷抬頭,卻嚇得魂不附體。

    數個巨大的熱氣球升空,將半邊天都給擋住了。

    這玩意不算稀奇,自從唐毅弄出來,讓嘉靖跑到半空觀景,很多人都想方設法,造一個熱氣球,實現飛天夢。

    到了隆慶朝,約束越發鬆懈,京城周圍都有不少人玩熱氣球,只是這一次的熱氣球實在是有些大,幾乎遮蔽了半個天空。

    下面的吊籃足足站了十幾個人,為首的一位老者,梁冠紅袍,玉帶朝靴,鬍鬚散滿胸前,不是別人,正是大學士趙貞吉!

    老夫子居高臨下,看到荷槍實彈的兵馬,圍著在京所有官吏,當真是怒火衝天,鬚髮皆乍。

    「宮中的賊子聽著,老夫已經調動京營人馬,兩萬大軍已經包圍了皇城,誰敢動手傷人,殺無赦!」

    已經絕望的百官,聽到之後,紛紛喜極而泣。那些內操人馬卻魂不附體,全都麻爪了。

    總算又把局面挽回來了,皇極殿中的大臣,看向唐毅的目光,都多了一份深深的崇拜。真是想不到,首輔大人竟然還有一路伏兵,力挽狂瀾,算無遺策,實在是高明!

    唐毅也沒有料到李妃會喪心病狂到這種程度,可是他手下人才濟濟,在這些日子,茅坤和沈明臣率領著相府的幕僚,不斷反覆推演,為了能夠接近真實,他們甚至把胡宗憲請了過來,讓他扮演張居正。

    這兩位都心懷大志,又都不擇手段,相似之處不少。

    另外已經被充作淨軍的陳洪也被悄悄帶到了唐府,陳洪在內廷諸珰裡面,就以狠辣無情著稱,讓他扮演馮保。

    反覆推演,製作了無數的劇本,他們認為存在短兵相接的可能,文官這一邊,必須準備好足夠的反制手段。

    當初唐毅將玉璽交還高拱,可是在交接之前,他留下了幾份空白的旨意,加蓋好玉璽。就在決戰前一天,唐毅悄悄到了趙貞吉的府上,將旨意交給了老夫子,這才有如今的驚天一擊!

    說話之間,守在午門外的錦衣衛已經打開了門戶,陳大成率領著京營人馬快速衝到了皇極殿的前面,他們分成兩隊,好像雁翅一般,把文官和內操的人馬隔開。

    那些內操說到底都是一群私自淨身的潑皮破落戶,馮保雖然用心挑選,可奈何他也不懂兵法,嚇唬嚇唬手無寸鐵的文官還行,遇上了真正的精銳,全都傻眼了。

    不費一槍一彈,衝進來的京營迅速控制了場面。

    這時候趙貞吉乘坐的熱氣球也在丹墀落下,老夫子顫顫巍巍,從吊籃下來,早有官員們泣不成聲,迎接老夫子。

    「趙閣老,大洲公!多謝您老救命之恩,您可是力挽狂瀾的擎天柱啊!」

    趙貞吉連連搖手,「諸位謬讚了,老夫不過是奉命行事而已。」

    說完,趙貞吉就疾步到了皇極殿,一眼看到了裡面的狼藉,有幾位官員臉上,身上還帶著傷,老夫子的心就不停下墜。

    他急忙到了唐毅的面前。

    「元輔,老朽來遲了。」

    唐毅含笑,「不晚,一點不晚!大洲公,你可把命令都傳下去了?」

    「嗯,馬棟,譚光,李成梁三支人馬立刻進京,老夫已經下令順天府,關閉九門,施行宵禁。」

    唐毅讚道:「果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啊!」

    正說話之間,譚綸已經帶著人把馮保拿下,徐胖子扭著張居正,推到了唐毅的面前。

    張居正趔趄著從地上爬起,放聲狂笑。

    「唐毅啊唐毅,你到底走到了這一步!」張居正看了看趙貞吉,又望瞭望外面的兵馬,點頭道:「我敗得一點不冤,你早就處心積慮,積蓄人馬勢力。只是想不到,連趙大洲都跟著你一起造反。可笑啊,姓趙的,鬍子一大把,還要做一個貳臣,你虧不虧心?」

    趙貞吉雙眼冒火,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放屁!」

    「哈哈哈,隨你們不承認,可千秋史冊,鐵筆如刀,你們,還有你們,誰也跑不了!欺負孤兒寡母,你們會有報應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6-11-15 22:39
我要做首輔 第1077章 和衷共濟

經過了一天的鬧騰,所有人都疲憊不堪,三品以下的官員,全都回到了衙門,每一個衙門有一位部堂高官坐鎮,吃喝拉撒,誰也不準離開,一律在衙門解決,互相之間施行連坐,出了一點問題,全部捉拿下獄,絕不客氣。

百官打發走了,剩余的高官都聚集到了內閣,究竟該怎么決斷,必須拿出一個方略了。

“我們只有一個晚上的時間,大家都暢所欲言吧。”唐毅說完之后,悶坐不語,他不說話,下面的人也不敢說話。

這種關頭,到底該怎么辦?

張居正和馮保拿了,李太后被囚禁在慈寧宮,皇帝暫居乾清宮,外面都是錦衣衛的人,他們是沒法折騰了,可是紙里包不住火。

金殿上雙方劍拔弩張,互相拼命,什么手段都拿出來了。

等到腦袋涼快下來,大家能不怕嗎?

動用了軍隊,囚禁了太后皇上,十足十的造反。只要消息傳出去,沒準各地就要起勤王之師,討伐不臣。到時候大家伙都是十惡不赦的罪臣,要被滅九族,挖墳掘墓的!

這可怎么辦?

思前想后,唯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真的造反了!

戶部尚書王國光突然站了出來,雙膝跪倒,涕淚橫流。

“唐閣老,李氏喪心病狂,殺害先帝,生母失德,陛下,呃不,朱翊鈞,是朱翊鈞,他一個十歲娃娃,已經沒有資格做皇帝了。為今之計,還請唐閣老勉為其難,統帥萬方,安定大明!”

他這么一說,好幾個大臣都跟著站了起來,一起跪倒。

“唐閣老,唐大人,我等生死存亡,都在您的一念之間,試問天下,還有何人能比您更有資格,登基稱帝啊!”

這幫人跪在地上,嘭嘭磕頭,王國光更是帶頭大呼萬歲。其他人還在遲疑之中,可是思索一下,也很快明白了,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們已經是集體造反,只要朱家人當皇帝,早晚都會找他們算賬。

與其禍及妻兒,不如輔佐唐毅登基,還能當一個從龍功臣,更能保住身家性命,榮華富貴,幾乎一瞬間,所有人都達成了共識,只剩下高拱,葛守禮,趙貞吉,高儀四位老臣,攥著拳頭,苦大仇深不說話。

唐毅掃視一圈,不動聲色道:“大家先別忙,稍候。”說著,他向四位老臣拱手,請他們到旁邊的房間。

四個人剛坐下,唐毅開口就說道:“我絕不會當皇帝。”

大家愣了一下,高儀立刻說道:“唐閣老,您是大明的忠臣,老夫心知肚明,奈何形勢比人強。趙匡未嘗有篡權之心,奈何黃袍加身,事到如今,也不得不如此。”

唐毅搖搖頭,“你們還記得張居正被抓時候的話嗎?”

四老的臉色更難看了,他們活了大半輩子,從來都沒想過要背叛大明。但是話又說回來,李妃他們已經亮出了屠刀,難到就不反抗,任憑人家把腦袋砍下嗎?

一個人兩個人或許就忍了,可那是一兩千的官員啊!

魚被殺的時候,還要甩甩尾巴,何況是一幫大活人。

事到如今,誰也別怨,誰也別怪,要怪就怪李氏他們太狠毒了!

“唐閣老,您文韜武略,天下少有,主持新政以來,功勛卓著,人所共知,登基坐殿,也未必會引起多大的波瀾,閣老,您就點頭吧!”這回說話的是葛守禮,連守禮的老臣都是如此,看來唐毅真的要稱帝了!

“我剛才的話,并非開玩笑,也不是因為要裝什么忠臣,確系我的肺腑之言。”唐毅感嘆道:“諸公,今天的事情,教訓太慘痛了。是時候該好好反思皇權了。”

四位老臣遲愣愣看著唐毅,不知道他要說什么。

“一家一姓,為天下之主,自從秦漢以來,皇權日甚一日,漢唐的宰相尚且能和皇帝坐而論道,到了大明,卻連正牌的宰相都沒有了。皇權日重,可風險也就日甚一日。就拿大明來說,英宗幼年繼位,受宦官王振鼓動,土木堡一戰,精銳盡失,大明幾乎亡國。憲宗成化皇帝,寵信萬貴妃,弄得烏煙瘴氣,江山大亂,險些無后。其余武宗,世宗,我等都有親身經驗,切膚之痛。細細算來,先帝堪稱萬世難求的仁君,可是他駕崩之后,皇太子年幼,后宮閹豎就裹挾天子,肆意妄為,敗壞朝局,驅逐老臣,今天他們竟然要屠殺百官!天下文臣,到底算是什么?豬狗不如嗎?”

唐毅暴怒地吼道:“將天下安危,系于一人,一家,已經百弊叢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們難道不該反思嗎?”

唐毅敲著桌子,大聲說道:“方才諸公擁立唐某為帝,左右不過是又一輪的興衰治亂而已!唐某一旦坐到了那個位置,和諸公之間,又該如此相對。莫非還要大家給我三跪九叩嗎?你們會甘心嗎?是不是也要唐某效仿趙匡,來一個杯酒釋兵權呢?”

幾位老臣互相看了看,無不驚訝唐毅的坦誠,可是也深知他說的沒有一點錯。

自從隆慶以來,唐毅不斷提高文臣的地位,像趙貞吉,高儀等等,不光是閣老,還是尚書,唐毅都跟他們稱兄道弟,同科朋友,更是勾肩搭背,彼此十分熟悉。

就像當年的趙匡一般,沒當上皇帝,和其他人都是好朋友,可是當上了皇帝,為了皇家尊嚴,為了號令天下,為了乾綱獨斷,就不得不解除老伙計們的兵權,把他們高高捧起,當成豬一樣養著。

唐毅要是當皇帝,痛快了他一個人,苦了一大片。

可是他不當皇帝,讓朱家人繼續干,滿朝的文臣又該如何,這一次是先帝駕崩,主少國疑,皇權最衰弱的時候,假如等天下平穩了,哪怕強如唐毅,也沒法硬抗皇權。

誰也不想拿自己的命開玩笑,這可到底該如何是好?

一直沉默的高拱似有所悟,他想到了唐毅之前和自己說的話,唐毅追求的是虛君實相,皇帝只要高高在上,真正的權力由內閣把持,或許眼下就是最好的時機!

“唐閣老,你有什么想法,直說吧,老夫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大不了這條老命不要就是了!”

“多謝中玄公!”

唐毅躬身施禮,“我以為當下有幾項最重要的事情,首先,要拿回批紅之權,由內閣首輔掌印、領班,眼下內閣六位閣老,當立刻遞補一位,并且以內閣的名義,立刻傳令天下督撫,維持地方安寧,尤其是各地駐軍,不得生亂。其次,當立刻任命官員,審理李氏及馮保等人,暗害先帝的案子,對他們要明正典刑,公之天下,取得各方理解和認可。最后,有鑒于皇權肆虐,危害巨大,我們必須著手研究,真正限制皇權,做到虛君實相!”

第一條攬權沒什么說的,第二天公開審訊李氏,大家的臉色都不怎么看好。

“唐閣老,李氏畢竟是皇帝的生母,若是不廢了皇帝,單單對付他的母親,等他長大之后,肯定要報復的!”趙貞吉咳嗽道:“老夫已經命不久矣,可是還有那么多年輕的官吏,我擔心他們會被清算的。”

“所以第三條非常關鍵!”

唐毅堅持道:“我們必須商量好,以后皇帝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只要皇帝沒了權,哪怕他想找茬兒,也沒有辦法了不是!”

“不對!”

高儀搖頭道:“唐閣老,朝廷以忠孝治國,三綱五常,層層疊疊,壓在肩頭,只要他是皇帝,別管賢愚,永遠都是對的!”

“高部堂高見,所以我們要推翻綱常,不要用什么說不清道不明的忠孝治國,一切以法度為先,以人為先。無故殺人,上至天子,下至販夫走卒,誰犯了罪,都是一個字:死!皇帝說的話,對的當然是對的,可是錯的就是錯的,沒有什么金口玉言,也沒有什么乾綱獨斷。坐在龍椅上的,就是一個普通的人。一切政令,必須經過朝廷的程序,沒有各部門附屬,那就是廢紙一張!”

唐毅和四位大臣足足談了一個時辰,他把這些年心學門人很多的觀念都拋了出來。比如皇帝不再是九州萬方的主人,他不過是國家的象征和代表,天下的財富屬于每一個創造財富的人,而不屬于皇帝,臣子接受百姓奉養,要負責的也是天下黎民,而非皇帝一人。至于治理國家,當以法,以理為先,而不該以權,以位為先。不單是士農工商,四民平等,更要做到法律面前,君王與普通人,一律平等……

坦白講,唐毅的太多主張已經大大超出了大憲章的內容,對于四位老臣的沖擊,也是無與倫比,趙貞吉和高儀都是心學一脈,聽起來也是直起雞皮疙瘩兒。

要真是按照唐毅所言,那個皇帝真的沒什么滋味了,難怪他不想做呢!

放在平時,他們是絕對不能接受的,可是眼下又能如何?

要么聽唐毅的話,把皇帝徹底架空,大家伙也不用擔心清算,繼續擊鼓買糖,各干各行。要不,就輔佐唐毅登基,取代朱明……

四位思索了半天,一起站起身,莊嚴道:“我等愿與閣老和衷共濟,開拓新局!”
V123210 發表於 2016-11-15 22:40
我要做首輔 第1078章 審問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等在內閣的大臣越發感到了恐懼,哪怕是徐渭等人,都有點坐不住了。

他們干了什么啊?兵諫,囚禁太后,幽禁皇帝,徹頭徹尾的造反!

一旦忠于皇帝的勢力反撲,他們隨時都會株連九族,時間比什么都值錢,一定要搶占先機,分秒必爭,要不干脆去把朱翊鈞宰了,把李太后弄死,擁立唐毅登基算了。

事情總要有人做,唐閣老不方便,就讓我們來!

王國光站起身,就往外面走,他剛到門口,有人一伸雙臂,把他給攔住了。

“海大人,你這是干什么?”

海瑞面無表情,“王部堂,你要干什么去?”

“我?解手啊!”

“解手請走側門,有士兵盯著,您最好快去快回,不要耽擱時間。”

王國光氣得一甩{無胳膊,“海大人,你是真傻,還是假傻,我是幫大家的忙!”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王國光轉了三圈,跺著腳道:“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皇帝活著我們就死了,要想活下去,就必須殺了皇帝。唐閣老下不下去手,就讓王某去辦,無論如何,朱翊鈞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王國光甩開大步,往外面闖,海瑞就攔著,海蠻子平時凈在衙門里種菜,干農活,手上的力氣非常大,跟一頭蠻牛似的,王國光竟然弄不過他。

“姓海的,你想拉著大家一起死嗎?”。王國光喘著粗氣,破口大罵。

海瑞冷冷道:“王部堂,海某有兒有女,有妻子,有老母,當然不想死。”

“不想死還不閃開!”

“自作聰明才會死人的。”

“什么叫自作聰明,你還能想出別的辦法嗎?”。王國光大聲叱問。

“不能!”海瑞老實答道。

“那你為什么還攔著我?”王國光的眼眉都立起來了。

“因為我知道唐大人會有辦法!”

海瑞的話音剛落,就聽到有人說道:“沒錯,本閣有話要說!”

唐毅邁著穩健的步伐,走了過來,四位老臣緊緊跟隨。他們一出現,全場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一個個瞪大了眼球,充滿期望地看著唐毅。所有的希望,都系在他的身上。

來到了中間,唐毅沖著大家抱拳拱手。

“諸公,廢話不用多說,大家想必一定十分關心接下來要怎么辦,我們的身家性命,天下社稷的未來,都在我們的一念之間。首先,我想說幾句,其一,隆慶新政六年,成績斐然,我想大家應該意識到,我們探索出了治理國家的新辦法,那就是層層選拔,遇事協商,少數服從多數,權責對等,強化監督反饋。內閣作為推行新法,治理國家的核心,作用不言而喻。相比起一君獨治,內閣集體協商合作,顯然更加有效,更能避免錯誤。日后的朝廷,還要延續這一條道路,內閣的權力要繼續加強,首輔掌印,次輔擬票,其他輔臣各負責一部分,將成為定制。”

唐毅頓了頓又說道:“至于大家擔心會不會有清算,身家性命的安全。我認為今天我們所作所為,沒有什么錯誤,一切的罪責,都在李氏一伙的身上。既然我們做的是對的,為何還要擔心被算計?顯然邏輯說不通,一個做好事的人要被懲罰,做壞事的人則逍遙法外,顯然不合常理。當然這種不合理不是沒有發生過,比如前兵部尚書于謙于少保,為了保衛京城,擁立景泰皇帝繼位,擊敗瓦剌大軍,結果英宗復辟之后,竟然僅僅因為一己之私,就殺了于少保,自毀長城,百十年來,百姓提起冤死的于少保,無不痛心疾首。同樣的事情,再度降臨到我們的頭上,該如何抉擇,十分重要。我們不能簡簡單單,廢一個皇帝,擁立一個新君了事,我們要解決問題,消除被冤屈的根源!”

“請問大人,根源何在?”沈林大聲問道。

“根源在于皇權,在于君王高高在上,不受約束!”唐毅干脆答道:“歷朝歷代的君王多如牛毛,不需我多說什么,大家應該都清楚,光靠著講道理,靠著勸諫,曉以大義,是不能讓所有皇帝改變心思的。事實上,大多數的皇帝都因為一己之私,而枉顧天下百姓,肆意胡為,攪得天下不寧,原因何在呢?”

唐毅發出了問題,徐胖子立刻跳了起來,“在于皇帝最大,比天下百姓加起來都大,故此皇帝稍有不如意,就會犧牲一些百姓,犧牲幾個官員。英宗就是為了私人恩怨,殺死于少保,武宗為了一味高樂,重用八虎,世宗皇帝二十年避居西苑,一心修玄,耗費白銀不下千百萬兩,以致國庫空虛,奸佞當道。他們都是把一己之私,凌駕天下百姓之上,面對他們的胡作非為,大臣們一點辦法都沒有,只有等著他們死了,才能盡量糾正錯誤,卻還要顧及新君的想法,弄得零零落落,黑白顛倒,忠臣受屈,壞人猖獗,長此以往,還有什么是非對錯可言!”

徐渭果然深得唐毅之心,把他想說的話都說了出來。

唐毅道:“入閣以來,我一直倡導權責對等,不管是誰,都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做錯了就要受到懲罰。偏偏君王高高在上,不接受約束。正因為如此,他手下的鷹犬閹豎宦官,也不接受約束,后宮的皇妃太后,也是如此。李妃一伙的所作所為,我們應該看得明白,是皇權不滿意被打壓限制,要從我們手里把權力暴力奪走。為了實現目標,他們不惜喪心病狂,大肆殺戮,不惜將天下至于危險的境地,對蒼生百姓,社稷黎民,一絲一毫的同情都沒有。如果不嚴懲,不徹底反思,我們就永遠跳不出治亂循環,人亡政息的怪圈,好不容易開創的大好局面,輕易就會被摧毀殆盡,教訓不可謂不慘痛。”

眾人都默默低下了頭,唐毅說了很多,他們也都聽得心有戚戚。

很多話都是大逆不道,堪稱瘋狂,可是再瘋狂,也比不過李氏一伙的行徑。

群臣徹底寒心了,害怕了。

哪怕再愚忠愚孝,也要掂量一下,值不值得。

“唐閣老,您說,我們該如何做?”

“是啊,您拿個主意!”

大家七嘴八舌頭,都緊緊盯著唐毅。

“其實方法很簡單,甚至一點擊破。我們只要限制皇權,使之不能肆意妄為,也就夠了!”唐毅信誓旦旦說道。

可凡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幸虧他想說服了四位老臣,高拱,趙貞吉,高儀,葛守禮,都德高望重,他們一起背書,很快大家統一了意見。

唐毅要求高拱領頭,徐渭、王世貞、陶大臨、諸大綬等人參與,一起擬定出一套約法,明確界定皇帝可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并且公之于眾,讓每一個人都了解清楚,深入人心。

一旦皇帝超出約法,胡作非為,就要限制約束,把他的要求立刻駁回,絕不執行。

除了擬定法令之外,還有就是加緊調查李氏的案子,由趙貞吉負責,海瑞充當審判官,立刻查清楚李氏的罪名,并且開誠布公,讓天下人心悅誠服,以免生亂,生事。

唐毅則是率領其他官員,全力維護朝廷運作。

扣除高拱,趙貞吉,張居正,內閣還剩下四位閣老,經過大家投票推選,禮部尚書高儀入閣,唐毅提議,由五位閣老牽頭,所有尚書,加上左右都御史,一共十九個人,組成內閣聯席會議。

普通事務,以及突發情況,由五位閣老決策,遇到大事情,則有十九個人一起商量表決。

十九個人當中,唐毅負責執掌玉璽,作為領班,唐汝楫負責擬票,殷士儋掌軍,高儀掌管人事,張守直負責財政。

只要把軍,人,錢捏在手里,天下就亂不了!

新組成的內閣聯席會議,第一道命令,就是授權調查隆慶之死。

“千斤重擔,都落在了剛峰兄的身上,,你可務必要扛得起來。”唐毅意味深長道。

海瑞沉吟半晌,突然問道:“這一次,還會不會像小站的那一次一般,半路叫停了?”

“不會,剛峰兄,大明朝是非不分的時候過去了,你放手去查,不管查到了誰,問出了什么事情,我都會鼎力支持!”

海瑞竟有些落寞,分明再說,既然這么容易,還用得著我嗎!

不過他也只是一閃念,畢竟審問太后,那可是亙古未有的案子,也標志著成王敗寇的那一套,從此就成為過去,凡事依循法度的時代終于來了,自己必須開好這個頭兒!

海瑞閉目凝神,思索了一個時辰,當天邊露出朝陽,他率領著王用汲,韓象,羅萬化,鄒元彪,顧憲成等人,一起殺到了慈寧宮。

向錦衣衛遞交了令牌,仔細核對身份,才把他們放了進去。

進入慈寧宮之后,出乎預料,李氏十分平靜,坐在了窗前,聽到了腳步聲音,她轉頭看了看,又扭過頭,冷笑道:“是白凌子,還是鶴頂紅?哀家好歹也是皇帝的生母,總不至于身首異處?”

海瑞負手道:“李氏,本官過來,不是賜死的,而是來問案的,請你如實回答,是怎么暗害先帝的?”

李氏仿佛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一群亂臣賊子,也配審問哀家?你們去死!”

她發了瘋一樣,伸著手爪,撲向了海瑞,猙獰的模樣,和小鬼不差分毫。

正在這時候,有錦衣衛快速沖上來,伸出鐵一般的胳膊,架住李氏的胳膊,她還不肯罷休,大叫大鬧,大喊大嚷。

“亂臣賊子,都是亂臣賊子!”

王用汲臉上發燒,怒火沖沖。

“剛峰先生,如此刁鉆,我看不用刑,她是不會招認的!”

海瑞卻搖搖頭,“若是嚴刑逼供,屈打成招,如何能取信天下人,你們放心,我自有辦法!”

V123210 發表於 2016-11-15 22:41
我要做首輔 第1079章 紛亂

清晨早起,大多數的京城百姓開始了悠閑的生活,洗漱,吃早點,油條豆汁,包子饅頭,粳米稀粥,燒餅果子……香氣飄飄,讓人口水長流。

一切都和往常差不多,除了街上巡邏的順天府差役多了一些,別的沒有什么變化。

唯有茶館和飯店,不時有人聚集在一起,說著亂七八糟,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小道消息。

昨天京營把皇城給圍了,連熱氣球都出動了,這才叫天羅地網。聽說連皇帝和太后都被抓起來了,剛登基,第一次正式早朝,就成了階下囚,也真夠衰的!

“我聽說啊,是唐閣老覺得當大學士不舒服了,還要高升一步!”

“還高升啊,人家都官居一品了,還要怎么樣?”有人傻乎乎問道,立刻旁邊有人哈哈大笑,“當然是要登基稱帝唄!”

“哎呦,可別亂說話啊,小心禍從口出!”掌柜的連忙招呼,讓大家伙閉嘴,還不死心,又找出了紅紙,寫上莫談國事四個字,像是鬼畫符一樣,貼得到處都是。其實他大可不必緊張,唐毅從來不認為幾句謠言就能改變什么,相反,到處抓人,弄得天下大亂,人心惶惶,才是真正的麻煩。

要給人說話的余地,當然了,在各處人口稠密的地方,都有順天府的密探,暗中盯梢,一旦有異常情況,立刻報告。

整個京城表面上和往常差不多,暗中的弦卻都繃緊了。

當然,也不是一點事情都沒有。

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二三百號人,突然出現在了唐府外面,黑壓壓的跪倒一大片,大聲山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音震天,把王悅影都給驚動了。

“平凡,外面是怎么回事?”

“還能是怎么回事,俺爹干了一票大的,恭喜您了,很快就要母儀天下!”

“胡說八道!”王悅影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爹才不會那么無聊。”

“娘,當皇帝很無聊嗎?”

“廢話!”王悅影怒道:“當得夫妻離心,當得父子成仇,先帝那么好的人,也含恨而終,死不瞑目!告訴你,咱們家永遠不能弄到那個地步!”

唐二少爺思量半天,莊嚴點頭,“娘親放心,孩兒可不會犯傻的,不過我大哥就未準了!”

“少提那個沒良心的。”王悅影虎著臉道:“告訴所有家丁,把宅子守住,誰也不準輕易出去,也不許外面的人進來。”

“娘,不用把外面的人趕走嗎?他們吵得心煩!”

“心煩把耳朵堵上,這時候不能給你爹添亂!”

府門外的“從龍功臣”鬧了不到一刻鐘,就有順天府的人把他們帶走,唐家重新恢復了安寧。

從龍之功得不到了,又有人動了別的心思,戲詞上不是說君叫臣死臣得死,臣要是不死,就是不忠,現在內閣帶領著百官造反,囚禁君王和太后,以下犯上,罪不容誅,有人跑到午門大罵,跑到太廟痛哭,還有一大幫人滿世界折騰,甚至有個乞丐拿著一張黃絹,說什么天子的衣帶詔,要奉旨討賊,愣是聚集起來好幾百人,要攻打崇文門。結果被守衛稅卡的十名官兵追得屁滾尿流,狼狽逃竄……

“可惡!”唐汝楫大聲嚷嚷道:“元輔,您可不能手軟啊,這些人不殺,早晚會成大禍害!”

唐毅淡淡一笑,“過慮了,眼下正處在三千年未有之大變革,新舊交替,鼎故革新,什么怪事都會發生,我們要是滿世界抓人,還不累死。抓大放小,也別處死,一律發往海外,正好呂宋、安南那邊都缺人。關鍵是朝中局勢,還有各地督撫,兵馬不動,地方不亂,就沒什么大事。”

提到這里,唐汝楫平靜了不少,“元輔,要說各地的督撫嗎,東南就是咱們的大本營,所有督撫都出自心學門下,至于廢除九邊軍鎮之后,改用巡撫治理地方,用的也都是咱們的人,另外山東巡撫孫鑨,河南巡撫吳兌,陜西巡撫申時行,也都是咱們的人,肯定能把地方壓下去。東南的人馬之中,九成都有鄉勇的底子,那是令尊的班底兒,九邊諸將,也都是您的部下,戚繼光、馬芳、湯克寬、盧鏜這些人啊,他們忠于大明朝,也聽您的命令,要是讓他們造反,他們未必愿意,可是只要不動朱翊鈞,這些人就不會瞎起哄,說起來,現在值得擔憂的就是兩個方面。”

“哪里?”

“一個是西南,殷正茂這家伙剛剛統帥大軍,滅了韋銀豹,他雖然也是心學門下,可是別忘了,還有一個王崇古,論起打仗的本事,殷正茂比王崇古厲害,可是耍起手段,他就不成了。”

唐毅點頭,“沒錯,西南十幾萬大軍,一旦亂了,的確不好辦。不過西南路途遙遠,等到他們知道消息,恐怕要一個月之后了,再反復確認,直到動兵,怕是沒有兩三個月想都別想。我這就給安南那邊寫信,讓平安他們把人馬調到邊境,盯緊西南的動向。”

唐汝楫眼前一亮,這可真是一招妙棋啊。

當初他還想不通,唐毅怎么就那么心狠,把兒子扔到了鳥不拉屎的安南,歷練也不是這個方法啊!現在猛然驚醒,這一招看似沒用的閑棋,竟然能發揮這么大的作用!等于是在朝廷力量最薄弱方面的后背,插了一把匕首。

高,實在是高!

莫非是唐毅早就看到了今天的局面,才早早布子?

要真是那樣,眼前笑呵呵的家伙就不是人了,是個妖啊!

唐汝楫的腦袋埋得越發深了,連一點不聽話的念頭都不敢有了。

“對了,你剛剛說還有一個要擔憂的,是什么?”

“啊,是這樣的。”唐汝楫忙說道:“剛剛內閣收到了幾十封辭呈。”

“辭呈?”唐毅放下了毛筆,“都有誰的,又為什么辭官。”

“人可不少哩,有戶部侍郎李幼滋,倉場總督張學顏,大理寺少卿耿定向,詹事府少詹事馬自強,還有幾位郎中,御史,給事中,這是名單。”

唐毅接過來看了看,這些人他一點不意外,李幼滋,張學顏都是張居正提拔的,至于耿定向,之前遼王叛亂,他摻和其中,丟官罷職,后來又投靠了張居正,重新回到了官場。馬自強等人則是晉黨的殘余,本來他們都依附在葛守禮周圍,這一次很明顯葛守禮徹底倒向了唐毅,他們留在京城也沒有什么滋味,正好借機趕快辭官。

當然,他們嘴上不會承認,只說驟然遭逢劇變,心力交瘁,難以承受,還有人說,他們生是大明朝的人,死是大明朝的鬼,斷然不能背叛朝廷,只許天子對臣子不仁,不許臣子不義,他們沒有臉面留在朝堂之上!

“荒唐,荒唐!”

唐毅匆匆看了幾封辭呈,氣得摔在桌子上。唐汝楫咬牙切齒,怒罵道:“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罵娘。才幾天的時間,他們就忘了,李氏調集人馬,若非元輔力挽狂瀾,他們早就成了刀下鬼!當時怎么不去搶著挨刀,做大明朝的忠臣,現在活命了,又反過來裝相,簡直可恥!”

他建議道:“元輔,我看不能客氣,這些家伙要一律打入天牢,嚴懲不貸!您要是不愿意動手,下官不在乎,就讓我去處置!”

反正唐汝楫是想開了,他一個嚴黨殘余,能混到今天的地位,還不是抱對了大腿,無論如何,也要緊跟著唐毅的步伐。

“算了吧!”

唐毅淡淡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咱們管不著。立刻提拔官員遞補。”

剛把這些人的辭呈批準了,轉過天,又來了四十幾封辭呈,口氣都差不多,唐毅看都沒看,一律批準。

前后不到十天的時間,已經走了三百多人,京城好些衙門的職位都空了下來,再這么下去,連日常的事務都沒法處理了。

唐毅看在眼里,只有濃濃的失望,老牌士人的虛偽,讓他厭惡透頂。

想當年朱棣篡奪侄子的皇位,也有一大幫文官辭官回鄉,不給朱棣干活兒,以示他們的高古和與眾不同。可是你們真的那么忠心,為什么不輔佐建文帝,奮死一戰,拼個玉石俱焚?為什么要在打完仗了,天下太平了,才一個個往家里跑,還不是看透了朱老四不會殺他們,更何況后來大多數人又回朝當官了,擺明了是在撒嬌討賞耍聲望嗎!

他們的作為和八大胡同,秦淮河上的姑娘,自抬身價的方法如出一轍,所不同的是他們既要賣,又要名,更加無恥而已!

“傳我的命令,所有空缺官職,立刻依次遞補,再調五百名國子監生,順天府學,大興宛平縣學,以及天津,保定等處生員,進入衙門實習,另外再由吏部挑選一批經驗豐富,人品操守上佳的吏員,晉升官職,接替衙門事務。告訴所有人,朝廷用人,唯才是舉,不問出身。沒了那幾個臭雞子,就不信做不成槽子糕!”

唐毅的命令,快速落實下去,說起來諷刺,換上來一大批的吏員,又充實了一幫年輕的生員,他們要么經驗豐富,要么沖勁十足,行政效率竟然大為提高,讓內閣都瞠目結舌。

京城的紛亂,在八月中秋之前,戛然而止,由海瑞領銜的三法司,要正式公開審訊李氏暗害隆慶一案,一塊巨大的石頭,投入了小小的水潭,地動山搖……
V123210 發表於 2016-11-15 22:44
我要做首輔 第1080章 決戰公堂(上)

事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要審問李氏,要調查隆慶死亡之原因,前前后后,不光是案子,更是綱常倫理,千百年來陳陳相因,積累下來的無數規矩。

孔老夫子修春秋的時候,尚且要為尊者諱,隆慶剛死,就把諸般事情掀出來,有人說是大不敬,有人說欺負孤兒寡母,還有人說是圖謀篡位,一幫逆臣賊子,陷害皇后……總而言之,天下紛亂,簡直一言難盡。

這也是為什么包括趙貞吉,高拱一般的大家,在關鍵時候,都想擁立唐毅登基,干脆了事算了。他們實在是沒有勇氣去挑戰幾乎不可能的任務。

唯獨唐毅,他覺得必須要辦,而且還要辦得漂漂亮亮,公允而得體,讓誰也說不出什么。從嘉靖三十年算起,他奮斗了二十多年,為的就是這一場決戰!

要是貪圖那張龍椅,他早就起兵造反了,還用得著這么麻煩嗎?

無論如何,一定要審,還要讓天下人都睜開眼睛,好好看看,要把這個案子辦成前所未有的鐵案!

大理寺正堂經過七天的緊張改造,把兩邊打通,圍著大堂之上,能擺三面座位,容得下上千人。

就在審訊之前,天下間稍微有點名聲的人物,全都趕來了,最令人意外的是曲圣魏良輔,老頭子已經快九十了,卻還精神矍鑠,他坐船到了天津,琉瑩和平凡兩個親自到了碼頭,把老爺子接上了馬車,一路送到京城。

魏良輔滿臉笑容,扶著平凡的頭兒。

“你爹當年拜在我的門下,差不多也這么大,當初老夫就算準了,他是要干大事的人,只是沒有想到,手筆竟然如此之大,真是了不起啊!”

琉瑩反倒神色驚慌,惴惴不安。

“師父,您老經得多,見得廣,我真怕一個不好,會傷損到老爺的威望,禍及唐家一門,這心里頭毛毛的。”

魏良輔瞇縫著老眼,搖了搖頭,“琉瑩丫頭,別害怕,不會的,宏遠輸了,就是心學輸了,所以心學上下,不會讓他輸的!”

老頭撩開了車簾,舉目眺望,京城和天津的直道,滿是四輪馬車,車上的士子操著天南地北的口音,全都匆匆而來。他們也知道自己無緣大理寺的問案現場,可是能在京城,最早聽到審案的情況,也足慰平生。

魏良輔,錢德洪,季本,王畿,王襞……心學的巨擘,能數得著的悉數趕來,盛況空前。

除了他們之外,東南的商幫,蘇商、浙商、閩商、徽商、鹽商、粵商,湖廣,四川,幾乎能趕到的,全都來了。

有人要問了,一幫商人湊什么熱鬧?

他們可不是隨便來的,審訊李氏,代表的意義太重大了,經商要求穩定的環境,要求保護財富,這些年大家定了許多的規矩,有朝廷的法度,也有行業規范。

可是有一個問題始終困擾著大家,原則上皇帝富有四海,天下財富都是皇帝一個人的。他們再努力賺錢,最后也只能成為一塊任人宰割的肥肉。

隆慶南巡讓大家倍受鼓舞,可是他突然死了,新的皇帝會如何,萬一是個暴虐的君王,像是正德,嘉靖一般,唆使他們的爪牙,大肆盤剝,敲詐勒索,又該如何呢?

聽到審訊李氏的消息之后,大家好像在無邊的黑夜中,找到了一盞明燈。

李氏身為太后,代表皇權,她只要被審訊,就代表著哪怕皇帝也要遵守規矩,不能逾越法度,最后一個人也被約束起來,最大的漏洞被彌補上了。

從此之后,法令的權威壓過個人的權力,經商致富,再也沒有威脅。

這么好的事情,他們又如何能夠錯過!

懷著法律至上的商人,還有懷著虛君實相夢想的年輕人,還有許許多多,認識到皇權危害的官吏,一同云集京城,竟然要比會試科考,還要熱鬧。

最令人關注的是媒體也正式加入其中,以東南商報為代表,一共十家報社獲準,一起旁聽審案,他們以最快的時間,將案件的進度公諸于眾,讓天下人盡快知道案情,接受天下人的檢驗……

方方面面,幾乎都準備停當。

正式審訊的日子到來了。

天還沒亮,所有人都涌到了大理寺的外面,錦衣衛從三天前就在這里戒備森嚴,西洋種點,八點正好,大門開放,只有拿到了邀請函,才能進入其中。

一共三大片旁聽席,東邊是在朝的官吏,西邊是鴻儒名流,南邊是農工商界代表,還有報社記者。

大家懷著不一樣的心情,焦急地等待,差不多九點左右,高拱率領著一干朝臣,坐到了東邊,魏良輔等鴻儒也都落座。

九點一刻,海瑞穿著二品官服,正式出現在所有人的面前。

他面色嚴肅,先是沖著四周抱拳,然后高聲說道:“在不久之前,發生了駭人聽聞的事件,孰是孰非,今天就開始審訊,還公道與天下!”

簡短的幾句話說完,海瑞坐了下來,大家都屏息凝神。

代表原告一方的正是王用汲,經過這些日子的調查,他已經拿到了足夠的證據,信誓旦旦。

王用汲站起身,先是抱拳施禮,然后朗聲說道:“先帝突然突然駕崩在乾清宮,根據詢問,之前陛下身體狀況良好,雖然患有疾病,卻不至于猝然賓天,其中疑點重重,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服侍在先帝身邊的和尚海云,懇請將他帶上來。”

海瑞點頭,很有有人押著海云和尚到了大堂之上。

海瑞一拍驚堂木,“你可是海云和尚。”

“不是。”

海瑞臉色一變,“那你又是何人?竟然敢欺騙本官?”

“回大老爺的話,小人本名馮海順,在是一個落魄僧人,其實小人也沒有受戒拜師,不過是剃光了頭,到處化緣騙錢而已。在數月之前,有人找到了小人,還給了小人一千兩銀子,讓我幫他辦事,起初小的還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貪圖錢財就答應了,后來小人才知道,竟然讓小的冒出海云大和尚,去接近陛下,小人自是不敢,可小人的命在人家的手里,也沒有辦法,只好同意了。”

馮海順頓了頓,又說道:“在先帝病重的時候,小人曾給先帝進獻過一種丹藥,助先帝恢復龍體。”

“這丹藥是什么,可是有毒?”海瑞追問道。

“沒毒,就是烤白薯烤出來的糖稀,混上了一些茶葉沫子,面粉什么的。此事小人向唐閣老,還有李太醫如實說過。李太醫認為雖然沒有藥效,卻能起到鼓舞信心的作用,讓陛下龍體盡快康復,故此沒有阻攔,只是每一次小人獻藥之前,都要交給李太醫驗證一番。”

“嗯,那本官問你,又是如何毒死先帝的?”

馮海順一哆嗦,海瑞猛地敲擊驚堂木。

“講!”

“是,就在先帝賓天的前一天,焦美人身體不舒服,陛下派遣李太醫去探病,當天晚上,沒能按時趕回來,就剩下小的一個,侍奉陛下。”

“所以你就下了毒手?”

馮海順跟吃了苦瓜似的,點了點頭。

“那你又是如何瞞過陛下身邊的人員,將毒藥給先帝服下?”

“是這樣的,小的侍奉先帝多日,和宮中的太監宮女也都混熟了,那一天給先帝進藥的時候,小人把毒藥藏在了念珠之內,太監替李太醫驗藥,等他驗證完畢,小人就偷偷把藏在念珠里面的毒藥拿了出來,放在了先帝的碗里。”

聽完了馮海順的介紹,所有人都驚得張大了嘴巴,簡直不敢置信,堂堂的一國之君,竟然就這么被殺掉了?

“王大人,你還有什么補充的,馮海順如何能瞞天過海,進入宮中,又如何能給先帝下毒,還有什么證據嗎?”

“有!”

王用汲朗聲道:“下官調查過了,海云和尚是有名的僧人,不過他平時拋頭露面不多,馮海順和他的確有幾分相似,冒充起來容易。最關鍵的是宮中有人充當內應,瞞過了錦衣衛和宮中的層層監督。現在下官已經找到了真正的海云和尚,他在馮海順冒名頂替之前,已經被殺死了,投尸枯井之中,一起被殺的,還有他的七個徒弟,現有尸體為證。此外,下官還有一串楠木念珠,此物正是馮海順下毒所用的工具。”

有人立刻稱到了海瑞的面前,這是一串極品的沉水沉香,名貴之極,其中有一顆被鏤空了,正好能塞進去小手指大小的藥丸,當堂驗證,把藥丸放進去,戴在手上,再用僧袍遮擋,的確不容易發現。

處心積慮,處心積慮啊!

宮廷雖然門禁森嚴,可是卻不想普通人想的那樣,連只蒼蠅也飛不進去。實際上在嘉靖朝,就有一大堆的騙子道士,聚集到嘉靖面前,弄得烏煙瘴氣。

有人充當內應,馮海順想要接近隆慶,的確不是難事,利用幾個月的時間,取得信任,在趁虛而入,用毒藥殺死隆慶,哪怕是神仙也難以防范。

“本官問你,究竟為何要殺死先帝?講!”

馮海順一哆嗦,“小人實在是不知,小的也不過是奉命行事!”

“你奉了誰的命令?”

“東廠二珰頭,馮全!”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17 09:12
第1081章 決戰公堂(中)
    「帶馮全。」

    沒有多大一會兒,有人把馮全帶了上來,這位四十出頭的樣子,他和馮保同姓,又是同鄉,馮保先於他入宮,兩個人就結成了弟兄,隆慶登基之後,馮保鹹魚翻身,成了宮裡的珰頭之一,也是著力提拔馮全,讓他坐到了二珰頭的位置。

    押解著馮全的錦衣衛把他推到了大堂之上,通報了姓名,又驗明正身。

    海瑞問道:「馮全,你可認識這個人?」

    他指了指馮海順,馮全呲著牙,冷笑道:「認識,一個破落戶,裝成和尚,到處騙吃騙喝,還騙到了二太爺的府裡,本想打死他,可是念在都是老馮家的人,他還挺會說話,就饒了他一條狗命。」

    「馮全,他說是你幫著他接近先帝,可有此事?」

    「有,不然這麼一條癩皮狗哪有本事混進宮裡。」

    「你讓他混進宮中,又是什麼原因?」

    「很簡單,讓他殺了隆慶!」

    夠乾脆的!

    觀察審訊的眾人全都傻了,心說莫非隆慶真是被暗害的,那麼好的一位皇帝,死的如此不明不白,這些傢伙簡直喪心病狂,該千刀萬剮!

    還有人心存懷疑,滅九族的罪名,怎麼會輕易承認?看起來應該有貓膩,沒準是為了盡快結案,演的一齣戲。

    總之什麼想法的都有。

    「本官再問你,為何要刺殺先帝?」

    「我只是奉命行事,什麼都不知道。」

    「你奉了誰的命令?」海瑞繼續追問。

    馮全仰起頭,呵呵道:「海瑞,咱家說了,你敢把他帶到大堂上嗎?」

    「那要看你說的是真是假了!」

    「好膽魄!」馮全大聲道:「命令我的人就是司禮監秉筆,提督東廠,馮保馮公公!」說完之後,馮全斜著眼睛,充滿挑釁地看著海瑞。他可不信海瑞敢把馮保弄上來,畢竟這麼多年,馮保知道了太多的秘密,要是任由他把宮裡,還有大臣們的醜事都抖出來,只怕滿朝文武,沒幾個有臉混下去,為了保密,說不準此時馮保已經被害死了,連屍體都找不到,又怎麼過堂。

    就在馮全瞎琢磨的時候,竟然有錦衣衛帶上來一位,這傢伙形容枯槁,蓬頭垢面,瘦得彷彿一把骨頭,花白的頭髮散亂著,上面還插著不少稻草棍,狀如乞丐。

    只有熟悉的人才能辨認出來,這傢伙就是馮保,在一兩個月之前,還囂張跋扈,嚷嚷著要殺了所有大臣,再度見到他,成了這麼一副德行,真夠諷刺的。

    大家注意到押解馮保上來的錦衣衛都捏著鼻子,從馮保身上散發出難以形容的臭味,他竟然大小便都失禁了,弄到了身上。和當初附庸風雅的模樣大相逕庭,判若兩人。

    海瑞眉頭一皺,「他是怎麼回事?」

    錦衣衛大都督陸繹站了出來,「啟稟海大人,自從馮保被囚禁之後,頭十天整夜整夜不睡覺,又是喊,又是叫,整天說有厲鬼來找他,過了十天,也不再說話了,喂飯就吃飯,喂水就喝水,便溺也都撒在了身上,整個人都瘋瘋癲癲,傻了!」

    哦!

    竟然傻了!怕是惡貫滿盈,遭了報應了吧?

    在場的官吏,尤其是高拱,對馮保的恨意滔天,就是這個畜生,幾乎毀了高拱一輩子的功名,人活一張臉,高拱要不是為了看到他們的結局,早就辭官回家抱孫子了。

    看到馮保倒霉德行,高拱是既高興,又忐忑,這傢伙瘋了,他可是關鍵的證人,要是不能撬開他的嘴,失去了關鍵的證據,事情還真不好辦了。高拱心裡頭焦急,可是審案子的是海瑞,他只能乾瞪眼。

    海瑞沉吟了許久,站起身,到了馮保的身邊,走了兩圈,嘆口氣,「馮保,今日當著天下人的面,是一個很不錯的機會,你可以把肚子裡的話,都說出來,也可以一個字都不說,你放心,不會有屈打成招,也不會逼著你開口說話,但是你要清楚,只要做過了,就別妄想誰也不知道。以往很多案子,都成了無頭公案,原因無非就是膽怯,就是官官相護,不敢把事情挑明。這一次朝廷已經下了百倍決心,有充足的證據,會還真相給天下人。你如果願意開口配合,還有說話的機會,如果不珍惜,只怕唯有稀里糊塗,繼續裝瘋賣傻下去了。」

    海瑞說完,回到了座位上。

    等了半晌,馮保低著頭,還不說話。

    王用汲立刻站了出來,「啟稟大人,既然馮保不說話,下官建議傳喚另一個證人,鐘翠宮的宮女頭目桃紅。」

    聽到這個名字,馮保一哆嗦。這可是老熟人啊,桃紅是李氏的貼身宮女,什麼事情都不瞞著她,甚至她知道的秘密比馮保還多。

    要說起來,馮保現在也不明白唐毅這夥人要幹什麼。

    最初十天他以為必死無疑,就索性大鬧,要是一刀砍了他,也算是痛苦。可朝廷沒什麼舉動,馮保又心思活動了,莫非是投鼠忌器,不敢動皇帝,連著李氏和自己也不敢動了,會不會有勤王之師……

    馮保胡思亂想,他沒什麼譜,就只有裝瘋賣傻,想要混日子,等機會。

    只是想不到,等來等去,竟然等到了過堂,真是夠滑稽的。

    唐毅莫不是瘋了,他還敢審訊自己?

    正好,咱家不想稀里糊塗死掉呢,有一個說話的機會,總比沒有好!

    「我說!」

    馮保突然抬起頭,把散亂的頭髮分開,露出滿是污垢的面孔,只是兩個眼眸極為明亮,「海大人,咱家敢說,你敢聽嗎?」

    「哈哈哈,馮保,你看一看四周,朝廷既然敢堂堂正正問案,就不怕你說。」

    「好!」馮保突然站起身,尖利的聲音,怪叫道:「海大人想聽,咱家就什麼都說了。隆慶之死確實是咱家所為。」

    「原因何在?」

    「因為陛下已經不信任我,還把咱家圈禁在東宮,要是咱家不動手,死的人一定是我!」

    「先帝為何要殺你?」

    「因為……因為我知道他的秘密。」

    「什麼秘密?」

    「他——」馮保突然放聲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他被人戴了綠帽子,李妃給他生了兩個兒子,結果兩個兒子都不是他的,此次潞王朱翊鏐的生父是大學士張居正,而長子,也就是萬曆皇帝的生父,是——是咱們的首輔大人,唐毅唐行之!」

    馮保丟出了重磅炸彈,只是令他驚訝的是除了旁聽席上,出現了一片噓聲之外,大堂上,包括問案的海瑞,還有代表原告,指證他的王用汲,都顯得十分平靜。

    「馮保,本官給你說話的機會,是讓你說真話,不是讓你信口雌黃,你的每一句話,必須有真憑實據,不然,本官只有送你回到刑部大牢了。」

    海瑞的冰冷鎮定,讓馮保很不習慣,害怕也好,憤怒也好,總歸有點反應,他才好繼續表演下去,偏偏冷得像是千年寒鐵,還怎麼玩下去啊!

    馮保吸口氣,「咱家承認,剛剛的確在胡說,朱翊鈞是先帝的親子不假,可是潞王朱翊鏐他身世可疑,他有可能就是張居正的兒子。」馮保仰起頭,思量著曾經的過往,「那時候還是隆慶元年還沒過呢,李氏替先帝生的第二個孩子,不到兩歲就死了。李氏當時心情很不好,偏偏先帝有沉醉在脂粉堆裡,只是匆匆看看,就去找別人了。李氏懷恨在心,覺得先帝太過無情,就尋思報復先帝。沒過多久,張居正回京任職,李氏就藉著回家省親的機會,喬裝成小太監,和張居正幽會,後來回宮之後,李氏懷上了身孕,在隆慶二年的時候,誕下了皇子朱翊鏐。咱家查閱過起居注,那前後先帝並沒有去過鐘翠宮,故此朱翊鏐應該不是先帝的兒子。」

    啊!

    所有人都驚呆了,甚至都傻了,如此天下的醜事,怎麼能隨便講出來,這不是讓皇家顏面掃地嗎?

    堂下立刻有人哭天喊地,如喪考妣道:「不要再問了,不許再審了!」

    「對,快殺了馮保,殺了這個奴婢!」

    「他都是胡說八道,先帝英明睿智,是中興之主啊!」

    「先帝身後名不能有染!」

    居然有人張牙舞爪,撲向了奮筆疾書的記者,想要把他們寫下的東西撕碎扯爛!

    「肅靜!」

    海瑞猛地敲擊驚堂木,大聲吼道:「誰敢擾亂審案,立刻架出去!」

    這時候高拱站了起來,他眼中淚水滾動,感慨道:「試問天下間,只怕沒人能比老夫和先帝的感情,先帝之死,老夫痛徹心扉,恨不能追隨先帝泉下。老夫也曾懷疑先帝死因,可是擔憂損及先帝名聲,就力圖壓下來。可是老夫錯了,正是我的懦弱無能,才使得暗害先帝的凶手肆無忌憚,繼續破壞大明,給先帝的江山造成更慘重的傷害。老夫這些日子只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要較真,要求真,決不能姑息養奸!」

    高拱說的眼圈泛紅,其他人聽在耳朵裡,感同身受,頻頻點頭。

    海瑞頷首,「鄉愿者,德之賊也!以海某觀之,當今世上,最大的兩個弊病,一曰甘草,一曰鄉愿,結黨營私是鄉愿,不敢碰觸天家,不敢面對問題,同樣是鄉愿!今天就要滅了這兩個大賊!」

    他衝著馮保用力一拍驚堂木,大吼道:「講!」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17 09:12
第1082章 決戰公堂(下)
    「先帝疑心李娘娘,李芳就是因為密報此事而被殺的。」

    「是誰殺的?」海瑞追問道。

    「我讓人殺的!」馮保很乾脆道:「我讓人抓住了李芳的兄弟還有侄子,逼著他招供,那個老東西也硬氣,愣是不招,沒有辦法,只有先勒死他,然後借了一根手指,印了指印。」

    「你們就如此糊弄先帝?」所有人都憤怒了,一雙雙紅赤的眼睛,鎖住馮保,壓力如山。

    「沒辦法,螻蟻尚且偷生,先帝已經懷疑到了李娘娘的頭上,再不奮起一擊,只會坐以待斃。順便再說一聲,陳皇后也是李娘娘下令逼死的,為的是讓先帝投鼠忌器,不敢查下去。果然先帝心軟膽怯,就給了李氏可乘之機,使用毒藥,把先帝害死。」

    馮保滿不在乎一笑,「可笑啊,堂堂皇帝陛下,九五至尊,天下之主,竟然愚蠢到了不可救藥的程度,孩子也不是他的,江山社稷也沒了,還不如咱家一個閹人……哈哈哈!哈哈哈!」

    馮保仰天狂笑,別提多麼猖狂了。

    他站起身晃了晃肩膀,邁步走了一圈,自嘲道:「真沒有想到,你們還能讓咱家說話,那咱家就一點不留,還想知道什麼,只管問,我倒要看看,你們會如何處置!能拉著太后皇帝,兩個貴人一起陪葬,咱家就沒算白活!」

    怪笑聲充斥大堂之上。

    ……

    一天的審訊結束了,幾乎每個人腦袋都暈暈的,走起路來,好像是踩了棉花包,一腳高,一腳低,飄在雲團上下不來。

    那些興匆匆趕來的記者,都滿心希望得到重要的新聞,一舉揚名。可是回到了住處,整理一天的收穫,提起筆,卻不敢寫一個字。只剩下痛苦的糾結。

    有人要問,從海雲和尚到馮保,為何每個人都那麼容易,連點反抗花招都沒有,直接如實招供,實在是沒有必要。

    馮保之前裝瘋,是為了苟延殘喘,到了大堂上,和盤托出,也是為了活命。

    時至今日,萬曆還活著,李氏還活著,他們還是大明的君主和太后,還是最有權勢的人,每一樁,每一件,所有事情都是李氏所為,可是千百年來的律法,從來都是法不加尊,如何處置李氏,會成為最麻煩的事情?

    「宏遠啊,真沒想到,這麼多年了,你的手藝還沒扔下。」魏良輔眯縫著眼睛,品味著文思豆腐的軟嫩香醇,老懷大慰。

    唐毅陪笑道:「弟子聽說師父願意自己一個人下棋,弟子沒有師父的境界,實在煩心了,就擺弄炒勺,做兩個小菜,算是放鬆了。」

    「哈哈哈,為師老眼昏花,腦袋也跟不上了,和別人下棋,人家都嫌我慢,下著下著還會睡著了,索性就自己和自己下,省得給別人添麻煩不是!」

    聽了老師的解釋,唐毅這個洩氣,又給老師夾了幾道自己的拿手菜,魏良輔吃了一點,就放下了筷子。

    「還是當年的味道,為師卻是沒有胃口了。」魏良輔思量著道:「咱們說點正事吧,老夫以為可以了。」

    唐毅眉頭一蹙,隨機舒展開,「請師父指點!」

    「李氏弒君,殺死先帝,哪能母儀天下,以老夫之見,應該立刻廢了殺了李氏,廢了萬曆,擁立焦美人之子登基!」

    唐毅沉思一會兒,搖了搖頭,「師父,陛下只有十歲,自然沒有參與暗害先帝的事情,更何況種種跡象,他都是先帝的親子。先帝臨危託孤,弟子不會廢了當今陛下!」

    「那,那他的母親有罪啊!」魏良輔瞪大了眼睛,略帶激動道。

    「母親有罪,不能株連兒子。」唐毅沉聲道:「歷代以來,株連九族,株連三族,太祖爺搞瓜蔓兒抄,成祖爺殺了方孝孺十族。這種野蠻的行徑,都是受到譴責的,罪只一人,功只一人。不搞株連,也不搞封妻蔭子,這是日後大明的一條鐵律!」

    唐毅的聲音不大,可是態度極為堅決,魏良輔滿心無奈,這小子從小就倔,他認準的事情,只怕誰也改變不了。

    沉默了好一會兒,魏良輔才幽幽道:「不廢萬曆,就不能殺了李氏,把她幽禁冷宮,孤獨終老吧!」

    「不行!」雖然不聽老師的意見,有些過分,可是唐毅也不願意用假話敷衍師父,只能如實相告:「李氏罪不容誅,她殺死先帝,逼死陳皇后,掀起滔天巨浪,弄得大明天下不得安寧,不殺了她,弟子沒法和先帝交代,沒法和天下人交代!」

    「這個!」

    魏良輔吸了口氣,緩緩道:「你知道自己的選擇嗎?殺了李氏,還保留萬曆,若干年後,你想禍及子孫嗎?」

    殺母之仇啊,只要萬曆長大了,他肯定會報復的,一點都不用懷疑,眼下可謂是皇權最衰弱的時候,一旦萬曆長大了,成年了,他身邊聚集了一大幫人,會面臨多大的反撲,想過沒有?

    殺人不死反成仇,這點道理還不明白嗎?

    「師父,弟子當然明白,正因為如此,我才不能想您說的那麼辦。」

    「為什麼?」魏良輔疑惑道。

    「我扶持新君登基,他也有長大的一天,我廢立過君王,他就會忌憚我,猜忌我,有朝一日,同樣會下手的!我不殺李氏,也不要指望萬曆能夠感激我,總而言之一句話,我們已經撕破了臉皮,唯有一勞永逸,徹底解決皇權至上的問題,把皇權鎖起來,才能保證永遠安全!」

    「虛君實相,依法治國!」

    ……

    一頓晚飯吃罷,魏良輔帶著滿腹的思量,回到了住處,他枯坐到半夜,緩緩起身,到了桌案前面,把油燈挑得明亮些,鋪開了紙張,一邊研磨,一邊思量,足足半個時辰之後,老爺子才開始動筆。

    所謂天子者,執天下之大權者也。其執大權奈何?以天下之權寄之天下之人,而權乃歸之於天子。自公卿大夫,至於百里之宰,一命之官,莫不分天子之權以各治其事,而天子之權乃益尊。後世有不善治者出焉,盡天下一切之權而收之在上。而萬幾之廣,固非一人之所能操也……方且割萬有,專己私,侈身臂,矜總持,不縱以權,不強其輔,則所以善役天下而救其禍者,蕩然無所利賴……國祚之不長,為一姓言也,非公義也。秦之所以獲罪於萬世者,私己而已矣。斥秦之私,而欲私其子孫以長存,又豈天下之大公哉!」

    直到天明,魏良輔揉了揉紅腫乾澀的老眼,將毛筆扔在了案上,長嘆一聲,「為師只能幫到這裡了。」

    作為全程參加審訊的魏良輔,老先生發表了一篇三千餘字的長文,很快就被各家報社刊發號外,報童賣力大喊,搶購者如雲而來,一時間洛陽紙貴。

    幾乎所有人都在如飢似渴,閱讀著這篇充滿真知灼見的雄文。

    古往今來,皇帝良莠不齊,優劣參半,推究起來,能稱得起盛世的不過是文景之治,貞觀之治,洪永仁宣之治。將天下大權盡數歸於一人,一家,一姓,弊端百出,不可勝數。

    以如今為例,李氏私心作祟,先帝顧忌臉面,優柔寡斷。本是一家之中的衝突,放之尋常百姓之家,並非罕見。然則放之天家,則九州大亂,隆慶中興幾乎斷絕,天下萬千黎民,安危福禍,竟然繫於一家,豈不謬哉!

    魏良輔大聲疾呼,要廢除秦制,廢除一家一姓之權,天下大權歸於天下之民,方能世世代代,永享太平!

    作為一個名滿天下的鴻儒大家,魏良輔的這一篇文章,迅速得到了各方的強烈回應,一時間批判皇權,反思歷代得失的文章多如牛毛。

    聚集在京城的士子書生,如飢似渴,苦讀文章,更有人在茶館西園,在街頭鬧事,畫一塊地方,就對著普通百姓宣講。

    這些年心學大興,東南經常有這種情況,可是在京城,這還是頭一次,大家講的如痴如醉,聽眾也是恍然如夢。

    那份熱度,就算當年海瑞上書,何心隱拋出《明夷待訪錄》,也比不過萬分之一。

    更難能可貴的是,人們不再是只是批評,只是痛罵,更有人提出了解決辦法,法比皇帝大,內閣統帥九州萬方,閣老從能臣幹吏之中選拔,所有大學士都有任期保證和限制,不能隨意斥退,也不能戀棧不去……

    整個天下,正在快速向著唐毅希望的方向在發展,這些天被人們廣為所知的皇太后李氏,也將接受公開審訊。

    一個驚雷,在大明的天空炸響。

    大家以為審到了廠公馮保,各種證據都指向了李氏,就已經夠了,真是沒想到,內閣的勇氣和膽魄真是讓人刮目相看,竟然連李太后都要受審!

    果真是了不起!

    士子們相伴著,趕到了大理寺,別說裡面的旁聽席了,周圍的三條街道都堵滿了翹首期盼的人。

    和上一次升堂的時間差不多,足有五百名騎兵,押解著馬車,從之前預留的通道進入大理寺。

    李成梁騎在高大的龍駒上面,耀武揚威,雖然大家看不到車裡面的李氏如何模樣,但是這一幕卻讓所有人銘記。

    律法如山,哪怕貴為太后,也不能倖免!

    從李氏出現在大堂的那一刻,唐毅已經贏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17 09:12
第1083章 真相漸明

    李氏其實才二十七八歲,還不到三十,母以子貴,自從誕下了龍種,十年的光景,她也是貴不可言,氣度非常,哪怕被關了兩個月,李氏也風采不減多少。

    布衣素服,清水素面,帶著一股子人上人的味道。

    這些日子,她接受了好幾次的審訊,從頭到尾,李氏都緊閉著嘴巴。令人驚訝的是對方也不動刑,也不殺她,什麼廢除太后尊號,打入冷宮這些標準動作也沒有做。

    似乎真的要撬開她的嘴巴,讓她招認殺害隆慶的事實。昨天更是有人告訴她,要到大堂受審。

    李氏簡直覺得荒謬透頂,心說這幫文人是讀書讀傻了,還能腦筋被門抽了,竟然給自己說話的機會,那可就不用客氣了,咱們拼一個你死我活吧!

    比起馮保,李氏更加自信從容,無論如何,她都是君,是頭上的天,弒君的猛士從古以來都不少,但是能在道理上講過君主的,還沒有出生呢!

    坐在馬車裡,李氏就能聽到外面人聲鼎沸,一看人數就不少。李氏受的教育不多,可是她也知道,在讀書人心中,三綱五常是比命都重要的東西,當年文官們就為了一個名分,竟然和嘉靖鬥了二十年。

    哪怕左順門血流成河,文官也死心不改。只要自己抓住綱常二字,就沒人能動得了她!

    從馬車上下來,李氏邁著從容的步伐,來到了大堂之上,掃視了一眼上面坐著的海瑞,還有兩旁的人等,哼了一聲。

    「哀家是要給你們這些亂臣賊子下跪,還是磕頭啊?你們受得起嗎?」她譏誚地嘲諷道。

    兩旁的人都是一陣變色,海瑞不以為意,冷笑道:「朝廷最新修正了刑律,規定日後審案,不必下跪,也不許屈打成招,凡事以證據為先,以理服人,不准以力服人。不管是誰,日後上堂受審,都有一把椅子,來人,給她搬過來。」

    說話之間,有人搬來了一個方凳,放在李氏的面前。

    的確沒有特別準備,就是普通的松木,也沒有墊子,李氏看了一眼,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朝廷?哀家不知道,皇帝恐怕也不知道,你們一群亂臣賊子,也配稱朝廷嗎?」

    「好大膽子!」有官員站起身,就要駁斥李氏。

    海瑞擺了擺手,讓他稍安勿躁。

    「新的律令,由刑部官員徵求各地官民百姓意見,聯合翰林院共同草擬,而後交到都察院商議修改,又送到內閣會議,公佈草案,廣泛徵求意見,再交給六科核實,最後送到內閣,由唐閣老代表內閣批准。每一道程序,都清清楚楚,徵詢意見,接受各方建議,不下三萬條。可以說,朝廷的新律令,比起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公正合理。李氏,你可以繼續質疑,但是你無法逃脫審訊,在大庭廣眾之下,你還可以為自己辯駁,爭取合理處置。本官相信,這對你是有好處的。」

    李氏滿是不屑,一個字都聽不進去,「說的比唱的好聽,無非是打一個嘴巴,還要你說打得好。如此欺凌孤兒寡母,你們對得起死去的先帝嗎?」

    說完之後,李氏捂著臉,嚎啕痛哭,一邊哭一邊大罵。

    「這群人口口聲聲說是大明的忠臣,結果先帝剛剛駕崩,就囚禁哀家和皇帝,那莫須有的罪名扣在哀家的頭上,你們喪心病狂,天理不容!」李氏撒潑打滾,比起農村的潑婦還要可怕。

    下面這些人看在眼裡,有人咬牙切齒,恨不得衝上來直接把她打死,給先帝報仇算了,想不明白,朝廷幹嘛還讓她活在世上!

    但是也有人覺得李氏所說並非不可能,朝廷重臣囚禁了太后和皇帝,為了奪權,他們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污衊太后。

    李氏看起來雍容華貴,十分的漂亮,這麼好的佳人,她會幹出豬狗不如的事情嗎?真是讓人懷疑啊!

    下面議論紛紛,海瑞臉色如常,等到李氏的聲音小了,他才看了看王用汲。

    「王大人,你有什麼證據,可以提供?」

    「回大人,根據起居註記載,先帝在臨死前一個時辰,渾身抽搐,頭足佝僂,相互接近,根據判斷,應該是服用牽機之毒的結果,根據先帝的情況推斷,其中還加入了其他毒藥,調和而成,發毒雖然晚,但是更加猛烈,十死無生。這種毒藥唯有宮中存在,主要是用來懲罰與外人私通之妃嬪,以及不守規矩的宮娥太監。」

    竟然是牽機毒?

    所有人都大驚失色,好狠的心腸啊!李後主就是服用了牽機毒而死,這是多大的仇啊?

    「李氏,你有什麼話說?」

    「哼!」李氏斜瞟了一眼,「就憑著是牽機毒,便污衊哀家,真是好大的罪名!無恥!」

    王用汲冷笑一聲,「光是毒藥還不算什麼,負責把毒藥送給海雲和尚的人我們也找到了,他就是馮保手下的小太監貴喜,而藥則是從鐘翠宮宮女桃紅手裡得到的。大人,我請求將桃紅帶上來。」

    「准了!」

    很快有人押解著一個女子上來,她看起來只有二十出頭,看起來十分清秀,瘦瘦弱弱的。到了大堂之上,剛要下跪,有人提起了她的胳膊。

    「大人問話,好生回答。」

    「是!」桃紅怯生生答道。

    「你可認識此人?」

    海瑞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李氏,桃紅看了一眼,連忙扭過頭,顯得十分惶恐。

    「認,認識,是李,李娘娘……」

    「嗯,你又是她什麼人?」

    「回稟大人,奴家是她的貼身丫鬟,在裕王府的時候,奴家就跟著她身邊。她,她又什麼事情,都不瞞著奴家。」

    海瑞點頭,「那好,本官問你,她暗害先帝,你可知曉?」

    桃紅聽到這話,身體一哆嗦,臉上的惶恐更加強烈,手裡捻著衣角,恨不能搓成粉末。

    「桃紅,弒君大案,亙古少有。當著天下人的面審訊,更是開天闢地第一回。之所以如此做,就是要真正取信天下人,該是誰的罪過,就是誰的罪過,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縱一個壞人,主犯從犯,罪情可不一樣,希望你能明白!」

    桃紅愣了一下,把腦袋深埋在胸口,低聲道:「明白,奴家明白。」

    「說說吧,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是。」桃紅整理了一下思緒,「大約在三個多月之前吧,順天府有人告發馮保,說是他害死了李芳,那一次陛下沒有拿下馮保,只是把他圈禁在東宮,那時候娘娘就心驚肉跳,坐立不安,連續幾夜都睡不著。」

    「為什麼睡不著?」

    「因為……她怕馮保把她供出來,她怕先帝會出手廢了她。」

    「李氏有什麼舉動沒有?」

    「有,她讓奴家送一封信到宮外。」

    海瑞追問道:「給誰的?」

    「是,是給大學士張居正的!」

    又牽出一個大人物,饒是大傢伙都被轟得麻木了,此時也是聚精會神,打起一百倍的注意力。

    「信上是什麼內容?」

    「信上是問計的。」

    「張居正可回了?」

    「回了!」

    「那上面寫的什麼?」

    「寫的是他對情況的判斷,他認為陛下是礙於天家顏面,不願意貿然廢掉李氏,免得影響太子儲位。一旦焦美人肚子裡的龍種誕下來,陛下就可以肆無忌憚,處置他們了。」

    「為什麼焦美人的孩子誕生了,就敢下手了?」海瑞一拍驚堂木,「說。」

    「是,是因為李氏背叛先帝,與外人私通,有辱皇家名譽。」桃紅的聲音細如蚊吶,可是聽在其他人耳朵裡,卻不亞於驚雷。

    馮保說過此事,桃紅再度提起,聯繫到之前宮中的種種情形,多半就是真的了。

    剛剛還對李氏有些同情的人,此刻天平都向著另一方傾斜,看著李氏的目光就變得很不友善了。

    李氏或許是感到了,她突然暴起,伸出手爪就去抓撓桃紅。

    「你這個陷害主人的賤婢,我要殺了你!」她張牙舞爪撲上來,負責守衛的錦衣衛立刻攔阻,把桃紅保了下來。

    李氏見沒有機會,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潑打滾。

    「都睜開眼睛看看吧,為了污衊哀家,他們無所不用其極啊,老天爺啊,劈死這些逆臣啊!」

    李氏哭喊著,抓著自己的頭髮,披散著好似小鬼,她衝著兩旁的人歇斯底里喊道:「你們還是不是大明的臣子?你們都是鐵石心腸,都想遺臭萬年嗎?哀家沒有殺過先帝,這些人都是被收買的,通通都是!對,都是唐毅那個無恥的小人,他受了先帝大恩,卻欺負先帝的兒子,還想對哀家無禮,哀家不答應,他就帶著人篡位奪權,他狼子野心,他不得好死啊!」

    李氏越來越瘋癲,海瑞只好擺手,讓人暫時把她拖到一旁的休息室冷靜一下。

    審訊依舊繼續。

    「桃紅,你說李氏與外人私通,還暗害先帝,這都是天大的罪名,你可有證據?」

    「有,馮保在宮外有一個別院,裡面就住著幾個眉清目秀的男子,有時候他們就會化妝成宮女,在鐘翠宮之外,都是馮保幫忙,至於裡面,是,是奴婢操持的。」

    王用汲也站了出來,「啟稟大人,我這裡有在張居正府上,搜到李氏問計的密信一封,還有,我已經派人封了馮保的別院,從裡面抓獲男子三名,還查到一些賬冊,請大人過目!」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17 09:13
第1084章 逆耳忠言

    「大人,幸不辱命,連日審訊,案情已經明白了。」

    海瑞將一份寫著絕密的案卷送到了唐毅面前,唐毅拆開,仔細從頭看了起來,連一個字都沒有漏掉。

    要說起來,整個案子的經過唐毅都一清二楚,可是真正看到各方供詞,把一切都彙總起來,每一項都有真憑實據,有詳實的供詞,證言證物,明明白白,還是很有震撼的。

    直到此刻,唐毅也不得不承認,他本來是有能力救隆慶的,太多的機會,只要他出手,就能掀翻李氏一夥,結果都選擇沉默,唯一出手對付馮保,也沒有下死手,而是依照隆慶的意思,適可而止,結果留下了空間,讓馮保和李氏拚死反擊。

    就拿馮保的別院,唐毅早在對付滕祥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馮保,當時這傢伙還算乖覺,唐毅沒有出手而已。

    後來事發,雖然馮保也加著一萬倍的小心,可還是逃不過唐毅手下的耳目。隆慶駕崩之後,恰巧當時唐毅裝病,朝堂事務都是高拱處置,李氏他們琢磨著對付高拱很容易,也就疏忽了,等到唐毅發動反擊,他們措手不及,被抓了結結實實。

    唐毅看著這一段,心裡頭惴惴不安,假如自己早點把馮保的別院給端了,或許就不會有接下來的事情了……

    唉,大丈夫做了不悔,悔了不做,有多少愧疚,下輩子再說吧!

    作為一個上位者,學會忘恩負義,刻薄寡恩,是必然的,曹阿瞞說的多好啊,寧教我負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我!

    唐毅出神了一會兒,正好注意到了一個冊子,隨手翻開,竟然是都是詩詞……

    「剛峰兄,這個算什麼證據啊?」

    海瑞微微一笑,「這裡面昂藏玄機呢!」

    「有玄機,那我可要請教了?這一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是什麼意思?」

    「海雲和尚被害死,連同弟子,一起丟進井裡。」

    「原來如此。」唐毅點頭,「那這句『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呢?」

    「李芳被勒死,淒慘喪命。」海瑞長嘆了一聲,說起來諷刺,馮保那個傢伙附庸風雅,他平素做事都要記一個小冊子,偏偏又不願意用大白話,結果都弄了些詩詞來代替,看著既可笑,又可恨。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唐毅冷笑道:「這一句應該是向張居正討對策,一天之內,他就拿出了對付高拱的辦法吧?」

    「大人英明!」海瑞點頭道。

    唐毅氣得狠狠一片桌子,「我要是英明,就不會被他們玩得團團轉兒了。剛峰兄,這個案子還有一大堆的後續,你都要小心處理,務必把所有證據都找齊全了,不要有一點差錯。」

    「明白!」

    打發走了海瑞,唐毅悶坐了一會兒。

    讓人帶著一壺酒,四個小菜,他從值房出來,也沒帶人,直接坐著馬車,趕到了刑部天牢,通稟之後,有人把唐毅帶到了最裡面的一個牢房。

    這個牢房很有趣,一切都是空蕩蕩的,連桌子椅子都沒有,唯一的馬桶也是軟木的,所有的一切,就是為了防止裡面的人自殺。

    能這麼下功夫,裡面的人也不是尋常之輩,正是大學士張居正。

    「張太岳,沒想到我們會這麼見面吧?」

    張居正抬起頭,看到了唐毅,瞳孔緊縮,旋即哈哈大笑,「有什麼想不到的,自從存心和你作對,我就猜到了,會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有想到,你這個人太不乾脆,做事哩哩啦啦,如何能執掌天下?」

    「那太岳兄以為該如何做呢?」唐毅好奇求教道。

    「很簡單!」張居正抹了抹嘴,「有酒嗎?」

    「有!」

    唐毅拿出了一壺最好的鳳洲酒,送給了張居正,接過酒,張居正斜著眼睛看了看,仰起頭,張大了嘴巴。

    香醇的鳳洲酒從喉嚨流進胃裡,張居正的臉色微紅,他越發精神起來。

    「要想執掌天下,就要殺伐果決,乾綱獨斷,********,斬草除根,沒有狠、辣、絕這三個字,是干不好事情的。慈不掌兵義不聚財,我是真想不明白,明明都贏了,還裝什麼蒜,浪費什麼功夫,直接下手就是了。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世上沒幾個不怕死的,只要亮出屠刀,就沒人敢反對。」

    唐毅哈哈笑道:「張太岳,到了這時候,你還不忘給我挖坑啊,真要是按照你想的去做,只怕唐某早就千夫所指了?」

    張居正絲毫不買賬,往嘴裡灌了一口氣,怒道:「唐閣老,你現在的作法就很好嗎?說什麼名正言順,升堂問案?可天下人還是會把你當成以下犯上的亂臣賊子,我敢說,要不了多久,就會遍地烽火,到處都是起兵造反的,你信不信?」

    「我當然相信!」

    唐毅擺手,讓人搬過一把椅子,靠在上面,翹著二郎腿。

    「我剛剛得到了密報,張學顏辭官之後,跑到了開封府,找到了周王一脈,準備擁立周王為監國,兵發京城。對了,你的好朋友,耿定向回到了湖廣,和他的兩個弟弟號召鄉親,也組建人馬,要北上勤王。」

    張居正思量一下,都搖了搖頭,「沒用的,周王雖然素有賢王之名,卻沒有什麼本事。耿定向對大明忠貞不二,但是他眼高手低,只怕都不是你的對手。依我看,你該擔憂的是西南,沐家世代鎮守雲南,家底兒雄厚,還有不少強兵,而且廣西還有韋銀豹的叛亂,雖然平定下來,可地方不穩,一旦沐家的人馬出了雲南,進入廣西,再拿下貴州,四川,西南不穩,天下就不安了。」

    果然是張居正,見解就是厲害,唐毅手裡也有一份密報,說的就是沐家似乎也有了動作。

    其實說起來,審訊太后,把天家的事情都掀出來,看起來很驚悚,很危險,說起來,唐毅卻是把握十足。

    李氏不過是一介女流,馮保也只是一個閹豎,他們就好像廟裡的神像,放在供桌上,無數人頂禮膜拜,可是扔到了工場,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貨」,就算張居正厲害一點,也只是根基不深的大學士而已。

    更何況他們要對百官下手,早就激怒了所有人,把他們送到大理寺,接受審訊,只會讓大傢伙拍手稱快,除了形式上有些難以接受,其餘的倒沒什麼了不起的。

    而且在審訊之前,差不多有兩個月時間,唐毅和海瑞可不是白白浪費時間,他們早就你定好了辦法,也不用動刑,也不用威脅,就是擺證據,然後不間斷疲勞轟炸。

    馮海順,馮全,桃紅,還有一大堆的宮女,太監,侍衛,全都早早招認了,雖然弒君是死罪,但是新修訂的律條,對各種犯罪界定清楚,處罰項目也進行了大規模調整。

    比如奇奇怪怪的死刑,什麼滅九族,凌遲,五車裂,點天燈,扒皮萱草……都被取消了,只保留兩項,一個是槍斃,一個是賜毒藥。

    還有充軍一項,歷來都被作為懲罰手段,也被唐毅廢除了。作為國家的保護者,軍隊是神聖的,該是人們爭相加入的大熔爐,豈能成為丟棄廢物的垃圾箱!

    唐毅將充軍改成發配海外,其餘項目也改了一大堆,總而言之一句話,這幫人老實招供,老實配合,興許還能保住命,要是死不悔改,那可就要倒霉了……

    把下面的全都攻克,只剩下馮保和李氏,那就不用說了,馮保一心拉李氏下水,而李氏除了撒潑之外,就沒有別的本事。

    整個審訊順利的超出想像,張居正卻頗不以為然。

    「唐閣老,你的麻煩才真正開始,你準備如何給李氏定罪?」

    「不是我定罪,而是大理寺定罪。」唐毅呵呵一笑,「不過可以告訴太岳兄,應該是賜毒酒,她用牽機毒死先帝,我就勉為其難,讓她也死在牽機之下!」

    「好,好啊,真是太好了。」張居正撫掌大笑,「能給先帝報仇雪恨,也算上我一個,把張某的命拿走吧,到了地獄,我會給唐兄留下了一個好位置,等著你過去享用。」

    唐毅哼了一聲,「張太岳,我給你送酒過來,你卻如此詛咒唐某,實在是不夠厚道。」

    「你當我是詛咒你?」張居正猛地衝到木欄的前面,聲色俱厲,責罵道:「我張居正巴不得你能變法成功,立地成聖呢!可是依我看,你的作法根本不成!」

    「為什麼?」

    「這還不簡單,你無非是想訂立法令,架空皇帝。可是你能定法令,別人就能推翻,而且你的法令要怎麼頒行,用內閣的名義?又有多少權威?用陛下的名義,你只要借助皇帝的權威,就等於認輸了。陛下長大之後,他就會反撲,就會摧毀所有的法令。你唯一的機會就是等著陛下長大之前,就把他給殺了,然後再立一個幼主,從此往後,你就不斷殺死小皇帝,扶持更小的皇帝……早晚有一天,你會殺不動的,天下人也都會起來反對你。」張居正將酒壺裡面的酒全都喝乾,壺扔到了地上。

    他痴痴笑著,「唐閣老,不管你信不信,張某還是想著大明能夠好起來,天下能夠好起來,聽我的建議吧!立刻殺了萬曆,自立為王,憑著你的才能,足以開創一朝盛世,不要去想注定做不成的事情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6-11-17 22:59
我要做首輔 第1085章 太岳之死

聽完了張居正的建議,唐毅似乎不以為然。

“莫非唐閣老以為在下騙你?”

“非也,太岳兄說的是肺腑之言。”

“那為何唐閣老頗為不屑?”

“呵呵,太岳兄,你只看到了一面,卻沒有注意到,這個天下已經不同了。”唐毅從椅子上起來,負著手,略帶著得意道:“去年南巡的時候,我回到了闊別已久的蘇州,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走了一趟,果然大不相同。你可知道,蘇州上下,識字率已經接近四成,而且八成以上的學童都能進學堂念書,未來十年時間,蘇州識字率會超過七成,其他東南各地,雖然比不上蘇州,但是也會超過一半,至于中原各地,我也有把握把識字率提到三成五以上。再告訴太岳兄一件事,東南的士兵我也推行識字教育,加之九邊,眼下軍中的識字率超過五成,遠高于普通百姓,再也不是粗鄙武夫,丘八大爺了。”

唐毅笑呵呵看著張居正,“太岳兄,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不就是文教大興嗎?你唐閣老是當世的圣賢!”張居正不無譏誚道。

“錯!”唐毅搖頭道:“意味著大明朝識字的人會超過三千萬,甚至達到五千萬。讀書識字的人多了,思考的人也就多了。原本所謂士農工商,士是第一位,是預備的官員,只要通過科舉,就能入朝為官,哪怕當不了官,在地方上也可以成為鄉賢,吃香的喝辣的,欺凌老百姓,舒舒服服過日子。他們人數稀少,金貴無比,所以他們就會尊奉孔孟圣賢,以孔孟門徒自居,抬高身價。嘴上經常掛著學會文武藝,貨賣帝王家。做著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美夢。”

“可是眼下不行了,讀書人太多了,科舉無論怎么增加錄取人數,都消化不了龐大的讀書人群體,而且人數多了,讀書人也就貶值了,沒法靠著認識幾個字就過舒舒服服的日子。窮則思變,士人就不再是一個整體,他們必須各自尋找出路,去經商,去種地,蓋作坊,建工廠,甚至投筆從戎!”

“孔孟之道可沒有告訴他們如何做好這些實際的事業,現實的需求,就會打碎孔孟一統江山的局面,孔孟尚且退避三舍,更何況程朱理學!早晚都會被掃進垃圾堆,沒有人會愿意再浪費生命,去弄一些沒有意義的東西。士人從單一的集團,分散到了各行各業,他們就要為自己的行業代言,為了他們的利益說話。而且大量的聰明頭腦會創造出海量的財富,為了維護他們的既得利益,就必須崇尚規矩、律法,如今的東南,就有各種各樣的地方規定,還有多如牛毛的行業規程。“

“不過這些還遠遠不夠!就像一張漁網,只要有一個漏洞,就網不住一條魚。皇權就是最大的漏洞!所以必須讓皇權低頭,讓至尊接受審判,只有如此,最后的漏洞才會被堵上,形成一張完美無缺的大網!”

唐毅滔滔不斷,說句實話,誰不想成為九五至尊,盡享權柄,生殺予奪,為所欲為……只是唐毅有一雙看透迷霧的眼睛,隨著讀書人越來越多,思想也會越來越多元,把一切權柄攬在手里,也會扛下了所有的指責和怒火。

隨著航海殖民時代開啟,皇帝的權威是不斷下降的,放在哪個國家都是如此。

皇權衰敗,金權崛起。

文化廣泛傳播,識字的人越來越多,輿論大權會從最初小規模的士林清議,轉向報紙雜志,普通市民百姓……

社會結構變了,風向不同了,再想去篡權,當一個費力不討好的皇帝,還不如隱身幕后,把持金權,掌控輿論。

哪怕后代子孫不肖,只要把股份留給他們,就能平平安安過日子。

說起來諷刺,趙匡欺負了柴家孤兒寡母,等他死了,自己的親兄弟,欺負了他的兒子……唐毅不相信報應,但是他卻不得不承認,皇帝是一個高度危險的行業,尤其是在大變革的時代,最好不要碰。

饒是張居正才智過人,心志堅強,聽到了唐毅的這番話,也被驚得渾身冒冷汗,手足冰涼。

他不想承認唐毅的這套胡說八道,可是仔細推想,卻越來越發現或許唐毅真是對的,俗話說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讀書人多了真的會發生質變。

當知識和話語權掌握在少數人手中的時候,他們就會利用壟斷地位,獲取利益。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尊奉一個權威,一個圣賢,一個完美的烏托邦。然后他們隨便闡發,隨便胡說八道,就能撈到利益。即便那個權威,那個圣賢,那個偶像,那個烏托邦有問題,他們也選擇性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美其名曰,叫為尊者諱!

可是一旦讀書的人多了,思考的人多了,信息更加全面,交流更加方便,原本的利益不夠分了,新進崛起的讀書人,不愿意被欺騙,忽悠,就會沖擊原有的話語體系……

說起來很干澀,其實歷史上這樣的例子并不少,就拿兩宋之后,印刷術進步,科舉大興,寒門士人快速崛起,取代了綿延千百年的世家大族,到了明代,幾乎沒有五姓七宗那種龐然大物了。

張居正熟讀經史,理解起來一點不困難。

其實還有更明顯的例子,比如唐毅上輩子經歷的網絡時代,從最開始接觸網絡,多少人是懷著崇敬的心態,去膜拜那些歷史學家,經濟學家,著名的學者,聆聽他們的教誨,把他們的話奉為圭臬,當成至理名言……

可是不到幾年的時間,網民突破了五億,七億……其中藏龍臥虎,專家能看到的資料,多數有心人也能找到,這時候專家就變得不值錢了,他們的荒謬言論一次又一次被打臉,還打得鼻青臉腫。更有人以戲耍他們為樂,前后不到十年的光景,整個輿論環境徹底為之一變……所謂的專家快速過氣,淘汰,淪為笑柄。

如今的大明,也在驟變的前夜。

就在審訊李氏之前,各種報紙,心學的門人,各地的商人……凡是唐毅能影響到的勢力,都在快速動員,一面痛批皇權,一面呼吁法制,整個大明的學界都在承受著前所未有的沖擊改變……

“太岳兄,你看到了皇權堅如磐石,唐某看到的卻是徒有其表,不過是紙老虎而已。”

張居正皺著眉頭,咬了咬牙,“唐毅,你太自負了,我承認你說的或許有些是對的,但是想要改變幾千年的傳統,沒有那么容易!想光靠著輿論,就能牽制著皇帝,你是癡人說夢。更何況你也沒法一直坐在首輔的位置上?你的繼任者未必就按照你的道路來。”

“高見!”

唐毅放聲大笑,“太岳兄,唯有你有這個眼光和才略,能一下子就說出問題所在,真是了不起啊!”

唐毅瞬間嚴肅起來,道:“所以我要改制,徹徹底底改制,把朱元璋留下來的東西全都摧毀殆盡,到時候不管皇帝如何想,也不管誰繼承首輔之位,也都撼動不了!”

“你做夢!”張居正怒了,徹徹底底怒了。他現在終于相信了徐階的擔憂,唐毅這家伙絕對比王莽、趙匡之流加起來還要可怕!

“唐毅,你不要癡心妄想了,太祖爺的規矩都能被你推翻,你的規矩更加不堪一擊!”他瘋狂叫道。

“哈哈哈,朱元璋的規矩被推翻了,是因為不合理,該推翻!而唐某的規矩,是會留下改錯的空間,誰也逃不出去!”

唐毅湊到了張居正的近前,呲著牙呵呵一笑。

“太岳兄,你剛剛就說了,這法令要誰來發布,內閣不成,借用皇帝呢,也不成。難道我就沒有辦法了嗎?告訴你,我已經下令各省,成立咨議局,挑選賢能名士,肩負萬民之望,共同進京,商議國事。還可以告訴你,日后這個咨議局會成為定制,我都選好了大明第一任資政長,就是高拱高肅卿。再有大理寺也會分離出來,成為最大的判案衙門,哪怕皇帝,也無法約束大理寺,日后大理寺的官長就是海瑞海剛峰。還有我會廢了五軍都督府,廢了宗人府,廢了錦衣衛,廢了司禮監,廢了東廠,廢了二十四衙門!十年,只要十年之功,皇帝就會成為沒了爪的老虎,你說繼任者會反對我的規矩,倒向皇帝。你錯了,這世上沒有人愿意當狗,不管有意,還是無意,歷來相權和皇權都是斗爭的。”

唐毅充滿了自信,“太岳兄,你是大才不假,可是你從頭到尾,都是一個保皇派,都迷信皇帝的權威,你和李氏馮保聯手,就是為了借助皇權,把刀子砍在文官集團的身上,這就是你最大的敗筆!”

唐毅說完,猛然轉身,“把東西送過來!”

立刻有士兵小跑著過來,手里捧著托盤,上面放著一瓶毒藥,和毒死隆慶的一樣,都是牽機!

唐毅頓了一下,緩緩道:“張敬修他們我會關照的,至于潞王朱翊鏐,等他再大幾歲,會有人把他送到海外,過尋常人的日子。罪只一人,你放心吧!”

說完之后,唐毅深吸一口氣,大步離開了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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