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我要做首輔 作者:青史盡成灰 (已完成)

 
mk2258 2015-11-18 21:51: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57 1053615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9 10:26
第1059章 咱家早就沒九族了

     製造謠言,逼死陳皇后,是張居正給李貴妃出的點子。

    雖然要牽20連一個無辜的人,張太岳也覺得有些不妥,可奈何生死之間,容不得半點的仁慈,陳皇后錯就錯在她當了皇后,當了別人的路!

    陳皇后一死,李貴妃母以子貴,就是事實上的皇后,六宮之主,天下之望。尤其是在皇帝病重,太子年幼的關口,李貴妃就是未來的太后,等於頭上多了一道金箍。

    如果知趣唐毅和高拱這些人就該罷手,畢竟人大不過天,別看唐毅勢力滔滔,張居正卻始終不信他能鬥得過皇權,夏言,嚴嵩,徐階……他見過太多的權臣,在台上一呼百應,大權獨攬,只要皇帝一道旨意,就乖乖交出權柄,灰溜溜下台。他的老師如此,唐毅也不會例外!

    只是他算計的厲害,唐毅卻是道高一丈,他打著冠冕堂皇的旗號,清理內廷勢力,把持批紅大權,又和高拱聯起手來,剷除朝中理學一脈。

    假如真的讓唐毅做成了,要不了多久,內廷就會瓦解冰消,外廷也都是唐毅的人馬,到時候只剩下幾個孤零零的棋子,還怎麼同人家抗衡。

    狠,真夠狠的!

    唐毅這些年都是溫良恭儉讓,對待誰都是和和氣氣,就連對自己,也是稱兄道弟,別人都以為他是謙謙君子,可是張居正卻清楚,這傢伙為數不多的幾次猙獰,就扳倒了景王,廢了徐階,滅了晉黨,當真是出手狠辣,絕無僥倖。

    這一局唐毅又開始發動了,結果會是如何,還真是不好說。

    想到此處,從骨子裡湧出一股寒冷,張居正縮了縮肩頭,不自覺低下了頭。

    「老爺,有人求見!」

    張居正氣呼呼道:「讓他滾,我誰也不見!」

    家丁跑出去,沒有多大一會兒,又回來了,「老爺,他說了,不見不成,您看……」

    「看什麼,我說不見就是不見!」張居正豁然站起,涂芳連忙說道:「相爺,讓小人去看看吧。」

    張居正面前點頭,涂芳急匆匆出去,沒多大一會兒,帶進來一個青衣的男子,走進書房,就把外面的披風一扔,尖細著聲音道:「張閣老,真是好大的排場,見你一面不容易啊!」

    敢這麼和張居正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馮保。

    「你怎麼敢到我這裡來?」張居正瞳孔緊縮。

    馮保輕蔑一笑,「張閣老,沒有法子,咱家已經被逼上了梁山,不得不找您討個救命的方子。」馮保翹著二郎腿,斜眼睛看了下張居正,笑道:「張閣老不會看著咱家死吧?」

    張居正深吸口氣,搖頭道:「雙林兄,眼下的局勢如此糟糕,我又能有多少主意?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發動人彈劾唐毅,結果他紋絲不動,反而把我的人都給處置了。現在人家握著批紅,票擬大權,高拱和他穿一條褲子,我在內閣靠了邊,連陛下的面都見不到,我是有心無力,實話說,沒準我這府邸周圍,都是唐毅和高拱的人,你過來,他們已經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

    馮保滿不在乎,端起茶杯喝了兩口,讚歎道:「大紅袍,真是好茶啊!」

    見他顧左右而言他,張居正沒好氣道:「既然馮公公喜歡,就都拿走吧!」

    馮保一臉怪異,突然放聲狂笑,「張閣老,咱家來一趟,只是為了這點茶葉嗎?你也太小瞧我馮某了!咱家這麼跟你說,咱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記住了,不是兩隻,是一隻!綁在一根繩上的一隻螞蚱!咱家死了,你也好不了!包括太子和潞王,咱家讓他們一起陪葬!」

    馮保越說越狂,張居正真是忍不了,一個閹豎也敢和自己這麼說話,當真是反了天!

    「馮公公,本閣也把話撂下,就算咱們是一隻螞蚱,我也是那個螞蚱腿,你要跟著我跳,我不動你不動,不然就憑你那顆塞滿驢糞的腦袋,咱們都要完蛋,連一點活路都沒有!」

    誰說大學士不會罵人,張居正發起狠來,馮保也招架不住,剛剛還氣勢洶洶的分公公公,立刻陪著笑臉。

    「在理,張閣老的話在理。咱家實在是沒有主意。不光是咱家,貴妃娘娘也在宮裡面以淚洗面,哭得別提多傷心了……」

    提到了李妃,張居正更頭疼了,自己就栽在了這個女人手裡,不然至於如此被動嗎?

    「雙林兄,我和你實話實話,上書給唐毅封爵是我的主意,我琢磨著一個功勛滔天的大學士,再奉了爵位,就無人可以遏制。陛下為了他的寶座,也會疏遠唐毅,哪知道一計不成,反而讓唐毅成了位壓百官的太傅!而且他大肆攬權,完全不把內廷放在眼裡,如此猖獗,偏偏陛下還聽之信之,真是邪門,難不成下江南的時候,他給陛下種下了蠱?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除此之外,張居正實在是想不出別的理由。

    倒是馮保,陰翳著雙眸,沉默許久,突然說道:「張閣老,會不會陛下知道了——那個事?」

    馮保的聲音不大,可是不亞於一道驚雷!張居正渾身哆嗦,臉色不停變了又變,最後化為一聲哀嘆。

    「怕真是如此了!」

    這回輪到馮保害怕了,「張閣老,李芳都死了,也沒有證據,皇帝怎麼會知道。」

    「哼,有證據早就人頭落地了!」張居正啐了一口,「雙林兄,有些事情只要懷疑就夠了,陛下不相信貴妃,順帶著就會懷疑她生的兒子。」

    張居正念叨著,突然一拍大腿,嚇了馮保一跳。

    「我明白了,陛下早早下旨,把從江南帶回來的焦美人安排在西苑,唐毅還派遣了許多人手保護,風雨不透,他們是準備好了啊!」

    馮保腦筋也不慢,很快就明白過來,「張閣老,您是說眼下他們擔心動到太子,威脅國本,所以引而不發。一旦焦美人把肚子裡的孩子生下來,他們就會出手?」

    「沒錯!」張居正篤定道:「只有這一個原因,陛下才會不計後果,將大權交給唐毅。而唐毅剷除內廷的力量,也是為了日後輔佐新的太子鋪路!最多三四個月,一切就會見分曉。」

    馮保擰著眉,瞪著眼,鼓著腮幫,氣喘如牛,左思右想,還真是這麼回事,不是隆慶對他們失望透頂,怎麼會由著唐毅胡來?

    想通了一切,天都塌下來了,三四個月的時間,轉瞬即逝,皇帝有了龍種,太子也不是唯一,到時候就可以肆無忌憚了。他們將面臨隆慶和唐毅的雙重怒火,到那個時候,只怕連求死的機會都沒有了!」

    「哎呀……」

    馮保抱著腦袋,哀嘆連聲。

    「雙林兄,或許沒有那麼糟糕,萬一焦美人懷的不是皇子,或許……」

    「不會的!」馮保用力搖頭,「張閣老或許不清楚,宮裡有專門檢查懷孕的高手,這些年,從來沒錯過。」

    張居正暗暗吸口氣,什麼叫沒錯過?這些年懷孕的女子不在少數,可是卻沒有人能把孩子生下來,即便生下來,也養不活,沒有貓膩誰信啊……自己的老相好真是個狠角色!

    「這麼說焦美人肚子裡的孩子一定是皇子了?」

    「九成九了!」馮保一哆嗦,茶杯順著衣襟滾落,胸口都濕了,還沾滿了茶葉沫子,他也顧不上了。

    說起來也怪他自己,作為內廷的珰頭,他只要溜須皇帝就夠了,可是他不甘心啊,還想要往上爬,他是個半路出家的,比不上滕祥、孟沖這些人,只能兵行險招,把貴妃娘娘巴結住。

    說起來李貴妃會如此癲狂,一來是她妒忌心強,二來也是馮保慫恿,他盼著多掌握一些李妃的把柄,結果弄來弄去,就弄成了一個死局。

    他彷彿看到龍種誕下,這邊手起刀落,腦袋就滾落地上,鮮血衝天而起……馮保五官都縮到了一起。

    「張閣老,難不成眼下就只有死路一條嗎?」

    張居正同樣滿肚子怨氣,本來沒有他什麼事,都是李妃和馮保壞事!

    「現在唐毅和高拱防我跟防賊似的,從上到下,都是他們的人。陛下也聽他們的,我還能有什麼辦法,除非老天保佑,讓焦美人小產,或者難產死了,尚且有解。」

    張居正想了想,又搖搖頭,「只怕唐毅他們不會給你們機會的。」

    說了等於白說,馮保都想掐死張居正。

    他皺著眉,思量半晌,突然幽幽說道:「其實也未必要讓焦美人死。」

    張居正愣了一下,突然從馮保嘴角的笑容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張居正臉色狂變,手足顫抖,指著馮保,半天說不出話來。

    馮保看了看他,突然哈哈一笑,「閣老出身名門,含著金湯匙,少年得志,鮮衣怒馬,入閣拜相,執掌天下權柄,好生讓人羨慕啊!咱家是窮苦人,為了這身皮,給了自己一刀,從那以後啊,咱家就什麼都不怕了,誰不讓我活,我也不讓他活!」馮保幽幽說著,那神情簡直就像是毒蛇轉世,惡鬼附身。

    張居正這輩子都沒見過那麼瘋癲的一張臉!

    「馮公公,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啊!」張居正試圖勸誡。

    馮保淡淡一笑,「張閣老,你忘了嗎?咱家早就沒有九族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9 10:27
第1060章 拿下馮保

     還沒數伏,京城就一天比一天熱,才走一趟,身上的衣服就濕透了,比天還熱的是人心,隆慶的病情,當真是一日三驚,自從陳皇后死後,皇帝陛下多了一個毛病,每當閉上眼睛,就有無數冤魂,十個外族的女孩,嬌豔的花朵,哭哭啼啼,請求皇帝給她們報仇,俄而,又有一圈不成形的孩子,渾身是血,口裡喊著父皇,說他們死得冤。

    隆慶夜夜難免,人不停消瘦,小便中帶了血,氣喘的毛病也厲害了,肺子裡就像是拉風箱一般,呼呼作響。熟悉醫術的人都明白,隆慶這是元氣耗盡,命不久矣的模樣。

    所幸有李時珍坐鎮,用針灸扎,愣是讓隆慶昏睡了三天,醒來的時候,竟然喝了兩碗的肉粥,龍體有了力氣。

    又繼續服用李時珍的藥,漸漸的皇帝每天能下地走一段,終於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沒準李太醫還能創造奇蹟。

    唐毅暗暗思量著,「查得怎麼樣了?」

    「大人,我找到李芳的侄子了!」沈明臣不無激動道。

    原來馮保以李芳的兄弟和侄子作為要挾,迫使李芳抗下罪名。事後他就把人都給殺了,一個活口沒留。

    只是馮保的人不知道,還有一個侄子去保定賣糧食,沒有被抓到,後來他回到家中,發現父親和哥哥都死了,就知道事情遭了,躲在了一群乞丐中間,輾轉了好些日子,總算是保住了性命。

    他一直在李家周圍轉悠,正巧唐毅的人去探查,發現了他鬼頭鬼腦,才拿下詢問,得知他是李芳的侄子。

    「這小子手上可有什麼證據?」

    「沒有!」沈明臣無奈搖搖頭,」馮保的人做事很隱秘。「

    「李芳呢,沒有給他留下點什麼?」

    「什麼都沒有。」沈明臣無奈道。

    「那你找到了他,有什麼用?」唐毅道。

    沈明臣急忙說道:「大人,實不相瞞,我讓人查對了宮中出入的情況,就在抓了李芳之後,東廠百戶韓曉崖請了病假七天,可是據瞭解他的人說,韓曉崖一身硬功夫,刀槍不入,寒暑不侵,輕易絕不會生病。」

    唐毅眯縫著眼睛,「這麼說,去綁架李芳兄弟和侄子的就是韓曉崖了?」

    「多半如此,只是手上沒有證據。」

    「哈哈哈,要什麼證據,有李芳的侄子就夠了!」唐毅微微一笑,「你把韓曉崖的畫像交給他,讓他記住了,然後就去告狀,把韓曉崖給我拿了!」

    唐毅一直不願意耍一些機巧手段,可不代表他不會,韓曉崖是馮保的親信,拿下了他,馮保就跑不了。

    「大人,前天馮保他喬裝改扮,跑到了張居正的府上,兩個人談了許久。我看他們多半是有勾結!」沈明臣遲疑道:「大人,要不要放長線釣大魚,等機會來了,把馮保和張居正一起拿了!」

    唐毅沉默一下,搖了搖頭,「按理說不應該著急,可是狗急跳牆,張居正和馮保都不是君子,還都膽大包天,當年張居正就為了對付我,向俞大猷和胡宗憲下手,經過了這麼多年,他們的本事見漲,未必不敢玩更大的……」

    沈明臣倒吸口氣,突然驚駭道:「大人,莫非說他們敢弒君?」

    唐毅沒有反駁,而是背著手,站在了窗前,天邊的新月,只有淡淡一彎,好似美人的峨眉。

    「只要陛下死了,太子就是皇上,李貴妃就是太后,到時候君臣名分定了,就拿到了大勢,想要對付他們,也就困難了。」

    唐毅算計過,李貴妃一夥想要活命,只有兩個辦法,要嗎殺掉焦美人,要嗎就直接對隆慶下手。

    殺焦美人或許動靜小一些,可是一個焦美人死了,還有千千萬萬個焦美人,只要隆慶不死,就還會有龍種。

    更何況皇后死了,焦美人再死了,隆慶就算不廢李貴妃也不行了。

    幹掉隆慶,弒君殺父,似乎更加聳動,更加可怕。但是別忘了,只要隆慶死了,天下立刻就是他們的,雖說主少國疑,但好歹有了抗衡之力,不至於一直被動挨打。

    馮保切了一刀,也沒有後人,他就是亡命徒,至於張居正,也是個敢下本的瘋子。

    「事到如今,我不能不替陛下的安危負責,馮保必須拿下!」

    唐毅斷然說道,或許如沈明臣所言,繼續看熱鬧,等時機更好,但是唐毅不想冒險,不是失去一個好朋友。

    沒錯,在唐毅的心裡,隆慶就是他的朋友,頂好頂好的朋友!

    「大人!」沈明臣艱難嚥了口吐沫,「斗膽請教,您的理想還在嗎?若是繼續保護陛下,我們的大業……」

    「不要說了!」唐毅斷然道:「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陛下已經動了廢立太子之心,只要太子廢了,焦美人肚子裡的孩子還沒落生,我還能等十年,十年之後,依舊是主少國疑,我們還有機會!」

    唐毅突然聲色俱厲,凶巴巴盯著沈明臣,厲聲道:「你們都給我聽著,誰也不要替我做什麼決定,陛下若是熬不過這一段時間,才是真正的麻煩!所以,你們必須動用一切力量,想盡一切辦法,無論如何,都給我保住陛下的性命。十岳公去了南洋,若是你們誰還不聽我的命令,就把他送到澳洲,和毒蛇袋鼠作伴吧!」

    ……

    從唐毅的書房出來,沈明臣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多少年了,第一次唐毅如此疾言厲色,想想還真是可怕!

    不過呢,再想想也有些可笑,一個滿心要架空皇權,挖老朱家牆角的人,竟然會想盡辦法,甘冒風險,去保護皇帝。

    人世間的事情,果然荒唐,比起話本上面還要離奇多少倍!

    沈明臣咂摸了半天,其實正如唐毅所說,隆慶多活幾年,讓小皇子能立得住,或許也是不錯的選擇,至少再推遲十年,把輿論準備的更充足,新一代的心學士子徹底替換理學名臣,到時候順理成章,皇帝想要反撲,都沒有人馬可用。

    就算為了大業,隆慶啊隆慶,你可要撐住啊!

    沈明臣按照唐毅的吩咐,立刻保護著李芳的侄子,到了順天府告狀。

    「堂下何人,又狀告何事?」沈林沉著臉問道。

    「小人叫做李雄,是,是內廷總管李芳的侄子,狀告廠公馮保!」

    「哦,你告他何事?」

    「他,他綁架了我爹和幾個兄弟,還把他們都殺了!」李雄說著,哭天抹淚,別提多傷心了。

    沈林強壓著激動,「李雄,你可知道,馮公公位高權重,隨便告他可要承擔罪責的,你有證據嗎?」

    「回大人,俺不怕,我爹他們都被殺了,李家就剩我一個人了,要是不給死去的親人報仇,我也不配活在人間,還不如死了算了。我沒有證據,可是我知道是誰綁架的我爹,是個大個子,人家管他叫韓百戶,他還說了是奉了乾爹馮公公的命令。」

    「你沒有胡說八道吧?」

    「大老爺,俺就是莊稼漢子,編也編不出來。」

    「那你可認識那個韓百戶?」

    「認識,殺父之仇,他化成灰兒,我也認得!」

    沈林點了點頭,李芳稀里糊塗死了,早就天下震動,只是苦於沒有證據,又牽涉宮中,故此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如今苦主出現了,沈林一下子來了精神,活該自己立功,東廠之下,姓韓的百戶只有兩位,根據李雄的描述,簡單畫了一幅像。

    「二老爺,這是韓曉崖!」班頭篤定說道。

    「你認識他?」

    「認識,他家和小人家只隔了一條街,平時還經常喝酒呢,就這個大下巴,準是他沒錯!」

    「那好,立刻點起人馬,把韓曉崖給我拿了!」

    班頭為難道:「二老爺,他可是東廠的人,拿了怕是不好吧!」

    「東廠,很快就沒有了!」

    順天府的衙役出動了二百人,將韓曉崖的住處包圍裡三層外三層。

    自從殺了李芳的兄弟和侄子之後,韓曉崖就請了病假,在家裡避風頭,以馮保的狠辣,其實早就想把韓曉崖也該除掉,省得露出破綻。

    奈何隆慶和唐毅先後回來,東廠百戶,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在緊要關頭,突然死了,萬一引起各方的注意,那就不好了。最好等到風平浪靜,再把他悄無聲息幹掉。

    可是沒等到馮保下手,沈林就帶著人馬分頭殺入了韓曉崖的家。

    韓曉崖身為東廠的人,身手很是不錯,仗著一根鐵尺,打傷了十幾個衙役,最後力竭被擒,沈林氣得鼻子都歪了,這幫飯桶,回去一定要好好訓練他們!

    「快去給唐閣老送信,韓曉崖拿下了!」

    ……

    「不壞不壞,動作真快!」唐毅含笑,「去把馮公公請來吧。」

    此時的馮保,在宮裡正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不停來回踱步,他想過逃跑,可是又能跑到哪裡去?

    出了宮,都是唐毅的天下,想要抓他易如反掌。

    可是不逃,韓曉崖已經被抓了,接下來火就會燒到自己。生死就在一念之間,到底該怎麼選啊?

    馮保幾乎崩潰了,正在這時候,親信的小太監急匆匆跑進來,把一張紙條塞進了馮保的手裡。

    「三司會審,公公毋憂!」

    看到這八個字,馮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切齒痛罵,「姓張的,你是把咱家往火坑裡推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9 17:34
第1061章 朕想學漢武帝

     唐毅富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面,發出嘭嘭的聲音,他的目光落在一株二尺多高,紅彤彤的珊瑚上面,好像孔雀開屏,散漫開來,從豔麗的紅色,逐漸變成奶白色,富有層次,氣韻生動。這株珊瑚不是最好的,卻是最特殊的,在半個月之前,從安南送過來的,伴隨著珊瑚,還有長子平安送來的一封家書。

    那小子第一次倭國,大半年的時間,都舍不得給老爹寫一封信,這一次又去了安南,剛剛落腳,就把東西送了回來。

    孩子越發成熟,想的也越來越周全,身為一個父親,唐毅滿心欣慰感動,古井不波的一顆心嘭嘭亂動。

    血脈相連的感覺,便是如此奇妙。

    兩世為人,讓唐毅學會了換位思考,只有設身處地,才能弄明白別人的打算。

    比如剛剛,他去邀請馮保過來,馮保這個奴婢竟然沒有依照命令前來,而是帶著太子朱翊鈞跑到了乾清宮,跪在隆慶的面前,痛哭流涕……

    雙林馮保,能和大明第一首輔結盟十年,獨掌內廷,果然不同凡響!

    與強者結盟,首先你就要是一個強者,如果是個弱雞,早就被吃的骨頭都沒了。所以馮保在關鍵時刻,斷然一擊,帶著太子直接面見隆慶,放聲大哭,像是一條卑微的狗,匍匐在隆慶腳下。

    令人更加驚奇的是隆慶居然在沉思許久之後,下達手諭,說是案子事關重大,要由他親自過問,至於馮保,暫時陪伴太子在東宮,沒有旨意,不得隨便走動。

    又過了一陣子,隆慶才派人前往內閣,請唐毅過去。

    「師相,您可要小心啊!」羅萬化緊跟著唐毅,在耳邊低聲說道。

    唐毅眉峰一皺,「放心吧,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為師會加小心的。」

    看著老師的背影,羅萬化有些遲疑,不是我想的,還要加小心,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他撓了撓頭,看起來自己的功力還是太淺了,不過只要老師沒有危險就好……

    唐毅邁步走進了乾清宮,不遠處正好看到隆慶,左邊是李時珍,右邊是個小太監,攙扶著他,在緩緩散步,隆慶的氣色看起來很不錯,腮幫有了肉,腦門也能看到光彩。

    見到唐毅,隆慶就笑道:「唐師傅來了,朕今天走了五百步哩!在過些日子,朕估摸著都能騎馬了!」

    唐毅笑著走過來,十分自然從李時珍手裡接過隆慶的胳膊。

    「陛下龍馬精神,臣心裡頭的大石頭也去了,這是上天福德,祖宗保佑,也是陛下仁慈愛民的福報,不瞞陛下,京中相國寺,白雲庵,潭柘寺,關帝廟,娘娘廟……都聚集滿了百姓,他們燒香祈福,求神靈保佑陛下龍體康泰,自古君王,有陛下一般深得民心者,寥寥無幾。」

    隆慶越發興奮,眼睛都笑彎了。

    「師傅沒有哄朕吧?」

    「臣哪有那個膽子,若是不信,過些日子臣陪陛下出去看看。」

    「那好,那好啊!」隆慶笑呵呵的,十分欣慰,又走了一會兒,手心額頭都見了汗,才讓唐毅攙扶著他進去。

    在龍床剛坐下,李時珍捧著藥碗就過來了。

    隆慶接過來,二話不說,咕嘟咕嘟把藥都給喝光了,還炫耀似的舉起碗,讓唐毅看看碗底兒。

    「朕不賴吧,都不怕苦藥湯子了。」

    唐毅哈哈大笑,「陛下一國之君,九五至尊,還有什麼可怕的。」

    「是啊,朕是一國之君,天下百姓都看著朕,可不能自暴自棄。」隆慶說了兩句閒話,看了一眼李時珍,李時珍立刻退下,其他的太監宮女也都跟著退出去,寢宮裡面只剩下隆慶和唐毅兩個。

    「唐師傅,您坐到朕的身邊,朕想和師傅說幾句貼心的話。」

    唐毅點頭,坐到了龍床邊上,伸手拿過來兩個枕頭,墊在隆慶的腰後,讓他坐得舒服一點。

    「師傅,您不會怪朕,保下了馮保吧?」隆慶有點小心,偷眼看了看唐毅。

    「陛下,臣請馮保過去,是擔心他狗急跳牆,不過見到陛下龍體康健,臣就沒什麼擔憂了。」

    「為什麼?」隆慶好奇道。

    「太公在此,諸邪退避。只要陛下安然無恙,任何宵小之徒,都別想興風作浪。」

    隆慶既欣慰,又感嘆。

    「朕哪有那麼大的作用,還不是靠師傅替朕壓著。朕明白,您是擔心馮保那個奴婢狗膽包天,會對朕不利。朕又何嘗不擔心,所以朕把他圈禁在東宮,讓他陪伴太子,師傅以為朕的處置如何?」

    唐毅暗暗苦笑,他長了一顆玲瓏心腸,哪裡能不明白隆慶的算盤。

    這位皇帝陛下看似柔弱,實則很有主意,他在盛怒之下,要廢掉李妃,廢掉太子,還把大權交給唐毅和高拱。

    但是隨著他身體漸漸恢復,隆慶想的就會更多了。

    假如他能轉危為安,或許還能再添龍種,畢竟焦美人身份低微,甚至卑賤,肚子裡的孩子是男是女,還沒有最終確定下來。就算是男孩,一個毫無根基的小傢伙只能指望著大臣庇護,到時候唐毅就是當之無愧的太上皇了。大明江山的安危,就系在唐毅的一念之間,風險太大了。

    說到底皇帝都是權力動物,隆慶也不例外,他在命懸一線的時候,毫無保留相信唐毅,等到他恢復了,就會對權力外流產生不滿。

    不過隆慶沒有選擇和唐毅翻臉,他也沒有這個本錢。

    「師傅,李芳的案子朕想放一放,不過馮保嗎,朕不會放過他!」隆慶依舊咬牙切齒,憤恨道:「他狗膽包天,隨便殺死了李大伴,還,還內外勾結,攪亂宮廷,朕要是不殺了他,決不罷休!」

    隆慶把罪名都歸咎到馮保身上,其實也不算錯,若不是馮保幫著李妃,光憑一個女子,如何內外勾結,給他戴綠帽子。

    只是聽在唐毅的耳朵裡,怎麼都有些找替罪羊的味道,莫非隆慶還不想動李妃?

    唐毅心裡頭盤算著,微微笑道:「陛下明鑑,馮保其人陰險毒辣,實在是不適合執掌內廷,奈何他在宮中經營多年,爪牙眾多,更加上太子十分依賴,臣有些擔憂……」

    「師傅毋憂,朕準備請李錦李大伴回來。」

    唐毅突然一愣,腦袋快速轉動,他終於想起來這個李錦是何許人也了!

    早在唐毅進入裕王府之前,李錦就是裕王府的管事太監,從七歲開始,李錦就陪在隆慶的身邊,後來景王一系的人馬不斷暗算裕王,李錦專門負責往宮裡跑,打聽消息,替隆慶化解危局。

    後來裕王的母妃盧靖妃出手,設了一個圈套,誣陷李錦和妃嬪有染,李錦被打了八十大板,趕到鳳翔府,替太祖爺守靈。

    一晃十幾年時間過去了,隆慶登基之後,幾次請李錦進京,要好好答謝這位忠心耿耿的老太監。

    只是以往滕祥他們總是壓著,加上李錦被打斷了一條腿,成了跛子,年紀又大了,主動上書謝恩,隆慶只好下令給老太監送去金銀衣物,各種賞賜,還派了十個人伺候他。

    到了如今,宮中實在是無人,即便有人,隆慶也不敢相信,沒有辦法,他只能請李老太監回來,執掌內廷。

    「唐師傅,等李大伴進宮,就讓他處置了馮保,至於李貴妃那裡……」隆慶的眼前一陣迷離。

    其實促成他改變心意的還是太子朱翊鈞悲聲淒慘的小模樣,胖胖的小傢伙,才十歲而已,那個眉眼簡直就和隆慶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隆慶也暗中查證,李妃在被臨幸之前,只是一個普通宮女,身份低微,根本不可能和外人私通。

    潞王放在一邊,朱翊鈞絕對是他的骨肉,而且還長到了十歲。

    皇家子嗣艱難,即便生養出來,也難以長大,指著一個還沒降世的孩子,總歸不靠譜,太子已經十歲了,渡過了最危險的時間,假如自己真的撐不了多久,皇帝大一點,總比小的好。

    假如自己還能活十年八年,到時候再廢了朱翊鈞也不遲。

    至於把馮保交給外廷,這傢伙知道的秘密太多,要是他口無遮攔,信口雌黃,把李貴妃也牽扯進去,再把太子和潞王也拉下水,皇家顏面蕩然無存,威信掃地,再想恢復也就困難了。

    ……

    唐毅在來之前的判斷一點沒錯,隆慶越發健康起來,也就沒了悲憤和斷然,他肯定會想辦法摀蓋子,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這麼幹的,嘉靖晚年何嘗不是如此。

    唐毅心中難免無奈,卻又不好說什麼。

    就在這時候,隆慶突然幽幽說道:「朕想學漢武帝。」

    區區六個字,唐毅渾身一顫,他熟讀史書,漢武帝晚年立幼子劉弗陵為帝,擔憂主少母壯,重蹈呂后的覆轍,就下令賜死了劉弗陵的母親鉤弋夫人,隆慶是準備殺死李妃,而留著太子?

    不得不說,這也是一手妙棋。

    「陛下無論做出什麼決策,臣都支持。還有一事,臣已經和高閣老商議,事不過三,輔臣最多只能任職九年。」

    隆慶遲愣一下,九年啊,唐毅已經做了五年,只剩下四年的十年,唐師傅這是向朕表態啊,不管是誰繼位,都不會擔心出現超級權臣了。

    隆慶拉著唐毅的手臂,用力點頭,「師傅,委屈您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9 17:36
第1061章 朕想學漢武帝

     唐毅富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面,發出嘭嘭的聲音,他的目光落在一株二尺多高,紅彤彤的珊瑚上面,好像孔雀開屏,散漫開來,從豔麗的紅色,逐漸變成奶白色,富有層次,氣韻生動。這株珊瑚不是最好的,卻是最特殊的,在半個月之前,從安南送過來的,伴隨著珊瑚,還有長子平安送來的一封家書。

    那小子第一次倭國,大半年的時間,都舍不得給老爹寫一封信,這一次又去了安南,剛剛落腳,就把東西送了回來。

    孩子越發成熟,想的也越來越周全,身為一個父親,唐毅滿心欣慰感動,古井不波的一顆心嘭嘭亂動。

    血脈相連的感覺,便是如此奇妙。

    兩世為人,讓唐毅學會了換位思考,只有設身處地,才能弄明白別人的打算。

    比如剛剛,他去邀請馮保過來,馮保這個奴婢竟然沒有依照命令前來,而是帶著太子朱翊鈞跑到了乾清宮,跪在隆慶的面前,痛哭流涕……

    雙林馮保,能和大明第一首輔結盟十年,獨掌內廷,果然不同凡響!

    與強者結盟,首先你就要是一個強者,如果是個弱雞,早就被吃的骨頭都沒了。所以馮保在關鍵時刻,斷然一擊,帶著太子直接面見隆慶,放聲大哭,像是一條卑微的狗,匍匐在隆慶腳下。

    令人更加驚奇的是隆慶居然在沉思許久之後,下達手諭,說是案子事關重大,要由他親自過問,至於馮保,暫時陪伴太子在東宮,沒有旨意,不得隨便走動。

    又過了一陣子,隆慶才派人前往內閣,請唐毅過去。

    「師相,您可要小心啊!」羅萬化緊跟著唐毅,在耳邊低聲說道。

    唐毅眉峰一皺,「放心吧,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為師會加小心的。」

    看著老師的背影,羅萬化有些遲疑,不是我想的,還要加小心,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他撓了撓頭,看起來自己的功力還是太淺了,不過只要老師沒有危險就好……

    唐毅邁步走進了乾清宮,不遠處正好看到隆慶,左邊是李時珍,右邊是個小太監,攙扶著他,在緩緩散步,隆慶的氣色看起來很不錯,腮幫有了肉,腦門也能看到光彩。

    見到唐毅,隆慶就笑道:「唐師傅來了,朕今天走了五百步哩!在過些日子,朕估摸著都能騎馬了!」

    唐毅笑著走過來,十分自然從李時珍手裡接過隆慶的胳膊。

    「陛下龍馬精神,臣心裡頭的大石頭也去了,這是上天福德,祖宗保佑,也是陛下仁慈愛民的福報,不瞞陛下,京中相國寺,白雲庵,潭柘寺,關帝廟,娘娘廟……都聚集滿了百姓,他們燒香祈福,求神靈保佑陛下龍體康泰,自古君王,有陛下一般深得民心者,寥寥無幾。」

    隆慶越發興奮,眼睛都笑彎了。

    「師傅沒有哄朕吧?」

    「臣哪有那個膽子,若是不信,過些日子臣陪陛下出去看看。」

    「那好,那好啊!」隆慶笑呵呵的,十分欣慰,又走了一會兒,手心額頭都見了汗,才讓唐毅攙扶著他進去。

    在龍床剛坐下,李時珍捧著藥碗就過來了。

    隆慶接過來,二話不說,咕嘟咕嘟把藥都給喝光了,還炫耀似的舉起碗,讓唐毅看看碗底兒。

    「朕不賴吧,都不怕苦藥湯子了。」

    唐毅哈哈大笑,「陛下一國之君,九五至尊,還有什麼可怕的。」

    「是啊,朕是一國之君,天下百姓都看著朕,可不能自暴自棄。」隆慶說了兩句閒話,看了一眼李時珍,李時珍立刻退下,其他的太監宮女也都跟著退出去,寢宮裡面只剩下隆慶和唐毅兩個。

    「唐師傅,您坐到朕的身邊,朕想和師傅說幾句貼心的話。」

    唐毅點頭,坐到了龍床邊上,伸手拿過來兩個枕頭,墊在隆慶的腰後,讓他坐得舒服一點。

    「師傅,您不會怪朕,保下了馮保吧?」隆慶有點小心,偷眼看了看唐毅。

    「陛下,臣請馮保過去,是擔心他狗急跳牆,不過見到陛下龍體康健,臣就沒什麼擔憂了。」

    「為什麼?」隆慶好奇道。

    「太公在此,諸邪退避。只要陛下安然無恙,任何宵小之徒,都別想興風作浪。」

    隆慶既欣慰,又感嘆。

    「朕哪有那麼大的作用,還不是靠師傅替朕壓著。朕明白,您是擔心馮保那個奴婢狗膽包天,會對朕不利。朕又何嘗不擔心,所以朕把他圈禁在東宮,讓他陪伴太子,師傅以為朕的處置如何?」

    唐毅暗暗苦笑,他長了一顆玲瓏心腸,哪裡能不明白隆慶的算盤。

    這位皇帝陛下看似柔弱,實則很有主意,他在盛怒之下,要廢掉李妃,廢掉太子,還把大權交給唐毅和高拱。

    但是隨著他身體漸漸恢復,隆慶想的就會更多了。

    假如他能轉危為安,或許還能再添龍種,畢竟焦美人身份低微,甚至卑賤,肚子裡的孩子是男是女,還沒有最終確定下來。就算是男孩,一個毫無根基的小傢伙只能指望著大臣庇護,到時候唐毅就是當之無愧的太上皇了。大明江山的安危,就系在唐毅的一念之間,風險太大了。

    說到底皇帝都是權力動物,隆慶也不例外,他在命懸一線的時候,毫無保留相信唐毅,等到他恢復了,就會對權力外流產生不滿。

    不過隆慶沒有選擇和唐毅翻臉,他也沒有這個本錢。

    「師傅,李芳的案子朕想放一放,不過馮保嗎,朕不會放過他!」隆慶依舊咬牙切齒,憤恨道:「他狗膽包天,隨便殺死了李大伴,還,還內外勾結,攪亂宮廷,朕要是不殺了他,決不罷休!」

    隆慶把罪名都歸咎到馮保身上,其實也不算錯,若不是馮保幫著李妃,光憑一個女子,如何內外勾結,給他戴綠帽子。

    只是聽在唐毅的耳朵裡,怎麼都有些找替罪羊的味道,莫非隆慶還不想動李妃?

    唐毅心裡頭盤算著,微微笑道:「陛下明鑑,馮保其人陰險毒辣,實在是不適合執掌內廷,奈何他在宮中經營多年,爪牙眾多,更加上太子十分依賴,臣有些擔憂……」

    「師傅毋憂,朕準備請李錦李大伴回來。」

    唐毅突然一愣,腦袋快速轉動,他終於想起來這個李錦是何許人也了!

    早在唐毅進入裕王府之前,李錦就是裕王府的管事太監,從七歲開始,李錦就陪在隆慶的身邊,後來景王一系的人馬不斷暗算裕王,李錦專門負責往宮裡跑,打聽消息,替隆慶化解危局。

    後來裕王的母妃盧靖妃出手,設了一個圈套,誣陷李錦和妃嬪有染,李錦被打了八十大板,趕到鳳翔府,替太祖爺守靈。

    一晃十幾年時間過去了,隆慶登基之後,幾次請李錦進京,要好好答謝這位忠心耿耿的老太監。

    只是以往滕祥他們總是壓著,加上李錦被打斷了一條腿,成了跛子,年紀又大了,主動上書謝恩,隆慶只好下令給老太監送去金銀衣物,各種賞賜,還派了十個人伺候他。

    到了如今,宮中實在是無人,即便有人,隆慶也不敢相信,沒有辦法,他只能請李老太監回來,執掌內廷。

    「唐師傅,等李大伴進宮,就讓他處置了馮保,至於李貴妃那裡……」隆慶的眼前一陣迷離。

    其實促成他改變心意的還是太子朱翊鈞悲聲淒慘的小模樣,胖胖的小傢伙,才十歲而已,那個眉眼簡直就和隆慶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隆慶也暗中查證,李妃在被臨幸之前,只是一個普通宮女,身份低微,根本不可能和外人私通。

    潞王放在一邊,朱翊鈞絕對是他的骨肉,而且還長到了十歲。

    皇家子嗣艱難,即便生養出來,也難以長大,指著一個還沒降世的孩子,總歸不靠譜,太子已經十歲了,渡過了最危險的時間,假如自己真的撐不了多久,皇帝大一點,總比小的好。

    假如自己還能活十年八年,到時候再廢了朱翊鈞也不遲。

    至於把馮保交給外廷,這傢伙知道的秘密太多,要是他口無遮攔,信口雌黃,把李貴妃也牽扯進去,再把太子和潞王也拉下水,皇家顏面蕩然無存,威信掃地,再想恢復也就困難了。

    ……

    唐毅在來之前的判斷一點沒錯,隆慶越發健康起來,也就沒了悲憤和斷然,他肯定會想辦法摀蓋子,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這麼幹的,嘉靖晚年何嘗不是如此。

    唐毅心中難免無奈,卻又不好說什麼。

    就在這時候,隆慶突然幽幽說道:「朕想學漢武帝。」

    區區六個字,唐毅渾身一顫,他熟讀史書,漢武帝晚年立幼子劉弗陵為帝,擔憂主少母壯,重蹈呂后的覆轍,就下令賜死了劉弗陵的母親鉤弋夫人,隆慶是準備殺死李妃,而留著太子?

    不得不說,這也是一手妙棋。

    「陛下無論做出什麼決策,臣都支持。還有一事,臣已經和高閣老商議,事不過三,輔臣最多只能任職九年。」

    隆慶遲愣一下,九年啊,唐毅已經做了五年,只剩下四年的十年,唐師傅這是向朕表態啊,不管是誰繼位,都不會擔心出現超級權臣了。

    隆慶拉著唐毅的手臂,用力點頭,「師傅,委屈您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9 17:37
第1061章 朕想學漢武帝

     唐毅富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面,發出嘭嘭的聲音,他的目光落在一株二尺多高,紅彤彤的珊瑚上面,好像孔雀開屏,散漫開來,從豔麗的紅色,逐漸變成奶白色,富有層次,氣韻生動。這株珊瑚不是最好的,卻是最特殊的,在半個月之前,從安南送過來的,伴隨著珊瑚,還有長子平安送來的一封家書。

    那小子第一次倭國,大半年的時間,都舍不得給老爹寫一封信,這一次又去了安南,剛剛落腳,就把東西送了回來。

    孩子越發成熟,想的也越來越周全,身為一個父親,唐毅滿心欣慰感動,古井不波的一顆心嘭嘭亂動。

    血脈相連的感覺,便是如此奇妙。

    兩世為人,讓唐毅學會了換位思考,只有設身處地,才能弄明白別人的打算。

    比如剛剛,他去邀請馮保過來,馮保這個奴婢竟然沒有依照命令前來,而是帶著太子朱翊鈞跑到了乾清宮,跪在隆慶的面前,痛哭流涕……

    雙林馮保,能和大明第一首輔結盟十年,獨掌內廷,果然不同凡響!

    與強者結盟,首先你就要是一個強者,如果是個弱雞,早就被吃的骨頭都沒了。所以馮保在關鍵時刻,斷然一擊,帶著太子直接面見隆慶,放聲大哭,像是一條卑微的狗,匍匐在隆慶腳下。

    令人更加驚奇的是隆慶居然在沉思許久之後,下達手諭,說是案子事關重大,要由他親自過問,至於馮保,暫時陪伴太子在東宮,沒有旨意,不得隨便走動。

    又過了一陣子,隆慶才派人前往內閣,請唐毅過去。

    「師相,您可要小心啊!」羅萬化緊跟著唐毅,在耳邊低聲說道。

    唐毅眉峰一皺,「放心吧,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為師會加小心的。」

    看著老師的背影,羅萬化有些遲疑,不是我想的,還要加小心,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他撓了撓頭,看起來自己的功力還是太淺了,不過只要老師沒有危險就好……

    唐毅邁步走進了乾清宮,不遠處正好看到隆慶,左邊是李時珍,右邊是個小太監,攙扶著他,在緩緩散步,隆慶的氣色看起來很不錯,腮幫有了肉,腦門也能看到光彩。

    見到唐毅,隆慶就笑道:「唐師傅來了,朕今天走了五百步哩!在過些日子,朕估摸著都能騎馬了!」

    唐毅笑著走過來,十分自然從李時珍手裡接過隆慶的胳膊。

    「陛下龍馬精神,臣心裡頭的大石頭也去了,這是上天福德,祖宗保佑,也是陛下仁慈愛民的福報,不瞞陛下,京中相國寺,白雲庵,潭柘寺,關帝廟,娘娘廟……都聚集滿了百姓,他們燒香祈福,求神靈保佑陛下龍體康泰,自古君王,有陛下一般深得民心者,寥寥無幾。」

    隆慶越發興奮,眼睛都笑彎了。

    「師傅沒有哄朕吧?」

    「臣哪有那個膽子,若是不信,過些日子臣陪陛下出去看看。」

    「那好,那好啊!」隆慶笑呵呵的,十分欣慰,又走了一會兒,手心額頭都見了汗,才讓唐毅攙扶著他進去。

    在龍床剛坐下,李時珍捧著藥碗就過來了。

    隆慶接過來,二話不說,咕嘟咕嘟把藥都給喝光了,還炫耀似的舉起碗,讓唐毅看看碗底兒。

    「朕不賴吧,都不怕苦藥湯子了。」

    唐毅哈哈大笑,「陛下一國之君,九五至尊,還有什麼可怕的。」

    「是啊,朕是一國之君,天下百姓都看著朕,可不能自暴自棄。」隆慶說了兩句閒話,看了一眼李時珍,李時珍立刻退下,其他的太監宮女也都跟著退出去,寢宮裡面只剩下隆慶和唐毅兩個。

    「唐師傅,您坐到朕的身邊,朕想和師傅說幾句貼心的話。」

    唐毅點頭,坐到了龍床邊上,伸手拿過來兩個枕頭,墊在隆慶的腰後,讓他坐得舒服一點。

    「師傅,您不會怪朕,保下了馮保吧?」隆慶有點小心,偷眼看了看唐毅。

    「陛下,臣請馮保過去,是擔心他狗急跳牆,不過見到陛下龍體康健,臣就沒什麼擔憂了。」

    「為什麼?」隆慶好奇道。

    「太公在此,諸邪退避。只要陛下安然無恙,任何宵小之徒,都別想興風作浪。」

    隆慶既欣慰,又感嘆。

    「朕哪有那麼大的作用,還不是靠師傅替朕壓著。朕明白,您是擔心馮保那個奴婢狗膽包天,會對朕不利。朕又何嘗不擔心,所以朕把他圈禁在東宮,讓他陪伴太子,師傅以為朕的處置如何?」

    唐毅暗暗苦笑,他長了一顆玲瓏心腸,哪裡能不明白隆慶的算盤。

    這位皇帝陛下看似柔弱,實則很有主意,他在盛怒之下,要廢掉李妃,廢掉太子,還把大權交給唐毅和高拱。

    但是隨著他身體漸漸恢復,隆慶想的就會更多了。

    假如他能轉危為安,或許還能再添龍種,畢竟焦美人身份低微,甚至卑賤,肚子裡的孩子是男是女,還沒有最終確定下來。就算是男孩,一個毫無根基的小傢伙只能指望著大臣庇護,到時候唐毅就是當之無愧的太上皇了。大明江山的安危,就系在唐毅的一念之間,風險太大了。

    說到底皇帝都是權力動物,隆慶也不例外,他在命懸一線的時候,毫無保留相信唐毅,等到他恢復了,就會對權力外流產生不滿。

    不過隆慶沒有選擇和唐毅翻臉,他也沒有這個本錢。

    「師傅,李芳的案子朕想放一放,不過馮保嗎,朕不會放過他!」隆慶依舊咬牙切齒,憤恨道:「他狗膽包天,隨便殺死了李大伴,還,還內外勾結,攪亂宮廷,朕要是不殺了他,決不罷休!」

    隆慶把罪名都歸咎到馮保身上,其實也不算錯,若不是馮保幫著李妃,光憑一個女子,如何內外勾結,給他戴綠帽子。

    只是聽在唐毅的耳朵裡,怎麼都有些找替罪羊的味道,莫非隆慶還不想動李妃?

    唐毅心裡頭盤算著,微微笑道:「陛下明鑑,馮保其人陰險毒辣,實在是不適合執掌內廷,奈何他在宮中經營多年,爪牙眾多,更加上太子十分依賴,臣有些擔憂……」

    「師傅毋憂,朕準備請李錦李大伴回來。」

    唐毅突然一愣,腦袋快速轉動,他終於想起來這個李錦是何許人也了!

    早在唐毅進入裕王府之前,李錦就是裕王府的管事太監,從七歲開始,李錦就陪在隆慶的身邊,後來景王一系的人馬不斷暗算裕王,李錦專門負責往宮裡跑,打聽消息,替隆慶化解危局。

    後來裕王的母妃盧靖妃出手,設了一個圈套,誣陷李錦和妃嬪有染,李錦被打了八十大板,趕到鳳翔府,替太祖爺守靈。

    一晃十幾年時間過去了,隆慶登基之後,幾次請李錦進京,要好好答謝這位忠心耿耿的老太監。

    只是以往滕祥他們總是壓著,加上李錦被打斷了一條腿,成了跛子,年紀又大了,主動上書謝恩,隆慶只好下令給老太監送去金銀衣物,各種賞賜,還派了十個人伺候他。

    到了如今,宮中實在是無人,即便有人,隆慶也不敢相信,沒有辦法,他只能請李老太監回來,執掌內廷。

    「唐師傅,等李大伴進宮,就讓他處置了馮保,至於李貴妃那裡……」隆慶的眼前一陣迷離。

    其實促成他改變心意的還是太子朱翊鈞悲聲淒慘的小模樣,胖胖的小傢伙,才十歲而已,那個眉眼簡直就和隆慶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隆慶也暗中查證,李妃在被臨幸之前,只是一個普通宮女,身份低微,根本不可能和外人私通。

    潞王放在一邊,朱翊鈞絕對是他的骨肉,而且還長到了十歲。

    皇家子嗣艱難,即便生養出來,也難以長大,指著一個還沒降世的孩子,總歸不靠譜,太子已經十歲了,渡過了最危險的時間,假如自己真的撐不了多久,皇帝大一點,總比小的好。

    假如自己還能活十年八年,到時候再廢了朱翊鈞也不遲。

    至於把馮保交給外廷,這傢伙知道的秘密太多,要是他口無遮攔,信口雌黃,把李貴妃也牽扯進去,再把太子和潞王也拉下水,皇家顏面蕩然無存,威信掃地,再想恢復也就困難了。

    ……

    唐毅在來之前的判斷一點沒錯,隆慶越發健康起來,也就沒了悲憤和斷然,他肯定會想辦法摀蓋子,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這麼幹的,嘉靖晚年何嘗不是如此。

    唐毅心中難免無奈,卻又不好說什麼。

    就在這時候,隆慶突然幽幽說道:「朕想學漢武帝。」

    區區六個字,唐毅渾身一顫,他熟讀史書,漢武帝晚年立幼子劉弗陵為帝,擔憂主少母壯,重蹈呂后的覆轍,就下令賜死了劉弗陵的母親鉤弋夫人,隆慶是準備殺死李妃,而留著太子?

    不得不說,這也是一手妙棋。

    「陛下無論做出什麼決策,臣都支持。還有一事,臣已經和高閣老商議,事不過三,輔臣最多只能任職九年。」

    隆慶遲愣一下,九年啊,唐毅已經做了五年,只剩下四年的十年,唐師傅這是向朕表態啊,不管是誰繼位,都不會擔心出現超級權臣了。

    隆慶拉著唐毅的手臂,用力點頭,「師傅,委屈您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9 22:05
第1062章 一個僧人

     「誰說陛下不懂權謀,不會算計,他算計得深沉啊!」茅坤點頭讚歎。

    唐毅沉著臉,心情並不輕鬆,「鹿門先生,陛下和我提起漢武帝的典故,你覺得他要幹什麼?」

    「呵呵,我看至少有三層含義。」茅坤抓起茶杯,品了一口,解說道:「其一,自然是報仇雪恨,李貴妃與外人私通,尋常人尚且不能忍,陛下又豈會放過她!奈何此時龍種沒有誕下來,廢掉李貴妃,太子之位不穩,如果鬧騰起來,陛下的身體承受不住,猝然駕崩,就會弄得和武宗一般的下場,不得不恭請外藩入嗣大統,好不容易從天下掉下來的皇位,又會失去,若是如此,陛下哪有臉面去見先帝!」

    「嗯。」唐毅點頭。

    「其二呢?」

    「這其二,自然是安撫內外。」茅坤道:「自從李芳猝死,內外不寧,假如不處置李貴妃,萬一天子龍體欠安,她有機會成為太后,試問眼下和她作對的大臣會善罷甘休嗎?陛下能放心嗎?」

    道理是很明顯的,唐毅和高拱兩大輔臣,還有不少部堂高官,科道言官都緊緊揪著李芳的案子不放,各種流言蜚語滿天飛,這幫人已經和李貴妃撕破了臉皮,如果隆慶不處置了她,勢必有人不安,還會繼續鬧下去,直到徹底掀翻李貴妃為止。

    與其百官逼宮,不如自己下手,殺了李貴妃,安定天下人心。

    這兩條唐毅都猜到了,忍不住問道:「鹿門先生,那第三點呢?」

    「這第三點嗎?」茅坤意味深長一笑,「大人,多半就要落在你的身上了。」

    「我?」

    「沒錯,陛下說漢武帝的典故,其實想要講的是另一個人。」

    唐毅思忖一下,問道:「是霍光嗎?」

    「大人睿智!」

    霍光是霍去病的同父異母弟弟,是武帝朝後期的重臣,受命託孤之重,輔佐劉弗陵,劉弗陵死後,立昌邑王為帝。而霍光幹了一件傳流千古的事情,僅僅二十七天,他就廢了昌邑王劉賀,重新立劉病已繼承帝位。

    權柄大到廢立天子,如此權臣,也就伊尹可以與之相比。

    提到霍光,再看看唐毅,兩個人的情況還真有些相似。同樣都是元老重臣,霍光收拾了武帝留下來的殘局,唐毅開創了隆慶中興,兩個人都是門生故吏,遍及天下,德高望重,權勢滔天。

    相比之下,唐毅的勢力比起霍光還要完整強悍很多,大到隆慶都無可奈何。

    「陛下為了防備大人,其實也有佈局,他總共出了兩招,第一是抬舉高拱,加封高鬍子為太保,與大人對掌大權。高拱雖然實力遠不如大人,但是他清正廉潔,品行高古,忠心耿耿,有他在,大人就沒法隨心所欲。至於第二招,那就是人情,他殺了李貴妃之後,必然將太子託付給大人,利用他對大人的天高地厚之恩,羈絆住大人,讓您老老實實輔佐新君,而不會成為伊尹霍光!」

    沈明臣在一旁聽著,微微搖頭,「鹿門兄,你之前的判斷小弟歎服,可唯獨這裡,我有些疑惑。陛下真的有把握大人會聽從他的安排嗎?」

    「呵呵呵,不是有把握,而是很有把握。大明立國兩百年,如今又國勢中興,蒸蒸日上,天下安寧,試問哪一次改朝換代,不是天下大亂?哪一次太平年景,能造反成功?更何況大人是什麼人?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心學的領袖,唐學的開山鼻祖,文治武功,天下少有,大人可以說就是大明的聖人,他深受兩朝皇恩,輔佐幼主,理應肝腦塗地,決不能心生二志,不然光是天下人的吐沫星子,就能淹死大人。」

    聽完茅坤的分析,唐毅不由大吃一驚。

    雖然他自己什麼德行自己清楚,但是這麼多年,他一直扮演忠臣孝子,著書立說,努力追尋聖賢之路,茅坤說的一點不誇張,在民間,唐毅還就是這個形象!

    他不是白臉曹操,想要篡奪大權,就要面臨強烈的道德指控。

    心學一脈提倡的也僅僅是虛君實相,並非是廢除君王。

    隆慶是個胸無大志的傢伙,就想著安安靜靜過小日子,誰願意操心誰去,反正老子開心歡樂就好。

    要什麼我就給什麼,包括批紅大權,我都棄之如蔽履,你還好意思要皇位嗎?

    唐毅想通了,竟然有種被愚弄的感腳,簡直日了狗了,他唐行之竟然被傻學生給算計了,而且還算計的徹徹底底,一點跑都沒有。

    弄來弄去,自己還是打工仔的命,這也太扯了吧?

    「鹿門先生,就沒有破局之法?」

    「沒有!」茅坤仔細思索之後,搖了搖頭,「或許大人可以真的只干九年時間,然後就下來,靜觀其變。畢竟兩朝皇恩,託孤之重,您除了做諸葛亮,還有別的選擇嗎?」

    敢情裝蒜裝得太多了,也不是好事!

    唐毅這個糟心啊,他站起身,在地上不停踱步,沉思。

    隆慶的想法已經很明顯了,他要息事寧人,等著李錦回來,馮保的羽翼會一點點翦除,然後再悄無聲息幹掉,就像弄死一條狗,輕鬆無比。

    然後等著焦美人的孩子誕生,再找個機會賜死李貴妃,這樣太子就不是唯一的皇子,李貴妃死了,也不會引起多大的震動。

    若是隆慶能多撐幾年,就把小皇子帶大,立他做太子。如果不成,就繼續讓年紀大一些的朱翊鈞做太子,繼承皇位……不得不說,這真是一個完美的安排。

    誰要是再說隆慶是笨蛋,我都給他倆嘴巴子!

    說不準這時候皇帝正躲在寢宮偷笑呢!

    「大人,要真是如此,和咱們預想的相差太多了,我看您還是放手一搏吧!」沈明臣大聲叫道。

    「搏什麼搏?」唐毅沒好氣道:「我早就說過了,弒君的事情我不會做,你們也都別想!」

    唐毅又沉思了一陣,咬牙道:「不能狂風暴雨,閃電霹靂,就潛移默化,潤物無聲。正好我不是提議用戰俘和蠻夷作為宦官嗎?這件事情要加緊,把宮裡的人都換成沒有根基的蠻夷,然後宗室,勳貴,禁軍,凡是皇權的衍生物,我都會一一干掉。若是做到了這個程度,後繼者還沒法保住權力,讓皇帝都給奪了回去。就說明我是痴心妄想,做了白日夢,大明朝根本走不到那一步!」

    「大人!」沈明臣還想說什麼,唐毅斷然擺手,「不必多言了,我意已決!」

    打發走了兩位謀士,唐毅獨自坐在書房,微微嘆氣。

    假如二十年之前,甚至十年前,他會毫不猶豫出手,趁著皇權最弱的時候,來個致命一擊。

    奈何二十年的時間,從唐順之逼著他背四書五經,到一路科舉,所向睥睨,再到做官拜相,唐毅走了一條標準的明代士人晉陞之路。各種關係層層疊疊,壓在了他的身上,這感覺想什麼呢?

    曾經的唐毅就好比一個剛出校門的年輕人,工作沒幾天,就敢跳槽,此處不養爺,自有養爺處,處處不養爺,老子投八路。有膽量,有衝勁,什麼都不怕。

    而此時呢,他就像是三四十歲的公司中上層,骨幹力量,年紀大了,地位穩了,收入也不錯,有家庭牽絆,有同事友誼,上下左右,無數的絲線牽連,反而不敢隨便來。

    唐毅只想說一句話:造反要趁年輕啊!

    接下來的日子,一切都顯得很平靜,唐毅將李芳的案子壓下,和高拱一同處置朝政,漸漸紛亂平息。

    值得一提,老太監李錦拖著一條瘸腿趕到了京城,他悄無聲息,收了內廷大權,又把東廠拿到了手裡,馮保被困在東宮,只能看著自己的勢力土崩瓦解。要不了多久,一瓶鶴頂紅,一道白凌子,就會送到他的面前。

    更讓人欣慰的是隆慶的身體越發康健,在李時珍的調理之下,皇帝陛下恢復了精氣神,每天能看一個時辰的奏摺。

    有空還跑到西苑去轉轉,散散心。

    陳皇后之死,李貴妃背叛,十美圖被殺……似乎隆慶幡然悔悟,不再整日混在脂粉堆裡,相反,除了偶然去看看焦美人之外,他再也沒臨幸過任何女人。

    皇帝變得清心寡慾起來,沒事還捧著佛經,一讀就是大半天,似有所悟的時候,手舞足蹈,樂不可支。

    唐毅看在眼裡,也是五味雜陳,假如隆慶真的能就此悔悟,做一個好皇帝,其實也沒什麼不好……唐毅已經想通了,哪怕作為穿越者,也不該把過多的責任攬在自己的肩上,那樣活著太累,還不如順其自然呢!

    就在一片安寧之中,時間快速流逝,距離焦美人生產,不到兩個月時間。

    隆慶就像是所有父親一樣,遍求諸天神佛,保佑自己的孩子,請來最好的產婆,還找來幾位高僧唸經,添福添壽……

    「大人,這裡面有個海雲的和尚,深受陛下欣賞,他們一談就是一下午,陛下還尊他為大師,甚至要拜在他的門下。」沈明臣把最新的情況報告給唐毅。

    一聽到僧道,唐毅的臉色就不好看了,嘉靖朝的舊事教訓太深了。

    「這個海雲和尚是什麼底細?會不會成為邵元節,陶仲文的一般人物?」

    沈明臣吸口氣,「大人,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海雲和尚本是湖廣蘄春人,是李時珍的老鄉。」停頓一下,沈明臣又補充道:「也是張居正的鄉黨!」
V123210 發表於 2016-11-10 07:07
我要做首輔 第1063章 帝不豫

唐毅找到了隆慶,在數年之前,提到京營改革的時候,唐毅就建議組建一支只屬于皇家的雇傭騎兵,效仿馬木留克,其中的首領指揮都要閹割,防止他們被三親六故所累,影響對皇室的忠誠。

經過幾年的籌備,這支雇傭兵已經初步建立,總計有一萬三千人,其中騎兵八千,步兵五千,一律裝備天馬,胸甲,配屬彎刀,長槍,火銃,武裝到了牙齒,戰力不凡。

唐毅也建議過,宮中的太監也要從蠻夷和戰俘里面出,正好這一支京營就能作為示范,

既然隆慶提到了漢武帝的典故,唐毅也表明自己只當三任首輔,絕不戀棧不去,就索性讓隆慶更放心,把兵權也交給他。

隆慶選在西苑見了唐毅,漫步在山水樓臺之間,隆慶的心情非常不錯,步子很輕快,邊走邊說道:“師傅,有什么事情,您只管替朕處理了就是,朕信得過先生。”

“恩自上出,臣怎么好擅權。”唐毅笑道:“更何況京營的事情是臣幾年前就答應陛下的,結果這幾年光顧著內政,也沒有向外面打仗,弄到的奴隸俘虜數量有限。不過陛下放心,未來一兩年之內,臣就準備集中兵力,無論如何打垮西班牙,拿下安南,然后直取馬六甲。以此為基地,向西出兵,攻擊印度!”

唐毅呵呵笑道:“陛下,印度可是個好地方,那里水美土肥,人口眾多,要是能拿下印度,我們的耕地就增加兩倍。而且還多了幾千萬的奴隸,有他們奉養,大明百姓就不用這么辛苦了。”

說起來三哥也夠倒霉的,西洋人盯著他們,唐毅更是虎視眈眈,誰讓他們最沒有反抗精神,派幾千個文官就能管理,都不用駐多少人馬,典型的皮薄餡大,十足的肉包子,不吃他們,都對不起老天爺!

當然了三哥不懂反抗,卻是最好的士兵,只要給他們配屬差不多的軍官,就能所向睥睨,曾經某個無恥的大胖子就宣稱不流干印度的最后一滴血,大英帝國決不投降!

以三哥的秉性,讓他們割一刀,伺候皇帝,應該沒什么問題。唯一值得擔憂的就是他們長得不怎么樣,要是嚇著人就不好了。

“印度?是不是天竺,三藏法師取經的地方?”

隆慶對什么京營啊,殖民啊,一點興趣沒有,反而十分想知道印度的佛法。

“唐師傅,眼下印度還有高僧嗎?能不能請來佛骨舍利?”

唐毅不想打擾隆慶的心情,可是也不能撒謊。

“佛門在印度早就衰敗了,信眾幾乎消失殆盡,眼下印度信奉的是印度教,有三大主神,濕婆,大梵天,毗濕奴。”

“大梵天?佛經里面好像有這個,是佛門的護法。”

唐毅點頭,“不只是大梵天,濕婆在佛經之中叫做大自在天,三大主神,都是佛門護法而已,地位很低的。”

“那印度人還信奉他們,簡直糊涂透頂!”隆慶厭惡道:“果然是蠻夷之地,虧他們的先人能寫出妙不可言的經典,后世子孫如此不堪,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隆慶連連搖頭,唐毅卻越發皺眉。

“陛下,聽您的口氣,似乎對佛法興趣不小啊?”

“是啊,朕這段時間想通了很多事情,凡事因果循環,朕好色無度,結果身邊最親近的人背叛了朕。屈指算來,朕登基六年,無有什么建樹,全靠著師傅們治理天下,朕無才無能,倒不如安心修持佛法,把事情都交給師傅們處理,保證能比朕做得好。”

“陛下,您可是天子啊,是大明萬民之主,口含天憲,大明的家還是您來當,臣懇請陛下,把這話收回去!”唐毅惶恐道。

隆慶呵呵一笑,“師傅,這事朕恐怕不能答應你,南巡的時候,朕也私下里看了一些東南的報紙,上面說的很好,虛君實相,皇帝不碰政務,就永遠不會錯,也就能永遠當下去,世世代代。至于治理國家,還是要選賢舉能。唐師傅,高師傅,還有其余的大臣,都是當世賢者,有你們操持天下,朕放心得很!”

唐毅真的嚇住了,隆慶這是要試探自己啊,還是真情流露,他不會是真的開悟了吧?

“師傅,朕準備等身體再好一點,就去五臺山轉轉,拜拜文殊菩薩的道場,說不定能沾染一點大智慧,朕就不用整天犯愁了。”

隆慶沒心沒肺笑著,唐毅卻心驚肉跳,他實在是吃不準,皇帝陛下這是什么路數啊?匆匆離開西苑,唐毅立刻讓人調查,尤其是海云和尚,更是從頭到尾,查了一個底兒掉!

只是查來查去,也沒有什么值得懷疑的東西,他從小出家,當了一輩子和尚,因為給宮里做法事,被隆慶留在身邊,一切都是普普通通。

“大和尚,本閣不想聽你說什么禪語機鋒,也沒有那個心情。你在陛下身邊,有什么打算嗎?”

海云連忙施禮,“元輔大人,和尚能有什么打算?”

“那你為何給陛下送去丹藥,讓陛下服用?”

海云大呼道:“冤枉,真的冤枉啊,是陛下詢問老僧,老僧沒有辦法,才給了陛下丹藥的。”

“好大膽子!陛下龍體至關重要,你竟然敢給陛下隨便吃東西,你是何居心?”

海云的臉更苦了,“元輔明鑒,老僧只給陛下了吃了些白薯糖稀,要是這玩意有毒,老僧也無話可說。”

唐毅早就讓人查過了,海云這家伙用火盆烤白薯,流出來的糖稀收集起來,加點茶葉末、面粉,就搓成了藥丸子,當成靈丹妙藥給隆慶吃。

“大和尚,你在撒謊,陛下說了,服用你的丹藥,效果非凡,能是白薯糖稀嗎?”

“哎呦,元輔大人,這有什么奇怪的,陛下是心緒郁積,神思耗損嚴重,才命懸一線,老僧給他丹藥,只是讓他恢復信心,有了求生念頭,自然就主動配合醫治,龍體也康復得更快,這是李時珍讓老僧做的,說什么欺君之罪他擔著,要是元輔覺得不妥,老僧不給陛下吃就是了。”

唐毅盤問了許久,海云和尚都沒有什么破綻,相反他還是個很有趣的人,比如他就說佛經說的是道理,并非神通,佛只是普通的人,唯一不同的就是智慧大開,能思慮到別人想不到的東西。

修習佛法就要變得越來越聰明,陛下就是個悟性十足的人,天生帶著佛緣……十分難得,唐毅也認同了他的看法,的確隆慶讓人覺得不一樣了。

觀察了許久,海云和尚也沒有什么問題,唐毅也放松了警惕,眼看著還有不到一個月,焦美人就要生產,所有人都把心提了起來,這個孩子降生,好些事情就該有個結論了。

鐘翠宮,李妃比起幾個月之前,瘦的簡直沒了人模樣,臉就剩下了巴掌大,原本做的衣服都顯得空蕩蕩的,仿佛里面只有一個骨頭架子。

她的眼圈紅腫,眼角還開裂感染,流出了黃色的膿水,眼睛也受到了影響,視力衰減厲害。

死亡的味道越發鄰近,只要焦美人生出一個男孩,她就失去了唯一的保命符。

效仿武帝,殺母立子!

朱載垕,你可真是好狠的心腸!十幾年來,我替你生兒育女,要不是我的肚子爭氣,哪里輪得到你來當皇帝!

可是你呢?當了皇帝之外,竟然幾個月都不來鐘翠宮一趟,身邊鶯鶯燕燕,從來不斷,從西域弄來的一幫番婆子,也讓你神魂顛倒,如醉如癡,你把我看成了什么?

既然你不看重我,就別怪我也不客氣!

李貴妃出身小門小戶,卻也帶著大家閨秀不具備的潑辣和大膽,果然給隆慶戴了綠帽子,狠狠報復了皇帝。

只是她想不到,這種事情竟然會被李芳撞破,還捅到了隆慶那里。

老天都不幫著自己,李貴妃面目猙獰,她非但沒有失望,反而斗志更加昂揚。

“朱載垕,你想的美!殺死了我,太子失去母親庇佑,還能撐得下去嗎?那些如狼似虎的大臣,還不把那個賤婢的野種捧上皇位!只要還有我三分氣,就斷然不會坐視不理!馮保說得對,只有殺了你,我們娘們才能活!”

李貴妃面對菱花鏡,里面人影的掙扎和兇戾,讓她都覺得不寒而栗,自己竟然會如此可怕!

“陛下,焦娘娘說腰酸疼的厲害,手背,腳背都腫了起來,連水也不敢喝。”

雖然焦美人還沒有得到冊封,但是小太監知道她受寵,已經用娘娘稱呼了。

正巧李時珍端著藥過來,隨口道:“荒唐,越是這時候,更要多喝水,別忘了肚子里還有一個呢!”

隆慶恍然大悟,“可不是,快去告訴她,不要渴著朕的兒子。”

小太監下去了,隆慶看了眼李時珍,好奇道:“先生還懂產科?”

“略有涉獵,總比一邊的庸醫強!”

“那可太好了,煩請先生替朕去照顧焦美人吧!”

“不去!”李時珍一口回絕,“陛下,你的身體元氣虧損,所幸現在您能知道收斂控制,若非如此,神仙也救不了。不過要想長壽健康,還必須按照草民的要求,不許有一絲一毫的折扣。”

隆慶忙說道:“李太醫,朕都明白,你放心就是了。你看現在,朕好好的,每天你抽出兩個時辰,去照看焦美人,其余的時間再來陪著朕,還不是一樣!我知道唐師傅交代了,讓你好好照顧朕,可是焦美人肚子里的孩子,對朕十分重要,李太醫,您就幫幫忙吧!”

隆慶說得言辭懇切,完全是用父親的語氣在祈求。

李時珍猶豫許久,總算松口了。

“既然如此,草民就去試試吧!”

隆慶欣然點頭,一轉眼,又是五天時間過去了,鄰近生產,焦美人那邊的狀況越來越多,李時珍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

這一天,他好不容易從西苑返回大內,恰巧趕上了宮門上鎖,按照規矩,除非有圣旨,誰也別想輕易進入宮中。

只能挨到第二天,等李時珍再度趕到了寢宮,卻發現隆慶躺在龍床上,臉色鐵青,緊咬著牙關,突然呼吸急促,從鼻子孔,流出了兩股暗紅的血液,觸目驚心……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10 12:26
第1063章 帝不豫

     唐毅找到了隆慶,在數年之前,提到京營改革的時候,唐毅就建議組建一支只屬於皇家的僱傭騎兵,效仿馬木留克,其中的首領指揮都要閹割,防止他們被三親六故所累,影響對皇室的忠誠。

    經過幾年的籌備,這支僱傭兵已經初步建立,總計有一萬三千人,其中騎兵八千,步兵五千,一律裝備天馬,胸甲,配屬彎刀,長槍,火銃,武裝到了牙齒,戰力不凡。

    唐毅也建議過,宮中的太監也要從蠻夷和戰俘裡面出,正好這一支京營就能作為示範,

    既然隆慶提到了漢武帝的典故,唐毅也表明自己只當三任首輔,絕不戀棧不去,就索性讓隆慶更放心,把兵權也交給他。

    隆慶選在西苑見了唐毅,漫步在山水樓台之間,隆慶的心情非常不錯,步子很輕快,邊走邊說道:「師傅,有什麼事情,您只管替朕處理了就是,朕信得過先生。」

    「嗯自上出,臣怎麼好擅權。」唐毅笑道:「更何況京營的事情是臣幾年前就答應陛下的,結果這幾年光顧著內政,也沒有向外面打仗,弄到的奴隸俘虜數量有限。不過陛下放心,未來一兩年之內,臣就準備集中兵力,無論如何打垮西班牙,拿下安南,然後直取馬六甲。以此為基地,向西出兵,攻擊印度!」

    唐毅呵呵笑道:「陛下,印度可是個好地方,那裡水美土肥,人口眾多,要是能拿下印度,我們的耕地就增加兩倍。而且還多了幾千萬的奴隸,有他們奉養,大明百姓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說起來三哥也夠倒霉的,西洋人盯著他們,唐毅更是虎視眈眈,誰讓他們最沒有反抗精神,派幾千個文官就能管理,都不用駐多少人馬,典型的皮薄餡大,十足的肉包子,不吃他們,都對不起老天爺!

    當然了三哥不懂反抗,卻是最好的士兵,只要給他們配屬差不多的軍官,就能所向睥睨,曾經某個無恥的大胖子就宣稱不流乾印度的最後一滴血,大英帝國決不投降!

    以三哥的秉性,讓他們割一刀,伺候皇帝,應該沒什麼問題。唯一值得擔憂的就是他們長得不怎麼樣,要是嚇著人就不好了。

    「印度?是不是天竺,三藏法師取經的地方?」

    隆慶對什麼京營啊,殖民啊,一點興趣沒有,反而十分想知道印度的佛法。

    「唐師傅,眼下印度還有高僧嗎?能不能請來佛骨舍利?」

    唐毅不想打擾隆慶的心情,可是也不能撒謊。

    「佛門在印度早就衰敗了,信眾幾乎消失殆盡,眼下印度信奉的是印度教,有三大主神,濕婆,大梵天,毗濕奴。」

    「大梵天?佛經裡面好像有這個,是佛門的護法。」

    唐毅點頭,「不只是大梵天,濕婆在佛經之中叫做大自在天,三大主神,都是佛門護法而已,地位很低的。」

    「那印度人還信奉他們,簡直糊塗透頂!」隆慶厭惡道:「果然是蠻夷之地,虧他們的先人能寫出妙不可言的經典,後世子孫如此不堪,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隆慶連連搖頭,唐毅卻越發皺眉。

    「陛下,聽您的口氣,似乎對佛法興趣不小啊?」

    「是啊,朕這段時間想通了很多事情,凡事因果循環,朕好色無度,結果身邊最親近的人背叛了朕。屈指算來,朕登基六年,無有什麼建樹,全靠著師傅們治理天下,朕無才無能,倒不如安心修持佛法,把事情都交給師傅們處理,保證能比朕做得好。」

    「陛下,您可是天子啊,是大明萬民之主,口含天憲,大明的家還是您來當,臣懇請陛下,把這話收回去!」唐毅惶恐道。

    隆慶呵呵一笑,「師傅,這事朕恐怕不能答應你,南巡的時候,朕也私下裡看了一些東南的報紙,上面說的很好,虛君實相,皇帝不碰政務,就永遠不會錯,也就能永遠當下去,世世代代。至於治理國家,還是要選賢舉能。唐師傅,高師傅,還有其餘的大臣,都是當世賢者,有你們操持天下,朕放心得很!」

    唐毅真的嚇住了,隆慶這是要試探自己啊,還是真情流露,他不會是真的開悟了吧?

    「師傅,朕準備等身體再好一點,就去五台山轉轉,拜拜文殊菩薩的道場,說不定能沾染一點大智慧,朕就不用整天犯愁了。」

    隆慶沒心沒肺笑著,唐毅卻心驚肉跳,他實在是吃不準,皇帝陛下這是什麼路數啊?匆匆離開西苑,唐毅立刻讓人調查,尤其是海雲和尚,更是從頭到尾,查了一個底兒掉!

    只是查來查去,也沒有什麼值得懷疑的東西,他從小出家,當了一輩子和尚,因為給宮裡做法事,被隆慶留在身邊,一切都是普普通通。

    「大和尚,本閣不想聽你說什麼禪語機鋒,也沒有那個心情。你在陛下身邊,有什麼打算嗎?」

    海雲連忙施禮,「元輔大人,和尚能有什麼打算?」

    「那你為何給陛下送去丹藥,讓陛下服用?」

    海雲大呼道:「冤枉,真的冤枉啊,是陛下詢問老僧,老僧沒有辦法,才給了陛下丹藥的。」

    「好大膽子!陛下龍體至關重要,你竟然敢給陛下隨便吃東西,你是何居心?」

    海雲的臉更苦了,「元輔明鑑,老僧只給陛下了吃了些白薯糖稀,要是這玩意有毒,老僧也無話可說。」

    唐毅早就讓人查過了,海雲這傢伙用火盆烤白薯,流出來的糖稀收集起來,加點茶葉末、麵粉,就搓成了藥丸子,當成靈丹妙藥給隆慶吃。

    「大和尚,你在撒謊,陛下說了,服用你的丹藥,效果非凡,能是白薯糖稀嗎?」

    「哎呦,元輔大人,這有什麼奇怪的,陛下是心緒鬱積,神思耗損嚴重,才命懸一線,老僧給他丹藥,只是讓他恢覆信心,有了求生念頭,自然就主動配合醫治,龍體也康復得更快,這是李時珍讓老僧做的,說什麼欺君之罪他擔著,要是元輔覺得不妥,老僧不給陛下吃就是了。」

    唐毅盤問了許久,海雲和尚都沒有什麼破綻,相反他還是個很有趣的人,比如他就說佛經說的是道理,並非神通,佛只是普通的人,唯一不同的就是智慧大開,能思慮到別人想不到的東西。

    修習佛法就要變得越來越聰明,陛下就是個悟性十足的人,天生帶著佛緣……十分難得,唐毅也認同了他的看法,的確隆慶讓人覺得不一樣了。

    觀察了許久,海雲和尚也沒有什麼問題,唐毅也放鬆了警惕,眼看著還有不到一個月,焦美人就要生產,所有人都把心提了起來,這個孩子降生,好些事情就該有個結論了。

    鐘翠宮,李妃比起幾個月之前,瘦的簡直沒了人模樣,臉就剩下了巴掌大,原本做的衣服都顯得空蕩蕩的,彷彿裡面只有一個骨頭架子。

    她的眼圈紅腫,眼角還開裂感染,流出了黃色的膿水,眼睛也受到了影響,視力衰減厲害。

    死亡的味道越發鄰近,只要焦美人生出一個男孩,她就失去了唯一的保命符。

    效仿武帝,殺母立子!

    朱載垕,你可真是好狠的心腸!十幾年來,我替你生兒育女,要不是我的肚子爭氣,哪裡輪得到你來當皇帝!

    可是你呢?當了皇帝之外,竟然幾個月都不來鐘翠宮一趟,身邊鶯鶯燕燕,從來不斷,從西域弄來的一幫番婆子,也讓你神魂顛倒,如醉如痴,你把我看成了什麼?

    既然你不看重我,就別怪我也不客氣!

    李貴妃出身小門小戶,卻也帶著大家閨秀不具備的潑辣和大膽,果然給隆慶戴了綠帽子,狠狠報復了皇帝。

    只是她想不到,這種事情竟然會被李芳撞破,還捅到了隆慶那裡。

    老天都不幫著自己,李貴妃面目猙獰,她非但沒有失望,反而鬥志更加昂揚。

    「朱載垕,你想的美!殺死了我,太子失去母親庇佑,還能撐得下去嗎?那些如狼似虎的大臣,還不把那個賤婢的野種捧上皇位!只要還有我三分氣,就斷然不會坐視不理!馮保說得對,只有殺了你,我們娘們才能活!」

    李貴妃面對菱花鏡,裡面人影的掙扎和凶戾,讓她都覺得不寒而慄,自己竟然會如此可怕!

    ……

    「陛下,焦娘娘說腰痠疼的厲害,手背,腳背都腫了起來,連水也不敢喝。」

    雖然焦美人還沒有得到冊封,但是小太監知道她受寵,已經用娘娘稱呼了。

    正巧李時珍端著藥過來,隨口道:「荒唐,越是這時候,更要多喝水,別忘了肚子裡還有一個呢!」

    隆慶恍然大悟,「可不是,快去告訴她,不要渴著朕的兒子。」

    小太監下去了,隆慶看了眼李時珍,好奇道:「先生還懂產科?」

    「略有涉獵,總比一邊的庸醫強!」

    「那可太好了,煩請先生替朕去照顧焦美人吧!」

    「不去!」李時珍一口回絕,「陛下,你的身體元氣虧損,所幸現在您能知道收斂控制,若非如此,神仙也救不了。不過要想長壽健康,還必須按照草民的要求,不許有一絲一毫的折扣。」

    隆慶忙說道:「李太醫,朕都明白,你放心就是了。你看現在,朕好好的,每天你抽出兩個時辰,去照看焦美人,其餘的時間再來陪著朕,還不是一樣!我知道唐師傅交代了,讓你好好照顧朕,可是焦美人肚子裡的孩子,對朕十分重要,李太醫,您就幫幫忙吧!」

    隆慶說得言辭懇切,完全是用父親的語氣在祈求。

    李時珍猶豫許久,總算鬆口了。

    「既然如此,草民就去試試吧!」

    隆慶欣然點頭,一轉眼,又是五天時間過去了,鄰近生產,焦美人那邊的狀況越來越多,李時珍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

    這一天,他好不容易從西苑返回大內,恰巧趕上了宮門上鎖,按照規矩,除非有聖旨,誰也別想輕易進入宮中。

    只能挨到第二天,等李時珍再度趕到了寢宮,卻發現隆慶躺在龍床上,臉色鐵青,緊咬著牙關,突然呼吸急促,從鼻子孔,流出了兩股暗紅的血液,觸目驚心…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10 12:27
第1064章 駕崩

     兩廣總督殷正茂剛剛送來了一封戰報,說是大破韋銀豹,重新光復桂林等地,大軍從三面包圍古田,勝負就在一兩個月之內,一股亂了幾十年的賊寇終於要徹底消失了。

    唐毅的心情很不錯,韋銀豹消滅了,接下來就是推行改土歸流,西南的世襲土司再也不能留了,要全部清理,雲貴,四川,廣西,還有海南,統統要換成流官。只是西南偏僻潮濕,氣候條件不好,加之當地經濟落後,文教不興,每年科舉能考上的人數寥寥無幾。

    貿然改土歸流,都是從外面調入官員,當地人卻沒有出頭之日,長久下去,是會出毛病的。

    唐毅琢磨著要徹底調整科舉,把沒什麼用處的八股文廢了,另外每年要增加預算,扶持西南辦教育,然後再增加特科,總之要儘量公平合理。把配套做好了,反彈也就會小很多。

    操持龐大的國家,絕不是一件輕鬆的時候,唐毅這幾年不斷增加內閣的人數,除了閣老之外,辦事人員已經超過了五百,這些人當中有天下聞名的名士,也有多年的老吏,還有精通商賈的賬房先生,五花八門,人人都有一手絕活。唐毅嫻熟分派任務,利用各自專長,很快一套全面的西南改革計畫就擬定了出來。

    唐毅剛剛潤色完畢,伸了伸懶腰,抬頭一看,外面的天色已經放亮了,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真不知道自己在拼什麼,都沒有了雄心壯志,當一個太平宰相不好嗎?隆慶那個混蛋,才是真正想明白的人!

    唐毅的眉頭又蹙了起來,那個海雲和尚雖說看起來沒什麼毛病,可這心裡頭總是放不下。

    「打盆清水來。」

    唐毅準備淨面,然後就去乾清宮看看。

    「不好了!」

    羅萬化從外面瘋了一樣衝進來,險些把唐毅撞倒。

    「師相,乾清宮來了小太監,說是,說是陛下不好了!」

    「什麼?」

    唐毅的手一抖,一盆清水落在了地上,把朝靴都濕了,他卻渾然不覺,一轉身就往外面跑去,在他前面還有一個人,正是次輔高拱。

    年過花甲,鬍子都白了大半的高肅卿竟然比唐毅跑得還快,兩個人一前一後,趕到了乾清宮,離著老遠,就看到戒備森嚴,無數的太監侍衛來回巡邏,嚴陣以待。

    掌印老太監李錦站在宮門前面,拖著一條殘腿,焦躁地走來走去。

    「唐閣老,高閣老,你們可算是來了!」

    唐毅喘著粗氣,抓著李錦,厲聲問道:「陛下怎麼樣了?」

    老太監面色淒苦,只是搖搖頭。

    唐毅覺得眼前發黑,幾乎摔倒,什麼也不顧了,分開眾人,直接闖了進去,高拱緊緊相隨,李老太監也小跑著進來。

    到了龍床之前,唐毅和高拱閃目看去,隆慶直挺挺躺在龍床上,眼袋青紫,嘴唇都是死皮,張著大嘴,好像拉風箱一樣,進的氣多,出的氣少,眼看不成了。

    「陛下!」

    高拱哭拜在地,老淚橫流。

    「陛下,您醒醒啊!」

    許是聽到了呼喚,隆慶面前張開眼睛,只是窄窄的一條縫,他想說什麼,可是只看到嘴唇無節奏地動了動,什麼聲音都沒有,順著眼角淚水滾滾流出。

    高拱心好像被紮了一刀,唐毅同樣暴跳如雷。

    「李公公,到底是怎麼回事,昨天陛下還好好的,為何此刻會如此?」唐毅眼睛通紅,向四周看了看,「李太醫呢,李時珍呢!」

    高拱也想起來,「快去叫李太醫,讓他來救治陛下!」

    李錦一臉的為難,「唐閣老,高閣老,陛下突然病倒,身邊只有兩個人,老奴,老奴把李太醫拿下了!」

    「放屁!」高拱通罵道:「你個豬油蒙了心的,李太醫名滿天下,十幾年前就給陛下治過病,他怎麼會害陛下!」

    李錦還在猶豫,唐毅深吸口氣,「李公公,莫非你懷疑本閣推薦了李太醫,是圖謀不軌嗎?」

    「不敢,不敢!」李錦連連擺手,「老奴這就讓人請李太醫過來。」

    沒有多大一會兒,李時珍從外面衝了進來,他到了寢宮,第一句話就說道:「我的藥沒問題」

    「李太醫,我們自然信得過你!」唐毅沉聲道:「別的先不要說了,當務之急是陛下龍體,你快些救治陛下。」

    李時珍眼睛轉了轉,用力點頭,憑著多年行醫的經驗,李時珍知道隆慶確實在好轉,雖然離著健康還有一大段的距離,但是突然倒下了,肯定有大問題。

    只是他想去查證原因,結果直接被李錦的人給抓起來了。

    眼下龍體垂危,也不是說這些事情的時候,他掏出了一包銀針,在隆慶身上連續紮了好幾個穴位,過來半晌,隆慶的喘息減輕了許多,胸膛不再劇烈起伏。

    他勉強轉動眼球,看到了高拱和唐毅,未曾說話,淚水充滿了眼睛。

    「去,去宣,太,太子,還,還有內閣,朕,朕不成了……」

    聲音微弱幾乎不可覺察,兩大輔臣強忍著悲痛,立刻傳旨,沒有多大一會兒,包括久病的趙貞吉,還有剛剛回京的張守直,五大輔臣悉數到場,另一面太子朱翊鈞在幾個小太監的陪伴之下,慌裡慌張趕來。

    小傢伙見到宮中肅穆異常,氣氛窒息,又看到隆慶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哇得一聲,就大哭起來。

    伏在龍床上,哭得稀里嘩啦。

    隆慶艱難轉動脖子,看了看兒子,露出複雜的神色。

    有種東西就叫做命!

    他朱載垕無才無能,緊緊比景王朱載圳早生了一個月,就成了最年長的皇子,在大臣的支持下,順利登基。

    而如今呢,焦美人還有不到一個月,就要誕下皇兒,結果自己卻撐不住了。

    這就是命,天命難違啊!

    隆慶痛苦地閉上眼睛,「宣——李——妃!」

    三個字從嘴裡吐出,最高興的人是誰?正是站在最外圈的張居正,他長長吐口氣,一直懸著的心放下了,贏了,他已經贏了一半!

    太子才十歲,什麼事情都不懂,悍臣滿朝,要是沒人給他震著場子,說不定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隆慶身居九重,身邊一層一層的保護,尚且不能周全,何況一個小太子。必須給兒子找一個監護人,順利確保他成年,算來算去,宮中夠份量的只剩下太子生母李貴妃。

    這個女人背叛了隆慶,讓他蒙羞。

    可事到如今,還有比李妃更合適的人嗎?虎毒不食子,只有她會全心全意,保護太子。更何況僅僅憑著李芳的奏報,還有潞王和自己長得完全不同,就疑心李妃,證據實在是太少了,

    但願是自己疑心了,錯了……隆慶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這是唐毅卻臉色凝重,陰沉得像塊鐵,無論如何,隆慶是被人暗算了,最大的凶手可能就是李貴妃。

    那隆慶為什麼還要召她過來呢?

    顯然,在他的心裡,大明江山比起一己安危,恩怨情仇,還是重得太多了。

    假使隆慶還能活幾年,他肯定會除了李妃,另外再選擇太子的保護者,老太監李錦是一個選擇,朝廷的事情,很可能就託付給自己。

    問題是隆慶突然病危,來不及讓這兩個人和太子培養感情,也來不及佈局,唯有指望著李妃保護太子,無可奈何,卻又不得不為!

    其實唐毅還有一個反制的殺手鐧,那就是懷裡的牙牌。

    也不知是李芳早就發現了潞王有假,沒有直接通報隆慶,想等到皇帝回來,他在當面陳奏,還是在告訴隆慶之後,又發現了新的證據,來不及稟報。

    總而言之,隆慶至今還只是懷疑,卻沒有真憑實據。

    至於唐毅,他拿到了證據,雖然深宮重重,但是如今唐毅也查到了幾條關鍵的線索,他上一次要拿下馮保,就想著順勢將李妃拖下水,一起處置了。

    可隆慶找到他,說要學漢武帝,殺母立子,唐毅就知道隆慶不想把事情鬧大,不想家醜外揚,他選擇了沉默,作為隆慶的朋友,唐毅忍耐下來。

    萬萬想不到,隆慶的仁慈只換來了對方更加喪心病狂的反撲,當著自己的面,暗殺一國之君!你們把我唐毅當成擺設嗎?空氣嗎?

    唐毅怒了,徹徹底底出離了憤怒。

    一直以來,他都糾結在理想和友誼之間,左搖右擺,沒有決心下手,也沒有全力保護!

    說來慚愧,早知道宮中有人可能狗急跳牆,他卻依舊把隆慶留在宮裡,才落得今天的地步,錯了一次不打緊,我唐毅不會再錯第二次!

    你們這些宵小之徒,就等著我的怒火吧!

    唐毅的目光掃過張居正,彷彿心有靈犀,張居正一抬頭,正好迎上了唐毅犀利的目光,二者相對,張居正連忙閃開。

    只是簡短的交鋒,張居正就心驚肉跳,從骨子裡湧出了一股恐懼,好像這一次真的玩大了!玩脫了,惹了不該惹的龐然大物!

    膽大包天的張太岳心驚肉跳,正在這時候,突然有腳步聲傳來,李貴妃一身素色的衣服,快步走進來,一把抱住太子,而後才跪在隆慶的面前,放聲大哭。

    此刻的隆慶已經說不出話,只能指了指這一對母子,又昏死過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10 22:56
第1065章 可怕的唐毅

     李時珍全力搶救隆慶,偌大的寢宮之中,針落可聞,大家都屏息凝神,可是各自的算盤是什麼,就不得而知。

    許久之後,隆慶緩緩睜開了眼睛,臉上露出一絲光彩。

    李貴妃抱著太子的雙臂突然緊了無數倍,勒得太子臉色都漲紅了,也渾然不覺。李氏在宮裡多年,耳目眾多,雖然她不知道隆慶打算殺母立子,但是她也清楚,自己不受隆慶待見,幾次都動了殺機,萬一隆慶醒過來,沒準就砍了自己的腦袋,她能不怕嗎?

    至於張居正同樣憂心忡忡,隆慶只要還有一口氣,這局棋就不算贏!漫天的神佛,老天爺,快點把你的兒子帶走吧!

    可是誰知道老天爺偏偏要和他作對,隆慶竟然奇蹟般伸出了枯瘦的手臂,拉住唐毅另一隻手也動了動,高拱會意,把自己的手遞了過來。

    隆慶看著二位最信任的重臣,眼圈發紅,淚水卻流不出來了。

    凝視了許久,隆慶才艱難道:「朕以天下,累,先生,們……」

    最後一個字只剩下口型,沒了聲音,說完,一歪頭再度倒下去。

    「李太醫!」高拱瘋了一般狂叫,李時珍急忙跑過來,又是扎針,又是掐人中,折騰半天,卻搖了搖頭。

    差不多有過了半個時辰,隆慶停止呼吸,駕崩於乾清宮。

    皇帝終於死了,這一刻李貴妃簡直要飛起來了,一輩子都沒有遇到過如此難熬的時刻。皇帝還有一口氣,她就是無權無勢的皇貴妃,隨時隨地,會掉腦袋。

    可是皇帝死了,她就是正兒八經的太后,垂簾聽政,大權在握,誰也不能把她怎麼樣,至少李貴妃是這麼想的!

    她裝模作樣哭了兩聲,就迫不及待站起來。

    「聖上已經走了,國不可一日無君,諸位閣老都商議一下吧。」

    還用商量什麼,自然是擁立太子繼位。

    倒是張居正,心裡頭惴惴不安,他可是深知對手有多可怕,李貴妃到底是小門小戶,沒有見識,竟然迫不及待跳出來,你就不能深沉一點,哪怕多演一會兒也好!

    可事到如今,他也沒有辦法。

    張居正只能硬著頭皮幫腔道:「元輔,次輔,娘娘所言乃是正辦,下官以為當立刻擬定遺詔,籌備大行皇帝喪葬事宜,同時準備新君登基大典。」

    話是沒錯,可隆慶剛剛嚥氣,就急著捧新君的臭腳,在場的諸位大臣多有不屑,尤其是趙貞吉,老頭子鬚髮皆乍。

    「張子!」他厲聲叫道:「大行皇帝猝然駕崩,據說昨天陛下身體還好好的,病情如此之快,究竟是什麼原因?我等深受大行皇帝天恩,百般信任呵護,如今聖駕歸天,我等不該查清楚真相,還陛下一個公道嗎?」趙貞吉怒道:「從來只見新人笑,真沒想到,我朝的大學士也是如此淺薄!」

    張居正被罵得大紅臉,好在李貴妃腦袋不慢,她突然撲倒在隆慶的屍體上,嚎啕大哭。

    「陛下啊,您怎麼就走了?撇下我們孤兒寡母,依靠誰啊?陛下啊!臣妾恨不能隨著陛下一起走啊!」

    李貴妃哭嚎不止,趙貞吉還想罵人,卻一時語塞。他指責張居正,可是也難免夾槍帶棒,有欺凌孤兒寡母的嫌疑,讓李貴妃這麼一哭,老頭子也沒有辦法了。

    大傢伙的目光都落在了唐毅和高拱身上。

    這兩位都是一品大員不說,還是隆慶託孤重臣,他們的態度至關重要。而此刻的高拱,完全沉浸在悲痛之中,隆慶之死疑團重重,裡面沒有問題,高鬍子都把名字倒過來寫!

    可問題是隆慶臨終的囑託,明顯是告訴大家,不要管他的事情,全心全意,輔佐新君,在陛下的心中,江山社稷,比什麼都重要!

    素來眼裡不揉沙子的高拱,此刻就像是一個可憐的父親,不忍違背兒子的遺願,他抬起頭,低聲道:「既然如此,老夫執筆,代擬遺詔吧!」

    歷代皇帝都有個遺詔,不過大多數皇帝都盼著自己萬歲萬歲萬萬歲,生前根本懶得擬遺詔。等到需要的時候,卻又無力擬旨。

    最後擬定遺詔的權力,都會落到大臣的手裡,比如正德死在了豹房,就是楊廷和擬遺詔,成為定策老臣。

    嘉靖駕崩,徐階擬的遺詔,因此還和高拱發生了衝突。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遺詔實在是太重要了。

    誰擬定遺詔,誰就掌握了朝廷大勢,從此之後,天下都要圍著遺詔轉,哪怕是新君也是如此。

    張居正多垂涎這項權力,可是他知道自己是沒有機會了。畢竟實力相差懸殊,只能眼睜睜看著唐毅和高拱擬定遺詔。

    不過他倒是不太擔憂,畢竟太子是隆慶親子,又有李貴妃在,最關鍵是唐毅和高拱都是隆慶朝重臣,變法都是他們主持的,難道還能違反自己的國策嗎?

    怕的就是他們在遺詔裡面動手腳,那樣就麻煩了。

    只是張居正有些以小人執行度君子之腹了,高拱滿心悲傷,哪裡想得到這些,他只是總結了隆慶一生,要求太子繼承皇位,恪盡職守,勤奮好學,做一個好皇帝,要求唐高二位大臣,輔佐新君,繼續推行變法,讓大明繁榮昌盛,萬世流傳……

    雖說在遺詔當中,確立了唐毅和高拱的託孤輔臣的地位,讓張居正倍感失望,但是他也沒有法子,有些東西是爭不來的,只要李貴妃能順利成為太后,新君登基,他們就搶佔了制高點,有了勝算!

    遺詔匆匆擬好,還缺一方玉璽,才能正式生效。

    那玉璽在哪呢?

    前些日子,隆慶准許唐毅執掌批紅大權,順勢就把玉璽叫到了唐毅手裡,所以大傢伙的目光都落在了唐毅身上。

    卻發現這位唐閣老一直沒有說話,身體不停顫抖,突然一張嘴,噴出一口鮮血,直挺挺倒了下去。

    「唐閣老!」

    「元輔!」

    大傢伙都撲了上來,開什麼玩笑,皇帝剛剛駕崩,要是首輔大人也出事了,大明朝的天就塌了。

    「你們都閃開!」

    李時珍急忙衝過來,用手摸了摸脈象,又拿出幾根銀針,紮在了唐毅的手足。

    「元輔憂思過度,傷及肺腑,只怕是不能理事了,諸位大人,還是趕快送元輔回家休養吧!」

    關鍵時刻,你怎麼能吐血啊?

    張居正急忙說道:「李太醫,眼下可離不開首輔大人,您能不能把他救醒啊?」

    李時珍蔑視地看了一眼,「除非你想辦兩場葬禮,老夫現在就立刻讓首輔醒過來。」一句話,噎得張居正不知道說什麼好。

    唐汝楫跳了出來,大叫道:「快來人,我護送元輔回府養病。」

    不多一會兒,兩個小太監抬著擔架進來,唐汝楫親自護送,就往外面跑,他剛走,殷士儋和張守直看了看,也站出來。

    「次輔,陛下駕崩,百官還不知道消息,為了避免人心惶惶,我們要去內閣坐鎮,以防宵小作亂。」

    他們剛轉身,趙貞吉也怒道:「老夫也同去!」

    一轉眼,五位閣老,紛紛離去,只剩下高拱和張居正兩個人,傻愣愣站在了那裡。一份遺詔,沒有用印,形同虛設。

    平時大傢伙都是內閣大學士,地位尊崇,唐毅跟誰都嘻嘻哈哈,年紀大的還恭恭敬敬,大家也感覺不到什麼差別。

    可是真正到了要命的關頭,瞬間實力差別就看出來了,唐汝楫,張守直,殷士儋,這三位閣老,全都站在了唐毅一邊,至於趙貞吉,也是如此。

    五比二,呃不,是五比一比一!

    高拱和張居正顯然還不同心,高鬍子陰沉著臉,「傳令下去,讓宮中盡數戴孝,準備葬禮。」

    「那遺詔?」張居正還想爭一爭,儘早確立下來,才好搶佔先機。

    高拱沉默了半天,一甩頭,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不干你的事,少管!」

    ……

    皇帝葬禮歷來都是最大的事情,好在大家都經歷過嘉靖的葬禮,規程都清楚,而且眼下朝廷比嘉靖的時候,有錢多了,臣子也都十分能幹,一切井井有條,按部就班。

    只是大傢伙的心裡頭都懸著,想知道棋盤街的那一位,到底什麼心思?

    唐毅吐了口血,既是傷心,可也是憤怒,他不會向殺害隆慶的凶手低頭,也不會批准文過飾非的遺詔!

    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自從隆慶嚥氣的一剎那,束縛唐毅的枷鎖徹底消失了。

    他重新變回了那個頂級的權謀大師,看一看他的戰績榜,斬落了多少叱咤風雲的人物,就憑著眼前的幾個傢伙,還想螳臂當車,真不知道自己是幾斤幾兩!

    「哈哈哈,大人這一手太漂亮了,沒有遺詔,李貴妃就做不成太后,究竟誰繼承皇位,還在未定之天!最好能拖延十天半個月的,等著焦美人誕下龍種,就斷然廢了李妃,廢了太子!」

    沈明臣得意洋洋道。

    唐毅卻搖搖頭,「立太子為君,是先帝的遺願,我不會違反,之所以不用印,是我不想給弒君的凶手磕頭,你們都聽著,從今天開始,就說我病重昏迷,難以理事,我倒要看看,他們還能有什麼手段鬧下去!」

    「大人,您就不怕他們狗急跳牆?」沈明臣不解道。

    「不會的,鹿門先生已經去見陳大成了,京營、錦衣衛都在我們的手裡,他們翻不了天!」唐毅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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