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我要做首輔 作者:青史盡成灰 (已完成)

 
mk2258 2015-11-18 21:51: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57 10535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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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首輔 第1086章 蝗災

是非公道,從來都是相對的,唐毅沒有那么迂腐,或者說,他也不是什么君子,讓李氏馮保等人依次過堂,已經算是對天下人又給交代。

要真是非要弄得清清楚楚,只會兩敗俱傷,更何況也沒有這個時間。

對于天下士人來說,哪怕最苛責的心學門下,也覺得夠意思了,皇太后啊,能以犯人的身份出現在大堂上,就是文官集團的徹底勝利。

千百年來,唯有唐毅做到了這一點,長久以來壓抑在文人心中的怨氣總算是出來了。從朱元璋扒皮萱草官吏,到朱棣滅方孝孺十族,于謙于少保慘死,再到八虎當朝,左順門哭門……樁樁件件,在明朝皇帝的心里,從來沒有君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士人不過是他們家的打工仔,看門狗,稍微不如意,就拿文官出氣。

整個士人集團和皇帝之間,離心離德,若非如此,虛君的主張也不會傳播這么快。

如今文官的權力終于徹底壓過了皇權,士人不再是皇家的走狗,而變成了天下的主人,大家第一次用主人的眼光,來審視天下,來思索要如何治理龐大的疆土。

一時間各種主張如同雨后春筍,五花八門,一起涌了出來。

幾乎每個人都加入了討論,尋找著治國的辦法……

唐毅覺得這些還不用著急,大可以吵個三年五載,甚至一直吵下去也沒有什么。

眼前有幾件關鍵的事情要處理。

海瑞以謀殺的罪名判處李氏死刑,和張居正一樣,一瓶牽機,要了她的命。死的時候,李氏身體反弓,不停抽搐,七竅流血,最后頭和腳竟然碰到了一起,整個身體像是弓一般,猙獰可怕,罪有應得……

至于馮保,他參與暗殺隆慶,又綁架李芳的兄弟和侄子,殺死海云和尚……十幾條人命背在身上,被送到了菜市口,亂槍打死。

其余涉案人員,或是處死,或是流放,不一而足。

值得注意的是,這一次審判之中,關于罪行的描述,沒有弒君,殺夫,奴弒主,以下犯上等等字眼。更沒有凌遲,五馬分尸,砍頭等等殘酷的手段,但是震撼力卻遠遠超出了歷次以來所有的審判。

從上到下,無人不信服,法大于天,深入人心。

處置了李氏一伙,還剩下小皇帝萬歷,究竟該如何辦,很是費心思。

“元輔,按理說陛下也不算小了,十歲的孩子,他能記住很多事情,驟然遭逢劇變,父母先后慘死,放在尋常人家,也是受不了的。難保日后皇帝不會偏激,仇視百官。而且這幾年,萬一他憂思成疾,突然死去,責任必然落到我們的頭上,當真是一個燙手的山芋啊!”

唐汝楫不停抱怨著,這是內閣第三次討論萬歷的問題。

該怎么應對,應該拿出一個辦法了。

“諸公的意見如何?”唐毅問道。

新進遞補進來的閣老高儀長期執掌禮部,熟悉禮法,他思量道:“說起來太監閹寺起與周朝,后為歷代沿襲,由于宦官身體不全,能防止宮中之亂,安君主之心,保全皇家血脈。然則歷代以來,宦官之禍,卻也屢禁不絕。秦朝有趙高指鹿為馬,唐代宦官更是手握兵權,能夠廢立皇帝,囂張跋扈,已經失去了本意。至于我大明,內廷越發完善,二十四衙門,十萬太監,更有東廠西廠,執掌批紅之權,與外廷一般不二!試問宦官一沒有飽讀詩書,二沒有治理地方的經驗,三沒有在衙門做事,不通朝廷規程,他們如何懂得國計民生?如何能治理國家。所作所為,不過是迎合皇帝,逢迎拍馬罷了!”

高儀年紀大了,一口氣說了這么多,必須停下來喘口氣。

趙貞吉在一旁說道:“沒錯,閹寺之禍,古已有之,而我大明尤其嚴重,君王盛年之時,太監為了討好皇帝,弄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玩意,殘害君王身體,以致歷代帝王子嗣艱難。等到改朝換代,他們又借著主少國疑,大肆興風作浪,擾亂朝綱。閹寺之禍,不能不除!”

對這一點,高拱被算計的最深,反思也最深刻。

“太監身體不全,性情偏頗,且沒有后人,行事無所顧忌。讓他們帶著皇帝長大,很容易把不好的性子傳給皇帝,多好的孩子也會被教壞了。老夫以為,應當選拔賢臣,教導呵護皇帝,不該讓閹寺影響皇帝。”

大家紛紛提意見,最后基本上確定下來,二十四衙門一定要廢除,至于皇帝身邊的人要怎么安排,一時還沒有主意。

“我提議設置天子左輔右弼。”唐毅把心中的想法拋出來,“左輔為文官,為講師,教導陛下經史子集,朝廷禮儀制度,引導陛下做一個合格的君主。我準備安排學問精深,品格忠厚的臣子擔任,皇帝的主講師就交給諸大綬,另外再配合四個侍講,王世懋、申時行、余有丁、羅萬化。”

這五位都是心學門下,唐毅的鐵桿盟友,門人弟子,無論學問,還是人品,絕對過得去。最關鍵是這幾位不會跟著皇帝一條路跑到黑,他們一定會看好小皇帝。

“至于右弼嗎,就是武官,我提議從勛貴之中,選拔合用之人,保護皇帝,同時負責宿衛宮廷。”

唐毅沒有說出什么人選,可是大家伙心里頭都有數,京城滿算著,三大國公,英國公張溶,定國公徐文璧押錯了寶,已經被文官集團恨死了,奈何他們強調法度,這二位只是服從命令,卻沒有殺人害命,真不好拿下他們。

雖然沒有死,但活著已經變成了煎熬。

他們躲在府邸里,連門都不敢出,整天提心吊膽,沒有多少日子,張溶就病倒了,徐文璧年紀輕輕,結果事敗的幾天內,愁得鬢角花白,活脫小老頭,別提多衰了。

這兩大國公都不能用,就剩下了成國公一脈。

很不幸,就在兩個月之前,成國公朱希忠一病不起,很快去世了。

和其他人戰戰兢兢不同,朱希忠在死的時候,甚至帶著笑。

他這輩子最明智的一件事情就是押寶唐毅,有了他當靠山,多大的風雨,朱家也不用怕了。

朱希忠死后,兒子朱時泰繼承國公之位。

內閣商討之后,朱時泰擔任天子右弼,負責保護皇帝。

另外錦衣衛也進行了改組,不再隸屬皇帝,而是改成了京城內衛,負責保護皇城,官署,百官府邸,直接聽從內閣調遣。

陸繹在決戰之時,站在了百官一邊,得到了一致好評和信任,順利出任改組好的錦衣衛指揮使。

雖然官職看起來低了一些,但是所有官員的安全都捏在他的手里,權柄絲毫不弱于往日。

在大變革的時代,能維持陸家的聲威,已經算是非常不錯了,陸繹抱著一壇子酒,對著老爹陸炳的靈位又是磕頭,又是痛哭,幸好老爹押對了寶,錦衣衛上下都保全下來了。

唐毅正式頒布命令,宮廷不再招募太監,現有的太監,要三年之內,盡數驅逐出宮,想辦法,安置生計。

以后宮中的事務,交給女官負責。女官每年進行招聘,十五歲以上,二十五歲以下,工作滿五年之后,就可以選擇是否繼續留在宮中。而且明確規定,這些女官不屬于皇帝個人,不得據為己有,也不得打罵傷害,雙方只是平等的雇傭關系。

說起來可笑,要不是李氏和馮保瘋狂對待百官,徹底讓官員們寒心了,唐毅如此大膽的舉動,也不會得到各方的支持。

反正都撕破了臉皮,唐毅的決斷得到了文官的一致支持,甚至禮部還擬定了皇宮人數的限制,每年皇室的開銷除了宮殿維修之外,竟然壓縮到了五十萬元,這點經費,最多能維持萬八千人,所謂十萬太監的盛況,是再也不會有了,說起來,皇帝還真成了名副其實的孤家寡人。

唐毅大刀闊斧,快速處理了皇室的問題,總算有精神把精力放在了外面。

就在處決李氏的第五天,開封府周王朱在鋌正式起兵,他痛陳唐毅的十大罪過,跑到家廟,痛哭流涕,賭咒發誓,要鏟除奸佞,恢復朱家江山。

他任命張學顏出任首輔,李幼滋擔任兵部尚書,在開封府,聚集兩萬多人馬,準備擇日北伐,誓言恢復大明江山。

他的旗號舉起來,還真別說,有一大批舊官僚,理學士人聚集到了開封,大贊周王壯舉,歌功頌德,到處呼朋引伴,為周王搖旗吶喊。

一時間各地都有人附和,弄得中原烏煙瘴氣。

“螳臂當車,不知死活!”唐毅抽出了功夫,自然不會客氣,他立刻調集人馬,準備掃平周王之亂。

可是沒等大軍出動,有一群東西鋪天蓋地,從北到南,先發動了,所過之處,寸草不留,眼看要收的麥子,一夜之間就吃了一個精光,無數百姓嚎啕痛哭,傷心欲絕!

蝗災,可怕的蝗災爆發了,從山西,順天,山東,包括河南,綿延數省,災情急如星火,勢不可擋。

面對這場蝗災,許多人竟然歡欣鼓舞。

耿定向面對北方,仰天狂笑,“德不配位,唐毅,你以下犯上,老天爺懲罰你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18 11:05
第1087章 自豪的申時行

    內閣諸公,再度聚集到了一起,徐胖子拿著一個葫蘆,從裡面倒出了許多蝗蟲,有的長如手指,翅膀強健善飛,肚子溜圓,吃的滿滿的。

    大家簡直都想捏爆了這些可惡的東西,它們吃的是無數人的命啊!

    徐渭嘆口氣,「這是昨天去通州那邊抓的,問了當地人,都說不是本地的種兒,黃翅的是從南邊飛來的,黑翅的是從西邊來的。各地的奏報也都送來了,山東,山西,包括河南,甚至南直隸的鳳翔府,全都出了蝗蟲,北方諸省,幾乎無一倖免!」

    他說完了,幾位大學士的臉色更加淒苦,殷士儋和高儀都頻頻搖頭,實在是這場災來的太不是時候了。

    蝗災古已有之,不算新鮮,可是這麼大的災,是絕無僅有。蝗蟲本是獨居的,可是一旦發生某種變化,就會成群結隊,一晝夜就能飛幾十里,所過之處,所有綠色的東西,蕩然無存。

    這一次蝗災恰逢秋收之前,眼看著還有半個月,糧食就能收穫了,百姓灌了一年的汗水,就等著這幾天了。

    結果一場蝗災,蕩然無存,連哭都找不著調兒。

    相比蝗災,更讓人恐懼的是人言。

    蝗蟲危害巨大,又弄不清楚蝗災的原因,歷來都認為這是上天降下來的災禍,是懲罰君王無道,是老天爺示警,只有反躬自省,祈求上天保佑,愛民修德,蝗災才會消除。

    如今皇帝菜十歲,又怎麼會惹得天怒人怨?

    更何況大權都落在了內閣,自然而然,這一次蝗災就成了內閣失德。

    唐毅剛剛打了一個漂亮仗,處置了李氏一夥,廢除二十四衙門,東廠錦衣衛一掃而光,看似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可是別忘了,理學統治天下幾百年,孔孟之道更是延續了一兩千年。

    早就根深蒂固,紮根在每個人的心頭兒。

    原本唐毅強勢的時候,他們不敢反對,如今出現了蝗災,正好是他們發揮本事的時候,一時間,各種流言蜚語漫天,到處都是攻擊唐毅,攻擊內閣的聲音。

    他們說是因為唐毅以下犯上,處死皇太后,架空皇帝,乾坤顛倒,綱常無存,老天爺給他的兒子報仇了,才降下了前所未有的蝗災,來懲罰天下人。

    要想讓蝗災過去,必須處置唐毅一夥,替李太后報仇。

    顯然這種說法是屁話,但是在有心人的推動之下,快速流傳,不明真相的百姓奔走相告,好些士紳竟然也聽信了流言,他們拿出了大把的糧食和金銀,去資助周王,支持他起兵鋤奸,掃蕩賊子。

    一時間朱在鋌聲望大振,人馬一下子超過了五萬之眾。

    逃回了老家的耿定向也召集兩三萬人,響應周王,竟然兵發武昌,試圖拿下中原腹心之地,以武昌為根基,討伐賊臣。

    耿定向兄弟三個,連發了十篇檄文,把唐毅罵得一錢不值,號召天下人群起而攻之。

    除了他們之外,江西,山東,四川各地,都出現了苗頭,有礦工鬧事,有百姓起義,有商人藉機作亂……

    總而言之,大有天下大亂的態勢。

    掌握了權力,就要扛起責任,現在雪片一樣的告急文書都送到了內閣,有求糧的,有要錢的,要請求調兵的,不一而足。

    萬般諸事,首重賑災!

    「元輔,此次蝗災規模之大,受災百姓之多,前所未有。我以往當立刻免除各地賦稅,然後調集糧食,賑濟災民,萬萬不能讓有心人從中挑唆,以致民變!」唐汝楫建議道。

    其他幾位閣老七嘴八舌,大致的意思也是如此。

    唐毅沉吟一會兒,道:「咱們都是在京城坐而論道,還是聽聽前線的意見,再做決斷。」

    沒多大會兒,有人把申時行帶了進來,比起幾年前,他瘦了,也黑了,一點沒有狀元郎的風采照人,只是多出了從容自信。

    冷眼一看,申時行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看神情竟然和唐毅有幾分相似,其實申時行這些年,一直在模仿著老師,眼下也有了幾成功力。

    「師相,諸位閣老,以我之見,蝗災和什麼上天降罪一點關係沒有,而是氣候使然。」

    「怎麼講?」唐汝楫好奇道。

    「近些年北方越發乾燥少雨,天氣越來越冷。我在漢中的時候,就發現許多地方墾殖過度,到處都是光禿禿的山坡。據老農所說,蝗災和旱災交替發生,大旱之後,必有蝗災。而蝗蟲有多發生在空曠光禿的地區,這一次蔓延數省的蝗災,原因就在於此。」

    唐毅暗暗點頭,果然沒有白歷練,見識上來了。唐毅心裡清楚,傳說中的小冰河期已經開始發威了,他能戰勝皇權,還能不能打敗老天爺,心裡頭可沒準兒啊!

    「汝默,你以為該如何防止蝗災?」

    「回稟師相,防止蝗災的辦法也簡單,無非就是鼓勵百姓,捕捉蝗蟲,朝廷可以懸賞,以糧易蟲。至於已經遭災的地區,要免稅,開粥場,發糧食,還要各地士紳富戶不准追討欠債,落井下石。總而言之,要讓老百姓活得下去。」申時行說完之後,又思量一下,顯得有些遲疑。

    「講,開誠布公,不要把話存在心裡頭。」

    「是。」申時行道:「師相,弟子是擔心蝗災一年比一年嚴重,今年本就少雨,蝗災遍及各省,到了明年,只怕蝗災會更大,倘若年年如此,年年賑濟,朝廷就算有金山銀山,也不夠用的。」

    殷士儋有些不快道:「明年的事情明年再說,今年的關口務必要過去,各地需要多少錢糧,都要給他們,萬萬不可餓死一個百姓。」

    他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咱們剛剛幹了一大票,現在壓力山大,要是餓死了一堆人,就會被人利用,作為攻擊內閣的手段。

    無論如何,先把今年的事情應付過去,其餘的明年再說。

    申時行不太喜歡不顧長遠的作法,可是他人微言輕,不敢隨便插嘴。倒是唐毅沉思一陣,微微搖頭。

    「汝默說的有理,自從嘉靖四十年開始,北方的災情一年比一年嚴重,水旱蝗災交替,隆慶五年,光是給各地賑災的銀子就有一百八十萬元,今年上半年,就花了一百五十萬。按照這個速度下去,朝廷的確吃不消。而且光是發銀子,發糧食,未必能解決災情。」

    「師相明鑑!」申時行忙說道:「弟子以為,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北方天氣越發惡劣,每畝田的出產越來越少,縱使朝廷能賑濟一時,卻沒法賑濟一輩子。不讓北方的百姓找到生路,只怕早晚會有撐不住的那一天,畢竟是幾千萬張嘴啊!」

    申時行點出了麻煩所在,以唐毅的估算,小冰河期的威力,根本不是農業時代能抗衡的,除非弄出了化肥農藥,再弄出無數的機械設備,修水渠,挖水井,北方的土地才能有增產的希望,不然只會一天比一天衰敗,一年的產量比一年少……

    最後就會變成無底洞,朝廷需要不斷往裡面扔錢,一點不扔了,就會流民遍地,進而演變成農民起義。

    該如何賑災,當真要費一番思量。

    「汝默,你以為該如何應付?」

    申時行不好意思撓撓頭,「弟子哪有什麼主意,還是師相決斷吧!」

    「總是藏著掖著就不好了,我可聽說你在漢中主持過賑災,干的很不錯,說來聽聽吧!」

    申時行一激靈,原來師相一直關心自己啊,他的膽子一下子大了起來。

    「師相,那是隆慶三年的時候,漢中大旱,赤地千里,流民不下二十萬,全都聚集在了州城,而漢中的存糧加起來還不夠一個月的開銷,從外面調運,也是遠水不解近渴。」

    聽著申時行的敘述,幾位閣老也都皺了眉頭,二十萬災民啊,這要是放在京城,也夠麻煩的,小小的漢中,應付起來可是不容易。

    卻沒有聽說漢中鬧出亂子,申時行這傢伙有點門道。

    「快說說,你是怎麼解決問題的?」唐汝楫好奇道。

    「回唐閣老,下官遍訪漢中各地,發現田地缺水,原有的水渠也都荒廢多年,難以恢復。下官便斗膽和幾家毛紡場聯絡,從他們手裡換來了二十萬隻綿羊,並且許諾,免費幫著放養,一年之後,羊毛和羊原數奉還。」

    「那有什麼賺的,莫非白幹活不成?」

    「怎麼會!」申時行笑道:「綿羊一年至少能產一胎,甚至一年兩胎,每胎二至四隻小羊,借來的二十萬羊,公母參半,一年之後,漢中百姓手裡就有五十萬隻綿羊。恰逢當是開拓了安南,朝鮮等處市場,呢絨需求大增,羊毛賣了一個好價錢,兩三年的功夫,漢中已經成為陝西有名的養羊重鎮,已經籌建了十幾家毛紡工場,數以萬計的百姓養羊,紡織,比起種田,收入翻了一番不止。」

    提到了這裡,申時行也不無得意,為官一任造福一方,他給漢中留下了一套完整的毛紡工業,北方氣候越來越惡劣,種田不成,養羊卻能大賺。

    他離開漢中的時候,百姓送了一程又一程。

    好幾天之後,他的心裡都暖呼呼的,那份成就和自豪,絕不是普通人能夠體會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18 22:05
第1088章 一代新人換舊人

    申時行介紹了他的救災經驗,趙貞吉道:「辦法的確不錯,奈何北地數省,不能都拿來養羊吧?更何況每畝地養羊的產出遠遠不及種田,北方幾千萬口人,還是養不活的。」

    殷士儋卻不這麼想,他在兩廣幹過督帥,比起趙貞吉要更加瞭解海外的情況,他說道:「大洲公,申大人的法子不一定放之四海皆準,但是他的思路很不錯。我們不能光想著給錢給糧食,還要引導老百姓,找到生計,能有活路。不知道元輔以為如何?」

    唐毅深以為然,「北方即便氣候正常,也因為耕種多年,肥力衰減,難以承擔龐大的人口,加之黃河年年氾濫,治河經費巨大,方方面面計算起來,都是不划算的。我的意見是要轉移人口,推動新的產業。」

    唐毅一錘定音,大傢伙也頻頻點頭,只是該向哪個方向轉移,還需要好好思量。

    唐汝楫率先說道:「元輔,我巡視九邊,考察過各地,以為遼東是一塊寶地兒。」

    「怎麼講?」大家好奇道。

    唐汝楫哈哈一笑,「遼東雖然相比西北,更加苦寒,但是遼東土地肥沃,平原廣闊,一望無垠,而且雨量充沛,遠比西北適合農耕,如果選擇成熟期比較短的高粱,再種植土豆紅薯,一年足夠一熟,而遼東一熟,產量也不下於江南的一年兩熟。」

    「啊,當真如此?」趙貞吉好奇道:「這麼說遼東還真是一塊寶地兒!」

    「不止如此,遼東山嶺重疊,木材豐富,還有許多煤礦,山上有蘑菇,有松子,有核桃,有人參、野味……只要能開通道路,把遼東的寶貝運出來,必定能夠大賣特賣。」唐汝楫又道:「不過要想安穩開發遼東,就必須解決土蠻部,只要消除了土蠻的威脅,才能放心大膽向遼東移民。」

    又要打仗!

    大傢伙都盯著唐毅,這種大事,還是要他拿主意的。

    唐毅比所有人都清楚,遼東就是後世的東北,那可是最好的大糧倉,土肥水美,物產豐饒。而且最為關鍵,越過黑龍江,就是外東北,唐毅上輩子看過一個資料,沙俄在外東北光是黃金就弄到了六千噸!

    六千噸黃金啊!

    那是多大的一筆財富,要是錯過了,簡直是犯罪。

    「遼東的移民勢在必行!」唐毅斷然說道:「立刻命令李成梁和戚繼光做好戰鬥準備,另外朝廷要派出一支人馬,考察整個遼東的情況,儘量往北走,看看遼東究竟有多少特產,多大的經濟價值,又能承受多少移民。」

    很快內閣就同意了,按照唐毅的預估,遼東的工商業,撈金,伐木,採集,至少能吸收兩百萬人,種田也需要兩三百萬人,加上長途販運,養殖牲畜,十年之內,向遼東移民五百萬,是一點問題也沒有的。

    在遼東站穩了腳跟,就向北發展,西伯利亞那麼大的一塊地方,哪怕終年苦寒,開發困難,弄到手裡,當野生動物園也是不錯的,沒事去看看老虎,只要別下車被吃了就成……拿下西伯利亞,就越過烏拉爾山,反正儘量多佔點土地,日後印在地圖上,也是賞心悅目的。

    當然光是一個遼東移民,還解決不了問題,申時行又說道:「師相,弟子提議恢復哈密衛,打通前往西域的道路,以西域的綠洲,足以移民一百萬。」

    申時行一貫小心謹慎,其實哈密衛的潛力絲毫不在遼東之下。

    大明立國之初,北元崩解,哈密從大元帝國分離出來,在永樂年間,接受朱棣冊封,納入了大明的版圖。

    不過由於海上貿易線路發展,路上的絲綢之路黯然失色,明廷沒有向哈密衛大量移民,只是採取羈縻統治,委任國王,統治哈密。

    西域廣闊,從來都是盜匪橫行,戰亂不斷,唯有強者能夠守住家業,哈密王面臨著瓦剌部和吐魯番的雙重夾擊,實力越發衰敗,整個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直到嘉靖初年,哈密衛被吐魯番吞併,當時大明的君臣忙於大禮議,無暇顧及,就這樣,明廷痛失了對西域的控制。

    申時行在西北數年,他注意到了很多糟糕的情況,失去了哈密衛之後,大明的西北邊疆洞開,甘肅陝西四川等地都面臨著強大的威脅,不光包括瓦剌各部,甚至有從大食過來的阿拉伯商隊,他們做生意,也進行傳教,同時還鯨吞蠶食,許多小部落都依附他們。

    原本興旺的西域佛教越發衰敗,假以時日,整個西域從文化上都會擺脫對中原的依賴。

    恢復哈密衛,經略西域,迫在眉睫。

    申時行提出了意見之後,唐毅極為重視。

    三秦故地,是中華龍興之地,漢唐都憑藉關中席捲天下,建立起龐大的帝國,西北決不能被忽視。

    唐毅立刻決定,任命楊安出任甘肅總兵,同時任命馬棟出任哈密副將。另外又掉楊繼盛接任陝甘總督,兼任西域經略,聚集兵將,擇機出兵,光復整個西域,甚至唐毅準備搶佔幾處重要的山口之後,一路向中亞發展,然後再從北方南下印度。

    縱觀三哥的歷史,還是非常歡樂的。

    只要在北方出現了幾萬人的遊牧部落,能聚集起一萬騎兵,並且搶佔了北方的天險山口,整個南亞大陸就會快速臣服。

    向西發展,拿下中亞,拿下南亞,最好再進軍中東,一直打到巴格達……

    唐毅不知道他的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這一天,不過他已經下定決心,大明的戰爭機器要啟動了。

    當然了,不論是遼東,還是西域,環境複雜,氣候苦寒,要想移民看到成果,恐怕要許多時間,沒法立竿見影。

    要知道中原還有幾千萬百姓,嗷嗷待哺呢!

    「安南!眼下最好的選擇就是安南!」

    唐毅斷然說道,他已經得到了報告,在明軍的幫助之下,莫朝已經打敗了後黎的人馬。守住了北方。

    只是莫朝接受了平安的建議,弄得國內人心惶惶,不斷逃亡,而且後黎也遭到慘重打擊,損失數萬之眾,雙方來回拉鋸幾十年,早已經是精疲力盡。

    平安在一封信裡面告訴老爹,現在的安南最稀缺的資源竟然是身體健全的男人。平安也十五六歲了,遺傳了老爹高大的身材,齒白唇紅,瀟灑俊逸,每次上街,安南女子不加掩飾的垂涎,竟然讓他都感到可怕,那就是一幫母狼,要把人都吞下去!

    別說平安,就連王寅那樣的老頭子都被人家垂涎三尺。

    猴子已經淪陷了,聽平安說他已經收了六個妾。倒是平安和戚安國兩個,顯得很怪異,戚安國要學他爹,一生只愛一個,至於平安,那小子純粹是心高氣傲,安南的女子都看不上眼,所以才苦苦撐著,也不知道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安南氣候條件極好,而且很多田地都是新進撂荒不久,只要有人重新開墾起來,就能耕種,半年之內,就會有收穫!

    移民安南,見效快,收益好,經過研究之後,很快被認為是最有效的策略。

    根據唐毅的提議,救災物資要和移民同意書綁在一起,也就是說,想要拿到糧食和銀子,就必須接受朝廷的徵調,開赴海外屯墾田地,反之,則只能拿到極少的糧食,根本填不飽肚子。

    「萬里迢迢,背井離鄉,百姓多淒苦啊!」

    趙貞吉暗暗感嘆,等到內閣會議結束之後,老趙主動留了下來。已經過了飯口,唐毅只是讓人煮了點面條,加了兩個雞蛋,一點蔥花,一點紅油,吃起來噴香。趙貞吉難得胃口大開,吃了一大碗麵條。

    「大洲公,您不要再來點?」

    趙貞吉微微搖頭,「老了,齒搖發稀,眼花耳聾,不堪重用了。」

    按照往常,對這些老臣,唐毅一貫都是很客氣的,這麼說一定會挽留,不過這一次唐毅顯得很沉默,繼續悶頭吃著面條,快速把碗裡的面和雞蛋一掃而光。

    「就拿今天的事情來說,老夫總覺得讓百姓離開生活多年的家園,去海外冒險,一旦水土不服,就會喪命,於心不忍啊!」

    唐毅放下了碗筷,苦笑了一聲,「大洲公,一個家族要想興旺發達,就要有人出去闖蕩,出去開拓,死守著家裡頭,一攤死水,就那麼一點田,一點地,世世代代生息繁衍,人口不斷增加,早晚會不夠用的。讓百姓去開墾土地,到異國謀生,刀口舔血,的確危險異常。縱然想盡辦法,儘量保護他們,也會死傷很多,甚至許多人這輩子再也無緣回到故土,哪怕到死,都會遺憾終身。」

    「可是——這是必須付出的犧牲,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一味的仁慈,一味的軟弱,解決不了眼前的問題。」唐毅態度堅決。

    趙貞吉低垂著老眼,五官緊簇,顯得皺紋更加深沉,老態龍鍾。

    「唉,老夫何嘗不知,可是要去海外,總要讓有本事的人去吧,一幫災民都一無所有,食不果腹,逼著他們出海,老夫以為不妥。」

    「大洲公,那些有本事的人,在哪裡都能混得很好,他們又怎麼會輕易出去?就算出去了,他們也不會去種地伐木,屯田墾荒。」

    趙貞吉又被問住了,老頭子沉默了許久,頹然道:「的確了老了,朝廷政務,非是老夫能承擔的,元輔,我想致仕!」(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18 22:05
第1089章 師徒衣缽

    衰老是所有人都難以抵抗的一件事情,趙貞吉從去年開始,身體就每況愈下,又經歷了囚禁萬曆,審判李氏的事情,雖然文官集團取得了酣暢淋漓的大勝,老夫子也透支了太多的精力。

    而且朝政絲毫沒有因為勝利變得輕鬆,災害,叛亂,打仗,移民,一件件的事情緊緊相連,趙貞吉知道以自己的體力已經支撐不下去了。

    老人的經驗是很寶貴的財富,可是眼下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時代,趙貞吉積累的經驗非但不能幫助他,還會成為拖累。尤其是和申時行等一批年輕官員比起來,他老了,不但是身體老了,見識也老了,跟不上時代了。

    與其留在職位上礙眼,還不如早早回家,含飴弄孫。

    「元輔,老朽去意已決,您也不用勸了,只是老朽還有一些擔憂,不知道元輔能不能解答?」

    「大洲公,您請講,晚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嗯,老朽想知道,咱們會贏嗎?」趙貞吉顯得十分迷茫,這段日子,他不斷承受著良心的拷問,只要閉上眼睛,大明的歷代皇帝在他眼前不斷閃過,大聲痛罵,說他是亂臣賊子,以下犯上,大逆不道……老頭子一宿一宿睡不著,身體的損害非常大。

    他詢問唐毅,無非想得一個心安。

    「大洲公,天命渺渺,遙不可知。前些年有瞭望遠鏡之後,人們就不斷窺探天上的奧秘,月亮之上沒有廣寒宮,沒有桂樹玉兔,也沒有嫦娥吳剛,有的只是一片荒野,坑坑窪窪,太陽也是如此,不過是一個帶著黑點的火球。以此推想,所謂天命,不過是欺人之談。說到底還在人心,芸芸眾生,才是這個國家的主宰。」

    趙貞吉點了點頭,「孟夫子早就教導過,君為輕,社稷次之,民為重,歷代明君賢臣,皆以民為本,則天下大治,反之肆意害民,則天下大亂。」

    「大洲公高見,然則並非所有皇帝都能一心為了百姓,把萬民放在心間,這也是我們推行變法的原因所在。各省諮議局已經成了,由百姓推舉的代表已經紛紛入京,從此之後,每隔一段時間,有各地公推代表,雲集京城,以後大凡法令,都有經由他們批准,才能生效。把訂立規矩的權力交給萬民,日後哪怕皇帝想要隨意推翻成憲,沒有各省代表點頭,也是不可能的。」

    趙貞吉閉目想了想,臉上露出了笑容,「這個辦法不錯,以往都是空說以民為本,如今卻是落到了實處,只是如此一來,怕是元輔的權力也要受到限制了。」

    「哈哈哈,唐某也是天下的一員,脫了這身官服,和百姓沒有什麼差別。」

    趙貞吉越發高興起來,「元輔果然心懷天下,虛懷若谷,有此心胸,變法可期啊!老夫也能放心了。」

    ……

    趙貞吉離開了內閣,而此前高拱因為被罷黜的原因,雖然翻了盤,可是他也沒臉留在內閣,唐毅幾次挽留,高拱執意不從。

    沒有辦法,唐毅只好請高拱轉任資政,負責召集諮議代表會議。

    此外高儀入閣拜相是權宜之計,他在忙活了幾個月之後,身體不堪重負,幾次請辭。再加上之前已經死在獄中的張居正。內閣眼下只剩下唐毅領銜的四位閣老,唐毅,唐汝楫,張守直,殷士儋。

    遞補閣老,迫在眉睫。

    只是原本的閣老產生程序,需要皇帝批准,甚至可以中旨入閣,雖然眼下萬曆沒本錢對抗內閣,也不敢否唐毅的意思,但是終究顯得不合時宜。

    唐毅覺得閣老首先要由吏部挑選資歷能力俱佳的人選,然後內閣和各部尚書侍郎進行投票,確定人選之後,交給諮議會議通過。皇帝僅僅享有發佈任命的權力,說白了,就是個橡皮圖章。

    只是眼下還有許多地方的叛亂沒有解決,諮議代表缺額很大,內閣只能暫時由他們四個撐著。

    不過下一批的閣老已經有了人選,唐毅的同科好友諸大綬、陶大臨、前一科的曹大章、還有唐毅的弟子申時行,王錫爵,都是熱門人選。

    這幾位雖然都出身翰林,可是卻和一般的詞臣不同,他們都經歷了充分的歷練,在很多衙門混過,能力不俗,口碑極佳。

    只是要想脫穎而出,還需要經歷考驗。

    眼下的救災平亂就是最好的機會,唐毅經過了和大家溝通之後,立刻任命諸大綬為兵部尚書,總督山東賑災平叛事宜,他和山東巡撫孫鑨是同科,還是同鄉,正好珠聯璧合,處置山東事宜。

    陶大臨分到了湖廣總督,曹大章負責山西,本來對西北最熟悉的申時行卻被派到了河南,而王錫爵則是被安排到了陝西。

    「師相,這個恐怕不妥當吧?」王錫爵膽子稍大一點,性子也耿直,「弟子平定過伊王之亂,對河南好歹還算瞭解,至於汝默,他在漢中多年,理應去陝西,才能人盡其用。師相,您說是不是?」

    唐毅沒有吱聲,而是看了看申時行,「你也這麼看?」

    「回師相,弟子一切都聽師相的命令。」

    王錫爵氣得哼了一聲,「你就會耍滑頭,壞話都讓我說,好人總是你扮!」

    「元馭兄,依我看未必是好人,師相怕是讓我們扮壞人。」申時行若有所思道。唐毅眼前一亮,申時行這傢伙的確不簡單,看起來自己的接班人沒有選錯。

    「咱們師徒之間,也不藏著掖著,這一次的賑災平叛,情況有些不同,需要把火候拿捏好,千萬不可婦人之仁。」

    「師相的意思是?」兩個人異口同聲道。

    「北方的水旱蝗災越來越多,我們已經確定了移民救災的方略,可是移民豈是那麼容易的,東南弄了快十年,去呂宋的人還不到八十萬,東番島也僅僅一百萬,故土難離,但凡有一口吃的,人就不願意走。這一次賑災的關鍵是要把人趕走!你們明白了嗎?」

    兩個人都露出一絲駭然,王錫爵更是張大了嘴巴,舌頭伸得老長。

    什麼叫把老百姓趕走,想想吧,一群衣衫襤褸,食不果腹的災民,奔走幾千里,又是趕路,又是坐船,還要跑到海外安家落戶。

    一路上會損失多少人,他們心裡頭也沒數。

    保守估計,死一成都算是少的。

    道理誰都能說,比如讓百姓移民海外,他們有更多,更肥沃的田地,能吃飽肚子,還能賺大錢——可是那畢竟是畫餅,遠的摸不著,現實就是要不斷死人。

    而且以往有了災害,朝廷直接發銀子發糧食,這回卻要弄出一大堆的條件,難免讓人心生疑惑。

    偏偏又是這麼個時候,處理起來的確不容易。

    「元馭,陝西那邊需要往外移民,可是也有建立馬場,多養殖牲畜,為的是光復哈密衛,進軍西域打底子!」

    「哎喲!」

    王錫爵眼前一亮,過去的幾年,申時行在漢中做事,他在平定伊王之後,就被調到了宣府,替戚繼光管後勤。

    王錫爵為人豪氣,又八面玲瓏,和那些當兵的相處極好,而且隨著戚繼光、戚繼美幾次進入草原,和盜匪打得天昏地暗,王錫爵還親手砍了好幾顆腦袋。

    一聽說去陝西是為了日後光復哈密做準備,他再也不叫苦了,而且還警惕地看著申時行,生怕他會搶了自己的生意,還偷偷舉起拳頭,那意思是你敢要,我就打你一個滿臉花。

    面對這個幼稚的傢伙,申時行一陣無語,他專心思索著河南,眼下河南最大的問題就是周王等人的叛亂。

    賑災有文章,平叛也有文章……申時行突然眼前一亮,「師相,弟子要是猜的不錯,您之所以留著周王,遲遲不下手,就是想看他鬧到什麼程度?」

    唐毅欣慰一笑,「汝默果然長了一顆玲瓏心腸啊!」

    「兩千年來,皇權深入人心,放在平時,我們永遠不知道他們是真心擁護新政,還是忠於朱明。這些人就像是一個個危險的病菌,潛伏在身體裡,身強體壯的時候,沒有事情,一旦染病了,衰弱了,他們就會興風作浪。而且平時他們也會曲解法令,把好經都給念歪了。」

    「所以留著周王在那裡,就是吸引還對皇帝心存幻想的人聚集在一起,然後一舉消滅!」申時行將唐毅的想法說了出來,同時也嚇得心驚肉跳,看起來師相笑眯眯的,處處像一個聖賢一般,可是真正黑起來,簡直伸手不見五指,暗無天日啊!

    王錫爵也涼快了,怪不得讓申時行去河南的,這傢伙心機深沉,陰重不洩,正好適合幹這種陰險的事情,至於自己這種純潔的好孩子,還是去西北吧,爭取為了大明開疆拓土,名標青史!

    王錫爵生怕再有改變,立刻壓著申時行給唐毅行禮,算是應承下來。

    「師相,我們哥倆眼看著要出去辦差了,我請汝默兄去東來順吃羊肉,補補身體,喝一頓踐行酒。」

    王錫爵拉著申時行,小跑著離開了唐毅的值房。

    這時候旁邊的角門開放,徐渭從裡面晃著胖大的身軀,走了出來,腦門上一層細膩的汗珠。

    「可把我給悶壞了,你這個人啊,太陰險了,連自己的徒弟都算計。」徐渭撇著嘴道:「你把申時行派到河南,是讓他交投名狀,我說的可對?」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0 08:24
第1090章 飛來橫財

    徐渭看得出來,唐毅這傢伙是存了功成身退的心思,但是他留下的一攤必須有人繼承,而且這個繼承者還必須貫徹他的主張,和皇帝繼續鬥下去,還要有本事把皇帝吃得死死的,往大了說,是保護新政,往小了說是保護唐家的安全。

    很顯然,申時行是唐毅中意的人選之一,但是這傢伙和唐毅一個德行,都心思陰沉,表面上光風霽月,開市大吉,可是暗中卻一肚子花花腸子,算計人從來不客氣。

    要推申時行接班,萬一這傢伙掉頭一擊,唐毅的樂子可就大了。

    這也不是沒有前車之鑑,徐階錯選了張居正,被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唐毅可不能犯了徐階的錯誤。

    讓申時行去河南,充當斬殺周王,斬殺保皇派的刀,等到日後即便他上位了,也沒法和皇家修復關係,只能繼續死鬥下去。

    陰險,真是太陰險了!

    徐胖子如是想到。

    「文長兄,虧你讀了這麼多年書,一點長進都沒有……哦,也不對,至少你的肚子越來越大了,懷了幾個?」

    徐渭老臉通紅,低頭看了看比起彌勒佛還大的肚子,官服都遮掩不住的肥肉,滿身游泳圈,當真是讓徐大才子情何以堪!

    「姓唐的,少要挖苦人,徐某這是大肚能容,心寬體胖,不像某些人小肚雞腸!」

    唐毅翻了翻白眼,「你怎麼知道我是算計人?若是他不好好幹,我手下的人怎麼會甘心支持他?要想成為一方利益的代言人,不勇敢往前衝,哪有跟在後面撿便宜的。我唐某人也是在戰場上七進七出,莫非文長兄都忘了?」

    徐渭還真被問住了,這些年來,唐毅也的確不容易,能走到今天,真不知道擔了多少風險。

    「成了,算我說不過你!」

    徐胖子拉著椅子,湊近了一點,「你讓我擬訂《皇室條例》,遇到了不小的麻煩。」

    「怎麼講?」

    「按理說這份條例自然是要限制皇權,但問題是限制之後的權力,是要落到內閣,還是落到諮議會議,日後皇室,內閣,諮議會議三方,要如何劃分權力,另外還要不要設置其他的機構,軍權和財權又屬於哪一方,東西錯綜複雜,眼下雖然拿出了不少草案,可是我看過之後,矛盾甚多,也不好調和。每一項都牽連甚大,這不是我這個小身板能承擔的。」

    徐渭說著,無奈聳聳肩,十分滑稽。唐毅暗暗吸口氣,的確不好辦。他提議各省成立諮議局,就是集合萬民之力,來壓制皇權。大臣的權力來自百姓,而不是來自皇帝,來自上天。

    既然如此,按理說諮議會議才是帝國的核心。

    可是眼下諮議會議草創,各地選拔出來的代表良莠不齊,其中潛在的保皇黨數量不在少數,依靠他們,未必能靠得住。

    如果把權力留在內閣,並非每一位閣老都是那麼自居,而且內閣從一開始設計,就是皇帝的秘書機構,是給皇帝充當顧問的。

    內閣大學士從中極殿大學士起,一直到東閣學士,通通都是五品,如果沒有公孤師少的加銜,唐毅還要穿藍袍呢!

    其實不單是內閣大學士,還包括六科廊,都給事中才七品,典型的以小制大,位卑權重。說到底,也是為了防止大臣攬權,是替皇帝服務的。

    在地方上也是如此,例如三司分權,布政使和按察使互相牽制,另外巡撫雖然是實際上的封疆大吏,可是他們只有三品或者四品,而布政使卻是從二品大員,下屬比上司品級高,手下還有一大堆的參政,巡撫只有孤單單的一個人,強龍不壓地頭蛇,除非特別強悍的巡撫,不然都會被吃的死死的。

    一言以蔽之,大明上上下下,都充滿了制約牽制,以小制大的精神,權責扭曲,病態制衡,目的只有一個,就是保證皇權的安穩。

    如果僅僅是砍掉了內廷,沒有矯正這些扭曲,等到有朝一日,皇帝長大了,依舊可以將散落的權力收回去。

    唐毅閉目寧神,思索了許久,幽幽道:「文長兄,你的意思是要從上到下,徹底調整官制了?」

    「沒錯,我琢磨著,至少督撫要變成常設官,成為真正的疆臣,大學士要變成正一品,宰相要名副其實,六科要提拔位階,達到和都察院同級的狀態。整個文官系統,從上到下,要毫無瑕疵,才能真正扛起責任,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名不正,言不順。」

    徐渭的建議唐毅當然聽得進去,他早就覺得大學士有些怪怪的,聽起來像是學校的教書先生,而不是帝國的主宰。

    實際上也的確如此,所謂大學士,就是教導、輔佐、顧問的,說白了就是服務皇帝的。

    事到如今,還留著原本的官僚系統幹什麼,不如就徹底改革。

    當然唐毅也深深知道,疾風驟雨的改革固然酣暢淋漓,可是觸動的利益太大,遭到的反彈也會非常多。

    更何況架空皇權已經做得很過分了,又籌組諮議會議,方方面面的改革,已經讓很多人緩不過來,應接不暇,繼續弄下去,內憂外患,還真不好收拾。

    唐毅很自信,卻沒有自大,他深知任何改變都需要恰當的時機,比如架空皇權,要不是李氏一夥喪心病狂,把百官當成寇仇,也不會有百官奮起反擊。

    要不是有蝗災,他也沒法大力向海外移民。

    而改革官制,也需要一個非常好的機會,得到機會的辦法有兩種,一個是製造機會,一個是坐等機會。

    究竟該怎麼辦呢?

    唐毅正在思索著,卻沒有想到,一個天賜良機,從天而降,巨大的餡餅落到了唐毅的腦袋上。而送來這個餡餅的正是他的寶貝兒子,唐平安。

    就在不久之前,莫朝的太上皇莫茂洽遇刺身亡,莫朝徹底大亂了。

    平安小朋友敢對天發誓,他絕對沒有下黑手,不過王寅那傢伙就未必了……說起來王寅在胡宗憲手下的時候,號稱毒士,他出的餿主意多了,比如抓捕王直的家人,偽造王老太太的書信,哄騙王直,到處煽風點火,弄得倭寇內亂,互相火拚吞併,人人提到王十岳都不寒而慄。

    只是到了唐毅的手下,這傢伙愛惜羽毛,凡事不喜歡太過出格,有十分力也只用三分,弄得束手束腳,王寅的才能也埋沒了不少。

    來到了安南之後,這傢伙再也沒有顧忌,充分發揮出天外飛仙,羚羊掛角的本事,前不久,明軍集中七千火銃手,加上三萬五千名莫朝士兵,在莫敬恭的率領之下,大戰清化。

    明軍水師封鎖了清化城的海路,並且開炮轟擊城中百姓,擊毀無數漁船。戰鬥持續了十天,清化城中的守軍孤立無援,只能獻城投降。

    拿下了清化之後,莫敬恭大喜過望,簡直要美出了鼻涕泡。

    清化可不同其他的地方,這裡地理位置重要,是南北交通要沖。同時在數年之前,他爹謙王莫敬典就在攻擊清化的時候,受了傷,後來更是丟了命。

    清化是莫敬恭的傷心地,拿下來之後,他立刻屠戮全城,凡是和後黎朝有關係的人,一個不留,足足殺了二十天,血水染紅了海灣,漂浮的屍體吸引來無數的鯊魚,整個城市都籠罩在血腥恐怖之中。

    弄得平安滿心難受,他早早回到了河內,懶得看安南人發瘋。

    莫敬恭瘋狂的殺戮引來了各方的不滿,包括莫朝的勳貴王族,趁機向太上皇莫茂洽諫言,要求解除莫敬恭的兵權。

    莫茂洽當然知道侄子背後是明軍撐腰,他沒有這個膽子,思前想後,決定親自率領人馬前往清化,名義上是安撫地方,收拾人心,實則是約束莫敬恭,免得他胡來。

    莫茂洽按照計畫率領兩萬人馬,在文武的陪伴之下,趕到了清化,接見了自己的侄子,並且加封他為平王,賞賜許多,然後就要調莫敬恭回河內。

    莫敬恭也不傻,看出了伯父要把自己高高捧起來,架空權力。他索性就裝病不出,賴在清化不走了。兩個人就這麼耗上了,不巧的是,一次莫茂洽巡視軍中,觀看軍隊演示火器,正在欣喜若狂,沉醉武器威力無匹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裡飛來了一枚鉛彈,炸開了莫茂洽的腦袋。

    太上皇遇刺了!

    莫朝頓時大亂,皇帝莫全認定了是莫敬恭殺死了父皇莫茂洽,悲憤欲絕,指天發誓,揚言要討伐逆賊,積極調兵遣將。

    莫敬恭有口難辯,已經無暇調查是誰下的毒手,他只能拚命抓住人馬,擁兵自重。

    可是狹小的清化養活不了幾萬人馬,莫敬恭的手下人心渙散,大有分崩離析之勢。他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求助平安,求助大明朝。

    「……莫敬恭允諾,只要大明能支持他,擊敗莫全,奪下皇位,就願意將清化,還有海防港雙手奉上。光是清化一地就擁有四百萬畝農田,按照一個三口之家,耕種四十畝計算,足夠安置三十萬人……」

    唐毅眼前一亮,清化不止有農田,還有大片的森林,還有海港,可以捕魚,可以做生意,移民五十萬,一點問題沒有。而且有了這五十萬移民,鯨吞蠶食,很快安南就會落入掌握之中……

    「給申時行送信,移民工作可以展開了。」唐毅不無欣慰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0 08:25
第1091章 毒計

    吳兌,字君澤,號環洲,是嘉靖三十八年的進士,比唐毅晚了一科,還是三甲進士出身,典型的入仕晚,學歷差。眼下卻是右副都御史,巡撫河南,身為中原重地的封疆大吏,陞官之快,可以說是坐了火箭也差不多。

    很多人都說吳兌能冒起來,是因為他是紹興人,和唐毅的死黨徐渭是同鄉,又是心學門下,攀上了高枝兒,才能爬上巡撫的寶座。

    說這話的人,多半都是官場上的失意者,看人家過得好一點,心裡不平衡,犯紅眼病。

    吳兌能有今天的地位,純粹是一刀一槍拼出來的,他最初任兵部主事,因為政績卓著,一步步升到了郎中,後來唐毅起兵滅了俺答,吳兌負責後勤糧草,十萬大軍,三十萬的民夫,二十萬牲口,他安排的妥妥噹噹,一點差錯沒有。

    從此之後,唐毅就記住了吳兌,還把他派到了大同出任兵備副使。

    別看這幾年朝廷的重心向南轉移,北疆基本沒有大的戰事,其實紛亂還是不少的,比如永邵部就兩次起兵,攻擊大板升。那位倒霉的順義王大成台吉奮死力戰,可是誰讓土默特受損太大,他又年紀輕輕,不能服眾,被打得灰頭土臉。

    幸好大板升城經過了明軍加固,使用水泥強化,永邵部沒有得手。

    眼見的草原又要大亂,吳兌親自統兵,八千步騎,連夜援救大板升,一戰之下,殺了五千多永邵部騎兵,解了大板升之圍。

    他還不肯罷手,又聯合奇喇古特部,鄂爾多斯部,加上土默特部,四面圍攻,愣是把永邵部給徹底抹掉了。

    按理說這種大功臣應該好好重用才是,怎麼從邊疆給調到了中原?

    原來吳兌他做得太絕了,草原上的規矩,消滅了一個部落,青壯是沒有活路的,以馬車輪子為標準,高過輪子的一律殺無赦。

    在攻破了永邵部駐地之後,其他幾個部落也準備這麼幹,吳兌卻送來了一輛四輪馬車。

    哲諾和大成台吉研究了一陣,還是不明白,幸好有聰明人,鐘金繞著馬車轉了一圈,就告訴他們,「去殺人吧,凡是比車輪高的,一個不留!」

    開什麼玩笑啊?

    四輪馬車的車輪比起蒙古馬車要矮了許多,最多只有九十釐米,而草原的馬車至少一米二,足足差了一尺!

    這一尺是什麼概念?

    原本十一二歲的男孩子,長得矮小一點,都能活命,可是按照這個標準,四五歲的孩子都要被處死!

    狠!

    真是太狠了!

    他們哪敢違抗命令,只能舉起屠刀,殺了一個乾乾淨淨。

    等到血流成河,吳兌才姍姍來遲,看著滿地的屍體,不停搖頭。

    「殘忍啊,實在是太殘忍了,虧你們怎麼下得去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不處罰你們,如何能服眾來人,把所有俘虜的女子都給本官帶走!」

    所有婦人,連襁褓裡的娃娃也沒落下,一個不剩,全都帶走了,只給這三部留下寥寥可數的牛馬。

    沒過多久,搬遷到草原種田牧馬的漢子都有了媳婦,不光他們有了媳婦,甚至有人還把女孩買走了,留著給兒子當童養媳,成了親,安了家,移民徹底站穩了腳跟……

    吳兌到處鼓勵通婚,天天充當媒人,打仗是好機會,不打仗也去開什麼相親大會,大肆拉人。

    他折騰兩三年,結果就是土默特等部不但沒有恢復元氣,還弄得人丁流失,眼看著要維持不下去了,每次進京納貢,他們都找禮部痛哭,後來鬧得隆慶都知道了,大明有個專門當月老的吳兵備。

    隆慶耐不住哀求,只好把吳兌從大同調回了京城。

    面對這樣的人才,唐毅哪能浪費,他找個藉口直接給吳兌高昇,跑到河南當巡撫去了。

    吳兌高昇,可把好些人刺激的眼珠子都紅了,他們紛紛學吳兌的作風,弄得邊疆月老遍地,大成台吉等人是一點辦法也沒有,要不了幾十年,整個草原都會擁有了漢家血統,成為名副其實的血脈相連一家人。

    離開了邊疆,到了內地,吳兌倒是沒有像預想中的那麼得意,相反,中原腹心,處處掣肘,想要做點事情,都十分困難。

    就拿這一次周王造反,吳兌正在河南府巡視旱災,結果一掉頭,周王就拿下了開封。吳兌暴跳如雷,立刻要調集人馬,把開封奪回來。

    只是超乎他的預料,內閣竟然下令讓他保守黃河防線,阻止周王人馬過河。

    吳兌眼珠子差點掉下來,就是一幫烏合之眾,他們能和俺答的騎兵相比嗎?一走一過,就把周王幹掉了,為什麼任由他們做大?

    朝廷這不是糊塗了,吳兌連續上書請戰,結果卻是內閣的言辭一次比一次激烈,告訴他必須嚴守防線。

    遵照朝廷命令,雖敗不罰,違抗命令,雖勝必糾!

    面對著混蛋命令,吳兌乾脆躲在府邸,醉生夢死。

    這不申時行到了,這位還一身酒氣呢!

    「君澤兄,果然有大將軍風度,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

    吳兌翻了翻眼皮,「什麼泰山,最多就是一個土堆,不是我心大,是朝廷莫名其妙,就是你那個師父,莫名其妙,也不怕養癰成患,眼下周王一夥可是聚集了五六萬人,號稱十萬大軍呢!」

    「這麼多?」

    申時行低呼道:「君澤兄,你沒有說謊吧?」

    「我騙你幹什麼?」吳兌難得嚴肅起來,一掃倦容,「申大人,實不相瞞,最初周王作亂,應者寥寥,只是王府下屬,加上一些宗室子弟,能湊一兩萬人。可是自從蝗災之後,投靠他們的人馬就越來越多了。」

    「這是為何?」申時行好奇道。

    「還不是周王捨得往出拿糧食嗎!」

    作為太祖朱元璋分封的諸王之一,周王府傳承了近十代,生息繁衍,光是宗室,就有上萬人,加上奴僕家丁,數量非常龐大。

    唐毅之前推行宗室改革,周王府也受到了很大的衝擊,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加上周王朱在鋌還比較開明,很得人心。

    唐毅殺了李太后之後,朱在鋌得到消息,連著三天沒有吃喝,披麻戴孝,朝北痛哭,指天罵地,痛斥奸賊。

    隨後聚集王府人馬,趁著吳兌巡視地方,他立刻搶佔了開封。

    就連朱在鋌都不確定自己能撐多久,他只是想盡一點愚忠,腦袋一熱,就下了決定。誰知老天都在幫著他,一場突如其來的蝗災,席捲中原大地。本來河南就是理學的重要大本營,到處都有保守的士人地主,他們在唐毅的新政受到了不同的衝擊,銅賤銀貴,價格革命,清丈田畝,每一刀都砍在了他們的身上。

    蝗災爆發之後,這些人到處宣揚,說是唐毅以下犯上,殺死了太后,要篡奪大明江山,這些蝗蟲是老天爺派下來的,就是要懲罰唐毅。

    不除了賊臣,災害永遠不會停止。

    老百姓被煽動之下,紛紛跑到開封,一口氣聚集了二三十萬人,周王一夥從中選取青壯,編練人馬,竟然聚集了五六萬人。

    「眼下的河南,只要有糧食,就沒有辦不到的事,別說是當兵打仗,就算是買命,都有人願意給!」

    申時行忍不住頭皮發麻,「君澤兄,真的這麼糟糕?」

    「那還用說,申大人,你最好和首輔大人說一聲,只要朝廷能撥下來錢糧,立刻賑災,把老百姓從周王一夥手裡吸引過來,平定周王,只在反掌之間。」

    吳兌說得懇切,可是申時行腦袋裡卻閃過了另一個念頭。

    周王竟然拿出糧食賑災,聚集了好幾萬的人馬,真是不容易啊!

    「君澤兄,你估摸著周王手裡能有多少糧食?」

    「這個……」吳兌思忖了半晌,道:「我估計至少有三五十萬石,有王府歷年積累,還有其他的宗室貢獻,另外開封府的存糧也有八萬石。」

    申時行頻頻點頭,「那君澤兄以為,周王還能弄到多少糧食?」

    「不太好說,申大人,都說河南缺糧,其實也未必如此,那些大地主的家裡頭,糧囤都是滿滿的,越到了荒年,他們就拚命屯糧。看似不起眼的地主,他們的糧食就能養活一兩千人。周王這些日子大肆封官,州城府縣的地主貢獻了不少糧食,以我的估計,他手上應該有一百萬石左右,甚至更多。不過嗎,養兵消耗很大,今年秋收減產嚴重,周王府未必能撐多久……」

    吳兌把自己知道的情況詳細說了一遍,申時行聽完,越發高興,忍不住哈哈大笑。

    「果然如此!」

    吳兌還不解其意,「申大人,莫非你有妙計不成?」

    「妙計不敢說,不過破開封確是不難。」申時行壓低了聲音,「君澤兄,你剛剛的建議很不錯,不過我以為反其道而行之,或許能更妙。」

    「哦?申大人的意思是?」

    「周王不是捨得出糧食,救濟百姓嗎,不妨就把災民都趕到他那邊,他能管得了幾十萬人,可能管得了幾百萬人?只要把周王手裡的存糧吃光,叛軍也就土崩瓦解了,君澤兄,你以為這個辦法如何?」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0 08:25
第1092章 仁慈的周王

    申時行說出了他的想法,吳兌立刻炸毛了。

    別看你丫的是首輔大人的愛徒,我當年在京城的時候,也和唐毅關係不錯,徐胖子,諸大受,陶大臨,孫鑨這些人都是我哥們。

    你想胡來,先問問我答應不!

    「不行,絕對不行!」吳兌鬍子撅起老高,怒道:「申大人,按照你的意思,把老百姓都趕過來,這要死多少人?而且有了幾百萬人丁,周王會不會乘勢做大?萬一中原糜爛,不可收拾,又該如何?」

    吳兌接連放炮,把申時行的辦法批得一錢不值。

    「君澤兄,你不是說周王一夥是烏合之眾,不值一提嗎?」

    「不值一提,也沒有資敵的!」吳兌大聲怒道:「這些年唐相理財有方,府庫還算充盈,各地的儲蓄倉庫糧食還不少,為什麼就不能拿出來一點,賑濟百姓?莫非你申大人想要中飽私囊?」

    這指控可夠厲害的,申時行連忙擺手。

    「君澤兄,這些年你也清楚,災一年比一年多,一年比一年大,朝廷就算有心賑濟,能每年都撥出一大筆銀子嗎?做不到啊,更何況眼下朝廷對土蠻要用兵,對西域要用兵,安南那邊也在打,呂宋的海軍和西班牙人都拼了好幾次,到處都用錢,師相不容易!」申時行大吐苦水,吳兌卻不領情。

    「申大人,既然朝廷用度艱難,為何還要對外用兵,休養生息不好嗎?」

    「唉,君澤兄,方才不是說了,災害越來越多,只怕不能休養生息,反而是坐以待斃!不對外用兵,哪來的土地安置災民百姓!」

    「哦!」

    吳兌恍然大悟,他老臉通紅,虧自己還在大同幹過,自從擊敗了俺答,從山西、山西、宣府等地陸續向草原遷居了一百多萬人。

    不論是養羊,種地,還是經商,日子都比原來過得好了許多。

    對外用兵,搶奪土地,安置災民,也就是唐閣老腦筋靈活,能想出這麼好的辦法。

    「申大人,既然如此,趕快下令移民。」

    「稍安勿躁!」

    申時行連連擺手,「君澤兄,要想往外移民,有兩個力,一個是吸引力,牽著大家往外面走,一個是推力,逼著大家往外面走,兩股勁兒一起用,老百姓才會快速移民。不論是西域,還是遼東,甚至安南,在尋常百姓看來,都是苦寒之地,瘴氣之鄉,走一趟,恐怕就凶多吉少,甚至有人寧死都不願意離開故土。」

    安土重遷,這是人的本性。

    東南推行移民,是靠著強大的吸引力,還有完善的金融保證。

    到了中原,首先沒有那麼充裕的資金,其次也沒有那麼好的地方,偏偏災情如火,一年比一年厲害,需要移民的規模是東南的無數倍。

    各種條件都不好,那就只剩下一個主意,增加推力,逼著老百姓走。

    「君澤兄,不是我心狠,實在是沒有辦法,犧牲肯定難以避免,但是現在移民越快犧牲的人肯定越少。這也是師相的意思……」申時行抬出了唐毅,這下子吳兌也不敢反駁什麼了。雖然心裡頭還很彆扭,但是不得不點頭。

    「既然如此,下官遵命就是。」

    吳兌踉蹌著出去,申時行坐在書房之中,沉著臉許久,最後搖了搖頭。嘴裡不經意哼起了蘇州的小調。

    都說男愁唱,女愁浪。

    申時行倒不是發愁,而是感慨,讀書入仕,從這一刻開始,他就和好人無緣了。

    其實有些事情可以更緩慢,更細緻一些,或許損害會更小。但是不只是他,包括唐毅在內,都等不及了。

    大明的戰車要啟動了,內部的問題必須盡快解決掉。

    畢其功於一役,成敗在此一舉!

    申時行思索到了半夜,才昏昏沉沉睡去,第二天他早早就起身,匆匆用了點飯,吳兌就帶著人過來,兩位大人離開了衛輝府。

    出了城門,到處就都是災民,到處都是淒慘狼藉,地裡的莊稼被啃得七零八落,有的地方,連一點綠色都沒有。有些地方還有蝗蟲不斷飛舞,大肆啃食。

    他們走了不出十里,竟然看到地上一群黑壓壓的百姓,他們圍著一座小廟,不停磕頭。

    湊到近前,才發現這座小廟是新進落成的,用的都是青磚圓木,吃不飽肚子,還有閒心蓋廟,申時行大皺眉頭。

    「請問老丈,這裡面供的是哪一位神仙?靈驗嗎?」

    老頭看著他們衣著不俗,還騎著大馬,變顏變色,有些害怕。申時行滿臉笑容,「老丈放心,我們就是外鄉人,好奇過來看看。」

    老頭漸漸放下了戒心,他點了點頭,「這,這是蝗大神,能保佑俺們,每天磕頭,蝗蟲就都跑哩!」

    申時行一聽,不停搖頭,「老丈,蝗蟲和神鬼之事沒有什麼關係,遇到了蝗災,要趕快抓捕蝗蟲才是,可以喂雞,炒熟了磨成粉,還能用來餵馬,油炸過之後,也是一道美味佳餚……」

    還沒等申時行說完,老頭的眉毛都立起來了,露出枯瘦的臂膀,攥緊拳頭。其他磕頭的村民也都湊了過來,聽說他竟然要吃蝗蟲,都怒目而視。

    「誰給你的狗膽,敢吃蝗蟲,你怎麼不殺了俺們?」

    申時行被憤怒的人群弄得稀里糊塗,那個老頭啐了一口,「告訴你,蝗蟲都是蝗大神的徒子徒孫,抓它們,明年的蝗蟲還會更多,會遭報應的!」

    「對,老叔祖說得對,你們這些外鄉人,就是沒安好心,要害俺們,滾出去,都滾出去!」

    這幫人鼓噪著衝上來,竟然要動手。

    申時行一看秀才遇上兵有理講不通,趕快和吳兌撒丫子撤退。

    一路上吳兌臭著臉,他也沒想到,老百姓竟然是如此愚頑,簡直不可理喻。

    「把害人的蝗蟲當成神仙,活該他們倒霉!」吳兌氣呼呼道。

    申時行想的倒是更多,「君澤兄,我看你也別著急罵人,每逢蝗災,捕捉蝗蟲乃是各地慣用之法,這一次百姓們反彈強烈,我猜是有人散佈流言蜚語,大肆挑唆所至。」

    吳兌若有所思道:「申大人高見,我也聽聞是有人到處散播,說是內閣以下犯上,招來了災禍,簡直胡說八道。」

    「別管他們是不是胡說,咱們的法子該用上了。」

    走一趟之後,申時行更加堅定了看法,許多百姓把賬已經算到了朝廷頭上,想要挽回人心,只會更加麻煩。

    不如就索性成全周王一夥,讓他們付出慘痛的代價!

    很快總督和巡撫聯名發下了告示,每丁可以領三斗糧食,不過領了糧食,需要答應朝廷的條件。

    第一,家裡有田產房舍土地的,全部要交給朝廷。

    第二,拿了朝廷的糧食,就需要編入軍營,隨時準備出發移民。

    根據上繳的財產不同,移民的地點也不同,交的最少的,要被安排到遼東最苦寒的地方伐木,或者到安南屯墾。

    告示貼出來之後,百姓議論紛紛,往年有了災,朝廷都是大大方方賑濟,怎麼今年這麼小氣,還一大堆條件,這是怎麼回事啊?

    「大傢伙還不明白嗎?這是要坑人啊!」

    幾乎每個告示的下面,都不乏萬事通,他們搖頭晃腦,給百姓們講解。

    「告訴你們啊,那遼東多冷啊?冬天敢在外面走一圈,要是不戴帽子,耳朵就凍沒了,撒泡尿,一邊尿著,一邊就凍了冰!買一瓶醋回來,不小心摔壞了瓶子,不要緊的,提著醋就回家了,怎麼回事啊?都凍上了唄!」

    吸!

    百姓中發出一陣陣驚駭的聲音,眼珠子碎了一地。

    「那麼冷啊,去了還不凍死!」

    「可說呢,那安南怎麼樣?」

    「安南?」萬事通把眼睛一瞟,冷笑道:「知道三國演義不?」

    「聽過一點。」

    「裡面有個南蠻王孟獲,他們的那塊人都不穿衣服,穿樹葉,一個個吃生肉,跟猴子似的。到處都是毒蟲,都是瘴氣,到了之後,十個有九個活不成。沒看到嗎,諸葛亮那麼大本事,為什麼不敢殺了孟獲啊,一定要讓他們心服,就是怕南蠻鬧事!」

    哎呦,連諸葛孔明都怕,老百姓還有什麼咒念啊!

    一個老太太就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

    「老天殺的,衙門口這是逼著人去死啊,還有沒有活路了?」

    周圍人的一聽到,都跟著哭,別提多傷心了。

    「萬事通」又有了主意,一拍胸膛,大聲說道:「都別哭了,鄉親們,我這一肚子都是本事,還不能給大傢伙找個出路?」

    百姓們彷彿抓到了救命稻草,「先生啊,快點給俺們指點迷津啊!求求您了!」

    向四周看看,萬事通壓低了聲音,「都聽說沒有,開封有位周王千歲,他可是賢王,和朝廷的那些奸臣不一樣,他救濟百姓,給糧食,給衣服,給住處,還沒有亂七八糟的條件。」

    「當真?」百姓們都被嚇怕了。

    「那還有假,再告訴你們啊,現在京城的那幫人都是亂臣賊子,他們趁著皇帝年紀小,殺了皇太后,都是活王莽,曹孟德。」

    「挨千刀的!」老太太咬著嘴唇大罵,「他們的心都是黑的,老天爺怎麼不劈了他們啊?」

    萬事達大笑道:「老天爺忙唄,各位鄉親別的不說了,趕快投奔周王,過好日子吧!等滅了奸賊,沒準還能當開國功臣呢!」
V123210 發表於 2016-11-20 23:55
我要做首輔 第1093章 從喜到悲

朱在鋌起兵很倉促,不過他倒不是毫無準備,一來周王一系在開封經營多年,實力雄厚,二來朝廷開始削藩,伊王、遼王、代王、魯王……全都受到了沖擊,甚至干脆發配到了海外。

如果朝廷也要如法炮制,對付周王一脈,朱在鋌肯定不會坐以待斃。

幾年來,他暗中收買打手,囤積糧草武器,豢養江湖豪客,亡命之徒,實力很不俗。但是他也清楚,眼下朝廷兵力雄厚,戰力無雙,根本不是他能比擬的。

不過老天爺都在幫他,先是京城變故,李太后一黨被殺,接著蝗災鋪天蓋地而來。

朱在鋌開始相信天命所歸了。

同樣是太祖子孫后代,憑什么周王一脈沒機會駕坐九五至尊?

朱棣的子孫不爭氣,被大臣欺負的死死的,大權旁落,皇帝不像個皇帝,臣子不像個臣子,還有什么臉執掌江山社稷!

“張師傅,這些日子,有多少百姓來到了開封?”朱在鋌關切問道。

“回稟王爺,來了不下二十萬人,加上之前的百姓,差不多有五十萬眾!”

“開封府本來就有幾十萬人,眼下開封一城就足有百萬之眾啊!”朱在鋌揚天大笑,十分開懷,“古之賢君,十方之民歸之,如水之就下。如今萬民來投,足見孤王眾望所歸,當仁不讓!”

朱在鋌猛地站起,用手指著北方,猖狂大罵,“唐毅逆臣,內閣賊子,等著孤王大軍練成,就一股蕩平,把他們全都誅滅九族,替皇太后報仇雪恨!”

張學顏雖然痛恨唐毅的作為,但是腦子還算清醒,朝廷武力之強,可不是眼下周王能夠抵御的,別看人馬再多,也頂不住九邊的精銳。

一旦龍騎兵南下,一走一過,就足以蕩平開封。

“王爺,臣以為當務之急應該削弱唐毅的勢力,積極拉攏各地的人馬,為我所用。”

“嗯,張閣老所言有理,你覺得誰還忠于大明,可以為我所用?”

張學顏思量一陣,說道:“九邊的幾位總兵當中,戚繼光和馬芳雖然都是唐毅部將,可是這二位心存朝廷,是大明的忠臣,且他們兵強馬壯,若是這二人也倒向了唐毅,就不是只殺李太后的事情,恐怕連皇帝都要廢了。”

“有理!”

朱在鋌道:“張閣老你的意思是要拉攏他們?”

“即便不能拉攏,也不能被唐毅拉過去,臣建議立刻派遣使者,攜帶銀票去說服二位總兵,務必保持中立,不要插手。”

“好!”朱在鋌很快答應了,立刻選出兩個使者,每人攜帶二十萬元的銀票,立刻前往薊鎮和大同。

周王的家底兒雖然不薄,可是一下子拿出四十萬,還是肉疼的厲害。不過一想到天下都要拿到手里,也就不怎么在乎了。

“張閣老,還有沒有花錢的地方?”

“有!”張學顏立刻說道:“王爺,眼下河南處在中原腹心之地,四面強敵環視,非常不安穩,必須靠向一方。”

“先生的意思靠向哪里?”

“湖廣!”

張學顏毫不猶豫道,實際上這也是他們唯一的希望所在,湖廣那邊耿定向已經起兵,只要他能越過長江,打下襄陽府,同時河南的人馬拿下南陽,兩支軍隊就會師了。

而且不止如此,占據湖廣和河南之后,西南平叛的十幾萬大軍后路一下子就被切斷了。要是能把殷正茂和王崇古拉過來,還有西南的土司兵馬,狼士兵,這些兵馬的戰斗力都遠非河南的人馬能夠比擬的。

中原兩省,加上西南諸省,還有四川,都連成一大片,半壁江山就是他們的了。

張學顏勾勒了一副無與倫比的圖景,朱在鋌眼睛放光,渾身顫抖,幾乎中風,他欣喜地拍著張學顏的肩頭。

“先生真是孤王的孔明啊!”

一番“隆中對”讓朱在鋌對張學顏刮目相看。

不過要想實現宏偉的目標,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首先耿定向兵力淡薄,沒有本事突破長江防線,一條天險,徹底將雙方隔開,根本沒法互相聲援。

“王爺,一定要盡快幫助耿大人,他可是為數不多,還忠心大明的臣子,更是南方士人的表率,萬萬不能讓他折了。”

“孤王明白!”朱在鋌一拍桌子,下定了決心,“要多少幫助,孤王鼎力支持。”

“三十萬元軍餉,十萬石糧食。”

“十萬石?”朱在鋌驚訝的叫起來,“是不是太多了?”

張學顏急忙說道:“王爺,湖廣也遭了災,送少了根本沒用。更何況這筆銀錢送過去,耿大人在三個月之內,就能殺過長江,和咱們會師,從此之后,西南取之不盡的兵源,都會聽從王爺的調度,除賊有望!”

朱在鋌終于被說動了,他又派出人手,攜帶著糧食和銀子去聯絡耿定向。只是人馬剛派出去,在外巡視的李幼滋就回來了。他在戶部干過,又是張居正一手帶出來的人,非常熟悉錢谷賑災,跑了一圈下來,整個人滿嘴都是水泡,愁得頭發都快白了。

“太多了,太多了!”

一見面李幼滋就不停抱怨,災民的數量遠遠超出了他們的估計,每天都有幾萬人涌入開封府。

周王他們只注意到了城中的百姓,而出了城,災民才更加驚人,大路上都是艱難前行的百姓,李幼滋從來沒有見過那么多人,在京城都沒有。

黑壓壓的,像是海洋般,永遠望不到邊際,他都懷疑整個河南都搬空了,全都跑到了開封來。

周圍的蘭陽,儀封、通許、杞縣、朱仙鎮等等各地,庫存糧食基本告急,更要命的是還有大批的災民都歸德,汝陽,許昌等地陸續趕來。

最多一個月,甚至更短的時間,糧食就不夠吃了。必須要求王府撥糧食。

朱在鋌還沉浸在萬民歸附的喜悅之中,倒是張學顏腦袋涼快一些,“怎么回事,老百姓怎么會都跑到了開封,難道其他地方沒人救災嗎?”

“有!”

李幼滋苦笑了一聲,“不過比起不救還糟糕。他們要求百姓必須簽署同意書,要交出家產,還要移民海外,朝廷才給糧食……”

“荒唐!”

朱在鋌豁然而起,眉毛倒豎,咬著牙罵道:“果然是逆臣賊子,心里頭一點蒼生百姓都沒有,趁火打劫,逼著百姓出海,他們是在殺人!”朱在鋌長大了嘴巴,口里噴火,怒吼道:“孤王身為太祖高皇帝子孫,斷然不會如賊臣一般侵害百姓!”

朱在鋌走了幾圈,大聲說道:“立刻開倉放糧,從王府再調撥二十萬石糧食。”

李幼滋一聽,可嚇壞了,之前陸續撥出了三十萬石,這么拿下去,不等今年冬天,糧倉就會空了。

“王爺,臣以為應當三思,畢竟糧食也不充裕,各地災民有多,我怕會吃垮了開封。”

“不!”朱在鋌大搖其頭,“前來歸附的都是孤王的子民,怎能讓他們吃不飽肚子?”

張學顏眼珠轉轉,急忙說道:“王爺愛民如子,百姓必定感念王爺的恩德,糧食雖然緊張,可是要不了幾個月,大軍北伐,我們就能從逆賊手里拿到糧食,足夠養活百姓了。”

“哈哈哈,張先生之論甚合孤王之心,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唐毅倒行逆施,他會遭到天譴的!”

朱在鋌囂張地狂笑著,從這一天開始,他竭盡全力,辦好一個賢王的角色,把王府的糧倉打開,敞開供應,各處建立粥場,對老百姓來者不拒。

他還鼓勵其余的宗室拿出糧食,一起賑濟百姓。

一時間中原大地,到處都是贊美朱在鋌的聲音,受到救助的百姓寫萬民書,獻勸進表,鼓勵周王登基。

好多理學士人也都不遠千里,跑到了周王的身邊,朱在鋌興奮之下,大肆封官,把內閣九卿都給配屬完全,天天訓練人馬,準備等到天冷了,黃河封凍,就帶兵北伐。

一片的熱鬧之中,唯獨一個人憂心忡忡,那就是李幼滋,他初步估算了一下,開封府周圍原有的災民,加上遷移過來的流民,總數超過了八百萬,其中有三百萬人一無所有,需要救濟,另外還聚集了十萬兵丁。

光是軍隊人吃馬嚼,加上支付軍餉,每個月就要付出十五萬石糧食。周王奉了一大堆官員,也要俸祿,不多,五萬石。難民每個月也要十幾萬石,光是十月份,就支出了近四十萬石!

不用等到黃河封凍了,光是糧食消耗,就能徹底把拖垮了。

李幼滋越想越不對勁,他深知對手是何等人物,豈會好幾個月都不出手,任由周王做大,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這里面有問題!

李幼滋匆匆向王府跑去,就在路上,突然看到了幾處濃煙,火光沖天,李幼滋辨認了一下方位,險些昏倒。

他不顧一切,沖到了火場的外面,烈焰飛天,黑煙滾滾,一道道火舌躥起,十幾家糧行,整個一條街道,全都籠罩在了大火之中。

李幼滋眼角都瞪裂了,“快救火,救火啊!”

兵丁派上去,他們的目標是那些糧囤,能搶出多少,就算多少吧!

好不容易有人搬出了幾個麻包,大家急忙打開,全都傻眼了,里面竟然裝的是石頭沙土,沒有一粒糧食!
V123210 發表於 2016-11-20 23:55
第1094章大亂大治

進入十一月份,寒風席卷,百草枯黃,光禿禿的大地罩上了一層晶瑩的寒霜,等著陽光照拂,又很快消失。可是饑餓不會像霜,憑空消失,只會更加猛烈地折磨著大多數的災民。

胃里空得厲害,人們把一切能吃的都吃掉了,包括樹皮和草根,這些東西糾結在肚子里,并不會消化,好些人捂著肚子,不停哀嚎。

開封那邊,已經有五天沒有放糧,在三天前,粥場最后的一袋子米被饑餓的百姓搶走了,沒來得及煮熟,直接生吃了,一點都不剩。

如果再沒有糧食運來,餓死人隨時都會發生,或許明天醒來的時候,四周就是一具具的尸體。

一個五十幾歲的老童生靠在樹干上,有氣無力,他不停念叨著,仁慈的周王殿下會送來糧食,仁君不會拋棄他的子民,周王殿下是善良的,仁慈的,公正的,只要他挺過來,就要去參加周王殿下的科舉,蟾宮折桂,平步青云,從此成為人人尊敬的官員,過上顏如玉,黃金屋的好日子……

他最痛恨的就是心學,要不是到處都在講陽明公,到處都在講唐學,他何至于連一個秀才都考不上。

幾十年的蹉跎,鬢發皆白,他一輩子的精力都耗在了八股文章上面。

而如今呢,八股文雖然沒有廢除,可是考題越發靈活,朱熹的那一套標準注解已經被扔到九霄云外。而且從隆慶四年開始,逐漸增加了明算,明法等科目,另外各地鄉試又增加了吏員考試。

選拔機敏精明的,能寫會算,能說會道的,進入官場,最低也是個六房的貼書。

雖然只有芝麻綠豆大,可好歹領朝廷的俸祿,干的好了,還能高升,每年到頭,都有津貼。

眼看著讀了幾年書的晚生后輩紛紛找到了體面的工作,還在考進士科的,多半都家境優渥,心高氣傲,想要拼一個高起點。

像老童生這種,一輩子醉心八股,腦袋跟花崗巖,不會寫公文,不會算賬本,還不會做人,從里到外,都透著酸腐氣的讀書人,實在是沒有任何的用武之地。

沒有變法多好啊,回到嘉靖朝的時候,哪怕嚴嵩當國,也比現在好很多,最起碼那時候自己還能代寫書信謀生。

現在可倒好,滿世界都是念書的學生,尋常書信,自己的娃都會寫,誰還找自己啊!

回去吧,回到嘉靖朝吧,君正臣賢,萬民安康,百姓樂業,自己也能過好日子……

咳咳咳!

又一陣饑餓襲來,胃部痙攣,疼得老童生臉色狂變,他張了張嘴,連點苦水都吐不出來。他像是蝦米一樣,縮在了一起。

過來許久,老童生幾乎要死過去了,有半只破碗,里面裝了些渾濁的水。

“喝吧!”

他顫顫巍巍接過來,仰頭喝干了,稍微舒服一些,抬頭看去,是幾個同鄉的泥腿子,給他喝水的年輕人好像叫柱子。

“好,你很好。等著老夫當官了,一定,一定好好報答你!”

有幾個人一聽都差點吐了,就您這德行,還想著當官呢?還是想想上哪找點土,把你埋了算了。

柱子倒是心腸不壞,他憨厚一笑,“一碗水,算不得什么,俺就是要告訴一聲,俺要走了。”

“走?往哪走?”

“還能往哪走,過河去衛輝,要不就去洛陽,反正哪有活路,往哪里去唄!”

“不行!”

老童生仿佛被雷擊了,掙扎著坐起,連土話都冒出來了,“娘類個腳,去那干啥嘞?”

“還能干啥,活命唄!”

“活什么命,去了就死了!”老童生痛心疾首道:“那都是亂臣賊子的底盤,他們的心都黑著呢,吃人不吐骨頭,知道不?他們要把人都趕到蠻荒之地去,到處都是蟲蛇,都是野獸,你們去了連骨頭都沒了!他們心狠啊,什么都干得出來,把你們趕走了,地就都是他們的了……”老童生越說越氣,竟然嚎啕大哭起來,“先帝死的冤啊,太后死的慘啊,那些亂臣賊子,都不得好死啊?”

有一個年輕人聽不下去了,怒道:“老家伙,這話你說了多少天了?大家伙被你騙到了開封,你說什么周王給糧食,現在有個屁的糧食!大家伙都快餓死了,誰給我活路,去哪都成!”

“就是,都是你這個老家伙,存心害大家伙!”

越說越氣,好幾個年輕人動手就要打,柱子忙把大家攔住了。

“他也不是壞心。”柱子一轉頭,忍著氣道:“俺們啥也顧不得了,活命比啥都強,周王拿不出糧食,俺們只能走,您要是樂意,也跟著俺們走吧!”

老童生仿佛被電了一下,忙縮緊身軀,把腦袋晃得和撥浪鼓似的。

“莫害我,莫害我!”

他連聲說著,怕得要死,那些年輕人也懶得管他。

“柱子哥,別浪費吐沫了,走吧!”

幾個人起身,就往西邊走,剛走出沒幾步,突然聽到老童生發出尖銳的聲音,從另一邊,居然來了許多馬車,還有官兵護送著。

“糧食,糧食來了!”

老童生手舞足蹈,渾身都來了力氣,早說了周王是仁慈的,他肯定會送來糧食的,有活路了,投靠那些賊子的傻瓜,你們睜眼睛看看,白米飯,大饅頭,有的吃了!

他發了瘋一樣往前沖,跌跌撞撞,滿身都是土,總算到了車隊的前面。他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軍爺,有吃的嗎,吃的,小老兒都要餓死了!”老童生不停咽口水。

幾個拿著腰刀的軍漢,看了看他,“老頭,真的要死了?”

“是啊,好些天都沒吃東西了,頭暈眼花的,還惡心發燒,軍爺,行行好,救命吧!”老童生軟軟癱在地上,不停哀求。

軍漢互相看了看,都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還愣著干什么,扔車上去!”

兩個人架起老童生,一下子給扔到了馬車上。

這時候老童生才注意,原來面前的根本不是糧車,而是囚車,外面用葦席遮擋,掀開之后,里面還有幾個人,有的口吐白沫,有的哀哀低吼,伸出干枯的爪子,看臉上都浮腫了,好像活小鬼。

老童生驚駭大叫,“放開我啊,我是忠心大明的,我忠心周王殿下啊……”

不敢撕心裂肺的叫聲,老童生被扔到了囚車里面。

車隊所過之處,只要遇到了將死的災民,都扔進了車里。

大災之后,必有大疫!

為了保證開封的安全,李幼滋已經下令,捕殺將死的災民,把他們都挖坑深埋,對著周王滿心憧憬的老童生,就這樣,還帶著一口氣,被扔到了深深的坑里。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想要爬出來,迎接他的是重重的一記鐵鍬……

“申大人,朱在鋌怕是撐不住了。”

吳兌欣喜道:“根據咱們的人密報,他已經拿不出糧食了,各地的饑民都斷了糧。”

申時行愣了一下,放下了毛筆,“怎么會這么快,按照估計,他的糧食能撐到十二月份,還差了一個月呢!”

吳兌賠笑了兩聲,“我是不知道,不過想來有些人該知道!”

很快有人帶進來一群青衣小帽的家伙,他們見了申時行,就鼻涕一把淚一把,痛哭流涕,大罵朱在鋌混蛋,不知天數,背叛朝廷,是取死有道!

他們還拍著胸脯保證,愿意充當內應,替朝廷滅了周王一伙。

弄了半天,申時行總算是搞清楚了。

他們都是河南的糧商大戶,士紳代表,周王剛剛占據開封,他們有不少都拿出了糧食,迎接新主子,急著捧臭腳。

后來蝗災鬧起來,周王到處借糧,逼著他們出錢幫助賑災。這些大戶都不干了,他們還準備借著大災,發一筆橫財呢,哪里愿意割肉。

而且觀察了一段時間,也知道周王根本沒有雄才大略,肯定不是朝廷對手,他們就越發不配合朱在鋌了。

河南糧價飛漲,他們都開著糧行,明面上應付著平價賣糧的命令,暗中卻把糧食拿到了黑市。

后來他們甚至雇傭人員,冒充災民,領取賑濟糧食,不然開封的糧食怎么會消耗的那么快!

災民越來越多,情況越來越不妙,他們的存糧要么在黑市賣了,要么就運到城外。到處都是眼睛冒著綠光的饑民,誰知道什么時候,會發生搶劫。這幫人一琢磨,開封待不下去了,干脆,燒了糧行,跑到衛輝,投靠申時行了。

當然,他們不會和申時行說實話,但是申時行何等敏捷,旁敲側擊,就知道的七七八八,心里有了數。

“請大家放心吧,朝廷知道你們忠誠,這不黃河封凍之時,天兵所到,周王逆賊有死無活。你們都是朝廷大功臣,我不會虧待你們,一定給你們請功!”

申時行好言安撫,等把他們打發走了,立刻就變了臉色。

“一群無恥小人,相比朱在鋌,他們要可惡一萬倍!”

吳兌沉著臉不說話,顯然他也是怒滿胸膛。

“君澤兄,你馬上安排人手,把河南的士紳商賈都摸清楚,他們有多少家底兒,這一回一并抄了,拿他們的家產,救濟災民!”

吳兌眼前一亮,大笑道:“我還以為申大人不敢下殺手呢?”

“哈哈哈,我是沒膽子,可是師相給了我膽子!”申時行掏出了唐毅的一封信,舉在手里晃了晃,上面只有四個醒目的大字:大亂大治!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08:33
第1095章 算總賬

    支撐開封的糧食系統有兩個,一個是周王朱在鋌主持的救濟系統,針對災民,一個是糧商支撐的,針對普通的百姓市民。

    當商人的糧倉空了,被火燒了,恐懼就像瘟疫一樣蔓延,而且蔓延的比任何一次都要快速。

    沒有糧食,尤其是在災年沒了糧食,簡直比丟了命還可怕,無數的百姓湧向王府,跪地請願,求王府開倉放糧,又去找官員,上萬言書,肯定能高抬貴手。

    相比災民,市民要強大許多,他們更熟悉開封的官吏,哪怕頂層的大員不認識,普通的差官總行吧。大家都鄉里鄉親,能不幫忙嗎?

    別看他們官小,但是權可不小,好多人就趁機大開方便之門。把糧食賣給了普通百姓。

    這個口子一開,那可了不得。

    現在開封城的糧價都到了三元一石,比以往足足漲了三倍,給災民糧食,他們沒有錢,只能白吃。給市民糧食,他們有錢,能大賺特賺。沒人在乎什麼家國天下,周王府的糧倉很快空了下來。

    等到朱在鋌發覺的時候,一切都晚了,糧倉已經空了。別說救濟災民,連維持城內的飢民都做不到了。

    「都是一幫吃裡扒外,利慾熏心的白眼了,殺了,把他們都殺了!」

    朱在鋌瘋狂叫囂,可惜沒一個人敢動手,張學顏沒有膽子,李幼滋也沒有,其他官吏更沒有。

    靠什麼維持開封一隅,靠什麼扯旗造反,還不是這些底層官吏,要是把他們都給得罪了,殺光了,開封也就不戰自潰了。

    「王爺,市民和災民,只能顧一頭兒了。」李幼滋無奈說出了實話。

    朱在鋌非常不甘心,他還要成為賢王,還要讓天下百姓都歸附他,還要搶奪紫禁城的那一把龍椅……

    殘酷的現實擊碎了他的美夢。無論怎麼不甘心,都變不出糧食,都沒有辦法解決困境。壯士斷腕,很難,很痛,卻必須要做。

    比起沒什麼根基的災民,市民顯然更值得的討好。

    朱在鋌下令,約束難民,並且停止發放糧食,全力保證城中百姓糧食。

    大不了就回到原來的狀況嗎,朱在鋌和手下的人全都沒有想到,這一道命令,帶來了多麼可怕的後果。

    有些東西給了,就不好收回來。

    倉促給了,又要倉促拿回來,比起不給,還要可怕。

    心理的落差足以把人逼瘋了。

    災民們都是仰慕周王的名聲,聽說他愛民如子,敞開糧倉,供應飢民,把百姓當成親人,大家才不遠千里,辛辛苦苦趕到了開封。

    當所有人都累得半死,幾乎沒命的時候,朱在鋌突然下令,說原來的命令收回,不給糧食了。

    先是希望,然後失望,比起從一開始就失望更可怕。這不是耍人嗎?

    災民們憤怒了,他們有人選擇離開,去投奔朝廷,也有人成群結隊,開始鬧事,到處搶劫糧食,打砸大戶,鬧得烏煙瘴氣。

    朱在鋌又不得不派出人馬,去壓制災民作亂。可是他忘了一件事,新招募的士兵很多都來自難民,還沒有訓練出來,就被逼著去對付災民,拿起屠刀,殺自己人,除了極少數的牲畜,有幾個能下得去手的!

    再說了,給周王當兵,怎麼想怎麼不對勁兒。

    沒幾天,就出現了逃兵潮,亂兵拿著武器跑了,都是成群結隊,有的幾十人,多的上百人,他們跑出來,再裹挾難民,居然能輕鬆湊出上千人。

    飢餓難忍,他們就去搶掠,就是殺戮,尤其是攻擊那些戒備森嚴的村鎮,把地主家的糧倉打開,只要搶一家,就夠好幾千人吃十天半個月的。

    難民們越來越來勁,地主們也不傻,他們也想出了應對之法,立刻招募災民,搖身一變,成為他們的村莊護衛,一旦匪徒殺來,他們就替主人抵抗外敵。

    開封周圍,就好像一片狩獵場,食肉動物到處搶掠,而食草動物結陣自保,偶爾的時候,食草動物還會露出猙獰的獠牙,狠狠來一口,也分不清到底誰是吃肉的,誰是吃草的。

    外面大亂,朱在鋌也別想置身事外,實際上他的兵力陷入快速萎縮,每天都有人逃跑。追隨過來的那些士人也嗅到了不安的氣氛,紛紛稱病,乾脆就悄悄跑了。

    熱熱鬧鬧的一場叛亂,一場大戰沒打,光是拖,就把自己拖死了。

    朱在鋌只覺得無比的荒謬,他從頭到尾,都不知道自己怎麼稀里糊塗從賢王變成了害人精,天堂地獄,竟然只是咫尺之遙。

    幸福來得太快了,走得更快!

    孤王不甘心啊!

    「張閣老,李部堂,孤王不能再等了,要起兵,立刻北上,只要打下更多的地盤,拿到更多的糧食輜重,才能維持下去。」

    朱在鋌的感覺是對的,可是方法卻是讓人搖頭的。

    出兵,有把握嗎?李幼滋默默在心裡畫了一個大叉。

    人馬沒練成,糧草也不夠用,倉促出兵,除了找死之外,還能有什麼作用?他有心反對,卻發現朱在鋌和張學顏都打定了主意。

    是啊,一場叛亂,不出兵打一場,實在是太丟人了。

    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麼,只是由於不甘,就倉促發兵。

    朱在鋌拿出了王府僅有的三萬石糧食,又拿出了八萬多兩銀子,他還想去找其他的郡王,輔國將軍等等宗室借錢借糧,很不幸,這些人的府門都是關閉的,沒有人出來。

    無恥!

    朱在鋌破口大罵,氣得咬碎了牙齒,難怪老朱家被人欺負,都是你們這些自私自利的飯桶,怎麼就和你們是一家人?

    罵夠了,朱在鋌只能頹然訕訕離開。

    明天就是出兵的日子,今天卻狂風如吼,冷風嗖嗖,鵝毛大雪,從天而降。

    氣溫迅速下降,可怕的寒流吹過黃河,到了後半夜,河面就完全封凍了。

    「大人,河面凍上了。」

    申時行披著厚重的呢絨軍服,站在河邊眺望,茫茫的夜色,漫天的飛雪,他只能看到朦朧的一團,偶爾有點點亮光,那就是開封!

    「過河吧!」

    一聲令下,吳兌親自率領人馬,分成三路,踏著冰面,快速衝到了對岸。

    他們出現在開封城下的時候,正好是天色剛剛放亮,也是溫度最低的時候,人們都躲在被窩裡,捨不得出來。

    專業的爆破小組,衝到了城下,點燃了火藥,不到三分鐘之後,古城開封就天搖地動,城門炸開。

    吳兌一馬當先,衝進了城中。

    見到明軍殺進來,叛軍紛紛豎起了白旗,所到之處,幾乎沒有什麼打鬥,就平順地接管了開封。

    吳兌一度都認為自己是在做夢,莫非城中有埋伏不成?

    可是直到他殺到了周王府,才終於相信了,這場叛亂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周王朱在鋌提著寶劍,親自督陣,王府的侍衛奮死力戰。吳兌第一次遇到了真正的麻煩,他的部下連續衝擊了三次,都被王府的火銃弓箭打了回來。

    到了第四次,吳兌真的氣瘋了,他親自提著鬼頭刀,充當督軍,誰敢後退一步,立斬不饒。

    明軍嗷嗷怪叫著,衝了上去,戰鬥差不多半個時辰,王府的侍衛死傷過半,終於打破了周王府的大門,吳兌搶先衝了進去。

    到了王府之中,竟然沒有發現朱在鋌,他立刻下令搜查,一直找到了書房,才看到地上的斑斑血跡。

    朱在鋌殺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還砍死了王妃,然後抹了脖子。

    劍深入肉裡,不但割斷了氣管血管,還深深印在了骨頭上,用力一扯,竟然沒有拿下來。

    「給他個全屍吧!」

    吳兌難得仁慈了一回兒,至於其他人,就沒有那麼客氣了,張學顏被抓到之後,就不停跪地求饒,吳兌乾脆讓人打斷了他的兩條腿,不是喜歡下跪嗎,就永遠跪著吧!

    至於李幼滋,他還算硬氣,被抓的時候,破口大罵,痛斥奸賊,頗有視死如歸的架勢。

    「還不把他的牙齒給我敲下來!」

    士兵立刻揮舞刀柄,狠狠砸在了李幼滋的門牙上面,一顆、兩顆、三顆……滿嘴的牙齒都敲光了,他活活疼得暈過去。

    領頭的人都完蛋了,叛亂輕易就結束了。

    從頭到尾,都沒有什麼激戰,一走一過,就輕鬆完成,比起演習還要容易。只有深知前後經過的吳兌,才會感到震驚,甚至惶恐。

    平時不聲不響的申時行,竟然是這麼厲害的狠茬子,他用難民為武器,去解決叛賊,結果輕輕鬆鬆,就弄得周王自亂陣腳,迅速潰敗。

    不愧是唐毅選中的人才,真是夠狠,夠厲害的!

    能打能拼那是本事,可是會用巧勁,能四兩撥千斤,更是功夫。吳兌絲毫不敢小覷這個狀元郎了。

    倒是申時行,他此刻一點也不輕鬆,甚至他的頭皮都炸開了。

    師相告訴自己,要大亂大治,眼下倒是大亂了,可如何才能大治,真的要費一番心思才行。

    他在人馬簇擁之下,進入城中,離著老遠,就看到黑壓壓的一群人,都是開封的名流士紳,還有豪商巨賈,他們跪在路邊,恭迎王師,像是眾星拱月一般,把申時行請到了巡撫衙門。王府的戰鬥還在繼續,只有巡撫衙門勉強能夠招待。

    大家賣力獻慇勤,申時行一開口,卻把所有人都嚇住了。

    「你們之中,有多少給叛賊錢糧的,該算算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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