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我要做首輔 作者:青史盡成灰 (已完成)

 
mk2258 2015-11-18 21:51: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57 1053597
V123210 發表於 2016-11-29 18:00
我要做首輔 第1115章 李成梁惹禍了

繼承了李氏基因的萬歷皇帝是個很堅強的人,他在幾次試探失敗之后,卻不肯輕易死心,唐毅雖然一再表明,他做滿三任首輔,也就是萬歷十年,就會致仕。

萬歷并不相信,即便唐毅真的走了,對萬歷也不是什么好事。以唐毅的威望和地位,他一旦致仕回鄉,立刻聲威大振,就會成為和周公孔孟一般比肩的圣人,是活著的圣賢,他的話就是金科玉律,定下來的規矩甚至比朱元璋的祖制還要牢固。

真到了那一步,日后內閣大學士只做兩任,蕭規曹隨,誰還搭理他皇帝啊!萬歷不是要斗倒唐毅而已,他還要拿回屬于自己的一切!

沉思了一夜,萬歷終于有了主意。

他坐在龍書案的前面,仔細思量半天,寫了一封親筆信,首先是慰問遇刺的唐毅,接著又說一些人太過猖狂,目無國法,簡直可殺不可留!

身為天子,萬歷憤怒不已,他想不到天下大治,竟然還有喪心病狂之人,他想更加了解國事,故此提議恢復五日一朝,在皇極殿聽候百官上奏,盡快熟悉情況,做好一個皇帝……

“居心叵測,圖謀不軌!”

平凡讀完了信件,就給扔到了一邊。

“爹,萬歷分明是想借著臨朝的機會,剝奪內閣權力,他根本沒安好心!”

內閣之所以能夠成為帝國的中心,其實和皇帝怠政有解不開的關系,嘉靖避居西苑二十年,隆慶六年幾乎就沒怎么上過朝。

皇帝懶惰,不愿意辛勞,自然大學士就顯得日益重要。

可萬歷沒有祖父,父親的幸運,他現在哪怕累死累活都愿意,只要先把權力拿回來就好!

只要上了朝,百官朝賀,他就是大明的至尊,哪怕一句話不說,上下尊卑就擺在那里,可以做文章的地方就太多了。

“平凡,爹考考你,你說我該怎么做,要不要答應?”

平凡低著頭,他看到書信的一剎那,自然不想答應,可真是如此,老爹還會問自己嗎?莫非唐毅會答應他?

“爹,孩兒不明白,您老打得什么算盤。”

唐毅拍了拍兒子的肩頭,笑呵呵道:“傻小子,爹教給你,還有你哥本事,是讓你們在爹爹老了,不中用的時候,撐起咱們唐家。同樣的道理,我的改革成果,只有在我下臺之后,才會看到是否成功。我在臺上,萬歷翻不了天,假如我離開了,人亡政息,大臣們撐不住,重新回到了君王獨治,那就證明我失敗了。假如他們撐住了,把萬歷的力量擋回去,維系我留下來的規矩,那么你爹的變法就成功了。”

唐毅從椅子上站起,面上含笑,“從今天開始,萬歷干什么我都不會限制,讓他折騰吧!我已經給了文官集團太多的力量,如果占盡優勢,他們還不能壓制皇權,那他們不如找個茅坑淹死算了。”唐毅沒好氣道。

平凡沉吟片刻,突然笑道:“爹,假如他們真的不成呢?”

“那不是還有你嗎!”唐毅老氣橫秋道:“別告訴我,你還不懂怎么利用金權,掀起一場滔天風浪!要真是如此,你小子趁早滾蛋,別占著好位置。”

“哪能啊!”平凡撓了撓頭,自信十足道:“爹,您就放心吧!”

唐毅答應了萬歷上朝的請求,只是唐毅以遇刺之后,身心俱疲為由,請假休養。

連著四次早朝,萬歷就像是一個神像一般,一句話都沒有。

可是到了第五次,突然出現了問題,在早朝的時候,御史張鶴鳴突然上奏彈劾寧遠伯,遼東總兵李成梁。

譚綸的臉色一沉,“李成梁乃是國之重臣,豈是輕易可以彈劾的?還不退下!”

面對譚綸的呵斥,張鶴鳴絲毫不懼,挺直胸膛,大聲說道:“李成梁奢侈無度,貪婪成性,又濫殺無辜,罪惡滔天,如此之人,竟然能執掌遼東重鎮,肆意胡為十幾年,正是因為有人在背后庇護!”

“你說誰?”譚綸須發皆乍。

張鶴鳴面對滔天威壓,額頭也見汗了,卻還在硬頂,“誰替李成梁說話,就是在說誰!”

“放屁!來人,把違背議事規則,擅自言事的張鶴鳴拿下!”

這些年來,唐毅早就強調,彈劾臣子,尤其是重臣,不能光憑著風聞言事,必須有切實證據,走完整的流程。不管有罪沒罪,要經過都察院,內閣,參謀部,刑部,有十足把握再拋出來。

張鶴鳴貿然在早朝捅出來,有罪只會打草驚蛇,沒罪呢,又動搖軍心,實屬不當,譚綸要處罰他,名正言順。哪知道王家屏竟然站了出來。

“譚閣老,自古以來,言者無罪,張大人言之鑿鑿,要是不聽他把話說完了,只怕會讓人心生疑竇,反而不美。我也相信李成梁將軍是國之干成,十分可靠,把誤會解釋清楚就好了。”

許國和呂調陽這時候也站了出來,紛紛打圓場。

“張鶴鳴,你既然敢攻訐李成梁,就必須拿出足夠的證據,要是有一個字胡說八道,國法無情!”許國貌似在訓斥,實則卻給了張鶴鳴說話的機會,他立刻抓住,大聲說道:“在去歲冬月,李成梁攻擊女真王杲部失利,損失人馬三百有余,他竟然殺了五六百普通百姓,向朝廷報功。三個月之前,李成梁又糾集部眾,攻擊王杲之子阿臺,建州左衛都指揮室覺昌安攜子塔克世入城勸降。誰知李成梁貪功心切,喪心病狂,竟然偷入城中,斬殺阿臺不說,還殺了覺昌安父子,以致遼東女真各部人心惶惶,烽煙遍地。李成梁視國法如無物,大膽妄為,肆意殺戮,敗壞大明天威。如此罪將,竟然扶搖直上,并且加官進爵,位尊權重,簡直豈有此理!”

張鶴鳴說完,從懷里掏出一份血書,舉過頭頂。

“這是塔克世之子送來的鳴冤血書,懇請朝廷做主。”

一直端坐在龍椅上的萬歷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了一絲不易覺察的笑容。

真是天賜良機!

李成梁是唐毅任用的鐵桿心腹,當年除掉李氏一黨的時候,別的領兵大將都沒動,唯獨李成梁殺到了京城,替唐毅充當打手爪牙,滅了東廠,除掉內操兵丁,都是李成梁下的手。

這家伙心黑手狠,從來不留情面。

這么多年過去了,萬歷想起來還記憶猶新,總算是找到了對付他的機會。

李成梁可不只是一個人,他消滅了阿臺,還向朝廷請功,很多人都得到了賞賜嘉獎。不說別人,唐毅已經是太師之尊,升無可升,還得到了左柱國的榮銜,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

如今李成梁出了問題,他們肯定都難逃干系。

萬歷真想一聲令下,就讓人把李成梁抓起來,話到了舌尖兒,他生生咽了回去,發難的時候還不到,且看唐毅一黨如何應付吧!

要是他們敢包庇李成梁,到時候下手就更加名正言順了。

“張鶴鳴所言,是真是假?”唐毅幽幽問道。

譚綸猶豫道:“元輔,遼東情況復雜,下官一時說不好。”明顯,他在提李成梁遮掩。

唐毅看了看申時行,“汝默,你說說。”

“回師相,我以為應該是真的。”申時行道:“李成梁好大喜功,為人又猖狂貪婪,不知道收斂,殺戮幾個人不算什么!而且弟子覺得他殺的人不是多了,而是少了,比如塔克世的那個兒子,就不該留在世上,還弄出了血書,簡直太大意了!”

譚綸本以為申時行要埋怨李成梁幾句,結果一聽這話,一點脾氣都沒有了,反而瞠目結舌,張了半天嘴,只能說道:“真沒想到,申閣老這么有見地!”

申時行抱拳道:“譚閣老,向外擴張本就是血腥的,對待異族,也不能光靠著仁慈懷柔。李成梁殺良冒功不對,可是他殺的多半都是女真人,并沒有漢民。這些年向遼東移民數百萬,漢民和女真人搶奪土地牧場的事情時有發生,雙方互相攻擊,總體上來說,漢民吃了不少虧。李成梁所作所為,也是替他們報仇雪恨,沒有什么可以指責的。”

申時行先亮明了態度,譚綸頻頻點頭,十分贊許,他以往覺得申時行太書生氣,還擔心他有些腐儒的見識,難以承擔大事。現在看起來,是自己多慮了,唐毅選中的繼承人,又豈會是個草包!

“師相,譚閣老,現在的關口不是咱們怎么看!畢竟覺昌安和塔克世名義上是大明的臣子,已經歸附大明,李成梁無故殺了他們,在道義有虧。方才弟子講的道理,只能在臺面下說,不能放到臺面上,更不能用來給李成梁辯護。這一次他們抓的議題很準確,我們一下子就處在了道德的下風,情況很不妙。”

畢竟有些事情只能做,不能說。就拿向各處移民來說,削減當地土著的數量,推動融合,這是必然的選擇。在遼東已經算是客氣的,南洋這些年被滅了多少部落族群,簡直數之不盡。

只是一旦拿出來說,未免就落人口實。

“不管怎么樣,李成梁幾次越過黑龍江,開疆拓土,身負大功,如果因為這么一點小事,就被拿下了,我是不答應的!”譚綸大聲嚷嚷道。

唐毅深吸口氣,“汝默,我也是這個意思,李成梁必須要保,至于該用什么手段,你自己拿主意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6-11-29 18:02
我要做首輔 第1116章 理想與現實

十幾騎在直道上飛馳而過,好像閃電流星,快的讓人瞠目。為首的是一個二三十歲的漢子,壯碩魁梧,滿臉的塵土,被汗水沖得一道一道的,十分狼狽。戰馬渾身是汗,長大了鼻孔,不停喘息,眼看著要撐不住了,騎士們還在拼命向前……

這伙人正好從遼東而來,跑在前面的家伙就是李成梁的長子李如松,從張鶴鳴彈劾李成梁開始,整個朝堂就掀起了一股浪潮,紛紛上書攻擊李成梁。

都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這些年李成梁也的確很過分,他大肆屠戮,搶占牧場草原,提拔親族,李氏家族在遼東枝繁葉茂,光是在軍中一大堆子弟當官還不夠,還涉足毛紡,霸占港口貿易,搶占金礦。據說光是李成梁名下,就有牧場不下兩萬頃,牛羊十萬只。

李成梁早年素狠了,一旦發跡起來,貪得無厭,為所欲為,哪能不招恨。

現在保皇黨已經把李成梁視作千里長堤的蟻穴,只要干掉他,進而就能推翻唐毅的殖民擴張戰略,然后從根本上扳倒唐黨。

這是一環扣一環的,緊密相連。

最初他們彈劾李成梁貪墨、濫殺、冒功,漸漸的挖得更深了,有人甚至找出來在萬歷六年的時候,土蠻部岱青臺吉已經投降了大明,結果李成梁貪圖人家的妻子,岱青忍無可忍,重新反叛,李成梁順勢滅了岱青一部,將男丁殺了一個精光,還把草場據為己有。

因為一己之私,就浪費國帑民財,隨便發動戰爭,豈不聞好戰必亡!

再有,這些年來,朝廷處處以利為先,搶奪殺戮,各個藩國漸漸失去了對上國的尊重,戰戰兢兢,誠惶誠恐,戰禍不斷。

從極北到西域,再到印度,南洋,每一處都戰火連綿,朝廷每年光是軍費就要支出三五千萬,還要發行上千萬的戰爭債券。

軍隊就好像一個吞金的猛獸,占用了太多的財政,長此下去,早晚會拖垮朝廷……

這些論調借助報紙,鋪天蓋地傳播,很多人出來痛陳,說是大明已經丟掉了仁義,失去了藩國的尊重,道德淪喪,國將不國。

他們列舉,說是光是萬歷八年,就核準了四千多死刑,向海外流放了十多萬人,如此嚴刑峻法,自從成祖爺之后,就再也沒有發生過。

百姓戰戰兢兢,小吏兇狠如虎,原本的家族崩解,子女不孝順父母,老人被遺棄街頭,比比皆是,天下混亂不堪,社稷顛倒,黑白不分……千言萬語,只有一個目標,那就是隆萬新政,就是首輔唐毅!

“看起來他們的確是有備而來啊!”唐毅微微嘆口氣,這幾年的變法相對來說,的確是太快了,太猛烈了,很多沖擊都是想不到的。

比如唐毅為了鼓勵發展工商,移民海外,為了激發更多人的創造性,必須摧毀宗法體系,他要求司法下鄉,把原本被族老家長把持的宗法大權收上來。

相應的,很多動輒幾百口,四世同堂,五世同堂的超大家族紛紛崩解。

儒家向來主張相親相愛,一家人都要住在一起,小輩要在老人面前承歡,人越多越興旺,越安康。

可是這種大家族問題太多,比如家族成員的勞動所得都要進入公賬,由長輩進行分配,難免就出現不公平的情況。

多勞不能多得,結果就是游手好閑的人越來越多,真心干活的人越來越少,而且大家族之中,往往順從一個長輩的意見,認為老人吃的鹽比小輩吃的米都多,經歷多,有見識,凡事都要借助他的智慧。

可是別忘了,如今是什么時候?

三千年未有的大變局,老人的經驗非但沒有絲毫用處,相反還會成為負擔。開明的老人主動放權,可是有些頑固不化的,死抱著規矩不放。

比如在順天府,就發生過一個案子,一個十歲的女孩,偷了鄰居的一只母雞,結果被家中的老輩兒給抓了起來,在祖先祠堂先是打了二十鞭子,接著還要把偷東西的手給剁去。

正巧當時王用汲率隊巡視地方,發現之后,立刻予以制止。

經過調查,王用汲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女孩的父親在一年前病逝,家中的族老認為他只有女兒,沒有兒子,就把他的家產收歸族里。

只剩下女孩和母親相依為命,母親數月之前又病倒了,家里頭一貧如洗,餓得幾乎要死。女孩去哭求,族里也不肯拿出一點糧食接濟她們。

無奈之下,女孩才偷了一只母雞,要給母親補身體。

案子不大,可是王用汲認為非常有代表性,立刻向內閣呈報,得到唐毅批示之后,王用汲立刻處理。

女孩偷了一只雞,雖屬偷竊行為,但是金額很小,且情有可原,并且得到了原諒,僅予以口頭批評教育。

相反,家中的族老竊取財產在前,又私設公堂在后,拷打未成年人,損害身心,手段殘忍,行為惡劣。族老被判處十年徒刑,其余參與者,分別三到五年不止,另外勒令他們立刻歸還被侵占的家產,還要承擔一切訴訟費用。

結果出來,天下大嘩,整個大明都分成了兩派,有人力挺,認為這是司法的一大勝利,伸張正義,主持公道,并且應當作為判例,日后在分家析產,以及保護未成年人上,多有借鑒。

反對的一派則認為這是以下犯上,而且涉及到財富繼承權的問題,妻子是外姓人,無權繼承財產……

雙方口誅筆伐,鬧騰了好幾個月,最后內閣經過數次會議,最后拿出了方案,認為繼承權的優先次序是配偶、子女、父母、祖父母……并且日后處理案子,不光要看性質,還要看程度影響,決不允許私設公堂,決不允許任何長輩以勢壓人,欺凌后輩。

顯然,內閣是堅決支持王用汲的。

自從隆萬新政以來,這種新舊交鋒,就幾乎每天都在上演,雙方唇槍舌戰,殺得不亦樂乎。

如今借著李成梁的事情,舊派發起了聲勢浩大的反撲,勢頭之猛,比起以往都要強無數倍。

身在漩渦中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李如松都感到了徹骨寒冷,都說吐沫星子淹死人,一點不假,光是看那些報紙上,一個個聳動的標題,一篇篇殺氣騰騰的檄文,簡直要把他爹挫骨揚灰了不可。

李如松深深吸口氣,也顧不上餓得痙攣的胃部,趕快到了相府,沒敢走大門,從后門進來,遞了二百元的門敬,沒敢說見唐毅,只說求見二公子。

等到平凡出來,李如松撲通就跪了下來。

“二公子,救命啊!”

平凡也認識李如松,這些年來,論起往相府送禮,首屈一指的是席慕云,這位唐毅的好學生向來舍得花錢,珊瑚、玳瑁、貓眼、鉆石,什么好送什么。

近年來,李成梁的勢頭更猛,甚至超過了席慕云,他送貂皮、碩大的東珠、百年山參、還有外東北的黃金,數額之大,僅次于席慕云。

平凡收禮的次數多了,自然熟悉李如松。

“可別給我行禮,趕快起來吧。”

平凡拉著李如松進了府邸,李如松滿臉通紅,局促不安。

“二公子,您可要救命啊,他們這是要弄死我爹啊!”

平凡深吸口氣,“李兄,人家不單要弄死你爹,還想沖我爹下手呢!”

“不會吧?”李如松瞪大了牛眼,他真的害怕了,這么多年,就沒有能難住唐毅的事情,莫非他老人家都頂不住了?

那自己爹會不會有麻煩啊?

李如松越發惶恐,額頭上滿是汗水。

“不用怕!”平凡突然笑道:“他們有張良計,咱們有過墻梯。”

“元輔有主意了?”李如松驚喜交加道。

平凡伸出手指晃了晃,臭屁道:“這點小事還用得著我爹,光是他徒弟就夠用了!”

攻擊李成梁的勢頭越發猛烈,在許國等人的堅持之下,朝廷派遣了督查御史,前往遼東,徹查李成梁的問題。

不到一個月之間,就傳回了消息,拿出了更多的證據,李成梁一下子就成為全民公敵。大有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勢頭。

李如松是心急如火,他甚至都覺得老爹是不是被唐毅給拋棄了,弄到了這個份上,還有翻盤的機會嗎?

就在這個時候,都察院掌院鄒應龍上書,他認為李成梁的確罪大惡極,應該嚴懲不貸。同時李成梁侵占的田產,拿到手里的森林,牧場,河谷,礦藏,都應該交還給女真各部,同時要向土蠻部賠禮道歉,賠償損失,以彰顯大明知錯能改,虛懷若谷的決心。

同時還要暫停移民,防止雙方沖突,將遼東的數百萬移民遷回內地,放棄黑龍江以北的龐大國土,不要開墾金礦。

至于冤死的覺昌安和塔克世父子,應當建祠祭祀,收拾建州部落人心。

鄒應龍早年彈劾嚴嵩,名滿天下,他拿出了意見,好些保皇黨的還跟著起舞,一起嚷嚷著要嚴懲,可是再仔細看一遍,他們全都傻眼了。

鄒應龍哪里是彈劾李成梁啊,分明是替李成梁保駕護航。

你們攻擊李成梁濫殺無辜,到處搶占土地,無惡不作,那好啊,不殺人,不要土地,還賠禮道歉,看你們愿不愿意?
V123210 發表於 2016-11-30 23:03
我要做首輔 第1117章 華麗致仕

直接去庇護李成梁,顯然是愚蠢的行為。這家伙做了太多膽大包天的事情,加之不知道收斂,哪怕唐黨內部也有人對李成梁有意見。

保皇黨選他作為突破口,其實是深思熟慮,很有見地的。

申時行經過短暫盤算,就知道用尋常手段,即便保下了李成梁,也會影響唐黨的聲望,得不償失。

他干脆反其道而行之,等到保皇黨把聲勢造起來,把招數用老,他才發動反擊。保皇黨想用李成梁鏈接唐毅,進而推翻新政,申時行則是干脆把新政獲利的人都卷進來。

李成梁是錯的,要糾正錯誤,就要退還土地,就要賠禮道歉,就要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來。

這下子可好玩了,原本沉默的人再也坐不住了。

開什么玩笑,這些年大家伙誰沒有從殖民擴張中獲利?

就拿遼東來說,每年向朝廷進獻十萬兩黃金。

靠著這一筆黃金,大明儲蓄銀行才能順利發行大明金元。如今大明已經初步建立起三層貨幣體系。

最底層的是銅圓,靠著呂宋的銅礦支持,中間就是銀元,主要是貿易盈余,還有倭國的白銀,至于最頂層,是金元,基本上就是遼東黃金再撐著。

遼東關系重大,涉及到貨幣安全。十幾年前,西班牙制裁,造成大明白銀短缺,直接使得晉商土崩瓦解。

慘重的教訓,殷鑒不遠。誰也不是傻瓜,一旦動了李成梁,動了對外的殖民的國策,造成貨幣動蕩,誰能承擔責任?

哪怕對李成梁有意見的人一琢磨,孰重孰輕,也是分的明白的。

很快一股強大的挺李的力量出現了,他們利用報紙輿論,徹底展開反擊。他們痛批某些朝臣一味空談,不了解遼東的情況,竟然將女真視作自己人,為了蠻夷出頭,欺負自己的將軍,簡直讓人寒心,是在自廢武功,毀掉大明的萬里長城。

甚至有人說這是大明版的風波遺恨,好家伙,直接被李成梁說成了大明版的岳飛,那害李成梁的,不就是秦檜嗎?

“豈有此理!”

許國暴跳如雷,王家屏唉聲嘆氣,呂調陽也無精打采,他們籌劃了許久,好容易發出的致命一擊。

就算動不了唐毅,也能削弱唐黨的聲勢。

哪知道前一半很順利,結果在制勝的關鍵時刻,讓人家徹底翻過來了。現在很多從變法收益的人猛然驚覺,原來一旦讓保皇黨上臺,改變國策,他們的利益就會收到嚴重沖擊。這些人仿佛從睡夢中醒來,立刻評估唐毅離開之后,可能產生的影響。

大家算來算去,越發驚恐。

他們發現保皇黨幾乎反對唐毅的所有主張,新政該何去何從?所有人都失去了方向,變得迷茫起來。

甚至越來越多的呼聲,要求唐毅繼續留任,千萬不要辭去首輔之職。

“我一定會按時辭官!”

唐毅面對著所有的知縣,認真說道:“從嘉靖年間算起,前后二十多年,宦海生涯。唐某深知戀棧不去,貪圖權位,會帶來多少嚴重的后果!隆慶變法以來,改的東西很多,而最關鍵的就是吏治。吏治改革的核心就是形成一套完整的系統,官吏的培養、考核、升遷、一直到致仕退休,都要有嚴格的規程,能者上,庸者下,保證選拔的人才能夠真正負擔責任。要給予他們足夠的時間做事,而有幸扛起重擔的人,也要知道進退。長時間處在高位,與底層隔絕,不懂老百姓想什么,不知道天下情況的變化,就難免會出錯誤。從隆慶二年入閣,十幾年的光陰,該做的事情,我都已經做了,有些已經完成了,有些正在關鍵時刻,還有很多剛剛開了個頭兒。”

“隆慶新政,并非是唐某一個人的,而是集合了無數人的心血,未來的朝堂,也絕非某一個人的,而是所有官吏百姓的。你們每一個人肩上都挑著沉甸甸的擔子。有人說知縣是芝麻官,當年我也曾做過一段時間知縣,這個官職可不小,治下幾萬,十幾萬的百姓,無人不仰望,他們的福禍就系在青天大老爺的一念之間。”

“你們做官,要首先對得起治下的百姓,要對議政會議保持足夠的尊重,水可載舟亦可覆舟,議政會議來自民間,他們是民意的體現,只有引導遵循民意,把百姓的福祉裝在心頭,才能做好父母官。”

“大明朝很大,可以說是地大物博,可實際上,真正富庶的地方并不多,哪怕最繁榮的浙直兩省,也有太多貧窮的百姓。光靠著大明的土地,是無法供養這么多百姓的。尤其是自從萬歷元年開始,大明的戶口就在快速增長,我們必須為了百姓找到更多的土地,種植更多的糧食。”

“閉關自守是沒有出路的,必須昂首闊步走出去,在對外擴展空間的時候,難免會出現碰撞摩擦,究竟該如何選擇,考驗著當政者的智慧?我認為應該尋求雙贏,最好的目標是大家都獲益,可是坦白講,實際的事務,和我們的理想是有沖突的。我以為作為一個大明的官員,一個接受百姓供養的官吏,必須為了大明的百姓而奮斗,這是做官的基本要求,他枉顧大明子民的利益,就應該受到懲罰。”

唐毅前后花了三天時間,同各省的縣令進行交流,聽取他們的意見。

這里面有進士出身,心學的門下,也有多年的老吏,沒有新政,他們一輩子也當不了縣令,還有很多國子監生,經過多年培訓歷練,成為了一方百里侯。

大家經歷各異,出身也很不相同。但是唐毅對每個人都是和藹可親,同大家談論政務,往往一針見血,話不多,卻讓每一個人撥云見日,獲益匪淺。

“歸根到底一句話,就是要富民,要讓百姓有生計,有錢賺兒。每一個縣都要發揮優勢,尋找產業項目,擴大貿易交流,互通有無。不能光盯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鄰近的區域要整合,要溝通,把大家的力量集中起來,就沒有解決不了的困難!”

三天的會議結束了,數千個縣令卻獲益匪淺,他們和大明的傳奇面對面。唐毅的和藹,唐毅的睿智,讓他們大開眼界。

尤其是唐毅秉承一顆公心,實在是讓人動容。

以往做事艱難,主要是因為不論做什么,都有一些人在旁邊掣肘,拉后腿,添麻煩,當攪屎棍子。

官場規范之后,什么都有了規矩,就能減少內斗,把心力都用到一起。

只要大明自己不亂,就沒人能夠撼動我們!

毫不夸張地說,唐毅和所有縣令暢談,徹底掃除了新政的障礙,哪怕保皇黨再上躥下跳,也無濟于事。

整個大的趨勢已經徹底落到了唐毅的手里,萬歷任何折騰都顯得可笑非常。

萬歷九年,按照唐毅的設想,從上到下,一場聲勢浩大的京察大計展開,不合格的官吏被撤換,年老昏庸的被淘汰。

任期和年齡,越發成為選用官吏的重要因素,皇帝的權威被完全排除在外。

一轉眼,萬歷十年到了。

唐毅依照自己的約定,請辭首輔大學士,并且辭掉了太師銜,一品大員,變成了普通百姓。

在唐毅的安排之下,內閣完成了改選。

唐毅、曹大章、譚綸、魏學曾、呂調陽、許國六位閣老一起致仕。

申時行晉位建極殿大學士,接替首輔一職,次輔落到了陸光祖的手里,至于保皇黨碩果僅存的一位閣老,王家屏僅僅是三輔而已。

六位閣老致仕,又重新遞補了四位閣老,使得內閣維持在七個人,這四位閣老分別是陶大臨、王錫爵、羅萬化、沈一貫!

清一色的唐黨干將,光是唐毅的學生,就占了三個名額。

消息一出,保皇黨上下都氣瘋了,尤其是萬歷,更是怒不可遏。他本以為趕走了唐毅,就鏟除了最大的對手,天平就會向他傾斜。只要沒了唐毅這個妖孽,就再也沒人能壓制皇權了。

可是哪里想得到,唐毅這個魂淡,在最后竟然全部辭掉官職,連榮銜都不留。

他走的干脆,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直到此刻,人們終于相信唐毅的承諾,在臺上的時候,唐毅受到百般猜忌,有許多人懷疑他。說他獨攬大權,圖謀不軌,還說他對不起隆慶皇帝,要陰謀篡位,居心叵測……

種種指責,在唐毅辭官的一剎那,全都停止了,銷聲匿跡。唐毅用行動證明了那些都是中傷,沒有一個字是真的。

如今的大明朝,只剩下對唐毅的贊美和不舍。

人們追憶這十年的種種變化,東南的百姓能吃上肉了,中原的百姓能吃飽肚子了,而且十年間,人口增加了三千萬不止,沒有災荒,沒有大片餓死人,沒有了橫征暴斂的小吏……多了學堂,多了醫院,多了平坦的道路,多了希望……

百姓們成群結隊,前往相府,遠遠望一望,又滿懷激動離開了,他們舍不得打擾唐毅的安寧。

“長安宦游,也該結束了。”

唐毅親手翻騰著種種的物件,收拾著書籍衣物,見申時行到來。

“汝默,為師要走了,接下來的任務就要靠著你了!”唐毅拍了拍申時行的肩頭,申時行咧著嘴苦笑道:“師相,弟子人小力薄,關鍵時候,還要師相幫忙才是!”

“嗯,天下人都會支持你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6-11-30 23:04
我要做首輔 第1118章 老仇人

唐毅在交接了所有政務之后,沒有任何留戀,只帶著家人,裝了兩大車的書籍,從京城離開。

唐毅出京的那一天,還是半夜三更,京城到處出現了無數的火把,一個接著一個,慢慢的整個京城,都籠罩在了紅光之中。

這一刻,萬歷也沒有睡覺,他站在了宮中的最高處,舉目眺望著,每一點火光,就好像一粒炭火,落到了心頭,漸漸的把他的一顆心燒焦了,烤熟了。

萬歷煩躁地走來走去,暴跳如雷,他憤怒,惶恐,卻又無可奈何。

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出現了,雖然之前有過估計,可是真正當唐毅辭官,飄然離去的時候,產生的動靜實在是太大了。

從這一刻開始,唐毅就是真正的道德完人,再也無可挑剔。

立功,唐毅南北奔忙二十幾年,柄國十五載,開疆拓土,刷新吏治,挽救威望,如今的大明盛世,皆是唐毅的一己之功。

立言,唐毅著唐學三書,發表《總體戰》,主持編修《大明會計紀要》,撰寫《邏輯學》,重新闡釋心學,不敢說著作等身,但是每一部書籍,都開創了一個學科。而且唐毅將數學引入了各級衙門的管理之中。考評官吏不再是靠著風評,靠著士林清議,而是真正看經濟的成長,百姓的收入,治安情況,國策落實,教育發展。雖然說數字出官,未必盡善盡美,但是至少這是一套相對合理的考評體系,文官之間,越發認同,而考評的合理,也極大限制了掌權者肆意胡為。

立德,功成身退,辭去一切職務,毫不戀棧。唐毅不是那些嘴上嚷嚷著視功名為糞土,卻滿心想著發跡成名的虛偽文人。他真正走到了權力的頂峰,甚至有資格行廢立之舉。可是十年光景,唐毅嚴守職分。從沒有大權獨攬,事事以內閣集體意見為主,不論是用人,還是推行新政,全都開誠布公,讓人無可挑剔。

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這是圣人的標準!

縱覽大明朝二百年,最接近的人物就是王陽明,再向前推,理學宗師朱熹,他的學說統治了幾百年,可本人德行太爛,加上他在政治上沒什么建樹,實際離著圣人的標準很遠。

再說的過分一點,孔孟二圣如何?他們也不過是周游列國,兜售治國理念,可是到頭來一事無成,不過是寫了幾本書,到了幾百年后,才被尊奉為圣賢。真正在世的時候,鮮有功績。

唐毅可不同,他不但有著書,還有實踐,而且還真正開創了一代盛世。真正做到了知行合一。

此刻,唐毅正式超越了王陽明,成為歷代讀書人的標桿,一座無法企及的高峰!

京城百姓,扶老攜幼,文武百官,士農工商,甚至聚集在京城的各國使者,天下的商賈,紛紛走上了大街。

年幼的孩童依偎在父輩的身邊,聽著他們講述著,這一座市場是唐毅做順天府尹的時候,修建起來的,這條水泥路面是唐毅在隆慶二年建造的,那一棟高樓是萬歷二年修的,那一座學堂是元輔撥款建造的……

一件件,如數家珍,大家此刻才猛然發現,這十幾年的光景,大明竟然發生了這么多的變化,一切的一切,都源于唐毅一手主導的隆萬新政。

何其幸運,他們見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何其幸運,他們能見證歷史的一刻!

“元輔的馬車到了!”

不知道誰大喊了一聲,大家尋聲望去,果然一陣馬蹄聲,護衛隊在前面開路,唐毅的馬車從后面相隨。

所過之處,百姓深深作揖——唐毅在五年前已經正式要求廢除跪拜禮,可是從元朝開始,通行了幾百年的跪拜,哪是那么容易改變的,在世間還廣泛存在著跪拜,甚至有人叫囂,不下跪磕頭,要此膝蓋何用!

當唐毅離開之后,他的要求瞬間就深入了人心,沒人敢說三道四。

等到唐毅的馬車離去,人們緩緩抬起頭,眼含淚水,大聲喊道:“元輔走好!”

“大人一路順風!”

“老大人,別忘了大家伙!”

“常回京城看看啊!”

各種各種的呼聲,此起彼伏,唐毅坐在馬車之中,他沒有撩開車簾,只是閉目養神。腦子卻是一片煩亂,什么都聽不進去。

他很擔心,幾十年執掌權衡,下來之后,會不會像很多退休的老人一樣,染上了可怕的退休綜合征,沒有文件批閱,就給家里的菜單簽字同意……很快他覺得自己不會那么無聊,他有很多的愛好,比如回到老家,聽聽昆曲,聽聽評彈,養花、種草、釣魚、寫書,安享天倫之樂。

不過真正讓唐毅掛心的還是朝局,他用自己的致仕,給了皇權致命一擊,可以說漂亮到了極點。但是,他面對的是幾千年修煉成精的一只怪獸,能不能徹底殺死,還未可知。

而且就在他離京的前一天,京城內衛指揮使,原錦衣衛大都督陸繹突然暴斃而死。

陸繹作為陸炳的兒子,父子兩代執掌錦衣衛,他們知道了太多的秘密,也遭到了太多人嫉恨。

雖然錦衣衛改組十年,但是恨陸家的人還不在少數,陸繹猝死沒有引發太多的風浪。可是唐毅心里清楚,其實這是保皇黨的報復,他們報復內閣爭奪失敗,用暗殺的手段鏟除對手。

無獨有偶,在萬歷九年的時候,成國公朱時泰也死了,朱應楨接替成國公爵位,只是朱應楨軟弱無能,身體又很差,不能擔當大任。

天子右弼已經落到了英國公張元德的手里。

這兩個人事變動非常不尋常,可整個文官集團的反應堪稱遲鈍,也讓人摸不著頭腦。

京城內衛和天子右弼,其實是管著萬歷的安全。

唐毅在日,萬歷的小命就捏在唐毅的手里,可是唐毅離開了,內閣誰也沒有這個份量繼續掌控萬歷,故此只有退步,至少讓萬歷感到一些安全,不至于整天活在恐懼之中。

這是文官集團戰略性的讓步,大家希望萬歷能夠見好就收,不要繼續奪權,可是誰也不敢肯定,萬歷會輕易讓步,早晚有一天,雙方還是會攤牌的,沒有了唐毅主持,文官集團能不能打贏這一場艱苦的戰斗,實在是不好說……

當然了,唐毅暫時還不需要管這些事情,他忙碌了多年,總算能夠放松下來,出了京城,在通州上船,直奔天津。

這幾年的功夫,京城不斷向外擴張,通州已經和京城并在了一起,連成一大片。中間修建了軌道馬車,每天定時都有挽馬拉著大車,往來兩地。而最近正在研究將蒸汽機裝在車輛上面,有了蒸汽機驅動,整個交通都會大變樣。

到時候天津和京城之間的運河多半也就要廢棄了,唐毅沒準就是最后一班的客人。船只順風順水,一路趕到了天津。

當年唐毅做過順天巡按,主持天津開海,而從那一刻開始,天津就走上了繁榮之路。

在柄國期間,唐毅有意分化京城的功能,把天津定位成北方的經濟中心。這十年下來,天津越發繁榮,勢不可擋。

天津官銀號幾次擴充資本,已經幾乎和交通行并立,成為北方的金融中心。天津發達之后,又廣泛設立學堂,發展教育。在萬歷二年,由北洋公司出資,在天津興建北洋大學。

相比東南的諸多學校,北洋大學更加專業系統,而且拋棄了學而優則仕的理念,他們的讀書人不再是為了當官,而是真正面向整個社會。

天文、歷法、數學、航海、軍工、物理、化學、哲學、法律、商貿……諸多學科,匯集了大明朝最優秀的一批學者,蒸汽機就是他們和東南的一些學校聯手研制出來的成果。

在天津,唐毅真正嗅到了自己想要的氣息,京城層層疊疊,到處都是官僚,一切以求穩求安為目標,無過既是大功,難免死氣沉沉,令人窒息。

可是到了天津,就完全不一樣,這里的讀書人沒有那么強大的功利之心,也不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當官上面。

天下的學問何止千萬,并非孔孟之道,做官之學才是最上等的,萬事萬物,都值得去研究,去探索,他們窮究道理,試圖用自己的學問,去改變這個世界。

唐毅特意見了一群研究數學的年輕人,令唐毅驚訝的是他們已經弄出了微積分的理論,唐毅可是清清楚楚,從微積分出現之后,數學真正和生產緊密結合起來,很快就會創造出無與倫比的價值!

永遠不要低估國人的聰明才智,這些年的苦功,終于開花結果了。

從離開京城,唐毅臉上的笑容就沒有斷過,當初在嘉靖年,他曾經跑到過小站,花了兩年多時間,著書立說,轉眼將近二十年過去了,唐毅再度故地重游,在小站逗留了十幾天。然后再不遲疑,乘著船,從天津南下,前往老家蘇州。

“絕不能讓唐毅回到家中!”

眼望著遠去的船只,有人暗暗咬牙,他一轉身,從碼頭出來,到了一座小院之中。令人驚訝,在正廳里竟然坐著剛剛致仕的大學士許國。

見外面有人走進來,他急忙站起身,“子維兄,下一步該怎么辦?”

此人摘下了斗笠,滿頭白發,勝過霜雪,臉上皺紋堆累,老年斑橫生,只是兩只眼睛,十分明亮。

赫然正是曾經敗在唐毅手里的張四維,他還活著!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 14:38
第1119章 故地重遊

     歲月是誰也抗拒不了的東西,前後二十年,曾經的天下之傑紛紛凋敝,陸炳、嚴世蕃、嚴嵩、楊博、徐階、張居正、高拱……這些人或是失敗喪命,或是老朽不堪,自然離去。新一代的年輕人又沒有成長起來,論起來權謀之術,唐毅算是首屈一指,獨孤求敗,再也沒有對手。

    要說誰還能和他掰手腕,或許眼前這個衰老不堪的張四維,就是唯一的人選。

    曾經的晉黨領袖,可不是尋常人物,當年晉黨慘敗,楊博一蹶不振,回家之後,沒有一兩年,就死去了。

    張家的人也先後死去,那一段時間,張四維嘗到了一夜白頭的滋味,他瞬間衰老不堪,疾病纏身,幾乎死去。

    不過張四維撐了下來,他咬牙撐著,用最卑微的方式活下來,為了躲避唐毅的追殺,他甚至不惜裝死,在寺廟裡足足躲了十年的時間,從曾經的內閣大學士,變成了一個僧人,即便是最熟悉他的人,也不敢相認。

    這十年來,無時無刻,張四維都在苦心琢磨,尋找復仇的機會。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當張四維跳出了朝堂,他終於發現了唐黨是一個何等的龐然大物,從上到下,從裡到外,越是想不到的地方,唐黨的實力就越是強大,幾乎遮天蔽日,無與倫比。

    張四維常常暗自苦笑,要是早一點意識到唐黨的底蘊,他們根本就不會想著把持貨幣發行權,也不會奢望擊敗交通行,主宰大明的金融。同樣的,也就不會嘗到失敗的苦果,無數人苦心經營,兩百年的積累,幾乎一夕之間,土崩瓦解,多少人都被逼得傾家蕩產,懸樑自盡,投河覓井,怎麼死的都有,怎一個慘字了得!

    利令智昏啊!

    跳脫的張四維更加冷靜,以唐毅的勢力,哪怕要取代朱明天下,也未嘗不可。囚禁李太后,審判,殺死李氏一黨,就證明了唐毅的實力,他的確能做得到。

    但是唐毅為什麼沒有做?是他真的忠心大明?還是沒有野心?

    張四維認為都不是,真正的忠臣不會背著皇帝,像是蜘蛛網一樣,網羅那麼多的勢力!

    他有更大的追求!

    虛君實相,控制皇權,跳脫興衰治亂的怪圈,真正實現萬世太平……張四維把心學的書籍找到,仔細研讀東南學者的論調,漸漸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唐毅是個有理想的人,他每一步都深思熟慮,仔細精算。他要鬥的是幾千年的皇權,要打破的是孔孟道統!

    得到這個答案,張四維渾身寒顫,不得不伸出了大拇指,野心真夠大的!

    研究的越多,張四維甚至開始認同大逆不道的想法,假如他還是一個大學士,沒準會加入其中……當然了,這只是他個人的想法,實際上保守的晉商根本不會同意,他們喜歡和皇帝合作,依靠特權發財。至於同行之間公平競爭,靠著真本事致富,對不起,沒有那個興趣。

    以前因為利益不會走到一起,如今仇深似海,更不會了。

    「老夫還觍顏活在世上,不過為了復仇而已!」

    張四維斜著眼睛,看了一下許國。

    「許閣老,別怪我沒提醒你,唐毅到了東南,那就是龍如大海,虎歸深山,從此之後,再也沒人能制住他了。」

    許國臉色淒苦,「我當然知道,可是眼下唐毅如日中天,一旦暗殺他,只怕會激起大亂,到時候不好收拾!」

    許國憂心忡忡,抬頭看去,卻發現張四維冷笑不止,用看白痴的眼睛,在看著他。

    「莫非,我說錯了?」許國猶疑不定。

    「蠢材!」張四維咬牙道:「還看不明白嗎?知道什麼是功遂身退嗎?是天之道!是天道!唐毅走到了這一步,他就是活著的聖賢,哪怕他沒有任何官職,只要一聲令下,就會有無數人甘心受他驅使,而且拖延時間越長,他的權威就越強,直至形成慣例,誰也撼動不了。咱們陛下不會甘心永遠當一個傀儡吧?」

    許國是個很驕傲的人,被罵得像是一個孫子,他很不高興,卻也絲毫沒有辦法,張四維說的一點錯也沒有。

    離開了京城,就會明顯感到越是商業氛圍濃厚,越是經濟繁榮,越是年輕一代,對皇權的敬畏就越少。

    這麼多年,哪一次內閣交替,不是血雨腥風,嚴嵩弄得夏言身首異處,徐階讓嚴嵩家破人亡,唯獨到了唐毅這裡,內閣權柄和平交接,再也沒有亂七八糟的事情。

    如果再平順交替幾次,就會新成慣例,官僚集團就會徹底擺脫皇權的制約,張四維說的一點錯也沒有,留給萬曆,還有保皇黨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盡快殺死唐毅,哪怕再多人鬧事,都是一幫耍筆桿子的,成不了事。只要肯花錢,把邊軍安撫住,就不會亂到什麼程度。」

    許國沉吟了許久,他雖然仰仗張四維的謀略,但是自己也未嘗沒有算盤。

    無論如何,張四維說的都對,唐毅就是活著的聖賢,殺了他後果實在是太難以預料了。

    「斗膽請教一句,你們晉黨在軍中還有多少力量?」許國目光如電,緊緊盯著張四維,想要從他的神態之中,找出一絲有用的東西。

    張四維坦然自若,淡淡笑道:「還能剩多少?唐毅對朝堂能容忍一二,你們還能留在內閣添亂,可是軍中他從來不手軟的。」

    「這麼說你們一點力量也沒了?」許國驚得臉色大變,心說既然如此,還用得著和你們合作嗎?

    面對質疑,張四維雲淡風輕,「唐毅這個人什麼都好,可他偏偏要做聖人。想做聖人就要愛惜羽毛,就不能把事情做絕,既然如此,就難免有些疏漏。」

    張四維笑道:「好歹也是百年的積累,沒有那麼容易垮了。這裡是邊軍將領的情況。」說著他拿出了一份小冊子,送到了許國的面前。

    「這些人的嗜好、脾氣、秉性都寫的一清二楚,該如何安撫拉攏,都有方法,照著做就行了。」

    許國眼前一亮,雙手顫抖著,接過了小冊子,輕輕翻開,越看越是喜悅。

    乖乖,不愧是經營了九邊一百多年,犄角旮旯兒都被看得清清楚楚。有了這份名冊,哪個將領能夠拉攏,哪個能收買,哪個是唐毅的鐵桿,哪個還心存忠義,都一目瞭然。

    抓在了手裡,許國終於恢復了信心。

    「大恩不言謝,張大人,下官這就告辭了!」

    張四維頷首,目送著許國離開,他的嘴角翹起,不無得意地笑著,突然一陣咳嗽,急忙摀住了嘴,從手絹上露出了一絲紅色。

    父母兄長死的時候,張四維傷心過度,就留下了咯血的病根兒,只要情緒激動,就會吐血。

    「一副臭皮囊,能撐到唐毅死,我就知足了。」平靜下來的張四維,帶著無盡的蕭索。

    ……

    從天津南下,唐毅走的還是運河,和十年前,陪同隆慶南下,走的是同樣的路線。

    唐毅還記得,自己和隆慶坐在一起,吃煎餅大蔥的場景,歷歷在目。那個傻乎乎的隆慶,都走了十年了,唐毅突然覺得十分酸楚。

    莫非真是老了,只有人老了才會不斷懷舊,不斷想著往事……

    「老爺,船頭風冷,披著點吧!」

    王悅影將一件貂皮披在唐毅的肩頭,唐毅順手抓住了她的腕子。

    「這麼多年了,唯有你陪在我的身邊,夫妻攜手,百年終老,生死相隨!」唐毅感慨笑道:「你不是總說小站的日子是這輩子過得最順心的時候,我已經讓人準備了三十畝田,一頭耕牛。回到太倉,男耕女織,相伴永遠。」

    王悅影滿臉憧憬,同樣用力點頭,她自然是嚮往那樣的日子,平平淡淡,才是滋味悠長。不過她心裡有一本賬,世上的事情,哪能那麼容易。

    「老爺,俗話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奴家也不懂什麼大事,可是臨離京的時候,陸繹陸大人突然死了,我這些日子總是琢磨,生前權柄滔天,人所敬仰,多少大人物,死了之後,默默無聞,連一點動靜也沒有。有人喪心病狂,有人趨炎附勢,人情冷暖,官場現形……老爺,您不得不防著啊!」

    真是想不到,媳婦竟然講出了這麼一番道理。

    唐毅自從離京,就一顆心想著未來的好事,心情激盪,顯得有些遲鈍,有些失常。此刻他猛然驚醒,還沒到真正放心的時候!

    唐毅立刻返回船艙,叫來了自己的手下。

    「去給申閣老送個消息,立刻送五皇子就藩,不得有誤!」

    五皇子就是焦美人替隆慶剩下的遺腹子,前些年潞王朱翊鏐暴病而亡,當然,這是對外的宣稱,實際上朱翊鏐更名改性,被送到了琉球,讓他學習海洋知識,掌握航海技巧。再長大一些,就把他送到南洋,或者送去印度也好。

    他雖然不是隆慶的兒子,卻流著張居正的血液,人生得一知己不容易,能得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更難!

    唐毅的確比起以往,更加顧念舊情,他的座船繼續向前,不遠處就是濟寧,當初就是在這裡收拾了衍聖公一脈,這一次會有什麼等著他呢?
V123210 發表於 2016-12-1 21:27
我要做首輔 第1120章 運河殺戮

什么叫做改革,說穿了就是得罪人,歷來做事的都是譽滿天下,謗滿天下,從來沒有僥幸的。

當初唐毅陪著隆慶南巡,拿下了衍圣公一脈,孔尚賢被囚禁在鳳陽,三年前憋憋屈屈死了,其余的孔家子弟失去了優待和朝廷的庇護,往日里魚肉鄉里,害了無數的百姓,現在人家都找上門來,天天打官司,光是被抓起來的孔家子弟就有不下二百人,人人喊打,跟過街老鼠似的。

除了孔家之外,還有一家更悲催,那就是魯王一脈。

在隆慶朝,幾次改革宗室,等到了萬歷朝,唐毅完整通過了宗室條例,朱元璋分封的親王宗室一概取消。

只有三代之內,皇家直系子孫才能得到爵位,拿萬歷來說吧,長子朱常洛被封為太子,次子朱常洵被封為福王,朱常洵日后有了兒子,就會降格為郡王,孫子就是輔國將軍,再往后,就泯然眾人矣。

眼下的皇帝身體孱弱,比不得太祖成祖的精力,能活下來的孩子十分有限,而且僅僅分封三代,且要接受朝廷嚴格管理。宗室的數量下降了百倍不止,大明朝的一大毒瘤徹底消失了。天下稱快,百官拍手。

可是好多藩王宗室卻無比失落,拿魯王一系來說,也是好幾萬口子,心里頭能平衡才怪。

你唐毅在臺上,我們沒有辦法,現在你致仕了,沒權了,還不該報仇雪恨啊!

唐毅的座船停留在濟寧,半夜三更的時候,從南方逆流而上,出現了一支商船隊,雖然是商船,可是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吃水極淺,顯然沒有裝什么貨物。

他們靠近了唐毅的船只,有負責警戒的士兵立刻架著船過來。

“前面是唐閣老的船只,閑雜人等不準靠近!”

一個戴著瓜皮帽的商人探出頭,滿臉驚恐,“原來是唐閣老的船,小的們不知,這就退后。”

說話之間,這些船只往后走,可實際上卻是幾艘船只并在一起,將河道封鎖。

就在這時候,一支二踢腳從船上飛起,到了空中,砰地炸開。

夜深人靜,傳出去好遠。

負責守衛唐毅座船的士兵都是一驚,慌忙起身,有人連衣服都顧不得穿,提著刀劍火銃就殺了出來。

正在這時候,從四面八方,沖出好多黑衣人,他們拿著武器,舉著火把,直撲唐毅的大船。

運河本來就不寬,這些人拿著飛抓百鏈索,勾住船幫,快速翻上去,又有人拿著跳板,搭好了就往上面沖。

霎時間雙方就打了起來,槍聲隆隆,刀光劍影,不斷有人吃痛,摔到河里。

光是殺人還不夠,這伙人都帶著引火之物,很快船只上濃煙滾滾,烈焰飛騰,殺聲四起。

能給唐毅當護衛,身手豈是尋常,他們結成一個個鴛鴦陣,遠的用火銃射擊,近的用刀槍砍殺,一度占據上風,把對手給逼下了船只。

就在幾乎獲勝的時候,突然沖出一波蒙面的大漢,他們拿著長刀,身手敏捷,快如閃電,一刀劈下去,人就分成了兩半,慘死當場。

他們就像是一陣旋風,把唐毅的護衛打得七零八落。

越來越多的人涌上了船只,瘋狂砍殺,鮮血染紅了河水,唐毅的侍衛節節敗退,狹小的甲板根本發揮不出優勢,突然遭到襲擊,也無暇準備。但是卻沒有一個人猶豫,沒有一個人投降。

一直殺到了天光放亮,唐毅的三百護衛一個不剩,全都戰死了。幾艘大船也被火給焚燒了。那些刺客見任務完成,紛紛退去,好像潮水一般,頃刻之間,只剩下遍地的尸體,一片狼藉。

“唐毅啊唐毅,真沒想到,你會這么就死了,到了陰曹地府,連殺你的人都不知道,可悲,可悲啊!”

張四維站在土地廟,遠遠望著運河上的火光硝煙,聽了大半夜的喊殺嚎叫。

什么江南的小曲,陜北的民謠,比起這殺人之聲,都差得太遠了。這就是世上最好聽的樂曲。唯獨沒有親眼看到唐毅身首異處,實在是人生遺憾!

張四維獰笑著扭頭,突然有人急匆匆跑過來,臉上變顏變色。

“老爺,大事不好了。”

“怎么回事?”張四維的眼睛立了起來,“莫非唐毅沒有死?”

手下人額頭冒汗,“回稟老爺,前去刺殺的人說了,他們并沒有見到唐毅,不單是唐毅,就連唐毅的家人也沒有發現。”

“怎么會?”

張四維失聲低呼,為了刺殺唐毅,他可是算計了多少年,推演了無數次,力求沒有一點漏洞。

前些時候他找到了許國,慫恿保皇黨出手,許國只當張四維生怕臟了手,不敢碰。其實他哪里知道,張四維對唐毅的恨已經深入骨髓,恨不能親手宰了他。

他只是深知唐毅狡詐多端,不好對付,才讓許國的人沖在前面。他的人馬四散開來,把運河上下,都監視得水泄不通。

再三確認,唐毅就在船上,他才派出了自己的死士,猛攻座船。

眼看著大仇得報,怎么唐毅會消失了?

他怎么跑的,那可是大活人啊,不是小魚小蝦,阿貓阿狗,他怎么可能逃得了?

“查,讓他們趕快調查,務必把唐毅找出來,決不能讓他活下去!”

張四維瞳孔灌血,也顧不得什么了,準備了這么多年,他可不想功虧一簣。人馬撒出去,圍繞著運河周圍,仔仔細細,一寸土地都不放過,來回找了三遍,愣是沒有一點蹤影。

他們還不甘心,這時候山東的人馬終于趕來了。

帶隊的是濟南知府顧憲成,他早就仰慕唐毅,視唐毅為導師。這一次唐毅致仕回鄉,他也想來拜會,奈何山東政務繁多,他又不忍因私廢公,就索性不去打擾。但是顧憲成派了手下心腹,跑到濟寧,親自送上信件,表示敬意。

他的手下到了之后,也把信送去了,結果卻發現有人要圍攻唐毅的船隊,這位立刻連夜去回報顧憲成。顧憲成頭皮發麻,立刻去找總督和巡撫,哪知道這兩位大人都不在,一個去視察海防,一個去督導秋糧。

“娘的,真是處心積慮啊!”

顧憲成狠狠啐了一口,他哪里不明白,有人刺殺,有人縱容,這是擺明了要唐毅的性命!

堂堂三朝元老,隆萬第一功臣,剛剛致仕回鄉,威望潑天的唐閣老,竟然有人喪心病狂,想要刺殺他!還有沒有王法!

顧憲成立刻帶著濟南府的差役民兵緊趕慢趕,跑了一天多,來到了事發地點。

幸虧這些年大修直道,推廣四輪馬車,個別地方甚至建造了有軌馬車,才能快速調動人員。

顧憲成趕到之后,遍地的尸體還來不及收拾,河水還是可怕的暗紅色。

濟寧的知縣帶著一幫差役,姍姍來遲。

顧憲成沒有任何猶豫,跳上去,左右開弓,就是一頓嘴巴子,打得這位都懵了。

“你,你憑什么打我?”

“就憑你玩忽職守,就憑你保護不利!”

顧憲成指著尸體,厲聲叱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人居然襲擊元輔座船,現在元輔在哪里?你們的兵丁為什么不保護好?”

縣令滿臉凄苦,咧嘴道:“這,這不怪我們啊!”

他急得直跺腳,“前天的時候,我們得到了命令,說是有倭寇來襲,讓我們戍守城池,不要隨便出擊。我,我還以為元輔這里自有人保護呢!”

“放屁!”

顧憲成咬牙切齒,他親自帶著人下水,挨個尸體辨認,又把沉入水底的船只撈上來,仔細檢查。光是尸體就有四百多具,傷口猙獰,一看就知道當時的戰斗何等慘烈!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沒有發現唐毅的尸體。

顧憲成總算稍微安定一下,他閉目沉思片刻,立刻大聲道:“馬上八百里加急上奏朝廷。”

打發走了信差,顧憲成一揮手,“把這些人都給我拿了!”

濟寧知縣滿臉驚訝,“我不在你的治下,你敢拿我?”

“我不但敢拿,還敢殺你!不光是你,連我在內,要是唐閣老有一點閃失,都要賠上一條性命!”

顧憲成懶得搭理他,讓手下人繼續尋找,把尸體都擺好,找人辨認。

“啟稟堂尊,這個人我認識。”

“叫什么?”

“叫孔四,曾經是衍圣公府的打手,小的和他打過交道,后來衍圣公府敗落了,聽說他逃到了海外,當了倭寇!”

“果然和孔家有關系!”顧憲成咬了咬牙,“派人立刻去曲阜,把孔家給我包圍了!”

“堂尊,這個人是,是原來魯王府的百戶。”

“哦,還有魯王的事情!”顧憲成神色猙獰,厲聲道:“回濟南,把姓朱的都給我抄了!”

伴隨著唐毅遇刺,一場超級風暴竟然從小小的濟南知府手里刮了起來。

顧憲成這家伙膽子不可謂不大,他直接帶人,把巡撫衙門給包圍了。

“你,你這是以下犯上!”巡撫顧養謙大聲怒罵。

顧憲成針鋒相對,“我以下犯上,有些人謀害元輔,才是真正以下犯上,喪心病狂!”

“你胡說!”顧養謙厲聲叱責,“元輔遇害,本官也是心中憂慮,你怎么敢誣陷本官?”

“遇害?”顧憲成的聲音高了八度,冷笑道:“就憑你們,也想害元輔!我呸!他老人家好著呢!”

顧憲成也不知道唐毅究竟是生是死,可是他說這話的時候,卻發現顧養謙眼神一動,顧憲成抓住了這一絲的變化,放聲大笑,“果然是有人搗鬼,來人,把他抓起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6-12-2 18:03
我要做首輔 第1121章 回家真好

別看唐毅遇刺的時候,山東官吏動作極慢,可是消息傳開,大明朝立刻就炸了鍋。

唐毅何許人也,門生故吏遍及天下,哪怕致仕也是權傾朝野,而且唐毅曾經擁有廢立君王之權,最后卻甘心辭官,飄然歸去,古之圣賢,也比不上。

如此人物,竟然在離京之后,還沒有回家,就遭到了刺殺,還生死未卜,連個尸體都看不到。消息傳到了內閣,首輔申時行一陣晃蕩,險些摔倒。

“師相,弟子無能啊!”他淚如雨下,痛不欲生。

聞訊而來的王錫爵、陶大臨、陸光祖、羅萬化、沈一貫,一共六位閣老,湊在了一起。王錫爵破口大罵,“他們想干什么?師相已經致仕,一點官職都沒有留,他們還不放過師相,追殺到底,這大明朝還有沒有王法?不行,我要立刻去山東!”

“別忙!”

申時行沾沾眼淚,攔住了王錫爵。

“還不忙,師相生死未卜,我怎么坐得住?”

“讓孫尚書去山東,他熟悉山東的情況。”申時行說的是刑部尚書孫鑨,他在山東做過布政使、巡撫,非常了解地方情況,又是唐毅的同科好友,讓他去再合適不過了。

王錫爵深吸口氣,羞慚道:“是我沖動了,不過光是一個刑部尚書還不夠分量。”

“那就加一個次輔!”陸光祖悶聲道:“我正要看看,是哪個狗膽包天,竟然敢對行之兄動手!”

陸光祖是嘉靖二十六年的進士,如今的內閣,他的資歷最深,去山東也非常合適。

很快內閣就形成了決議,由陸光祖和孫鑨帶隊,率領三千騎兵,即刻趕往山東。

人員派出去之后,剩下幾個人湊在一起,稍微商量一下,情況就很明顯。

這一次唐毅帶著幾百精銳士兵保護,竟然被人襲擊,護衛死傷殆盡,可見對方的兵力不在少數,絕對是處心積慮,不是尋常的毛賊草寇。

“還用問嗎?世上恨不得置師相于死地,又有本事調動千軍萬馬的,除了那位,還能有誰?”沈一貫沒好氣道。

他雖然沒有說出名字,可是大家都心知肚明,這事情,萬歷皇帝絕對脫不了干系。

哪怕不是他主導的,也一定是默許了。不然沒有皇帝背書,誰敢動唐毅啊!

唐毅當初一念之仁,只是廢了李氏,沒有一起扳倒萬歷。結果小皇帝不思感激饒命之恩,反而恩將仇報,下此毒手,簡直可惡透頂!

“汝默兄,咱們不能沉默了。”王錫爵怒道:“這些日子連續發生了好幾次暗殺,陸繹死了,現在又輪到了師相,他們這是要奪權啊!要是任由他們做下去,師相留下來的局面只會土崩瓦解,蕩然無存。師相將重擔交給我們,我們就該挑起來。”

羅萬化道:“王閣老,你的意思是?”

“立刻進宮,去找陛下,當面對質,問清楚真相。”

“只怕不會承認!”陶大臨悠悠道。

“我們是干什么的?擺設嗎?”王錫爵面帶著不屑,經過這么多年,唐毅樹立起了內閣的威嚴,面對一個小皇帝,大家還真不怎么害怕。

當然了,家有千口,主事一人。

唐毅把大局交給了申時行,還要他拿主意。

“諸位,師相遇刺,仆五內如焚,怒不可遏。只是既然敢動師相,就說明對方已經喪心病狂,不可救藥。我們倉促出手,只會招致失敗。眼下應該先定守勢,再圖進取,免得被人鉆了空子。”

一說到這里,大家這才注意到,王家屏竟然沒有出現。

“哼,果然是做賊心虛!”王錫爵怒道:“我這就去把姓王的叫來。”

“慢!”

申時行道:“元馭兄,眼下最關鍵的就是要確定師相的生死,陸閣老已經去了,我們應當嚴查運河沿線,有誰通風報信,暗害師相,要拿到真憑實據。再有,傳令遼東總兵李成梁,讓他率領一萬騎兵,立刻入關,協助調查。再調薊鎮總兵戚繼光,大同總兵楊安,三路人馬,共同緝拿殺害師相的兇手。”

跟著唐毅多年,申時行只領悟到了一條,那就是槍桿子里出政權。越是一日萬變的時候,不掌握兵權,勢力再大,都沒有絲毫的用處。

尤其是對方已經動了刺殺的手段,撕破了臉皮,再按部就班,講理爭斗,只會吃大虧。

內閣兩路動兵,快速反應。

處在深宮之中,萬歷同樣焦躁不安。

到底是生是死,萬歷也絲毫沒有把握,要說死,可是尸體都沒有看到,要說生,怎么好多天了,唐毅也不冒頭,實在是怪異透了,讓人難以琢磨。

“王閣老怎么說?”

萬歷看了一眼張元功,低聲問道。

英國公張元功急忙回答:“陛下,王閣老以為不管唐毅是否活著,都應該著手準備,防止唐毅一黨犯上作亂!”

“說得容易,這上上下下,所有兵權都在唐毅的手里,讓朕如何應付?”

“陛下毋憂,其實有一支人馬還是聽從您的安排。”

“哪一支?”萬歷實在想不到。

“京營!”

“京營?”萬歷覺得荒唐,他還記得當初就是京營倒戈一擊,他老娘才被唐毅干掉,京營會站在他的一邊?

“陛下有所不知,京營的情況有些特殊,容臣仔細說說……”

當年唐毅給隆慶畫了一張大餅,說是要建立大明的馬木留克,直到隆慶駕崩,也沒有建立起來。

可是進入了萬歷朝,大明不斷向外擴張,抓來的俘虜也多了,還有好些地方的武士,最后多半都切了,編入京營。

十年之功,京營已經擴充到了三萬人,前兩年,陳大成告病回家,終于讓保皇黨逮住了機會,許國和呂調陽一起操縱,就推了一個叫王守義的副將,接了京營的職務。此人早年跟著王崇古,后來幾次整頓,由于不是唐毅一系的人馬,就被閑置,扔在了一邊。但是他善于騎射,練兵打仗都是好手,還不到六十,年紀也不算太大,就讓他接掌京營。

“陛下,京營由于都是外族武士,從訓練之初,他們就只忠于陛下一個人,只要統帥京營的將領能夠忠于陛下,京營就是您手上最好的王牌!”

“原來如此!”萬歷欣喜若狂,“這樣吧,你立刻從皇家武學調三十名學員進入京營,輔佐王將軍,替朕把京營握在手里!”

“遵命!”

張元功立刻下去安排。

山雨欲來風滿樓。

唐毅遇刺,就好像一顆炸彈,在大明的天空炸響,以內閣和萬歷為代表的兩股力量都在快速調兵遣將,為接下來的大戰積蓄力量。

可是身在漩渦中心,咱們的唐大閣老哪去了?

難道他死了嗎?

當然不會!

那天晚上,王悅影的一番話讓唐毅陷入了沉思。從理智上來說,他辭官之后,立地成圣,再也沒人能撼動他。

可是別忘了,不是所有的人都有理智,尤其是萬歷,他自幼受李氏和馮保的影響,骨子里帶著狠辣絕然,又被自己壓制了十年,心理十分扭曲,已經不能用常理揣度。什么家國天下,大明社稷江山,在他的眼里,或許一錢不值。

天下再好,不是他的又能如何!

唐毅舉目四望,借著月光,似乎能發現遠處有鳥雀飛舞鳴叫,不肯降落樹上棲息。

這是有伏兵啊!

唐毅悚然一驚,他可不相信是有人保護自己,多半是想要我的腦袋。唐毅摸了摸頭,暗自一笑,為什么要走運河,就是防備這一手!

海上茫茫,難以預料,可是運河不同,唐毅當年一手組建了長江航運,后來又把運河并入其中,說穿了,都是他的一畝三分地。

唐毅其實大可以帶動人馬,讓對方自投羅網。

可是轉念一想,唐毅覺得既然是個膿包,就該挑開了,而且他也想衡量一下,小小的萬歷能玩出什么花樣。

“把孩子們叫起來。”

唐毅悄悄和王悅影、琉瑩打招呼。

他們一家人從船上下來,到了岸邊不遠的休息處。看樣子是唐毅和媳婦帶著孩子來解手,他們停留了不到一刻鐘,就返回了船上。

這是張四維安排的眼線看到的一幕,而實際上,唐毅已經帶著媳婦躲進了休息處的密道。回到船上的不過是替身而已。要說起密道,還有些年頭兒,竟然是當初漕口藏匿江洋大盜,珠寶兵器的地方。航運公司接手之后,也作為秘密倉庫,后來又陸續開辟,弄成了一個龐大的地下網絡。

凡是有密道的休息處,都有特別的標記,只有寥寥幾個人知道。

等到戰斗開打的時候,唐家人已經離開了四五里,繞過了船只封鎖,登上了航運公司的挖沙船,一路神不知鬼不覺,直接向南行進。

大約花了不到十天的功夫,唐毅帶著一家人回到了太倉老家。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唐毅嘆了口氣,又張開雙臂,露出欣慰的笑容,總算是回到了家中,這一路可真是不容易。

孩子們多半都是在京城出生長大,老家只是個朦朧的夢,等到置身田間,兩旁稻花飄香,鳥雀飛舞,夢想變成了現實。

王悅影和琉瑩臉上寫滿了幸福的笑容,由衷道:“回家真好!”
V123210 發表於 2016-12-2 18:06
我要做首輔 第1122章 目瞪口呆的徐渭

回家真好!

唐毅也不假手于人,全都是一家人自己來,拾掇屋子,掃院子,除雜草,買菜,燒火,做飯,駕輕就熟……當年在小站的時候,唐毅多少有點裝蒜,這一次他是真正洗盡鉛華,就像是一個普通人一般,關上門過小日子。

一家人湊在一起,安享天倫之樂,要是能一直這么下去,或許也不錯……只是唐毅剛回到太倉第二天,徐胖子就氣喘吁吁跑來了。

在三年前,徐渭感到年紀大了,也厭倦了官場的生涯,就主動請辭,回到家中奉養老母,一年多之前,老太太安然離世,徐胖子一面守孝,一面籌辦了一座書院,招募學生,開山講學,倒也安然快樂。

不過徐胖子一直掛心京城的唐毅,十年之約越來越近,萬歷一天比一天大了,皇帝要奪回權力,和文官集團之間的決戰不可避免。偏偏唐毅在這時候抽身離開。

徐胖子想不明白,他的腦袋里裝了什么東西!

規矩,規矩,有那么重要嗎?

你定下來的規矩,你自己遵守,可是人家未必遵守,皇帝天生就是規矩的破壞者,保皇黨手段齊出,唐毅卻死抱著規矩,作繭自縛,那不是變法,是找死!

果不其然,唐毅還沒回到老家,就遭到了襲擊,徐胖子得到消息之后,險些昏倒。不過他又很快清醒過來,姓唐的沒有那么容易被殺掉,否則他早就死多少次了。

“去太倉!”

“是。”學生方從哲擦著淚,急忙點頭,去安排馬車。等到徐渭出來一看,鼻子差點氣歪了,只見車上擺了好多紙錢元寶,還有蠟燭貢香。

干嘛?要去上墳啊!

徐渭滿臉怪異,方從哲只當他傷心過度,還說道:“要不要弟子買一點紙人紙馬,一起送過去,可不能讓唐閣老在陰曹地府受委屈!”

“呸!”

徐渭大搖其頭,“笨蛋,你師父死了那家伙都不會死!”

“什么?”

方從哲大驚失色,“師父,您是說唐閣老沒死?”

“九成九吧,他可沒有那么容易完蛋。”

方從哲滿臉通紅,羞愧難當,連忙伸手去搬紙錢,要扔到地上。

“別!”徐渭眼珠轉了轉,賊兮兮道:“帶著吧,回頭再多買一點,我正好去好好看看他,給他一個驚喜!”

徐胖子輕車熟路,趕到了太倉唐家草堂的外面,二話不說,蹲在地上,把紙人紙馬擺好,拿出火石,點燃了紙錢。

火光躥起,徐胖子一邊燒紙,一邊放聲大哭,嘴里念著招魂一篇,“朕幼清以廉潔兮,身服義而未沫。主此盛德兮,牽于俗而蕪穢。上無所考此盛德兮,長離殃……歸來兮!恐自遺賊些。魂兮歸來!北方不可以止些。增冰峨峨,飛雪千里些。歸來兮!不可以久些。魂兮歸來!君無上天些。虎豹九關,啄害下人些。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豺狼從目,往來侁侁些。懸人以嬉,投之深淵些。致命于帝,然后得瞑些。歸來!往恐危身些……與王趨夢兮,課后先。君王親發兮,憚青兕。朱明承夜兮,時不可以淹。皋蘭被徑兮,斯路漸。湛湛江水兮,上有楓。目極千里兮,傷春心。魂兮歸來!哀江南!”

唐毅正在院子里清理雜草,聽到了殺豬一般的聲音,頓時臉色就變了,提著鋤頭從里面跑出來,果然看到徐胖子在家門口,扯著嗓子哀嚎,過往的行人好多都湊了過來,好奇之下,不停張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唐毅看得頭皮發麻,厲聲大叫,“姓徐的,你恨我不死是吧!”

見唐毅提著鋤頭殺過來,徐胖子一躍而起,動作矯健,和唐毅面對面,把唐毅更氣得暴跳如雷,這家伙一個眼淚都沒有,扯著嗓子干嚎。

“徐文長,你說吧,是要杉木的還是要紅松的,你要是不跑我給弄一副陰沉木的棺材!”唐毅切齒道。

乖乖,這是要埋了我啊!

徐胖子連連搖頭,一眼看到了王悅影,正端著一盆水過來,他連忙閃身,沖進了唐家大門,沖著王悅影連連躬身。

“弟妹無恙吧,可把小兄嚇壞了。”

“原來是青藤先生,老爺剛回來,您就過來了,快點屋里請吧,我去泡茶。”

王悅影十分優雅飄然而去,徐胖子緊緊跟著,唐毅滿肚子氣,也無可奈何,只好到了客廳。不同于北方規規矩矩的四合院,唐家的草堂修得錯落有致,趣味盎然,墻上有一片爬山虎,院子里都是葡萄架,清涼幽靜。

蘭花,桂樹,芍藥,牡丹,暗香浮動,好,真是好地方!

“唐行之,你就這么放棄了嗎?”沒等唐毅發話,徐胖子搶先發難了,“你可真行啊,逃回了家里,躲進了安樂窩,你就想不問世事,老死田園了?你太讓我失望了,也太讓大家伙失望了!簡直幼稚、天真、無能、廢物!”

徐渭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不停數落著唐毅。

唐毅滿臉怪異,“我說文長兄,你跑我門口大哭大鬧,又是燒紙錢,還成了我的不是了?”

“當然了!”徐渭斷然道:“我哭得不是你唐毅,我哭的是隆慶新政,哭的是天下蒼生!我為了百姓而哭!行之,天下間還有你這么不負責的人嗎?你以為十年之間,就能扭轉乾坤嗎?就能掃蕩皇權嗎?錯了,你大錯特錯了!我告訴你,千年皇權,早就深入人心,眼下朝廷之上,身居高位者,多半都是從嘉靖年間考出來的進士,每一個人都是十年寒窗苦讀,他們把忠孝仁義都念到了骨髓里。豈是輕易能夠改變的?你在山東遇刺,前后兩天多,顧憲成才姍姍來遲,其余的山東官員都袖手旁觀。你可知道為什么?”

沒等唐毅回答,徐胖子就自己大聲說道:“因為他們看到了你失勢了,他們堅信皇帝會重新奪回權力,他們寧可承受唐黨的報復,也不愿意得罪皇帝。從這個角度來說,你的變法已經失敗了,你知道嗎?”

徐渭的一番話,可謂是黃鐘大呂,震得唐毅七葷八素,貌似還挺有道理的……莫非自己堅持了多年的新政,竟然也是沙灘上的城堡,不堪一擊

“那文長兄以為,小弟該如何是好?”

丫的,竟然被老子給唬住了!

徐渭差點跳起來,強壓著激動道:“行之,還愣著干什么?趕快借著刺殺的事情,起義興兵,討伐殘忍暴虐的萬歷,把皇帝拉下馬。另立新君也好,你當皇帝也成。只要再堅持二三十年,形成慣例,或許還能成功,不然這么下去,變法只會兵敗如山倒,一蹶不振,徹底玩完!”

“真的要走到這一步嗎?”

唐毅遲愣一下,神色帶著迷離,徐胖子繼續湊到近前,蠱惑道:“行之,真的只有這一條路了,你可不能一再手軟啊,人家已經殺到了門口,刀鋒入骨了,再不奮起一擊,什么都完了!不才徐某愿意給你當馬前卒,咱們立刻起兵,大刀闊斧,殺進京城,就像鏟除李氏一伙,鏟除萬歷和他的保皇黨……”

“停!”

徐渭說的嘴角冒沫子,慷慨激昂。唐毅的腦袋卻清醒過來,差點讓徐胖子給忽悠了。

“你丫的省省吧!”

唐毅深吸口氣,“文長兄,這么多年,我們都在不停揭露皇權的惡劣,宣揚虛君實相,到處傳播《明夷待訪錄》,這時候你鼓動我去當皇帝,難道要我自己打嘴巴,把臉抽得和你一樣?你沒有看出來,眼下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鏟除了李氏一伙,還不夠,畢竟她是太后,不是真正的皇帝。只要打敗了真正的皇帝,才能確立起文官集團的權威。不讓萬歷放手折騰,不讓天下百姓感到切膚之痛,又如何能讓君憲深入人心?我被刺殺,正好做文章的好機會,可是卻不能向你說的那么做,你的主意只會壞事!”

徐渭被質問的連連后退,還不服氣道:“就算你說的正確,可是你就能保證有本事打敗萬歷?”

“廢話!”

唐毅沒好氣白了他一眼,“沒有金剛鉆兒,我敢攬瓷器活兒嗎?知道冰山嗎?”

突然問了一句,徐渭眨眨眼,“好像聽過,據說極北或者極南,天氣寒冷,海面上都有碩大無比的冰山,航行的船只要小心哩!”

“呵呵,老子的唐黨就像是冰山一樣,在海面上看到的永遠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大頭兒還在下面呢!以為我下臺了,就失去了權力,大錯特錯!相反,我退下來,才能隨意施展手段,不用承擔責任,首輔之位與我早就是羈絆,而非助力!我要教一教萬歷,陰謀是怎么玩的!”

徐胖子目瞪口呆,張大了嘴巴,口水流了一地,這才是自己認識的唐毅啊!

囂張跋扈,自信十足,單槍匹馬,挑戰海商大姓,平滅倭寇集團,戰嚴黨,滅老徐,連嘉靖都敢耍。

這些年,他在高位上,收斂了太多,弄得自己都誤判了唐毅的本事。很顯然,萬歷已經激怒了唐毅,而且唐毅有沒有權位限制,可有好戲看了!

徐渭忍不住歡呼雀躍,自從唐毅安然返回太倉的消息傳開,東南的所有人都被驚動了,上至文武官員,下至普通的心學弟子,販夫走卒,紛紛前來。唯有親近的人能夠進入草堂,其他人只能在外面看看,就心滿意足。

唐毅沒有替自己要求什么,只說三百多名護衛為了他而死,必須給死難者的家屬一個交代,還他們一個公道。

唐毅的話,就是命令,不到半個月時間,東南的督撫加起來,一共十五位一起聯名上書內閣。

第一波攻勢,正式展開!
V123210 發表於 2016-12-3 13:30
我要做首輔 第1123章 真兇

唐黨究竟有多么龐大,甚至連唐毅本人也不知道,畢竟很多勢力都潛藏在水面之下,一旦發動之后,會有什么效果,連唐毅都預料不到,所以他也就無從評估自己的力量。

但是唐毅知道一點,那就是他有著十足的把握,能把保皇黨送上絕路,甚至玩死萬歷也不成問題。

你敢刺殺我,就要承受我的報復!

唐毅從來不是一個寬宏的人,只是坐在了首輔的位置上,他不得不事事忍讓,顧全大局。可是不用擔心后果之后,唐毅瘋癲的一面就露了出來。他就像是個冷靜到了極點的棋手,快速權衡利弊,找出消滅敵人的辦法。

不管是唐黨,還是集合兩千年傳統的保皇黨,都是超級龐然大物,哪怕唐毅把握再大,真正斗起來,也絕對是兩敗俱傷,甚至殺敵八百,自損一千。

如何發動攻勢,必須深思熟慮。

這東西和做八股文,寫小說一個道理,開頭的切入一定要漂亮,不能太大,不能太俗,必須牢牢占住理字,然后才能一步步把對方逼上墻角。

唐毅在太倉住了三天之后,立刻親自動身,去探望死亡侍衛的家人。唐毅面對著白發蒼蒼的老人,還不懂事的孩子,心被刺痛了。

如果不是跟了自己,他們怎么會喪命!人死了之后,還要被拿來做文章,說起來真是慚愧!有朝一日,等著自己也下地獄了,再去和弟兄們道歉吧!

“老人家,令郎為了保護唐某而死,唐某必定竭盡全力,替他們討回公道,將刺客繩之以法,嚴懲不貸。家里頭有什么困難只管提出來,令郎雖然走了,每個月的餉銀還會如數發放,和他活著一樣。至于家里的孩子,都送去東林書院,所有學費都會減免的……”

唐毅和家人談了許多,特別說有幾戶只有一個兒子,突然撒手而去,家中斷了香火,他們號啕痛哭,幾乎失去理智。有人甚至在唐毅面前大叫大鬧,揮拳捶打,自始至終,唐毅都滿臉慚愧,一點沒有不耐煩。

向他們賠禮道歉,還答應過些日子再來看望,絕不會忘了大家伙,不討回公道,決不罷休。

唐毅走了一圈,等于是定了調子,也不用他多說什么,各種力量都快速運轉起來,督撫地方官吏上書,施壓朝廷。

接著陽明學會出面,派遣人員保護著侍衛的家屬,前往濟寧辨認尸體,舉行公祭,沉痛悼念死者。在大會上,許多致仕的官員,士紳名流,鴻儒學者,紛紛發言。

大明承平十年,天下大治,國內從來沒有出過亂子。

這一次數千暴徒襲擊元輔座船,殺死三百多人,事后有悄然消失,無聲無息,山東官吏一點反應沒有。

幸好元輔得天相助,僥幸逃脫,假如唐毅也死在了襲擊之中,又該如何交代?

大明的治安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無法無天了嗎?

人們都在厲聲質問,千言萬語,匯集到一起,就好像一個又一個的浪頭,迎面撲來。想要息事寧人,把案子壓下去,已經是萬萬不可能了。

這些日子,京城的萬歷就好像熱鍋上的螞蟻,焦躁不已,又驚又怕。

他孤注一擲,要干掉唐毅。

當得知唐毅已經安然返回太倉的消息,萬歷失望透頂,幾乎氣死,轉念一想,又只剩下濃濃的恐懼,他突然從骨髓里涌起了一股寒意,好像掉入了冰窟窿里一樣,渾身上下都麻木了。

十年前的一幕又出現了,他面對的可是處死了母后的超級權臣,他能干出什么來,誰也不知道。

“申閣老,唐師傅乃是兩代帝師,德高望重,人所共知,刺殺唐閣老的人,簡直喪心病狂,必須找出真兇,嚴懲不貸,不管涉及到了誰,一律嚴查到底。”

萬歷暴跳如雷,咬牙切齒,一副要吃了兇手的模樣。申時行暗暗冷笑,不用演戲了,對唐毅動手的人就是你,萬歷皇帝朱翊鈞!

當然眼下沒有任何證據,申時行是個沉得住氣的。

“陛下請放心,臣已經派遣陸閣老去山東調查了,他一定能找出真兇!到時候,一定按照陛下的意思,不管牽連到誰,都不會手軟客氣的!”

申時行從乾清宮出來,背后又是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瓷器又一次遭到了萬歷的蹂躪。顯然,申時行已經認準了一條路,要追隨他的老師跑到黑了。

別以為上一次你們贏了,就能一直贏下去,朕才是天子,才是九五至尊!

萬歷色厲內荏地咆哮著,顯得那么無力。

案子快速清查,局面對保皇黨越發不利。

在陸光祖和孫鑨趕到山東之前,顧憲成已經拿下了孔家和魯王一脈,還囚禁了巡撫顧養謙。

“好樣的,不愧是我心學年青一代的翹楚!”

陸光祖大加贊許,讓人即刻把孔尚賢傳了上來。

這位當年被唐毅趕到了鳳翔府囚禁,三年前,才回到曲阜,沒了衍圣公的名號,只是負責祭祀孔子的主祭而已,當然世人依照習慣,還稱呼他衍圣公。

“孔尚賢,刺殺元輔的兇徒當中,有你們孔家的打手,你作何解釋?”

“這有什么奇怪的!”

孔尚賢晃著腦袋道:“孔家早就被你們給廢了,樹倒猢猻散,墻倒眾人推。原來孔家的子弟家丁早就跑沒了。”他呲著牙嘿嘿一笑,“陸閣老,這就好比你們家養了一條狗,丟了好幾年,突然把人給咬死了,又跑來找你算賬,是不是未免太不合理了?”

都說挫折使人進步,果然孔尚賢牙尖嘴利了許多。

一旁的顧憲成微微冷笑,“孔尚賢,你說的真好聽,那我問你,為何走失了好幾年的狗,你還要給狗糧?”

“什么狗糧!我聽不明白!”

“那你看看這個!”

他一擺手,讓人拿上來一個賬本,送到了陸光祖的面前,顧憲成道:“閣老請看,這上面有孔四等十幾個人的月錢開支,就在半年之前,孔尚賢還賞過他們銀子,有賬目為證!”

陸光祖看完之后,深深吸口氣,冷笑道:“孔尚賢,你還敢狡辯嗎?”

“冤枉啊!”

孔尚賢扯著嗓子大喊,“我們孔家以禮待人,對待下人最是寬宏。準是有人冒領月錢,欺上瞞下,我一點也不知道,都是下人害的。”

當孔家下人也夠倒霉的,什么時候都是背鍋的。

“真是牙尖嘴利,不到黃河心不死!”顧憲成又讓人拿出來一份證據,是孔尚賢的一封親筆信,是寫給泰山一代賊寇的。

孔尚賢許諾十萬兩白銀,請求他們出手,襲擊唐毅的船只,還答應事成之后,再給予二十萬兩。

這是他的親筆信,根本抵賴不了。

陸光祖看到之后,大喜過望,心說顧憲成這家伙有點本事,這么短的時間,竟然拿到了如此關鍵的證據,一擊致命,也不為過。

顧憲成暗自僥幸,多年以來,大明各地的土匪山賊都遭到了沉重的打擊,有些地方干脆銷聲匿跡。唯獨齊魯大地,泰山腳下,歷來都是盜匪猖獗的地方。顧憲成早就派人潛入其中,想要一舉成擒。

還沒等他動手,竟然遇到了這次的事情。

“哈哈哈,事到如今,孔尚賢,你還不認罪嗎?”陸光祖厲聲質問。

孔尚賢渾身一哆嗦,把心一橫,“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抵死不認,陸光祖咬了咬牙,“真夠嘴硬的,來人,先給我壓下去。”

竟然沒有動刑,孔尚賢暗呼僥幸,可很快他就高興不起來了,陸光祖手上的證據太多,根本不在乎他承不承認。

“顧養謙,身為巡撫,你是封疆大吏,多余的話我也不說了,受人指使和蓄意謀殺,結果可不一樣!”

“我,我沒有什么好說的。”

“哈哈哈!”陸光祖放聲大笑,“你的心思我明白,以為必死無疑,自己就把罪過都扛下來。上面的神仙會保著你,就算不保著你,也會保著你的家人。怎么都走到了這一步,你是死路一條,到不如光棍一點,我說的可對?”

陸光祖把顧養謙的心思一語道破。

“顧大人,假如元輔大人死了,你十顆腦袋都不夠砍的。這一次算你走運,元輔安然無恙。不妨說穿了,這么大的案子,你一個區區巡撫,連一個螞蟻都算不上。你想承擔一切罪責?你也配!現在最想要你命的不是我們,而是指使你的那些神仙,他們為了保命,只有把罪名都推給你。你可以扛著,本閣也不會對你用刑,可是你想想,為了一群要你家人性命的東西打掩護,扛罪名,值不值得?”

陸光祖說完,將顧養謙還不愿意說,懶懶擺手,讓人把顧養謙架出去!

“我招了!”

到了門口,顧養謙突然扯著嗓子大喊,把他帶回來,顧養謙磕頭砰地。

“我都招了,是有人告訴我,不要管元輔的船只。”

“是孔尚賢嗎?”

“不是!”

顧養謙干脆說道:“孔家早就衰敗了,即便是如日中天的時候,以他們家的權勢,去暗殺致仕元輔,也是作死,我還沒有那么傻!”

陸光祖瞳孔緊縮,忙問道:“那究竟是誰,讓你俯首帖耳?”

“是楊俊民!”

“民政尚書,老天官楊博的兒子?”

“沒錯,就是他!”顧養謙低聲承認。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3 20:25
第1124章 瘋狂的人

     陸光祖和孫鑨互相看了一眼,從對方的眼中都讀到了果不其然的意思。

    萬曆雖然憎恨唐毅,可是他年紀輕輕,空有皇帝名頭,手下沒有多少勢力,至於魯王和孔家,雖然看起來十分龐大,其實早就外強中乾,換成誰被當成豬養了幾百年,都不會出什麼高明的人物。

    唯有晉黨,雖然他們被唐毅算計得很慘,但是殘餘的實力還不小,在檯面上沒法抗衡唐黨,但是玩點陰謀詭計,還是綽綽有餘。

    「楊俊民眼下執掌民政,權勢可不小啊!」孫鑨嘆道。

    「權力再大,想拿下他也是輕而易舉!」陸光祖身在內閣,自信十足,「我立刻修書京城,讓申閣老下手,把楊俊民抓起來。」

    陸光祖呲著牙冷笑道:「行之就是太愛惜羽毛,當年除掉了楊博、張四維、王崇古,就沒有繼續下手。雖然後來又拉下了霍冀、馬自強等人,卻沒能翦除王家屏和楊俊民,以致留下了禍根!這回要把他們統統幹掉,一個不留!」

    陸光祖殺氣騰騰,刺殺唐毅,已經讓所有人都驚醒了。不要以為唐毅留下的規矩對大明有好處,人家就會遵守,那是做夢!

    保皇黨傾盡所有手段,擺明了是要搶奪權柄,雙方已經是刺刀見紅,刀刀見骨,這時候再心存僥倖,那就是二百五了。

    說起來這次刺殺最大的影響居然是把唐黨給打醒了,從內閣到地方,無論朝野,大家都醒悟過來,不想死無葬身之地,就要全力一搏,決不能猶猶豫豫,自己害了自己!

    陸光祖的動作非常快,攻破了顧養謙之後,又陸續拿下了十幾位官吏,他們或多或少,都得到了暗示,對刺殺唐毅的事情保持沉默。

    有了這些人招供,孔尚賢也堅持不下去了,他承認有人找過自己,讓孔家出人出錢,他們會幫著孔家除掉最大的仇人。

    「是誰找你的?」

    「我,我不知道!」

    「放屁!」陸光祖氣得笑了,「這可不是隨隨便便的小事情,你不知道,就出錢出人,當本閣是三歲孩子嗎?」

    才幾天的功夫,孔尚賢就老了十歲,五官都縮到了一起。

    「陸閣老,這,這個不能說的!」有氣無力嘟囔著。

    「有什麼不能說的?」

    「說出來要天下大亂的,別問了!」孔尚賢淒苦道。

    「哈哈哈,天下大亂?笑話,當年李氏一黨何等猖獗,驅逐元老,屠戮群臣,結果怎麼樣。還不是被翻過來了!告訴你,不管涉及到了誰,哪怕把天捅破了,我們也要一查到底!最後問你一遍,說,還是不說?」

    孔尚賢長大了嘴巴,露出驚駭的神色,怎麼忘了這個茬,唐閣老那可是有本事廢立皇帝的人物,自己還扛著什麼?

    「我說!」

    「是誰?」

    「是武清侯李偉的管家!」

    「李偉?」陸光祖眉頭緊促,這個武清侯倒是李氏的父親,他為了女兒報仇,倒是可以理解,只是他有膽子刺殺唐毅嗎?姑且算他有膽子,他又如何能命令孔尚賢……

    「你給我從實招來,為何會聽從李偉的命令?」

    孔尚賢猶豫了半晌,顯得格外掙扎,罷了,就說了吧!

    「是陛下,武清侯的管家帶著陛下的手諭,我不能不答應!」

    「噢?」

    陸光祖心臟猛地一縮,雖然他做好了準備,但是真正得知有萬曆的手諭,還是一陣心跳加速,血脈噴張。

    十年前李氏驅逐高拱,弄到了最後,以群臣獲勝告終,李氏喪命。

    十年之後,萬曆又唆使人員,刺殺唐毅,一旦有了真憑實據,萬曆這個皇帝也坐不穩了。

    廢立君王啊!

    陸光祖愣了一下,突然疾言厲色,大叫道:「說,手諭在哪裡?」

    「在……在我家中的書房,有一副至聖先師的畫像,就在畫像的捲軸裡。當初送信的時候,讓我看後就銷毀,我多了一個心眼,只是燒了一張白紙,把真的留了下來。」

    陸光祖豁然站起,直接往外衝,讓顧憲成點起人馬,他親自帶隊,三千名騎兵,風馳電掣,直奔曲阜孔家而來。

    孔老夫子生前很悲催,到處遊歷列國,也沒人搭理他,但死後的風光那是無人能比。

    歷代賞賜不說了,就拿曲阜來說,整個縣城都是為了保護孔家而修建的,嘉靖親自下旨意,前後花了十年的功夫,移城衛廟,修建高大的城牆,挖掘深邃的護城河,將孔府嚴密保護起來。

    孔家的府邸也十分氣派,九進的院落,463間房屋,廳堂樓軒,雕樑畫棟,氣象森嚴,絕對是天下第一家的氣派!

    烈火烹油,繁花似錦,好一個紅紅火火的孔家——只是這個火有些太大了!陸光祖帶著人馬剛到孔府的外面,就見到濃煙滾滾,烈焰飛騰,藉著西風,半個孔府都籠罩在濃煙之中。

    陸光祖的眼睛都要瞪裂了,這是誰,竟敢焚燒了孔府,簡直狗膽包天!

    「快去救火啊!」

    手下人慌慌張張,倉促之間,上哪去找那麼多的水,眼看著火勢越來越猛,陸光祖情急之下,脫下了官服,撕下半截素紗中單,沾著清水,就要往裡面衝。

    「閣老,我去!」

    顧憲成搶先衝了進去,陸光祖站在府門前面,灼熱的大火烤得他滿頭大汗。

    看起來他真是小覷了天下英雄,孔尚賢剛剛招供,他就馬不停蹄趕來,結果還被人家捷足先登。

    多半是怕自己拿到了萬曆的手諭,以為這樣就能讓我放棄嗎?

    休想!

    無論如何,我也要把蓋子掀開,不為了行之,也為了所有參加變法之人的性命,萬曆和保皇黨不死,大家沒有活路!

    陸光祖在外面走來走去,煩躁無比,耳邊嘩啦啦的聲音,有些房舍已經倒塌了。

    「啟稟大人,怕是救不了了!」手下人惶恐道。

    「救,救不了大火,你們別來見我!」

    陸光祖像是瘋了一樣,大聲狂叫,手下人只能拚命運水滅火,奈何今天的風太大了,無論如何也擋不住,八九成的孔府都籠罩在烈焰之中。

    「唉!失之交臂!」

    陸光祖氣得直跺腳,突然有人從裡面跑了出來,身上還帶著火。

    「是我,快救命啊!」

    陸光祖看得真切,竟然是顧憲成,他連忙搶過一桶水,澆在了顧憲成的身上,火熄滅了。顧憲成大口喘息,衣服也燒了,眉毛鬍子頭髮都所剩無幾,滿身的黑灰,跟小鬼似的。蹲在地上,不停咳嗽,吐出來的痰都是黑色。

    「顧知府,你怎麼樣了?」

    顧憲成說不出話,只能指了指胸口。陸光祖急忙伸手,掏出了一副殘畫,是孔子像!

    想到孔尚賢的話,陸光祖連忙扭開捲軸,從裡面抽出了一張白紙。看字跡,果然是萬曆所寫,再仔細看看,陸光祖就搖頭了,原來在大火之中,捲軸也受了損,加上剛剛澆了一桶水,恰好把印章的地方毀了,已經辨認不出是什麼內容!

    光是字跡算不了什麼,畢竟能模仿字跡的人太多了,關鍵就是印,只要確定是萬曆的,他就完了!

    可偏偏毀在水火之下,莫非冥冥之中,真的有神靈在庇護萬曆?

    強大如陸光祖,也別的迷信起來。

    顧憲成拼著命,搶救出來的東西,竟然殘破了,真是氣死人!

    不過陸光祖從這封手諭上面,也讀出了萬曆滔天的恨意,他要孔尚賢不惜一切,殺了唐毅,只要唐毅一死,他立刻恢復孔家的地位,還許諾把孔家的田地產業都還給他們。

    那可是上千萬畝的田產啊!

    陸光祖咬了咬牙,萬曆啊萬曆,能還給孔家,就要還給其他家族,廢了那麼大的勁兒,才弄成的清丈田畝,就要毀於一旦,果然是崽賣爺田不心疼!

    「把消息放出去吧!」

    陸光祖思量半晌,雖然不是鐵證如山,但是很多事情只要有人相信就足夠了,想要暗殺唐毅的人中,萬曆的動機最大,懷疑他的人也最多,再加上這份手諭,多半就能坐實了懷疑。而且不光是刺殺唐毅,還要把他對孔家的許諾宣揚出去。

    十幾年間,唐毅已經培養了一個龐大的新政利益集團,當他們感覺到萬曆會反撲,會搶走屬於他們的利益,這些人就會奮起反對,一股股的浪潮,看看萬曆能不能撐得住!

    「陸光祖的本事果然不差,唐毅把他推入內閣,的確是眼光獨到。」張四維佝僂著身體,老氣橫秋地讚嘆道。

    在他的對面,許國的臉都綠了。

    「咱別誇他們成不?還是想想眼下吧!」

    「眼下有什麼好著急的!」張四維滿不在乎道。

    「還不著急啊,陸光祖已經問出了有關楊尚書和武清侯的口供,這時候抓捕他們的人馬怕是都出動了,咱們手上的棋子本來就不多,要是這麼下去,可就成了沒毛的雞了!」

    許國的確是怕了,而且是怕到了骨髓裡,他和李偉關係非比尋常,一旦牽連上,掉了腦袋都是幸運的。

    「哈哈哈,這些年來,老夫最佩服唐毅的本事就是造勢,他幾次以小博大,都贏得酣暢淋漓,老夫苦思了十年,也略有心得,沒什麼大不了的。」

    正在說話之間,突然有人跑來,伏在許國的耳邊說了幾句,許國嚇得驚呼出來,「張四維!是你的人去挖了聖人的墳?你想斷了千年道統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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