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我要做首輔 作者:青史盡成灰 (已完成)

 
mk2258 2015-11-18 21:51: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57 1053602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9 11:09
第1135章 東南自救

     夕陽西下,唐毅坐在窗邊,足足有三個時辰,除了偶爾眼睛動一下之外,就彷彿是個死人。

    平凡捧著一碗燕窩,輕輕推開了房門,來到了唐毅的身邊。

    唐家的人沒有那麼多上下尊卑,父子之間,更像是兄弟,平凡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了老爹的對面。

    「您老別為了幾個不肖弟子傷心了,天下人還等著您振作起來。」

    「什麼?」

    唐毅遲愣一下,搖了搖頭,「我沒有怪汝默和元馭他們,其實換成是我,也比他們做得好不了多少!」

    「怎麼會?」

    平凡覺得老爹的話太過包庇申時行了,那傢伙簡直就是一頭豬,唐毅留下了那麼多勢力,層層限制,結果不到一年的時間,都被萬曆給打破了。眼下連自己都身陷囹圄,生死不知,不是豬是什麼?

    「爹,他明知道皇帝準備動手,而且京營的三萬人,由於都是外族傭兵,他們根本不認內閣,只聽皇帝的,只聽上級的,竟然沒有及時拿下京營?錯失京營也就算了,居然只調了馬芳一支人馬,若是把戚繼光,還有李成梁等人的兵馬都調過來,集中十萬大軍,還會是如今的局面嗎?」

    唐毅低著頭,等著平凡說完,才幽幽道:「戚元敬那裡,是我送的信,讓他按兵不動!」

    「啊!」

    這回輪到平凡目瞪口呆了,「爹,您老這是打得什麼算盤啊?難道要眼睜睜看著申閣老他們輸嗎?」

    一瞬間,平凡就來個一百八十度轉彎,開始同情申時行了。

    「我送信只是不想讓元敬兄為難。」

    「他有什麼為難的?」平凡不解。

    「你想想,如果元敬兄出兵,幫著內閣打敗了朱翊鈞,下一步該如何?」唐毅淡淡問道。

    「下一步?」平凡思量道:「或許該廢除萬曆,另立新君,不對……應該效仿陳橋兵變,擁立一個人,黃袍加身!」

    平凡腦筋不差,想到這裡,終於明白了過來。

    當年唐毅處死李氏,就有一大幫人逼著唐毅登基。好在當時有一批德高望重的老臣,他們對大明感情太深,加上萬曆還是個奶娃娃,沒能如願。

    十年過去了,再度動用武力,直接推翻萬曆,可比當年的事情還要嚴重無數倍。凡是參與其中的人,誰還敢擁立朱家子孫當皇帝?豈不是給子孫找麻煩,肯定要擁立自己人,徹底消除後患。

    試問誰能當皇帝?

    唐毅嗎?他會幹嗎?

    戚繼光?文官會承認他嗎?

    申時行?他做首輔可以,能越過師父,登基稱帝嗎?

    「難怪申時行畏首畏尾,不敢放開手腳,原來他心裡有憂慮啊!」

    平凡想通之後,總算理解了,申時行調馬芳一支人馬,是想著壓制住萬曆即可,沒想掀翻桌子,馬芳突然喪命,打亂了全盤計畫!

    「爹,您是替馬老將軍傷心?」

    「嗯!」

    唐毅終於點了點頭,二十年來,馬芳父子征戰沙場,滅俺答,開疆拓土,功勞潑天,忠心耿耿。越是忠勇能戰的將領,就越是脆弱。面對敵人,他們身經百戰,遍體鱗傷,哪怕腸子流出來,只要一個號角,還能奮力殺敵。

    可轉過頭,面對自己人,就不堪一擊。宋有狄青,有岳飛,大明也不乏蒙冤受屈的將領。

    「假使我多用點心,馬芳軍中的異常,是能發現的!」

    「爹,什麼異常?」

    「晉黨!」唐毅咬了咬牙,「晉黨經營兩百年,正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我早該把和他們有關的人都給清理乾淨。結果我愛惜羽毛,沒有動手。誰知道晉商手裡捏著一大批將領陞官發達證據,其中不乏殺良冒功,貪墨軍餉等等罪行。有了這個名單,加上皇帝的大義名分,喪心病狂,暗害馬老將軍,也就不足為奇了!」

    唐毅說完,用力一錘桌子,平凡都覺得手上一震。

    「爹,您老都知道了?是誰幹的?」

    「還能是誰,張四維唄!」唐毅越發憤怒。

    當年他算計了晉黨之後,沈梅君曾經親口告訴唐毅,她害死了張四維的家人,張四維也命不久矣。

    唐毅就疏忽大意,信以為真。

    後來張四維在不到一年之後,抱病而亡,和歷史上的結局一樣,唐毅就信以為真。可是他忽略了一點,歷史上張四維是在萬曆十一年遭受打擊喪命的,前後差了十多年,身體狀況當然不一樣。

    張四維沒有死,為了躲避唐毅的追殺,潛身寺廟之中,十幾年間,世人幾乎忘了這個名字。

    以張四維的小心謹慎,唐毅還一時發現不了,誰讓他太恨唐毅了,非要跑到濟寧,要親眼看著唐毅被處死。

    結果呢,他倒是沒有暴露,但是許國剛剛致仕,那麼大的目標,怎麼能瞞得住。順藤摸瓜,自然就查出了張四維的行蹤……

    以唐毅的才智,很快就腦補出了很多東西。

    「幾年前,李攀龍等人組建商山詩社,效仿商山四皓,想要輔佐萬曆。我當時就在猜,是誰鼓動他們出頭的,現在看來,多半是張四維干的。他是處心積慮,要和我作對啊!」

    「爹,那還不干掉他!」平凡咬牙切齒,「他敢暗殺您老,不把他腦袋揪下來,我就不姓唐!」

    「你給我閉嘴!」

    唐毅哼了一聲,臉沉著,很是難看。

    「爹,兒子錯了?」平凡不解道。

    「大錯特錯了!」唐毅恨鐵不成鋼道:「經歷這麼多事,你怎麼不長進啊!世事如棋,可是人畢竟和棋子不一樣。張四維當然該死,可眼下卻不是拿下他的時候。」

    「為什麼?」

    「你還沒明白?」唐毅更加生氣了,「縱觀這幾次的事件,尤其是在出手刺殺我,更是看得出來,張四維已經被仇恨蒙了心,全無一絲大局觀。這種自私自利的毒士,留在萬曆的身邊,只會敗光萬曆為數不多的人品,殺了他,那是便宜了萬曆!」

    平凡彷彿第一次認識老爹一般,不停偷眼看著,目光中充滿了敬畏,甚至是惶恐。老爹縱橫朝堂二十幾年,鬥得都是最頂尖兒的聰明人。

    能活下來就不容易,還能戰而勝之,開創三千年未有的局面。老爹的手段當真是厲害無比!

    哪怕是敵人,都能變成他手裡的工具,和他做對手,還真是不幸啊!

    「爹,您老準備怎麼對付萬曆?起兵嗎?」

    唐毅搖搖頭,「此時起兵,結果還是陳橋兵變,沒有任何意義。為父花了二十年時間,無數仁人志士聚集在你爹的身邊,鹿門先生、句章先生、十岳先生、徐渭、陶大臨、諸大綬、王世懋、沈林、申時行、王錫爵、余有丁、羅萬化、陸光祖、李贄、何心隱……」每念一個名字,唐毅的神色就凝重一分。

    「天下之大害,在於君王。朱家子孫如此,我們唐家子孫日後也會如此,這是帝制的必然宿命,改變不了的。這一次對抗萬曆,真正的力量在於民間。」

    「民間?」

    「沒錯,只有讓百姓都清楚皇權的危害,沒人再痴迷皇權,再迷信皇帝,為父的變法也就算成功了。」

    平凡皺著眉頭,「爹,孩兒以為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百姓有口吃的就知足了,他們才不會造反呢!」

    「不然,經過為父這些年的努力,大明的市民數量超過人口的三成,東南各地甚至達到了四成多,市民多了,識字的百姓也多了,他們不再是渾渾噩噩的愚夫蠢婦。相反,他們有著強烈的自主意識,要求維護自己的財富,維護現有的局面。只要把這股力量整合起來,足以和萬曆一拼。」

    「百姓之力,萬民之心。爹,您說的不是議政會議嗎?可是萬曆不是封了嗎,人都給抓起來了!」

    「哈哈哈,議政會議的關鍵在於民心,不是檯面上的幾個人物。人抓起來怕什麼,重新組建也就是了。」

    平凡瞪大了眼睛,頻頻點頭,英明睿智,燭照萬里,這才是老爹的風采啊!

    「您老要重建議政會議嗎?」

    「不是我。」唐毅笑著道:「平凡,學學你哥吧,也去獨當一面,做出番業績來。」言語中滿是鼓勵。

    ……

    得到了老爹的授權,平凡總算來了精神。

    此時東南不少致仕官員,世家大族,豪商巨賈,心學鴻儒都在趕往太倉的路上。內閣七位閣老被罷黜,議政會議成員被囚禁,十幾年的新政要毀於一旦,誰能不怕,唯一能拯救危局的就剩下唐毅了。

    「我爹已經致仕,他老人家又豈能食言而肥。」平安撒謊臉皮都不帶紅的,「眼下朝廷殘暴不仁,大家應該奮起自救才是,不是滿世界找救世主!」

    「自救?怎麼自救?」

    「這還不簡單,前些日子,不是有人成立了護法大會,要保住合法財產嗎?為什麼不能效仿?」

    平凡提醒了所有人,沒錯啊,朝廷能囚禁資政和代表,我們再推選出來就是了。

    坦白講,唐汝楫的名聲不好,朱衡又是守舊老臣,議政會議在他們手裡,威力遠遠沒有發揮出來。

    經過簡短磋商,大家決定正式成立議政總會,公推諸大綬為會長,徐渭為副會長,唐平凡為幹事長。

    很快,東南諸省,包括山東、河南,都迅速選出代表,火速向蘇州趕來,一時間蘇州成了對抗萬曆的橋頭堡,所有人都眼巴眼望看著,這兩伙人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6-12-10 08:21
第1136章金融風暴


瀛臺四周環水,清冷幽靜,外面有侍衛把守,申時行、王錫爵、羅萬化、沈一貫,四位閣老都被安置在了這里。

萬歷雖然囚禁了眾人,卻沒有下令殺人,每天依舊送來食物清水,只是隔絕了一切消息。不過下面的人從來都是視上意而動的,他們認定了幾位閣老謀逆欺上,死路一條,故此每天的食物和水都少了很多,有時候還故意摻了沙子,整治他們。

這四位也有辦法,申時行和羅萬化性子沉穩,每天蹲在水邊釣魚,西苑的魚從來只有放生,吃得足,又呆頭呆腦,十分好抓。釣一條三兩斤的大鯉魚,就夠四個人吃一頓的。

沒有水也不打緊,王錫爵和沈一貫早早起來,拿著杯子去林間接露水,還真別說,用露水泡茶做飯,別有一番滋味,也算是苦中作樂。

吃過了魚湯泡飯,王錫爵在柱子上又劃了一道,他們被抓進來,已經三個半月了。屋子里連一張紙,一個字都沒有,更別說外面的消息了,他們一點都不知道。

“汝默兄,什么時候是個頭兒啊,干脆拉出來砍頭也好,至少還能知道點事情!做一個明白鬼!”王錫爵忍不住抱怨。

申時行低垂著眼皮,連頭都沒抬,“元馭兄,你要是靜下心來,其實很多事情能夠猜到。”

“哦?還請汝默兄指點。”

申時行看了看羅萬化和沈一貫,笑道:“大家都說說,你們有什么發現。”

沈一貫皺著眉頭,“昨天我爬上房頂,換了一塊壞了的瓦,發現守衛瀛臺出入口的人馬雖然沒變,但是稍微遠一些,竟然出現了太監。”

“太監?不是被師相廢了嗎?”王錫爵驚問。

“不會有錯的,的確是太監,看起來萬歷已經恢復了宦官,倒行逆施,真是可惡透頂!”沈一貫怒氣沖沖。

輪到了羅萬化,他沉思一陣,說道:“你們注意沒有,這兩天吃的米和以往的不一樣了,更加粗糲難咽,好像混了糠一樣,不過數量卻是多了,送飯的人也稍微和氣了。”

王錫爵皺著眉頭道:“以往京城吃的貢米多數來自小站和遼東,這是眼下大明產米最好的兩個所在。只有宮中,朝廷大員能夠吃到,除此之外,才有少部分在市面出售,富裕的商人也能買到。至于普通百姓,多數吃江南的大米,更差一些的,則是海外的大米。”

“頭些日子,給咱們的米雖然混了沙子,但是卻是正兒八經的小站稻,如今沒了沙子,卻成了經年的江南米,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申時行淡淡一笑,“元馭兄,沒什么奇怪的,多半是遼東江南等地供應的米停止了,朝廷出現了糧食危機,好糧食自然要供應宮中,不是說恢復太監了嗎,那幫閹貨肯定要吃最好的,就只能拿多年的陳米應付咱們了。”

“原來如此!”王錫爵點點頭,“這么說那些小吏更加和藹,是說明他們已經嗅到了氣氛,怕是師相出手了,兩邊斗法,他們不敢肆無忌憚欺負咱們?”

申時行挺身而起,長長吸口氣,臉上竟然露出了輕松的笑容。

“其實沒有殺我們,就是最好的信號,萬歷絲毫沒有因為拿下了內閣和議政會議,變得更加輕松,相反,他的處境越發艱難,故此才投鼠忌器,不敢動我們。”

申時行感嘆道:“關在清冷的瀛臺,其實也是好事情,讓我想清楚了太多。我們要做的是限制皇權,打破一家一姓的天下。可是從夏朝算起,家天下已經綿延了幾千年,深入每一個人的骨髓,光憑著幾個重臣,幾位將軍,還有一些士紳學者,就想限制皇權,那是癡人說夢。唯有全天下的百姓,所有人都真正見識了皇權的危害,才能上下同心,終結家天下!我們要做好準備,隨時可能會掉腦袋。不過我堅信,萬歷和他的黨羽沒法收拾殘局,只會把天下弄得越來越糟,到時候天下百姓忍無可忍,就會奮起反抗,滔天的民意,足以淹沒萬歷,摧毀保皇黨!”

一無所有之后,申時行竟然完成了一次了不起的升華,他的雙眼看穿了繁雜的局面,也洞悉了唐毅的全盤算計。

當初師相沒有選擇一個更強勢的人物作為自己的傳人,怕是就存了這個心思。任何強勢的人物,都會把大明帶入新的治亂循環。

只有忍耐,只有等待,只有不斷戰略后退,才能讓皇權之惡充分顯現出來。

要對付的不是萬歷一個人,而是千百年來的君權神授!

站在更高的角度上,申時行終于像是涅槃的鳳凰,在磨礪之中,浴火重生。

他和三位閣老安安穩穩住在瀛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了釣魚之外,他們甚至開辟了一小片菜地,種上了小白菜和水蘿卜。

漸漸的,申時行和看守他們的侍衛也混熟了,雖然他們恪守上面的規矩,不會告訴任何朝廷的事情,但是旁敲側擊,申時行也得到了很多消息。

比如一個年老的侍衛就向申時行抱怨,說是本來再有五年,他就能安穩退休,并且拿到一份津貼,用來安度晚年,可是朝廷貪心不足,威逼銀行,他的退休津貼很可能保不住了……

尋常人可能不懂,但是申時行參與了多少的制度設計,對唐毅的改革熟悉極了,他聽到這個消息,強忍著激動,差點高興昏過去。

萬歷啊萬歷,你果然動了最不該動的東西!就等著萬劫不復吧!

唐毅柄國期間,對龐大的官吏系統都進行了整頓,比如唐毅確定了退休制度,最底層的官吏,只要五十歲就可以退休,最多延長到五十五歲。

官吏數量增加,又有了年齡上限,就出現了養老的問題。

原本明朝是不存在養老金的問題,很多高官致仕之后,依舊享受俸祿,大多數官吏退休之后,就靠著家中的田產土地,兒孫后輩奉養。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其實這話也可以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知府五品官,一般情況下,三十歲考中,外派知縣,經過三個任期考滿,才能升官,就是三十九歲,做一任推官、御史、或者是州府的二把手,等到升為知府的時候,差不多就是五十左右。

大明的平均年齡還不到四十歲,五十歲已經很老了,不抓緊撈一筆,如何能舒舒服服過日子。

十萬兩或許多了,但是總要有兩三萬兩,才能活得體面自在。

唐毅深知不能光是嚴刑峻法,還要設身處地,替大家著想,這也是唐毅變法反對聲浪很小的關鍵所在。

他宣布施行百官致仕津貼制度。簡單說他先給所有官員增加了兩成的俸祿,這兩成并不交給官員,而是轉存入銀行,朝廷再增加一成,一共是三成,作為本金。

拿一位大學士來說,原本的俸祿才二百兩,唐毅在任內,一度提高到了五百元,兩成就是一百元,朝廷補貼一成,一共是一百五十元。

如今大明的普遍利率在百分之十以上,存入的錢,拿去投資,利滾利,不斷增加,等到官員退休之后,差不多都可以領到在任時候的八成。

也就是說,一個大學士退休了,能領到四百元,一般的知府也能有一百五十元。

錢或許不算太多,但是足夠一個清廉的官吏,安度晚年,衣食無憂。

唐毅的這一套退休金制度,受到了官吏們的歡迎,尤其是很多底層小吏,更是感激涕零,大贊特贊。人心安穩,加上強力的監督,唐毅任內,貪腐的情況得到了極大地改善,這也是幾百年來,少有的成績。

申時行驚嘆老師的奇思妙想,卻也窺見了唐毅更深的用意。這一套制度,等于把官員的晚年同銀行綁在了一起。銀行獲利多,他們的津貼就豐厚,銀行垮臺了,他們就一無所有。而銀行又如何獲利呢?

投資工商,購買股票債券,注資海外殖民公司,開發礦產、木材等等……

一言以蔽之,唐毅把官僚系統、金融系統、工商殖民系統捆綁在了一起,形成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利益聯合體。

當初平穩運作的時候,自然沒有什么問題,可是一旦有人想要破壞,就要嘗到強烈的反噬!

而此時,萬歷就被放到了火上烤。

平凡跳出來成立護法總會,并且聯合各省士紳名流,共同上書,要求朝廷立刻釋放諸位閣老、資政。各地響應,每天都有萬言書送到朝廷,一股股強大的民意,向萬歷襲來。

萬歷認定了這些人是唐毅鼓動的,他視這些人為亂匪,可是眼下他手里只有兩支人馬,馬芳的騎兵因為老總鎮突然死去,軍心不穩,京營又要守衛京城,保護萬歷安全,根本派不出人馬。

想要討逆,必須擴軍,再有萬歷要恢復內廷,征召上萬名太監入宮,又是一大筆花銷。戶部拿不出錢,萬歷召集王家屏等人商議對策。

實際上唐毅柄國這些年,戶部一直是赤字,靠著發行債券,還有種種復雜的金融手段,維持朝廷的財政運轉。

萬歷覺得自己也可以效仿,他要求大明儲蓄銀行承購一千萬元擴軍債券。除此之外,他還逼著銀行方面減計三百萬元到期債券。

這兩項命令下去,激起的風暴,竟然比抓捕七位閣老,來的還要猛烈,萬歷和他的手下,完全始料不及……
V123210 發表於 2016-12-10 08:22
第1137章走在錯誤路上的萬歷


越是精密的機器,就越容易出問題,需要越高明的技術人員操弄,小心保養,至于修理就更加麻煩了。如果把大明朝廷看做是一部機器,在隆慶之前,最多是鍬鎬鋤頭的水平,哪里出了問題,幾乎一目了然,就看有沒有膽量去做了。

隆慶六個年頭,大明朝差不多變成了自行車,零件多了,功能復雜了,駕馭需要更小心了。

等到經過了萬歷最初的十年,唐毅把這部機器弄到了火車的水平,而金融就是這一列火車的車頭,心臟!

要說朝廷究竟變得如何了,恐怕除了唐毅之外,就連申時行都未必看得明白,就更遑論萬歷和王家屏等人了。

大明儲蓄銀行擁有三億元資本,每年過手的財富不計其數,一千萬元債券,應該非常輕松。至于減計三百萬元債務,更是小菜一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萬歷覺得君王就該富有四海,所有的好東西都是他的,想要什么,下面的人就該老老實實,雙手奉上。

再說了,大明儲蓄銀行是借著朝廷的威風,才能這么興旺。開一個小鋪面,還有跟街面的兄弟打好招呼,身為九五至尊,收點保護費,一點都不過分吧!

萬歷提出來之后,王家屏畢竟是晉商出身,十幾年前,唐毅算計晉商的那一次經典戰役,他還記憶猶新,知道不能輕易動金融這一塊。

“陛下,臣以為還是應該慎重起見,至于經費缺口,還是要從戶部想辦法,正道直行,免得激起亂子。”

萬歷的臉瞬間沉了下來,“王閣老,你莫非覺得朕是走歧路嗎?”

“微臣不敢!”王家屏嚇得一哆嗦。

萬歷哼了一聲,“王閣老,非是朕胡來,實在是東南的那幫人欺人太甚,他們弄什么護法總會。試問大明的法是什么?是祖宗規矩,是太祖爺的遺訓!不是他唐毅的法!這幫逆賊眼中只有唐毅,沒有大明歷代先祖,朕要是不能滅了他們,就妄為朱家的子孫!”

萬歷情緒激動,用力敲打著桌子,“東南的督撫多數是唐毅的黨羽,既然成立了護法總會,截留朝廷稅款是必然的。不從銀行借錢,還能從哪里弄銀子?唐毅這些年借了那么多錢,不也是沒事嗎?區區一千萬兩,有什么大驚小怪的!莫非說,王閣老你們晉商有股份在,就要保駕護航?”

“微臣絕對沒有!”

王家屏連連擺手否認,從乾清宮出來,王家屏仰望了一下明媚的太陽,腦門都是冷汗。短短的交鋒,就讓他領教了萬歷的固執,甚至說是病態的偏執!

幼年喪母,又在權臣的壓制之下,渡過了戰戰兢兢的十年,好容易大權獨攬,可以呼風喚雨,隨心所欲。萬歷骨子里的弊病都冒出來。

第一他是個徹頭徹尾的陰謀論者,根本不相信任何人的諫言,包括一直支持他的晉黨。

第二萬歷貪財,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君王愛財,橫征暴斂!還沒有全盤掌握大權,就敢動金融系統,萬歷的膽子真是不小。

第三,萬歷強悍,剛愎自用,他一心恢復嘉靖時期的乾綱獨斷,可是自從經歷、徐階、高拱、唐毅等幾任首輔之后,大明朝的局面完全不同。

想要復制嘉靖的成功,順利將元老重臣斗倒,可沒有那么容易了,萬歷有遠超嘉靖的才華嗎?

王家屏突然覺得渾身上下,涌起一股強烈的寒意,從骨子里冒涼氣。顯然,萬歷的強悍,只會把內閣當成奴才,在萬歷手下做首輔,只怕還不如唐毅時候的尋常大學士。

尊嚴蕩然無存,還要替皇帝的胡作非為背書,承受天下人的謾罵指責王家屏突然覺得屁股下面的寶座變成了火山口,濃濃的熔巖,釋放著灼熱的溫度,哪怕無風無浪,早晚也會把他變成一只烤鴨子!

“我這到底是為了什么啊?”

王家屏也想不明白,為什么和當初設想的完全不一樣,無奈何,只能遵照萬歷的旨意,要求大明儲蓄銀行往出拿錢。

一聽說要購買戰爭債券,大明儲蓄銀行在京城的董事立刻搖頭了。

他們有錢不錯,可是以往打仗,是對外用兵,打下來的土地礦產,開辟出來的航路,都能賺大錢,自然有人積極認購。

可是萬歷要對東南用兵,自己人打自己人,不但不賺錢,還要賠錢,傻瓜才會做。

而且大明儲蓄銀行最大的股東就是交通行一系,大本營就在蘇州,讓他們拿錢打自己,這不是胡來嗎?再說了,借朝廷的債務,都是用戶部稅銀擔保的,不還錢不說,還要減計債務,一下子就是三百萬元,怎么和股東交代,怎么和儲戶交代?朝廷出爾反爾,信用何在,還有沒有道理可講?

大明儲蓄銀行的股東經過一個下午的磋商,最后態度鮮明,堅決反對,而且還提交了一份一百多頁的財務說明,告訴萬歷,他們沒有足夠的財力購買如此龐大的債券。懇請朝廷以金融穩定為先,不要干涉銀行的運作。

“屁話,欺人之談!”

萬歷根本懶得看什么說明,他不客氣地扔在一邊。

“這些商人就是奸猾狡詐,自私自利,慣會見風使舵,最沒有信義可言。他們還以為朕軟弱可欺,就拿這種騙小孩子的話糊弄朕!你去告訴他們,唐毅要錢就有,朕要用錢就沒有!他們眼睛里要是沒有朕這個皇帝,那朕就只有自行取錢,到時候別怪國法無情!”

萬歷話里話外,都都透著濃濃的自信,仿佛什么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誰也瞞不過他的眼睛王家屏看得越發心驚膽戰,卻也沒有任何勇氣反駁。

只好按照萬歷的話,再度找到了大明儲蓄銀行。

買也要買,不買也要買!

剛剛恢復的東廠,數百名番子就在外面,其中不乏地痞無賴,還有獄中的犯人,江洋大盜,亡命匪徒。

由于一時間找不出那么多的太監,萬歷只好下旨意,不管什么罪行,只要愿意挨一刀,進宮服侍皇帝,就可以免除死罪。

這下子好了,一大幫爛人都搖身一變,成了東廠的人。

大明儲蓄銀行的人面對他們,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講不通。所有人員緊急商討之后,決定如數將銀子交給朝廷。

新任廠督張誠耀武揚威,帶著上百輛馬車,運送銀元進宮。恨不得讓全天下人都知道,胡漢三又回來了。

一個消失了十年的魔鬼,重新回到了世上,一開始就猙獰可怕,在京所有官吏都不寒而栗。

就在大家伙猜測誰要倒霉的時候,突然一個晴天霹靂,落到了京城的上空!

大明儲蓄銀行沒有那么多的存款,為了購買朝廷債券,不得不將官吏的退休基金拿出來,填補了窟窿。

換言之,就是官員致仕之后,拿不到朝廷的津貼了。

唐毅當年的德政之一,最近幾年,已經陸續有退休官員領到了津貼,最少每年也有五十元,加上一些糧食補貼,優惠稅收,退休官員們可以過體面安詳的日子。

坦白講,自從唐毅致仕,內閣和皇帝沖突不斷,在京的官吏,尤其是七品以下的小官,沒怎么擔心。

他們覺得不管是誰當皇帝,都要有人辦差,他們不擋任何人的道路,誰又會非要和他們為難?

做夢也想不到,萬歷和保皇黨掌權之后,第一刀竟然砍向了他們,一瞬間,京城上下就炸開了鍋。

品級不高,但是數量眾多的下層官吏,就指著退休津貼過日子呢,一下子被皇帝搶走了,他們豈能善罷甘休。

很多衙門直接停止運作,那些尚書侍郎的家中,擠滿了前來說情的官吏,希望這些大人物能夠出面,諫阻陛下,萬萬不能動退休基金。

“哈哈哈,真是想不到,萬歷居然蠢到了這個程度,不用費力,就引爆了金融炸彈,他真是嫌死得太慢了!”

平凡拿到了京城的急報,簡直手舞足蹈。這正是他的杰作之一,他猜到萬歷要用錢,可能會打儲蓄銀行的主意,故此就把官員的退休基金拿出來抵賬。平凡琢磨著慢慢下手,一點點把基金掏空,哪知道萬歷更加生猛,直接搶錢,取財無度,那可就取死有道了!

“爹,這回萬歷得罪了所有官員,眾叛親離,可以出病了吧?”平凡氣喘吁吁道。

唐毅站在檀木的桌案前面,手里的毛筆龍蛇走動,一個個遒勁的大字躍然紙上,絲毫沒有受到影響,足足寫了十幾張之后,唐毅才放下了筆。

“著什么急!”

唐毅淡淡一笑,“大魚剛剛上鉤,急著往上提,魚會脫鉤的。要等著,溜著,把大魚的體力消耗光了,再輕松提起來,這叫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平凡撓了撓頭,“爹,跑到銀行搶錢,我看萬歷是昏了頭。等到他明白過來,只怕不會再出這種昏招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哈哈哈!”唐毅搖搖頭,“再教你一個定律:如果事情有變壞的可能,不管這種可能性有多它總會發生。萬歷已經走在了錯誤的道理,他就會接連犯錯誤,而且越來越匪夷所思,越來越離譜兒,不信你就瞧著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0 19:33
第1138章 民怨沸騰

     萬曆不懂墨菲定律,不過他卻忠誠地按照墨菲定律來做事。

    官吏們因為退休金的事情到處鬧事,身為內閣首輔,王家屏焦頭爛額。別看鬧事的官員級別很低,但是他們就像是勤勞的工蜂,支撐著龐大的行政體系,上頭打死打生,鬧得不可開交,不一定波及到普通人,但是負責民政的,稅收的,治安的,衛生的,不起眼的小吏,一旦出了問題,老百姓絕對會受到真真切切的衝擊。

    才接任首輔沒幾天,壞消息一個接著一個,王家屏幾乎都絕望了。

    「王閣老,陛下初掌大權,未必想明白關鍵。和陛下好好講講,苦心勸誡,我相信陛下還是聖明的。」陳於陛信誓旦旦說道,在他的心裡,依舊堅信萬曆是個聖明天子。

    王家屏一臉的懷疑,他拖著疲憊的身軀前去乾清宮,足足兩個時辰,拖著更疲憊的身體回來,進入首輔值房的時候,他都癱瘓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張大了嘴巴,胸口一起一伏,竟然要昏過去的模樣。

    他真的絕望了,當他向萬曆提出官吏鬧事的時候,萬曆絲毫沒有在乎,他甚至大喜過望。萬曆早就準備裁撤唐毅增設的若干個部,重新恢復六部舊制,要裁撤大批的官吏,原本擔心這些人的生計,推行不下去。

    現在好了,他們主動出來鬧事,正好都給裁了,一個不留。

    三條腿的蛤蟆找不到,想要當官的大活人比永定河的王八都多。

    王家屏簡直傻眼了,他也主張恢復六部制,可是王家屏深知眼下朝廷的事務和十幾年前完全不同,光是稅收就複雜無比,每年上億兩的歲入,沒有專門的財政部如何分配?他是想事緩則圓,一點點合併,然後權限不變。

    輔佐萬曆,恢復舊制,是晉黨奪權的藉口,卻不是他們的目的。試問哪個做到首輔位置的人,不希望像唐毅一般大權在握,說一不二?

    或許萬曆也看透了王家屏的心思,他好不容易把權力拿回來,又豈會放任王家屏成為唐毅第二。

    他乾脆告訴王家屏,兩個月之內,完成官吏裁撤,恢復舊制。至於官員無法承擔的事務,全部交給內廷。

    即剛剛赦免罪犯之後,萬曆又赦免了一大批戰俘、奴工,內廷的太監就像是吹氣球一樣,快速膨脹,短短幾個月,已經達到了一萬八千人,萬曆的目標是在兩年之內,恢復十萬太監的盛況,同時還成立內操,訓練太監精兵……

    一樁樁,一件件,全都是倒行逆施,王家屏都被萬曆嚇壞了。

    唐毅在日,萬曆父慈子孝,對待臣子十分和藹,在軍校的三年,用心訓練,不怕吃苦,著實吸引了一大批人,忠心追隨。

    包括很多對唐毅不滿的重臣,都覺得讓萬曆掌權,沒有什麼不好,最多就是內閣的權力打一點折扣,天下這麼大,不可能皇帝一個人說了算,還是要和士大夫共治天下。

    存了這種心思的中立派官員,數量非常多,他們固然不敢反對唐毅,但是對待唐毅交代的事務,總是推三阻四,陽奉陰違。

    唐毅在台上的時候,心裡頭一清二楚,卻沒有多少辦法。任何一個系統之中,總有人獲益,有人吃虧,他也沒法讓所有人滿意。

    人們都存在一個天性,求新求變。不管怎麼告訴他們,讓皇帝掌權是危險的,他們就是嗤之以鼻。

    摸透了人們的心思,這也是唐毅選擇致仕的原因,索性就放手,讓你們看看萬曆會折騰到什麼程度。

    出人預料,甚至唐毅都想像不到,萬曆表現得太「出色」了,連王家屏等人都目瞪口呆。

    皇帝陛下一點不相信大臣,包括立下汗馬功勞的晉黨也不成,他只相信那些斷子絕孫的太監。

    君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做夢去吧!天下只屬於皇帝和他的鷹犬爪牙。

    萬曆先是恢復宦官之後,隨後又恢復了司禮監和御馬監,並且剝奪了內閣的批紅之權,原本象徵內閣權力的相印被砸碎,成了一堆玉屑。

    王家屏、陳於陛、張位,三個人面對著此情此景,把抓柔腸,肝腸寸斷,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從此之後,內閣恢復到了從前的狀態,只能負責票擬,批紅之權回到了太監手裡,而且萬曆越發寵信太監,使得那幫傢伙飛揚跋扈,無所顧忌,內閣的票擬往往形同虛設,他們由著性子胡來。

    萬曆要練兵、斂財,他們就廣設皇莊皇店,到處跑馬圈地,當初唐毅曾經廢除內廷,又收回了隸屬內廷的所有產業和田產,公開競價標售。

    這回好了,太監們要重新搶回來。

    順天府,京城的周圍,甚至河套,宣大,薊遼等地,都受到了波及。緹騎四出,宦官張牙舞爪,囂張跋扈。

    整個北方,幾乎都陷入了混亂。

    相比這些,更讓人恐懼的則是金融的破壞力。

    萬曆強迫大明儲蓄銀行買下一千萬元債券,減計三百萬元。坦白講,這點數額的確無法撼動大明儲蓄銀行的根基,但是皇帝公然搶錢,徹底破壞了銀行的權威,所有儲戶都擔心自己的銀子被搶走,所以他們爭相從大明儲蓄銀行提錢。

    從京城開始,很快天津,濟南府,開封府,淮安府,一路蔓延到應天府、常州府、蘇州府、徽州府、武昌府……

    擠兌的浪潮就好像多米諾骨牌,倒了一張,後面的就不可遏制,應聲而倒。

    不只是大明儲蓄銀行,那些規模較小的銀行,錢莊,受到的衝擊更大。

    銀行間的隔夜拆款利率更是從最初的百分之十,一路飆漲到了百分之一百二,即便如此,還找不到錢。

    恐慌就像是瘟疫一般,快速蔓延,不可遏制。

    萬曆十一年,十一月,第一場雪飄落,合盛元之後,晉商最大的票號日昇昌宣佈破產,三家最大股東懸樑自盡,掌櫃主事從八層的樓上跳下來,摔得粉身碎骨。

    「活該!這才叫自作自受!」

    崇明島的草廬,徐胖子拍著手,大聲叫好。

    在兩個月之前,唐毅攜著家人,遷到了崇明,他的家中連續遭到了攻擊,有人扔炸彈,派遣死士衝擊,還有暗中投毒……手段千奇百怪,都是要置唐毅於死地。所幸太倉是他的老家,百姓都站在唐毅一邊,當年鄉勇的老部下也集結起來,保護唐毅,這才沒有遭到暗算。

    後來唐毅為了方便起見,主動到了崇明居住,這裡四面換水,方便守衛,而且處在長江口,上了船,隨時可以揚帆遠航,十分安全。

    護法總會也把崇明作為南北通信樞紐,由徐渭親自坐鎮指揮。

    徐胖子每天都會收到成堆的消息,饒是他一目十行,也要看的眼珠子通紅,感嘆不已。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啊!」徐渭搖頭感嘆,「行之,這才不過一年多的時間,原本欣欣向榮,中興盛世,怎麼轉眼就完蛋了?」他湊近了唐毅,懷疑道:「我說行之,你看看,吏治混亂,閹黨猖獗,遍地擠兌,百業蕭條……咱們的新政是不是太脆弱了?」

    糟糕的局面,不得不讓徐胖子懷疑人生,莫非說他們傾注了幾十年的心血,就弄出一個泡沫,一點抵禦風險的能力都沒有,頃刻之間,被人家就給戳破了,這個變法還有什麼意義啊?

    相比之下,唐毅就淡定多了。

    「文長兄,有些東西的確如清風流水,不值一提。可是有些東西,卻深入骨髓,無法撼動。」唐毅笑道:「文長兄以為我的變法當中,著力最多的是什麼?」

    「這個……是金融!」徐渭堅定道:「你組建大明儲蓄銀行,把朝廷的稅收交給銀行打理,經營遼東,開發遠東,搶佔倭國銀山,開墾呂宋礦產……都是為了保證金銀銅的充足供應,金融就是國家的血液,就是蒸汽機的煤炭,離開金融,一個國家就要完蛋!」

    唐毅微微頷首,」文長兄,金融真正的厲害之處在於把所有人都捏合到了一起,讓整個天下,士農工商,真正做到了榮辱與共,形成了一個整體,金融系統建立起來,皇權敗落,就是必然!「

    唐毅不是說假話,眼下萬曆的作為,和他祖父嘉靖對待大禮議的時候,差別真的不大,至少萬曆還沒有舉起廷杖,把滿朝文武打個半死,但是萬曆卻忽略了,眼下的大明,和六十年前,完全不同了。

    金銀貨幣大量湧入,傳統的小農經濟被沖垮,價格革命,促使工商業集團擁有了更加強大的力量,大量的投資採購,水泥的發明,促使交通條件越來越好。

    哪怕是中原地方,最傳統的村落也摒棄了男耕女織的傳統,人們種田,做工,賺取銀元,然後通過交換,拿到自己需要的商品。

    相比而言,這是一個高效的系統,但是也產生了另一個效果,就是人和人之間的聯繫越發緊密了。

    還是拿嘉靖來說,他趕走了楊廷和,打了好幾百大臣,只是激起士林的不滿,至於底層百姓,並沒有太多的感覺,這也是兩朝元老慘敗收場的原因所在。

    但是萬曆想要複製祖父的成功,卻沒有料到,今非昔比的金融系統,快速把傷害傳遞到了每一個人頭上!

    大明儲蓄銀行遭到擠兌,不得不向企業收回貸款,應付危機。

    工廠作坊失去了資本,經營不下去,或是減少採購,或是裁員解散,失業潮隨之而來。原本為工廠提供原料的農民眼看著成堆的貨物賣不出去,急得痛哭流涕,走投無路的人們投井自殺,上吊懸樑……更多的人加入了到了護法總會的行列,各地的代表不顧地方官吏的阻撓,衝破重重險阻,趕到了蘇州。

    大家同仇敵愾,把矛頭對準了萬曆,一個個咬牙切齒,恨不得把皇帝陛下給撕碎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6-12-10 19:34 編輯

V123210 發表於 2016-12-11 00:11
第1139章 唐郎妙計

    大明儲蓄銀行,用了十年時間,像是章魚一般,布滿了大明的每一個角落,是個不折不扣的龐然大物,可是這個大家夥又是脆弱的,區區一千三百萬元,就讓大明儲蓄銀行土崩瓦解,到處都是擠兌的浪潮,好幾處的分行已經被百姓給衝垮了,一片哀嚎之聲,全都彙集到了京城,一切怨氣都傾瀉到了萬曆的頭上。

    “明白了,終於明白了!”

    輔值房中,王家屏臉色一陣青,一陣紅,一陣黑,一陣白,肌肉不停顫抖,準確說是在抽搐。

    十幾年過去了,舊事曆曆在目,他還是忘不了。

    曾經呼嘯朝堂,實力雄厚的晉商一夕之間,幾乎土崩瓦解,積累的上億兩財富頃刻被剝奪幹淨,一點不剩。

    多少人承受不住,選擇自殺,其中不乏王家屏的好友親朋。

    從此之後,王家屏恨唐毅入骨,和唐毅鬥法的時候,百般小心,就是擔心重蹈覆轍。可是直到今日他總算醒悟了,不知不覺間,唐毅又挖了一個坑,隻是這一次的手筆比上次還大,直接把萬曆給埋了!

    上一次唐毅故意拋出貨幣行權,引誘晉商撲上來,一舉全殲。

    這一次,唐毅主動致仕,留下了一個戰鬥力不怎麼強的申時行,讓萬曆窺見奪回權力的機會。

    不隻是萬曆,包括王家屏,包括千千萬萬的保皇黨,他們毫不猶豫跳了出來,為了搶班奪權,無所不用其極。腦袋燒之下,竟然捅了金融馬蜂窩,現在好了,無數的馬蜂飛了出來,一個個沾滿毒藥的刺針,對準了他們,瘋狂刺下來,叮得保皇黨滿頭包。

    其實想一想,為什麼大明儲蓄銀行要拿官員的退休金也購買債券,擺明了就是一個坑!甚至說現在的擠兌狂潮,沒準背後就是唐毅慫恿的。

    狠,真是太狠了!

    不知不覺,唐毅已經布下了一張天羅地網,說來可笑,昔日他還以聰明之士自詡,現在一看,他簡直和白癡差不多,被唐毅耍得團團轉,根本不在一個級數上。

    要說唐毅的計策有多高明嗎?其實未必,關鍵是他抓到了最好的時機,當他致仕之後,萬曆和保皇黨一定拚命要奪權,在他們的眼中,內閣的大印,議政會議,京中的各部……這些看得見的都遠比銀行來的重要。

    倉促,草率,糊塗,掉入了唐毅的陷阱,還不自知。眼下就算他們滿世界去說,向所有人控訴唐毅的毒辣,也沒人相信。

    逼著銀行買債券的是你們,掌權的也是你們,弄得天怒人怨,你們就要承擔一切後果!

    王家屏枯坐在太師椅上,楊俊民進來了足足一刻鍾,他都沒有現。楊俊民臉色淒苦,跟吃了一百斤苦瓜似的,無從說起。

    好容易恢一絲元氣的晉商票號,在這一輪的浩劫當中,已經基本灰飛煙滅,連最後一點家當也賠了進去。

    雙方實力差距太大了,大到讓人絕望!

    “完了,全都完了!我們成了千古罪人啊!”

    楊俊民和王家屏滿心絕望,痛苦哀嚎。

    身在崇明的唐毅卻十分輕鬆,他沒事就拿著一根魚竿,跑到岸邊釣魚,一坐就是一整天。

    “行之,你該高興了,又讓你賭贏了!”徐渭嬉皮笑臉道。

    唐毅迎著夕陽,搖了搖頭,把釣竿放下。

    “文長兄,用這種方式贏得勝利,沒有一絲一毫值得誇耀的。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當年師父教我以天下蒼生為己任,如今坐視萬曆殘害百姓,我非但不出手,還作壁上觀,甚至推波助瀾。要是師父還活著,還不把我開除門戶了?”

    徐渭一愣,苦笑道:“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唯有如此,才能真正撼動深埋在百姓心中的皇權根基。受苦是暫時的,隻要再拖延一年半載,大明的經濟崩解,自然會有無數的人風起雲湧,去推翻萬曆,我們的理想也就實現了。”

    “錯了!”

    唐毅毫不猶豫搖頭,“我們錯了,限製皇權隻是手段,不是目的,我們要做的是富民裕民,治國平天下,這才是真正的目的人在一個位置久了,就容易忘了初心,忘了根本。這一年多,對我來說,也算是一次煉心!”

    唐毅負著手,夕陽落在身上,散著一種淡淡的金光,顯得十分神聖莊重。

    “文長兄前些日子問我,變法輕易被萬曆推翻,是不是我的變法失敗了?這些日子,我苦心焦思,其實你說的沒錯。一個全新的國家,應該分成上下兩個部分,我隻是完成了上層的改造,沒有底層作為根基,就像是浮萍一樣,脆弱無比,自然扛不住風浪。”

    徐渭迷茫道:“行之,那你以為要如何呢?”

    “自然是要補課,從下而上,大破大立,把根基梳理好,才算是真正變法成功了!”唐毅嘴角微微彎起,“文長兄,我們要從頭開始了。”

    ……

    就在金融危機全麵爆,朝廷陷入內鬥,無暇顧及的關頭,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了當世聖賢,唐毅唐閣老的身上。

    所有的百姓,都在翹以盼,希望唐毅能夠拿出一個辦法來。

    而唐閣老他在做什麼呢?

    崇明島大約有二三百戶,其中三分之一的百姓都靠著打漁為生,隨著擠兌成風,市麵上的金銀一下子就消失了。辛辛苦苦打來的魚沒了銷路,小漁村整個一片哀嚎,幾乎陷入了絕望。

    這一天,突然有人來到了村子,給絕望中的百姓提出了一個方法。

    先,他們公推出三個年富力強的人,負責全村的事務,所有人都要聽從他們的安排。接著,由他們進行估算,全村每天能產出多少,需要多少貨幣,然後給每個參與勞動的百姓放貝殼,作為村子計價的工具。

    有了“錢”之後,村子就好像擁有了血液,重新運作起來。村民之間能夠互通有無,你家多餘的糧食賣給我,我家多餘的魚肉賣給你……可是這麼一個小村子,沒法自給自足,他們需要外麵的商品,可是人家不認他們的貝殼。

    根據“高人”指點,他們把各自的魚獲進行整合,分門別類,製定標準,保證新鮮,然後拿到市場上出售。

    別看百業蕭條,可畢竟還要吃喝,還要活著。數量充足,質量又好,小村子的魚重新賣了出去。

    有了錢之後,自然能采購別的東西回來,村子重新恢複了生機,大家幹勁十足,竟然覺他們吃的比以前好了,穿的也比以前好了。

    要說差別,唯一的就是以往大家手裏拿的是銀元、銅圓,現在變成了貝殼。

    這些村民們又現,其實貝殼和銀元沒什麼差別,都是不能吃的東西,他們並不需要貝殼本身,需要的隻是貝殼代表的財富!

    此時的百姓們突然醒悟過來,去崇拜金銀,完全沒有道理,他們真正需要的隻是一個工具而已。

    想想也是,一個大活人,去崇拜一把鋤頭,一個簸箕,不是很可笑嗎?

    “行之,如果我沒記錯,當年你安頓難民的時候,好像就行過勞動券!”王世懋拿著一個貝殼,思索道:“這個貝殼和勞動券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現在大家夥不是擠兌銀行,把金銀藏起來,造成貨幣短缺,金融崩解嗎?如果能用貝殼做貨幣,代替金銀,不就天下太平了!”

    王世懋說完之後,沒有得到讚歎,反而招致一大堆的白眼。

    “王敬美,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沒有一點進步!”徐渭不客氣道:“拿貝殼做貨幣,可一點都不新鮮,上古之時就是這麼幹的,你沒注意,凡是和金錢生意有關的字,多數都是貝字旁嗎?”

    還真是,怎麼忘了這個茬兒!

    王世懋老臉一紅,他故意瞪圓了眼睛,“徐文長,你光會挑毛病,可能想出辦法?”

    “我是沒注意,不過行之一定有,是吧?”

    唐毅沒有賣關子,笑道:“也算不得什麼辦法,貝殼被淘汰,是因為價值低,而且來源廣泛,不好控製。一個漁村,幾百號人,誰家裏勞動得到了多少貝殼,大家都有數,誰想隨便撿幾個充數,立刻會被識破。可是偌大的國家,用貝殼就行不通了。所有,我想到了這個!”

    唐毅一伸手,掏出了幾張最新印製的紙幣樣品。

    圍在他周圍的兄弟拿起來,大家都不陌生,這些年大額的交易除了走銀行之外,就是使用銀行券,最大的一張有一千元,拿到銀行,就可以兌換成銀元。

    這一次唐毅拿出來的銀行券和以往最大的不同,就是不能兌換銀元,隻能充當交換的手段,和財富的符號,跟後世的紙幣相同。

    “想必大家看得出來,隻要是在內部交易,使用紙幣沒有任何問題,如果要和外麵的人貿易,就必須用雙方都接受的貨幣。眼下東南金流崩解,貨幣不足,就連百姓之間的生意都做不了。我準備讓交通行立刻行這種不能兌換的紙幣,用在內部交易上麵,至於對外貿易,繼續用金銀結算。”

    哪怕是和唐毅最親近的人,也被他的奇思妙想打敗了。想靠著一張不能兌換的紙幣,拯救東南的經濟,未免異想天開了吧?

    麵對著質疑的目光,唐毅攤了攤手,“死馬當活馬醫,不試試怎麼知道沒效果?”
V123210 發表於 2016-12-11 21:44
我要做首輔 第1140章 立憲和罪己詔

萬歷倒行逆施,瘋狂廢除新政,已經徹底激怒了東南,大批致仕官員,久負盛名的鴻儒名流,士紳巨賈,悉數聚集到了崇明。

光是致仕的大學士,就包括諸大綬、陶大臨、曹大章、譚綸、陸光祖、張守直等六位,其余包括國子監祭酒徐渭,大明儲蓄銀行提督吳天成,文壇盟主王世貞,稅務部尚書王世懋等等,全都是久負盛名,才干不俗。

另外還有李贄等心學名宿,周沁筠等超級商賈,大家都跑到了唐毅的身邊,希望他出山扮演救世主的角色。

“諸公,心學起自南宋,進陽明公之后,大行其道,取代理學,成為當世顯學,人人奉行。在場諸公,多有功勞。我希望大家好好思考,一個學說,一個流派,何以深入人心,長盛不衰?就以儒家為例,歷代儒士都維護正統,維護君主綱常,甘做皇帝手中的工具,故此深得皇帝喜愛,儒家才能大行其道,不管如何改朝換代,哪怕是蠻夷外族,依舊打著儒家的旗號,統御天下,這是儒家長盛不衰的秘密,也是最可恥的!不論是非,不論對錯,只論上下尊卑,愚忠愚孝,損萬民以奉一人。縱觀一兩千年的歷史,儒家士人很多時候,都充當了為虎作倀的無恥角色!”

“心學要長久,要興旺發達,必須有我們的根基所在,趨奉皇帝,妄圖和皇帝共治天下,是最愚蠢的想法。我們心學應該把根基深深扎在百姓中間,真正以百姓之心為心。替百姓排憂解難。真正的心學士人,應當能深入到最底層,能夠忍得寂寞,甘守清貧,不計名利,不圖回報。替百姓做事,讓他們生活得更好。”

“學問不再是衡量一個人的關鍵,從古至今,有太多才不配德的欺世盜名之徒,酸詩爛詞,就像是屋內的擺設,可有可無。心學應該吸收真正有本事的,肯于做事,能夠做事的人才,心學不再是讀書人案頭的玩物,而是每一個百姓生活的必須。”

“如今天下大亂,正是心學上下,解民倒懸的機會。報國救民,就在今朝!”

唐毅花了整整三天時間,把他的設想和所有人溝通。

使用不能交換的信用貨幣,絕對不是輕松的事情,由于和傳統觀念大相徑庭,加上天下紛亂,還有保皇黨和萬歷添亂,貿然發行,必定會慘敗收場,甚至一個不小心,心學一脈就要像歷史上一樣,曇花一現,盛極而衰。

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能沖過這一道關口,心學,還有唐黨,都會呈現出完全不一樣的態勢。心學也不再僅僅是一個學派,而是成為帝國的真正主導者。

唐毅向所有陽明學會,心學弟子發出了呼吁,要求所有人深入鄉鎮農村,去幫著百姓重新恢復經濟,恢復生產。

以每一個縣為單位,選拔推舉代表,吸納優秀人才加入陽明學會。選賢舉能,解決金融困局,重塑信心。

議政大會被萬歷廢除,由平凡挑頭,組建了護法總會,唐毅和各方溝通之后,改組為立憲會議。

并且以立憲會議的名義,向交通行、南洋公司、北洋公司、東印度公司、長江航運等,十余家超級銀行公司提出兩億元貸款。

這一筆錢作為組建東南警衛軍之用。

立憲!

唐毅花了差不多二十年的時間,一點點推進,終于到了正式亮出底牌的一刻,大半生的努力,成敗就在此一舉!

從王陽明算起,心學準備了一個甲子,從陽明學會算起,心學也埋頭苦干了二十多年。一批又一批的人才培養出來,有的進入朝廷,成為官吏,更多的是散布民間,充斥每一個行業。心學門下,普遍思維開闊,腦筋靈活,經過唐毅的提倡和灌輸,他們擁有務實的態度,和踏實肯干的精神。

相比以往高高在上的理學中人,完全不同。

越來越多的心學門人,他們對于傳統的官僚系統已經忍無可忍,就好像肥壯的蠶寶寶,已經萬事俱備,唐毅的命令一下,立刻吐出絲線,準備化蛹成蝶。

首先是各地方按照人口比例,每一萬人,推舉出一名代表,之前選拔咨議局成員的時候,已經是輕車熟路。

只不過這一次陽明學會強力介入,以往會有大批的士紳,舊官僚混入其中,這回全然不同,不問資歷,只問賢德與否。可以是陽明學會成員,也可以不是,一旦當選,則立刻加入陽明學會。

以一個二十萬人的縣為例,選拔出二十位代表,這二十位代表首先要對縣衙官吏進行審核,凡是老派的官吏,昏庸貪墨,因循守舊,不愿意支持立憲主張,一律罷免,然后從代表之中,選拔德才兼備者,成為新任縣長。

沒有充足的準備,這么大動作,肯定是要出事的。但是陽明學會發展了二十多年,對地方情況一清二楚,諸大綬、陶大臨、陸光祖、張守直等等,長期主持國政,東南一隅,對他們來說,完全是小菜一碟。

前后不到兩個月的功夫,南直隸各府,基本上完成了從下到上的更替。

以往唐毅的變法,有著濃重的改良色彩。

比如他依舊保留科甲制度,很多地方的知府知縣,還是考八股文出來的,他們或許德行不差,或許清正廉潔。但是他們的頭腦太老了,很多還變成了保皇黨,成為時代的絆腳石。

這一次他們都被一掃而光,再有,原本的衙門之中,還保留了很多世襲的吏員,還有免費從民間征召的差役,這一次也全都革除。

整個東南,盡數甩掉了舊時代的羈絆,完成了鳳凰涅槃。

重新建立起來的系統,以各級立憲會議為中心,立憲代表監督縣府運作,選拔出來的縣長,第一件事,就是恢復金融系統,他們廣泛建立合作社,在合作社內部,使用全新的銀行券作為貨幣。

這些銀行券不能兌換銀元,但是卻可以購買本合作社生產的一切商品。

東南各個府縣的生產快速恢復,百姓由于都是合作社成員,享有股份分紅,干勁十足,很快商品就有了大量的堆積,出現了生產過剩的情況。

不過這不是什么難題,唐毅借來了兩億元,大把的訂單撒下去,軍工工廠最先運作起來,接著民間的作坊也跟著快速恢復。

原本那些擠兌大明儲蓄銀行的人,只是出于恐慌,不得已而為之。

把錢放在家里,提心吊膽,可不是什么好滋味。

萬歷胡作非為,大家不敢信任。可唐毅不一樣,十五年柄國,唐閣老就是金字招牌。再加上那么多致命公司,還有交通行,陽明學會,都站在了唐毅一邊。

就算萬歷想要算賬,也要有那個本事才行!

越來越多的人,將錢存入交通行,工廠開始運轉,大量采購貨物,農村恢復生機,工人再度回到作坊……

前后不過三四個月的時間,整個東南,從崩潰的邊緣,被硬生生拉了回來,甚至繁榮興旺,還勝過兩三年前。

驚魂初定的百姓,就覺得自己好像經歷了一場噩夢。

越來越多的人猛然驚醒,大明很強大,可是也很脆弱。金融的力量,把所有人都連結到了一起,每個人都不是孤孤單單,想要重復男耕女織,世外桃源的日子,那是做夢!

這么復雜的國家,這么龐大的利益,無數人的生死存亡,只是交給一個毫無經驗的皇帝,簡直是拿自己的身家性命開玩笑。

干什么都需要經驗,尤其是治國,牽一發而動全身,沒有足夠的智慧,如何能夠勝任?

作為最早組建護法大會的山東士人,亓詩教聯合各府縣的代表,發表公開呼吁,直言要罷免放逐萬歷,重新請唐毅入主內閣,恢復經濟民生。

亓詩教更是親自割破手指,上血書,一道不行兩道,兩道不行三道,也不怕失血過多……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東南經濟起死回生,而北方諸省,一片哀鴻,幾十座泰山壓在了萬歷的肩上。

剛剛二十出頭,親政不到兩年的萬歷,已經顯出了疲態,蒼白的面孔,瘦削的臉龐,大大的眼睛,布滿紅絲,身體越發枯瘦,顯得龍袍都有些大了。

“王閣老、陳閣老、張閣老,你們說,朕的江山是不是要完了?朕會不會像母后一樣,被那些亂臣賊子處死?”

萬歷的語氣中,竟然帶著一絲顫音,他怕了,真的怕了。

王家屏等人同樣不好受,只是憂心萬歷,還是憂心他們自己,那就不好說了。

沉默了許久,萬歷真的急了,額頭上都是冷汗。

“諸位愛卿,莫非你們也要看著朕上斷頭臺嗎?”

皇帝近乎哀求,王家屏打了個激靈,忙躬身道:“陛下,臣斗膽建議,請陛下頒布罪己詔,收拾人心,安定社稷。”

罪己詔啊?

朕錯了嗎?

萬歷一陣迷茫,他真的不覺得自己有任何的錯誤,身為天子,拿回屬于我的東西,那有什么錯?

話又說回來,形勢比人強,一道罪己詔,也少不了一塊肉。

“朕可以下!”萬歷頓了頓,“只是唐毅那一伙亂臣賊子,他們已經喊出了要立憲的主張,要給朕立規矩!他們會放過朕嗎?”萬歷絕望咆哮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2 07:48
第1141章 天子無情

     萬曆十一年的冬天,雪比任何時候都來得大,一場大雪接著一場,京城好些屋舍,房頂都被壓壞了,寒冬臘月,凍死人的事情,時常發生。

    轉過年,天氣比以往都要冷,哪怕進入了三四月份,還飄落雪花,早早種下去的糧食,冒出了沒有兩寸高,就遭了一場風雪襲擊,全都凍死了。

    百姓坐在地頭兒,放聲嚎哭,傷心欲絕。

    自從萬曆十年之後,天氣越發糟糕,黃河結凍的時間越來越長,渤海到了冬天,也會變成一面大鏡子。

    種種的跡象,小冰河期的威力越發顯現。

    白雪壓紅梅,多好的景緻,唐毅一點心思也沒有,就連徐渭和王世貞等人也沒了賦詩的心思。

    經過多年的宣傳,小冰河期的說法深入人心,大家都熟讀經史,每逢王朝更迭,災荒不斷,千里無雞鳴,白骨遍地,易子而食……慘象讓人不寒而慄。

    未來的幾十年,是中華的一次災劫,以往許多強悍的朝代,都滅亡在了大自然的手裡,如果能挺得過去,就表明成功跳出了治亂循環,如果失敗了,幾十年的心血都付諸東流,他們這些人都會成為罪人!

    「不要再等了。」

    唐毅淡淡說道,在天災的面前,唐毅不想再等瓜熟蒂落了,他要主動出擊。

    東南經濟初步恢復之後,唐毅就立刻以自己的名義,發表了三篇文章,他認為皇帝是秉承百姓之命,作為國家的象徵,民族香火的延續,是華夏民族的大族長,負責祭天、敬祖,傳承炎黃血脈精神……

    皇帝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必須永遠正確,為了保持皇帝的正確,就要把皇帝和具體政務切割開。

    朝廷的權力要分成五個部分,第一是行政權力,第二是立憲會議的立法,第三是大理寺執掌的司法審判,第四是金融,第五是軍事。

    唐毅認為未來的權力中心是內閣,諸位大學士中,首輔總攬大權,次輔負責行政,三輔擔任立憲會議長官,其餘分別負責司法,經濟,軍事等事務,內閣大學士,以七到九名為宜。

    所有大學士,應當由立憲會議產生,一任五年,最多兩任……

    針對官職的改革,唐毅早就做了,這一次他把職權分配得更清楚,為了未來的大明朝廷勾勒出藍圖。

    接著,在第三篇文章裡面,唐毅詳細闡述了陽明學會的價值。陽明學會要廣攬賢才,吸收所有優秀人才,並且擔負向各級官府推薦、考察人才的任務。

    陽明學會,不只是一個學術組織,職能成倍擴大,總攬人事監察大權,至關重要。

    唐毅認為,各地推舉代表,就難免會拉幫結派,地方山頭兒,私信作祟,不服約束。以後的人才選用,以陽明學會和地方推舉並重,陽明學會推選出合適的人選若干,再由地方立憲會議通過。

    整個未來朝廷的構架,皇帝基本被架空,只具備禮儀功能。

    權力的中心在內閣和立憲會議,同時依靠陽明學會的力量,發現人才,挑選人才,管理官帽子,同時再發揮媒體作用,拾遺補缺。

    這三篇文章,被後世作為官府構架的基本藍圖,同之前的唐學三書並稱,唐毅不單是經濟學上的泰斗,更是政治學的開山鼻祖。

    自從萬曆把一切搞得一團亂,大家越發意識到約束皇權的重要,保皇黨徹底失去了土壤。

    加之如今大明,正面臨著強大的生存壓力,內憂外患,天災人禍……窮則變,變則通,唐毅的三篇文章,等於指明了未來的路,心學上下歡欣鼓舞。

    他們不再是皇家的打工仔,而是這個天下的主人,是天下的一部分,他們需要像呵護自己一樣,去愛惜江山社稷……

    從南直隸、浙江、福建,一直到山東、江西、兩廣,快速完成地方改革,各地的立憲代表齊聚蘇州,正式聯名發出聲明,要求萬曆立刻停止破壞新法,懸崖勒馬,不然大戰開始,玉石俱焚。

    唐毅擺出了前所未有的強硬姿態,絲毫不怕被扣上弒君的帽子。

    當了許久的棉花包,難得如此強硬。

    京城上下,一日三驚,萬曆更是備受煎熬。

    他按照王家屏的建議,已經下達了罪己詔,可是絲毫用處沒有,百姓根本不領他的情。這世上的事情,要是靠著道歉就能解決,還會有紛爭嗎?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萬曆咬牙切齒,不停走來走去,他的手裡捏著唐毅的文章,簡直怒不可遏。

    光是架空朕還不夠,還要光明正大說出來,把朕真正變成一個牌位,一個擺設!姓唐的,你太狠了!

    「王閣老,朕已經如同你說的,下了罪己詔。可是呢,你看看,你看看!」萬曆將手裡的報紙,重重擲向了王家屏。

    王家屏趴在地上,腦袋挨了一下,也不敢動,眼角的光掃了一眼報紙上的內容,頓時腦門就冒汗了。

    「臣無能,臣罪該萬死!」王家屏把腦袋深深低下,羞愧難當。

    萬曆深吸口氣,突然放聲大笑,笑得王家屏莫名其妙,心說是皇帝瘋了不成?就聽萬曆冷笑道:「老百姓常說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唐毅殺了母后,又要奪朕的江山,勢同水火,非死一個不可!」

    王家屏嚇了一跳,心說這是要開戰啊?

    雖然他們積極備戰,但是金融亂七八糟,銀行抽不出錢,而大明的財賦重地又在江南,如今都是唐黨的天下,戶部歲入直接少了七成。再加上各地飢民鬧事,百姓起義,士兵嘩變……亂糟糟的事情,都交織在一起,憑著萬曆手上的人馬,想要自保都困難,還想南征,簡直是做夢。

    雖然不想觸怒萬曆,但是不能看著他送死啊!

    「陛下,臣……」

    「不要說了!」萬曆突然一擺手,「王閣老,你想說什麼,朕心裡清楚。你放心,朕沒有那麼糊塗。」萬曆背著手,得意道:「拜唐毅所賜,朕讀了三年的軍校,還懂了不少軍事。眼下想要硬碰硬,只怕是不行了。但是好在唐毅在文章中,還尊奉朕為天子,朕就有機會翻盤!」

    王家屏實在是無法理解,萬曆哪來的那麼強的執念,非要拚個魚死網破,索性不說話,靜靜聽著。

    「王閣老,朕沒有本事南下,卻可以把唐毅調到北方,你說朕的辦法如何?」

    王家屏一愣,忙說道:「陛下妙策,只是臣擔心唐毅未必會上當。」

    「哈哈哈!」萬曆突然放聲大笑,語氣中滿是鬼氣森森。

    「王閣老說的是啊,唐毅那麼狡猾,怎麼會上當呢!所以……」萬曆突然一扭頭,衝到了王家屏的面前,他的眼睛冒出幽幽的光,好像鬼火,又如惡狼,呲著白牙,笑道:「王閣老,朕剛剛琢磨了,為什麼朕的罪己詔沒用?因為沒人相信空口說白話了,所以朕需要拿出一些真東西!」

    王家屏猶豫不定,萬曆的話是沒錯,可是他要拿什麼啊?

    「臣請萬歲明示!」

    「哈哈哈,王閣老,這你還不明白嗎?朕需要一顆人頭,平息天下的怒火,怎麼樣?王閣老,請你交出來吧!」

    王家屏瞳孔猛地緊縮,吃驚道:「怎麼,陛下要砍了臣的頭?」

    「沒錯!」

    萬曆乾脆道:「王閣老,你身為大學士,又是朕的首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派人刺殺唐毅,是你做的,去銀行逼著他們出錢,也是你幹的,盡廢新法,也是你上本的。朕雖然有心維護你,但是天下輿情滔滔,朕不能枉顧民意,所以……朕也只好揮淚斬馬謖,借閣老的人頭一用,平息眾怒。請閣老放心,要不了多久,唐毅那些亂臣賊子,都會去地府陪著你的。」

    王家屏的臉瞬間慘白慘白的,手足不停顫抖。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啊,卸磨殺驢,眼下活兒剛剛開始,就要把驢宰了,萬曆啊萬曆,你好狠的心腸!

    「王閣老,朕知道,你一定在心裡罵朕,可是朕也沒有辦法,你要是不死,朕就沒法殺唐毅,到時候他的人打進京城,你也一樣要死,不過是早晚的差別,聰明如閣老,應該想的明白。」

    王家屏當然想得明白,他揚天長嘆,抬起巴掌,左右開弓,扇了自己八下,血液順著嘴角流出來。

    「萬曆,朱翊鈞!我瞎了雙眼,認倒霉了,到了地府,我會佔一個好地方,卻不是給唐毅準備的,而是給你留下的!」

    王家屏突然一躍而起,奔著萬曆撲去。

    「刻薄寡恩,無情無義,該死的是你!「

    王家屏沒抓到萬曆,兩隻手就被四周衝出來的太監牢牢揪住。王家屏瞳孔灌血,張大了嘴巴,不停吼著。

    萬曆不耐煩擺擺手,「帶下去吧,念在他幾年辛苦的份上,給個痛快的。」

    「遵旨!」

    張誠帶著人下去,沒有多大一會兒,就送來了一顆血淋淋的人頭。王家屏瞪大了眼睛,似乎還有怒火噴出。

    他不甘心啊!

    親手宰了一條忠於自己的狗,萬曆仰起頭,閉著眼睛,好半晌才平復了心緒。

    「再下罪己詔,朕願意改過自新,現在奸佞之臣已經除去,朕懇請唐閣老北上,重整朝綱,恢復秩序。」萬曆冷冰冰說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6-12-12 13:05
我要做首輔  第1142章 圖謀弑君

    申時行等人被囚禁在瀛台,差不多一年的時間,人心都是肉長的,漸漸的,他們和那些守衛都混熟了,每天有機會都會聊聊。

    更多的時候,都是申時行傾聽著守衛們的抱怨。

    退休金被占用,老無所養,每個人都要想辦法,他們克扣侵占,甚至幹脆偷走西苑的玩字畫,跑出去。

    琉璃廠多了許多皇家珍的店鋪,當年隆慶的時候,也有類似的鋪子,不過還要小心翼翼,這一次卻是光明正大,直接拿到台麵上。

    用他們的話說,隻要肯給錢,連龍椅都能給搬來。

    申時行並不感到吃驚,一旦經濟崩潰,所有的法則約束,在生存麵前,都變得蒼白無力,不值一提。

    在隆慶之前,京城大約有百萬人口,其中宮中十萬,勳貴世家,連同他們的奴仆占了十萬,京中數千名官吏,家丁傭人,又占了十萬,加上幾萬京營,林林總總算起來,真正的普通市民隻有五六十萬。

    就是這些人,就足以創造出一個最繁榮的城市,經過十幾年的變法,京城麵積擴大了五倍,人口增加了三倍。

    數以百萬計的市民,他們靠著手工業,靠著作坊,靠著商鋪,靠著銀行過生活……經濟平穩的時候,他們收入豐厚,生活瀟灑,衣食住行,簡直是天上的人。可真正危機臨頭,農民還有一畝三分地,還有一身力氣,能勉強糊口。市民呢,沒有了工作,沒有了收入,什麼都沒有了。

    一個守衛就向申時行透露,他的鄰居竟然逼著自己的新婚妻子,當起了暗門子,一次隻收五十個銅板,八大胡同,有無數的姑娘排著隊……誰也不想跳火坑,可是不跳明天就會餓死,跳了,反而可以苟延殘喘,要怎麼選擇?

    相比而言,越是發達的經濟,就越經不起折騰。這也是市民求穩求安的最根本原因,一旦動蕩起來,他們連一條狗都不如!

    各種民怨沸騰,就連京城的百姓都忍受夠了萬曆,每天夜裏,都有人張貼告示,痛罵皇帝。有人貼,就有人抓,每天夜幕降臨,京城到處都在上演著貓捉老鼠的遊戲……

    聽著種種訴說,申時行感覺不到一絲的喜悅,隻剩下濃濃的苦澀。

    或許這就是師相所說的黎明前的黑暗!

    隻要熬過去,才能好起來。

    這一天,負責看管申時行的太監主動找到了他,以往這個死太監是絕對不會和申時行說話的,而且別人說話,讓他看到了,還要嚴懲不貸。

    這家夥突然轉了性子,讓申時行大吃一驚。

    一張嘴,太監就歎道:“完了,陛下完了!”

    申時行心中吃驚,嘴上卻笑道:“公公忠心耿耿,陛下有神靈庇佑,怎麼會完了?”

    太監張了張嘴,甩甩頭,“陛下把王閣老殺了!”

    “王家屏?”

    申時行吸了口氣,心裏嘭嘭亂跳。

    乖乖,萬曆瘋了不成?

    他想要搶班奪權,靠著勳貴和太監可不成,官之中,保皇黨多是迂腐書生,不頂用的,算起來手腕最強,算計最精深的,就是王家屏,把他殺了,不等於是自斷一臂嗎!

    而且別忘了,現在還忠於萬曆的人馬,多一半都是晉黨幫著維係,殺了晉黨的領袖,這些人能順從嗎?

    就拿眼前這個死太監來說?

    那麼忠心耿耿,可是聽到王家屏死了,還是一副死了爹的頹廢德行,連他都知道萬曆完了,莫非萬曆的見識,連一個太監都不如?

    申時行帶著滿腹的狐疑,回到了臥房,沈一貫正好等在這裏,他把事情一說,沈一貫眯縫著眼睛,半晌搖搖頭。

    “嗬嗬,萬曆啊,他就是處在高位時間太久了。”沈一貫歎道:“萬曆從小生長在宮中,十歲之前,受李氏和馮保的影響,性子本就偏激,又在權臣的陰影下活了十年,越發不懂得將心比心,固執、殘忍、暴虐、偏激、自高自大、唯我獨尊……如此之人,掌握大權之後,必定以天下百姓為草芥,視臣子如棋子!隻要他想,誰都可以犧牲!”

    沈一貫不愧是沈明臣的兒子,從小耳濡目染,把萬曆的心性看了個透。

    “殺了王家屏,把一切罪責都推到了王家屏的頭上,讓他當替罪羊。如此一來,就能挽回一絲人心,我猜萬曆還會邀請師相北上,擺出一副浪子回頭,知錯能改的姿態。”

    “自作聰明!”申時行毫不客氣道:“師相何等人物,既然撕破了臉皮,就不會被萬曆牽著鼻子走!”

    沈一貫哈哈一笑,“汝默兄說的沒錯,可惜萬曆不這麼想,他覺得把師相誆到北方,他就有機會對師相下手,隻要殺了師相,他還是九五至尊,說一不二。”

    “做夢!”

    剛走進來的王錫爵大聲道:“萬曆眾叛親離,這一次不是師相再反對他,而是天下的百姓要反對他!”

    王錫爵說著拿出一封箭書,放在了大家的麵前。

    “這是我在釣魚時候發現的。”

    申時行急忙拿起來,快速瀏覽,原來是有人送信,要護送諸位閣老出城。

    偌大的京城,看似萬曆都掌控在了手裏,其實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在看不見的角落,還有各方勢力錯綜複雜,無數的人為了各自的理想和利益,不停奔走謀劃。

    有機會出去了。

    幾個人欣喜若狂,一定是師相出手了,他老人家果然沒有忘了大家夥!

    按照箭書上麵的說法,在三天之後,會有人接他們出西苑,然後直接出德勝門,前往天津,有人恭候在那裏了。

    “你們是,這會不會是萬曆耍的手段?”羅萬化還有些擔憂。

    “不會的!”申時行輕笑道:“萬曆連王家屏說殺就殺了,他隻在乎自己,會為了咱們費那麼大周章?再說了,他還能拿咱們做什麼章?”

    “也是這個理兒!”

    三天時間轉瞬即逝,四位閣老,悄然收拾好,一個個閉目凝神,等待著。

    一直挨到了三更天,當他們都有些不耐煩的時候,突然外麵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羅萬化和沈一貫急忙衝出去,隻見一夥黑衣人衝了過來。

    “拜見閣老,快跟我們走!”

    “好!”

    四位閣老,跟著他們,沿途的侍衛都被擺平了,即便是偶爾有阻攔的,也被輕鬆格殺,從西苑出來,有馬車等待,上了馬車,直奔德勝門。

    他們離開一刻鍾,後麵才傳來喊殺之聲。

    說不害怕,那是假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按照規矩,不到時候,城門是不會開放的,如果出不了城門,那可就是甕中之鱉了。救人的自然想到了,他們帶著申時行等人進了一個倉庫院子,繞到了後麵,打開一處不起眼的倉庫,進去之後,在角落裏竟然有一扇門,推開,下麵就是地道。

    有人帶頭,從地道走下去,不到半個時辰,他們就離開了危險重重的京城。

    到了德勝門外,雖然遍地都是建築,但是沒有城牆約束,天大地大,再無阻攔。四位閣老,張大了嘴巴,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空氣,渾身的毛孔都打開了,爽,真是太爽了!

    “幾個閣老,這邊請!”

    有個年輕人,領著他們騎上準備好的龍駒,一路狂奔,用了一天多的時間,逃到了天津。從龍潭虎穴出來,申時行感激萬分。

    “小兄弟,請教高姓大名,救命之恩,沒齒不忘。”

    年輕人露出漂亮的白牙,“小子馬林,我爹是馬芳!”

    “是馬總鎮的公子!”

    申時行頓時大驚失色,滿臉羞愧,“馬公子,都怪我們無能,當初連累了令尊,讓他慘死在晉黨之手,我有罪啊!”

    馬林嘴角抽動一下,隨機訕笑道:“我爹太顧念舊情,以為都是老兄弟,就掏心掏肺給人家,殊不知那些人早就背叛了他。高彥伯,狼崽子,我勢必要宰了他,拿他的心肝,祭奠我爹!”

    “光殺他一個夠嗎?”

    伴隨著沙啞的聲音,一個高大的男子晃晃悠悠走了過來。

    申時行和王錫爵皺著眉頭,突然展開,驚呼道:“是輕塵兄!”

    來的人正是席慕雲,他和申時行,還有王錫爵,都是同科同門,還算是同鄉,隻是選擇的路不同。

    若幹年後,有人海上稱王,有人宰執天下,隻是他們做夢也想不到,竟然會是席慕雲救了他們。

    三個人激動地抱在一起,久久舍不得放開。

    “輕塵兄,是師相讓你來的?”王錫爵好奇道。

    席慕雲搖搖頭,“不是元馭兄,是不是很失望?”

    王錫爵連忙擺手,“師相應該有安排,她老人家不會不管我們的。”

    “是啊,師相的確有安排,他準備北上議和。”

    “什麼意思?”四位閣老一起問道。

    “萬曆下了罪己詔,還邀請師相北上,師相已經答應了。”

    “什麼?”沈一貫差點跳起來,“師相怎麼能犯傻呢?擺明了是萬曆挖的陷阱,他沒安好心啊!”

    席慕雲嗬嗬一笑,“稍安勿躁,師相也不是笨蛋,他這一次調集了二十萬大軍,水路並舉,準備以堂堂之師,討伐萬曆,江南出兵十萬,已經渡過長江,湖廣總兵劉顯的大公子劉綎統兵一萬五,還有陝西總兵楊安兩萬人,譚光五千騎兵,加上南洋水師,遼東的李成梁父子,各路人馬齊聚,不會給萬曆翻盤的機會。”

    “原來如此。”

    大家終於放心了,申時行好奇道:“既然如此,那為何輕塵兄沒有和師相一起前來?”

    “因為我有更大的事情要做。”

    “什麼事?”

    “弑君!”席慕雲輕輕吐出兩個字,頓時天雷滾滾,嚇得四個人都傻了,席慕雲卻滿不在乎道:“師相老了,太愛惜羽毛了,而且他老人家注定是要成聖的人物,有些事情,隻有我們當弟子的去做,諸位說是也不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3 08:02
第1143章 京城防衛圖

     萬曆很喜歡讀世宗實錄,他覺得自己和爺爺嘉靖太像了,都是沖齡繼位,嘉靖要面對強大的元老集團,自己的處境更要險惡萬分。

    從嘉靖身上,或許能找到破局制勝的關鍵,嘉靖說起來,也不是真的多厲害,他只有兩個特點,一個是軸!無論大臣們怎麼花言巧語,他都不相信,也根本不在乎。其次就是狠,敢於亮劍,左順門一口氣打了幾百人,打完就完了,天下就太平了。

    四十五年,漫長的嘉靖朝,哪怕鬧得天翻地覆,江山都要完了,只要把罪責推給了嚴嵩,就萬事大吉,沒人敢質疑皇帝。

    後來海瑞不識趣,跳了出來,上了治安疏。但是等到嘉靖遺詔頒布,皇家的威儀又恢復了,百姓們依舊沉浸在期盼有個好皇帝的夢想中。

    萬曆總結經驗,只有一條,那就是皇權神授,皇帝除了生老病死之外,就是活在人間的神,隨心所欲,無所顧忌。

    幾千年的帝王傳承,就是他最好的保護傘。只有唐毅一夥,喪心病狂,妄圖架空皇帝,內閣攬權,居心叵測,天下的忠臣孝子是看不下去的,只要朕能強硬起來,痛下殺手,就會四方響應。

    祖父能趕走楊廷和,自己也能戰敗唐毅!

    置身事外,萬曆的想法無疑是幼稚的,可他就是這麼想的,說起來諷刺,保皇黨在其中立了很大的功勞。他們為了取代唐毅,夜以繼日,不斷告訴萬曆,你是口含天憲,金口玉言的大明之主,天下被唐毅折騰得不像樣子,百姓們都盼著皇帝親政,主持大局呢!

    人都喜歡聽對自己有利的話,萬曆的偏頗,加上保皇黨的灌輸,讓萬曆越發自大,唯我獨尊。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認為殺了一個王家屏,就能把自己洗刷乾淨,喚起臣民百姓的忠心。

    萬曆還在暗自豎起大拇指,覺得自己太高明了,把罪責推給了王家屏,就好像當年祖父讓嚴嵩當五穀輪迴之處一樣。那些無知的百姓還會跪拜在自己的腳下,盼著皇帝的雨露恩澤。

    大勢在手,唐毅就不得不北上議和,到時候幹掉唐毅,恢復皇帝權威有望……多麼高明的算計,多麼厲害的一盤棋,天下都在朕的掌控之中,運籌帷幄,算無遺策……萬曆還沉浸在自我催眠之中。

    申時行等人被救走的消息就傳來了,廠督張誠的臉一下子就綠了。

    開什麼玩笑啊,西苑是重兵把守之地,竟然有人把申時行等人給救走了,要是他們願意,是不是還能衝進紫禁城,把皇帝也給順走啊?

    張誠真怕萬曆發作,可是這麼大的事情,又不能瞞著。

    他只好吞吞吐吐,用最委婉的語氣告訴了萬曆。

    「皇爺,奴婢已經安排了追擊人馬,申時行跑不了的,一定把他抓回來,砍了腦袋……」張誠又蹦又跳,義憤填膺,賣力表演。

    他沒有注意到,在知道申時行逃走的時候,萬曆的眼睛瞬間失去了光彩。

    剛剛還在自鳴得意,一下子就把他打回原形。

    能從京城把人帶走,絕不僅僅是唐黨實力龐大那麼簡單,萬曆雖然狂妄,但卻不傻,沒有內應,是絕對做不到這一點的。

    換句話說,京城裡都出了叛徒,他還能相信誰?誰還是可信的?

    萬曆瘋狂吶喊,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十分孤單,冷冷清清,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一直篤信的皇帝權威,這這一刻,似乎也沒有那麼管用……萬曆陷入了強烈的懷疑否定當中。

    本就偏激,加上壓力、恐懼、憤怒……所有負面情緒,撕扯著萬曆,讓他陷入了癲狂。

    「有人背叛了朕!」他沙啞著聲音道:「亂臣賊子,他們以為朕完蛋了,就放走了申時行,想向唐毅討好了!妄想,朕才是天下之主,只有朕才能決定生死,誰也不行!」

    伸長了脖子,青筋繃緊,似乎下一秒血管就會斷裂,流出通紅的液體。萬曆五官猙獰,看得人毛骨悚然。

    「抓,給朕把人都抓起來!」

    張誠滿臉惶恐,「奴婢已經讓人去追申時行了,肯定能抓……」

    「誰讓你抓他了!」萬曆探身,幾乎和張誠臉對臉,嚇得張誠不停往後縮。

    「朕最恨的就是叛徒,張伴伴,你沒有勾結唐毅的人吧?」

    「沒,絕對沒有!」張誠哪敢遲疑,萬曆都要吃人了。

    「好,看起來朕只有相信你們了,至於文官嗎?都該殺!」

    嚯!

    張誠嚇得匍匐在地,渾身冒冷汗,也不敢搭言。萬曆太嚇人了,跟輸紅了眼的賭徒一樣,看得人不寒而慄。好好的一個年輕人,怎麼會成了這個樣子?哪怕是身邊的人,都無法理解萬曆腦子想的什麼。

    這不,萬曆又給張誠一道難題。

    「去,替朕把楊俊民給抓起來。」

    「啊!」張誠嚇得差點癱了,楊俊民可是楊博之子,如今的兵部尚書,位高權重,擔負著京城防衛之責,把他抓了,京城還讓誰去守啊!

    「皇爺,這……」

    剛想說兩句,萬曆一瞪眼睛,張誠嚇得連忙閉嘴。

    可是他直豎豎跪著,一動不動,顯然不願意接旨意。萬曆看在眼裡,這個氣啊!真想下旨,把他也給宰了。但是殺了張誠,剛建立的東廠就廢了,還有誰替自己抓人,殺人?

    萬曆強忍著憤怒,耐心道:「張伴伴,王家屏辜負朕的厚望,把江山弄得亂七八糟,四方亂賊並起,國勢危若累卵。朕殺了他,沒有什麼錯,一點錯都沒有!」萬曆固執地說道:「朕的苦心,那些外臣沒法明白,他們不但不理解朕,還勾結唐毅,把申時行等人救出去,簡直是可殺不可留!」

    「楊俊民和王家屏是同鄉,他怨恨朕,出賣朕,不把他殺了,等到唐毅的人馬來了,他就會把朕交給亂賊處置。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朕不能等了,一刻都不能等了,張伴伴,你聽明白了吧?」

    萬曆抓著張誠的肩頭,格外用力,像是神經病一樣,用力搖著。

    張誠疼得齜牙咧嘴,心裡頭也在流血。他曾經就是東宮的太監,伺候著萬曆長大,後來唐毅裁撤所有宦官,張誠也被趕出了京城。

    十年之間,他每時每刻,都在念叨著萬曆,希望回到皇帝身邊,重新過作威作福的日子。

    美夢成真了,張誠卻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興奮。

    都說隆慶是個糊塗皇帝,但是在大事情上面,隆慶幾乎從來沒有錯過,信重帝師,驅逐徐階,支持變法……甚至在託孤的事情上,李氏能尊重高拱,留下唐高兩位顧命,也不至於鬧得太天下大亂。

    相比之下,萬曆處處精明強幹,銳氣十足。結果真正遇到了關鍵的大事,他沒有做對一樣。

    事到如今,內憂外患,都是他一手造成的,結果還天真地推給王家屏,甚至把他給殺了,現在又想動楊俊民。

    是不是嫌身邊的親信多了?想把所有人都給殺光了?

    這麼下去,也不用唐毅動手,自己就能把自己整死!

    張誠是真想好好勸誡萬曆兩句,可是皇帝陛下已經走火入魔,根本聽不進去。

    「張伴伴,你也不聽朕的話了?」萬曆提高了八度,張誠一激靈,他發現萬曆的臉上罩著一層霜,自己敢反對,只怕馬上要挨刀的就是自己。

    「奴婢遵旨!」

    張誠領旨去抓人,不過他多了一個心眼,並沒有立刻動手,而是遲疑了半個時辰,才把人馬派出去。

    果不其然,等到他的人馬到了楊府,楊俊民早就消失不見,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府邸,還有一群不知道怎麼回事的家丁僕人。

    「唉!」

    張誠狠狠一跺腳,只好返回宮中。

    「老奴無能,沒能抓到楊俊民,老奴有罪。」

    張誠磕頭砰地,匍匐在地上,他看不到,萬曆的眼中閃過一絲凶狠的光,他站起身,突然笑道:「張伴伴,楊俊民也不是尋常人物,他的本事大著呢,你抓不到他,再正常不過了。」萬曆湊到了張誠的近前,突然臉色一變,怒斥道:「狗奴才,朕不怪你抓不到人,朕怪你不盡心竭力去辦事,是你放走了楊俊民!」

    「啊!」

    張誠的臉頓時就綠了,正在這時,一個叫韓賚的珰頭從外面跑了進來,他雙膝跪在了萬曆的面前。

    「啟稟皇爺,張誠得到了旨意後,竟然拖延了半個時辰,才致使楊俊民脫逃,奴婢親眼所見,絕沒有絲毫的差錯。」

    萬曆點點頭,「好啊,連朕身邊的人都背叛了朕,真是對得起朕!」

    這時候張誠也豁出去了,哭訴道:「陛下,老奴實在是不想看到楊少保被抓。他要是也死了,軍中上下,都要嘩變,京城就保不住了。老奴的一顆心,都在陛下手上啊!」

    韓賚他看在眼裡,心中冷笑,急忙跪爬了半步。

    「皇爺,楊俊民跑了,他知道京城的一切防衛消息,要是跑到了唐毅那邊,一時三刻,京城就會被打破。張誠包庇楊俊民,罪不容誅,懇請皇爺立刻下旨。」

    萬曆聽到京城防務的時候,嚇得一哆嗦,臉立刻白了。

    「韓賚,要怎麼處置張誠?」

    「一個奴婢,竟然不聽從主人的話,就好像鷹不能抓獵物,該殺!」

    「既然如此,那就殺吧!」萬曆無精打采道,京城防衛圖都走漏了,他還有回天之術嗎?
V123210 發表於 2016-12-13 17:42
第1144章戰京城

唐毅統帥的人馬,在萬歷十二年的三月從蘇州起兵,誓師北上。

素以保守著稱的商山詩社,在李攀龍等人的主持之下,連續發表文章,人馬渡過長江,他們的標題是:“唐匪逆賊正在揚州登陸,軍民人等,奮起反擊”;五天后,人馬開入淮安府,商山詩社又罵道:“背棄綱常的無恥賊子染指鹽業重鎮。”

半個月后,當大軍進徐州開進山東的時候,他們寫道:“篡權者已經不可遏制,圣人之鄉或淪亡。”

一個月后,標題改成:“唐軍占領天津港。”

又過了三天,“前太師首輔唐毅,揮軍京城。”

轉過天,通欄標題,還發了號外,“當世圣賢,三朝元老,定策重臣,國之干成,孚天下大名三十載,唐大人即將入京,百姓翹首以盼。”

“想對這幫人尊重一點,可是他們哪有一點值得尊重的地方?”王世貞氣得直哼哼,倒是徐胖子,他把幾封文章都小心翼翼剪下來,貼在白紙板上。

“我說文長兄,你還準備當傳家寶啊?”

徐渭眨了眨眼睛,“還真別說啊,我把這玩意貼到家里,讓那幾個兔崽子看著,誰要是變成這樣的人,就把他開除老徐家的族譜,不配做徐家的人!”

王世貞愣了一下,劈手搶過來,“這份給我,你自己再弄去。”

倆人年紀都不小了,還一副小孩子的德行,唐毅實在是無語,也懶得搭理他們。

一路走來,唐毅接見了各地的立憲代表,和大家耐心交談,詢問看法。唐毅有著可喜的發現,士人集團和皇權集團,從來都是既合作又斗爭,尤其是到了大明,士人的意識越發崛起,心學興起,加上陽明學會幾十年的宣揚,虛君的思想已經深入人心,哪怕是孔老夫子的家鄉,也有大批的心學門人。

原本大家伙還有一絲羈絆和顧慮,覺得皇帝是天子,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侵犯,有些東西只能在心里想想,不能說出來。

可是當萬歷恢復舊制,攪得天下大亂,人們心中最后的一絲顧忌拋開了。結果發現,志同道合的人遠比想象的還要多。

越來越多的人呼吁廢除萬歷帝位,恢復新法,同時制定萬世不拔的法令,嚴防皇權反撲,甚至有人建議直接廢了皇帝算了。

李贄翻箱倒柜,找出了周朝的舊例。

周厲王以國家名義,壟斷山川水澤,不準工商業者,依山川謀生,結果激怒周朝的商人市民,他們奮起反撲,趕走了周厲王。

隨后由召穆公和周定公共同執政,史稱周召共和。

眼下的情況和當初何其相似,萬歷廢除新法,壓榨金融,破壞工商業,以市民階層為核心的反抗,要推翻萬歷的統治。

正好恢復內閣共同執政的共和體制,廢棄君王獨治,朝政復古。

李贄等人大聲疾呼,各地的立憲會議強烈支持,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唐毅的隊伍之中。整個進軍過程,幾乎沒有遇到多少抵抗。

所過之處,士紳商人夾道歡迎,百姓將東廠的番子,派駐的監軍太監,還有礦監稅監,全數抓起來,梟首示眾。

原本的理學儒者,保皇派名流,搖身一變,成了反對萬歷的急先鋒。

他們把家里供奉的朱元璋神像拿出來,砸得稀巴爛。還沖到一些藩王宗室的家里頭,把他們拉到大庭廣眾之下,一頓胖揍,碩果僅存的幾位藩王也被干掉。

百姓們都在歡呼,心學上下也振奮無比。

這一輪北上之后,徹底消除萬歷的影響,開三千年未有的新局,何等驕傲,何等自豪!每個人都熱情洋溢,信心十足。

“越是到了這時候,就越要小心謹慎,謙卑恭謹!”

唐毅板著臉提醒道:“你們要知道,百姓是因為受夠了萬歷的胡來,才站在我們一邊,并不是真心支持認同我們,或者說,暫時不是。大家千萬不能得意忘形,要是我們不能快速終結亂局,讓百姓短時間之內恢復民生,并且讓國勢強盛,另一股更大的巨浪就會把我們都給掀翻!”

“民心似水,大家可別忘了,北方的災荒已經開始了,光是去年,各地的饑民就有百萬之上,因為金融崩盤,各省救援不利,饑民數量還會成倍增加。我們取代萬歷,一兩個月,或許百姓能忍耐,要是到了一年半載,還沒有改變,萬歷會被推翻,我們一樣會重蹈覆轍!不要心存僥幸,而且有了我們做示范之后,下面再利用輿論,鼓動百姓,就變得容易多了。”

唐毅語重心長道:“而且這一次是以各省為基礎,成立立憲會議,集中力量,假如萬歷被趕下臺之后,各省之間,矛盾重重,如果不能及時約束,會不會釀成藩鎮割據的大禍?真要是到了那個地步,我們都是千秋萬代的罪人,大家可想清楚了?”

一番話說下來,所有人都冒了汗,而且是汗透衣衫。

唐毅領袖唐黨,一路走來,最大的依仗就是他的遠見卓識,從當初和嚴黨斗法,到趕走徐階,再到處置李氏一伙,以及眼下的推翻萬歷。

每一次唐毅都能領先別人一兩步,甚至更遠。

特別說這種混沌不明,無數人盲目樂觀的時候,唐毅的提醒更是價值無量。

藩鎮割據啊,的確有這種苗頭了。

除了他們之外,各地的武將也奉命進軍,一路上他們和地方的立憲會議結合,一方有人有錢,一方有兵有將。

哪怕他們都是唐毅的老部下,也難保不會產生別的想法。黃袍加身之前,趙匡胤未必不是大周的忠臣……

一定要控制戰爭規模,最好能不打就不打,只有如此,才能壓制軍方的力量。

可京城經過兩百年的修建,城高池深,豈是輕易能拿下的。萬歷的所有力量都集中在京城,閹豎、勛貴、保皇黨,宗室,他們一定會拼死掙扎。

這一場戰斗不會輕松,真是讓人傷腦筋啊!

“師相,您老不用擔心了,我們拿到了京城的防衛圖。”

王錫爵興奮說道,他滿臉的喜氣,直接沖了進來。唐毅猛地站起身,看清楚是弟子的時候,竟然激動地迎上了,仔細打量,而后嘆口氣。

“元馭,你們被囚禁,都是為師的錯,我應該……”

“師相!”王錫爵連忙攔住唐毅,“師相不必自責,是弟子們無能,再有誰也料不到朱翊鈞會這么瘋狂。所幸弟子們現在不是沒事了嗎!”

唐毅張了張嘴,終究沒有開口,有些話還是不要點破了,哪怕是師徒也是如此。

“好,過去的事情不說了,還是說說眼下的,你們有辦法進京城?”

“有!”王錫爵大聲道:“萬歷殺死了王家屏,兔死狐悲,楊俊民從京城逃了出來,他把京城的防衛圖送給了我們。現在負責守衛安定門一代的是英國公張元功的弟弟張元德,他手下的人馬不少出自錦衣衛,戰斗力很差,且人心浮動。弟子們前些日子就派遣了一部分人從地道進入京城,說動張元德的部下倒戈。到時候里應外合,打開安定門,京城不戰自潰,生擒萬歷,反掌之間。”

“楊俊民?”

唐毅深吸口氣,“他這個人,未必可靠啊!”

“師相,您說他會騙我們?不會吧,王家屏都死了,他還被追殺,按理說,他和萬歷有不共戴天之仇,怎么還會愚忠愚孝,站在萬歷一邊?”

“不見得!”唐毅搖搖頭,“元馭,當年我算計死了楊博,同樣是不共戴天,楊俊民不喜萬歷,卻未必真心幫我們,你快去通知席慕云和申時行他們,不要輕舉妄動,我會從別人身上下手。”

王錫爵真的嚇了一跳,他們拿到了京城防衛圖之后,大喜過望,一心想著拿下京城,報仇雪恨呢!

全然沒有想過,楊俊民會欺騙他們。

“師相,弟子這就去通知他們。”

王錫爵一溜煙兒去送信,只是他趕到的時候,只剩下申時行一人。

“輕塵兄已經帶著人馬攻城了。”申時行把兩手一攤。

寂靜的夜空,突然傳來幾聲槍響。

席慕云帶領著大軍,潛伏在距離京城不到二里的地方,聽到了槍聲,為之一振!莫非是成功了?

沒有多大一會兒,槍聲越發急促,喊殺聲也傳來了。

“大人,城門已經開放了,萬歷的兵殺來了,城門口的弟兄撐不了多久!”一個聯絡的士兵,滿臉黑灰,跟小鬼似的,跌跌撞撞跑過來。城頭上,三盞孔明燈升起,正是攻擊的信號。

席慕云再也不遲疑,“攻城!”

他手下的人馬快速沖進去,別看這些兵個頭不高,但是一個個身經百戰,跟西洋人打,跟土著打,每個都殺過人,十足兇悍。

他們一陣旋風,沖進了安定門。

按照當初的約定,所有倒戈的人馬都臂上裹著白手巾,作為區別。等到士兵進城之后,去奇跡般發現,所有人都帶著白手巾,槍聲,喊殺聲都停止了。

黑洞洞的槍口都對準了他們,正在遲疑的時候,負責守衛的高彥伯露出了猙獰的笑容。

“射擊!”

槍聲響起,一片片的士兵還沒明白怎么回事,就倒了下去,像是割麥子一樣。席慕云剛剛沖到城門口,就看到了這一幕,頓時手腳冰涼,涌上了不好的念頭:“上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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