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晚宋 作者: 高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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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GCMEAT 2016-1-20 16:29: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0 96885
GGCMEAT 發表於 2016-1-20 16:59
卷三  第一章 饑荒之禍

    「大將軍,吃飯了!」

    秦小乙把一個托盤輕輕的放在正低頭疾書的李思業桌旁,不自覺的嚥了一口唾沫,隨即悄悄地退到後面。

    李思業突然聞到一股香味,他瞟了一眼那木盤,見裡面有一大碗白飯,旁邊是一盤青菜,上面還蓋著一塊厚實的紅燒肉。李思業頓時勃然大怒。

    『咣當!』

    他一抬手便將木盤掃出一丈多遠,鐵青著臉看著秦小乙罵道:

    「是誰讓你端這個來的,難道你不知道現在的情形嗎?來人!」

    「在!」兩名親兵應聲而入。

    秦小乙嚇得臉色慘白,他是第一次看見主公發這麼大的火,腿一軟便跪了下來,渾身哆嗦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沒事!你們去吧!」

    李思業長嘆了一口氣,閉上疲憊的雙眼,仰面躺在籐椅上。

    金哀宗天興元年十月,山東饑荒突起,秋糧幾近絕收,春夏間的旱災和夏秋間的兵災在這時開始顯露出了嚴重後果。

    「赤野千里,片綠無蹤,斗米千錢,人民相食,軍以民為糧,民以土充飢」

    這是柴煥在自己日記中記述了當時山東各地的慘景,無論是南面的東平府還是北面的益都府,隨處可見餓斃的百姓,由於食人太多,瘟疫開始在中南部的軍隊裡流行,到了十二月,李全、夏全、彭義斌的減員都達四成以上。

    兩全間的戰爭也被迫停了下來,此時此刻兩人若誰能有辦法解決饑荒問題,誰就能得到兵源,也就能贏得最後的勝利。

    在十月底時,李思業便發現了饑荒的苗頭,他立刻在轄地實行了糧食配給制,但即使如此,熬到十二月時,僅有的一點存糧眼看已近罄空,還是沒辦法籌到糧食,振威軍雖然沒有被染上瘟疫,但也無力擴軍,始終保持在四萬人的規模,騎兵的建制在十一月時已從振威軍中消失,這是維持百姓生命唯一的辦法。

    饑荒帶來的是人口的劇減,整個山東兩路都幾乎都已經十室九空,或者逃難或者死去,連最大的益都府人口也由年初的八萬四千戶減到不足二萬戶。

    在這個背景下,為了挽住軍心和民心,振威軍並沒有像李全和夏全那樣掠民為糧,而是從小兵到大將軍都實行同一口糧標準,每人每天一合米和一小勺鹽,也就是兩頓稀粥,所以當李思業看到那特殊的飯食時才會勃然大怒,甚至差點殺了秦小乙。

    「已經二個月了,可災相一點也沒有緩解的樣子,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該妄動兵事,給百姓帶來這麼大的災難。」

    李思業痛苦之極,他一直認為這場災難是因他而起,若不是他打破了山東的平靜,引發戰爭,也就不會發生這麼慘烈的饑荒。他痛苦閉上了眼睛,昨日的那一幕又浮上眼前:那是一根被一層薄皮覆蓋的骨頭,原來應該是一隻手,呈灰白色,它拚命地伸向一塊黃土,企圖攫住它,彷彿那是唯一生的希望,但最終卻沒有能抓住,這是路邊一個餓斃的男子在死亡來臨時留下的最後姿勢。極其震撼了李思業的內心。

    兩行淚水從他的眼裡悄然滲出,不知過了多久,李思業終於從痛苦中醒來,秦小乙依然跪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

    「你起來吧!以後別這樣的,把地上的飯食收拾一下給傷兵送去,再給我端一份我自己的口糧來。」

    但秦小乙卻依然跪在那裡,似乎沒有聽見李思業的話。

    「怎麼,還要我再說一遍嗎?」

    「可是若是大將軍不食,他們也饒不了我。」

    「是誰?誰敢這樣!」

    「是我!」

    柴煥推開門走了進來。

    「你!你明知軍紀如山,為何還要讓帶頭違反?」

    李思業心中的怒火頓時又燃了起來。

    柴煥笑了笑,卻沒有回答,他等秦小乙出去後方才坐了下來。

    「大將軍,你可知這飯從何而來?」

    「從何而來?」

    柴煥的臉突然變得異常嚴肅,他指指自己,又指著門外。

    「這是振威軍校尉以上軍官每人從自己的口糧裡省下的一口湊集而成,便是想讓自己的主帥能吃上一頓飽飯。」說完,柴煥的眼睛紅了。

    李思業只覺得鼻腔裡猛的一嗆,淚水幾乎就要洶湧而出,他急忙抬起頭長長的吸了口氣,強忍住了淚水。

    「我李思業有何德何能能接受大家這樣貴重的心意,若不是我,山東的戰爭就不會爆發,對秋收的禍害也不會這樣廣泛,我有罪啊!」

    「這並非大將軍之過,『林欲靜而風不止』,以兩全的野心,即使沒有我們,山東也同樣會爆發戰爭,我們只是適逢其時,而且正因為有大將軍在,山東北部的百姓才能逃脫被充做軍糧的悲慘命運,僅憑這一點,我想就足以讓所有的百姓們都對大將軍感恩戴德了,大將軍是因為無力解決饑荒問題才會把所有的責任都壓到自己的身上。」

    李思業心裡明白柴煥說得對,但他卻不能承認,彷彿只有拚命的懲罰自己,他的心裡才能感到好受些。

    「明光(柴煥的表字),這一個多月來,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我覺得我們犯了一個極大的戰略錯誤,那就是我們太重於軍事而忽略了政治,如果我們能及早治理,在很大程度上就能緩解災禍,其實我原本就打算在密州置官,但卻被時青的進攻給打斷了,可若真的要置官,我卻又不知該從何入手。」

    柴煥微微一笑道:

    「大將軍,這便是我來找你的目的,我原本也是讀書人,知道只有文武並濟才是長久之道,相信大將軍也知道這一點,前兩天我和思齊在討論李全為什麼最終不能成氣候時,都不約而同的認同了一個原因,那就是李全絕不是因為為人失信才造成今天的失敗,他失敗的真正根源是其沒有建立自己的政治主張,一味的依靠武力,沒有得到士階層的支持,說小是一個無賴軍閥,說大了最多也是一個梟雄,連奸雄也談不上。所以如果我們要想不步上李全的後塵,就必須有我們自己的政治主張。」

    一席話說到了李思業的心坎上,這便是讓他苦苦思考的答案。「建立自己的政治路線和主張!」李思業頓時豁然開朗,他起身離座向柴煥長施一禮道:「得明光,思業之幸也,若明光願意,我李思業願將此位相讓。」

    柴煥卻搖了搖頭,他凝視著李思業的眼睛誠懇地說道:

    「若換了別人對我說此話,我一定會跪下求饒,以打消他的猜忌,可對思業我卻沒有這種想法,何也!那是因為思業有著常人沒有的心胸,有著常人沒有的志向,有著常人沒有的毅力,有著常人沒有的思維。這便是我柴煥願死心追隨思業的真正原因,從熊耳山振威寨的土匪軍師到今天山東振威軍的大將軍,前後不到一年時間,試問除了你李思業,天下誰還能有如此大的魄力?誰還能揮灑出如此暢快淋漓的大手筆?所以這位子,有你李思業在,誰又還能再有資格去坐!大將軍,我們所有跟隨你的人都有一個同樣的想法,那就是熊耳山那天夜裡所說的話,一定能夠在你身上實現!」
GGCMEAT 發表於 2016-1-20 17:00
卷三  第二章 天上餡餅

    山東北部的饑荒一直延續到十二月底,就在李思業幾近絕望之時,一個本不屬於他的大禮包卻意外地從天而降,落到了李思業的頭上,事情還得從宋皇室中說起。

    靖康之恥後,高宗南渡稱帝,後傳續數代至寧宗趙擴,在荒淫了數十年後趙擴也走到了盡頭,遺旨傳位于生前預立的太子趙竑。趙竑此人志大才疏,仇視權相史彌遠,沒事時總愛寫『殺奸賊史彌遠』、『發配八千里』等等,寫完後也不收拾,一拍屁股便鑽到煙花之地風流去了。這些書桌上亂飛的字幅自然就成了賺錢的奇貨,史彌遠幾乎每天都能收到幾條趙竑的墨寶,日積月累,見他的字也沒什麼長進,也就懶得再看,賞給下人做了手紙。

    等趙擴歸天后,史彌遠也不看什麼遺旨,立即廢了趙竑,改立趙擴的養子趙昀為帝,這便是宋理宗,而將憤青趙竑一腳踢到了湖州。

    湖州有一潘姓巨富,世代經商,家中累資億萬,享盡了榮華富貴的潘壬兄弟不甘寂寞,沒事在家總偷偷穿件黃袍做夢,又結交了些自詡為『賽孔明、勝周喻』的風流才智之士為謀;潘壬以商人之身,自然最崇拜商家奇才呂不韋,仰慕不足還將自己的表字也改成了『不韋』。

    或許是老天真想開個歷史的玩笑,趙竑的到來彷彿就是潘不韋找到了趙子楚,潘壬兄弟立刻將其視為奇貨,幾番花天酒地之後,三人終於結成聯盟,潘家竭力支持趙竑重返帝位,而趙竑則答應將來天下可與趙、潘二家共之。

    潘家兄弟雖有錢卻苦於手中無兵,又不敢公開的招兵買馬,一次潘壬北上經商認識了李全,見其手下有雄兵十數萬,便有心結交,李全也看上了這個有錢的冤大頭,也就答應替潘家兄弟練兵五萬,而潘家兄弟則每年送給李全糧十萬石,錢五十萬緡,但商人呂不韋歷史上畢竟只有一個,潘不韋付了一次定金後見李全無任何表示,便自以為看透了李全,遂不再睬他。

    去年蒙古北撤後,丞相史彌遠開始勢弱,沉寂了一年的潘家兄弟又似乎看到了趙宋將滅、潘氏將興的歷史潮流,被野心沖昏頭腦的潘家兄弟再一次找到了李全,答應一次性補給李全兩年的份,即糧二十萬石,錢一百萬緡,條件是李全得錢後必須在半年內交出五萬士兵到湖州。

    無獨有偶,蒙古人北撤後,宋國朝廷欲得山東,也重新向李全伸出橄欖枝(李全在淮東時便已經是京東路總管、廣州觀察使,後來北歸山東再降蒙),加封其彰化、保康軍節度使、儀同三司、京東鎮撫使等職,並每年供給他糧三十萬石,錢五十萬緡,條件是要其三年內拿下山東全境,並歸大宋版圖。李全自然來者不拒,欣然笑納,只可惜他還沒有來得及拿到宋朝孝敬給他的年俸,李思業便已從密州出兵佔領了山東北部。

    對於山東發生的一切,潘家兄弟和宋國朝廷都毫不知情,依然按照原計劃將錢和糧食裝船出海,直向山東駛去。

    登州守將便是王恩柱,四川重慶府人,從軍前是一家小鏢局的趟子手,年紀約二十七、八歲,生得黑面髯鬚、聲若奔雷,人送外號『賽張飛』,是振威軍中出名的幾員猛將之一,因登州人口暴漲、治安惡化,李思業便將他調來登州鎮守,雖然同樣也是糧食奇缺,但因為多少能有些海貨補充,所以登州、密州、萊州等靠海依山之地,也就成了容納山東難民的囊袋,僅兩月時間,逃至登州的難民已不下六十萬。

    這一日,王恩柱正在登州城內巡邏,他的任務是維護地方治安,配合新任登州太守賈至管理難民和百姓。

    正行走間,突然一騎飛奔而來,一名士兵幾乎是滾下馬來。

    「王將軍!蓬萊海面出現一支船隊,打著宋朝旗號。」

    王恩柱心中奇怪,沉思片刻便回頭吩咐親兵道:

    「速去告訴劉將軍,讓他點齊人馬火速趕來。還有不准告訴賈太守。」

    「是!」

    所來的宋國之船共有八艘,全部是宋朝最大的『神舟級『海船,每艘船可運送近三萬石的貨物,它們便是潘家兄弟運給李全的年奉,此時都停在二里外的海面上。

    也是李思業該有此福,那負責押運錢糧的潘壬之弟潘辰遠遠看見岸上軍隊所打的帥旗是個斗大的『李『字,便以為是李全的士兵,於是他下了小船向巨風鹽場的碼頭駛去。

    很快,潘辰在一群鏢師的護衛下走上岸來。

    「你們誰是李全,讓他來見我!」

    王恩柱見他們果然弄錯了,便忍住笑答道:「你們是哪裡的船,來找李將軍有何貴幹?」

    「你是誰?李全本人呢?我要見他。」

    那潘辰是驕橫慣了的人,連湖州太守也要看他臉色,他見王恩柱衣甲粗陋便起了輕慢之心。

    王恩柱聽潘辰口氣傲慢,又見他看自己的眼神充滿了鄙視,心中頓時大怒,但王恩柱是個心細之人,他遠遠看見海船吃水很深,且船舷上站有武裝水手,不敢造次,便強壓下了怒氣。

    「你們找我家將軍何事?」

    「你把這個拿去告訴李全,一天之內不來見我,他將悔之莫及!」

    王恩柱接過對方的貨物清單,匆匆一瞥之下,驚喜得胸膛都似要炸裂開來,二十萬石糧食啊!

    他見對方一定要見李全才肯卸貨,一股殺機不由從王恩柱心中升起,轉身把清單遞給果毅都尉劉宏,並對他使了個殺人的眼色。

    「速派人將此單送到益都,告訴主公是湖洲送來的,請他盡快趕來!」

    劉宏會意,立刻下去安排不提。

    眼看對方要回大船,王恩柱便故作卑微地對潘辰說道:「下官適才無禮,請先生恕罪,先生遠來勞頓,我在蓬萊縣已置下酒席為先生接風,晚上再請先生品品我齊魯之色。」

    潘辰見王恩柱如此威猛之人對他也言語卑微,心中著實有些得意,便笑著說道:「將軍之心意我領了,不過臨行前大哥再三叮囑過,我還是住在船上吧!」

    王恩柱見對方不肯上當,便心一橫,半跪著行一軍中大禮:「先生若不肯去,那便還是怪我剛才無禮!」

    說完他一揮手,身後數百名士卒一齊半跪大喊:「請先生恕罪!」

    這壯觀的陣勢終於讓潘辰有些飄飄然起來,他彷彿又回到平日所夢,數千名禁衛軍向他齊聲高呼:吾皇萬歲萬萬歲!

    「先生!先生!」

    潘辰頓時從夢中醒了過來,他哈哈一笑:「好!我就給你個面子!」

    在眾軍的簇擁護衛下,潘辰享擺足了皇帝的威儀,一行人浩浩蕩蕩離開了碼頭,只是轉了個彎,王恩柱就變了臉色,一掌將潘辰打翻在地。

    「你是什麼東西,還真敢受老子的下跪!」

    數百名士兵立刻將隨行的數十名鏢師包圍起來。那潘辰自從嬌生慣養,哪裡見過這群凶神惡煞,早被嚇癱在地,嘴哆嗦著說不出一句話來。

    王恩柱見他的熊樣,先前思量的種種計劃根本就是多餘。

    「帶他去!讓他把所有的船都開靠岸來!」

    王恩柱站在山崗上,望著八條滿載糧食的大船,再也忍不住放聲狂笑起來。

    第三天,李思業便帶著大隊人馬趕到了蓬萊縣,只見碼頭上已經滿是堆積如山的糧食,數百隊川流不息的獨輪車推著一袋袋糧食,一直延綿到十餘里外的登州城內。

    半個月後,另一批宋國官方的錢糧也抵達了登州,李思業親自在碼頭上驗了貨,在回執上龍飛鳳舞地簽上了自己的大名:登州李業。

    就這樣,一個錯點鴛鴦的故事在戲劇性的變故中開始,更是以一個喜劇的方式結尾。

    金哀宗天興元年年末,李思業在最危機的時刻意外地收到了一份本該屬於李全的厚禮:糧五十萬石;錢一百五十萬緡;神舟級海船十艘;水手一千餘人。

    在後來的官方史書中對該事件所產生的後果做出了如下的評述:

    「魯民北顧,軍莫能止,山東局勢驟變。」

    —《北唐史.登州記事》
GGCMEAT 發表於 2016-1-20 17:01
卷三  第三章 求訪大賢

    金哀宗天興二年新年。

    這是一個寒冷而晴朗的早晨,屋簷下掛著長長的冰刺,嚴寒幾乎要將大地都凍裂了。

    益都府最繁華的前門大街上冷冷清清,許多人家的大門都敞開著,屋裡已沒有人,看不見半點生機,殘破的窗子在寒風中搖曳摔打,傳來刺耳的『吱嘎』聲。

    饑荒給李思業帶來了沉重的打擊,雖然意外得到的糧食極大的緩解了眼前的危機,但還是不足以維持到夏收。

    治理、文官、人才便成了當前最緊迫的問題,昨天李思業在傳喚地保時,無意中得知原濰州太守謝其志賦閒在益都,李思業當即改變第二天察軍的計劃,一早便和柴煥來拜訪謝其志。

    看在五斗米的面上,謝其志勉強接見了李思業。

    「思業出身草莽,今幸得山東一路,卻苦於治理無人,我聞先生曾是濰州太守,能否隨我出山?」

    「大將軍高看我了,若將軍之志只在一州一路,我勸你不如投靠朝廷,以將軍的實力早晚必飛黃騰達;但若將軍志在千里,還須良馬相配,我雖曾為一州太守,實在是碌碌庸人,否則也不會為這五斗米折腰。我看將軍也非李全之輩,謝某倒知道益都有一大賢,願推薦給將軍。」

    「先生請講!」

    「大將軍可聞我金國第一詩人元好問否?」

    「知道,他乃我少年時最崇敬之人,前年還有幸見過尊容。」

    「以元好問的才能還是此人的學生,此人曾為三任太子太傅,兩次出相,後任國子監祭酒,一生門生無數,為我金國三朝元老,現在就閒居益都,以他的見識必能為大將軍指一條明路。」

    「先生所說莫非是趙秉文?他竟然在益都!」

    「是!我前日還去拜訪過他,精神尚好。」

    「多謝先生指點,我即刻便去,只是現在濰州太守無人,先生可否念百姓舊情,替我治理一二。」

    「我已準備明日起身去南京,大將軍好意我心領了,恕不能從命!」

    李思業見謝其志不肯,只得拜謝而去。

    待李思業走後,謝其志之子埋怨父親應該答應賺些祿米,謝其志卻冷笑著說道:

    「他雖佔據山東北部,到底不過是一土匪,我堂堂進士之身,豈可委身事匪!再說朝廷恐怕不久就會來山東平亂,一但他敗亡,我豈不會被人恥笑千年。」

    「那父親為何又推薦趙閣老呢?」

    「我是看在他善待百姓的份上才向他推薦的,以趙閣老之眼光,或許能為他指條明路吧!」

    趙秉文的家在益都的一個小巷裡,院牆很高,門卻很小,根本讓人想不到這竟是一個退休宰相的家。

    柴煥上前輕敲了三下,一名小童出來開了門。

    「請稟告你家主人,益都李思業求見。」

    「我家主人出去散步了,你們可願稍等片刻?」

    「那就打擾了!」

    小童將眾人領進了小院,這是一個恍若世外桃園般的地方,滿眼都是深青色的蒼柏,在四個牆角各種有一叢翠竹,勃勃的生機和外面荒涼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親兵自在院中等候,李思業和柴煥被讓進了客廳,屋內的陳設十分簡單,但卻收拾得一塵不染,窗前的幾盆盆景處處顯露出主人清雅的心境。

    小童隨後奉上了三杯清茶。

    「請稍坐,我家主人即刻便回來。」

    不一會兒,一老者從外面散步回來,老者一進門。小童便上去低語了幾句,他點點頭,邁步走了進來。

    李思業見他相貌清奇,鬚髮灰白,身穿普通的長衫,和一般長者並無區別,但卻感到他的目光掃過時自己竟有一種被看穿的感覺。

    「大將軍怎麼有時間來老夫蝸居?」

    「這『大將軍』是自封的匪號,讓閣老見笑了。」

    「無妨!我也略聞振威軍的建制,我雖不懂兵,但也覺其中條理清晰,頗有漢唐古風,決非烏合之眾可比。」

    輕茗一口茶後,李思業立刻將話題切入了主題。

    「現在山東餓殍枕藉,以我之見是人禍大於天災,我雖有心救百姓於水火,卻不知該從何入手,請閣老教我。」

    趙秉文微微一笑道:「我聽說大將軍與士卒同甘苦,又聽說你還親自為災民施粥,這雖有點不成體統,但足見將軍赤子之心,僅憑此我就可推知大將軍確實是有誠心來訪。」

    說到這裡,他沉思了片刻,用一種略帶滄桑的語調緩緩地說道:

    「《尚書》中有言:『民為邦本,本固邦寧』;孟子也云:『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

    乃是說國以民為本,民則又以士為先。道理雖然簡單,可真正會用者卻沒有幾人,從先秦的陳勝、吳廣之敗;漢初的項羽之衰;乃至後來的張角、黃巢以及本朝的鐘相、楊幺,甚至眼前的李全、楊安兒之輩,無不是敗於藐視士者。大將軍真要想成一番事業,必須用士,否則早晚會走回李全的老路。」

    「閣老所言讓思業茅舍頓開,只是士也有三六九等,又該如何取捨?」

    趙秉文鼓掌大笑:「舉一能反三,孺子可教也!」

    他不由挺直了腰,臉色變得異常嚴肅起來。

    「我以為漢之所亡,種因於初,光武帝依靠豪強地主奪回了江山,但也最終亡於地方諸侯,繼而西晉短暫、隋唐消亡,皆因地方強而朝廷弱的緣故。所以我想告訴大將軍,將來在發展時,應屏棄豪強,依託中小地主發展,或許會慢一些,但從長遠考慮,卻能建萬世之基業。」

    「現在山東局勢閣老也應該清楚,我又該如何破局呢?」

    趙秉文微微一笑道:

    「如果沒有這場饑荒,或許目前的局面會延續三五年,但現在已經不可能了,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兩全消亡在即,將軍的眼光不能只放在山東,應開始著眼於全國大局。」

    「全國大局?」

    「對!俗話說『大樹下面好乘涼!』將軍當務之急應是先選一後台,有了靠山就有了根基,這樣宋、金兩國都不敢輕動將軍,然後將軍再逐步統一山東、擴大影響,勵精圖治以待天時,等到了那時,將軍志有多高,天就有多高!」

    「大樹下面好乘涼!」李思業喃喃的唸著,趙秉文的話彷彿在他前面開啟了一扇全新的窗戶,讓他感到自己的前路又新踏上了一層台階。

    李思業起身便向趙秉文跪倒:「思業少年喪父,無人管教,我願拜先生為師,請先生出山助我!」

    趙秉文欣慰地點了點頭,如果李思業真能接受他『屏棄豪強』的政治觀點,並能據此能成就一番大業的話,他趙秉文也就真的不虛此生了。

    「我可以收你為我的關門弟子,但我今年七十有二,年事已高,離大限已經不遠,再無精力過問俗事。這樣,我有一弟子,叫張信之,曾為金國戶部侍郎,現隱居山東德州,其人有治世之才,我修一書替你喚來,可助你一臂之力。再有山東的一些舊吏也與我有弟子名份,你但凡說是我叫他們出山的便可。」

    十日後,張信之得老師的書信,當即收拾行李前來投奔李思業,並獻言要鞏固地方,且不可操之過急,應徐徐圖之,李思業欣然接受,便任其為振威軍參軍事,總攬所轄的地方政務。

    此後,又陸續得了濰州張含、益都府顧輔、登州賈至等等十幾名金國漢人舊吏,李思業都一一任命他們為各州太守、司馬,並嚴令各地駐軍不得干涉地方政務。從此以後,李思業終於開始走上了一條有著明確政治目標的發展道路。
GGCMEAT 發表於 2016-1-20 17:02
卷三  第四章 耶律到來

    一匹黃驃馬山東濱州城外飛快的奔馳著,馬上之人不停地抽打著戰馬,只見此人威風凜凜,相貌堂堂,一雙眼光射寒星、兩道彎眉似刷漆。他正是完顏明珠口中的耶律信,李思業心中的耶律大哥。

    自從他在襄陽和主人蕭西炎分手後,便陪著完顏明珠去鄧州取了鐵器押送到了南京,後來他也得知了主人身死的消息,暫無去處,就應完顏明珠之邀留在她身邊當了一名侍衛,有一次完顏明珠外出遇匪,耶律信獨自一人留下抵擋百匪,身中十三處刀傷不倒,從此後耶律信便開始感覺到完顏明珠對他有了異樣,

    一月,耶律信護送著完顏明珠從真定府返回南京,隨行的還有金國重臣崔立的兒子崔無傷,一路上崔無傷對完顏明珠大獻慇勤,完顏明珠因不久前和耶律信鬧過一次彆扭,所以她也耍了性子,有時竟也下得車來,和崔無傷並馬而騎,兩人大聲地說笑著。但耶律信只在最前面冷冷地走著,卻從不回頭看他們一眼。

    這一天,一行人過了鄭州,天已經漸漸發生了變化,烏雲低低地下沉著,很快便飄起了雪花來,風越來越大,灌進耳朵裡,怒號著,呼嘯著,好像傳說中的雪妖突來。不一會兒,整個車隊便沒入暴雪之中。迷霧好像波浪,越來越濃,從東方滾滾而來。

    「前面有個小酒店!統領命大家暫歇。」一名士兵在耶律信耳邊大聲的吼道。

    「好!你們先護送公主進去,我去安置馬。」

    這酒店外邊看著不大,可進了屋卻覺得十分寬敞,耶律信拉開厚厚的皮簾,用勁的跺了跺腳,抖掉身上的積雪,走了進來。

    屋子裡幾乎每張桌子都坐滿了人,聲鼎沸、十分熱鬧,幾名小二在店裡來回穿梭、送酒送菜,靠牆處還坐著幾個賣唱的人。完顏明珠她們佔據了酒店最大的一角,十幾名原本在那裡喝酒的人都被趕了出來,一群金兵侍衛環站在一旁,保衛著他們的主人。此時完顏明珠正和崔無傷面對面坐在一張兩人的小桌前,她正好面對大門,和崔無傷一邊談笑著,眼睛卻不時地向大門處瞟去,耶律信走了進來,正好和完顏明珠的目光一觸,但她卻迅速把眼光移開,就像根本沒有看到他一般,又不知崔無傷給她說了什麼,引得她咯咯直笑。崔無傷扭頭看了看耶律信,隨即挑釁似的起身給完顏明珠倒了一杯酒,完顏明珠端起酒杯看了看耶律信慢慢地一飲而盡,崔無傷大喜,他偷眼瞟了一下耶律信,眼中儘是得意之色。

    耶律信根本不加理會,他大步走到櫃檯前,低聲喝道:「拿酒來!」

    「客倌用杯子還是用碗?」

    「拿大碗來!」

    掌櫃取出幾隻大碗滿滿斟上了酒,耶律信一連喝了五大碗,這才一抹嘴。

    「痛快!」

    耶律信的豪爽引起了旁邊一桌幾個漢人的興趣,一名大漢高聲喊道:「那漢子,到我們這裡來喝如何?」

    耶律信拎起一罈酒走了過去,幾人連忙給他讓了座位,耶律信也不推辭,徑直便坐了進去。

    「剛才大哥好酒量!可願再喝我這一碗?」一名年輕人雙手端了一碗酒敬給耶律信。

    「好!我喝!」

    他接過大碗一飲而盡,那年輕人見了,高聲叫好,自己也端一碗喝了。

    崔無傷遠遠見他們說得熱鬧,便冷冷一笑道:「粗人就是粗人,也就只配和那些下賤的漢人為伍!明珠小姐,你說是吧!」

    完顏明珠勉強地笑了笑,她見耶律信射來的怒色,趕緊低下了頭。

    耶律信強忍住怒氣不理會他們,他突見同桌的幾人都帶著刀,不由有些好奇。

    「幾位朋友,你們這是要去哪裡?」

    「我們是去山東從軍!」

    「別人都是害怕去從軍,你們卻反而主動前往,這是為何?」

    「我們聽說山東出了一名漢人英雄,短短半年便由五十人起家,佔據了山東大部,此人治下軍紀嚴明、有功必賞,我們便一起約了去投他。」

    「哦!此人叫什麼名字,竟然如此了得?」

    「此人姓李名思業,聽說也是和我們一般的年輕人。」

    「他叫什麼!」耶律信失聲叫道。

    「他姓李名思業」

    耶律信一下子呆住了,難道他竟是自己以前的那個兄弟李思業嗎?一定是的!自己和故主都覺得他不同凡響,決非甘居人下之人,他怎麼到了山東?突聞小兄弟的消息,耶律信不禁百感交集。

    店裡賣唱的是祖孫三人,由一個獨眼老者領著一男一女兩個小孩,獨眼老者還穿著夏天的長衫,兩個孩子皆衣衫襤褸,那小男孩見耶律信衣服華貴,便動了念頭,賣唱的小女孩一把抓住他低聲責怪了幾句,那男孩不服掙脫了小女孩的手,小女孩阻攔不住,眼睜睜地看著他向耶律信靠來。

    耶律信正在出神,突然覺得腰間有感,他一把便抓住一隻骨瘦的小手,拖了上來,這是一個約十歲的男孩,眼睛裡滿是狡詐,卻沒有半點恐懼。

    那男孩見耶律信長得雄壯,立刻跪下大哭大喊道:

    「大爺!饒了我吧!饒了我吧!我已經三天沒有吃飯了。」

    耶律信不想和小孩計較,正要放他,不料那掌櫃見了,衝出櫃檯一掌將小孩打倒。

    「狗改不了吃屎的性,給我滾出去!」

    旁邊一人不忍連連勸道:「掌櫃算了,外面下這麼大的雪,就饒他一次吧!」

    「哼!我饒了他多少次了,不行!這次一定要趕他出去。」

    小男孩的祖父聽到罵聲,扶著小女孩顫巍巍地走了過來,一下子跪倒在掌櫃和耶律信面前。

    「掌櫃、老爺行行好,饒了他吧!我劉家就只剩下這一條根了!」

    「我說劉老爺子,你就是這樣寵著他才害了他,昨天你是怎麼對我說的,抓住一次三百文,拿來!」

    獨眼老者為難的看了看掌櫃又看了男孩,把琴遞給小女孩,顫抖著手從懷裡掏出一個破舊的錢袋,從裡面倒出幾個小錢數了數。

    「只有五十文了。」

    掌櫃劈手便奪了過來,把小男孩用力往地上一摜。

    「暫且饒你這一次,下次還敢再偷看我打斷你的腿!」

    男孩被放過,立刻膽怯地躲到老者身後,扯住他的衣服,老者憐愛地摸了摸他的頭,嘆了口氣,從懷裡摸出半塊麥餅遞了他。

    「吃吧!」

    男孩接過餅便狼吞虎嚥地嚼了起來,突然被嗆住,大聲地咳嗽起來。

    小女孩見所有的錢都被掌櫃搶走,眼睛不由一紅,她跪在地上緊走幾步,給耶律信猛磕了幾個頭。

    「大爺!你也沒丟什麼,求求你給掌櫃說說吧!讓他把錢還給我們,要不我們晚上就沒飯吃了。」

    耶律信見她衣裳破爛,手上凍得通紅,心中不忍,便從懷裡掏出約五兩重的一錠銀子遞給小女孩。

    「去買件棉衣穿吧!」

    小女孩遲疑著伸手來接,又抬頭看了看耶律信,耶律信溫和地對她笑了笑。

    「拿著吧!」

    小女孩接過,一把扔掉手中的琴拚命地給耶律信磕頭。

    耶律信手一抬止住了她。

    突然他看見了地上的琴,「奚琴!」

    「你們可是契丹人?」

    「是的!大爺難道你也是嗎?」

    慢慢地點了點頭,偶然在小酒店遇到了落魄的族人,耶律信心裡突然有一種失落的感覺。

    且說崔無傷剛才被耶律信瞪了一眼,心中一直忿忿不平,他見完顏明珠也慢慢地沉默下來,不再說話,心中更是鬱悶,一個人端起酒杯喝著悶酒。

    突然崔無傷覺得完顏明珠有些異樣,便抬起頭來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發現她不知何時竟已是滿眼的淚水。

    完顏明珠這幾天被耶律信冷落,便故意和崔無傷親近,不料見他對自己更加冷漠,心中十分後悔,很是害怕他誤會而看輕了自己,想去解釋但又拉不下公主的架子,剛才她雖然在和崔無傷說話,可眼睛卻關注著耶律信的一舉一動,看他在那面喝酒吃肉,半點也沒有想到自己的樣子,她本就是從小被嬌慣壞的人,皇宮裡沒人敢拂她半點之意,這次受了天大的委屈竟忍不住哭了起來。

    崔無傷心裡自然明白完顏明珠不是為自己而哭,他心中不禁嫉妒萬分,眼看耶律信認了族人,便惡狠狠地低罵一聲:「一群契丹狗!」

    聲音雖低,卻清清楚楚傳到了耶律信的耳中,他『騰!』地回過頭來,大步朝崔無傷走去。

    「你剛才在說什麼!」

    「沒說什麼!我在罵那那小偷是契丹狗!不是嗎?契丹人真是天生的賊!哈!哈!哈!」

    「拔出你的刀來!我們到外邊去!」

    「大膽!你是什麼東西,敢這樣跟我說話。我是看在明珠小姐的面上高看你一眼,你別以為自己就真成了主人,告訴你!你只是一隻狗!是我們女真人滅掉的契丹狗!」

    耶律信慢慢地抽出刀來,完顏明珠知道他動了真怒,嚇得大喊一聲:「不要!」便擋在了崔無傷的面前。

    耶律信的瞳孔眯住了一條縫,他看著完顏明珠冷冷的問道:「你也認為我是一條契丹狗嗎?」

    「你知道我不是這樣想的,我只是不想讓你殺了他!」

    「為什麼!」

    「因為他父親手握重兵,你得罪不起的!」

    崔無傷的腰也直了起來,他傲慢的昂起臉,十幾個護衛的士兵站在他身後,手中的刀都出了鞘。

    耶律信突然哈哈狂笑起來,笑聲響撤整個酒館,所有的人都站起來驚訝的看著他。

    突然,他笑聲一收,用比冰雪還要寒冷的聲音說道:「好!好!或許你說得對!我現在真的是得罪不起他,不過我倒要看看,我耶律信是不是一輩子都會得罪不起!」

    他猛地將酒碗往地上一摔,大步向酒館門外走去。

    「耶律大哥!」完顏明珠追了上去大聲喊道。

    「你去哪裡?」

    耶律信站住,他回頭看了看她說道:「明珠,我只是一個低賤的契丹人,配不上你!」

    說完,他再也沒有回頭,消失在狂嘯的暴風雪中,漸漸地和天地融成了一體。

    「金哀宗天興二年元月,耶律信終至山東,太祖出城五里以迎!」

    —《北唐史.耶律信列傳>
GGCMEAT 發表於 2016-1-20 17:03
卷三  第五章 完顏心事

    金南京,北宋時的都城汴梁,一個曾經世界上最繁華的城市,《清明上河圖》上對這個城市全盛時的情景有著詳細的描繪。1127年北宋滅亡,陷落的汴梁慘遭金人蹂躪,從此衰落,百年來它已漸漸習慣了金人的統治,蒙古人崛起後,金國的重心逐漸南移,1214年金中都被成吉思汗攻破,南京再一次成為了金國的政治中心。

    夜,金哀宗完顏守緒靜靜地一個人坐在金鑾殿,群臣都已經退朝,這是他在所過去的兩年中養成的一個習慣,在蒙古人威逼日緊的時刻,完顏守緒已經體會到了末日將臨的心情。可歷史卻開了個巨大的玩笑,一代天驕的蒙古大汗窩闊台竟被一個小小的宋朝商人毒殺,蒙古也由此分裂成南北兩派,內鬥的不止使得蒙古人再無力開闢兩個戰場,金國竟也度過了風雨飄搖的末日。

    完顏守緒並不是一個沉溺於享受的皇帝,相反,他用不知疲倦的勤政來支撐著這個行將坍塌的金國大廈。每日只有當他一個人坐在金鑾殿上時,才是屬於自己的時間,才能靜下心來審視自己一天的得失。

    突然一陣輕輕的腳步傳來,驚醒了沉思中的完顏守緒,他不由有些惱怒,誰敢違抗他的旨意,竟敢此時闖了進來。

    「父皇,是我!」

    對方似乎知道完顏守緒此時的心情,搶先報告了自己的身份。

    完顏守緒剛剛被引起的惱怒突然在一瞬間又消失得得無影無蹤,如果有誰能在此時驚擾他的話,那天下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他唯一的寶貝女兒完顏明珠。

    完顏守緒輕輕地拉了一下繩,很快一名太監從殿外跑進,點燃了龍椅旁邊的燈,光霧慢慢地擴散開來,顯出了一張光潔如玉的臉龐,修長的娥眉下是一汪深不見底的水潭。若是李思業見了,一定會認出這張曾經讓他感到驚豔的臉來,也會想起他已死去的故主蕭西炎。

    完顏明珠伏在父皇的龍椅前,完顏守緒彎起食指,輕輕的在她額頭上一彈,又慈愛的替她揉揉,這是他們父女間特殊的問候禮節,從完顏明珠五歲起就這樣了。可這一次,完顏明珠的眼睛卻突然紅了,完顏守緒嚇了一跳,不禁又狠狠地再自己的額頭上也連彈了三下,這才逗得完顏明珠破涕為笑。

    「朕的明珠今天怎麼是一個人回來的?讓朕猜猜。是不是朕送給你師傅的壽禮太輕,被他罵了?」

    完顏明珠搖了搖頭。

    「父皇送的壽山石師傅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我知道他心裡是很喜歡的。」

    「那一定是耶律信那臭小子惹你生氣了!」

    完顏明珠這才點了點頭。

    「他一定要去山東找他的兄弟,我攔也攔不住,他就說他是契丹人,身份低賤,不配我!」

    說著說著,完顏明珠便伏在父皇的腿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這個臭小子,敢和朕的女兒吵架,朕看他是活膩了!」他剛想喊來人,突然看見女兒責怪的眼神,便硬生生的把下面的話嚥了回去。

    「不過他說的不錯,他是不配朕的女兒!」

    「父皇!」

    完顏明珠大發嬌嗔,一把抓住完顏守緒的手便狠狠地用指甲掐了起來,疼得完顏守緒直咧嘴卻又不敢說一個字,堂堂的大金國皇帝在他的寶貝女兒面前竟也如同一個尋常人家的父親。

    「好了!好了!算是父皇不對,那耶律信在山東竟有兄弟,朕怎麼沒聽你說起過?」

    「其實不是親兄弟,那是他以前在蕭府的一個手下,原來是蕭西炎的一個奴隸,我也曾見過,後來不知怎麼跑到山東去了,做了土匪頭子。」

    「山東的土匪頭子?他叫什麼名字?」

    「好像叫李思業!」

    「哼!原來是他!」

    「怎麼?父皇也聽說過?」

    「說起來此人還是我金國的救星,要不是他,窩闊台怎麼會死,蒙古怎麼會分裂,此人確實了得,當年在南陽一帶失蹤,現在竟跑到山東做了土匪頭子。朕聽阿虎說過,就是此人把山東鬧得天翻地覆,雖然只是個土匪頭子,阿虎卻非常器重他,說他絕非池中之物,朕倒真的很想見見他,看看他有什麼三頭六臂!明珠,既然你也見過他,那你覺得他如何?」

    「想不到那小子竟如此了得,我當時沒怎麼注意他,只是聽蕭西炎評價過他。」

    「那蕭胖子是怎麼說的。」

    完顏明珠便將蕭西炎試刀時對李思業的評價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完顏守緒。

    「刀若其人!倒有點象阿虎對他的評價。」

    「皇叔是怎麼說的?」

    完顏守緒看了一眼女兒,見她愛烏及屋,因喜歡耶律信,就連他的兄弟也關心了起來,想到這,完顏守緒不由有些酸意的說道:

    「阿虎說他現在雖然弱小,但決不能輕視,能用則要大用,不能用則一定要殺了他,以絕後患。」

    「啊!」完顏明珠不由驚叫了一聲。

    「那耶律大哥豈不是要被牽連!父皇!父皇!」

    完顏明珠拚命地搖著父皇的手。

    「輕點!輕點!朕的手都要被你拉斷了,朕是說要大用他,再將山東兩路重新拿回了,並非殺他。」

    說到這,完顏守緒輕輕掙脫女兒的手,這兩天,群臣對山東是戰是和爭吵不休,焦點就是怎麼解決山東問題(金國現在一共有五個重大的國土問題:第一奪回龍興之地上京;第二奪回中都;第三奪回關中地區;第四奪回河東大同等地;第五收復山東兩路),相比之下山東倒是最容易的,所以也被擺到了優先的位置上。

    半年前蒙古人北撤的時候,山東被土匪李全和夏全伺機佔領,朝廷幾次派兵征剿都被打敗,完顏守緒就聽了宰相完顏奴申和大學士元好問的建議,先靜觀兩全自相殘殺,再收拾殘局。不料卻冒出個李思業和彭義斌,現在等的結果就是海州和楚州已經被宋國拿走,彭義斌也明顯向宋國靠攏。完顏守緒一怒之下,便讓那元好問擔了決策失誤的責任,將他削職為民。

    就在前兩天,一直和金國勾結的夏全突然公開投降了金國,打開了山東的一個缺口。在這種情況下西軍元帥崔立和太子完顏承麟一派力主以武力攻佔山東全境;但宰相宗室完顏奴申和完顏習捏阿布卻認為應以招撫為上,以減輕朝廷日益嚴峻的財政危機。兩派爆發了激烈的爭吵,最後完顏守緒聽取了兄長西軍元帥完顏阿虎的建議決定採取攻撫結合的手段,一舉解決山東問題。

    一場饑荒打破了山東的短暫格局,兩全停戰數月後北方的李思業卻意外得到大批糧食,立即開粥棚賑濟災民,山東兩路凡能走得動路的百姓都聞訊趕去了北方,眼看兩全都要同時滅亡,和金國早有勾結的夏全突然正式向金國投降,金國前軍統帥完顏阿虎當即奏明皇上封夏全為金源郡王,率軍收了東平府。

    隨著金兵進入東平府,東平府的饑荒也隨之得到緩解,可對於只剩不到二萬軍的李全來說,就已經到了生死邊緣。投金,不可能;投彭義斌,也不可能;投李思夜,更不可能。在這腹背受敵、走投無路之際,李全的眼光再次投向了他的故主,曾經兩次背叛過的宋朝。

    由於劉慶福的投降,宋國朝廷這才知道山東發生的事,但這中間卻發生了一個小小的誤會,那就是把李思業的名字誤作為李業,這個誤會還是由那個負責押糧到山東的宋國軍官引起,此人是丁大全小妾的弟弟,為逃脫自己的辨敵不明的瀆職責任,他便將當時李思業所簽的『登州李業』的回執拿出來做證,並一口咬定這李業是李全的侄子,是奉命鎮守登州,後來趁李全出兵東平府便佔了他叔叔的基業,說的有形有色,加上丁大全的包庇和理宗的昏庸,宋國朝廷上下都信了這個軍官之言,誰也不知道這個李業就是當年毒殺窩闊台的李思業。但就是這個小小的誤會卻最終使得宋朝丟掉了李思業本來已經送上門來的山東。
GGCMEAT 發表於 2016-1-20 17:04
卷三  第六章 德州易手

    金哀宗天興二年初,夏全獻東平府投降金國,金前軍元帥完顏阿虎率三萬軍進駐東平府,山東局勢驟變,

    益都李思業連夜召開振威軍高極將領會議,會議上確定奪取濟南府為益都府屏障,擴大益都府的戰略縱深。決定以周翰海為主將,採取圍魏救趙的策略,先搶德州繞襲東平府,逼正圍攻濟南的完顏阿虎回防,又以密州的李思齊從東面攻佔博州,趁虛奪取濟南府。這便是北唐軍事史上著名的『濟南戰役』。

    德州是夏全手下四大天王中多聞天王嚴實的地盤,此人也是山東悍匪之一,為人凶橫殘暴,平生最好以童子肉下酒,是山東百姓聞之色變的魔鬼。

    這嚴實手下有五千軍隊,是四大天王中最弱的一旅,手下士兵軍紀不嚴,害民之事常有發生。李思業在佔據益都之初,眼光便已投向德州,但突來的饑荒卻打亂了他的部署,他便採納冷千鐸之計,派親兵將黃耀率二百細作先伏於德州城內,伺機而動。

    新年後不久,德州東門附近便開了一家酒館,專賣烈酒,初時士兵常去砸碗摔盆滋事,那酒館突然歇業,使得無酒可喝的士兵們各自埋怨,十天後酒館再開,竟再無一名士兵鬧事。這兩天夜寒,酒館也開始半夜賣酒,引得守城的士兵夜夜聚此,不思守城正務。

    這一夜月黑風高、天寒地凍,正是酣睡的最好時分,但在寒風中卻一支軍隊在火速的行軍著,先頭一員大將,長得儀表非凡、威風凜凜,身著黑甲黑盔,手提一桿大鐵槍,正是號稱『小張遼』的大將周翰海,他此時正率二萬大軍,欲偷襲德州城。

    從益都府到德州有二百里,只一日一夜功夫可到,約四更天,周翰海的二萬軍便已開到距德州城五里之外,周翰海傳令暫且駐軍,喚來副將蕭進忠商議。

    「城內黃耀應已得手,你可率五千軍前去奪取東門,那嚴實見事急必投東平府,我在其歸途截之。」

    蕭進忠領命率軍前往。

    此時的德州城內一片冷清,數月的饑荒已經使城內十戶七空,寒風中,東門處的城牆上下看不見一個人影,所有的士兵或蜷在屋內睡覺,或醉倒在新開的酒館裡。

    「口令!」

    一個低低的的聲音從牆角傳來。

    「百川歸海!」

    「酒館內情況如何?」

    「稟將軍!大部都已麻倒,已剝掉衣甲,只在城門處尚有二十人。」

    「好!按原計劃行動。」

    一名瘦高的男子從黑暗中竄出,只見他尖嘴猴腮,眉眼間掩不住一股痞氣,他就是振威軍中有名的『無賴將軍』黃耀,他看了街上的情況,手放進口裡猛吹一聲口哨,頓時從各牆角屋後跑出兩百多人,手中皆拿著武器。

    「大家先把衣服穿上!」

    片刻功夫大家皆換上了嚴實軍的軍服。

    「劉鐵,你可領一百人人奪取城門,所有守軍皆格殺無論!」

    「是!」

    隨後兩人分兵而行,黃耀自領一百人上城傳訊升吊橋。

    此時蕭進忠的五千軍已開到二里之外,他見城上隱隱有火光閃了三下,知道大事已濟,便一聲低喝率領大軍向東門撲去。

    也合該有事,這幾日嚴實患了風疾,夜不能眠。四更時,他迷迷糊糊正要睡著,突然隱隱聽見外面有爭吵聲,便起身走出院來。

    「我有急事稟報將軍!」

    「可是將軍剛剛睡著,不好此時打擾。」

    「可我真有急事!誤了你可擔當不起!」

    「何人喧鬧?」

    那親兵見主帥已醒,急忙過來稟報導:

    「有斥候將發現異常,特來稟報。」

    「什麼異常?」

    「稟報將軍,屬下聞報平原縣有大軍過境,特來稟報!」

    「什麼!難道是益都之軍?不行!快備馬讓我去看看!」

    嚴實立刻率領三百親兵到各門巡視,只見各門士兵皆難覓蹤影,惟獨東門甲兵完備,軍紀整齊,他越看越起疑,當即回頭問道:「今天東門誰當值?」

    「回將軍,是卑將華武!」

    「傳他來見我!」

    黃耀剛剛發過信號,突然手下來報:「嚴實來了!」

    黃耀一驚,手上的火把頓時掉落在地,他衝到城牆處向下看去,果然見一大群騎兵立在夜色之中。很快有一人上前大喊:「大帥命華武來見!」

    黃耀緊張得心都要跳出來了,也不知自己的軍隊看見信號沒有,他急中生智,站在那裡喊了幾聲:「華將軍!華將軍!大帥來了。」

    又回頭扶在城牆上大喊:「華將軍正在拉屎!他馬上就來!」

    親兵回來稟報,嚴實更加生疑,立刻命手下人上前查看情況。

    「大帥!他們不是我們的人!」一名親兵猛地驚叫起來。

    話音剛落,『嗖!』地一聲,一支箭射穿了他的咽喉,翻身栽下馬來。

    黃耀見已經暴露,立刻大喊一聲:「放箭!」

    數十支箭立刻向嚴實射去。

    嚴實邊擋邊退,口中大喝:「快命所有人趕來!東門有敵情!」

    黃耀索性在城上放起火來,火借風勢,德州東門城樓頓時火光衝天,在火光中已經可以隱隱看到大隊人馬向德州城衝來。

    此時嚴實的三百親兵已和黃耀之軍激戰在一起,時間已經到千鈞一髮之機,誰都明白,只要再過片刻時間,德州就要易手。

    黃耀前胸和後背已經三處受傷,此時他骨子裡的野性已完全被激發出來,眼睛瞪得血紅,他率領三十名戰士死死地抵住甬道,不准嚴實軍上城收吊橋,一名騎兵見空突然執矛向他猛刺過來,黃耀閃身,一把抓住矛桿順勢一刀劈去,將那騎兵的肩膀劈開,刀卻被卡住,就在這時另一騎兵的長矛刺到,眼看黃耀已無法躲閃,他只得扔刀後退,突然城上一支箭射來,正中那騎兵額頭,騎兵慘叫一聲,跌下馬去,黃耀大喜,奪過長矛連挑數人下馬,嚴實在後看見大怒,一把搶過幾支長矛連連向城上、甬道的士兵擲去,只聽數聲慘叫,城上士兵紛紛被長矛刺穿跌下城樓來。

    「殺啊!」

    城內城外喊殺四起,金鼓聲大作,兩軍幾乎是同時殺到東門,蕭進忠一馬當先殺進門去,隨著振威軍蜂擁而入,嚴實軍士氣全無,紛紛脫下盔甲逃進民宅。

    嚴實見大勢已去,只得率二千殘兵從南門出城投東平府而去,但出城不到十里便被周翰海大軍伏擊,嚴實被周翰海一槍刺於馬下,二千殘兵或死或降無一人逃脫。

    振威軍即得德州,李思業又命宋湧泉和黃耀率五千軍掃平德州以下平原、安德、德平三縣,以宋湧泉為德州防禦使,駐防益都府的西面門戶。與此同時密州的李思齊同時出兵進攻博州,李全兄李福連敗三陣,在走投無路之下自盡而亡,博州易手,李思齊既得博州,卻按兵不動,靜候東面戰線的消息。
GGCMEAT 發表於 2016-1-20 17:05
卷三  第七章 圍魏救趙

    周翰海和蕭進忠二人在拿下德州後,立即南下兵指東平府,以圍魏救趙之計逼迫正圍攻濟南府的金前軍元帥完顏阿虎回救東平府,但老謀深算的完顏阿虎並沒有上當,一方面命完顏霆和夏全死守東平府,另一方面對濟南府加緊了攻勢。

    「有事稟報將軍!」

    周翰海和蕭進忠正在帥帳商議進攻東平府的方略,突然帳外有小校稟報。

    「進來!」

    「稟報周將軍、蕭將軍,門外有我們的一支軍隊,要求入營。」

    「是何人率領!」

    「只有一個叫秦小乙的果毅都尉來叫門,主將看不清楚!」

    周翰海和蕭進忠對望一眼,異口同聲地說道:「大將軍!」

    振威軍的轅門慢慢打開,只聽金鼓齊鳴,周翰海和蕭進忠並馬出來,一起下馬行軍中大禮道:

    「末將周翰海,末將蕭進忠恭迎大將軍!」

    帥旗下走出幾匹馬來,為首主帥金盔鐵甲,手持振威軍軍劍,不是李思業是誰。

    「周將軍、蕭將軍辛苦了。」

    李思業隨眾人走進大帳,立刻詢問了目前的戰況。

    振威軍自三天前抵達東平府後已經進行了三次試探性的攻城,皆遭到了敵軍的頑強抵抗。

    「城上可有火炮?」李思業沉思了片刻問道,這是他最擔心的事情。

    「還好!城上並沒有火炮,從守城的軍隊人數來看,約在六千人左右,我們試了三次都是這個結果,而且西門一段的城牆比較鬆,大將軍,我們要不要趁勢將它攻下來,我有把握!」

    李思業走到沙盤前,細細地看了看濟南和東平的距離,又想了想,這才說道:

    「我們的戰略計劃是奪下濟南,打東平只是一個輔助的手段,並不是說東平不可以拿下來,但要把握一個時機和平衡度,太早會斷了完顏阿虎的後路,讓金廷逼崔立來援助,反而壞事。太晚崔立就會趕來搶完顏阿虎的功勞,也會功敗垂成。我們要充分利用完顏阿虎和崔立之間的矛盾,等完顏阿虎替我們拿下濟南趕走李全的時候,再一舉拿下東平府,截斷完顏阿虎的糧食後援,我看他回不回兵!」

    「可是完顏阿虎即攻下濟南也就得到了補給,他又何必著急反撲。」蕭進忠有些擔憂地問道。

    李思業冷笑一聲道:「他還以為濟南此時還有糧食可以補給嗎?」

    即得主帥的授意,振威軍便開始了壓迫攻勢,每天向東平城發動虛攻,並不真正攻城,時間一長,城上的守軍也漸漸的鬆懈下來。這一天,夏全在府裡呆著不住,便獨自上城巡視,正逢振威軍開始新的一次攻勢。這幾天夏全的心情十分消沉,雖然被封金源郡王,但他知道那是用東平府和德州換來的虛銜,並無實權,他甚至開始有了一絲後悔,但妻兒已經被送去了南京,再後悔也已經晚了。對振威軍突然殺到他並不奇怪,在十天前完顏阿虎出征濟南前他就警告過,他瞭解李思業的手段,決不會坐視金兵在山東的心臟打進一根椿子,可完顏阿虎卻一笑了之。

    「王爺還是下城去歇著吧!這裡有我指揮便可。」

    夏全突然從思緒中驚醒,他對面站著一名金兵千戶,正微笑著看他,那笑中帶有一種難以掩蓋的得意和嘲諷,夏全立刻認出這曾是他以前的一個手下大將李二措,因投降金國早,現已被賜名為完顏霆。

    「這是什麼話,大敵當前我怎麼能下去歇息!」

    「既然王爺不肯下去,正好民夫那邊乏人管理,就煩勞王爺多多費心了。」

    夏全大怒,『嗆鋃『一聲拔劍在手。

    「李二措!你休要小人得志,別以為你改姓為完顏就可以把尾巴翹上天,我夏全雖已勢弱,但殺你還是不需償命的!」

    完顏霆聞言背著手哈哈大笑起來。

    「夏全,你還真在做夢吧!當初我勸你早點把山東東路獻給朝廷以換榮華富貴,你卻貪得無厭,又想要王爵又不肯放棄實權,現在可好,被打成了喪家之犬才想起投降。你真以為這個金源郡王是什麼好東西嗎?告訴你吧!恐怕連你以後的飯錢都得靠你老婆去賣身賺來。」

    說完和身後的親兵們對望一眼,眾人皆大笑起來。

    夏全的臉由鐵青轉為通紅,他大吼一聲,舉劍向完顏霆砍去,完顏霆揮刀架開他的劍,順勢一腳將他踢翻在地,又從親兵手上取過一具弓弩,冷冷地指著夏全的頭。

    「你想幹什麼!」夏全頓時被嚇得魂飛魄散。

    「我在想如何想大帥稟報,對了!金源郡王夏全將軍親冒箭矢上城殺敵,不幸被流矢射中,戰死沙場。你看這個如何?」

    「不要!我求求你!」夏全翻身跪倒,眼中儘是恐懼哀求之色。

    「饒你?哼!一山不容二虎,你連這個也不懂嗎?殺了你,我便是山東之頭!」

    說完他猛地扣下機簧,『嗖!』一支短箭射出,直插進了夏全的額頭,夏全猛地張大了嘴巴,呆呆地看著完顏霆,直至最後一點生命之光慢慢地從他眼裡消失,結束了他醜惡的一生。

    「把他拋下城去!」

    完顏霆厭惡地瞥了一眼夏全的屍體,轉身離去。

    夏全即死,完顏霆立刻向濟南的完顏阿虎報告,完顏阿虎得信大驚,他沒想到東平城的攻守之戰竟是如此慘烈,連夏全都要親自上城參戰。完顏阿虎雖然知道李思業進攻東平府必然是圍魏救趙之策,可是一但用計成真,東平府搞不好真要陷落,那該死的崔立竟然眼睜睜地在一旁看著不管,我一定要在皇上面前參他一本。

    完顏阿虎望著高聳的濟南城牆不禁又恨又急,已經攻了十天了,還是拿不下來。

    「報告大帥,楊千戶陣亡!」

    「去!將楊千戶手下的百戶皆斬!」

    糧草的接濟不上使得完顏阿虎已經慢慢失去了攻城的耐心,他望著城牆上近乎悲壯的李全軍,知道敵人是因為自知不免,所以才會有與城池共存亡的決心,反而使得自己在急攻之下傷亡慘重。他當即改變策略,命只攻東西兩門,解了南北兩面的圍攻,給城內讓出兩條出路來。

    果然,這一招頓時瓦解了李全軍誓與城共存亡的決心,開始有大批軍官趁夜率領手下逃離濟南城或投降金兵。到天亮時,李全的手下已不足二千人,皆是跟隨其多年的老兵。

    李全自知大勢已去,遂和楊妙真商量,決定分頭突圍,由楊妙真率五百槍兵從北門走,李全自率餘部走南門,並約定將來相聚於淮東。

    天還沒亮,楊妙真率先突圍,頓時將金兵大隊吸引了過去,李全趁機從南門突圍而去。楊妙真領三百騎在金兵的重圍之中橫衝直撞,一桿梨花槍舞得如瑞雪紛飛,金兵無一人能靠近其二丈之內,很快她便殺出重圍,率一百多親兵逃回了老家益都府壽光縣,李思業念在周翰海的面上並沒有前去捉拿楊妙真,反倒供給她米糧度日

    完顏阿虎見濟南已經陷落便命舉兵入城,待他進城後才知道,濟南城內的百姓幾乎已被李全軍食盡,整個濟南城內到處殘墟斷壁、白骨森森,只剩數千老弱之人,哪有半點糧食可以補給。眼看軍糧將盡,完顏阿虎決定回兵東平城,但兵還未出,便接到快報,就在濟南陷落的第二天,東平府也同時被敵將周翰海率軍攻破,完顏阿虎大急,立即率重兵反撲東平府,這時金兵的西軍元帥崔立見形勢嚴峻,他害怕完顏守緒責怪也開始從西面出兵,就在金兵兩路大軍即將抵達東平府之際,周翰海突然北撤德州,讓出了一座空城。就在此時一直靜等的李思齊閃電般地從博州出擊,奪取了防守空虛的濟南府。

    振威軍這一連串極為高明戰術配合,最終十分漂亮的拿下了濟南府,使得完顏阿虎白白替李思業做了嫁衣,還賠上了夏全的性命。

    完顏阿虎在惱羞成怒之下大舉進攻德州,但遭到了振威軍的頑強抵抗,宋湧泉採取堅壁清野戰術,不給金兵一點補充,在激戰了二日後,蕭進忠突然率奇兵斷了金兵的糧道,完顏阿虎倉皇南撤時卻被等候已久的周翰海打了伏擊,金兵大敗,完顏阿虎最後只率不到二千殘兵逃回了東平府,從此再也無力進攻振威軍。

    李全突圍後,借道泰安州南下,彭義斌念舊情放其過境,但李全在過楚州時,卻遭遇了與他一直有著宿怨的趙必勝,在逃跑時馬陷入泥塘被追來的趙必勝所殺。李全死後,楊妙真向李思業提出要求,若能拿回趙必勝的人頭,她便投降李思業,後來李思業以丁大全之子丁壽翁換來了趙必勝,楊妙真最終歸降了李思業。
GGCMEAT 發表於 2016-1-20 17:06
卷三  第八章 挽月之心

    金哀宗天興二年二月,南蒙大汗拖雷趁冬季北馬難以南下之機,派其子忽必烈和大將孛魯分兵兩路取西夏故地,北蒙為抵禦其進攻,急抽太原、河東一帶兵力支援靈州,完顏守緒見有機可趁,連忙調集各路金兵北上收復失地,東平府的士兵也被調走大半,使得金國暫時也無暇顧及山東。

    四鄰皆寧,李思業終於得到了自進山東以來的一個喘息之機,他的精力也開始轉到建設民生、操練士卒上來。

    一日,有人來報東平府馬市來了大批胡馬,李思業突發奇想,想親自去東平府看一看馬市,眾人阻攔不住,就派秦小乙和幾名親兵護送他扮成客商模樣去了東平府。

    東平府即在今天的濮陽、聊城一帶。李思業化名李業,帶著秦小乙眾人順利的進入了東平府,東平府也是和濟南府一樣,剛剛從饑荒和兵災中熬過來,滿目創痍。

    快到中午時,眾人又飢又累,李思業他們便在僻靜處尋到一酒家,走了進去,這是一棟北宋時留下的瓦屋,粉牆黛柱、黑白分明;酒店背河,梧桐掩映、綠韻無窮。屋簷下懸著一塊梨木橫匾,上面橫書『太白居』三個黑漆字,字跡瀟瀟灑灑,頗像醉後的狂草,店門前壘起了酒罈子,曲尺形櫃檯上陳列著下酒菜,對過往的路人十分具有誘惑力。

    李思業等人先辦了住店,這才走回大堂吃飯,那小二見他衣裳光鮮,立刻堆上笑臉將他引到一個靠窗雅座。

    「客倌想吃點什麼?」

    「把你們店裡拿手的,各做一兩樣,再來兩壺酒。」

    「好勒!您稍坐,馬上就來!」

    秦小乙和另外幾名親兵不敢和李思業同坐,在旁邊另外找了一張桌子坐了下來。

    很快茶先送了上來,李思業一邊喝著茶一邊打量著店裡的情況,人不多,店裡坐了還不到一半,大多是本地人,各聚在一處竊竊私語。這時門外走進一名身材修長的女子,只見她身穿一襲黑色武士裝,頭上帶有竹笠,斗笠下掛著厚厚的幾層面紗,手裡拿著一把長劍,正是當時很常見的武林中人打扮。她進門先掃視了一下,也朝李思業這面走來,坐在他對面的一個雅座上,小二立刻上前把菜單遞給了她。她隨意的翻了翻,突然很詫異地問道:「店家,什麼叫童子米肉?」

    一句話引來店裡一陣笑聲。

    那小二拿回菜單又仔細地看了看,這才有點勉強地答道:「顧名思義,不就是小孩的肉嗎?」

    那女子聞言不禁勃然大怒,長劍出鞘,抵住了小二的咽喉。

    「原來你們這裡是黑店!竟敢賣人肉!」

    「小姐饒命,我們不是黑店,是幾個月前的菜單忘記換了。」

    「那你們幾個月前是黑店!」

    李思業見那小二的脖子上已經流出血來,心中不忍,便對那女子說道:「你是初到山東吧!別怪小二,這裡面是有緣由的。」

    「哼!我家就在山東,卻從未聽說山東有吃童子肉的習俗。」

    「你先坐下,我來告訴你緣由。」

    那女子看了一眼李思業,把長劍恨恨地收了回來。小二脫得大難,顧不得感激李思業便捂著喉嚨便朝後堂跑去。

    「說吧!什麼緣由?」

    那女子把劍往李思業面前一擺便在他對面坐下,旁邊幾個親兵見狀跳了起來,李思業手一擺,止住了他們。隨後就從密州戰役開始把這大半年山東發生的事都告訴了那女子。

    那女子臉色越來越難看,不等李思業說完,便打斷了他的話。

    「那時青兵敗後去了何處?」

    「哪兒也沒去,他當時死在亂軍之中。」

    那女子彷彿象被雷劈了一般,呆坐在那裡,良久,她扶著桌子慢慢地站起來,向門外走去,可沒走兩步卻突然身子一歪栽倒在地,竟暈了過去,引起酒店裡一陣騷亂,不用說,這個女子就是時青之女時挽月了。

    時挽月醒來時已經掌燈時分,她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屋子裡,臉上紗已經拿掉,她心中一驚,一骨碌坐了起來,她仔細檢查自己的身子,覺得並無異樣後,這才放下心來,突然又想起父親之死,淚水止不住湧了出來。

    突然她聽見有腳步聲走近房門,趕緊擦乾了眼淚。

    門一開,李思業走了進來,他手中端著一杯熱水,見時挽月醒來,便笑笑說道:

    「姑娘醒了!」

    時挽月認出了他,她猛然想到一事,急忙問道:

    「我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自然是我背過來的,姑娘暈了過去,難道還能自己走來不成?」

    時挽月大怒,剛想下床取劍,卻只覺頭一暈,又差點摔倒,只得坐回床上,盯著李思業怒斥道:

    「你竟敢擅自摘我的面紗!碰我的身子!」

    李思業聽她不講道理,隨口反駁道:

    「姑娘好沒道理!難道我好心救你反落了不是!既然姑娘身子尊貴,那為何又獨自一人到處跑,誰能保證自己不遇急事。再者我倘若不管,姑娘被居心不良之人帶走,那後果又會怎樣!」

    時挽月聽他說得句句是理,自己無法辯駁,可心中又不甘,正在心裡百轉千回之時,驀地想起若是父親還在,自己怎麼會被人欺負,不禁悲從中來,再也忍不住,伏在床上痛哭起來。

    李思業默默地關門走了出來,他在她的劍上已經發現了『時挽月』三個字,知道她就是時青之女,時青是在和自己作戰時死的,雖說戰場上生死由天,但他知道時挽月必然已經把殺父之仇記在了他李思業的頭上。

    當天夜裡,時挽月便發起了高燒,不斷地喊著『爹!爹!』,李思業越發心中歉疚,為了能補償她一點,李思業便一直衣不解帶地照顧她,有些事不便,他又買來一丫鬟來服侍她的起居。

    一直到了三天後,時挽月才漸漸退了燒,她心中明白,雖然李思業碰過她的身子,又是第一個替她摘下面紗的男人,但卻一直在悉心照料著素不相識的自己,沒有他,自己這次真的可能就死了,望著他已經熬紅的眼睛,她心中暗暗感激不已。

    「時姑娘,吃一點吧!」

    李思業端來一碗熬得濃濃的稀粥,小丫鬟已挺不住疲勞,自去睡了。

    「多謝李恩公!」

    她伸手來接,不料身子虛,手不聽使喚,一下子竟摸到了李思業的手上。

    『哐當!』碗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對不起!」

    時挽月滿臉通紅的縮回手來,她低下頭,心中突突亂跳害羞到了極點。

    李思業心中一蕩,剛才那柔軟溫膩的手彷彿是觸到了他的心裡,眼見房內空氣異常尷尬,李思業想說點什麼,卻喃喃說不出口,這時時挽月的羞澀讓他再也坐不住,急忙撿起地上的碎片跑出門去。

    「我再去盛一碗!」

    時挽月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心中竟有了一絲異樣的感覺。
GGCMEAT 發表於 2016-1-20 17:07
卷三  第九章 愛恨情仇

    「李公子照顧我這麼久,大恩不言謝,挽月銘記在心!」

    約十天後,時挽月完全恢復了健康,這一天是他們分別的日子,儘管時挽月心中十分不捨,但她還是得回家看看情況,好幾次她都想讓李思業陪她一起去,可卻又開不了口。

    「挽月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就當是我以前欠你的好了。」

    「李公子說笑了,你我第一次見面,你如何能欠我。我馬上就要走了,請公子有空一定要來信山看我。」

    「好!我一定來!」

    時挽月大喜:「你是男子漢大丈夫,一定要說話算話!」

    李思業微微一笑,輕輕舉起右掌。

    「要不要擊掌為誓!」

    時挽月聽他說了個『誓』字,心中感到一陣甜蜜,她也緩緩舉起纖手,竟微微顫抖起來,在遲疑的剎那,終於,她嬌羞無限地和這個第一個碰她身子、第一個摘她面紗的男子的手輕輕一擊。

    「冤家!」時挽月的心裡輕輕地喊出這個注定要讓她後悔一生名字。

    李思業也呆住了,他被時挽月那一瞬間少女的嬌羞深深地打動了,心劇烈的跳動起來,他突然也明白過來她這一擊掌的含義,這哪裡是一個承諾,分明就是一個少女對終身的託付。他開始有點猶豫,但更多的是激動,他那封閉的心靈象被捅開一個大洞,風呼呼的灌了進來,無法阻擋,漸漸地他被這突來的幸福淹沒了,再也顧不得其他,舉掌便毅然拍了下去,這一誓彷彿他已經等待了百年。

    但最美麗的鮮花往往是在它生命中最絢麗的一刻凋謝,命運有時也有同樣的美麗和殘酷並存,往往就是一些不經意的小事,在偶然間,便改變了一切。

    這時店門口說說笑笑走進幾個買馬的客商,其中一人便是密州保衛戰中捐獻祖屋的王員外,他一眼便認出了李思業,笑著走了過來。

    「大將軍,你不是在益都府嗎?怎麼也到這裡來了!」

    李思業的心一緊,這個他自封的稱號在他最不期望的時刻被喊了出來。果然,時挽月臉色大變,她猛的回頭直勾勾地盯著李思業,眼中儘是被欺騙的憤怒和悲哀,李思業看著她,他想解釋,可又能說什麼呢?蒼白的理由使得李思業漸漸地被時挽月的憤怒所吞沒。哀怨消去,卻暴射出一絲復仇的火芒。她幾乎用盡全身力氣,一字一字地說道:

    「你-就-是-李-思-業!」

    話音未落,長劍已經出手,像一道閃電般向李思業的咽喉刺去。

    李思業大駭,他一個側身躲過了凌厲的一劍,但肩膀已經被劍刃切開,翻出一道長長的血槽。

    這時秦小乙和幾名親兵都同時撲到,用身體擋住了時挽月劍路。

    「大將軍,快走!」

    李思業一咬牙,從地上躍起,幾個箭步便衝出了店門。

    雖然有親兵阻擋,但時挽月劍法精妙,只幾個照面後就有數人被刺傷,但卻沒有一人後退,以時挽月的狠辣,也不禁為這些人勢如瘋狂的拚命打法所暗暗心驚,她眼見李思業已衝到門口,心中大急,搶了一個空子便要閃出,不料秦小乙卻一腳踢過一張桌子封住了她的去路,時挽月不假思索,右腳順勢在桌子上輕輕一點,像一只燕子般凌空從秦小乙他們頭上穿過,又在空中一個翻滾,落地時人已經出了店門。

    李思業捂著肩上的傷口跌跌撞撞地跑著,已經流了很多血,他已經漸漸不支了,這時他突然發現地面上出現一道黑影,心裡暗暗一嘆停了下來。

    「你怎麼不跑了?」

    「既然跑不掉,又何必再跑!」

    時挽月輕輕在空中一躍,擋住了李思業的去路。

    「李思業!你雖與我有大恩,但卻是我殺父仇人,我時挽月恩怨分明,你死之後,我也會以死謝罪!」

    「姑娘何必用死來謝我!」

    時挽月搖了搖頭。

    「你不懂的,娘死了,爹爹也死了,現在你也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

    李思業突然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他認真地抬起目光,一直注視著她的眼睛,她消瘦而蒼白的臉突然間改變為鮮豔的容光,又剎時變成死灰,他猜想她自己也是為這不經意流露的內心獨白而久久地震撼,他知道她在想什麼,愛恨情仇像兩個同樣力量的角鬥士在一個初獲愛情的少女心中撕打著,她執劍的手在劇烈地顫抖,突然一顆復仇的火球在她眼中爆裂,迸射出千萬朵火花。

    「你來吧!」李思業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時挽月一咬牙,舉劍便要向李思業刺去。

    「住手!」

    時挽月一驚,只見自己的前後,不知何時來了無數金兵,都舉著弓弩對準著她,前面站著一名老將,剛才的一聲正是他喊出來的。

    時挽月一把抓住李思業,她知道這些金兵一定是衝著李思業來的,要不是怕誤傷他,自己早就沒命了。

    「放開他,你走!」

    時挽月想了想,一把推開李思業,輕輕一躍上了一面高牆,又在幾個縱落間,人便消失在重重的屋宇之中。

    「哈!哈!哈!大將軍既來東平府,怎麼不來老夫府上一敘,讓我失了待客之禮!」

    李思業見他年紀約六十歲,金盔金甲,生得豹眼獅鼻,威風凜凜,一雙眼睛暴射出懾人的精光。

    「完顏阿虎!」

    「不錯,正是老夫!」

    三更,李思業靜靜地躺在一座小樓裡,他肩傷已經被包紮好,樓內所有的門窗都用手腕粗的生鐵棍固定死,樓下還有重兵佈防,李思業彷彿又回到了臨安被抓時的情景。

    這幾天,完顏阿虎一直苦勸他投靠金國,但李思業卻一直笑而不答,他自從決定要找一棵大樹後,他便一直在宋、金兩國間進行著考慮和抉擇。退一步,就算他考慮選擇金國,但也絕不願意在這樣的情形下答應,這便是他李思業的性格,寧可站著死,絕不坐著生。

    李思業側了側身,肩上便傳來了一陣巨痛,他不覺又想到了時挽月,想到了那一掌的誓言和她最後的表白,心中不由一陣甜蜜,可是又為她殺自己時的堅意而難過,一次偶然的邂逅帶給兩人的竟是愛和仇的痛苦抉擇,可是殺父之仇能用愛來解開嗎?這是一個死結,難道真的只有一死才能解開嗎?

    李思業只覺得心裡煩躁難耐,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感覺到了一種被愛的幸福,本以為這將會是很遙遠的事情,卻在不經意間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李思業索性閉上了眼睛,可他的心更亂了,漸漸地,一個模糊的影子出現在他心裡,突然這個影子清晰起來,似乎是一雙眼睛,一雙極為熟悉的眼睛,流著淚,淚水裡是無盡的哀怨,一部分是時挽月,可又不全是。剛剛回到少年時代可又飛快地閃過,是誰?到底是誰?李思業的頭幾乎要炸裂開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這雙眼睛曾在哪裡見過。

    「砰!」屋頂突然炸開了一個大洞,『震天雷!』李思業脫口而出,等滿屋的灰塵和硝煙散盡後,時挽月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只見她兩眼紅腫,臂上繫著白色的孝帶,滿心驚喜的李思業見狀突然心沉了下去。這時零亂而沉重的跑步聲已經跑上樓來,越來越近,時挽月隨手點了他的穴道,把他負在背上,從屋頂的大洞躍了出去。

    這是一座孤零零的小樓,周圍的建築全部被拆平,但時挽月顯然早有準備,她是借助一根長索爬過來的,這時她從懷裡取出一個鐵環,套在長索上,用力一躍便滑了出去,地上的金兵一聲喊,漫天的箭雨向她射來,時挽月將劍舞得密不透風,瞬間便滑出了射程之外。

    李思業被帶到一座廢棄的民房裡,房間裡只有一張桌子,上面放著一快靈牌,在閃爍而昏暗的燈光下,靈牌上隱隱可見『時青』的名字。

    時挽月取出一個小瓶,將幾滴黑色的液體滴進一碗準備好的酒裡。

    「把它喝了!」聲音冰冷如雪。

    「你為何不直接殺了我?」

    「我從不出劍兩次,但你與我有血海深仇,我決不饒你!」

    一道殘液從李思業的嘴角流了出來,時挽月終於還是沒有放過他,在他心頭剛開始冒出的遙遠的愛戀,曾忽然間象鮮花般的怒放,剛剛由朦朧到具體;可現在,鮮花眼看被湮成一團統統給割斷了,散落在地。曾促使兩心相通的種種幸福的絲絲縷縷,這一刻都煙消雲散了,

    「這下你滿意了吧!我死了,你大仇終於得報了!」

    李思業冷冷望著時挽月說道,他突然間對她有了一絲深深的恨意。

    碗落地摔得粉碎,時挽月呆呆地看著李思業,大滴的淚珠滾落出來,復仇的怒火消散了,取而代之是痛苦和悔恨。是悔恨的眼淚,對那一去不復返的短暫幸福時光回憶的淚,從這一刻起,她再也沒有幸福了,剛剛獲得的甜蜜愛情卻又被她親手毒死,她恨自己,恨自己白白毀掉了已到手的幸福。

    時挽月突然摀住臉跑出屋去,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

    李思業仰望著昏黑的屋頂,在微弱的燈光下忽閃忽閃,他心中為命運的奇妙安排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恐懼。

    「我最終還是死在了酒上!」
GGCMEAT 發表於 2016-1-20 17:08
卷三  第十章 小乙小乙

    天已經濛濛亮。

    「喂!臭要飯的,滾一邊去!」

    在東平府的太白居門前躺著一個滿臉漆黑的年輕人,他肩上包紮著紗布,渾身散發著一種奇怪的惡臭。

    小二見那要飯的不肯走,心裡惱怒起來,便從廚房裡端出一大桶刷鍋水,猛地朝他身上潑去。

    一個激靈,年輕人慢慢甦醒過來,他艱難地抬起頭來,想對小二說什麼卻說不出來,便抬起左手向牆角指去。

    誰也想不到,這個污穢不堪的年輕人竟是這一年中叱咤山東的李思業。

    毒已經在他身上發作,這是一種十分狠毒的慢性毒藥,中毒者二個時辰後身上便開始發黑,十個時辰後將全身潰爛而死。

    小二突然發現他抬起的手上戴著一枚名貴的寶石戒指,又順著他的手指方向看去,牆角堆著許多的筷子。

    小二不解其意,撓頭想了想,突然反映過來。

    「你可是想寫字?」

    李思業點點頭,他接過一根筷子吃力地在地上寫下二個字:「小乙」

    「你是要找益都府來的那幾個人嗎?好像他們中是有一個叫『小乙』的,但他們在幾天前就離開了。我倒有辦法能找到他們,不過......」

    小二說到這裡,他緊緊地盯著那枚戒指,眼睛裡露出貪婪之色。

    李思業明白了小二的意思,他艱難地抹下戒指遞給了他。

    小二雙手地捧過戒指,眼睛裡頓時冒出光來,他從未看見過這麼大的祖母綠寶石,最少也要價值百兩紋銀。

    「我先幫你到馬廄裡歇歇,那小乙不一定能馬上找到,前兩天店裡發生過血案,你躺在這裡不方便。」

    李思業點點頭,他知道金兵就要開始搜城了。

    這幾天秦小乙已經跑遍整個東平城尋找主公,由於親兵中有三人傷勢嚴重,秦小乙便命其他兩人先送他們回去,自己留下來尋找李思業,整整尋了三天,可一點線索都沒有。

    這天凌晨,尋找了一夜的秦小乙疲憊地向住處走去,行到一街口僻靜處時,一抬頭猛然看見前面路旁有一大狗,他見那狗長得雄壯,心中有些膽怯,便想繞道而行,不料那狗見他害怕,便大叫著猛撲過來,秦小乙大喊一聲扭頭便逃,那狗一口咬住他背後的刀,扯了下來。秦小乙跑出一百多步不見狗追來,這才停下喘氣,他眼睜睜地看著那狗銜著他的刀從一牆洞處鑽進了一個大院,想去上門去要怕人恥笑,想走心又不甘。他突然看見靠牆處有一株大樹,便沿樹爬上牆去,果然在院內看見自己的刀,狗卻不見了蹤影,秦小乙大喜,便從牆上跳了下去,不料剛落地,那狗便咆哮著從屋裡衝出,直追得秦小乙滿院亂跑,直到狗主人趕來喝住大狗。聽完秦小乙結結巴巴的解釋後,那人看了看刀,不禁仰天大笑,直笑得秦小乙滿面羞慚,告了聲得罪,拾起刀從前門走了。

    等秦小乙垂頭喪氣回到住處,卻見太白居的小二正在門口等他。聞知有主人消息,秦小乙大喜過望,早把幾天的疲勞和喪氣都丟到了腦後,直到敲詐了五十貫錢後,那小二才將秦小乙領到了太白居的馬廄,這時李思業已經暈了過去,秦小乙眼見自己的主公竟落得這般悽慘,心中不禁難過萬分,他當即背著李思業便向城外跑去。

    但還不到城門口時,東平府突然騷動起來,成千上萬的金兵湧上街頭,開始挨家挨戶地搜查。秦小乙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他見一大群人正圍看著一張剛剛貼出的通緝佈告,湊近一看,上面畫的不是李思業是誰。

    「......左肩上有刀傷,抓到者,賞白銀萬兩;提供線索者,賞銀千兩!藏匿者殺!」這是東平府百年來最高的懸賞額。

    秦小乙的心『砰!砰!』狂跳,他慢慢地背著李思業退到邊上,只見城門處已經戒嚴,只准進不准出,且每一個人都要被仔細的盤查。

    「怎麼辦?」

    他突然想到李思業的胳膊還露在外面,趕緊將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給他穿上,這時一隊士兵從他們身邊跑過。嚇得秦小乙返身躲進一個巷子裡。

    巷子很窄,在它的盡頭是一座很小的廟宇,秦小乙心中大喜,立刻背著李思業進了小廟。廟裡十分破舊,到處佈滿了蜘蛛網,泥胎已被敲去了頭,也不知供奉的是哪一尊神,案前放著一個破墊子,上面積滿了灰塵,顯然是很久沒有來人來過了。

    他輕輕的把李思業放下,開始檢查他的傷勢,發現他渾身都已經變黑,肩頭上的傷開始潰爛,散發出陣陣惡臭,身體滾燙,人已經陷入了重度昏迷。

    秦小乙不禁慌了手腳,他在宋國時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兵,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遇到,手足無措之下,他竟坐在那裡發起呆來。

    突然小巷口傳來一陣跑步聲,開始有士兵在一家家砸門,秦小乙嚇得跳了起來,立刻抱起李思業從小廟的後門跑了出去。時間在慢慢的流逝,李思業身上的惡臭越來越重,衣服都已經難以掩蓋,秦小乙背著他毫無目標地跑著,不知不覺,他又回到了原先的那個小廟。

    「不行!一定得去找郎中!」秦小乙終於壯起了膽子,他便先將李思業藏好,自己跑到了大街上,好在不遠處就有一個藥鋪,秦小乙立刻便衝了進去。

    「渾身發黑?小哥,那是中毒了!」

    一名禿頂郎中翻著眼睛看了看秦小乙。

    「那中的是什麼毒?」

    「哼!我怎麼會知道,天下之毒沒有一千種也有八百種,除了下毒人,沒人會知道。這樣吧!我給你配一副尋常解毒之藥,雖然不一定對症,但肯定會有點效果。」

    「好的!麻煩你再給我拿一些清理傷口的棉紗布。」

    秦小乙無力地坐在一旁,等著郎中配藥,他到這時才感到自己已經筋疲力盡了。

    「老張頭,那土匪頭子抓到沒有?」

    「聽說還沒有,不過在賞銀一萬兩下估計他是躲不過的,我們街坊的所有鄰居都出去找了,就算是一條線索,也值一千兩啊!」

    「說的是!這種發財的機會,天下能有幾人抵擋得住!」

    秦小乙聞言心中愈發害怕,這時藥店門口突然闖進來十幾名金兵,秦小乙的尿都幾乎要嚇了出來,只聽士兵進門便喊道:「所有的郎中聽好,凡有臉上發黑、肩上有傷,且身上有惡臭的一律要即刻報官,查實者,賞銀一千兩,隱匿不說者,殺!」說完金兵又沖了出去,趕去另一家藥店。

    秦小乙的心頓時象掉進了冰窟,不用說一定是那小二告發了。

    突然,他像想到什麼,緊張地回頭向那禿頭郎中看去,見他正好不在位子上,進裡間配藥了,所以沒有聽見幾個士兵說的話,他才微微的放下心來。

    等秦小乙走出藥店,整個東平府已經瘋狂了,到處都是在搜尋的百姓和士兵,完顏阿虎已經得到確切消息,那李思業還在城內。正如他給大金皇帝完顏守緒說的,這李思業若不能為己用就一定要殺掉。

    「水!水!」

    李思業在用了普通的去毒藥後,毒勢果然有了些好轉,秦小乙大喜,急忙出去取水,不料剛一出巷口,遠遠地就看見一大群士兵帶著狼犬衝進了剛才的那個藥店。

    「糟了!我把有味道的紗布忘在那裡了。」

    秦小乙顧不得取水,拚命的跑回小廟,背起李思便從後門逃去,沒跑多遠他就隱隱聽見了後面傳來狗叫的聲音。

    「水!水!」

    李思業不停的喊著。

    秦小乙渾身已經被汗水濕透,因過度疲勞和害怕,他的臉已經扭曲變形,脖子上和額頭上的青筋暴出,眼睛瞪得如銅鈴一般。漸漸地他的腳步越來越慢,到最後竟是拖著李思業前行。

    天已經快黑了,秦小乙還是漫無目標的在街上走著,他的整個人幾乎都已經麻木,但手卻死死的抓著李思業,沒有半點放鬆。

    突然他看見前面有一間旅店亮著燈,心中不禁嘆了口氣,背著李思業朝旅店走去。

    「住店!」他把所有的錢都放到櫃檯上。

    那掌櫃一驚,但立刻眉開眼笑起來,幾十年的經驗告訴他,這種用幾十倍的價格付房錢,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你什麼也別問。

    「二樓靠左邊兩間房都空著,客倌可隨便住一間。」

    說完遞給他一個燈籠。

    那掌櫃目送他背著一人上去,突然,他像聞到了什麼,又使勁的嗅了嗅,用懷疑的目光向樓上望去。

    秦小乙給李思業喂完水,又給他換了藥,見他動了動,似乎有點知覺了,心中十分高興。

    他給自己倒了杯水,正要喝時,突然!他聽到外面傳來了無數的腳步聲,心中大驚,推開窗子望外望去,只見至少有千人以上的金兵已經將旅店團團圍住。

    秦小乙一屁股坐在地上,蜷縮在屋角,他完全絕望了,幾天來血與淚的交流;希望與光明之途,一時都塞絕,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此時他覺得自己如浮萍似的無依,只欠一死,別無他途。

    「死!我百死不足惜,可大將軍怎麼辦?他死了山東怎麼辦?振威軍怎麼辦?不行!大將軍不能死!」

    秦小乙拚命揪著自己的頭髮,他突然想到了什麼,這個膽小怯弱的男人眼睛漸漸地亮了起來,他慢慢的抬起頭來,看著昏迷中的李思業,他從地上站起,這一時刻他的身影似乎變得高大起來,他滿臉堅毅,拔出匕首向自己的左肩猛地刺去,血流了一地。

    隔壁房間已經傳來撞門的聲音,秦小乙打開門平靜地走了出去,走廊裡傳來了他沙啞的聲音:「不用找了,我便是你們要抓的匪首李思業!」

    凌亂的腳步聲漸漸的遠去,李思業躺在旅館的大衣箱裡,他似乎還在昏迷著,什麼都不知道。但是若是細看,就會發現在他的眼角,不知何時悄然掛出一顆清亮的淚珠。

    不知過了多久,一條黑影像一片枯葉般從窗子裡飄進,這是一個年老的女道士,歲月的風蝕在她臉上留下了太多的記憶。她準確地來到衣箱前,打開蓋子,仔細的端詳著裡面的李思業,最後才微微一笑,自言自語的說道:「月兒!既然你有心想殺他,為何又要求為師來救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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