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晚宋 作者: 高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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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GCMEAT 2016-1-20 16:29: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0 96886
GGCMEAT 發表於 2016-1-20 17:09
卷三  第十一章 面臨抉擇

    「我死了嗎?不像!這是哪裡?」

    李思業緩緩的睜開了眼睛,眼前是一頂灰白色的舊帳,因潮濕的緣故,屋頂已出現大片的斑駁。

    「將軍醒了嗎?」

    身旁傳來一個男子柔和的聲音,李思業側頭,見房門已經推開,進來了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捧著一碗藥湯,身上的衣服已經洗得發白,親切的目光裡總是孕含著笑意,讓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可是你救我回來的?」

    「是我!」

    後面接著走入一名老道姑,一樣漿洗得發白的道服卻一塵不染,白髮慈目,眉眼間透出的貴氣告訴人們她年輕時的不凡。

    男子放下藥湯走到一旁垂手而立。

    「新覺,你先去吧!」

    「是!」名叫新覺的男子應了一聲,出門去了。

    黎山老母凝視了李思業半天,突然說道:「大將軍,我是挽月之師黎山老母,劣徒無禮,請大將軍原諒她。」

    李思業不答,他岔開話題問道:「請問我現在身在何處?」

    黎山老母見對方迴避,她知道這一歷生死,李思業對時挽月恨意已深,可自己的愛徒何嘗不是如此呢?

    自己一救活李思業,她就留下一紙:『父仇不共戴天!便不辭而別,不知所蹤。

    黎山老母心中暗暗嘆了口氣,只得答道:

    「這裡是信山!」

    「信山!」李思業輕呼起來,那離山東已近千里。

    「老母怎會把我從東平府救來?」

    「我也是聽說了山東之事,不放心小徒才跟了過去,機緣巧合正好救了你。」

    「原來如此!多謝老母救命之恩,不知老母能不能替我送封信去山東?」

    「無妨!」

    李思業當即修書一封給冷錢鐸和周翰海,信中隱去了時挽月一節,只是輕描淡寫的說自己被金兵識破受傷,並告訴他們務必要用金兵戰俘將秦小乙換回來。

    又過來了幾天,李思業已漸漸康復,也能不時出外走走,瞻仰群山疊翠的風光,信山(即今天信陽雞公山)方圓約三百里,山勢險峻、溝壑幽深,內有各種廟宇道庵不下百座,黎山老母的朝天宮也是其中之一。

    這一天,李思業臨涯遠眺,這幾天他開始靜下心來考慮趙秉文所說的『倚樹而立』,他是該做抉擇了,完顏阿虎雖敗那是因為金國的目標還不在他的身上,若金國真的全力攻他,他未必能抵擋得住。

    李思業折了一根樹枝,心裡有些煩悶,雖然他和眾人都從感情上傾向宋朝,但理智卻告訴他,選宋朝未必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一陣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李思業回過頭去,見是黎山老母帶著一人前來,身後之人戴一頂竹笠遮住了面孔,看打扮應是個文人。

    「李將軍,我給你帶來個故人?」

    「故人?」李思業一楞,便向黎山老母身後的文人望去。

    「將軍別來無恙否?」那文人拿下竹笠,露出一張清癯面容,正是在內鄉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元好問。

    「啊!是元先生,你怎麼會在此?」

    「我現在已經是一介平民,想找個地方讀書,正和蕭小姐是故人,所以便來了信山。」

    李思業望了一眼黎山老母,心道:「原來你俗家姓蕭」。

    黎山老母淡淡一笑道:「我尚有事,你們先談。只是這裡風大,李將軍不易久呆,最好進屋去談。」

    二人走進屋來,李思業給元好問倒了一杯淡茶便問道:「元先生為何被削職為民?」

    「還不是為你們山東,朝廷去年想收復山東,我見朝中財政空虛,不想大動兵戈,便獻策等兩全火並得差不多再出手收拾殘局,不料你卻冒了出來,又殺出個彭義斌,最後白白便宜了宋朝。皇上惱怒便拿我來擔責任,要不是我還有點清名,恐怕早已是黃泉一鬼了。將軍的事我也聽說了,如何?準備幾時返回山東?」

    「就這幾天。」

    李思業突然想到這幾天的煩惱,便將自己面臨的抉擇告訴了元好問,想聽他的意見。

    元好問想了一會兒,才對李思業說道:

    「將軍以大事相問,元某不敢妄自尊大,只把心中的一點愚見告訴將軍,將軍可以參考。趙閣老所說不錯,金國在解決了河東一帶後肯定會掉過頭取山東,這是不容置疑的,但將軍想倚宋我卻不讚成,雖然宋國物資豐富,可以通過海運至山東,從經濟上講是可行的,但從軍事上,兄將軍可否想過怎麼樣來抵擋金國的進攻,雖有點基礎,但比起百年的金國來還是差得很遠,或許將軍可以善用奇兵保全州縣,但這些都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將軍在政治上已經破產,一旦被朝廷定性為匪,試問有哪個讀書人願意投身為匪,那時又和李全有什麼區別,象趙閣老這樣沒有偏見的文士,天下能有幾個?將軍也別指望宋朝,賈涉、姚腫之鑑難道還不夠嗎?(宋欲控制李全,派大臣北上,最後卻逼反了李全),以史彌道、丁大全等奸臣當道和趙昀的昏庸,我是決不看好他們會有什麼政治眼光,至於宋朝的民間文人,不是我有意貶低,風流才子者多,雄才大略者少,偏安的思想已深入骨髓,將軍就更不要指望了。」

    「可是我是宋人,與金國有殺父之仇,有民族之恨!你讓我怎麼能降金!」

    元好問看著李思業,他搖了搖頭。

    「將軍錯了,你既然是在金國的土地上發展,就要先把宋、金兩國和你個人的恩怨拋掉,你不能把自己再看成是宋人,你不去掉這種想法,它將來會害死你的。你只要記住,你是漢人!」

    「漢人!」元好問說出的這兩個字像一道閃電劃過李思業的心底,讓李思業彷彿在曲折無盡的黑暗中突然看到了一扇光明,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他此時的心情。

    李思業已經坐不住,他站起身來,推開窗子向遠方望去,八千里江山如畫立入眼簾。江山秀麗,唯德者可居。又何必在乎它姓金姓宋,關鍵的是它應是漢人的江山。

    良久,李思業激動的心情終於平靜下來,他向元好問一躬到地:

    「雖然故國情節未能全解,但我已窺到一條新路,他日我若有所成,全拜先生今日所賜!先生既已去職,可否隨思業去山東,以早晚教誨。」

    「將軍客氣了,只是我已厭倦俗事,想清靜地讀幾年書,看在你我有緣的份上我向你推薦一人,此人是我的一個學生,現在尚是弱冠之年,但胸有大志,我常以漢相蕭何比之,他姓郝名經字伯常,家在霸州信安,不過本人現在南京讀書,若將軍將來去了南京,可以收攬他為己用。」

    「今日一席話,勝讀十唸書,思業有幸遇到先生,不知該怎樣感謝先生?」

    元好問哈哈一笑,略帶調笑地說道:「將來你若有成,就把這信山封給我如何?」

    不料這一句話李思業銘記在心,北唐建國後,他果真把信山封給了元好問用作為他靜修之地,這是後話不提。

    五日後,李思業在黎山老母的首徒汴新覺的護送下返回山東,臨行前,元好問知道他並沒有真正完全解開故國的情結,便勸他最好親去宋國一趟可以和朝廷談一談,看看自己所言是否屬實,並再三告誡他在不清楚宋國朝廷真實意圖的情況下千萬不能暴露身份,否則極可能會召來殺身之禍。

    李思業的回來受到了眾人的熱烈歡迎,秦小乙此時已被周翰海用一千名金兵戰俘換回,正臥床療傷,李思業立即召開了振威軍的高層會議,並告訴了他們自己的最終決定,改宋為漢的思想眾人都無異議,但在宋、金的選擇上還是產生了較大的分歧,在會議上大家一致同意先去宋朝探聽虛實,由柴煥在明處交涉,李思業在暗處觀察,同時振威軍也急需要到宋朝買些糧食和軍械回來,以備賑民和擴軍之用。

    時已到三月,春回北國、清明將至,李思業思念雙親,便決定先去岷縣祭掃,由柴煥先行一步,兩人在臨安會合。就這樣,宋理宗紹定四年春,李思業再一次回到一別三年的故國。
GGCMEAT 發表於 2016-1-20 17:10
卷三  第十二章 小鎮鬧鬼

    紹定四年春,正是鶯飛草長時節,只見雜花生樹,飛鳥穿林,高處有百花怒放,杜鵑成群,岸邊楊柳拂作萬條絲線,引來波光中魚群蕩漾。

    這一日,成都府路官道上走來一行人,馬背上帶著乾糧水壺,皆行遠路人的打扮,正是從岷縣南下去重慶坐船的李思業等人,此時他們已進峨眉山地境,只見此山山勢巍峨、高絕奇秀,亦步亦景,果然是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唐李白詩云:

    蜀國多仙山,峨眉邈難匹。

    周流試登覽,絕怪安可悉。

    青冥倚天開,彩錯疑畫出。

    泠然紫霞賞,果得錦囊術。

    雲間吟瓊簫,石上弄寶瑟。

    平生有微尚,歡笑自此畢。

    煙容如在顏,塵累忽相失。

    倘逢騎羊子,攜手凌白日。

    在清明前赴岷縣拜祭完父母和姊姊後,李思業南下成都短暫歇息了幾天,尋到死去親兵趙楊的家人,完成了他臨終前的囑託,並把三百兩銀子的撫卹金親手交給他的母親,可李思業卻怎麼也忘不了他母親望著銀子時那絕望的眼神,惟有將她送到山東,才能稍稍彌補心中的苦痛。

    這次秦小乙傷勢未癒,故沒有隨行,新任的親兵隊長名叫王四寶,也是三十宋兵之一,四川潼川府人,長得圓頭大耳、四肢短粗,為人生性詼諧幽默,做事膽大心細。原在李思齊手下任果毅都尉,李思齊見秦小乙不能隨行,便薦他陪李思業南下,一路而來他插諢打科,笑料百出,倒解了不少李思業苦悶的心情。

    「東主,前面就是眉前鎮了,說到這眉前鎮我倒想起少時的一件晦氣之事,從小別人總說我長相不俗,長大後能在這眉前鎮上挑一房好媳婦,後來我才知道這眉前鎮最有名的特產就是下崽的母豬。」

    眾人聞言皆會意地笑了起來。

    「四寶!回家可別被娘子絆住了。」李思業也忍不住調侃道。

    眾人在說笑中便進眉前鎮,此時離中午尚早,一進鎮大家便感到有一種異樣,只見大街上冷冷清清,不見一個人的蹤影,家家戶戶都緊著大門,偶爾從門縫裡可以發現幾隻窺視的眼睛,一見李思業他們望來,便迅速閃開,或把門關得『砰』響。

    「四寶,這個眉前鎮有點怪,是不是不歡迎外客。」

    「不是!我以前來過幾次都不是這樣的,那時候家家戶戶門口都擺有賣母豬的豬籠,你一上前,馬上就有人笑臉想迎。」

    李思業看見前面有個酒樓,便說道:「大家先去吃飯,隨便問問情況。」

    很快眾人便進了酒樓,或許離吃飯時間尚早,只見裡面也冷冷清清,樓上樓下總共只坐了五六桌人,大都是去峨眉山遊玩的人,眾人找了兩張靠窗的大桌子坐了下來,小二笑吟吟地上前來招呼。

    「客倌看起來面生,是初到眉前鎮吧!可想來點我們鎮上的特產?」

    「是母豬肉嗎?」王四寶隨口問道。

    「客倌說笑了,母豬肉怎能吃,我說的是峨眉山上的野味和山貨。」

    這時李思業的目光卻被一名打雜的大漢吸引了過去,只見那大漢長得面目黝黑,如半截黑塔般雄壯,而讓李思業驚訝的卻是他在掃樓梯的時候,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他的腳有時根本沒有沾地,或許他是怕踩了灰塵而無意識的行為。但這份深藏不露的武功修為卻讓李思業聞所未聞,內心震驚不已。

    「小二,他是何人?」

    店小二順著李思業的目光瞟了一眼那大漢,不屑地說道:「他是我們店裡打雜並看門的下人,姓燕,我們都叫他燕老七,他曾在峨眉山中學過藝,聽說被趕出了師門,不過此人倒是個孝子,他有個生病在家的老娘。」

    店小二說到這裡收拾好菜單,嘆口氣說道:「這年頭,會武藝又能頂屁用,名聲壞了誰敢雇他。」說完搖搖頭去了。那燕老七顯然是聽見了小二的話,渾身一震,又低下頭默默的掃地。

    很快,菜如流水般的端上,眾人伏案大嚼,幾天的乾糧清水把大家的嘴都要淡出鳥來。李思業卻一直在悄悄留意著燕老七,他發現燕老七的左手無名指已經沒有了,神情麻木的臉上卻有時隱隱現出一絲笑意,李思業總覺得他身上透著一種說不出的神秘。

    這時掌櫃走了過來,向眾人拱手問道:「各位覺得小店的菜餚如何?」

    「嗚!嗚!」王四寶嘴裡塞滿了肉,忙不迭的點頭稱讚。

    「如果覺得滿意就留空替本店在外宣傳一下,我看諸位也是遠道而來,俗話說『在外靠朋友』小老兒就拜託各位了。」

    李思業剛要問鎮上的事,突然『砰!』的一聲,隔壁一桌的碗碟被掀翻在地,一個中年人驚懼地大叫道:「掌櫃!你快來看!」

    掌櫃急忙過去,順著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頓時也被驚呆了,只見本來端上來時是一盆好好的湯,掀開蓋子竟突然變成了一盆鮮血。

    那中年人突然像想到了什麼,嚇得臉都變了形。

    「鬼!鬼!」他大喊著衝出門去,轉眼便不見了蹤影。

    「唉!又是一個吃白食的。」

    掌櫃嘆了一口氣,衝著那大漢吼道:「燕老七,你發什麼呆。還不趕快過來收拾掉!」

    就在這時,燕老七慢慢地走了過來,低聲說道:「掌櫃!我想和你商量件事。」

    那掌櫃聞言更加怒火萬丈。

    「又想預支工錢是不是,我已經把你三個月的工錢預支給你了,告訴你!這是我人好,否則你一拍屁股跑掉我找誰要錢去。現在店裡生意這麼清淡,你還想要錢,做夢!快給老子幹活去!」

    李思業暗暗搖了搖頭,這燕老七怎麼這樣沒眼色,沒見眼前發生的事嗎?

    「可是我娘真的快不行了,我要給她抓藥。求求你了!」

    「呸!你娘不行了關我屁事,她死了我還要給她帶孝不成?她那個半條命的藥罐子,天天吃藥看病,還不如早點死的好!」

    「你!」燕老七突然怒視著掌櫃。

    「你可以辱我,但你不能辱我娘!」

    暴怒之下,燕老七手中的掃帚突然斷成了幾十截,手中的一截頓時成了一堆粉末。

    「哼!說了又怎樣!你別想嚇唬我!你若有本事先把欠的錢還我。」

    掌櫃的話彷彿是點中了他死穴,聽到錢,燕老七猛地後退了一步,憤怒的眼光迅速黯淡了下來。

    他嘆了一口氣,默默地拾起掃帚:「我去換一把來!」

    「掌櫃!我有一件事請教!」

    「客倌請說!」那掌櫃的臉立刻又堆滿了陽光。

    「我們來鎮裡發現家家戶戶都閉著門,大街上也沒有行人,這是怎麼回事?」

    那掌櫃聞言臉色一變,他左右看看四下無人便壓低聲音說道:

    「如果客倌要在鎮裡住幾天的話可要當心了,最近鎮裡鬧鬼!」
GGCMEAT 發表於 2016-1-20 17:11
卷三  第十三章 仙師捉鬼

    李思業突然覺得好笑,大白日的鬧什麼鬼,如果真有鬼,那他李思業殺了那麼多人,豈不早就要墜入阿鼻地獄。

    「掌櫃說說看,怎麼個鬧鬼法?」

    「唉!說來話長,如果客倌真想聽,我就給你說說,嚇著了可別怪我。」

    「你說就是,我不怪你!」

    「從前聽老人說過,約在唐朝的時候,這眉前鎮搬來一戶人家,那戶人家有一女兒,生得貌美如花,風流姿態,後來嫁給一個大戶,不到三天那大戶就離奇死去,渾身精血皆無,後來那女子又改嫁幾次,都出現這種情況,所以後來鎮裡人就認定她是無常鬼化身,便架火燒死了她。但就在她死後的當天晚上,每家每戶的飯桌上都突然出現一大碗鮮血,倒掉了又會出現,聽老人說還有人看見那女子出現過。這不,過了幾百年那女鬼又出現了,駭死人啦!」

    掌櫃說到這裡嘴唇發白、牙齒上下直打顫,他直勾勾地盯著王四寶,彷彿那女鬼就在他面前出現似的。王四寶被他看得冷汗直冒,伸手在他面前晃了兩下,那掌櫃這才回過神了。

    「鬼出現了多久?可害了人命?」

    「約兩個月,害人命這倒沒聽說,只有開當鋪的李大官人老婆起夜小解的時候被那鬼窺見,她掉進茅坑,腦子駭出了病,後來但凡有人家桌上出現血碗,就到山神廟裡供個三五十文錢,血碗就不會再出現。」

    李思業大笑。「這不就是有人借鬼騙錢嗎?」

    「非也!非也!」掌櫃連連擺手。

    「有膽大人供了錢後就在廟裡伏著,可一眨眼那案桌上的錢就不見了,根本就沒見半個人影,再說夜裡門鎖得好好的,血碗又從哪裡來的,我們的豬已經有三十多頭被吸乾了精血,這不就是鬼嗎?」

    「那麼酒店裡也出現了血碗,掌櫃要不要去供錢呢?」

    一句話把那掌櫃說得跳了起來。

    「是!是!是!」他從懷裡摸出三十文散錢卻找不到繫繩,王四寶便送了根紅繩給他穿上。他趕緊叫過一小二,囑咐了幾句。

    突然門外跑進一人,氣喘吁吁的喊道:「劉掌櫃,捉鬼的道人請來了,鎮長叫你去!」

    「好!我馬上就來。」

    打發走報信的人,掌櫃轉過頭對李思業說道:「客倌慢用,我去去就來。」

    「我們也吃好了,一起去看看吧!」

    王四寶結完帳眾人便隨掌櫃一起去了鎮長家,鎮長家在眉前鎮東面。還沒進門,大家就聽見裡面傳來一陣豪爽的笑聲,聲音異常響亮,可傳出百里之外,想必是打算把全鎮的大戶都給叫來。

    「說到哪裡去了,眉前鎮是我們峨眉山的門戶,出了事理當相助,提什麼錢啊!那不就生分了嗎?再說既然叫『沒錢鎮』誰又好意思開口呢?鎮長你說是不是!哈!哈!哈!」

    李思業隨掌櫃進了門,只見院子裡已經站了不少人看熱鬧,大廳的門開著,廳兩旁擺了兩排椅子,都坐滿一些地主士紳,人人帶有景仰之色,正中是張八仙桌,上面放有一盤,裡面堆有五百貫錢,桌兩邊各坐一人,左邊應該是鎮長,圓滾肚兒、肥頭大耳,彰顯小鎮特色,和院子裡的王四寶一比,彷彿就是大巫見了小巫,讓四寶暗暗欣喜不已,他此時正端著一杯茶慢慢地吹著。

    右邊坐的便是請來的捉鬼道士,只見他身高足有八尺,長得獅鼻闊嘴,威風凜凜,身穿一件繡金八卦道袍,一雙銅錢眼往天上看著,那氣勢彷彿張天師是他的晚輩、鐘捉鬼只配為他提鞋。

    他身後站著一道童,手捧一把桃木乾坤劍,後背捉鬼招魂旛,神色肅然,儼然也是一得道仙童。

    「宋仙長說哪裡話,眉前鎮再沒錢,可禮數是要到的,諸位說是不是?」

    鎮長用短粗的手指把盤子往道長面前輕輕推了推,看得在坐的鄉紳連連點頭贊同。

    那仙長瞥了一眼盤子,微微一笑道:「既然鄰居厚愛,就全當是為我長壽觀重修三清殿的捐獻吧!不收倒是壞了各位的道行,徒兒收下!」

    那仙童應了一聲,從背後取出一個彌勒佛送的人種袋,把錢倒了進去。

    收了錢,那仙長又臉色一肅說道:

    「捐錢事小、為民除害事大,讓本仙長先來探探那女鬼的底細。」

    他接過桃木乾坤劍,大步踏入院來,院子裡人立刻閃出一大片空地。只見這位宋仙長往那裡一站,彷彿腳踏著閻王殿、頭頂著兜率宮,他並沒有一般道士的猴竄馬跳,只微閉神目,口中唸唸有詞,那架勢的連太上老君見了都會嚇得從青牛兒身上跌下來,暗忖自己的燒火道人何時下了凡。

    突然仙長大喊一聲:「孽障休走!」桃木劍緩緩揮動,那勁道彷彿是在挑起王屋泰岳。

    漸漸的他的頭滲出汗來,牙齒咬得咯咯直響,直唬得一幫土財劣紳個個面如土色,不知這位仙長抓到了什麼鬼怪。

    他猛地張開血盆大口,大喝一聲「疾!」彷彿就像從他的嘴裡飛出什麼仙劍似,望著它漸漸消失在遠方。旁邊人卻什麼東西也沒看見,只暗暗恨自己是肉眼凡胎,不識仙家寶貝,幾個老財也由此起了將自己孩子送到長壽觀為道的想法。

    「哎呀!」

    仙長突然大叫一聲,面若金紙、渾身顫抖,幾乎要摔倒在地,那仙童眼急手快,用葫蘆裡取出一粒還魂丹塞進師傅嘴裡。半響,他才噓了口氣,醒過神來。

    「可惜啊!可惜!」仙長慢慢收起木劍,仰天長嘆一聲,慢慢走回屋裡。

    他掃了一眼滿屋仰慕者期盼眼神,神情一黯。

    「各位鄉親,非我不盡力,本可以抓住這妖孽,但她的後台太硬,我的法力有限,得罪不起啊!」

    他連連搖頭:「難!難!難!徒兒,收起行李,把錢還給鄉親,咱們回山去吧!」

    那仙童應了一聲,從人種袋裡倒出銅錢,收起長劍便要隨師傅離去。

    鎮長和眾鄉紳對望一眼,一擁而上,跪倒在仙長面前。

    「仙長慈悲,救救我們吧!」

    「仙長救救我們吧!」院子裡的人一齊跪倒,只剩李思等人站在那裡心中暗暗冷笑不已。

    宋仙長搖搖頭:「各位鄉親,我勸大家還是早點搬離這眉前鎮吧!否則早晚必死無疑。」

    說完他又嘆了口氣,拔腿便走,眾人拿裡肯放他走,均抱著他的雙腿苦苦哀求。

    那仙長看看這人,又看看那人,不禁虎目含淚。

    最後他雙手高舉,仰天大喊一聲:「罷了!我就拼掉這五十年的道行,救眉前鎮的鄉親們一次吧!」

    「仙長!那妖孽什麼來頭?」

    宋仙長坐在那裡皺眉苦苦思索,不管別人怎麼問他,他都不理。

    「噓!別吵了,沒見宋仙長在想降妖的辦法嗎?」

    突然那仙長眼睛一亮,高聲喊道:「我有辦法了!」

    眾人大喜,紛紛圍了過來。

    宋仙長得意的一笑,自言自語說道:「如此一來,那妖孽再有天大的本事,也難逃本仙長的法器。」

    他抬起頭來看了看眾人:「唉!你們可知這不是鬼,而是有一個有來頭的妖孽。」

    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眾人均仰頭,等待著他的下文。

    「你們可知天庭二十八宿嗎?乃東天庭的角、亢、氐、房、心、尾、箕;北天庭的斗、牛、女、虛、危、室、壁;和西天庭的奎、婁、胃、昴、畢、觜、參;還有南天庭的井、鬼、柳、星、張、翼、軫。

    這妖孽便是北天庭虛星的坐騎,乃是一天狐,窺我峨眉靈氣,在千年前下界,此狐潛心修行,現已是九尾之身,再過五百年她就能脫去獸胎修成人形,她本無惡意,但每隔五百年她就會有一劫,所以必須要吸人的精血以渡劫。她現在已經到了渡劫期,此時就在你們眉前鎮內!」

    仙長最後一句石破天驚的話說出,頓時驚呆了所有的人。

    「仙長救救我們!」

    「不妨!我即已答應,豈會袖手旁觀,這妖孽適才已被我修煉了五十年的無影奪魂針所傷,逃進了峨眉山,不過我的無影奪魂針也毀了,還得重新煉!」

    「仙長的無影那個奪魂針既已為我們而毀,我們自當補償。」

    「無影奪魂針是無價之寶你們哪能補償得了,不過你們可以幫我買一根菩提針做修煉的本體。」

    他見眾人愕然。「怎麼?你們都沒聽說過嗎?」

    「仙長,我們都是凡人,哪裡知道這種仙家寶貝?我們只能出錢出力。」

    「出力倒不必了,你們可替我準備一千貫錢,我自去東海蓬萊島購買。」

    「是!是!是!這個沒問題。」

    「現在先不提這菩提針,還是收妖要緊,她很快就會回來的,到那時我也沒辦法了,你們可替我準備一件法器,只有趁她未恢復元氣之前殺了她!」

    「道長需要我們準備什麼!」

    「你們可以替我鑄兩根銀棍,每根二十九斤九兩九分,多一分不行,少一分也不行。我當夜就進山拼了我五十年的道行用銀棍將那妖孽釘死在山中,讓她千年不得翻身。此後若再有什麼異事你們都不用害怕了,那是九尾狐餘下的一尾在作怪,是成不了什麼氣候的。唉!只是千年之後她九尾歸一,我也無能為力了。」

    眾人面面相窺,鎮長一咬牙說道:「為除這妖孽,我們花再多的血本也值!」

    突然從院子裡傳來一聲哈哈大笑:「道長索性做一柄銀錘,這樣拿起來豈不更方便一些!」
GGCMEAT 發表於 2016-1-20 17:12
卷三  第十四章 思業降妖

    李思業一句話聽得那仙長臉色大變,他睜開一雙天目眼,惡狠狠地盯著李思業,半響才長嘆一聲:「罷了!凡人無知,不知天機不可洩,我欲自損五十年道行反落得如此下場,讓人齒冷。清風,收拾東西我們走吧!」

    眾人頓時慌了手腳,皆回頭怒視李思業,那酒店的劉掌櫃連忙說道:「仙長息怒,他不是我們鎮上人!」

    李思業見眾人中毒已深,便搖搖頭帶領手下離去。

    來到大街上,李思業對王四寶說道:「明明有人取了豬血來弄鬼賺點小錢,可笑這幫人不知哪裡請來的仙長,白白被騙去那麼多錢。我倒真有點佩服那仙長,是個人才,不直接要錢,卻要銀子做什麼法器,編一通胡話還扯上二十八宿,最後知道抓不了鬼還留下一尾圓謊,怕人找上門去。真是人才啊!」

    他突然有了一種招攬此人的想法,隨即搖搖頭,暗笑自己想法荒唐。

    王四寶也笑笑說道:「不瞞東主,他哄得連我都有點相信了。你們呢?」

    眾親兵都點點頭,表示和王四寶有同感。

    眾人走到鎮口正要離去之時,王四寶突然想起一事:「東主!我有件私事可否讓我去辦一下,很快便回。」

    「什麼事?」

    「東主,我是潼川府人,離這邊東北約三百里,這次也沒有時間去了,我這幾年也攢下一點錢,我想給家裡送去。」

    「可是三百里你怎能馬上就回?」

    「不去潼川府,我大哥在這眉前鎮上有個拜把子,我托他送。」

    「那就一起去吧!」

    「我要去的那家人叫趙伯,他就住在鎮子的最南邊上,旁邊就是山神廟」

    轉過彎,眾人便看到了趙伯家,旁邊一棵下有幾個孩童在玩耍。

    「東主,那個穿紅的小姑娘便是趙大哥的女兒。」

    王四寶笑笑上前說道:「二丫,我又來了,快去告訴你爹準備午飯。」

    那女孩抬頭看見王四寶彷彿象見了鬼似的,扭頭就往家裡跑去,遠遠地還聽見她的大喊:

    「娘!娘!那個能吃的豬叔叔又來了!」

    「他奶奶的,這小娘眼睛好毒!我只來過一次,她便記住了。」

    李思業強忍住笑:「若是我,也會記住的!」

    眾人走到趙伯家,只見大門開著,這是一個典型的農家小院,三間半舊的瓦房,屋簷下掛著幾串曬乾的辣椒,前面是個小院,兩邊各有一個豬舍,院子裡有一隻老母雞正帶著一群雞崽在地裡找食。

    眾人剛要跨進院子,便聽見屋內傳來飯勺刮鍋底的聲音,一名中年男子從屋裡走出,他看了看王四寶便寒著臉說道:「你們來得不巧,我家剛吃過午飯。」

    「我說趙大哥,別這麼小瞧人,我這次來可不是為吃飯的。」

    趙伯聽他們不吃飯,這才說道:「大家進屋坐吧!」

    進了屋趙伯便朝裡間喊道:「他娘!你們先吃吧!客人吃過了。」

    王四寶聽了微微有氣,他從袋中取出一包銀子放在桌上。

    「請把這個轉給我大哥,裡面還有一封信」

    說完又掏出一錠約十兩重的銀子道:「這是給趙大哥的,算是謝禮。」

    就在這時,裡屋一直在窺視的趙伯娘子就像一隻奪食的母雞,飛奔出來一把搶過銀子。

    她臉上笑開了花,眼睛裡放射出異樣的光芒,她拿著銀子左看右看,突然臉一沉對丈夫說道:

    「這銀子恐怕是假的吧!不行!我要到鎮上找銀鋪問問。」說完不等眾人說話,一陣風似的跑掉了。

    那趙伯見妻子出醜,只得苦笑著對李思業說道:「鄉下婆娘沒見過什麼世面,請東主見諒!」

    李思業剛要說話,突然見酒店裡的小二從院門走過,心裡覺得奇怪便跟了出去,見他走進了不遠處的山神廟,他這才想起這小二是來替劉掌櫃供錢的。

    山神廟不大,門窗都已經沒有了,就只剩一間空空的殿堂,上面供了座泥胎,只見彩塑已經褪盡,露出黃土本色,看旁邊還塑有一犬便可推算出這泥胎應該就是二郎神楊戩了,可笑他左手的三尖二刃刀已經斷掉,不知被誰換成根扁擔,乍一看還以為是個挑糞回來的老農。

    泥胎的前面擺著一個案桌,腿已經掉了一條,桌面是用棺材板改成,上面放著一串錢,正是酒店劉掌櫃用來買通女鬼的免災錢,錢用一根紅繩串著,王四寶正提著褲子眼巴巴地看著那根繩,他本來是從自己褲帶上割下一截給劉掌櫃,不料割得多了一點,吃飽飯後剩下的又不夠了。

    山神廟屹立在荒野中,背後是一片柳林,柳樹已經開花,爆出團團的柳絮隨風飄散,李思業和幾名親兵便埋伏在這片柳林裡,若那鬼來必然會從這柳林路過。

    王四寶自告奮勇留在廟裡,李思業以為他是以隊長之身犯險,心中暗暗嘉許。王四寶此時正蹲在案桌下面,錢已經被他扔到了地上,放在一塊小石板上,本來他已經取下了繩子,錢撒了一地,但他突然想到那鬼一枚枚拾錢肯定會看見自己,再加上他猛然記起這案桌的本來用途時,不禁嚇得毛骨悚然,便打消了取繩的念頭。

    王四寶死死地盯著那串錢,心裡不停地咒罵著,地上已經被他撒了薄薄的一層沙子,無論誰走來,他都能聽見腳步聲。由於身體肥胖,他此時已蹲得兩腿痠軟。突然,王四寶覺得眼睛花了一下,他揉了揉眼睛,石板上什麼也沒有了,那串錢竟在剎那間蹤影全無。

    「鬼!」王四寶只覺頭皮炸裂開來,他大喊一聲,腿一軟撞在案桌腿上,案桌頓時被頃翻,發出巨大的響聲。

    李思業在柳林裡突然發現一道灰影從頭頂閃過,再細看時卻什麼也沒有,這時山神廟裡傳來了王四寶的大叫聲,他顧不得追出柳林,便率領眾人往山神廟跑去。進了廟只見王四寶坐在地上,臉色嚇得煞白,面頰上的肥肉在『嘟、嘟』地顫抖著,牙齒在拚命地上下打架。

    「你看見什麼了?」

    「什、什麼也沒有看見!」

    「那怎麼嚇成了這樣!」

    「就是什麼也沒看見,才、才讓人害怕,錢已經被鬼取走了。」

    「什麼鬼!胡說八道!」李思很清楚的看見那個灰影,那應該是個武功極高的人,他心裡已經略略有了腹案,他現在需要證據來證明自己的想法。

    地上沒有腳印,應該是從空中來的,後牆上有個空窗,朝著柳林方向,這人肯定就是從這裡進來的。按理再高的武功也不可能進窗拿錢就走,他必然要有個借力之處,李思業的眼光停在了泥胎之上,只能從這裡借力了。他開始細細的檢查這個泥胎,王四寶也站了起來,一手拉著褲子,繞到後面去檢查。

    突然王四寶大叫起來,李思業等人衝了過來,只見王四寶指著泥胎的頭頂大喊:「快看那裡。」

    由於年久,泥胎後面佈滿了灰塵,但就在它的頭頂卻清清楚楚印有四根指頭印,缺了一個無名指的痕跡。

    李思業心中赫然開朗,有了這斷一指的手印,再加上王四寶那截份量比泰山還重的捆妖繩,這鬼還能跑到哪裡去,他對眾人笑笑說道:「走!跟我抓鬼去。」

    「太祖偶過眉前鎮,百姓為鬼魅所擾,太祖笑而捉之,遂收燕悲瀾」

    —《北唐史.燕悲瀾列傳》

    宋仙長的七星法壇就搭在山神廟前,經過二夜的趕工,最重要的法器——兩根亮銀棍已經鑄好,此刻就放在兩隻鋪有紅綢的大盤裡。

    「仙師,是否可以開始了?」

    「不!虛星尚未歸位,此時動手恐怕會驚動天庭。」那宋仙師見鎮上捐的銀兩有剩的,心中暗暗懊悔,早知便聽了那人所言,索性真鑄兩柄銀鎚,可是話已說滿,又如何再添一件法器呢?

    宋仙長突然大叫一聲:「清風!你可將為師的玉淨瓶帶來?」

    清風見師傅滿眼悲憤,彷彿已功敗垂成似的,他惶恐地跪下:「徒兒該死,只顧想著為民除害,反倒把這件最重要的法器給忘了。」

    「哎呀!」宋仙長拚命跺腳,他轉頭對鎮長一行人說道:「小徒愚笨,竟忘了盛妖血的玉淨瓶。唉!也不怪他,本來是抓鬼的,沒想到卻變成了捉妖,這可如何是好?」

    「那用剩下的銀兩鑄個銀瓶可能替代?」李思業不知從那裡鑽出來,一臉肅然地看著宋仙長。

    宋仙長呆呆的看著李思業,這本是他準備再翻過幾座山後最後才要說的話,卻被這廝搶先說了出來,現在可如何圓下去,實在讓他好生為難。

    「是啊!宋仙長,用銀瓶行不行?」眾人七嘴八舌問道,生怕仙長再一怒之下拔腿走掉。

    宋仙長見眾人湊趣,心中暗喜,他強忍住臉上的笑意。

    「這....也罷!銀瓶不比玉瓶,效果可能會差一些,你們可要想好。”

    「但憑仙長做主!」

    於是,法器具備、腰包塞滿,宋仙長開始施法除妖,只他高站法壇之上,披頭散髮,兩眼炯炯冒光,左手桃木乾坤劍,右手捉鬼招魂旛,口中太上老君急急令,時而噴雲吐霧、時而火光衝天,只看得壇下一幫愚夫蠢婦個個磕頭如搗蒜。

    「妖孽!哪裡走!徒兒,準備法器隨為師進山除妖!」

    一師一徒大呼小叫絕塵而去,剛出鎮口,卻見那個獻策之人帶著十幾名手下從樹林閃出,笑吟吟地攔住了前途,樹上又跳下一名半截黑塔般的大漢斷了後路。

    「我擔心銀棍和銀瓶太重,仙長拿著吃力,特趕來相助!」
GGCMEAT 發表於 2016-1-20 17:13
卷三  第十五章 重返臨安

    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

    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

    歸帆去棹殘陽裡,背西風、酒旗斜矗。

    彩舟雲淡,星河鷺起,畫圖難足。

    念往昔、繁華競逐。嘆門外樓頭,悲恨相續。

    千古憑高,對此謾嗟榮辱。

    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芳草凝綠。

    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

    南宋至靖康南渡以來已癒百年,正如詞中所言,六朝舊事隨流水,江南滑水早已洗盡趙家子孫北歸的鄉情。

    李思業他們抵達臨安時,正逢皇帝大婚,朝廷遂下旨重開花燈夜,舉國歡慶。

    整個臨安彷彿又回上元之夜,翡翠流光,姹紫斑斕,無數花燈高高掛起,或貼上燈謎,供遊人射猜;或掛幅半聯,待文人接續。武林門一帶尤為熱鬧,或沿街擺上小攤,或挑著駱駝擔子叫賣,各種小販有擔元子的、捏糖人的、捏泥人的、賣定勝糕的、賣藝的、鬥雞的、鬥蟋蟀的等等數不勝數。

    是夜,天剛擦黑,家家戶戶便早早吃過晚飯,將大門一鎖,攜妻扛子上街觀燈去了,臨安本已繁華之至,今夜更勝上元節,便似應了那「八月十五雲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燈」的俗語,只見亭台樓榭、銀裝素裹,滿城街巷、鋪銀散玉。遠近樹木掛琳瑯,猶如撐片玉傘,等到冰輪升起桂華滿時,只見臨街人煙湊集之處,遍搭起千姿百態的燈架,真是玲瓏百燈,無奇不有,銀燭星球燦爛,照耀如同自晝。今日也按歷來京城上元舊俗,千家萬戶不夜,男女老少,全都上街逛燈市;便是平日足不下樓的貴閣千金,也破例上街觀燈走橋,湊個熱鬧。引得那風流少年,如蟻附羶,歲歲生出不少風流佳話來。但也有不少豪門閨秀身坐閨轎出遊,隔簾觀燈,有家人護衛,這樣的一頂轎子就如同一間移動的屋子。

    最吸引人的莫過於一更的灑金錢和二更的放煙火。一更時有太監出宮灑錢,千百人爭先恐後拼搶喜錢,其中自然少不了輕薄之徒趁機揩油、食盡胭脂。

    時交二更,燈潮正盛,滿街玩燈男女,花紅柳綠,庶民仕女,熙熙攘攘,攤販商賈,叫賣聲喧,突然西湖上煙火騰空而起,剎那間天空萬紫千紅,幻像百變,喜得孩童拍掌歡蹦、人群驚呼感嘆。

    李思業一行人哪見過這等風流繁華場景,直看得流連駐足、樂不思魯。連一直沉默的燕老七也看得瞪大了銅鈴眼,眼裡流露出些許枉過半生的感慨來,王四寶自然埋首於各種小吃之中,連吃帶拿,身邊還放了幾大包,由於他吃像不雅,引來一大群小孩圍觀,更有甚者幾個小孩拍手唱起了兒歌:

    「黑面怪、長四寶。

    哪四寶?哪四寶?

    同聽我說來你莫笑;

    一曰臉,臉兒肥;

    二曰眼,眼睛小;

    三是大耳四為皮。

    肚兒圓圓屁股翹。」

    氣得王四寶舉碗欲砸,把眾人都笑得前仰後合,李思業忍笑散了一些銅錢,孩子們拿了錢才一哄而散。

    漸漸地眾人被人群擠散,好在事先約定好了客棧,倒也不怕走丟,只有新任保鏢燕老七一直緊緊跟著李思業,生怕他出半點差池。

    燈會上還有不少故事謎,由人表演,觀眾配合,或打一句詩詞或是俗語,李思業擠在一座台前,上面一名女子托著香腮凝望牆上的寶劍,台前放有四物,一個針線、一方羅帕、一個粉盒、一束頭髮。要求打一句俗語。李思業思索片刻便已明了,他上前拿起粉盒遞給台上女子。女子含羞也把寶劍給了他。

    「這位爺猜中了,謎底就是『寶劍配英雄、紅粉贈佳人』旁邊一個老漢高聲叫道,他笑吟吟地取過一串彩錢遞給李思業,這是猜中者的綵頭。此後李思業又在各處連射四謎,這才拿著一大包獎品盡興而歸。

    過了一座小橋,小橋邊上是一座燈鋪,只見上方掛有一副對聯,攤主正得意洋洋地說道:「這是我家老爺出的千古絕對,至今無人能對出正聯,我家老爺說了,只要對仗工整且不是前人已經對過的,皆可應對,綵頭看下聯的工整和意境從十貫到五百貫不止。」

    由於綵頭豐厚,對聯下早有數百名書生或站或蹲各自皺眉托腮苦苦地思索,將小小的橋頭擠得水洩不通。

    早在秦漢以前,民間過年就有懸掛桃符的習俗,以驅鬼壓邪。這種習俗持續了一千多年,到了五代,人們開始把聯語寫在桃木板上,稱作『桃符』,據《宋史蜀世家》記載,五代後蜀主孟昶寫了歷史上第一則對聯:「新年納餘慶,嘉節號長春。宋代以後,對聯逐漸在民間興起,新年懸掛春聯已經相當普遍,北宋詩人王安石詩中「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就是當時過年盛況的真實寫照。

    李思業仰頭看去,只見上聯寫著『煙沿豔簷煙燕眼』,心中不由一驚,這是從前父親給他講過的,不僅同音,而且為軲轆格式,確實是千古絕對。李思業想了想,隨即搖搖頭,他只在少年時讀過一些書,哪裡對得出。

    這時小橋上過來一群步履矯健的帶刀家丁,圍護著一頂淡紫色的花轎,薄薄的轎簾上繡有幾朵白色的小花。花轎旁跟著一騎馬的年輕公子,只見他身穿一件繡金的白色長袍,腰束一條華麗的絲帶,頭上戴著紫金冠,腳上穿著步雲靴。他生有一副漂亮的面容,教女子見了癡迷,讓男人看了生厭,他神情高傲,卻又不是裝腔作勢,烏黑的一絡頭髮遮蓋著光潔而飽滿額頭,兩條勻稱的長眉毛像是刻意修飾過的,使得他低頭對轎中說話時一雙細長而又憂鬱的眼睛顯得幽深而溫柔,他的身旁也有四名書僮陪伴,其中琴、劍、書、棋每人各執一樣。

    只見他不時地指著燈景向轎中低語幾句,興之所致又高聲大笑。

    很快轎子也過了小橋,由於橋頭擁擠,小轎便在李思業面前停了下來。

    「抱琴!侍劍!你二人去讓前面的人靠邊站一站,莫擋了小姐的去路。」

    兩名書僮縱馬上前,高聲嚷道:「閃開!閃開!」

    由於來得突然,一名站在長凳上的書生躲避不迭,一腳踩空,仰面摔倒在地。

    李思業見那公子下人無禮,心中不快,他便往旁邊站了站。

    「喬公子既熟讀《儀禮》,卻為何如此心急,等一下,前面人自然會讓開。」

    轎中一女子向那公子輕輕說道,聲音輕柔而甜美,讓人聽了彷彿像微微的熙風輕拂過水面。

    喬公子聞言有些尷尬地說道:「與這些平頭草民,又何必講什麼儀禮。」

    轎中沒有了聲息。

    李思業心中覺得這聲音好熟,卻又記不起來在哪裡聽過。

    旁邊有幾個書生認出了那個年輕人,紛紛低聲議論起來:

    「你們認識他嗎?他就是禮部尚書樞密院知事喬行簡的公子喬伯玉,去年殿試探花郎。」

    「他難道就是臨安四大公子之首的小喬公子嗎?」

    「就是他!你看他那神采、那氣派,不僅豐姿俊朗而且文才了得,連皇上也經常召他去御書房陪同讀書,據說已被皇上欽定了顯文閣學士,前途無量啊!」

    「那他旁邊轎中人是誰,我聽說這小喬公子眼高於頂,所有仰慕他的大家閨秀他都不放在眼裡,為何卻對這轎中人情有獨衷。」

    「哼!我看你讀書讀傻了,連喬伯玉最近在追求宛平郡主的事情都不知道,你昨天讀的那首『牛郎扶柳還西顧,笑看織女仙鄉來』不就說的他們嗎?」

    「哼哼!我看也稀疏平常!」

    李思業聽見眾人議論,已經明白這轎中之人就是當年曾經見過的宛平郡主趙菡,他突然想起自己在遇到時挽月時曾在腦海裡出現的一雙眼睛,不就是這趙菡嗎?李思業突然又想起了時挽月,心中微微一痛,趕緊把思緒拉回到眼前來。

    圍觀的讀書人越來越多,眾人紛紛向喬伯玉揮手致意,喬伯玉也微笑著一一回禮。這時那攤主見了便喊道:「小喬公子不妨也來一試!」

    喬伯玉瞥了一眼對聯,眼光一閃,早有湊趣者將紙筆捧上,他卻笑而不取,只見他身後的書僮司筆鋪開張擇端用剩的宣紙、奉上米元章醉遺的湖筆,他含笑提筆便一揮而就。

    『影映英楹影鸚纓』

    「好!才思敏捷、對仗工整,不愧是臨安第一公子,在下佩服得五腑投地啊!」

    「真是我大宋的棟樑之才!」

    眾人哄然叫好,那喬伯玉雖然口中謙虛,臉上還是忍不住露出一絲得意之色。

    喬伯玉拿著對聯下馬走到轎前,低聲說道:「我上月第一次見到郡主,就是這個情景,這對聯請郡主收下。」

    「既然是喬公子的大作,我有空自然要拜讀。阿福!請先替我收下。」

    喬伯玉見那郡主收了,不禁喜不自勝,那管家阿福心中卻一陣苦笑,他兒子正在備考童生,郡主就把這喬公子的大作送給他兒子作習字練習本,已經堆了滿滿一箱,不用說,這對聯又得拿回家了。

    這時轎中又傳了另一女子的聲音:

    「喬公子,我家郡主說了,煩勞公子陪了一夜,也耽誤了公子的看燈,真是過意不去,她白天進宮,現在也有點累了,想回去歇息了。」

    喬伯玉一呆,尚未收回的笑容裡透出了幾分苦澀,不知為什麼李思業在一旁聽見了這話,他心裡也突然一鬆,回頭對燕老七說道:「咱們也回去吧!」

    李思業和燕老七轉身便走,他卻不知道,在轎簾後正有一雙美麗的眼睛默默地注視著他器宇軒昂的背影大步地離去。
GGCMEAT 發表於 2016-1-20 17:14
卷三  第十六章 變天之兆

    李思業眾人找到了約定的高昇客棧,才得知柴煥已於前日赴建康看炮去了,需五日後方返,眾人便先住下等待。第二天,李思業早起,見眾人尚未睡醒,便帶著燕老七去重遊舊地。

    燕老七被李思業在眉前鎮所收,此時已知李思業的真實身份,但他並不在意,他見李思業厚待其母(其母已被李思業派人先送回益都府),心中異常感動,雖然時間相處不長,但他也和眾人一樣將其視為自己的主公。

    「老七,你的大名是什麼?」

    燕老七恭敬地回道:「東主,我曾經用過一個名字,是師傅給我起的,叫燕悲瀾。」

    「燕悲瀾,好大氣的名字,以後我就叫你燕悲瀾,男子漢大丈夫當以真名示人。」

    「恐怕師傅已經不讓我叫這個名字了。」

    「你到底犯了什麼事竟被師傅趕出師門。」

    燕悲瀾的眼裡閃過一絲悔恨悲哀之色,他沒有說話,李思業也不再問,兩人就這麼默默地走著。

    過了一會兒,燕悲瀾才嘆口氣緩緩說道:

    「兩年前,大哥突然去世,母親也病倒了,我為給母親看病,便四處在峨眉山挖藥材換錢,後來藥材也難得挖到了。有一次母親病急,我實在無計可施,便從師傅的禪房裡拿了一尊最不起眼的舊銅像去賣,不料那竟是師傅最珍貴的舊物,我趕回當鋪時那像已經被人買走,師傅一怒之下便將我逐出師門,並斷我一指。他說除非我找回銅像,否則永不見我。」

    「究竟是什麼樣的銅像這麼看重?」

    「是尊道家的老君像,下面刻有一個『蕭』字,我師傅入佛門前曾經是個道士。」

    「那你師傅知道你是為母治病嗎?」

    「他不知,我也沒告訴他。」

    兩人不知不覺便走過了武林門,轉到另一條大街上來。

    李思業一抬頭,突然被驚呆了,只見前面有一座新蓋的大酒樓,氣勢恢弘,巨大的招牌上龍飛鳳舞地書有三個大字:「今思樓」。

    他呆呆地看著這棟有著他名字的酒樓,心裡百感交集。

    事隔幾年,李思業也漸漸淡了對金小乙的憎恨之心,當時的處境,自己犯下滔天大罪,金小乙當然要想辦法自保,正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不過金小乙已經不是他兄弟了。他又想到另一個小乙—秦小乙,兩人名字雖同,性格也像,但品格卻截然相反。

    酒店這時走出一大群客人來,皆是達官顯貴之流,後面還跟著大群少年公子,眾人在門口寒暄幾句後,皆大笑起來。門口早有數十頂轎子在一旁等候,李思業突然在人群中發現了金小乙,他長胖了不少,身上竟也穿著正七品的朝服,正低頭給秦掌櫃囑咐什麼。

    李思業閃身進了一條小巷,待金小乙也進轎走遠後,他才走回大街,此時酒樓前最後一頂藍色大轎慢慢走來,和李思業擦肩而過,轎子突然停了下來,轎中走出一人向這邊喊道:「思業賢侄,是你嗎?」

    自寧宗以來,史彌遠已為相二十六年,理宗以後獨相至今也近八年,這期間趙宋的天下便是他的天下,但人老病死、天道輪迴,史彌遠也不能抵禦上天的安排,漸漸地,人已逼近大限。

    昨天是皇上大婚之日,由楊太后正式冊封前相謝深甫孫女謝道清為皇后,史彌遠病臥家中,故沒有出席皇后冊封典禮。

    「父親!你該吃藥了。」

    史彌遠的兒子史嵩之將一碗藥湯輕輕放到父親的面前,幾名侍妾連忙將主人扶起,史彌遠趁人不備悄悄伸手在左邊侍妾的屁股蛋上捏了一把,這是他的第二十三房小妾,前日才剛剛過門,專為他沖喜驅邪的。

    那侍妾滿臉紅暈,偷偷的瞥了主人一眼,看得史彌遠心裡一陣得意,誰說他快病死了,昨夜的雄風恐怕連一般少年郎都比不上。

    「你們先下去吧!」

    門關上,侍妾都退了下去。

    「嵩之,昨日皇上大婚,這幾天朝中情況如何?」

    「父親是問皇上還是問群臣?」

    史彌遠昏庸老邁的眼裡突然閃過一道精光,和他虛弱的病體極不相稱。

    「我兒現已為大理少卿兼京湖制置副使,正六品朝官,在老夫面前說話竟打起官腔來了,不錯啊!」

    嚇得史嵩之趕緊跪下:「父親大人息怒,兒絕無此意,只是這幾天朝中紛亂,不知該從何講起。」

    「從大事講起!」

    「是!回父親,朝中大事除了皇上大婚冊封謝氏為後外,就是趙范、趙葵兄弟來朝,他們手下擊斃山東反賊李全,已將其首獻於朝廷,以求皇上封賞。」

    「哼!山東反賊,難道山東還是我大宋版圖嗎?那李全雖是反覆小人,但窮途來投,卻貿然殺之。置我大宋信義何在?又有何功可賞?皇上最後封了什麼?」

    「趙范封兵部侍郎、淮東安撫副使、揚州知府兼江淮制司參謀官;趙葵換成福州觀察使、右驍衛大將軍、淮東提刑、知滁州兼大使司參議官。」

    史彌遠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一口痰湧上喉嚨,竟喘不過氣來,他手足一陣痙攣似的抽動,眼中翻出大片的白色,口涎順著嘴角流了下來,把半幅小衣都浸濕了。嚇得史嵩之趕緊替父親捶背,生怕他父親就此一命嗚呼,誤了他的前程。

    良久史彌遠才漸漸平息下來,指著皇宮方向怒罵道:「好大喜功的昏君,我是怎麼對他說的,告訴他御將之道就如養鷹,不可讓其食飽,否則社稷有變,誰來效死?當年曹彬滅南唐,太祖尚不肯封他為相,何況現在北有女真、蒙古狼顧。這昏君見我病重便開始不聽我言,悔不該當初立他。」

    說完又劇烈咳嗽起來,史嵩之急忙端過藥來。

    「還有什麼?」

    「還有就是魏了翁、真德秀、尤育、尤侖被官復原職。」

    「很好!把老夫貶掉的官都一一請回來了,很好啊!真有能耐啊!那小事呢?」

    史嵩之突然想到一事,便答道:「宮內太監來報,昨夜皇上並未寵幸新皇后,而是幸臨了賈才人。」

    「就是那個賈涉之女嗎?」

    「是!前日她的弟弟還來拜訪過我,想成為父親的門生。」

    「門生?我的門生就那麼好當了嗎?他可是理學大家?可是朱熹弟子?不過是一寵妃家人,就想當我的門生,難道我史彌遠就已經敗落至此了嗎?」

    「父親息怒,我和他談過,他倒有幾分才華,還獻了一枝千年人參給父親調養,我就是看在他有如此孝心的份上才提此事。」

    「罷了!他叫什麼名字?改天讓他來見見我吧!」

    「回父親,他叫賈似道。」

    「此事再說,還有什麼小事?」

    「還有,對了!我剛剛得報,今早丁大全在今思樓宴請真德秀,不知可有端倪?」

    「真德秀?前太子之師,他怎麼會受丁大全那種人的邀請,哼!不用說一定是為趙竑。我明白了!丁大全!你那點花花腸子怎能瞞得過老夫!」

    史彌遠望著窗外,皇上等了他八年,已經開始不耐煩起來,這朝權大事他豈能讓那趙昀得意,不行!必須得讓所有的人都知道,這趙氏的江山還是他史彌遠說了算,他的雄風依舊,想到雄風史彌遠的心裡突然一陣燥熱,寡人之疾又開始發作,他瞟了一眼兒子,淡淡地說道:「你先下去吧!為父想休息一下!」

    窗外一陣大風吹過,天漸漸地暗了下來,大片烏雲飄來,籠罩了臨安上空,這是變天之兆,似乎在預示一場權力風暴的即將來臨。
GGCMEAT 發表於 2016-1-20 17:15
卷三  第十七章 難念的經

    「王爺怎麼會受那丁大全之邀?」

    「哪是為他!我是去陪犬子恩師真德秀。唉!這丁大全也逼人太甚。好了,不談此事,前年知道思業賢侄突然在金境失蹤,我當夜就喝得大醉,如果賢侄真被蒙古人所殺,那真要讓我遺憾終生了,賢侄所贈配方,本王這裡謝過。」

    李思業在路上被蘭陵王趙挺認出,隨即跟他回了王府。在交談中李思業自稱在山東經商,這次是來臨安辦貨,蘭陵王倒也深信不疑。

    蘭陵王是個約五十歲的和氣王爺,在趙氏皇室中也是最被同族瞧不起的一個,倒不是因為他長有一個通紅的酒糟鼻,毫無王爺尊嚴。而是他有一個從不對人提起卻偏偏所有人都知道的毛病:懼內。

    王爺的前妃在生下趙菡後沒多久便因產後虛而死去,現在的王妃是楊太后的外侄女,是一個管事慾望極強的女人,不僅家中,朝廷內外甚至臨安街坊的大事小事她全想知道(這也是王爺整天廝混於市井的一個主要原因),當然國家大事除外,好在天下太平,又逢盛世,王妃所不知道的事就微乎其微了。

    蘭陵王的王府就坐落在離武林門不遠的繁華地段,佔地約百十畝,各種建築有數百座之多,顯得金碧輝煌、極為氣派。一條小河被引入府內,曲盡直來,待流到王妃窗下時,卻又放慢腳步,任憑這位百事通夫人觀察審視一番,才提心吊膽地離去,此時王妃卻不在窗前審問小河,因為今天王爺書房裡來了一個陌生的年輕人是她不知道的事,此時她正扶著丫鬟匆匆往這裡趕來。

    「王爺不必客氣,王爺後來可用來釀酒?」

    「用當然用,只是為我所獨享,我略改了改配方,味道更醇。賢侄在山東可賣此酒?」

    「山東大災,哪有餘糧釀酒,我在山東做的是珠寶生意。」

    「賢侄在山東可聽說那李業?」

    「李業?」李思業不由一楞。

    「就是在山東號稱南彭北李的李業,最近可是朝中的熱門人物,連一直桀驁不遜的李全都被他打得灰頭土臉,臨安的市井皆謠傳此人長得青面獠牙,比鬼還要兇殘幾分,老夫十分感興趣,賢侄你可曾見過?」

    李思業這才明白為何蘭陵王見了他絲毫不提山東的事,原來宋國流傳的竟是自己的化名,可是他的化名並未多用,臨安如何知道?李思業思索了一下,突然想起那送錢糧的大船,自己當時簽收的,不正是用的這個『李業』的名字嗎?想到這裡他心裡已經明了,他剛想再問問李全的事。突然門開了,門縫裡探進一個頭來,是一個尚未到弱冠之年的少年郎,模樣倒也清秀,只是一張臉灰白得嚇人,彷彿崑曲裡演醜的角色,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不停地動來動去,總讓人感覺他有事要找你。他便是趙挺的兒子趙歷,今年剛十九歲,送去太學讀了幾年書,先生的名字尚未記全,倒是那些京中的頭牌、名妓所用胭脂的店號卻記得分毫不差。

    「父王!你、你幾時回來的?」

    他以為父親嗜酒如命,又去了臨安的頭號酒樓今思樓,一定和往常一樣爛醉而歸,便打算來父親書房偷點他的私房錢,不料卻被逮個正著。

    蘭陵王一見到他,心中大怒:「昨日給你講過,今天要隨我去拜師,你跑到哪裡去了?」

    「我和朋友出去了,再說丁壽翁不是也沒去嗎?還有鄭錢、趙顯,他們都沒有去,為何偏偏說我?」

    「逆子!還敢頂嘴,給我跪下!」

    趙歷無奈,只得磨磨蹭蹭進來跪下,他雖不知李思業是何人,但見他身著平民服飾,不由感到大失面子,不時抬眼偷偷瞪著李思業。

    「既然王爺家裡有事,我便先告辭了,改日再來拜訪。」

    「好吧!後日是我新酒開釀的日子,我要舉行一個小型酒會,請一些達官名流,賢侄也來吧!屆時我派車來接你。」說完也不管李思業是否願意便讓管家送他出門去。

    李思業剛走沒幾步,突然就聽見書房裡傳來一聲暴喝:「畜生!你在幹什麼!原來我的錢是被你偷的。」

    緊接著一聲劇響,書房的門突然被撞開,小王爺趙曆象一隻被斬了尾巴的猴子從書房裡竄了出來,他的神情讓李思業突然想到了那個痛失橫財的捉鬼仙師,驚懼而拉長的臉上還帶著尚未散盡的笑容。

    「母妃!父王要打死我!」

    王妃在王爺最不希望她出現的時候突然出現了。

    她是一個顴骨極高的女人,四十歲出頭,臉上塗滿了粉黛,卻更稱出了她面部的溝壑不平,讓李思業看了突然想起了山東半島的低矮丘陵。或許是她肚子裡裝的事情太多,身體也得配合,所以就長得略略富態了一些,只見她站在三人寬的小橋上,使得兩個本來扶著她的婢女也變成了默默跟隨。

    她緊緊的盯著李思業,彷彿從眼睛裡伸出一雙肥嫩的手,要把李思業如熟雞般的撕開,把他的老底統統挖出來,兒子的哭訴她並不是太在意,那是早被她駕輕就熟的事情,倒是這李思業卻隱隱有點面熟,這反而更讓這個貴婦人想查個究竟了。

    李思業突然感到一陣心虛,暗忖這宋朝的大理卿為何要空缺這麼久,這裡明明就有最適合的人才。他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顧不得行禮,就緊隨管家幾步過了小橋,離了十幾步還感到後腦勺上有一種針刺般的灼痛。

    追出房門的王爺大吃一驚,他想起那藏有錢的櫃門還沒關好,想回頭已經來不及,眼睜睜地看著兒子抓著一把錢跑得無影無蹤。夫人肥大的身軀已經遮住了所有的陽光,他後退了兩步,「砰」的一聲,把堂堂的蘭陵王爺關進了無邊無底的黑暗之中。

    李思業飛跑出前廳,管家阿福在後面拚命的追趕,他理解李思業的心情,幾乎每個初來的年輕人離去時都和他一樣的跑得這麼快。

    李思業突然停了下來,險些把後面跟來的管家撞翻,在李思業前面也正急匆匆地趕來主僕二人,那雙美麗而熟悉的眼睛再一次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趙菡也是聽見弟弟的叫喊而趕來的,倒不是想阻止父王,相反每次最後受害的總是她可憐的父王,也只有她才能平息母妃的風暴,她是母妃待價而沽的奇貨,每一次的讓步就會增加一分要價的砝碼。

    可是她的腳步也停了下來,不再理會身處悽慘境地的父王,在她前面,就是失蹤了幾年又突然出現在昨夜燈會上的那個年輕人。彷彿老天爺在故意安排一般,要麼幾年不見,要麼就連連碰面。

    她一見李思業,就立住腳驚疑似的略呆了一呆,同時她的臉上漲起一層紅暈,心跳得厲害,眼睛微微的低垂著,不敢和他對視。直到昨夜燈下的偶然一瞥,使得趙菡以為早已經丟掉的那根情絲,又重新繞回到她的心頭,他的重新出現象一粒小石子又扔回了她平靜的心湖,蕩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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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第十八章 王府夜宴(一)

    這日原本是蘭陵王釀新酒的日子,但王妃自那日收拾了王爺後便被改成了慶賀王爺的六十壽辰,唬得王爺連聲求告:「夫人,為夫今年才五十有三,且上月剛過了日子,讓別人聽了豈不笑話去。」

    「老殺才!你還真以為是給你祝壽,臭美了你,我無非是借你之名辦個聚會,給女兒相個好婆家,若真改成『招親大會』女兒才會被人恥笑去,我自有分寸,你休得多嘴。」

    「可用我的六十壽辰也太荒唐了吧!這一月之間怎麼會長七歲,你還是給為夫留點臉面吧!」

    「這你就是不懂了,那信王趙抒連過了五個六十大壽,也不見被誰笑話去,大家自然都心知肚明,誰會點破它,再說,俗語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有多少青年才俊仰慕我女兒,思而不得,那一個月的三秋,不就是七年嗎?哼!誰像你那樣,整天抱著個尿壺灌黃湯,告訴你,若那天你敢喝多砸了場子,那就休怪老娘心狠手辣!」

    王妃寫帖子即不需思量、也不用翻官檔,臨安哪家公子尚未娶親、哪戶兒郎已滿十六,她無不了然於胸,一串串少年才俊的名字脫口而出,無論他們父親的品階、母親的誥命,乃至本人的功名,皆說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彷彿就在細數自己櫃裡的衣裙鞋襪,她一直念了半個時辰方才住口,直忙得臨時請來的四個師爺恨不得多長兩隻手,才能應付這王妃的錦繡口才。

    最後才說到李思業,她已經十分清楚了他的老底,無非是個釀酒商人,得到皇上恩恕才能重返臨安(李思業自蒙古北撤後,在孟拱的再三請求下,皇上便赦了其罪)。這樣的人怎能上得了檯面,不過王爺已經邀請,不請倒顯得王府小氣,王妃轉念又想這紅花也得綠葉陪襯吧!像小喬公子、多情公子這樣妙人兒,正需李思業這樣粗鄙的人來陪襯顯托,方才能讓自己那眼高於頂的女兒明白行情,就這樣,李思業的名字便被勉勉強強放到了最後一個。

    這夜王府正門挑著角燈,高掛兩旁,各處皆有路燈。上下人等打扮得花團錦簇,一夜人聲雜沓,笑語喧闐,爆竹起火、絡繹不絕。進了大門,只見府內都換了門神、聯對、掛牌、新油了桃符,煥然一新。蘭陵王府從大門、儀門、大廳、暖閣、內三門、丙儀門並內垂門,直到正堂,一路正門大開。兩邊階下一色朱紅大高燭,點得如兩條金龍一般。

    王府外的大街兩旁有請來了官兵維持著秩序,只有憑請貼才能進入府區,大門口兩旁已經停著一些車轎,一些身份低下的馬伕轎客湊在一起各自聊天,王府自有人會給他們送去點心夜宵。

    宴會分別在三個大廳裡舉行,數百桌席位分列兩排,每席旁均設有一幾,幾上設爐瓶三事,焚著御賜的百合宮香。幾上還擺有八寸來長、三寸來高、點綴著山石的小盆景,俱是新鮮花卉。又有扶桑漆茶盤內放著官窯什錦小茶杯,旁邊又有各色官窯小瓶數個,均插滿了時令鮮花,兩邊大樑上掛著聯三聚五琉璃彩穗燈,每席前豎有倒垂荷葉一柄。廊簷內外都被或繡或畫或絹或紙的各色羊角、琉璃、料絲燈籠掛滿。

    有早到的人按男東女西的規矩揀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或享受桌上的合歡湯、吉祥果、如意糕,或聚在一起尤自熱鬧,幾個男人不知說到什麼,突然哄聲大笑、眼色曖昧地向席間的幾個女客瞟去。

    女客們也聚在一處,笑語風聲的談論著今夜的宴會。禮部侍郎楊天錫的夫人是最早一個到的,她身材高大豐滿,一張滿月般的臉上塗滿了脂粉,引得幾里之外的某府某人都會突然打個噴嚏,記起她的風流手段。楊夫人生性便愛參加各種宴會,或許是有二品誥命在身讓她多了幾分自信。她生來略微遲鈍,所以每當男人恭維她年輕如少女之時,她總是信以為真,全然忘了自己已經有了五歲的孫子。此時她正擠在一群小姐中間談論著今夜的男賓,最引人矚目的當然是臨安的四大公子都要到場,她不由也像這群少女一樣激動起來,彷彿那小喬公子就是為了她才巴巴兒趕來參加宴會。正談在興頭上,楊夫人突然眼波一轉瞥見一人走進大廳,她心中一蕩,不由想起此人的妙處來,瞅著周圍沒人注意,便像一隻花蝴蝶般向那人悄悄挨去。

    漸漸地,賓客多了起來,一些有名氣的少年才俊也陸續抵達會場,如俏郎君鄭錢;後相如司馬延光;小東坡蘇玄玉等等,他們雖不是主角但也自有一番風流姿態,臨安仰慕者也著實不少,如小東坡蘇玄玉是龍圖閣學士蘇枕之子,三歲會寫詩、五歲能填詞,到了十六歲時便高中瞭解元,成為臨安轟動一時的新聞,因其姓蘇,又酷愛東坡之詞,故得雅號小東坡,此時他正緊皺眉頭,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裡思索著一首新詞,突然他眉眼一舒,想到了幾句妙語,便從身旁的書袋裡取出一紙一筆,伏案寫起來,寫完後又得意的低頌了幾遍,這才把紙筆放回袋裡,卻又拿出一本論語,旁若無人的哦吟起來。其他幾人也大同小異,皆不合群,或仰天長嘆生不逢時,或低頭思考家國大事。總之,他們的獨行特立早引來了大批少女們如蛛絲般的眼光,將他們緊緊纏縛,權當作飯前開胃酒先品飲一番。

    李思業也是剛到,他今天穿著一件上等的藍色湖綢長衫,用一條白色的腰帶系,頭上戴著英雄巾,腳上穿著虎跑靴,配上他高大的身材倒也顯得百倍精神。

    他在三個大廳轉了幾圈都沒找到自己的位子,這時正在指揮家人布菜的王府三管家王祿突然看見了他,便慢慢走到他面前笑笑說道:「李東主別來無恙否?現在在何處得意?」

    「得意不敢,現在在山東做點小買賣,餬口而已。」

    王祿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方才淡淡地說道:「李公子的座位不在大廳裡,請隨我來。」

    李思業隨他走出大廳,見院子裡還有擺著五六十桌酒席,席上也快坐滿人,看打扮皆是廳中官員的管家和小廝之類,當然也還有幾個肥頭貫耳的社會名流,帶著他們同樣招搖的兒子或女兒在那裡大聲喧嘩嬉鬧,惟恐別人不知道他們的存在。

    「大廳裡的位子是給朝中官員和他們的家人坐的,你的位子在這裡。」

    王祿指著最邊上的一個座位說道,眼睛一翻向李思業投去了一道輕蔑的目光。

    李思業勃然大怒,指揮千軍萬馬的霸氣頓時爆發開來,嚇了王祿連連後退了幾步,險些掉下河去。

    「哼!狗眼看人低,這便是你們王府的待客之道嗎?這宴不參加也罷!」

    他一腳踢翻椅子,大步朝門外走去。
GGCMEAT 發表於 2016-1-20 17:17
卷三  第十九章 王府夜宴(二)

    且說李思業被王府輕慢,他怒氣衝衝地向門口走去,不了剛過月門就險些和一人撞在一起。

    「賢侄這是何往?」不用說,來的便是今天的名譽主角—蘭陵王趙挺。

    「沒什麼,臨時有事所以不能為王爺祝壽了。

    趙挺聽見祝壽兩個字,心裡一陣苦笑,他見李思業滿臉怒色,便向跟著趕來的管家王祿問道:

    「發生了什麼事?」

    「回稟王爺,王妃把這位李公子的位置按排在河邊,故他有些著惱了。」

    「豈有此理!李公子是我請來的客人,怎能和下人的座位放在一起,去!趕緊搬到大廳去。」

    王祿趕緊自去安排了。

    「賢侄,這是老夫的不對,怠慢了你,請你務必息怒,給老夫一個面子。」

    「那好吧!看在王爺的份上,我就留下來。」

    趙挺看了看他的身後,不禁奇怪的問道:「賢侄是一個人來的嗎?」

    「本來還有個隨從,被攔在了外面。」

    「按今天的規矩每家可帶三名下人進來,怎麼能這樣,我馬上派人讓他進來。」

    說完招來一個小廝,吩咐了他幾句,這才讓他去了。

    這時幾個賓客見了王爺,急忙上前寒暄,談談天暖好個春之類,偏偏就不提王爺的壽辰,這也難怪,既然是壽辰,可大廳裡卻看不見半個『壽』字,壽桃、壽符等一應祝壽的物什統統皆無。

    李思業見王爺應酬繁忙,便返身走回了大廳,他的位子被加在大廳的最末,緊靠大門,雖然看不清楚裡面的情況,但出入倒也方便,他便坐了下來,這時燕悲瀾也被家人叫了進來,和別人的保鏢一樣,他也是往李思業身後一站,便不再做聲,由於他的體形龐大魁梧,往那裡一站,嚇得李思業旁邊賓客連連嗆了幾口酒,不滿地瞥了他幾眼。

    就在這時門口司儀高聲喊道:「兵部侍郎趙范將軍公子到!」

    大廳裡頓時一陣騷動起來,男主角之一終於來了,這可是今天來的四大公子中排名第二的驃騎公子趙亞夫。排名第三的多情公子丁壽翁雖早到一步,但此時卻在大門處被幾個美嬌娘圍得跟鐵桶一般,密不透風,不知他是否會因此窒息,錯過了蘭陵王妃的選婿大會。

    李思業聽報也不由向大廳入口看去,只見在幾名帶刀親衛的簇擁下,一位年輕的公子昂首挺胸大步跨進門來,人還沒進,頂上的兩根長雉尾便搶先而入,頗像當年呂溫侯再世,直看得眾人眼光一閃,好一名少年將軍,只見他身披英雄氅,內穿黃金軟胃甲,頭戴紫金冠,腳蹬長統馬靴,那靴上還隱隱可見斑斑血跡,彷彿這位小將軍是剛從沙場得勝趕來,看得女眷席中異彩連連,讓她們突然覺得戰爭其實也是一件有趣的事了。

    這正是:『驃騎公子出門去、臨安天街盡馬皮。』

    趙亞夫一步跨進大門便隔著數百步向坐在主席的蘭陵王和王妃長抱一拳,高聲說道:「家父即將北征,不能前來,故命小侄全權代表,以賀佳日。」

    聲音洪亮如鐘,彷彿大宋的軍機密事就如大宋的會子一般,金人根本就已經不屑一顧。

    但卻聽得李思業大吃一驚,難道宋廷已經決定要攻打徐州,要打開淮東和魯南的通道不成,這是直接關係到山東存亡的大事,偶得重要軍情,李思坐在那裡開始陷入了沉思。

    大廳內依然熱鬧非凡,趙亞夫的到來喜得那王妃的眼睛早笑成一條縫,趕緊命人收拾起次席,請驃騎公子入坐,那趙亞夫見首席空著,又不見喬伯玉的身影,心中自然明白,他心裡略有不快,但卻突然發現正對面竟是今天的女主角趙菡時,心中不由大喜,這是不是王妃有意這樣安排,就是在給他一個暗示。

    趙菡卻沒有半分主角的心情,她就像一件家藏的珍寶,被好炫耀的母親擺在大街上展覽,並待價而沽。從昨天開始她便悶悶不樂,雖說女大當嫁,但她卻始終沒有一個中意的人,周圍的男子個個自命風流,整天坐在臨安城笑談天下大事,但若真讓他們出城一步,那早晚更換的衣裳、各種行路的鞋子,還有書籠、童子、丫鬟、僕人、保鏢等等,哪一樣少得了。

    雖然確實有一個人讓心動,他深邃的目光、眉眼間洋溢的自信、飽經滄桑的笑容,還有他不平凡的經歷,對待貧賤百姓的善良,都讓她感覺到他的與眾不同,更重要的是他讓她感到了一種可靠,似乎只要在他身邊,就算天塌下來他也會替她撐著,雖然她只見過他三次,但她敏感而細微的心早已悄悄地瞭解到了他的一切。但她也知道,他們之間有一堵比天還高的牆,她是郡主,而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商人,就算父親器重他,那也只是看在酒的面上,何況她還有一個可以操縱她命運的母妃呢!

    「禮部尚書、樞密院知事喬行簡公子喬伯玉到!」趙菡心中一緊,這是她最不願聽到的名字,雖然他被廣為讚譽,但她卻覺得他像一隻塗了奶油的蒼蠅,整天在她身邊嗡嗡地叫。可偏偏母妃這樣看重他,她突然明白過來,今天的男主角其實只有喬伯玉、趙亞夫、丁壽翁三人,其他被請來的,不過是他們三人的陪襯而已,難道自己自己真要嫁給他們三人中的一人嗎?想到這,趙菡心中一陣難受,趁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門口,她便悄悄地逃離了坐席。

    喬伯玉的到來,幾乎讓所有的人都沸騰起來,人們不由自主的站起來,伸長脖子盡觀他的風采,其他兩個大廳裡的人都湧了過來,人頭擁擠重疊在一起,一隻茶幾受不住人們的壓力,腿終於被壓斷,歪倒下來,幾上的盆景、茶杯『乒乒砰砰!』摔得粉碎。但沒人顧得了那麼多,彷彿那小喬公子就是一個熱力四射的大火爐,讓所有赤身站在冰雪中的人們都渴望從他那裡獲得一絲溫暖。

    「趙蔚,你怎麼啦!快來人啊!高昌郡主暈過去了!」

    喬伯玉帶來的熱度還沒有消下去,排名第三的多情公子也已經從美女鐵桶陣裡透出氣來,他見喬伯玉剛剛進去,心裡明白此時人們對他的熱度已經完全被那小喬公子給透支殆盡,進去也是自討其辱。他回頭突然看見又是一群人向這裡走來,再仔細一看心中大吃一驚,連忙轉身從一道側門逃走。

    「崇陽公主駕到!」

    司儀的一聲高喊,立刻讓大廳安靜下來,這崇陽公主可是代表皇上來的,身份異常尊貴,王爺、王妃不敢怠慢,急忙離席向大門處走去。

    李思業突然被一陣寒意從沉思中驚醒,後面的燕悲瀾不由苦笑一下,剛才所有的人都像發了瘋似的往前湧,對一個小白臉嘶聲叫喊,就像眉前鎮上那仙師作法時的情景。惟獨自己的主公卻像睡著似的,坐在那裡一動不動,要不是自己拚力擋住,主公可能早就被踩扁了,燕悲瀾這時也感到門口有些異樣,他不禁抬頭看去,他的瞳孔立刻縮成了一條縫,他看見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人,一個穿著一襲白衣的女人,她的眼睛象冰一樣冷,象刀一樣利,她的到來,讓火爐一般的大廳瞬間降到了冰點,沒有人敢說一句話,放屁也不行!
GGCMEAT 發表於 2016-1-20 17:18
卷三  第二十章 王府夜宴(三)

    冷公主趙雪,李思業一眼便認出了她,當年她敢用劍削掉自己的頭髮,可今天不行了!今天誰也不能在他面前拔劍,除非是想殺死他或被他殺死。

    趙雪代表皇上冷冷的接受了蘭陵王和王妃的大禮,她的眼睛一掃,在尋找著趙菡,但卻沒有看到。她的到來意味著盛宴的開始,司儀拍了拍手,一隊輕歌曼舞的女子飄然而出,在陣陣絲樂聲中舒展著她們的長袖羅裙。王府的下人們也開始穿梭般的給每桌上主菜。

    李思業突然聞到了一股暖烘烘的慍羝味道,帶著一絲油膩,他本以為是剛上的烤羊腿散出的,可感覺又不像,他不禁轉頭看去,只見旁邊坐著一個禿頭胖子,臉色紅黑,正埋首專心啃著一隻紅燒豬頭,他的臉和豬頭融合在一起,讓人分不清楚是他在啃豬頭,還是豬頭在啃他,或抑懷疑那些家人搞錯,給他的桌上上了兩盆紅燒豬頭。這慍羝之味就是從他身上飄來,帶著他的油膩、混著他口中的濁氣,隨著他肥胖身體的抖動,這味道越來越大。

    李思業再無食慾,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起身便向門外走去。燕悲瀾見主公離席便緊緊地跟在後面,出門時還是忍不住回頭向趙雪瞟了一眼。

    李思業出了大廳門長長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外面燈火輝煌、也是人聲鼎沸,坐在外席的下人沒有了主人的約束,沒有了高牆的壓抑,在酒精的催化下,每個人都開始慢慢顯露出平時深藏的一面,外席上僅有的幾個年輕女性成了他們獻慇勤的對象,或站或坐或臥或立,環繞著每一個女人,誇獎著她們容貌、談論著她們愛好,惟獨不談她們的丈夫或孩子。

    突然,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朝一個方向跑去,很快又是一個少年公子在大群人的簇擁下走了進來,從人們隱隱的歡叫聲可以知道,他便是四大公子排末的孟嘗公子蒲壽庚,連李思業都聽說過他的名字,一個富可敵國的家族主要繼承人,一個一擲千金的少年闊佬。他長的並不出眾,放在人群裡會立刻消失不見,他沒有喬伯玉的文采、沒有趙亞夫的氣派、更也沒有丁壽翁的權勢,但他卻有一樣他們都比不上的東西—錢。他可以一擲十萬貫包下西湖上所有的花船三天,可以雇二十家鏢局護送他從泉州來到臨安。正因為他有錢,更捨得花錢,在臨安,他在普通百姓中的名聲甚至超過了前三名,所以他的到來,幾乎把所有人都吸引了過去,浩浩蕩蕩簇擁著他走進大廳,造出了其他三人所沒有的另類氣勢。

    李思業已經看膩了這種噱頭,他一轉身向一條花徑走去,花徑很狹窄,他可以感覺到月季花的刺在輕輕的觸摸他的手掌,可以聞到丁香花飄來的沁人心睥的香甜味。他慢慢地走著,耳朵裡是風兒吹過樹葉發出的沙沙聲,熏風拂面,讓李思業不知不覺陶醉在溫暖的春夜裡

    走出花徑,前面是一座廊橋,濃綠的紫藤爬滿了整個橋身,像一個蠶繭般把它緊緊包裹著。橋上站有一人,正默默地看著水面出神,她的頭髮草草地挽起,一彎雪白的脖頸露在外邊,配著無限美好的螓首,彷彿是一個不沾人間煙火的仙女,偶然路過這裡,被這座綠得讓人心慌的小橋所吸引,駐足停了下來。

    李思業突然認出了她,她本是應該在宴會裡無限風光的少女,今天的宴會便是為她而開,如何一個人站到這裡來?

    趙菡來了已經好一會兒了,她摘下一朵月季花,一瓣一瓣地將花瓣扯下丟入河中,看河水漸漸地將它們送遠,彷彿這花瓣就是她的煩惱,可以任她丟棄。可事實上花瓣遠了,煩惱卻還在,她嘆了一口,正要把最後一片花瓣扯下,突然若有所感,回頭望去。

    這是第四次看見他,卻是最平靜的一次,或許是她已經感受到了他們之間那堵無形的不可踰越的高牆,或許是她已經看到了她的將來不得不接受的命運,她對他友善地笑了一下。

    李思業也感受到了她的平靜和友善,他慢慢的走到她旁邊,雙手倚在欄桿上,目送著最後一片花瓣隨流水而遠走。

    「郡主怎麼不在大廳,那裡誰都可以少,卻惟獨不能缺少郡主。」

    「我很悶,便想出來透透氣,李公子呢?為何也出來了?」

    「我是沒辦法才出來的。」李思也便把那兩個豬頭的異味說給她聽,直笑得趙菡腰都幾乎直不起來。

    突然她笑容一收,凝視著流水,略帶點哀傷地說道:「我很久沒有這麼快樂過了。」

    李思業看著她,心裡突然觸摸到了這個少女的悲哀,他靜靜地看著河水,像是在安慰他她,又像是在對自己喃喃地說道:

    「快樂因人而異,因環境而異,或許郡主有很多不如意的事,但對山東的孩子們來說,郡主的生活就彷彿象神仙一樣,他們只要能有一個饅頭吃,就是很快樂的事了!」

    趙菡投過去一抹感激的目觀,但她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作更深入的探討,話題一轉,說到了饑荒上:

    「我也聽說了山東的饑荒,我們王府有個下人老家就是濟南府人,聽他說濟南城裡的人幾乎都要被.....”

    趙菡用手輕輕掩住了口,那個『吃光』兩個字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來。

    「是啊!要不是當時益都也是發生了饑荒,我早就率軍拿下濟南府了!」

    「你說什麼!」

    李思業突然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他看了看趙菡滿眼疑慮的目光,淡淡地說道:「有些事郡主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郡主!是你在那裡嗎?」

    突然丁壽翁出現在橋的另一頭,他在王府裡繞了一圈,剛要回去,在橋邊竟然發現了他日思夜想的臨安第一美人一個人站在那裡,丁壽翁心中一陣狂喜,這不是天賜良緣嗎?

    趙菡陡然一驚,見是丁壽翁,她本能地朝李思業身邊靠了靠,兩眼求助地向李思業望去。

    李思業本來正要離開,他突然感受到了這個美麗少女的害怕。不由攥緊了拳頭,一步跨上前來,將趙菡擋在身後。

    丁壽翁興沖沖上去,他猛地發現面前出現了一個陌生的男人,驚得倒退了一步。

    「你是什麼人!」丁壽翁臉上掛不住了,他瞪著李思業厲聲喝問道。

    「我是誰你管不著!郡主,我先送你回去。」

    「小子!你知道本大爺是誰嗎?竟敢這樣跟我說話!」

    「那你又是誰?」

    「李公子,他就是丁大全的兒子,京城裡最有權勢的人,沒人敢惹他的。多謝李公子仗義,不過李公子還是先回去吧!他不敢拿我怎樣的!」

    趙菡心裡嘆了口氣,她希望李思業留下,可是又不想他去招惹丁壽翁,便在他背後輕聲地說道。她聲音雖小,但還是被丁壽翁聽見了,丁壽翁心中不由一陣得意,便斜著眼看著李思業,他最喜歡看別人知道他身份後的那種驚慌失措的樣子。

    「哈!哈!哈!」李思業突然仰天大笑,笑話!他李思業從千軍萬馬中血拼出來的,還會把一個小小權臣之子放在眼裡,他冷冷地看著丁壽翁,鼻子噴出陣陣冷氣,頭一昂霸道地說道:「我管他是誰!就是皇帝老兒來了,惹老子不高興,老子照樣一腳把他踢進河裡。」

    丁壽翁大吃一驚,這樣種大逆不道的話他還是第一次聽到,他手指著李思業,聲音顫抖著說道:「你、你大膽!竟敢說這樣叛逆的話。」

    「那又怎樣!」

    李思業森然一笑,向丁壽翁面前逼近了一步,強大的殺氣頓時壓得丁壽翁連連後退,他突然想到此時自己若是被這個強橫的人殺了,拋進河裡也無人會知道,他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起來,心裡一陣陣膽怯。

    這時燕悲瀾已經聞聲趕了過來,丁壽翁突然後悔自己也應該讓保鏢跟著過來,他看見又是一個鐵塔般的漢子過來,心中更是害怕,便再也顧不得在佳人面前的顏面,趁李思業回頭的一瞬間撒腿便跑,連跳過幾個花叢,鑽進一處灌木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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