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別拿穿越不當工作 作者:樓笙笙 (已完成)

 
theo0929 2016-6-13 13:32:4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9 133517
jjdean 發表於 2018-5-30 15:53
第百二十一章 獨自一人的晴天雨夜

  初夏的時候,蘇虹跑去染了髮。

  她染的是酒紅色,更襯得膚白如雪,五官輪廓分明。雷鈞說她這樣子看起來像個“胡姬”,蘇虹拿鏡子照了又照。

  “根本不像嘛,哪裡像了?”她皺眉道。

  “哎呀,無所謂啦,反正是要嫁給胡人的。”方無應故意說,“到時候想不當胡姬都不行。”

  聽方無應說這話,她就笑了起來。

  那時候他們在方無應家,蘇虹在上網,她的眼睛掃了顯示器上的幾行字,忽然笑出了聲。

  “看什麼?”方無應湊過來。

  “方瀅的博客。”蘇虹用鼠標那幾行字拉藍,“喏:‘……公園的球形植物疏於修剪,傻裡傻氣的綠圓腦袋上,這兒那兒冒出好些鮮紅嫩葉,猛一眼看上去,如謝頂者用藥不當,腦後生出幾撮滑稽的異色新髮。’虧她是怎麼想出這種比喻來的!”

  方無應也笑:“文如其人。”

  他們的說笑引來路過方瀅,她探頭看看:“在笑什麼?”

  “阿姊,你這比喻就很傻裡傻氣呀!”方無應指著顯示器說。“哪有這樣描寫植物的?”

  方瀅看見那段藍色的句子。她很不滿:“怎麼啦?這比喻是小武說的。我借用了。難道他說得不好?”

  一聽是小武的句子。方無應和蘇虹都楞了一下。

  “哦。是他寫地啊?嗯。意趣盎然。”

  “不愧為詞帝。筆下萬物皆有情。”

  聽他們一唱一和,方瀅大怒!

  “哦,我寫的就是傻裡傻氣,他寫的就意趣盎然、萬物皆有情?!你們兩個也太會見風使舵了!”

  蘇虹也有點尷尬,她咳嗽了一聲:“呃,不是這個意思……”

  “我告訴你們吧,他現在不寫詞了也不是詞帝了。”

  “怎麼可能,人家真是寫了一輩子……”

  方瀅哼了一聲,“詞是要發愁才能寫出來的,他現在又沒啥可愁的。”

  “你怎知人家沒有發愁的事?”

  “哈哈!他現在愁的是住房公積金太少了。”方瀅笑起來,“對了,說到愁,昨天還說他要去做廣告:問君能有幾多愁,困了累了喝紅牛。”

  “哈哈哈哈哈!”

  “喂,你別笑啊!沖兒,上次你不是說賣版權挺賺錢的麼?小武的詞能不能賣版權啊?他想買房子。”

  方無應哭笑不得:“於是李後主去教育部申請作者版權抽稅?文學作品五十年就沒版權了,他的詞,五百年都有了吧?真要給版權,中小學課本都得賠本!”

  “啊?唉,果然……”

  蘇虹抹了抹笑出的眼淚:“那他不寫詞還寫啥?給人寫廣告文案?也挺賺的。”

  “才不,人家在寫小說。”

  這消息太驚人了!

  “他寫什麼小說?”方無應驚訝地問,“怎麼我沒聽他說過?”

  “你當然沒聽過。”方瀅得意洋洋地說,“是我說現在的小說都寫得很難看,他就說那他來寫給我看。”

  方無應顯得十分激動,他從沙發裡爬起來著沙發背問方瀅:“……他打算寫什麼類型的小說?先鋒文學還是魔幻文學?噢MY GOD!阿姊,你叫他去拿諾貝爾吧!”

  “讓李後主去拿諾貝爾?沖兒你腦子短路啦?”方瀅看怪物似的看著他“他對那個炸藥獎根本不感興趣,而且炸藥獎也不會喜歡他寫的東西,他寫玄幻言情的。”

  “啊?!”

  “嗯!好多男豬,好多女豬,都是穿越來的,個個都有好大的來頭,”方瀅說得手舞足蹈,“而且都是俊男美女,然後大家就沒完沒了的戀愛戀愛,結了婚的就離一遍,沒結婚的就鬧鬧別扭,舊愛新歡,分手和好……哈哈!我就喜歡看言情!”

  方無應拿手捂住臉:“……球形閃電霹中了我。什麼玩意兒這是!”

  蘇虹乾笑:“李後主的新作,聽起來真像天雷榜的上榜作品。”

  “哼,你們這屬於沒見地!小武也說他打算在網上連載,不過目標讀者呢就我一個人,所以只要我開心就行,別人喜歡不喜歡他才不在乎呢。”

  “唔,沒想到這傢伙這麼的……”方無應一時沒找出合適的詞來。

  “言聽計從。”蘇虹補充,“方瀅說要看小說,他就給寫小說。”

  “和言聽計從沒關係吧?”方瀅說到一半,忽然想起來點什麼,“對了,上次那個不肯言聽計從的呢?”

  蘇虹一楞:“哪個?”

  “就是那個要去南宋的呀?”方瀅問,“下文呢?我還不知道呢。”

  蘇虹輕輕“啊”了一聲,她頓了頓,“沒有下文了。”

  “怎麼?”

  “女的,沒有去。”蘇虹說,“就男的一個人走了。”

  方瀅微微一怔:“是麼?”

  “具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誰也不知道。”蘇虹的神色有點黯淡,“也沒人敢細問,眼看著已經傷心得要死了……”

  “傷心得要死?那男的啊?”

  “嗯。”

  三個人,一時間有點安靜。

  “那……就那麼走了?”方瀅問,“男的就一個人走了?”

  “嗯,衛彬去送的他。”蘇虹說,“當時是他第一個發現他們的嘛。至於辛棄疾臨走時說了些什麼,衛彬也沒告訴我們。”

  “林蘭最後還是找到了。”方無應突然說。

  “是麼?”

  “嗯,畢竟是有古人接觸經歷的,得簽署一些保密協議之類的,政府必須與之保持聯繫。”方無應說,“她還在本市。”

  “好好的,幹嗎又不肯走了呢?”方瀅問。

  “誰知道。”方無應聳聳肩,“人心是多變的。”

  於是那天沒人再提這件事了。

  這事兒過去差不多一個月,某個周末,衛彬去建行辦事。他有一筆定期存款到期,需做轉存就在那兒巧遇了林蘭。

  初夏暴雨,上午十點多,天氣晦暗潮濕,但周末人還是挺多的,衛彬取了號,正要去找個位置坐著等,不意抬頭望了望,就發現了在那排灰白色金屬椅子上的女子。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過去打了個招呼:“林蘭?”

  林蘭抬頭一看,神情有點驚訝,但很快就微笑起來:“真巧!沒想到碰見恩人了。”

  她的聲音並不大,但還是引得旁邊幾個人抬頭關注他們

  衛彬被她這麼一說,表情有點窘:“……什麼恩不恩的,那是我的工作。”

  他說著說著,就在林蘭身邊坐下來。

  “過來辦事?”林蘭看他。

  “嗯,有筆錢到期轉存。”他笑了笑,“其實是國家發的生活補貼,存了三年也還是沒多少。”

  “還在讀書啊?”林蘭問。

  “六月份畢業。”衛彬說,“答辯已經通過了。”

  林蘭笑了:“真好!”

  “什麼?”

  “年輕啊!”她說“那之前其實在實習?”

  衛彬點點頭:“不出意外的話,明年這個時候就轉正了。”

  “還打算往上讀麼?”

  “暫時不了。”他想了想,“以有機會再說吧。”

  林蘭點頭道:“如果是公職還是有必要的,目前博士還算吃香,不像碩士泛濫成災。”

  “如今連市長的司機都有博文憑了,我討厭被人叫‘衛博士’——好像被打趣似的。”

  林蘭笑:“怕什麼?你又不是女孩子,女孩子怕讀博變滅絕師太,男孩子就盡管往上讀好了。”

  衛彬不出聲,他玩味似的咀嚼著“男孩子”這個稱呼。

  “我妹妹開始也打算讀博的,後來還是決定先工作再說。在職的容易,直接讀博就不太好畢業,多得是讀了五六年最後不得不轉博士後的,把人累死都熬不出來。”

  “……”

  “我當時本來也打算簽直博,後來想想得讀那麼多年,聽著腦仁就疼,培養費啊什麼一算下來其實也沒多少……”

  “林蘭。”

  “嗯?”

  “他走的時候,是我去送的。”

  林蘭的神情滯了一秒,然後,她低下頭。

  衛彬這句話,就好像一個開關,把之前她刻意用無關的話想繞開的那個重心,給推到了眼前。

  “他和我說,他會記著你的。”衛彬說,“他說,你說的那些話他都記著,他會在那邊一直等著你……”

  林蘭半晌沒做聲。

  衛彬躊躇了一下,還是問道:“幹嗎又不肯過去了?”

  “覺得這女人出爾反爾,比較自私,對吧?”林蘭突然說。

  被這麼一講,衛彬有點尷尬,他搖搖頭:“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一時,倆人之間有點沉悶。

  “畢業進入社會,有什麼感受?”林蘭突然問。

  話題又轉回瑣事上,衛彬有點奇怪,不過他還是回答:“多少有點不習慣,雖然也是一直盼望的事兒,不過……”

  “嗯?”

  “研究所裡人少。”他說,“打交道的就那麼幾個老師,又都是知道我的來歷的……”

  “來歷?”

  “因為我是特殊培養的學生。”衛彬撓撓後腦,“但是進了局裡就不一樣了。”

  “如何?”

  “辦公室裡有同事,還有其它部門的同事,前輩和領導,這個那個的……而且又得擔心答辯的事兒,緊張得要死,反正剛去那個禮拜,食欲都不太好。”

  林蘭笑起來:“後來,好了麼?”

  “嗯。情緒低落的時候我就想,自己好像也不是太差嘛,過去我……呃,我是說過去的成績啊,總評啊什麼的,還是不錯的,就算進了單位應該也不會有太大的滑落,人際關係這方面我一向都不太行,但也只能慢慢相處心也沒用。”

  林蘭安慰似的說:“每個應屆生都是這麼過來的,一般適應期也就一年,有的人不到一年就成了老油條,那反而可悲,人生都沒新滋味了。”

  “嗯,我也這麼想。”衛彬說,“所以現在比剛進來那個月,感覺好多了。”

  林蘭微笑,她停了一會兒,又說:“那麼是以什麼來牽係現在的生活的呢?”

  衛彬一時沒聽懂。

  “聽起來,你是在拿學校時的狀況做基礎,然後再在之上進行細節調整,對吧?”林蘭說,“‘過去的成績總評都不錯,就算進了單位也不會有太大滑落’,是這個意思吧?”

  “嗯,這麼說確是這樣。”

  “所以……”林蘭停了一下,“如果真的去了南宋,我又能拿什麼來當自己的基礎?”

  衛彬一楞。

  “記憶可以洗掉,認知卻無法洗掉,真過去了,我大概會看什麼都不順眼吧:為什麼她們都裹腳?我卻是一雙難看的天足?”林蘭笑道“他是帶著一肚子詩詞歌賦來的現代,我帶什麼去古代?我的泛亞洲夏季營銷計劃?”

  林蘭的笑容有些苦澀。

  “算了,這些不講也罷。”她故作輕鬆的擺擺手,“說穿了全都是藉口,退縮了就是退縮了,把自己遮掩成花兒也沒用。”

  衛彬想了想:“可是他說,他願意留下來……”

  林蘭低下頭,沒出聲。

  “當時控制室裡就我一個人,他悄悄問我有沒辦法把他留下來。”衛彬低聲說,“他和我說他不想回南宋,想去找你。”

  林蘭的睫毛輕輕顫了一下!

  “我知道他說的是真的。”衛彬說,“既然他都已經下了決心不當辛棄疾了,你為什麼還要離開他?”

  見林蘭不答話,衛彬有點後悔,他停了半晌,才說:“對不起,我說話太直接。”

  林蘭搖搖頭。

  “……我們,是商量過逃走的事兒。”她低聲說。

  衛彬有點驚訝地望著她。

  “他說他不幹了,他不想忘了我,也不想我忘記他。他說林蘭咱們逃吧,去一個小地方,誰也不認識我們,隱姓埋名地生活,對了,他還說他要去學計算機……”林蘭忽然笑了笑,“你看,計劃得多美好?只要國安局不來抓我們。”

  衛彬沉默了片刻,道:“你認為國安的人,一定能找到你們?”

  “和國安無關。”

  外面的雨更大了,瓢潑似的巨響震天震地。

  “……之前,也曾試圖讓他融入這個社會。”林蘭忽然說,“我認識做HR的朋友,想找對方幫忙,把他弄進一家公司的。”

  “那個,比較難吧?”衛彬說,“身份還有文憑什麼的,怎麼憑空變出來?”

  林蘭點點頭:“所以人家也很為難,後來還是答應幫忙看看。我給做了一份中英文簡歷,想讓他從最基礎做起。”

  衛彬覺得無奈,他從心底就不認可這種無視規則。

  “不過最後還是沒去成。”林蘭抬起臉,笑了笑,“他適應不了,一開始面試就適應不了,完全不知道如何應對,也毫無興趣。”

  “……那是當然的。”

  “我當時就想,算了,就不為難他了。那時我也還沒辭職,月薪有好幾萬,兩個人用也不是太難。既然不願進公司,能進學校也可以啊,古文功底這麼好,進不了一流大學的古籍研究所,就找個二級學院教教書吧,好像也不太壞。”

  “……我不認為讓辛棄疾去教書是個好主意。況且如今進二級學院也要博士文憑了。”

  林蘭笑起來:“而還要考英文,他恨字母恨得咬牙切齒。”

  “明白了。”衛彬突然說,“現代都市就是一張疏而不漏的網。他在這裡,安插不下。”

  “他也丟不下南宋的一切,嘴上說沒關係,心可是騙不了人的。”林蘭微微歎了口氣,“哪怕不去工作,就靠妻子來養活,他肯麼?他在南宋還有半輩子沒有過呢。在這兒,一年可以,兩年可以,五年十年,他肯麼?想起他的大宋河山,想起他那些一手扶植的抗金組織……難道他還能不對我心生怨恨?”

  衛彬靜默了一會兒,突道:“如果他真肯呢?”

  “什麼?”

  “丟下過去。”他側過臉,看著她“你好像把一切路徑都堵死了,沒有給他足夠的機會。”

  林蘭深深看他:“……真的有能夠丟下過去的人?你見過?”

  衛彬一時語塞。

  這時恰好前臺叫號,林蘭站起身:“抱歉,我先過去一下。”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衛彬看看自己手上的號碼,前面還有三個人,他又翻了翻存摺,上面顯示尚有一萬二千元的結餘。

  這就是驃騎大將軍的全部財產。

  因為研究所提供免費食宿,衛彬的生活補貼大都用在買書上面,他最經常的娛樂是周末去街上逛一天,然後進必勝客喝下午茶啥的,那是相對而言最划得來的消費,因為有他感興趣的提拉米蘇,還可以免費續杯。就算那樣,通常衛彬也會帶著一本書在手上。目前他拿的是實習工資,數目並不多,又因為臨近畢業,補貼即將取消,以及得另外租房子,所以眼下衛彬的生活仍不那麼寬裕。

  但這也夠了,他覺得,就算是區區一萬二千元,也能做一個很好的人生起點。

  他是個隨時都可以“開始”的人。

  正想著,林蘭辦好手續,從櫃臺走回來。

  “先走了。”她沖著衛彬揚了揚手。

  “bye bye。”

  那天晚上,他的晚餐是鮮奶麵包加一瓶酸奶。

  最初,衛彬對這個畜禽如此廉價的世界表示過震驚,但偶爾有次看見了現代養雞場裡不見天日的可怕場景後,他對肉類的興趣便大大降低了。小武說他再這麼下去,會成蘇虹第二,但是衛彬並未覺得自己的身體有絲毫衰弱的跡象。

  他還是在堅持健身,只是次數不那麼多,因為時間得用在更寶貴的地方,而且當人從熬了一夜的實驗室裡出來,想去的地方也只有一處:臥室。

  對衛彬而言,生活並沒有發生質的改變,外人對此不解,是因為並未抓住問題的核心:從前這個人是用腦打仗的,如今他仍在用腦工作,高效的頭腦可以解決一切問題,這是衛彬始終信奉的觀念。

  再過兩個月,他就滿二十七歲了,小楊他們都說要好好慶祝生日,為他這個全局最年輕的成員。

  他還不到二十七歲,最年輕的控制組成員都比他大半歲。

  二十七,這是一個可以整夜玩網遊、可以每月花光自己工資然後啃老,和女朋友滿世界玩耍,一個在現代社會仍被當作“男孩子”的年齡,而這對衛彬來說,又是多麼沉重的二十七年!

  他已經二十七歲了……

  衛彬覺得,這個蒼老的數字幾乎讓自己眩暈,他甚至想不出三十歲的自己會是什麼樣,有一種失衡感,嚴重存在於他的內心,那是由烽火連天的二十三年,和之後突然悄寂下來的四年共同組成的感覺:二十三,是他的過去,四,是他的現在。

  但是,人真的可以丟下過去麼?

  驀地想起白天林蘭說的那句話,衛彬突然心生異樣,他呆坐了半晌,終於推開燈下的書,從書桌前站起身。

  狹窄的房間被高高的書架占去了三分之一,衛彬走到書架前,他蹲下身,拉開書架底部的抽屜。

  那裡面放著兩樣東西:一柄金彎刀,一只小得像玩具一樣的童鞋。

  那柄刀是漢武帝賜予他的,武帝從自己身上將寶刀解下來,親手遞給了他。因此即便在病重之時,寶刀仍然跟隨衛彬身邊,從未遺失。他所攜帶來的西漢物品並沒有上繳研究所,而是全部以私人財產的名義保留了下來。

  而那只成年人掌心大小的絨鞋,是他的兒子霍嬗曾穿過的。

  孩子死去已有兩千一百年了,但在他的記憶裡,只有四年。

  衛彬至今仍記得當時看見那句話的感覺:“……居六歲,元封元年,卒,諡哀侯。無子,絕,國除。”

  元封元年,嬗卒……

  當時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兩個字上長達十幾秒,最終,還是恢復了閱讀速度,移向了下一行字。

  沒有人知道那十幾秒裡,他的心情。

  默默看了一會兒那只小童鞋,衛彬將它放回到抽屜裡,站起身,回到書桌前。

  淡淡的乳香已經散去。

  沒有什麼可以永久留下,也沒有什麼可以永久生存,物品如此,人亦如此。

  孤燈之下,衛彬被一種不知是哀傷還是惆悵的感覺包裹著,他不由靜靜出神,黑暗中,樹木被風給搖動的聲音,和遠方不知名的潮聲混雜在一起,緩慢而堅定地灌入他的耳朵。

  《附錄》

  BGM:《劍風傳奇》插曲behelitt,類似此刻衛彬的思緒,讓人聯想起“漸黃昏,清角吹寒”……啊!這個不好,是敗仗了的哀歌,很不襯小衛同學,呃,那麼就換成“夢回吹角連營”吧!

  哎呀,摸下巴,這好像是林蘭她老公的詞,汗汗,不過先借用一下沒關係~ 本帖最後由 jjdean 於 2018-5-30 16:06 編輯

jjdean 發表於 2018-5-30 16:18
第百二十二章 劉郎已恨蓬山遠

  是問題很快就出來了。

  按照常規工作程序,每一個誤闖現代的古人被送回去之後,這一個月內會有後續勘查,以防修補好的漏洞再次被突破。

  但是,當第三次勘查結果出來時,也就是辛棄疾回南宋一個月之後,雷鈞發現了問題所在:漏洞始終存在。

  “從結構圖來看,似乎有什麼始終阻擋著漏洞的修補。”他將圖表指給小武他們看,“用過加強頻率儀,但是效果仍然不大。”

  “會是什麼阻擋漏洞的補完呢?”衛彬問,“難道是人?”

  小武搖頭:“不可太能。不是整個撕裂,只是邊緣始終存有縫隙,比去年漢獻帝留下的縫隙小得多,這應該不是人類的所為。”

  蘇虹想了半天,說:“難道是動物?”

  “那也得是靈長類的才有可能引起頻率紊亂。”小武說了,又更正道,“而且只是有這個理論的可能性,畢竟類人猿和人類還是存有巨大差別的。”

  “那決不可能了。”蘇虹悻悻道,“我反沒看見辛棄疾帶著類人猿過來。”

  時間,會議室裡陷入短暫的沉默。

  “我想……”

  衛彬突然打破沉默,大家地目光全都轉向他。

  “辛棄疾走地時候。我們沒有對他進行嚴格地搜查。”他說著。看看他們。“會不會是他帶走了什麼?”

  蘇虹一楞:“呃,之前我詢問過他。也讓他把所有現代物品都留下來了。”

  “可你沒有搜身……好吧。你也的確不方便去搜男性的身。”

  蘇虹苦笑:“他在現代社會呆了半年。什麼都懂了。如果強行搜身。我們會被他控告侵犯公民權利地。”

  “他也有公民權?”

  “……攪鬧一場總是麻煩的。不過,我仔細檢查過他的隨身衣物,沒有現代物品。看來如果真帶走了東西,那也是貼身帶著的。”

  “那麼就是他有所隱瞞。”衛彬堅決地說,“他一定悄悄帶走了什麼,這很可能就是漏洞出現的原因。”

  “那現在還怎麼查呢?”小武說,“他已經回南宋去了,甚至連記憶都洗乾淨了。”

  雷鈞沉默片刻,道:“那麼,就只有一個人可以詢問了。”

  “林蘭。”衛彬說。

  當天下午,衛彬在打給林蘭的電話裡,證實了這件事:辛棄疾帶走了林蘭的玉墜。

  “是她父親十幾年前在香港周大福裡購得的。”衛彬說著,將那塊玉墜的照片投影出來“這是林蘭以前拍下的照片,她在臨走當天把玉墜留給了辛棄疾,很可能這玉墜被帶去了南宋。”

  大家心情複雜地望著那張圖。

  “之前沒想到會是這東西。”衛彬說,“我還以為會是現代商品。”

  “如果是塑料製品或者是普通金屬,恐怕都不會出這麼大問題,哪怕辛棄疾帶走一個mp3也好過他帶走一塊玉,那種東西他最後弄不明白肯定隨手扔掉,我們也方便找回來。玉器就麻煩了,雖然目前還不知道原因,不過玉這種東西,的確能夠引起奇怪的共振。”雷鈞停了一下,又道“之前有一塊留在現代的漢代高古玉,也出現過類似問題,後來只好送回去了。”

  蘇虹知道,雷鈞說的是漢獻帝留給蕾蕾的那塊玉。

  “……也就是說,得去把玉墜拿回來。”小武的表情有些艱難“這可真麻煩了。”

  “很麻煩。”衛彬點頭道,“辛棄疾已經不記得現代社會的一切了,而且如今他在南宋朝廷裡又是高官——”

  “這種東西,強搶也沒法搶吧?”蘇虹說“天知道他會放在什麼地方。”

  “這件事得趕緊處理。”雷鈞走到示意圖前,“縫隙每天都在擴張,時間越久麻煩越大。”

  “但是現在控制組的人都不在……”

  方無應他們如今全都在修補屏障,工期緊急,所有人員分成了兩隊,目前一隊在北周建立初期,一隊在清嘉慶末年。

  “人多了反而很難成功。”衛彬說,“我們是去偷,不是去搶劫。”

  蘇虹被他這用詞給弄得一楞:“偷?如何偷?”

  “還不知道。”衛彬說,“但是漏洞已經形成,我們的動作越小,對屏障的傷害也就越小。就算雞鳴狗盜之事,也爾為之。”

  “或者……得需要一個女性。”小武忽然說,“萬一他將玉墜藏在臥室,或者更有甚者,他把玉轉贈給了妻妾——如果只是單身男性,如何接近他的家眷?”

  蘇虹怔了怔,點頭道:“好,那我也過去。”

  衛彬想了想,擺擺手:“小武說得對,不過我覺得眼下有比蘇姐更合適的人選。”

  “……你是說,林蘭?”

  “有道理。”雷鈞點頭:“比起親近度,蘇虹你不如林蘭,再說……呃,如果說非得接近辛棄疾本人,萬一……”

  他的話沒說完,表情有點尷尬。

  蘇虹乾笑:“懂了。”

  雷鈞是為她著想,古人不比現代人,觀念差別導致麻煩叢生。例如職場女性最厭惡的性騷擾,但如果對方貴為天子,反而會被當作“普降雨露,以為宗社大計”的榮耀和義務,即便不是天子,古人對沒有良好家世作後盾的女子的輕慢,也足夠讓現代女性憤怒的了。

  “有個辦法。”衛彬說,“可以以抗金人員的名義接近辛棄疾控制的組織,當時北方很多秘密抵抗者,而且據傳辛棄疾也一直在搜羅這種人才……”

  “是個好主意。”雷鈞點頭道,“當然你的話,我不擔心,只是林蘭有些不好辦,她畢竟不是我們的工作人員。”

  “這一點我明天單獨去和溝通。”衛彬說,“我相信能說清楚的。”

  當晚,全體人員又都留下來加班討論去南宋的事宜,包括從哪一年,從什麼地方突破,最容易成功。

  結束的時候,差不多夜裡十點。

  小武留守值夜班,蘇虹和衛彬攔的士,他們正巧順路,可以先讓車到蘇虹家把她放下來,再回衛彬的住處。

  回去的車上,蘇虹問衛彬,林蘭有沒有可能答應同去。

  “難道她會反對?”

  蘇虹遲疑了片:“說不準。已經決定不再相見了,又被迫見面,其實心裡滋味不好受的。”

  衛彬沒有說話。

  “再說,辛棄疾都不記得她了吧?”蘇虹說,“這要是再見面豈不是更難過?眼看著人家有妻有妾的……”

  沉默。

  “……讓人想起一句詩:‘男兒愛後婦,女子重前夫。’”蘇虹說完,又笑起來,“啊,抱歉抱歉。”

  那詩的第一句是:昔有霍家奴,姓馮名子都——此詩多少與霍去病的異母弟弟霍光有關。

  衛彬會意過來,他道:“抱什麼歉?”

  “唔,沒什麼——最近我好像總得罪你。”蘇虹苦笑。

  再度的沉默。

  “其實,我也不記得我的妻子了。”

  衛彬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蘇虹吃驚!

  車裡沒開燈,司機開著的收音機裡,唱著老上海的舊調子:《何日君再來》。車窗外,天空在茂密陰暗的樹木襯托下顯出入夜的瑩藍。

  “她是……是什麼人?”蘇虹小心翼翼地問,她的心不禁怦怦跳,因為歷史上有關這個女人,一個字的記載都沒有。

  “不是什麼人。”衛彬淡淡地說,“一個卑賤的女奴。”

  蘇虹不太敢繼續問了。

  衛彬將有些走神的眼睛轉向街面,一輛停在陰影處的車裡,橘色路燈匆匆映出兩個擁抱的身影。

  關於兒子的母親,衛彬不想和蘇虹多談。

  那不僅僅是因為他不願和外人談及自己的過去,更多的則是因為,他甚至搜尋不出多少有效記憶。

  他能回憶起的,只是光影和聲音,還有氣息……黑暗中,有人掀帳登床,輕輕臥在他身邊。昏醉沉沉中,他發覺來者,於是順勢翻身摟抱住來人溫暖芬芳的赤裸身軀,一時動了情興。

  他知那是姨母衛子夫送來的女奴,這種專共“侍寢”用的女奴,姨母曾命人送來好幾個,都是面容姣好,身形溫婉的年輕女孩。

  但沒有哪一個的臉,能讓他記得十分清晰,他根本沒那份心。

  雲雨方歇,他含混地問:“……叫什麼?”

  “……蔓兒。”女子低低的聲音。

  過後,再無聲息,他只記得五更三刻的低沉街鼓縈繞耳畔,懷中女子溫熱的肉體令人貪戀。

  那是他唯一記得的一個名字,如蔓草般隨處可見的女奴,美麗卻毫無地位,孩子生下來就被抱走,不能給她親自撫養,因為她只是個低賤的女奴,而他是大將軍。

  很快,蘇虹的家到了,她下了車。

  “再往哪兒?”司機回頭看看衛彬。

  “前面那個十字路然後……”他突然停住,又改口,“不,請您直接開好了。”

  “直接開?開到哪兒?”

  “……麻煩您,到港口公園。”

  司機從後視鏡裡疑惑地看了衛彬一眼,又看看表:11點25分。

  但他仍然沒說話,只發動了引擎。喇叭裡的《何日君再來》早就換了熱鬧的周杰倫,大眾車微微喘息了一下,如同一頭森然的獸,悄無聲息潛入夜色之中。

  衛彬重新靠回後座上,呆呆望著黑洞洞的窗外。

  他今晚,有點不太想馬上回家。
jjdean 發表於 2018-5-30 16:34
第百二十三章 目的地 南宋

  次日上午,衛彬找到了林蘭,鄭重將事情的原委告訴了她。當得知是那塊玉墜引起了屏蔽漏洞,林蘭也有些驚訝。當日她留下的定情信物,卻攪得人家一整個部門不得安生,這讓林蘭多少有些感到抱歉。

  “也就是說,眼下只有一個辦法:把那塊玉墜拿回來。”衛彬說,“所以我們希望,你能配合我們的工作……”

  “非得我去麼?”她低聲說,“可我不想去。”

  “如果你不肯去,我們只好讓蘇虹過去。”衛彬耐心解釋道,“但這其中有諸多不便,更重要的是,蘇虹沒有你熟悉辛棄疾。”

  “……”

  衛彬想了想:“這是我們工作的失誤,原本不該來麻煩你。但是事出緊急,如果你能給予協助……”

  “……我什麼都不會。”林蘭說,“也不知道怎麼說話,我學商管的。”

  衛彬苦笑:“沒關係,至少你學了一些南宋官話對吧?其它的事情有我在,只是在我不便於出手的時候,得需要你幫忙。”

  又沉默良久,林蘭終於點點頭:“好吧。”

  翌日上午,林蘭來了局裡。

  她需要簽署一系列保密協議,以及得臨時補充相關知識和安全常識。

  雷鈞問衛彬,就他們倆過去行不行。這是人數最少的一次行動。雖然都有植入皮下的微型定位器,但是雷鈞仍然不太放心。

  “可以了。”衛彬說。“如果是以親眷的名義,人多反而讓辛棄疾起疑。”

  他和林蘭是以表姐弟的名義過去地。

  雷鈞沉吟片刻。道:“其實我還擔心另外一件事。”

  “局長是擔心林蘭過去了就不肯回來?”

  雷鈞點點頭:“她原本就想跟過去。這次正好遇到了機會……”

  衛彬想了想:“原先的許可證在法律效應上仍然可用。如果情勢允許,她又堅持,那也不礙事。我隨身攜帶清洗記憶的藥物,只要把她放在南宋人的圈子裡,行為認知方面的矯正自然就能慢慢完成。總之我會把玉墜帶回來的,除此之外,應該不會出現多大的損失。”

  雷鈞想了想,點頭道:“好,那你斟酌著辦吧。”

  若是換了別人,雷鈞恐怕還不會如此放手,但既然衛彬認為自己獨自一人能夠操作,他也就沒必要再囉嗦了。

  沒有什麼事情是衛彬幹不來的,這是全局人的共同認知。

  在他們談話的隔壁房間,林蘭更換了古裝:淡黃色絹布狹領長祅上,套著一件橙紅色合領半袖背子,背子上則是七彩絲線繡成的纏枝花紋,深紅色長裙間束著一根帶宮絛的赭褐色腰帶。髮髻再高高梳起,沿著髻腰插著一小溜顧盼瑩然的金玉首飾一眼看上去,就是個家世良好的南宋女子。

  “真古怪,這一身……”她對著鏡子看了又看。

  蘇虹笑道:“有什麼古怪的?如果當時嫁過去,就日日穿這樣的衣服了。”

  那時候倆已經無話不說了。

  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林蘭歎了口氣:“我算明白古人每天忙些什麼了,就這身衣服穿戴整齊,都得費兩個鐘頭。”

  “你以為現代化妝就不費時間?”蘇虹說,“我同學,早上五點起來化妝,八點才能出門,經常為此打的。”

  林蘭笑起來:“女人就是這麼麻煩。”

  蘇虹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背:“說得好像你不是女人似的——首飾什麼的,千萬要小心不能遺失,不然有的麻煩。”

  林蘭點點頭。

  那一刻,西裝裙的女子站著古裝女子身旁,穿衣鏡裡映出兩種仿佛截然不同的人生。

  蘇虹望著鏡子裡的她,忽然輕聲問:“……後悔麼?”

  林蘭怔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怎會。”她輕輕搖頭,“我的人生一向如此:落子無悔。”

  “驕傲的傢伙。”蘇虹微微苦笑,拉了拉她的胳膊,“好了,下面告訴你用餐順序和行禮規則。”

  出發之前,蘇虹告訴林蘭,衛彬是絕對值得信任的人,“別看他比你年輕”,蘇虹笑了一下,“老虎不發威,別真當人家是Hello Kitty哦!”

  “……可畢竟還是個應屆生呢。”林蘭苦笑,又想起她在銀行裡喊衛彬“恩人”,對方年輕的臉上露出的尷尬神色。她暗想,難道讓一個二十幾的毛頭小夥子來保護自己?

  震盪漸漸停止,白霧散去,眼前的一切,讓林蘭吃驚!

  就在前一秒,她還處在一間現代裝潢的房間裡,只不過眨眼間,自己竟然來到了一片廣袤的平原上!

  “……這、這是哪裡?”她不由顫聲問。

  “南宋。”

  旁邊的年輕男聲讓林蘭回過神,她見衛彬取出儀器,過了一會兒,年輕人抬起頭來:“淳熙六年。不過這裡不是南方,而是山東。”

  林蘭一楞:“那不就是在金人的控制範圍內了?”

  衛彬收起儀器,點點頭:“是靠近江蘇的地方,不過仍然在金人的地盤上。先找到人群集中地,再慢慢打聽吧。”

  倆人便開始往南行,林蘭邊走邊看,她沒有感到絲毫的恐懼,卻覺得新奇不已!最大的變化是空氣,雖然這東西無臭無味,但新鮮與否,人體還是最敏感的。

  “有何感受?”衛彬回頭,饒有趣味的看她。

  “……缺乏規劃,連像樣的道路都沒有。”林蘭提著裙子,一面費勁前行,“不知為何,有一種強烈的失控感。”

  “現代社會什麼都是控制好了的,喪失了控制,人也變得惶恐了——鞋子不適應麼?”

  “嗯,腳板太軟了。”林蘭苦笑“而且我沒穿過這麼複雜的衣服,總有點不對勁的感覺。”

  衛彬想了想:“我倒是覺得高跟鞋比布鞋更可怕。”

  “啊?哪裡可怕了?”

  “……不是可以當兇器的麼?”

  林蘭噗嗤笑起來。

  “還有一點發現沒?季節也不對了。”

  林蘭突然站住,四顧看了看,白楊的葉子雕落了大半陣風來寒意蝕骨。

  “啊。真的!咱們那邊還沒入夏,可是南宋已經到深秋了。”

  “季節似乎是相反的。”衛彬說,“如果再晚點來,就是冬季了。”

  “難道說,古代其實是在南半球?”

  衛彬笑了:“你把綿羊國和袋鼠國置於何處啊?”

  林蘭聳聳肩:“反正它們都沒有古代可言。”

  “於是就可以隨意霸占人家的地盤?……”

  好像到此刻人之間的氛圍才稍稍輕鬆了一些。

  “哦,我以為你是不會開玩笑的人呢。”林蘭打趣道“總是那麼嚴肅。”

  “嚴肅?”衛彬停下來,惑地著她,“我?”

  “可不是?好像:身負著國家使命似的。”林蘭故意拍拍他的肩膀,“小夥子,放鬆一點。”

  衛彬楞了一會兒,才轉繼續往前走:“……我習慣了。”

  “什麼?嚴肅?”

  “……身負國家使命。”

  以為他在開玩笑,林蘭再度笑起來。

  倆就這麼邊說邊走,大約前行了四十多分鐘,忽然衛彬停下。

  “……有人來了。”

  林蘭莫名其妙看著他!她完全沒聽見任何聲音。

  “馬匹,十幾匹馬,人很多還有啼哭聲。”衛彬的神色鄭重起來,“從西北方向來。”

  林蘭朝著西北方向仔細看了看,除了茫茫的地平線,她什麼都看不到。

  “哪有人?”她困惑地看看衛彬,“我什麼都沒聽見。”

  “你的耳朵被播放器給毀了。”衛彬快速說完,又拽了一下她,“得趕緊逃!”

  林蘭有點不服氣,剛想反駁,這時候,她看見西北方向的地平線上,起了一層淡淡的煙霧,似乎是什麼攪得塵土飛揚!

  她驚詫萬分地望著那一大片煙霧,它升騰得越來越高,竟至彌漫了整個西北天空!

  “……是金人!”衛彬咬牙道,“糟糕!這兒沒有可以藏身地方!”

  的確沒有,他們當時身處的是一片廣袤平原,沒有供躲避的小丘或者灌木樹叢,以身在馬背上的高度,短時間之內他倆無法逃出金人的視線!

  逃,已經來不及了,十幾匹馬疾風般卷至他們跟前,只見馬上之人全都是金國兵卒打扮,有的懷中還脅持著女性,那些女性被緊緊捆著,連哭帶喊,甚是淒慘!

  “……哪來的?!”為首一名頭領,將馬奔至衛彬他們面前,勒住喝問。

  衛彬看看林蘭,那一個早就嚇得面如土色!

  “兵老爺,我們是走親戚的。”衛彬裝出一副怯懦的樣子,他的金國語言也不太熟,聽起來倒像是當地百姓的口音。

  馬上那人冷冷看看他們:“走親戚?行啊!小子,你自己去走親戚吧!給我把這女的留下!”

  他這話一說完,身後幾個金兵大笑著跳下馬來,闖到面前就要伸手去抓林蘭!

  就在其中一個的手即將抓住林蘭胳膊之際,一柄刀憑空冒了出來!

  “放開她!”衛彬低沉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懾人!

  那金兵驚奇萬分地望著他,似乎完全沒料到會被一個當地百姓威脅!但當他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時,便勃然大怒!他一把抓過林蘭:“老子就是這片的頭兒!誰敢不服……”

  他的話還沒說完,衛彬手上的刀,輕輕巧巧劃進了他的胸口!

  “噗!……”

  淋漓的鮮血濺了林蘭一身!

  衛彬一把拽過她:“後退!”

  幾個發呆的金兵突然清醒過來!紛紛亮出了兵刃!

  廝殺是在一瞬間展開的,林蘭萬分恐懼地望著眼前這一切!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遭遇這麼危險的境地,然而此刻,一個比她還小六七歲的年輕人,正被一夥兇殘的古代侵略者圍攻!

  ……是真的在殺人!

  林蘭的腦子完全麻木了!

  她從未想過,來到南宋才不過一個小時,就不得不面對殘酷的殺戮!

  她的目光移向剛剛倒地的屍首,那人的胸口被衛彬的刀弄出一個大洞,汩汩的血往外流淌著,身體扭曲成了奇怪的角度……

  林蘭差點吐了出來!

  就在這時,從西南方向又冒出了一群騎馬者!

  只見他們蒙著面,身形卻快似鬼魅,奔至近前林蘭才發現,這些人一個個全都持著刀劍,很快他們便加入了惡鬥中!

  林蘭在一旁,她被嚇得出不來聲,但即便如此,她也發覺:來人是在幫著衛彬戰金兵!

  因為有了這批不知名的生力軍,戰鬥並未持續多久,約莫十多分鐘之後,十幾名金兵悉數被斬殺,血肉模糊的屍體,滾落了一地……

  每一個人的刀,都垂下來了。

  靜默。

  氣息的流動間,只能聽見咻咻風聲。

  那些本來被嚇呆了的婦女,此刻反應過來,又都發出輕輕的啼哭。林蘭第一個清醒,她飛快奔向那些尚被捆在馬上的婦女!

  “別哭!這就給你解開!……”

  她用不太熟練的南宋官話安慰著她們,一面費力試圖弄開粗如嬰兒手指的麻繩。

  衛彬和那幾個蒙面人也被她感染,都奔到馬匹前,用刀弄開繩索,將一身塵土、淚痕滿面的女子解救了下來。

  被解救的女子一共有八名,她們紛紛伏地,向救了她們的這群人叩首。

  “不用這樣,快起來吧。”林蘭扶起她們,“現在還能回去麼?”

  其中一個女子哽咽道:“爺娘尚在家中……”

  “那就趕緊逃吧。”林蘭道,“別再讓金兵抓住了!”

  她目送著女子們三兩結伴,蹣跚離去,這才歎了口氣。

  一個蒙面人看看衛彬:“……這都是韃子兵‘打野草’搶掠來的良家婦女。”

  “現在該怎麼辦?”衛彬看看那蒙面人。

  “離開此地。”蒙面人道,“這兒的事很快就會被暴露,你二人不可久留。”

  “唔,可是……”

  蒙面人看看他,忽然笑道:“小兄弟,若方便的話,能否到鄙人寒舍一敘?”

  他說完,對身後人做了個手勢,一人跳下馬來,將自己的馬匹牽至衛彬他們面前。

  衛彬看看林蘭,心想反正暫時找不到辛棄疾,不如跟著這批抗金的人探聽一下。

  他點點頭:“好。”

  (作者ps:前日以《易》占得一卦,曰“遁”。自今日起閉關,由系統發文。
jjdean 發表於 2018-5-30 16:44
第百二十四章 縱使相逢應不識

  那群蒙面人為首的叫陳胥,是秘密抗金組織的領袖人物表面身份,卻是個綢緞莊的老板。

  後來鎮定下來,林蘭暗地開玩笑說陳胥對衛彬“一見鍾情”,他被當時衛彬孤身一人與十幾個金兵奮戰的情景給震撼住了,這絕不是一般老百姓能幹出來的事兒。

  “你們都是這樣的?”林蘭有點好奇地問。

  “什麼?”

  “呃,就是……”林蘭遲疑了一下,“會武功……那樣的。”

  衛彬深深看了一眼:“你是想說殺人吧?”

  被他一語道破,林蘭有點尬,但她仍然點點頭:“很讓我意外——”

  “防身的本領,作人員都必須學習的。”衛彬說,“至於我……”

  沒再說下去,林蘭也不太好問了。

  陳胥對衛彬十分之欣賞,一心想將他留下,希望他能成為抗金組織的成員。

  衛彬告訴他,目前自己不能留下,他要送表姐去南方尋找姨父一家。“他們在前兩年地流民隊伍裡失散了。”衛彬解釋道。“最近得了消息,有人在臨安府見著了我姨父。家母命我這趟出來,一定要將表姐送到姨父手裡。”

  陳胥聽他這一說,感覺十分可惜。他又問衛彬地父母是何人、師承何處,衛彬全都拿些無關的話搪塞過去了。

  不過除了被人打聽,衛彬也打聽了不少他想要地消息。例如最近的幾支抗金隊伍,都是由何人組織、何人參與,其中有無南宋朝廷內部地人員。

  他問到這兒,陳胥地表情裡,出現了一絲不可捉摸地微笑。

  “不要以為廟堂之高,全都是祿蠹。”陳胥說。“若無正義之士鼎力支持,抗金大業何以為繼?”

  他不肯正面回答衛彬的提問,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包括他在內的這支抗金隊伍,背後也有朝廷的人在支持。

  “倒是衛兄弟神勇過人,讓鄙人起了一點心思。”陳胥笑道“明日,鄙人有好友來訪,他如今在朝中做官是惜才如金,如若不嫌,鄙人為你引薦如何?”

  陳胥說這話,晚上衛彬就告訴了林蘭。

  “朝中為官的?”林蘭很惑,“會是誰呢?”

  “他沒說。”衛彬搖搖頭,“肯定是不會說的,就算告訴我的這些,也是因為信任我們——廟堂之人與江湖遊俠結交至暗中支持地方抗金組織,這些可都是話柄,被政敵抓到,足夠參一本的了。”

  當時倆人正在陳胥家中,陳胥對他們非常客氣,不僅給姐弟倆辟了住處,還專門給林蘭送去兩個使喚丫頭。

  “怎麼樣,被人服侍的感覺?”衛彬突然轉了話題。

  林蘭一楞口氣:“難受死了。”

  “哦,我以為人都是慣於被服侍的。”

  “怎會。”林蘭搖頭,“把髒衣服扔進洗衣機,和把髒衣服扔人家手裡,這可是兩種不同的感覺。”

  衛彬淡淡笑起來。

  那時接近入夜坐在窗前,衛彬看著她倚在窗前的側臉。豐沛的黑髮所盤的髮髻被擠壓著一根玉質簪斜斜地插在上面。那髮簪顏色透亮,又寬又厚油潤潤的,竟如裁剪下來的一大滴深潭秋水。

  髮簪質地太好,匠人捨不得過多雕琢,只沿著邊緣淺淺刻上了兩道細致波浪,這枚簪子別在林蘭的黑髮上,愈發顯得她雅致動人。衛彬一時看出了神。

  “這髮簪……”他突然問。

  林蘭一楞,抬手摸了摸髮簪:“哦,是陳夫人贈的。”

  “陳胥的妻子?”

  林蘭點點頭:“好像特別喜歡我,見面之後就把這簪子給我了……可能想幫助她的夫婿,把咱倆留下來。”

  “哦……”

  “看來陳胥對你很看重。”林蘭笑道,“你看,竟然不惜出動一家老小說服你留下來。”

  衛彬回過神,微微皺眉:“簪子太貴重了,我們不該收。”

  林蘭點頭道:“臨走我會悄悄留下的。真漂亮……回去我找找有沒有賣的。”

  正說著,一個丫頭擎著一盞斗色五彩晶燈走進來,襝衽道:“林姑娘,夜飯已經開上來了,請過去用膳。”

  林蘭點頭起身,又忍不住對衛彬笑:“剛才,我以為叫錯了人。”

  “怎麼?”

  “聽聽,林姑娘,”她,“這豈不是在呼喚黛玉了?”

  衛彬莞爾。

  次日上午,陳胥突然一臉焦慮地把衛彬找去,不知又得了什麼消息。林蘭獨自在屋子裡閑得發慌,趁著網癮還沒上來,林蘭和丫頭打了個招呼,溜溜達達去了園子裡。

  陳胥家財不少,給自家修個花園,還專門去請了有名的疊山師。他那花園雖然不能和現代都市的公園相提並論,卻也真不算小,甚至有個人工湖。還有一人多高的水晶石,擺在湖邊水榭前,波光瀲灩,映在石上,更顯得亦真亦幻,如同平添了一個湖。林蘭繞著湖走,心想這活脫脫就是一個人的公園。古代人的奢華享受果然是現代人難以想象的,兩房一廳的麻雀窩就是工薪階層的終生夢想了。

  走到盡頭,她看見了一個長形的敞軒,見裡面無人,林蘭走了進去。軒內四面都是窗戶,臨著湖面,風輕柔地吹了進來,格外舒爽。軒門垂著梅花簾,當中一張百齡梨木桌,桌上是時令鮮果。兩旁擺著幾椅,陳列著應時的盆景瓶花……

  “這幹什麼用的地方呢?”她想,“大概是供著客人玩賞風光和小憩的地方。”

  畢竟是人家的花園,不比買了門票的公園,自己這麼隨意亂走好像不太妥,這麼想著,林蘭正打算轉身回自己的屋子,卻聽見身後腳步聲響,然而當她轉過身時,整個人,呆住了。

  那張臉,是她熟悉不過的,一時間,林蘭以為自己眼睛出了問題!

  而來人猛然看見她,也怔住了!

  是辛棄疾。

  她曾日日夜夜對著這個人整整五個月,她曾經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他了,可是此刻,就在這毫無預兆的地方,竟然再次看見!

  “……是嫂夫人?”

  辛棄疾首先反應過來,他這幾個字把林蘭說楞了一下。

  “什……什麼?”她有點慌亂,掩飾地把袖口遮住眼睛,那兒有濕潤的淚水要泛湧上來。

  看情勢不太對,辛棄疾正遲著想再問,他身後響起了陳胥的聲音:“……幼安兄,原來你在此處!讓我一陣好找!”

  辛棄疾回頭一看,陳胥正往這屋裡來,他身後,跟著一個二十六、七的年輕人,卻是衛彬。

  他笑道:“是我貪戀子墨你這花園的美景了。”

  陳胥的目光落在了辛棄疾身後的林蘭身上。

  “甚好甚好,人都到齊了。”他笑道,“本想差人去請林家姑娘,這下也省得麻煩了。”

  辛棄疾回頭看看林蘭,也笑道:“原來這位就是林姑娘。”

  子墨是陳胥的字,衛彬聽出來,倆人的關係不是一般的熟。

  當他得知今日要見的是辛棄疾時,衛彬的心微微一動,他感覺仿佛有什麼神秘的力量,在操控著他這趟南宋之行,他和林蘭倆人從毫無頭緒的狀態,到了如今這麼輕易就能接近辛棄疾,期間不過一天半時間而已。

  他毫無改變,衛彬想,辛棄疾的外表,和他當日離開現代社會時幾乎無異,而這期間已經過去了兩年時光。

  他再看林蘭,對方只剩了一臉慘然。
jjdean 發表於 2018-5-30 16:58
第百二十五章 林蘭的主意

  陳胥將三人讓進軒內,僕人趕緊奉上茶水。

  “這位衛兄弟,就是前日,獨自一人奮擊金狗的英雄。”

  陳胥用這樣的話來介紹衛彬。當辛棄疾聽陳胥將那日的情景仔細描述了一番之後,露出讚歎的神色。

  “果然非同尋常!”他歎道,“恨沒能早點結識衛兄。”

  “看來他是完全不認識我了。”衛彬暗想,當時是他第一個在戈壁發現辛棄疾和林蘭的,又是最後一個送走辛棄疾的,這麼重要的事情,理應在對方腦海裡留下深刻印象,但很明顯,對方對這一切,已經全無感覺了。

  原來,十多年前,陳胥曾跟隨辛棄疾共同在北方抵抗金兵,後來辛棄疾南下,進了南宋政府,陳胥則留在了當地。

  然後陳胥又介紹了衛彬和蘭的情況,當他說起衛彬堅持要送林蘭南下的事情,語調裡充滿惋惜。

  “若要南尋人,在下倒是可以幫點忙。”辛棄疾說著,看看林蘭,“卻不知林姑娘的令尊在臨安是做什麼的。”

  被他那雙眼睛盯著,林蘭緊張得頭目眩,她一面要竭力壓抑住內心滾水般的激烈情緒,一面又要思考怎樣用南宋官話來應對。

  衛彬看出她的窘迫,趕緊替她解了圍:“……是聽說的,林姨父如今在臨安做些香油的營生。”

  辛棄疾點點頭:“雖沒有具體地下落。到時候一家一家去找。只要人在。總還是找得到的。姑娘莫急。”

  那最後一句,顯然是針對林蘭異蒼白的神色地。

  衛彬看得出林蘭額頭那細密地汗珠。他知道林蘭快堅持不下去了。趕緊道:“這兩天我阿姊身上虛得很,還是讓她先去休息吧。”

  被兩個下人送回房內,林蘭關上門,一頭栽倒在枕頭上。

  她很想哭,但是眼眶乾澀,一滴淚都出不來。

  辛棄疾已經把她完全給忘記了,剛才他望向她的那種神情裡,再無半點昔日的親密。對他而言,林蘭如今只是他竭力想結交的少年英豪親眷而已……

  他已經不認識她了,那些共同度過的歲月也一併消失於他的記憶深處,短短五個月,對他將近四十年的人生,不過是轉瞬。藥物猛烈而無情的衝刷,沒有給他的腦海裡留下絲毫可供懷念的痕跡。

  傍晚時分,衛彬回到房間。

  “談了些什麼?和他們。”林蘭問。

  “近期,這夥人又打算對金兵發起一次秘密攻擊。”衛彬說,“有死士送來情報,據說金兵想再次試探著南下。”

  林蘭的眼神有點呆滯,金兵、宋朝、驅除韃虜……這些名詞和她實在也沒太大關係。

  “我和辛棄疾談了好一會兒,他在南宋朝廷裡一直主張抗金,所以也很希望這次進攻能成功,這樣就能讓他在上書宋孝宗的奏折裡多一分底氣。”

  “……覺察到他的不同了沒?”林蘭突然問。

  衛彬一楞:“你是指……”

  “他自由了。”林蘭輕聲說,“遠比在現代社會自由得多,像出了籠子的鳥。”

  “唔,可能你和他更接近。”衛彬遲疑了一下,“我只是感覺言談舉止間,他較一個月前更灑脫自在了。”

  林蘭點頭:“這裡才是他的天地。”

  她的神色有點黯然,抬起手在牆上摸了一下,又放下了。

  “他後來又問起了你……”

  林蘭抬起眼睛:“我?”

  衛彬點了一下頭:“剛見面時,他當你是陳胥新收的妾室。”

  林蘭想苦笑,但是她笑不出來。

  “挺好的,現在他不需要煩惱找工作的事了,也不用擔心學不會EXCEL,更不用害怕要靠女人養活……”

  林蘭竭力想讓氣氛輕鬆一點。

  “但他現在有別的愁事了。”衛彬坐下來,屋裡沒有燈,昏暗的帳內,看不太清他的臉。

  “……這幾年,他的《美芹十論》和《九議》,在民間以及抵抗派裡倒是深得人心,但是朝廷不肯采納這些主張去抗金,只把他派去各地整頓治安。”

  “嗯,鹹魚翻身可不是那麼好辦到的事兒。”

  衛彬笑道:“人家不是鹹魚啦,是有化龍體質的鯉魚。”

  “反正最後都成了歷史的魚乾。”林蘭歎了口氣,再次抬手在牆上摸了摸。

  “幹嗎?”衛彬看她。

  “……忘了。”她呆了一下,“我總想摸電燈開關來著。習慣動作。”

  衛彬不由笑起來。

  林蘭道:“下午拉著你講到現在,就是為了這?”

  衛彬點點頭:“目前他們遇到了進攻阻礙:必須有人潛入金兵帳內,獲得秘密地圖。”

  “什麼地圖?”

  “這次金兵駐防以及備戰的人員分布,據傳,金兵主帳內有個巨大的地形沙盤,幾員大將日夜圍著那沙盤商討如何進行南征第一戰。”

  “怎麼沒人去弄那地圖?”

  “有幾名死士進去了,但都沒能出來。”衛彬搖頭,“金兵軍營內防範甚嚴,就連陳胥最信任的兩個勇者,也死在金人手裡。”

  有什麼在林蘭的腦子裡閃了一下,那信號太微弱,林蘭一時沒有捕捉到。

  “……其實突襲成功,也改變不了大局。”衛彬繼續說,“根源不在朝廷,而在民間。”

  “啊?”

  “民間已經不像早期那麼憤慨了。百姓之所以不積極,是因為擔心收復故土後,朝廷會增加江南地區的稅收,用來扶植已被女真人嚴重破壞的收復區。”衛彬聳聳肩,“丟了的就丟了唄,自己的日子過得好就行。純粹經濟思維下的人是自私狹隘的。”

  “怎麼會這樣?!”

  “有句話叫‘歷史不是歷史書’。不過咱們如今管不了那麼多。”衛彬看看林蘭,“關鍵是如何接近辛棄疾,把玉墜給要回來——林蘭?”

  他發覺林蘭在楞神。

  被叫了名字一個激靈!她陡然捕捉到了那簇思維火花!

  “我覺得……”她抬起頭來,“好像有了個辦法。”

  “啊?”

  “接近辛棄疾,取得他的信任。”林蘭慢慢說“有個辦法可行。”

  衛彬驚訝地望著她。

  “咱們去弄那個秘密地圖。”她低聲說,“不,我去就行。如果能弄到這東西,我們提什麼要求他還能不答應呢?”

  “不行!”衛彬立即否定了她的提議。

  “這不是挺好的麼?”林蘭有點著急,“這是最直接的辦法!”

  “是個辦法,但是怎麼能讓你去?”衛彬說,“倒是我去試試許可行。”

  “你難道比那幾個死士更厲害?”林蘭說,“那幾個古代人都逃不過金兵的捉拿,你一個現代人,更不能和他們硬拚的。”

  “我不是……”衛彬說一半,又咽回去了,“好吧,我不行,那你不是更不可能進去?”

  “恰恰相反,我是想起昨天陳胥的那句話。”林蘭低聲道,“還記得麼?他說,咱們遇到的那些女子是被金人‘打野草’抓去執賤役的。”

  “呃……”

  “我昨天問了人,執賤役的意思就是被抓去金兵軍營裡,給士兵做洗刷的粗活。我覺得要是這樣……”

  “哪有那麼簡單!你太天真了!”

  “……我怎麼天真了?”林蘭有些不滿“這是常可行的一條路!”

  “不要把事情想得那麼好!”

  “唉,你這人……”

  林蘭還想繼續說下去,黑暗中,卻被彬一把抓住胳膊!

  “知道金上京的浣衣院麼?”他的睛在黑暗中顯得有些可怕的聲音尖銳,“知道宋朝命婦、帝姬們如今的命運麼?‘妃嬪王妃、帝姬、宗室婦女,均露上體,披羊裘’—好好看歷史書去吧你!”

  死一般的寂靜!

  衛彬扔開林蘭的胳膊,後者握著自己的胳膊,咬著嘴唇,一言不發。

  “……知道我今年多少歲了麼?”林蘭突然低聲說。

  衛彬冷冷看她:“和這有什麼關係麼?”

  “我33歲,已經過了四個月了。”她忍著胳膊上的疼,抬起臉,“真嚇人,我這個年齡,在古代已經可以算是老太婆了吧?”

  衛彬沒說話。

  林蘭強笑了一下:“再加上沒啥女人味,臉長得又不迷人,至少看來不符合如今的審美——你覺得這些條件加起來,我還不夠安全麼?”

  “……”

  “男人進不去的地方,女性卻不一定進不去。”林蘭繼續說,“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更有效的路?一旦取得地圖,別說要個玉墜,要他一座大宅院都沒問題!如果咱們……”

  衛彬看著她,突然,輕聲問:“……你就那麼愛他?”

  這句話,活像一枚小小的箭,直戳林蘭的心!

  她的話停在半截,眼簾微垂,用手輕輕握住剛才被衛彬捏疼的小臂。

  房間裡,一時陷入沉默中。

  有下人叩門進屋來,為他們燃上了燈,燭火頓時照亮了房間。

  衛彬站起身,走到桌前,待下人離去,這才轉過身,看著林蘭。

  “我不同意你去冒險。”他此刻,又恢復了心平氣和,“除了取回玉墜,我還要保證你的人身安全。”

  “可是照這樣下去,我們什麼時候能弄回玉墜?”林蘭又來了耐心,“有句話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們還有通訊器和定位器,萬一真發生危險,我會呼救的。”

  “哼,怕到時候,我去救你都來不及了。”

  他的表情,是百分之百的不同意。

  林蘭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告訴你一件事哦……”

  “什麼?”

  “讀書的時候啊,我曾經,十分敬佩一個人。”她慢條斯理地說,“猜猜是誰?可不是辛棄疾。”

  “又是哪位大英雄?”衛彬懶懶轉身,拿竹簽挑了挑燈芯,“你啊,腦子裡塞滿了浪漫小說,這樣下去可沒好處的。”

  林蘭笑起來:“當我是包法利夫人?沒那麼浪漫啦。我說的那個,是霍去病。”

  衛彬的手一抖!

  “……中學的時候學歷史,對他,著迷得不得了。”林蘭又笑,“那時候覺得他一切都那麼了不起,那麼理所當然——反正人家是大英雄,是少年戰神,取得什麼樣的勝利都是應該的。”

  衛彬沒出聲,他轉身,默默看著林蘭,燭光掩映在他消瘦的腰身之後,閃爍搖曳。

  “後來長大了,又在社會裡闖闖蕩了這麼些年,再回頭來看他,才知道那孩子有多麼不容易。”

  “那孩子?”

  “哦,我隨口說的。”林蘭放下盤著的腿,“你們搞歷史工作的肯定比我熟悉史書。司馬遷說他去受降渾邪王的時候,只帶了幾個親兵,對吧?”

  “……是有這麼回事。”

  “霍去病那時才十九歲吧?一個十九歲的大孩子,他膽子多大啊!敵營發生嘩變,他一人就能鎮住局面,四萬多匈奴兵,蝗蟲似的,真要撲上來,還不得把他活活撕了啊。”

  “……或許那時,他也害怕的。”

  “對啊!所以我真佩服死他,年齡越大,越明白‘害怕’是怎麼回事,我就越佩服他,這個人是當之無愧的戰神,真正的勇者。”林蘭彎下腰,撫平裙裾的折痕,“當年去三菱面試,第三面的時候我怕得腿發抖,路都走不動。那時候我就想,人家霍去病只身闖敵營是什麼氣概?我這,只不過是去見幾個日本鬼子……我就是拿驃騎大將軍給自己打氣的。好玩吧?”

  這種不倫不類的比喻,讓衛彬不知是氣還是笑。

  “所以勇氣什麼的,是能夠從心底自然生發的,靠外界和外人全都靠不來。這個世界到什麼時候都是如此,強者自強。”林蘭抬起頭,她的聲音很堅定,“霍去病既然能封狼居胥,為什麼咱就注定弄不到地圖?沒誰是生下來就得出生入死的,驃騎將軍早年也是長安城裡嬌生慣養的貴公子……”

  “那又如何?”

  “所以嘛,可不要說什麼‘人家霍去病是霍去病,你是你’。”

  “我不會那麼說的。”衛彬凝視著她,忽然,放輕語氣,“其實……還是為了他,對吧?”

  林蘭微微垂下頭。

  終於,她用細微的,低不可聞的聲音說:“……我想給他做點事情,哪怕一點點都好。”

  又默默看了林蘭一眼,衛彬轉身出了屋子。

  他沒有再說什麼。
jjdean 發表於 2018-5-30 17:11
第百二十六章 心悅君兮君不知

  次日,衛彬將林蘭的想法告知了陳胥和辛棄疾。那倆人聽了都大吃一驚!

  “這不行!太危險了。”陳胥連連擺手,“那是龍潭虎穴啊!怎麼能讓林姑娘一個人闖進去?”

  林蘭微笑道:“也不是我一個人,有照應的,一旦發生危險,弟弟會去救我。”

  辛棄疾皺眉搖頭:“終究是不妥,韃子兵和禽獸一樣,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說什麼也不能讓一個女子獨自進去。”

  林蘭正色道:“大人,眼下緊急的不是小女子的安危,而是地圖——若能弄到地圖,這許多的仁人志士也不至白白浪費生命,況且我有把握,三日之內,定能回轉來。”

  這是林蘭早就想好的說辭,她完全清楚辛棄疾心裡更看重的是什麼,除了破金,沒有更能引誘他的事情了。

  似乎被她這番激昂的愛辭給打動了,辛棄疾遲地看看陳胥,後者似乎也有些動搖。

  “關鍵是得有把她送進去。”衛彬說,“而且還得裝扮一下……”

  陳胥道:“人倒是有幾個,都是冒死探過金兵大營的,也熟悉裡面的狀況。”

  “那最好了!”林蘭趕緊說,“事不宜遲,得趕緊著手開始。”

  既然她都這樣斬釘截鐵地了。陳胥和辛棄疾也不再出言反對。

  當天下午,林蘭在後園再次偶遇辛棄疾,那時候她剛剛跟著陳氏娘子學了一個中午地當地土語。

  “林姑娘深明大義,甘冒風險,辛某實在佩服!”

  林蘭聽他這麼一說,真有點啼笑皆非的感覺。

  “既是大宋地子民,驅逐韃子,是人人應盡地義務。”她低聲說。

  那時倆人邂逅在湖畔的一片樹林邊,秋風蕭瑟樹梢刮過去,直吹湖面,深邃的湖水盪漾起陣陣波瀾……

  這可真是奇怪的感覺,林蘭突然想,她從未料到有這樣一天:自己作為一個“南宋女子”,和南宋士子打扮的辛棄疾,站在南宋的這片土地上……

  她不禁偷偷打量辛棄疾,他的確和一個月前有了很大的區別,目光更加邃遠情也更加深沉,就連曾經截去的長髮,也重新長了出來。

  林蘭幾乎有點糊塗:那個只穿了條牛仔褲,在廚房用煤氣爐煲湯的辛棄疾,和眼前這男子的是同一個人麼?

  “……聽姑娘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氏?”辛棄疾問。

  林蘭從胡思亂想中拔出來,她趕緊搖搖頭:“自小跟著爹娘顛沛流離,這兩年被姑母一家收養,才算安定下來。”

  這都是衛彬和她事先編好的說辭,可以拿來搪塞那些懷她口音的人。

  辛棄疾點點頭:“如今半壁江山落入韃子的手中,天下生靈塗炭,朝廷又……”

  他的話沒說完,林蘭會意過來,知道他後面的句子裡,有批評朝政的意思,所以才在一個外人面前收住口。

  “我聽陳先生說,大人您如今在朝中是備受重用的。”林蘭小心翼翼地說。

  辛棄疾苦笑了一下:“備受重用?可惜不是用在抗金上。再說前兩年那一場病……”

  “病?”

  辛棄疾遲半晌,又笑道:“與姑娘說說倒也不妨事。前兩年出了件蹊蹺事,在下突然昏迷不醒數月之久,家人都驚惶不已後來……”

  林蘭的心,砰砰跳起來!

  “後來某日,他們突然就找不到人了。再過了一天,發現我從外面回來,高熱不斷,頭髮都沒了,裝束還有言詞都出奇怪異。”

  林蘭的嗓子乾得要裂開了!

  她壯著膽子,啞聲問:“這可怪了,是出了什麼事麼?”

  “是啊,出了什麼事呢?”辛棄疾忽然笑起來,看看她,“說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那幾日昏昏沉沉,口吐狂言……”

  “什麼樣的狂言?”

  “唔,都記得不太清了,服侍榻前的下人說我那幾日說的話,沒人能聽懂,似乎是‘放我回去’什麼的。”

  “可當時……您不是在自家府中麼?”

  “這就是蹊蹺之處。”辛棄疾道,“既是‘回去’,必定說的不是自己的家了。不過這狀況只延續了幾日,後來高熱退了,人也就清醒了。”

  林蘭沉默不語,她的內心,掀起了滔天駭浪!

  “一場高熱而已,本是不值得一提的事情,今日與姑娘一見如故,倒不由得想起了我這樁蹊蹺事。”辛棄疾自嘲的笑起來,“可見還是放不下……”

  “放不下?”

  辛棄疾沉默了片刻,伸手從懷裡,取出一樣東西來。

  “就是這個。”

  一瞥之下,林蘭整個人,如遭了霹靂!

  那正是她那塊周大福的玉墜!

  “……那日被家人從外面找回來時,我手中就抓著這塊玉。”辛棄疾說,“家人將我扶進院內,又找來名醫診治,可不管是誰解勸,我都不肯把這塊玉放下。”

  林蘭的身體微有點發抖,她有點站不住了,於是只得勉強扶住旁邊的樹。

  但辛棄疾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舉止異常,只繼續說:“……這玉是從何而來,誰也不知道,就連我也不明其根源。看起來也不是多麼名貴,後來痊癒,我命人四處查找,滿城的工匠,皆說從未見過此種工藝。”

  有涔涔的淚仿佛要從身體深處湧出來,林蘭微微揚起臉,她不敢眨眼,努力不讓淚水滴落。

  “……這玉,大人對它何感覺?”她勉強笑了一下,“當日必是從別處的,贈玉之人是什麼樣的,大人難道一點都不記得了?”

  她的臉色慘白如死人,她聲音顫抖如風中秋葉。

  “唔,這個……”辛棄想了想,“依稀仿佛,是個女子。”

  林蘭的手指,緊緊勒住樹幹!

  “但模樣姓名,全都不記得了。”辛棄歎了口氣,“就記得是個女子,也許……”

  “什麼?”

  辛棄疾微微一笑:“年少輕狂,有那未還的風流情債,實屬尋常。”

  怔怔看著他,林蘭忽然覺得心無比絕望!

  有什麼東西墜著她下落,下落,終跌至粉身碎骨。

  她能看見那個跌得粉碎的自己……黑暗中,有個穿牛仔褲的男人,捧著那堆骸骨哭泣。

  那是個誰都不認識的男人。

  當晚,林蘭將玉墜的事情告訴了衛彬,現在他們終於完成了一半任務。

  “他什麼都不記得了。”林蘭微笑道,“只是還不肯放手,我是說……那塊玉墜。雖然現代的一切對他而言,不過是一場高燒。”

  衛彬忽然覺得一陣不忍!

  “他既然會對你說這些,說明他心裡對你還是有特殊的感覺。”衛彬輕聲道,“畢竟是這麼的事情,如果是全然的外人,辛棄疾一個字都不會提。”

  林蘭默默無語,半晌,才道:“不管怎樣,明天,我就去金兵大營。”

  次日天剛黑,林蘭和一名陳胥手下的死士一同去了金兵大營。

  死士年約四十上下,瘦小枯乾形同棗核,表情嚴肅,不到關鍵時刻永遠一言不發,林蘭甚至有些害怕他。

  這名死士,據說非常得陳胥信任,而且是他手下最厲害的一個,因為他能尋找到進入金兵大營的秘密通道,據他說,此通道是用三條性命換來的。

  進了大營,黑暗中,他們一直無聲前行,死士要把林蘭帶去軍營裡,專司粗重活的婢女住所。

  “還有什麼要注意的麼?”林蘭的聲音有點發抖,直到進來了,她才真感覺到有點害怕。

  “先前交代的,都記住了麼?”死士問。

  林蘭點點頭:“盡量不要開口、舉止動作要小,不要與對方對視目光,還有……”

  “不要弄得太乾淨。”死士低聲說,又看看林蘭,“這樣,就很好。”

  林蘭很想苦笑。

  這是衛彬給她裝扮的,一般而言化妝是為了把人弄漂亮,可這次的使命不同,簡直是怎麼難看怎麼弄。據說平衡處的人全都會這一手,他們必須根據勢態隨時改變妝容。

  等到化妝完畢,林蘭再看銅鏡裡的自己:刮刀臉,眼睛浮腫,又黃又瘦,顴骨高高的,整個一營養嚴重不良……

  “我這一輩子,從沒這麼難看過。”她歎氣道,“醜得都沒法見人啊……”

  衛彬也笑起來:“越難看,就越安全。”

  “這也太難看了……”

  “唔,沒事。”他輕鬆地隨口說,“我可記得你漂亮的樣子呢。”

  那句話說出來,倆人間,又有點沉默。

  “你是怕他看見?”衛彬突然問。

  林蘭低垂眼簾:“他應該……看不見。死士今晚就把我送進大營。”

  “……”

  他甚至都沒有再說一句勸阻的話,林蘭突然想,今晚我這是要去送死呢……

  如果是之前的他,一定說什麼都不肯的,切菜的時候她割傷了手指,他都會捧著她的手,心疼半天,再不準她進廚房。

  林蘭的目光黯淡了一下,又抬起眼睛:“趕緊收拾出發吧。”

  沒有過去了,就是這樣,如今她只是個為國盡忠、大義凜然的女勇士,對辛棄疾而言,國家前途命運才是更重要的。

  她要替他完成這使命。
jjdean 發表於 2018-5-30 17:39
第百二十七章 戰神復活!

  兩人到了婢女們呆的破舊帳篷外,死士先鑽進去,從裡面領出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然後將林蘭介紹給了她。

  “上次我闖進來,差點沒走脫,是晴姑娘救了我。”死士低聲說,“有她照應,恐怕會更利於你的行動。”

  那被稱為“晴姑娘”的女孩,看起來病弱不堪,一雙黑色的大眼睛充滿了驚恐,整個人瘦得要脫了殼。

  “小人先回去覆命。”

  死士交代完了一切,轉身離去。

  林蘭跟著晴姑進了那破舊的帳篷,對方指點給她睡的地方,還給了點吃的。

  那是黴爛破碎的高粱塊,林蘭一口也不敢吃。

  “沒關係,她都去幹活了,等會兒你就說是被抓進來的。”晴姑娘安慰她,“管我叫晴兒就行。”

  這名字,讓林蘭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妹妹林晴。

  看著她,晴兒的神色有點遲:“李大哥說,你是進來做大事的?”

  林蘭知道她說地是那死士。她點頭:“有事在身,我得偷點東西。”

  晴兒有些驚恐:“偷東西?那危險了!被抓著會死的!”

  林蘭沉默了片刻。道:“……留在這兒,做豬做狗,還不如死。”

  晴兒長長地睫毛垂下來了。

  知道自己的話無意中傷了她,林蘭一把握住晴兒的手:“好妹妹,我要弄一樣東西,拿命換都行,這幾日你得幫幫我。”

  晴兒膽怯地看著她,然後,輕輕點點頭。

  後來在交談中,林蘭才得知,這些女孩都是附近村莊裡被抓來的良家女,她們每日的工作非常繁重,得刷洗很多東西中主要是士兵換洗下來的衣物。起初也有金兵侵犯她們,後來這種侵犯太嚴重,死了好幾個人,金兵將領們發覺之後,為了維持軍營正常秩序,下令禁止了此類侵犯,否則繁重的清洗活計就沒人做了,如要發泄,士兵必須去找專門的軍妓。

  “可是如今也不太保險,所以大家每日仍然擔驚受怕的。”晴兒低聲說。

  “怎麼就沒想到逃出去?”林蘭忍不住問。

  “逃?怎麼逃?”晴兒睜著一雙無知的眼睛。

  林蘭低頭看看女孩的腳,是裹起來的一雙蓮足,她微微歎了口氣。

  於是從第二天開始,林蘭便一同參與到這些女孩每日必須的勞作中了。

  她從來沒有做過如此繁重的體力活。之前徹夜攻讀,幫導師整理資料,公司裡為下個月的營銷活動熬夜到淩晨……那些勞累加起來,都沒有如今這種勞作所產生的痛苦龐大!

  她們需要背負幾十公斤的髒臭衣料,還有灰塵嗆得人咳嗽的帳幔,以及染著血跡的可怕布條,上面有腥臭無比的瘡……這裡骯髒透頂,沒有任何現代衛生設備,沒有任何防禦傳染病的措施。

  第一天下來,林蘭只覺得脊梁骨都要斷裂開了!

  而其他女孩兒,卻只是默默忍受,直到孱弱的身體再也負重不了,螻蟻般無聲無息的病倒死掉為止。林蘭驚歎古代女性的耐力和忍受能力,她們看起來沒有一個超過五十公斤的,卻誰都比林蘭幹得更多更勤勞,每日又只有難以下咽的少量粗糧,而這群可憐的女性竟依舊能夠活下來此,林蘭在內心只感到深深的敬佩!

  就在這樣累得無法喘息的日常勞作中,林蘭也有她自己的收獲:她找到了那座置放沙盤的營帳!

  那實在是個巧合,在她和另一個女孩被驅使著,將一床清洗乾淨的毯子送進軍帳時,林蘭一眼就看見了那個巨大的沙盤!

  那個四方的沙盤幾乎占了整個軍帳的四分之三,沙盤之上是無數被人用手堆起的突起。

  這很明顯是一張地勢圖橫交錯的山脈、平原,關隘在眼前完全展開……

  林蘭不懂地理,也能迅速判斷這究竟是何處的地勢,她能肯定這就是辛棄疾和陳胥要的那張地圖的立體樣品!

  沙盤做工極其精致,每一塊陣地上用牙簽大小的旗標上了駐軍地,看樣子小旗的數量就代表駐軍人數。沙盤上,河道清晰可見,山巒也被一一標明,道路指向非常清晰,哪怕是地理白癡的林蘭,也能明白這整個兵力就是對著南方的偏安朝廷!

  雖然只是驚鴻一瞥,林蘭仍然被眼前的一切激動得渾身發抖!離開那座軍帳,林蘭的腦子亂成一團!那天晚上,她整夜未眠,腦子裡一直重複著那個大沙盤……

  接下來的一整天裡,她覺得自己好像被榴彈炮給燒糊了似的,眼前一片枯焦,除了那個沙盤,別的什麼林蘭都看不見了。

  到了夜深人靜,林蘭悄悄離開那頂破帳篷,再度潛入有沙盤的軍帳。她得了好機會,那時帳內無人,林蘭便死死盯著那個沙盤,足足看了半個小時,才離開。

  之後的十多個鍾頭,林蘭始終處於半夢半醒之間,她的腦海裡,不斷重複著沙盤的樣子,沒有紙筆,除了記憶,她做不了任何其它的事情。

  “再有兩次就差不多了。”林蘭想著,又用手指按了按太陽穴,她覺得頭疼欲裂,身體好像完全依靠著本能在支撐。

  第二次仍然很順利,為了以防萬一林蘭甚至隨身攜帶了一大卷沉重的羊皮髒毯子,她裝作要清洗的樣子,趁著四下沒人,又在那座軍帳裡停留了許久。

  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了,忍著各種體臭、皮革臭味和食物腐臭,躺在骯髒不堪的破舊帳篷裡,仰望著頂端破洞處的深藍天空,林蘭默默想著,有了地圖,他們全都會對自己另眼相待吧?

  特別是他,會怎樣感謝自己呢?

  ……

  連續兩次得手,林蘭的膽子越來越大,目前除了沙盤西南的一塊之外,其它的她都觀察到了。

  但是林蘭自己不知道,她的行蹤早已經落入了幾個金兵的眼裡。

  所以當她第三再試圖進入那座大帳時,一個大鬍子金兵迎面衝了出來!

  林蘭嚇得往後直退!那金兵一臉兇狠地逼向她,他手裡擎著一把刀,嘴裡嘰裡咕嚕說著奇怪的語言,林蘭無法辨別,她只能勉強懂不多的南宋官話,金人的語言對她而言,根本與外星語無異。

  見她臉色蠟黃,癱在地上張著嘴無法出聲,那金兵也不再叫嚷,只拍了一下手掌。

  兩個小兵衝進來,用繩索迅速把林蘭捆綁了起來!

  繩索深深勒進她的臂膀,林蘭疼得幾乎要哭出來,但那兩個士兵卻全然不顧,拖著她就往外走!

  他們一直把她拖進一間很小的黑乎乎的軍帳內,然後把她一下扔了進去。

  光線,頓時消失在眼前。

  林蘭終於失聲痛哭起來……

  哭得累了,渾身又倦又痛,林蘭不禁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再睜開眼睛,她覺得渾身又乾又熱,林蘭心裡一慌,這些症狀太像發燒的前兆了!

  自己莫不是要病死在南宋?!

  這念頭一湧上來,林蘭的心開始怦怦直跳!她竭力要自己鎮定下來,這麼危急時刻,慌亂只能使得狀態更糟糕。

  她一面讓頭腦冷靜,一面努力動了一下身體。繩索依然綁在身上,她甚至不能自如轉動身體。

  咬著牙,林蘭開始一點點在地上磨損手上的粗繩,她小心挪動著身體,想感知一下此地有無更多一點工具供自己逃走。

  就這樣邊探索邊努力,又折騰了大半天,捆著的地方火辣辣的疼,林蘭實在累壞了,不知不覺間,她再度沉沉睡去。

  ……有聲音。

  有呼喚她的聲音!

  “林蘭?”

  很熟悉的男子聲音,林蘭倦怠得無法睜開眼睛,她的腦子混亂不堪。

  “……林蘭?!”

  那聲音大了一些,林蘭終於清醒了一些,她費力睜開眼睛,是衛彬。

  “謝天謝地你還活著!”他低聲說“快!趕緊逃!”

  林蘭這才發覺,身上的繩索已經不見了!

  “你是怎麼……”

  林蘭只吐出這幾個字,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沙啞得不似人聲。

  “通訊器沒反應,知道你出了事。”衛彬一把扶起她,“快!馬匹就在外面!”

  林蘭掙扎著起身,她此刻虛弱得像片雲,每一步都像踩踏在棉花裡。

  到了帳外,衛彬用力將她推上馬,然後自己也翻身上馬:“抓緊!一定要抓緊!”

  此時,金兵軍營已經大亂!無數地方燃起了燈火,喊殺聲震天!

  林蘭的手指死死抓著馬鬃!她能感覺到衛彬在用身軀護著自己,馬如疾風往前奔馳,刀光劍影不斷閃動!

  “……要殺人了,閉上眼睛!”

  衛彬的聲音剖開了喧鬧,猶如激光切入煙霧般驚人。

  林蘭嚇得渾身一抖!她慌忙閉上眼睛,蜷縮起身體!

  ……有慘叫聲在她耳畔響起,不斷有熱熱的液體潑濺到她的臉上、身上,可她什麼都不敢看,也不敢動,只用手死死抓著馬鬃,任憑風如刀口,從她周圍刮過去!

  就在這時候,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林蘭差點被那股力量給拽下馬去!她不由睜開眼睛,卻一眼看見一個頭顱都被砍掉一半的死屍,掛在她的胳膊上,那沉重軀體竟還跟著他們的馬一個勁往前拖……

  林蘭尖聲慘叫起來!

  衛彬抬手一刀!利索地砍斷了抓住她胳膊的那可怕手臂,噩夢般的怪力終於自臂膀上消失,林蘭死死抓著馬鬃,她想嘔吐,卻什麼都吐不出來……

  “別鬆手,堅持住。”衛彬低聲道,“就突圍出來了,外面有接應。”

  那一瞬,她怔怔望著衛彬!

  仍然是那張青澀的年輕臉孔,但盔甲上已滿是鮮血,他手中那柄刀,因為砍殺太多,連刀刃都有點卷了……

  雪亮刀鋒,猶掛著絲絲血肉,凜冽夜風中,衛彬擎著那柄刀,神情冷冽剛硬,幾乎都不似他了。

  那是她第一次真正認識衛彬這個人,林蘭至此,完完全全顛覆了之前對這個年輕人的印象!

  ……年輕男子身上那冰冷的、不顧一切的驚人魄力,讓林蘭不由為之深深膽寒!

  《附錄》

  BGM:《劍風傳奇》主題歌forcess,在百度輸入“Forces劍風傳奇”即可。

  裡面金屬相擊的聲音,以及平澤進的嗓音,實在很襯今夜的衛彬。
jjdean 發表於 2018-5-30 17:50
第百二十八章 地圖到手

  林蘭是被衛彬給抱進內院的,早已等候在那兒的大夫即刻進屋診治,一干人等全都在院外等候。

  “……她,有沒有事?”辛棄疾問衛彬。

  衛彬搖搖頭:“人還算清醒,看來也沒受重傷。”

  辛棄疾的表情稍許放鬆了一些。

  “只是……”衛彬繼續說,“似乎她沒弄到地圖。”

  他敏銳地捕捉辛棄疾臉上一閃而過的失望。

  “那沒關係,人命保住就好。”說完又道,“衛兄弟先去歇息吧。我們幾個在此等候即可。”

  衛彬搖搖頭:“我得等阿姊無恙才能安心。”

  年輕男子仍舊一身盔甲,清冷如霜的月色下,辛棄疾能看見鮮血順著他甲冑的邊緣不斷滴落……

  那不是衛彬的血。

  不多時,大夫從屋裡出來,看去竟似面有難色!

  衛彬一陣緊張,慌忙迎上去!

  “大夫,情況如何?”

  那山羊鬍子的醫生看看衛彬,竟然一時沒說話。

  “……難道命都保不住了?!”他一下抓住醫生地胳膊,聲音都變了調!

  “唉,不是,命倒是沒問題。”醫生吞吞吐吐的說完,又看看站著旁邊的陳胥和辛棄疾,那旁邊還有兩名救他們回來的死士。

  “那是什麼問題?”

  醫生索性把衛彬拉到一邊,狐疑的抬起眼睛:“少俠,你真不知道你這位阿姊的事兒?”

  “怎麼了?”衛彬也困惑了。

  “……她有身孕了。”

  靜。

  極端的安靜。

  衛彬驚訝的望著醫生,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這個……呃,眼下只是有點皮外傷,身體也很虛弱,不過性命倒是無憂。”醫生小聲說完,又看看衛彬,“只是,她已有兩個多月的身孕……”

  衛彬猛然回頭看了一眼辛棄疾!

  有什麼東西,在他年輕的心底翻騰了一下!

  轉回臉來,衛彬努力恢復平靜,他拉住醫生,低聲說:“先生事,萬不可張揚出去!”

  醫生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樣。

  鬆開他,衛彬走到陳胥跟前:“大夫說沒事,就是身體虛弱得很,可能得調養兩天。”

  陳胥慌忙點頭:“那就好!這沒問題的,我立即去吩咐下人!”

  “我先去看看阿姊。”

  衛彬掀開簾子,走進屋內。

  林蘭躺在床上,三日不見,她更憔悴了,額上甚至多了一道傷痕。此時,感覺有人進來,她慌忙睜開眼睛!

  “……哦,是你啊。”

  林蘭鬆了口氣。

  “嗯,醫生剛剛看過了,說沒什麼。”衛彬走到她跟前,“地圖的事兒,我也跟辛棄疾他們說了,你沒弄到這也不怪你……”

  林蘭看著他,突然笑起來:“誰說我沒弄到?”

  衛彬驚詫萬分地望著她。

  “喏,全都在這裡頭。”林蘭用手指,輕輕敲了一下自己的頭部,“我記下來了。”

  “記下來?!”

  “那個沙盤,我足足看了三次,除了西北部分的一些細節之外,其餘的我全都記下來了。”林蘭說著,又笑了一下,她努力坐起身,“來,趕緊讓人點燈,把紙筆拿來。”

  “幹嗎?”衛彬神情古怪地望著她。

  “咦?趕緊畫下來呀?”林蘭嗔怪道,“快點吧,時間越久,記憶就越不牢靠。”

  衛彬仍然不動。

  “怎麼了?你?”林蘭奇怪地望著他。

  “你還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事麼?”衛彬盯著她。

  “發生什麼?”她怔了怔,“什麼都沒發生啊?金兵是發現了我,可也沒把我怎麼樣,就是捆了一夜……”

  “你懷孕了。”

  屋裡,死一樣的寂靜!

  林蘭仰著臉,呆若木雞的望著衛彬!

  “剛才大夫告訴我的。”衛彬一字一頓的說,“他說,你已有兩個多月的身孕。”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林蘭,然後,衛彬就看見女人慢慢垂下頭,散亂的黑髮遮住了她的臉孔。

  “……是他的孩子?”

  許久,林蘭默默點了點頭。

  “為什麼不告訴我們?”衛彬繼續問,“如果知道你有孕在身,我們根本就不會讓你過來。”

  “……我自己也不是很肯定。”林蘭低聲說,“用了試紙,但是還沒去做正式的檢查,本來約定要去的,結果那天洽巧你來了……”

  “為什麼要冒這個險?”

  林蘭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也許……也許是因為,我也不肯面對這個事實吧。”

  衛彬死死盯著她!

  “拿紙筆來吧。”她輕聲說,“這才是最重要的。”

  接下來的幾天,蘭始終在繪製那幅地圖。她並不是學地質的,更沒有繪圖經驗,甚至連毛筆都不太會用,但林蘭楞是憑著記憶,一點一點把那個沙盤給畫了出來,其中包括沙盤上的各種標示與說明。

  辛棄疾他們得知林蘭竟把整個沙盤給生生背了下來,大喜過望!陳胥一面吩咐下人好好服侍,又叫自己的妻子親自管理林蘭的飲食,陳家生怕她營養不夠,各種補品輪番上陣。

  這期間,衛彬終守在林蘭身旁,幫她整理畫好的部分,並隨時回答她關於地勢地形的疑問,很顯然,在南宋地理狀況的認知上,他比林蘭專業得多。

  但是長時間用腦,也使疼始終得不到緩解,有時衛彬見她捧著額頭沉默不語,就忍不住勸她休息一會兒,林蘭卻不答應,她害怕自己踏踏實實睡一覺之後,腦子裡的東西就沒了。

  “這沒什麼。”她放下手,故意輕鬆地說,“之前考研,三天能背下一本時事教材——我就是個死讀書的。”

  “你啊,小心步黃蓉她媽媽的後塵……”

  林歎了口氣:“就不能說點吉利的?”

  衛彬起身,給她把燈挑得亮了一些。

  “那麼,如同病補雀金裘的晴雯?這個挺像,嘿嘿。”

  林蘭放下筆,詫異地看看衛彬:“以前就沒人覺得你不會說話?”

  “沒。”衛彬也很詫異,“也沒人敢這麼說——晴雯怎麼不吉利了?”

  “你說呢?!”

  “呃……其實,紅樓夢我還沒看完。”

  “金庸似乎挺熟的?”林蘭嘟囔。

  衛彬想了想:“金庸比曹雪芹強。”

  “……古龍呢?”

  “比金庸更強。”

  “……千萬別告訴我黃易比古龍強。”林蘭扶額。

  “哪裡。”衛彬搖頭,“看小椴我也不看黃易。”

  “就愛武俠?”

  “唔,最近在看蘭曉龍。”

  “……士兵突擊。”林蘭點頭,“辛棄疾中意袁朗。”

  “呃,我喜歡許三多。”

  “……”

  “真的。”衛彬看她一臉無奈,又抓抓頭髮,“對了!吳哲也不錯。最好他倆都在我手裡,這樣打起仗來就比較強了。哦哦,傭兵天下也好看的!”

  “總之呢,男人打群架的小說全都倒背如流,紅樓卻是不肯看的。”

  “再爛的群架也比紅樓好看。”

  “……嗯,曹雪芹在你這兒墊底。真乃天下奇聞。”林蘭嘟囔著拿起筆,又繼續她的冥思苦想。

  後來她終於想得累了,身體熬不住,不知不覺沉沉睡去。

  那時天也透亮了,衛彬拿去她手上的筆,吹滅燈火,又看了看她,然後伸手給林蘭蓋上一床被褥。

  望著沉睡中的女子,年輕男人的表情,若有所思。

  地圖經過兩日兩夜的繪製,終於完成,除了西北角的地方因為沒來得及記,無法繪出以外,包括兵力分布和駐紮地點,全都記錄得詳詳細細,與沙盤無二。

  完工之後,林蘭扔下筆,她累得眼冒金星。

  “……真是要完蛋了。”她喃喃道,“上帝菩薩和真主,請別讓我變成黃蓉她媽。”

  衛彬將完整的圖交給陳胥和辛棄疾,他們高興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有了這東西,這次的突襲定能給韃子一次猛擊。”衛彬道。

  “這全都得感謝令姐捨命相助。”陳胥說,“要不是她甘冒風險,哪裡得來這圖?”

  事實上不止林蘭,那夜衛彬單槍匹馬闖入金兵大營,又救了人出來,重兵把守的軍營對他而言,竟如無人之地,連金人都被震驚了,金宋兩邊,如今全都在談論這個神出鬼沒、所向披靡的年輕人……

  當時僥幸活下來的金兵說,他們目睹了戰神的復生。
jjdean 發表於 2018-5-30 18:04
第百二十九章 一線生機

  之後的事兒也就失去了詳細描述的必要,那一場突襲,抗金者取得了絕對性的勝利,雖然只是分散的民間小股組織,但他們對金兵的每一個打擊點卻是致命的。

  金兵受到了重創。

  辛棄疾說他得將此事上報朝廷,這些抗金義士理應得到官方的封賞,包括林蘭在內,而衛彬則更應該入朝為官,因為他是千載難得的良將。

  衛彬很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大通讚美,然後委婉地拒絕了辛棄疾的提議。他說他不求聞達於諸侯,只想家人平安無事,之前所做的是出於為國盡忠的念頭,但也僅此而已了。

  人各有志,這一點辛棄疾明白,同時他也清楚如今南宋朝廷對抗金事業的懈怠,衛彬這樣的神通之人,不願為官也有他的道理。

  然後他們就開始討論離開此地,回臨安府的事情了,按照辛棄疾的說法,他可以一路護送衛彬姐弟先到江蘇他的官邸,然後再做打算,好歹他也是朝廷命官,地方大員之一,比衛彬他們單獨跋涉要保險安全得多。

  晚上,衛彬和林蘭說起此,那時候林蘭經過幾日調養,身體狀況已經好了許多。

  “眼下就剩那玉了。”林蘭說,“我看看這兩天能否見機提出要求。一旦玉墜到手,咱們就不辭而別,不然真要被他押著去找什麼‘做香油營生的姨父’,可就麻煩了。”

  她這兒急於出謀劃策,衛彬卻坐在燈下,沉默不語。

  “怎麼”林蘭有點奇怪地看他。“發什麼呆?”

  “……你真地打算回去?”衛彬突然問。

  “啊?”林蘭楞了一下。“不然你想留在這兒幹嗎?”

  “我是說,你。”衛彬慢吞吞地說。“真的不想留下?”

  林蘭遲疑的看著他:“什麼意思?”

  “忘了告訴你,上次你申請的許可證,在法律上仍然是有效的。”衛彬說。“所以我來之前,局長也和我談過。說如果你堅持地話,情勢又允許,是可以讓你留在南宋的。”

  林蘭垂下眼簾,她沉默了半晌,說:“可我現在還留在這兒幹什麼?”

  衛彬躊躇了好半天,才十分艱難的說:“我是說,孩子怎麼辦。”

  “……”

  “孩子的生父是他,他理應擔起做父親的責任。如果回現代去,這孩子就沒有父親了……”

  “那你讓我怎麼和他說?”林蘭苦笑,“現在跑去,告訴他:大人,我懷了您的孩子——他難道會相信?”

  “你怎知他絕對不會相信?”衛彬看著她“他沒有告訴任何人昏迷高燒的事情,卻單單告訴了你,玉墜他都拿給你看了,這說明在潛意識裡,他很明白你是誰。”

  林蘭萬分驚訝的望著衛彬!她全然沒有想到這些。

  “我不會將現代的一切告訴他的,其實也沒這個必要。”衛彬繼續說,“但可以將你的來歷告訴他,有選擇性的告知他一部分真相,他會接受你的。”

  “……那我的過去怎麼辦?”林蘭問,“我還依然知道現代的一切。”

  衛彬斟酌了一會兒,決定還是實話實說:“我來之前,隨身攜帶了藥物。當然是在你個人同意的情況下,簽署了協議書之後,可以幫你洗去現代的記憶。”

  林蘭沉默不語。

  衛彬看著她:“……你還愛他,對吧?”

  林蘭沒出聲。

  “既然想和他在一起,如今又有了孩子,再說,現在彼此也不算是陌生人了,遠比當初的條件成熟得多,所以為什麼不試試呢?”

  “他已經有妻子了……”林蘭聲音微弱地說。

  “嗯,不過我不認為你會介意這些。”衛彬說,“他到現在仍不肯放開玉墜和昏迷不醒的事,我想,連他自己都不可能明白自己的執著。”

  林蘭不吭聲。

  “況且日後的事情,誰又說得準?”衛彬看著她,“一旦真把你放在心上了,他的情感生活也自然會發生轉移。難道你還執著名分?”

  “……我曾經想過,回到現代社會生下這個孩子,”林蘭低聲說,“這也是辦不到的事,我一個人,也可以撫養這孩子,我有這個能力。”

  “你當然是有這個能力的。”衛彬說,“可是這孩子,就成了沒有父親的私生子。”

  這三個字,重重打在林蘭的心上!

  “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你是否真以為他的童年就和普通孩子無異了?這種缺失不是成年人缺失錢財或者地位,你明白麼?他缺失的是一個父親!”

  林蘭揚起臉,她又苦笑:“你說話永遠這麼直白。”

  衛彬看著她,他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因為,我就是個私生子。”

  房間,頓時靜了下來!

  林蘭萬分驚詫的望著衛彬!

  “……從小沒有父親,和母親、舅舅在一起生活。”衛彬慢慢地說,“還有兩個姨母。其中一個嫁了很了不起的人,如果沒有那個姨父,或許我的人生也不會如此了。”

  他的語速很慢,似乎在追溯著什麼。

  “我小時候,不知道父親是誰,人家都有父親可我沒有。母親也從不提,好像那對她而言,只是一場可以鬆手放過的玩笑,我不知道她是真的這麼認為,還是故作堅強,不肯示弱。”衛彬說到這兒,笑了一下,“我們家的女人全都如此,看起來柔弱,骨子裡卻不肯輕易對外界屈服,如果能見到我母親,你一定會喜歡她的。所以事實上,我只知道自己姓……姓衛,卻不知道生父是誰。”

  林蘭忽然間,覺得無比難過。

  她看著面前這個年輕人,她曾經一度以為他是驕傲無敵的,因為那次在軍營裡,他展現了驚人的神勇,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如古希臘最美的神祇。

  她從沒想過,這個年輕人也有如此淒然的過去,在他堅強無情的面具背後,林蘭看見了他脆弱的一面……

  “後來,我去見了父親。那時我已經很大了,成年了。”衛彬說著,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父親當然有他的妻子兒女,盡管他當時對我……呃,對我很恭敬,但那始終不太對勁,你明白麼?”

  恭敬?這個詞怎用在這裡?林蘭微微一楞。

  “那是他的家庭,我這個憑冒出來的成年人,已經不是他的兒子了,無論我多麼有出息。”衛彬說“他們的世界又溫暖又快樂,可我進不去。我甚至連偷窺一下他們天倫之樂的機會都沒有。就算後來始終把異母弟弟帶在身邊,裝作是毫無嫌隙的一家人,也不成。那個位置,空缺了那麼多年,我最需要父親的時候他卻不在場,成年之後,再怎麼大張旗鼓的補救也晚了。雖然舅舅竭盡所能承擔了一部分本該屬於我父親的義務,這讓我非常感激他,他畢竟是舅舅——我說這些的意思,你可明白?”

  林蘭默默點點頭。

  “我到現在還時常發傻,幻想父母能在一起,哪怕父親已經有他的妻子了,至少那樣我還有一個父親……”

  “……”

  “如果真的已經不愛他了,我也不會給你說這些,我只是……只是很不喜歡看著人違背自己的心。”衛彬說罷,又微微一笑,“真奇怪,我從來沒把這些告訴過別人,連舅舅都不知道我的想法,包括我那個偉大的姨父,他們覺得我的生父沒太大出息,因此都以為我不會太在乎,不,應該說他們全都希望我不在乎,可是很不幸,我在乎的,而且十分在乎。我父親的確是個無用的小官僚,甚至連我都可以瞧不起他,但不管怎麼說,他都是我父親。”

  林蘭苦澀的笑道:“也就是說,如果我不留下來,孩子往後也會如此怨我?我以為你一直是反對我留下的。”

  衛彬一楞,他搖搖頭:“那不是如今,此時也不比彼時,那時你要是跟著過來,他一定不會把你當一回事,你也會因為過度困惑最終喪失感情,到時候你們倆就都會變得一無所有了。但是如今狀況完全改變,你們之間已經出現了新的基礎,如果到這時,還一味抓著什麼女權思想而罔顧真實內心,那就可笑了。那就變得教條了,你懂麼?”

  林蘭默默點點頭。

  “我所反對的,並不是留或者走這種浮於表面的事,留或走都不成問題,我討厭的是教條,極端的討厭:同性戀也好異性戀也好,男性至上也好女權主義也好,或者傳統守貞與性解放之類……其實什麼理論都是一回事,廣泛而言,每一種理念我都認同它的價值。”衛彬停了停,又說,“可事實上,沒有任何一種理念是高級全面到適合所有狀況的,它們於人類歷史中次第出現,作用只是在補完人的思維,竭力讓人去貼近自己的內心本體。僅此而已。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能夠選擇。所以重要的不是你所抱持的理念,林蘭,重要的是你此刻的真實感受,從心理到肉體的感受。你明明想和他在一起,甚至可以連性命都不顧……要不是親眼看見你到了這個地步,我也不會提這種建議。總而言之,不要睜眼說瞎話、欺騙你自己的心。”

  林蘭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我一直覺得,你這人冷靜得讓人害怕。”

  “我?”衛彬驚訝的眨眨眼睛。

  “你看什麼都那麼清晰透徹,也足夠有能力掌控一切。”林蘭懶懶倒在床上,手指揪著垂幔,“可是我做不到,我……沒你那麼強大。”

  漫長的沉默。

  “那麼,還是那句話,尊重你自己此刻的感覺好了。”衛彬突然說,“別告訴我,你這許多天費盡心血,只為了保衛河山或者拯救地球,你又不是南宋版的鹹蛋超人。”

  林蘭說不出話來,她呆呆望著頂端的帳幔,剛才衛彬說的那些,句句打在了她的心上。

  “當然,一切決定權都在你手上,我也不過是從旁人的角度表達自己的看法。”衛彬說,“你到底最在乎什麼,也只有你自己明白的。”

  然後,他說完這些,就起身出了房間。

  次日,林蘭找到衛彬,她說她已經決定了。

  “我決定留下來。”她說,“所以,幫幫我。”

  衛彬靜靜望著她,然後輕輕點頭:“好。”
jjdean 發表於 2018-5-30 18:19
第百三十章 準擬佳期又誤

  那是涼爽舒適的秋天,正適合遠行,臨行之時陳胥贈了衛彬他們價值可觀的盤纏,因為他發現衛彬與林蘭身上並無多少財物。

  “拿著吧!”他說,“比起你們做的事情,這點錢又算什麼?”

  但事實上,就連陳胥贈與的錢財,他們也沒有地方花,因為一路上所有的花費,全部由辛棄疾負責。

  “錢總還是有一些的。”辛棄疾苦笑道,“得蒙聖上不棄,這兩年在兩湖地方,四處做安撫使、轉運使,家資倒是頗豐。”

  他這自誇說得形同自嘲,十分苦澀。

  衛彬知他心中鬱結,辛棄疾在江蘇呆不了多久了。接下來,他又將會被朝廷派去湖南。之前所作的《議練民兵守淮疏》已被廣為傳頌,其中對戰爭形勢的精辟分析和實際有效的應對方案,甚至放進現代公文中也毫不遜色。這個人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真是個全才,在湖南期間,辛棄疾曾創辦過一只兩千多人的飛虎隊,但他堅持練兵抗敵的措施,惹怒了芶安的朝廷,最終落得個賦閑在家的下場……

  就算解職賦閑在家,辛棄都不停的上書,不停的嘮叨,早就不想打仗的南宋朝廷,對他這個超級工作狂,除了一個“煩”字再無別的感覺。國有危難,招來用兩天,朝有謗言,就又被丟開不用,這就是他整個人生的基本節奏。

  “反正事情不是做給朝廷看的。”衛彬說,“百姓受益才是第一位,實在連給百姓做事的資格都沒有了,就再說。”

  “到時候,就回去賞花吧。”林蘭歎了口。

  “君恩重,且教種芙蓉!”他說完,又苦笑,那是辛棄疾詞裡的一句話,其中充滿了憤懣。

  不過這幾日,好在有衛彬姐弟伴隨身邊,三人談古論今,走走看看,倒也愜意。

  一路上,林蘭一改之前寡言罕語的謹慎姿態,開始參與到他們的討論裡。這也是衛彬的主意。他說林蘭得想辦法給辛棄疾留下深刻印象,這樣到了分手時,才有機會提出留下的要求。而對於林蘭,這並不是多麼難做到的事情。

  她完全了解這個男人,他們曾經共榻五個多月,期間有過無數次徹夜長談,她清楚地知道他喜歡聽什麼,不喜歡聽什麼。明白他內心真正的想法,她甚至了解他的口味和癖好。她小心翼翼接近辛棄疾的內心,又萬分注意不留下絲毫痕跡。而這每每讓辛棄疾十分驚奇。他稱林蘭為“摯友”、將其引為知己。還以為是自己之前大意疏忽,沒能發現林蘭這決不遜色於鬚眉的女才子。

  林蘭後來悄悄對衛彬苦笑,她說這全都是近半年惡補起來的國學知識。“不然怎麼能和他平等對話呢?就算是商科學生。我也不想被他看蠢了。”

  而每到這時候,衛彬都會沉默不語。那倆人談得越熱烈就越沉默,仿佛要從三人舞臺上慢慢退下去似的。

  那的確是個小舞臺。不恰當的比喻就如同:辛棄疾是主持人,林蘭是協助的女助手,衛彬則是使氣氛更好的特邀嘉賓。三個人在一起便是如此。

  但事實上,辛棄疾仍然更加看重衛彬,他仍舊沒有死心,之前襲擊金兵的戰役中,衛彬出色的軍事才能讓辛棄疾過目難忘,他敏銳的覺察到,衛彬絕對是個懂得打仗的人,因此他很希望衛彬能夠做他的入幕之賓,甚至願意不惜被同僚詬病,力薦衛彬去做更高的官職。他常說自己結識這對姐弟太遲,早些年認識就更好了。

  表面看上去,似乎衛彬他們的計劃進行得很順利,辛棄疾對他們如此重視,甚至不希望他們離開。可實質上,三個人卻進入了一個更加詭異的膠著狀態……

  辛棄疾真正重視的是衛彬,而不是林蘭,他想要得到的是一名軍事奇才,而不是一個妻子,林蘭日漸看清了這一點,她甚至懷接下來,就算衛彬直接提出讓辛棄疾納她為妾……不,或許叫他停妻再娶他都能答應,而條件則必然是要衛彬也跟著留下來,為他的大宋效忠。

  可這究竟算怎麼一回事呢?林蘭為此苦惱不已,她甚至都不能確定辛棄疾的內心,還留存了過去的情感沒有,也越來越鬧不明白自己到底在追求什麼,難道只是想給孩子一個父親麼?

  這是何等難受的感覺!

  她依然還愛著辛棄疾,甚至肯丟開一切理智和過往,為他犧牲最捨不得的那一部分……

  但眼下這男人,真的就是當日捧著她的臉,信誓旦旦說要相愛三世的那個辛棄疾麼?

  還是說,陷在高熱的夢裡的那個,只是自己而已?

  ……

  這些疑慮,林蘭甚至都不能說給衛彬聽,她覺得人家小夥子為她已經做的夠多了,怎麼能樣樣事情都找人家的麻煩?本來是兩個人的私情,藕斷絲連想要再續前緣,現在卻把外人也攪和進來了,三人熱鬧攀談時,她總是會感覺到衛彬的漸漸沉默,那種仿佛要退出去的封閉,讓林蘭覺得格外尷尬……

  這樣反覆思忖著,他們終於到了江蘇境內,辛棄疾的官邸所在處,辛棄疾不願他們住客棧,仍然把衛彬他們請進了自己的宅邸。

  也是那日,林蘭終於見到了辛棄疾的妻子惠娘。

  這個名字,曾經反覆縈繞於她的腦海,她曾經無數遍模擬自己和這個女子會面的場景,也曾暗自揣測她究竟是何等人物,能嫁給南宋最偉大的詞人……

  但林蘭卻萬萬想到,自己竟然是以“女英雄”的身份,來到了這個女子的面前。

  事實上,惠娘並不是驚豔俗的那種美女,她給人更多的感覺是成熟與平和。年齡上,她與林蘭幾乎相當,但溫婉安詳的姿態中,卻透露出一個大家庭的女主人才會有的篤定和自若。

  當晚,林蘭沮喪的對衛彬說,她有潰敗的感覺。

  “這不太對,我……我說不太清楚,可這有不對。”她低聲說,“我好像來錯了地方,走錯了房間。這個家已經不能再多一個人了。”

  衛彬靜靜看著她,半晌,才說:“你感到自卑?”

  林蘭揚起臉,看看他,又低下頭:“我不想淩駕於她,可也不願意讓她淩駕於我。另外聽說他還有三個小妾,最後一個,還是幾個月前剛娶的。”

  衛彬沒做聲,他的表情有些複雜難懂。

  “我可能……還是沒做好充分的準備。”林蘭歎了口氣,“對不起,把你也拖進泥裡來了……”

  “道什麼歉呢。”衛彬突然悶悶地說,“我並不想你這麼為難,我本以為……你來到這兒會快活一些。”

  林蘭笑起來,她說:“小衛,你真是個好人。”

  “……這種評價讓人不快。”他蹲下身,把弄著手中的一柄彎刀,“也許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林蘭沒說話。

  那時候,倆人在林蘭就寢的西廂房門口臺階上,面前院落的青石,鋪灑著淡淡的月光。

  “可是,我也的確很快活。”林蘭輕輕笑了一下,“看著他,我就很快活。”

  衛彬靜靜凝視著她。

  “聖經上說,女子是由男子的一根肋條做成的。”林蘭突然說,“這個,記得吧?”

  “嗯。但是現在,很多肋條自己跑得挺歡,好像並不需要一個身體。”

  林蘭大笑!

  笑完她又說:“我看到這裡就想,那麼,我也是一根肋條了?”

  “……瘦了點。”

  “嗬嗬,按照宗教的說法,我們這些肋條無論跑得多歡,內心有多麼的驕傲,大概最終,都是為了各自的主人而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吧?為了某個人而忙碌、欣喜、或者痛苦,還成日為家為這行為尋找理由,最好的理由就是愛情。”林蘭攤開手掌,看看掌心紋路,“喏,愛情線又長又細。唉,還亂成一團麻。”

  衛彬默默聽著,忽然說:“Love is Blind。”

  “……嗯。Blind。可包括我在內的這些盲目的肋條,為什麼非得愛成這樣子呢?這問題曾困擾過我良久。後來我才明白,只是因為他是他,而我是我,就這麼簡單。”林蘭輕輕籲了口氣,“他是我丈夫,事實是如此,在我承認之前,我們已經變成這樣了,沒有人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它自身也沒有辦法解釋,甚至,根本就沒有和人家解釋的必要。”

  林蘭的聲音,深情繾綣,卻又擲地有聲。衛彬聽得有點發呆。

  林蘭的眼眶泛著潮濕,她投向夜空的深情凝視裡,有漫漶的輕愁。

  “過去的事,我丟不開。就算那只是他的一場夢也好,我覺得自己好像在用力把他往這個夢裡拉拽,我覺得自己又傻又可悲,卻沒法停下來。”林蘭低聲說,“本來應該是落子無悔,我曾經和蘇虹說這才應該是我的人生,她卻說,我是個驕傲的傢伙。她說我的驕傲勝過了我的愛,看來,她還是說反了。”

  那之後,倆人有很久沒有誰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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