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別拿穿越不當工作 作者:樓笙笙 (已完成)

 
theo0929 2016-6-13 13:32:4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9 133503
theo0929 發表於 2016-6-13 15:07
第三十章 橫掃眾人的「小白」


他起身奔去自己辦公室打電話,剩下的人則繼續「審問」--

  「現在,我們有好幾個疑問,想一一請教謫仙您。」方無應說。

  李白點頭:「我也有疑問想請教各位。」

  「行,我們一問換一問。」方無應說,「首先,你是在哪兒,怎麼碰見王勝平的。」

  「最開始的事兒,我記不太清了。」李白揚起頭,目光投向遠處,「當日我在永王麾下,正遇到兵變,軍中大亂,我……好像一腳踏空,跌進一處黑暗之所。再睜開眼睛,我坐在路邊上。」

  「哦,原來是李磷那檔子事兒。」方無應說,「安祿山那事兒過去沒多久?」

  李白點點頭:「正是。我坐在路邊,一身泥濘,王勝平正在一旁修車,他見我狼狽,所以上前詢問。」

  「原來你們是這麼認識的?」方無應說,「於是他就邀請你坐他的車了?」

  「沒錯。接下來該我問了:你們幾位,看樣子都會長安話,我在此處從未見過能說長安話的人,為什麼你們都會?」

  「因為我們專門學習過長安話。」方無應笑道,「而且還通過了考試。好了,我繼續問:你說他們聽不懂你說話,為什麼你能聽懂他們說話?」

  「也不是完全聽不懂,王勝平一開頭也聽不懂我說話,後來說了兩三日,他就能明白許多了。我也同樣是反覆聽了兩三日,才能聽懂此地語言。」

  「原來是這樣,那你和王勝平說了什麼?」

  「我說的話,起初他不懂,所以我拿木棍在地上寫--此處土地甚硬啊!想找塊軟一些的都很難。」

  「那叫水泥地。你告訴了他什麼?」

  「我告訴他我姓李名白,他聽後大樂,說我這種連……連報紙都看不懂的人能叫李白,那他就能叫杜甫,唔,我不知他這是何意,子美小友我也只見過一面……」

  「他那是在開玩笑。」

  「他在打趣我。後來我明白了。他說他叫王勝平,家中務農,偶爾跑運輸--就是那鐵坐騎的營生。我倒要問問各位了:這鐵座騎為何能日奔千里?」

  方無應愣了一下:「呃,因為它灌了柴油。」

  「灌了柴油又為何能日奔千里?」

  「柴油能燒啊!油能燒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麼?」

  「油能燒,和日奔千里又有何聯繫?」

  「油能燒,它就能有推動力,柴油車裡有柴油發動機……」

  「何為發動機?」

  「發動機就是,呃……」

  「既然燒油,為何不見火光?」

  「它不是像普通燒油那樣的燒法,它只是做一個熱能轉化……」

  「何為熱能轉化?」

  「……」

  蘇虹同情地看看抱住頭的方無應:「……你認輸吧。」

  「你們往後慢慢給他補吧。」方無應放下手,「李白,你先別抓著我問柴油機!我得先問問你,那家質捨的名字,你還記得麼?」

  「記得,上書金耀二字。」

  「行,金耀典當行,這個記下來可以去問了。」

  「可我還未問完……」李白還想說點什麼,方無應站起身,「你剛才問了很多啦!」

  他有點不爽地走開了,李白一臉愕然:「此人為何拂袖而去?」

  「因為他回答不上來你的問題。」蘇虹坐下來,嗤嗤笑道,「你讓方無應很沒面子的。」

  「那人叫方無應?」

  「是的,我叫蘇虹,剛才離開的叫雷鈞,還有這位,武海潮。」

  蘇虹用鋼筆,一一把名字寫了下來,給李白看。

  「那你是怎麼會開車的?」蘇虹問,「雖然沒有駕照還撞了警車,可你是怎麼會開車呢?」

  「跟著王勝平學的。」李白笑嘻嘻地說,「他在駕車,我就在旁看,有的時候他還給我講一講。」

  「就是說你根本沒進過駕校?那你還敢喝酒?!」

  「不喝酒怎麼有勁駕車?」

  「……」

  雷鈞匆匆從辦公室裡出來:「王勝平找到了,他不知道李白開走了車,還以為自己的車被盜,就打了110……」

  「被盜?!」李白的眼睛都瞪圓了,「怎麼能說我偷他的車呢?!」

  「他不知道是你開走了呀。」雷鈞擺擺手讓他安靜下來,「人家王勝平擔心你的下落,所以一併報官府了--他以為你根本不會駕車。」

  「哦哦,那他現在怎麼樣?」

  「他身體沒事了,就是擔心車還有你,很緊張的樣子,據說聽見你和車都沒事,人家激動得都哭了,一疊聲感謝黨感謝政府感謝cctv……」

  「你這兒新聞聯播呢。他到底是為車哭還是為人哭?」蘇虹嘀咕道。

  雷鈞不理她,又對李白說:「他擔心你到處跑,不知個輕重……」

  「我怎會不知輕重?!」

  「……你不是連報紙都看不懂嘛,不是連手機都不會用麼?110是啥,你知道不?」

  李白髮了會兒呆,才勉強嘟囔道:「可我踏遍大唐萬里河山……」

  「對了,我倒是好奇。」雷鈞笑道,「詩仙,你是怎麼找到去洛陽的路的?」

  「問唄,問不懂就拿筆寫。反正我知道得往西南,世道改了,天地星辰卻沒改。有人給指了道,說那叫『高速路』,那我就上高速路。」

  方無應走過來:「行了,公安局把王勝平的電話轉咱們局來了。李白,來,接電話。」

  看著方無應把李白帶走,雷鈞才壓低聲音和蘇虹他們說,其實王勝平以為李白偷了他的車和農具跑掉了,正後悔自己所托非人呢。

  「他怎麼能這麼想?」蘇虹很生氣,「人家李白賤賣了友人遺物,非親非故的拿錢給他繳住院費,他卻認定人家偷他的車和農具,這叫什麼事兒!」

  「他說那輛福田小卡才買沒多久,加上兩台新農具,差不多得十萬了,住院費才多大一點兒啊?撐死兩、三萬。兩相一比較,他擔心自己受騙,也挺自然。」

  「李白背著他滿世界找醫院的事兒,他忘了?真要是騙子,李白能費這力氣麼?這個王勝平,總把別人想成壞蛋……」

  小武插嘴:「可王勝平一開始也是信他的嘛,還帶他坐車,給他找住處。」

  「蘇虹,你可以說現代人喪失了古人的淳樸,但是現代人會變得這麼精明勢利,也是被現代的環境所逼迫。」

  「可要是讓李白知道,他肯定心裡難受。」

  「所以我不就只跟你們幾個說嘛。」雷鈞笑,「人家詩仙好容易來咱們2009年一趟,咱不能讓他帶著個壞印象走。」

  「頭兒,你這是護短,而且還厚古薄今。」小武笑道,「現代不一定全壞,古代也不一定就全都好。」

  雷鈞輕拍了一下小武的肩膀:「書獃子,咱這是臨時接待,大家不都希望客人看到好的一面?家醜不可外揚。」

  小武和蘇虹靜下來了,他們心情複雜地聽著裡間辦公室傳來李白的聲音,那傢伙似乎還和王勝平談得挺歡,語調裡,充滿久別重逢的驚喜和關懷。
theo0929 發表於 2016-6-13 15:10
第三十一章 我欲因之夢吳越


當晚,雷鈞和方無應帶著李白去了食堂,讓李白吃了個飽。

  「你們這兒的飯食,初嘗十分味美,久而久之就覺得膩。」李白說,「油鹽佐料放得太多,菜蔬鮮甜都嘗不出來了。」

  「你說你吃個食堂這麼挑剔。」方無應敲敲他的碗,「食堂是管飽的地方,你也不看看每個菜的價格。」

  雷鈞端了杯茶過來,放在李白面前,「三百多的明前玉露,老貴老貴的,詩仙嘗嘗吧。」

  李白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半晌,皺起眉:「你上當了,這不是好茶。」

  雷鈞大驚:「怎會?!我可是在商場名茶專櫃買的!」

  「茶質不純,有腥腥鐵銹味兒。雖是明前玉露,但其所生之地必已污糟不堪……」

  蘇虹上前打斷他:「行了行了,再說下去,連汽油味兒都能被他嘗出來。」

  「現代社會污染嚴重。」方無應打著哈哈,「人人都挑剔,大家就喝風吃煙吧。」

  「可惜了,時間不太夠。」雷鈞說,「不然真帶他上好菜館搓一頓。」

  「何為時間不夠?」李白抬頭問。

  「就是說,明天就得把你送回唐朝去了。」蘇虹解釋道,「你不是這地方的人,對吧?從哪兒來,我們還把你送回哪兒去。」

  「不行!」

  李白的斷然拒絕,把所有人都震驚了!

  「我要留在此地。」李白繼續說,「我暫時不想回永王麾下,打算就在此地遊覽。」

  「遊覽?!你在這兒遊覽個什麼?」

  「此地甚是奇異,和大唐風土截然不同。」李白笑嘻嘻地說,「我還沒有看夠……」

  「唉喲我的詩仙爺爺,你不回去你想怎麼著?」方無應說,「別出么蛾子!這兒可不是你的盛唐!」

  「我知道這不是大唐,你們這兒比大唐晚了一千多年。」李白慢條斯理地說,「既然闖來了此處,我就必然要弄個明白!」

  「你怎麼知道現在比大唐晚了一千年?」蘇虹很好奇。

  「我問過王勝平,又問過那名攔下我鐵坐騎的官吏,他們都說,大唐已經過去了千年。」李白說,「原來爛柯山竟在此地,我萬萬沒想到啊!」

  「這兒不是爛柯山。」方無應懶懶揉揉眼眶,「詩仙,謫仙,太白同志啊,你這樣讓我們的工作很難開展,你這屬於妨礙國家公務!」

  「我覺得我呆在此地,並不妨害各位呀……」

  「你根本就不是這兒的人,呆在這兒不是給全國人民添亂麼?」雷鈞也忍不住了,「再說,難道你想老死客鄉?我們這兒可不是埋而是燒!你想燒得屍骨無存?!等到把你燒成灰,你妻你兒,他們得多難過!」

  最後這句似乎打動了李白,他畢竟有妻子兒女在大唐,最後,李白點了點頭:「好吧,那……我就在此呆一段時間再回去。」

  「不行,你明天就得回去!」

  李白非常不滿地看著方無應。

  「是的,你只能呆一夜。」雷鈞說,「放心,我們的客棧很不錯,三星水平是有的……」

  「既然如此,我不想住客棧。」李白突然說,「我要和你們住在一起。」

  「那怎麼成!」蘇虹說,「我們都各自有家的。」

  「為何不行?」李白笑道,「誰家有空地,容我借宿一夜又有何不可?」

  蘇虹搖頭:「反正我家是絕對不行的。」

  小武舉手:「和我一塊兒住宿舍吧!呃,我今晚值班回不去,詩仙,咱今晚可以論詩通宵!」

  李白一聽就搖頭:「不要,又論詩?難得觀光一晚上……我才不幹!再說你們現代人都不通文墨,寫的玩意兒狗屁不通!簡直糟蹋紙張氣死神佛!我才不和你們論詩呢!」

  「……」

  雷鈞卻道:「你這邊宿舍就一張單人床,李白這麼大個子,真要過去了往哪兒塞他?難道把堂堂詩仙塞你床底下?」

  蘇虹聽得起雞皮疙瘩,她使勁揉揉胳膊:「不然去方無應那邊吧?控制組的宿舍是上下床……」

  方無應哼哼冷笑,並不答話。

  雷鈞見狀,歎了口氣:「來我家吧。不好意思沒有客房,和我同一間,當然,如果你要求留下,就得戴上這個。」

  他說完,拿出一個紫色塑料手環,看樣子很像麥當勞附贈的運動手環。

  「是什麼?」

  「說白了,和野地追蹤大熊貓所用的儀器是一樣的。」

  「大熊貓?」李白好奇,「那是什麼?」

  蘇虹拿過新聞雜誌,翻開贈送台灣熊貓的新聞,指給李白看。

  「啊!這個我見過!」李白說,「見過好幾頭,很凶悍!我跋涉蜀地時,經常看見它們的蹤跡--這就叫大熊貓?」

  「嗯,但是現在它很稀少了,已經成了國寶。」蘇虹說,「輕易是見不到的,想見就得給銀子。」

  「早知如此,當日我該抓來一頭……」

  「可以考慮共同展覽:熊貓與詩仙。」蘇虹哈哈大笑,「不知是詩仙值錢還是熊貓值錢。」

  「哼,還不如從唐朝來頭熊貓呢!」方無應站起身,嘀嘀咕咕走掉了。

  關於李白暫留的問題,凌涓最終還是同意了,主要是考慮到李白此人並無危險性,不是為逃亡以及蓄謀復仇才留下,他純粹是出於好奇。

  「他住你家,方便麼?」凌涓問雷鈞,「蕾蕾也在家呢。」

  「蕾蕾有自己的房間,躲進去誰都不理。」雷鈞說,「我也就提供個食宿,不麻煩的。」

  凌涓笑道:「其實想想,也很難得--誰能與詩仙同榻?」

  「我對詩人不太感冒。」雷鈞聳聳肩。

  「方無應為啥不肯答應?」凌涓問,「他又沒家累,正好帶著詩仙玩。」

  「不是一類人。方無應受不了李白這種過分天真的性格,一塊兒呆久了他就抓狂。」

  凌涓若有所思點點頭:「那算了,雷鈞,你就對人家多點耐心。」

  「局長,還真把人當大熊貓了?」

  凌涓笑了笑,彼時斜陽愈淡,窗外人聲漸起,快到下班時分了。

  局裡同意了李白留下的要求,但是要求將他的長劍暫時沒收。

  「這是法制社會,不能拿著管制刀具滿世界亂跑。」雷鈞將李白帶到車前,自己拉開門坐上駕駛座,又從窗口看看李白,「愣著幹嗎?還不上車?」

  「不能……不能讓我開麼?」

  「不行。」雷鈞斷然拒絕,「我還想多活兩年呢。」

  李白悶悶走到車旁,拉開門坐上副駕駛座:「可我會開車呀。」

  「不是踩了油門往前跑就算會開車了。」雷鈞慢條斯理地拽過安全帶,「我問你,卡車後面那一排小燈,你都懂是什麼意思麼?」

  「卡車?」

  「禁止停車的指示牌長啥樣兒,你知道麼?」

  「呃……」

  「還有,馬路中間的雙黃線是什麼意思,明白麼?」

  「這……」

  「就你這樣還開車呢?沒把車開到樹上真是奇跡。」雷鈞歎口氣,「把保險帶繫上吧。」

  「為何還要系這條帶子?」

  雷鈞乾脆彎下腰,替李白扣上保險帶:「你現在坐的位置叫Suicideseat,就是說,撞車事故里最容易死亡的座位,俗稱自殺座。所以哪怕你不系,被官吏們發現也是要責罰的。」

  一切妥當,雷鈞發動了車,沒多久,老舊的富康就混入了回家的浩瀚車流之中。

  李白盯著窗外,他眼神中的驚奇已經消失了,只是仍然感覺到有趣。

  「喜歡這兒麼?」雷鈞問。

  李白卻答非所問:「雷兄,你剛才提到法治,是不是法家提的那個法治?」

  「不太一樣。法家重刑,嚴苛寡恩,現代刑罰除死刑外,沒有肉體折磨。另外,古代法家是不許民議法的,現代則人人可議論法律。古典法家輕民愚民,現代嘛……總比那時候好一點了,剩下的,今晚你自己看書吧。」

  「雷兄,你家有何人?雙親都還在麼?」

  「父母不在此地,在西安。我嘛,好多年沒回去了。家裡有個女兒,今年十五歲。」

  「哦哦,嫂夫人也在家?」

  雷鈞不語,過了會兒,才道:「她杳無音信好多年了。」

  李白看他神色沉鬱,也不敢再多問。

  到家,蕾蕾已經回來了,她有些詫異地望著父親帶回來的李白,目光主要集中在李白盤起來的長頭髮上。

  「是我朋友,搞藝術的,今晚借住咱家。」雷鈞低頭換鞋,又給李白找了雙拖鞋。

  雷蕾在一邊咧咧嘴:「呃……叔叔好。叔叔貴姓?」

  「呃,我姓……」

  「姓李,叫……呃,叫李小白。」雷鈞打斷李白的話,「所以你就叫他『小白叔叔』--別笑!懂點禮貌。」

  蕾蕾一臉強忍,倒是沒笑出聲來。

  「還有,蕾蕾,小白叔叔從鄉下來的,很多事情都不明白,問到你就耐心解答,不許嫌煩。」

  雷蕾終於笑出來:「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在路上,雷鈞就叮囑過李白,不許告訴外人他是唐朝人,「這是機密,如果說出去會引起很大的麻煩。」他十分嚴肅地說,「就算是我女兒,也不能將真相告訴他。」

  彼時,雷鈞還未想到過,他擅自改動李白的名字,對喜歡蠟筆小新的女兒來說,有多麼不妥,因為那晚上作業做完之後,雷蕾竟然真的會去看蠟筆小新。

  所以,直到李白告辭,他始終對自己竟和一條狗同名而耿耿於懷……
theo0929 發表於 2016-6-13 15:13
第三十二章 小白也有戰敗時


 客廳裡,花瓣形狀的吊頂燈溫柔的投射下一圈淺淺的橘色光暈,三個人的晚餐桌,兩大一小,全都用萬分期待的目光盯著中間的火鍋蓋。

  「天還沒冷就吃火鍋,好像早了點……」雷鈞咳嗽了一聲。

  「已經深秋了,早什麼呀?」蕾蕾站起身,把佐料和醬汁分別倒入三個碗,又分好了香菜,「小白叔叔,如果覺得味道不夠就自己加。」

  「多謝!」李白興致很高,「好久沒吃羊肉了!」

  「先說好,不一定讓你滿意啊。」雷鈞笑道,「如今的食物不比當年,總會有點污染的,奶粉有污染,蔬菜有農藥,肉有注水……」

  李白一副聽不明白又很想明白的表情。

  「唉呀不要講這些了爸爸,精神壓力大了更容易長癌。」雷蕾盯著鍋裡的湯,一看見翻泡,趕緊動手,「開鍋了,放東西!」

  「好久沒三個人吃東西了。」一邊涮肉,蕾蕾一邊嘟囔著,「上次是拉了小武叔叔來過年,今年過年,又不知道能拉誰來。」

  「吃了飯趕緊去做功課。」雷鈞打斷女兒:「期中考試名次別再掉下來。」

  雷蕾一聽這話,忽地把碗往前一推!

  「我不吃了!」

  李白和雷鈞都怔了,呆呆看著她!

  「煩不煩?!你煩不煩啊?!吃個飯就說考試考試,叫人吃什麼都沒胃口!」

  小女孩一通尖叫,做父親的感覺面子頓失!

  「雷蕾!客人在這兒呢,你還叫那麼大聲!」雷鈞將筷子重重放在桌上,「有沒有點禮貌?!」

  女孩筆直坐在座位上,臉漲得通紅,胸脯一起一伏!

  李白有點看不過去,他拽拽雷鈞袖子:「小兒女總有嬌嗔之時……」

  「把筷子拿起來,繼續吃飯。」雷鈞的聲音很低沉,裡面隱含著警告的味道。

  雷蕾瞪了父親半晌,終於還是撿起筷子,一聲不吭地吃東西。

  見女兒這樣,雷鈞有點心軟,他想了想:「我知道,初三壓力很大,你心裡煩。但是蕾蕾,盡量不要把火發到不相干的人身上。」

  「那你叫我把火發誰身上?」蕾蕾恨恨地說,「發到帕斯卡身上?牛頓身上?還是李白身上?」

  雷鈞清清楚楚感覺到身邊的李白打了個嗝,並且他斷定李白並未吃飽!

  「……特別是語文,如果教科書改革,我堅決要求刪除兩個人的文章,一個是魯迅一個就是李白!魯迅就不提了,至少他寫的字兒我都還認識,句子我也都懂,就是段落分析很要人命,可是李白呢?天哪!那個什麼『海客談瀛洲』,別說背誦,就算讀下來都會斷了氣……」

  「雷蕾!」

  雷鈞一聲暴喝,把女兒嚇了一大跳!

  雷蕾眨了眨眼睛,茫然望著父親:「……怎麼了?」

  眼看著雷鈞要發火,李白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雷兄,沒事沒事。」李白一面按住發作的雷鈞,一面衝著雷蕾乾笑,「繼續說,繼續說。」

  雷鈞情急,「你還叫她說什麼啊?!」

  「怎麼啦?怎麼就不能說了?」一看客人幫著自己,雷蕾倒來了勁兒,「又沒說錯,我真搞不懂,李白沒事兒寫這麼長的詩幹嗎……」

  「呃,也許是因為,他覺得他看見華夏景色壯美,所以……」

  「景色壯美沒問題,可他幹嗎寫那麼長?」蕾蕾一句也不饒人,「就那個海客談瀛洲,你看看,裹腳布似的,我到現在連標題都忘了……」

  「夢遊天姥吟留別。」李白一臉低頭認罪的沮喪表情。

  「哦對,就這個,還不是啥壯麗景色呢,就他做的一個夢!天啊一個夢!真氣人!這傢伙做個夢都要害人!」

  「可這個夢也很美……」李白努力分辨,他都快哭出來了。

  「夢他寫那麼老長幹嗎?再美也是夢,再美也是瞎編!」

  「蕾蕾!」雷鈞實在聽不下去了,「實話告訴你,這位是……呃,是……研究李白的專家!」

  李白茫然看著雷鈞:「……專家?」

  雷蕾大張著嘴,臉上驚訝和尷尬同時出現!

  「人家一直在研究李白,最迷他的詩,你卻跟人家說李白不好,這多傷人哪!」雷鈞覺得自己已經顧不上李白的面子了,他現在最想挽回女兒丟掉的面子。

  「啊……是這樣啊……」

  「就像你是張靚穎的粉絲,好,人家偏在你面前blabla說張靚穎的壞話,你心情如何?」

  被父親這麼一說,雷蕾的臉又紅了,聲音也放低了,「這個,對不起,其實……李白也不是那麼糟糕的……」

  李白的樣子看上去有點怏,他擺擺手:「沒事,是太長了,我……他也沒想到會有那麼長。」

  「不,其實不怪李白的,小白叔叔,李白很好。」雷蕾趕緊說,「關鍵得怪中學課本。」

  「何為中學課本?」李白轉頭迷惑地看著雷鈞。

  「呃,現在的孩子讀書有必須學習的科目,而在這些必須學習的科目裡,就有你……你研究的李白的詩。」雷鈞解釋道。

  「那……這中學課本該是哪些孩子念?」

  「十二歲到十八歲。」雷蕾說,「就這個年齡的來念。」

  「全天下的孩子都得念?!」

  「外國的孩子我不知道,唔,不過我們老師說,李白的詩也被翻譯成英文,外國孩子估計也知道吧?」

  「那還是全天下的孩子都得念了?!」

  「呃,反正全中國的孩子是得念。」雷蕾說,「而且不光念這一首,前前後後加起來,怕是得幾十首。念了還得分析,分析李白當時想了啥,為啥要寫這首詩,詩的意思,用典有哪些,每個字怎麼念,還有他的境況如何……哎呀麻煩得要人死!他寫詩的時候想什麼我哪裡知道?我又不是李白肚子裡的蛔蟲!詩很好我承認,可是我們學生吃不消啊。」

  「嗚呼,哀哉……」

  雷蕾說到這裡,眨眨眼湊上來:「小白叔叔,你既然研究李白,那你肯定經常寫學術論文吧?你就在你的論文裡反映反映,就說李白有些詩太長了,小孩子其實讀不懂的,乾脆去掉,咱改《哈利.波特》好不好?」

  「……」

  到了如今,雷鈞已經不知該如何收拾這殘局,他現在深深覺得,把李白帶回家,是個特大的錯誤!
theo0929 發表於 2016-6-13 15:25
第三十四章 去往天牢的探險


明月高懸,天街如洗。

  入夜不久,寂靜的宮門外,雨已經停了,只剩下泛著青色的一條官道從宮門口前延伸,好像要鋪到天邊。

  長安右門外,有幾個人影趁黑來到近前,其中一人似乎是領隊,他略遲疑片刻,四面望望,示意其他人安靜。

  「蘇虹,上吧。」

  話音落了,從人群裡走出一個小個子,只見那小個子抬手,輕輕扣了扣宮門。

  大門上,一扇小門吱呀而開,有低低的聲音傳出:「誰啊?」

  「將軍,是裡面的人。」那人答,「小的是王承恩王公公手下。」

  那人聲音細弱,門裡的人走出來,月光朗朗照著,看得清叩門之人面容清瘦、身形矮小,好似二十不到的少年。

  察覺到叩門的是個小太監,守門的將軍才放緩了聲音:「你這位公公,怎麼半夜要闖皇城?」

  「我為王公公外出辦事,剛剛回來。」小太監從身上掏出塊東西,遞了過去。

  那坐更將軍伸手接過來,是半塊銅牌。那銅牌正面是半個「西」字,背面數碼是五十二。坐更將軍從自己懷裡掏出半塊銅牌,和那交來的半塊一湊,正好是一個完整的「西」字。

  這是太祖皇帝留下的「銅符」,分「承、東、西、北」四個字號,是特許的入宮禁的通行證。

  一看銅牌沒問題,坐更將軍趕緊把門打開,讓那一行人進來。他沒點燈,月光如銀,除了打頭的小太監,其餘幾人身形都有些高大,但是沒一人有鬍子--明顯是一群太監。

  王承恩是皇上身邊得寵的大太監,既然是他的人出宮辦事,幾乎沒人敢過問。

  坐更將軍放進人來,沒敢多嘴,只是指點屬下將這群人送進宮去。重重宮門,處處請鑰,一路只聽腳步聲,送人的人固然不敢問,進宮的這群人,竟也沒一個出聲的。

  走到大殿跟前了,小太監一拱手。

  「多謝大人相送。」

  值更的人恭敬回禮,轉身去了。

  等到他人影消失在遠方黑暗處,蘇虹才大大吐了口氣:「……我的汗都下來了。」

  「怎麼樣?裝太監不難吧?」方無應笑了笑。

  「難是不難,就是沒底--沒有和太監一同生活,缺乏足夠信息。」

  「習慣就好了。」

  「這話說得……」

  「蘇姐打扮起來還是蠻像少年的。」小於打趣道,「只要不細看臉上的化妝粉。」

  「死小子,不說最後一句你會死呀?!」

  方無應一擺手:「行了,廢話少說。開始分配任務。」

  幾個人的神情立即嚴肅起來。

  「我和李建國還有小陳去懋勤殿,拖拖拉拉足足半年,明天就出最後結果,這位勤奮的少年皇帝今夜不會那麼早睡覺的。」方無應抬頭看看對面宮殿,裡面燈火閃爍,「其餘人,去天牢。蘇虹,你也跟去天牢,但你一定要萬分小心,出了事,可能沒人顧得上你。」

  「沒事,我配了刀。」蘇虹按按腰間,「不要小瞧我五年的訓練度。」

  小於忍了半天,還是問:「隊長,你覺得嫌犯去哪邊的可能性更大?」

  方無應沒有立即回答,他仰起臉看看四周,靜悄悄的,已經入冬,小蟲斷斷續續的鳴叫都聽不見了,只有遙遙處傳來的梆子聲,那調子聽起來如泣如訴。夜色漸漸濃重,一輪黯紅色的圓月掛在了皇宮的飛簷上。

  「照現在的情形來說,他去天牢,也不見得就能把人救出來。躲不躲得開重重看守是一回事,人家信不信他,跟不跟他走又是另外一回事。比起救人,直接去砍罪魁禍首的腦袋,豈不更容易洩憤?」

  「隊長!你這麼說,嫌犯應該會去乾清宮了?!」

  「只是這麼推斷而已。」方無應說,「不管結果如何,我們必須確保犯人在監,大牢無恙,天子在朝,皇城無恙。」

  方無應的聲音很沉,大家都知道他這麼說的涵義何在。

  只因為今夜他們所要做的事情,對任何一個有惻隱之心的人來說,都是很難忍受的。

  跟在小於他們只顧著飛奔,蘇虹覺得氣有點上不來。小於看了出來,他招呼剩下兩個隊員放慢腳步,這一來,蘇虹倒有些不好意思。

  「不用刻意等我,我會跑快一點的。」

  「沒事兒,蘇姐,也許天牢沒動靜,那我們就根本不用進去了。」

  蘇虹喘了口氣:「那是最好。那個叫許延州的,是技術部的骨幹?」

  「都這麼說,而且據調查,人際關係不算太好。」小於停了停,「他這次擅自離崗,私自使用儀器穿越,我們問了他好幾個同事,都不清楚他可能去哪朝哪代。」

  「是怎麼發現他來這兒的?」

  「查他在市圖書館最近的借閱記錄。」小於低聲說,「《碧血劍》他借了三次,其它的書包括《大明日落》、《明史》、《正說明朝十三帝》以及如今最火的《明朝那些事兒》,另外,還在他的宿舍裡找到了筆記本,裡面記滿了明朝末年每一次大戰役,時間,地點,指揮者,人數……」

  「難怪方無應一回局裡就要我查1630年,果然漏洞在此處。」蘇虹皺了皺眉,「怎麼回事?最近都和大明朝幹上了?上次去殺吳三桂那位,到現在還在牢裡蹲著呢,這個許延州,雖然是搞技術的,難道不知前車之鑒?」

  「這大概就得怪當年明月了。」小於笑了一下,又說:「而且許延州這種宅男有時腦子一發昏,容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說完,他一抬頭,「天牢到了!」

  黑壓壓一片低矮建築,燈火閃爍。蘇虹他們摸到近前,卻不見守衛。

  「人去了哪裡?」小於滿懷疑惑,低聲道,「莫非……」

  疑團頓時在每個人心中盤旋:難道許延州已經來過天牢?!

  小於率先衝進天牢!走了還沒兩步,就被倒地的人給絆住。

  「麻煩了!他真動了手!」另一個隊員彎腰查看,「……不對,還有熱氣呢。」

  「沒死呢,」小於仔細觀察了一下倒地的獄卒,「是微型麻醉針。看來許延州準備得挺充分。」

  他們幾個繼續往裡奔,一路竟連著看見五個倒地不醒的獄卒。雖然沒有一一去試探,但大致估計,都是被從現代闖來的那名技術人員許延州,給用微型麻醉針放倒的。

  就這麼毫無阻攔地一路衝到了天牢深處,獄卒雖然沒再出現,監牢中的犯人倒是被這群闖進來的「太監」給驚醒了,紛紛扒拉在鐵欄裡往外瞧。

  「……怎麼又來了?」有老者問,「爾等是何人?」

  蘇虹一個警醒,她趕緊奔到那老者跟前:「老丈,你剛剛說『又來了』,是怎麼回事?」

  老者身上污糟不堪,血跡斑斑,帶著喘的聲音像風箱,他指指那裡面:「一刻之前,有人也這麼闖進來,嘖嘖,真有人敢冒死闖天牢!」

  蘇虹大驚:「……已經進來了?!那人在哪裡?」

  「又出去了。」老者指指外面,「我見他一直闖到那最裡面,後來又像是與誰爭執,聽不太清,過了片刻,那壯士又急匆匆闖了出去。」

  「怎的無人拿他?!」蘇虹問完,突然想起來,獄卒全都被放倒了,連個報信的都沒有,外界甚至不知道天牢出了事兒……

  她平了平情緒,把聲音放緩:「老丈,我們和剛才那人,不是一夥的。」

  老者定睛一看,這才注意到了她的穿戴。

  「哦?呃……這位公公,你們是來拿人的?」

  蘇虹搖搖頭:「不是來拿人,我們是來找人--袁崇煥袁大督師,您知道他被押在何處?」

  老者這才恍然大悟!

  「哦,原來剛才那位壯士,也是來見督師的?」

  「恐怕是的。」

  老者沉吟片刻,伸手指指那最裡面:「聽說,就押在最裡面一間。」

  「多謝老丈。」蘇虹道,「敢問老丈尊姓大名?」

  「老朽錢龍錫。」

  蘇虹一愣:「您……您是那位被誣告受督師賄賂的內閣錢大人?」

  老者神色大變:「公公怎知我是被誣?」

  「說什麼您收了他萬兩馬價銀……」蘇虹憐憫地笑了笑,「督師若有那麼多錢賄賂您,又何至於家貧如洗?」

  老者聽此言,已然哽咽。

  「錢大人,放心吧,您的命不會丟在這裡,我告訴您一句:您活得比大明朝還長呢。」蘇虹用手輕拍鐵欄,「小的有要事在身,改日再談。」

  顧不及看錢龍錫驚愕的表情,蘇虹和小於他們往天牢最裡層奔去。

  深深的天牢裡,污濁的死亡之氣緩緩流動,沒見獄卒,只有壁上的火焰還在燃燒,一路上,他們聽見了各種奇奇怪怪的聲音……

  那是犯人們的聲音,他們很久不見同類,一看到人影閃動,便狂吼亂叫,他們的嗓子嘶啞難聽,有的被拔光了牙齒,卻還在用磨破了皮的上顎,咯吱吱啃著欄桿。

  那是幾百年前中國最陰森的地方:被東廠西廠和錦衣衛折磨得不成人樣的犯人們,都被關押在此處,他們絕大多數都是政治犯,甚至百分之九十都曾高居廟堂,然而某日一言不慎,得罪了龍椅上的人,就被扔到了這裡。

  「知道我想到什麼?」蘇虹用顫抖的聲音悄然說,「我覺得我是史達林,正要去見萊克特博士。」

  「《沉默的羔羊》?蘇姐,你是第一次來天牢吧?」

  蘇虹點點頭:「很不對的比喻,但我現在只能想到那電影。」

  「習慣就好了,真的。」小於聲音沉沉地說,「解放前的重刑犯,都是這麼活的。」

  「……解放前。你這跨度太大了。」

  「我真這麼想。」小於低聲說,「一想到幾千年來,這個民族一直保持著這麼黑暗的地方,我就覺得頭皮發麻。」

  「基督山伯爵也被關押在紫杉堡。」蘇虹說,「雖然是大仲馬的小說,但也有寫作原型。」

  「唔,或許人類的天性裡就有這麼黑暗的所在。所以才在現實中,顯化出這麼一塊地方。」小於說到這,停下了腳步,「應該是這裡了。」

  另一名隊員取下了牆上的火把,將它遞給蘇虹。

  擎著火把,蘇虹來到牢籠前,她大驚失色!

  牢籠竟是大開的!

  她失聲道:「完蛋!袁崇煥跑掉了!」

  然而,蘇虹的話音剛落,從牢房深處,傳來一個低沉的男人聲音:「……袁崇煥未曾離開。」

  那聲音,又低又嘶啞,帶著濃重的南方口音。

  所有的人,屏住了呼吸!

  腳步聲慢慢走近,蘇虹高高擎著火把,她看見,從黑暗深處走出一個人。

  大明朝,崇禎年間,讓滿人聞風喪膽的戰神,那個將努爾哈赤送進地獄的人……

  於是,蘇虹就看見那干黑瘦小的中年男子走到她面前,微微一笑,道:「老夫便是袁崇煥。」
theo0929 發表於 2016-6-13 15:28
第三十五章 榮華我已知莊夢

 那年,他四十七歲。

  和史書記載的一樣,他看起來瘦小乾枯,甚至不知是天生,還是因為半年的牢獄之災所致。但是一雙眼睛,依然炯炯有神。

  「督師……」

  蘇虹一句話脫口,後面的,卻再也說不出來了。

  小於有點驚訝:「……督師,您沒逃?」

  「逃?逃去何處?」袁崇煥不太在意地拂了拂衣袖,「都是大明疆土,牢中和外面一樣。」

  蘇虹好歹回過神,她暗自捏了捏拳:「督師,剛、剛才……是否有人來找過您?」

  袁崇煥點點頭:「有名壯士剛剛來過。自稱來解救在下,要在下同他一道出天牢,去異邦。」

  「那……為何督師依然在此啊?」蘇虹顫聲問。

  「去了異邦,袁崇煥就不是袁崇煥了麼?」他笑笑,「離了天牢,大明軍法難道就不存在了麼?」

  「督師,你是被冤的!天下人都知道……」蘇虹說到這兒,忽然頓住。

  天下人知道袁崇煥是冤,可那是後世,當時的明朝百姓被關外滿族人的反間計哄騙,個個視他為亂臣賊子,甚至對之懷著食其肉寢其皮的恨意。

  這時只聽袁崇煥淡淡道:「我大明,沒有在監脫逃的督師。」

  蘇虹無語。他們本來是來查看天牢,以防現代人劫獄,如今天牢大開,袁崇煥卻根本不想離開,這倒顯得他們的行為多餘了……

  「蘇姐,現在我們怎麼辦?」小於問。

  蘇虹沉默片刻,道:「守在這兒,防止許延州再返回劫人。這期間等待消息。一旦那邊得手,就集合收隊。」

  「是!」

  「另外……」蘇虹轉過身,看看大開的牢門,她欲言又止。

  袁崇煥看出了她的意思,他走過來,伸手拽住鐵門,「咯吱吱」將門關上。

  「煩請各位,把牢門鎖上。」他在鐵欄裡看著蘇虹和小於,「鑰匙還在鎖眼中,請交還給獄卒。丟了鑰匙,他們也有殺身之禍。」

  蘇虹看看小於,後者咬咬牙,上前鎖了牢門,又將鑰匙拔下來,扔在昏迷不醒的獄卒身上。

  蘇虹走到牢門前,她的手指握住鐵欄:「……督師,您真的……真的不想逃?」

  「為何要逃?又逃去何處?」

  蘇虹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督師!眼下不是真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了,我……我這就替您想辦法!咱們先離了此處!只要您同意,咱們……」

  小於聽她話裡有話,他大驚失色:「蘇姐?!你想幹嗎?!」

  還沒等蘇虹回答,袁崇煥便輕輕搖頭:「老夫不同意。」

  蘇虹啞口無言。

  袁崇煥又仔細看看她,卻面帶疑惑:「你這位公公,是東廠的,還是西廠的?以前老夫未曾謀面……」

  蘇虹一怔,她低頭從懷裡掏出面巾紙,輕輕擦拭掉臉上的化妝粉,這才抬起臉,又笑了笑:「督師,我不是太監。」

  袁崇煥盯著她,火把光芒的映照下,蘇虹五官眉眼的女兒之態逐漸顯露出來。再加上她刻意掩飾的柔細嗓音終於暴露,仔細一看,分明是個女性。

  「……原來是位姑娘。」袁崇煥的聲音聽起來很驚奇,「恕老夫眼拙。」

  「我一開始,也沒認出督師來呢。」蘇虹笑笑,「和畫上畫得不一樣。」

  「何處看到我的畫像?」

  「呃,這……」

  蘇虹欲言又止,袁崇煥倒是笑了笑:「後世將老夫畫成了什麼樣子?莫非是個文弱書生的模樣?」

  小於他們大驚!

  「督師,督師怎……怎知後世的事情?」

  他伸手指指蘇虹他們:「你們幾位不就是後世來的?剛才那位壯士就是這麼說的。」

  「我靠!」小於低低罵了一句,「許延州怎麼那麼輕易就暴露了身份?」

  「他大概也沒辦法。」蘇虹道,「不和督師說實話,督師不會信他。」

  她說完,又看看牢裡的袁崇煥:「督師,您信了他的話了?」

  「原本是不信,但我見他三尺之外抬手取人性命,疾如閃電,竟似鬼魅……」袁崇煥想了想,搖搖頭,「老夫在軍中多年,從未見過如此身手,但他說他並未取人性命,只是讓他們昏過去--這不更是匪夷所思麼?」

  「他的確沒有傷獄卒性命。」蘇虹說,「我等剛剛查看過,都還活著。」

  「你們是……一路的?」

  「是一處來的,但不是同夥。」蘇虹想了想,「勉強來說我們是官,他是賊。雖不太恰當,大致如此吧。」

  袁崇煥點了點頭:「想必你們是尋著他的蹤跡到此的?」

  「是。所以起初我們擔心他……呃,他會擄走督師。」

  袁崇煥大笑:「擄走老夫?」

  「督師,您為何不肯跟他走?」

  「一走了之,崇煥豈不坐實了通敵之罪?」袁崇煥淡淡地說,「苟且偷生於異鄉,非我所想。」

  「那……您的打算是?」

  「老夫無任何打算,也不覺得應該有什麼多餘的打算。」他看看蘇虹,卻歎了口氣,「原本是想通了的,你們一來,老夫倒是生了一肚子疑團。現在成了死而不明。那壯士說他不是大明的人,又講了一番不知所云的話,還給老夫看了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但你們怎可能……怎可能從後世而來?」

  蘇虹深深吸了口氣,她挨著牢門在泥地裡坐下,盤起腿:「督師,既然您不肯逃,眼下又暫時無事,有什麼疑問,就儘管問我吧。這也是我唯一能為您做的事。」

  小於在旁大驚:「蘇姐!這不行!……」

  「什麼不行?」蘇虹回身怒目而視,「他明天就死了!知道或者不知道,對歷史又能有多大改變?」

  「可是按照規定……」

  蘇虹平了平喘息,淡淡道:「小於,許延州已經破壞了很多東西,他給出的信息已經打亂了袁崇煥原始的心理狀態,如果讓他這麼糊里糊塗去死,天知道明日行刑會出什麼事兒,我們得做點補救。」

  小於聽她這麼說,便不再阻攔。

  「真的問得麼?」袁崇煥瞧著蘇虹。

  蘇虹苦笑:「我撿我能回答的給您解答。」

  袁崇煥沉吟片刻,道:「那好,剛剛那壯士說,滿朝文武沒一個忠心的,這話我卻不信。姑娘,你知道老夫死後,遼東鐵騎會落在誰手中?」

  「在祖大壽的手上。」蘇虹道,「最近的消息,他收復了已失的永平、遵化。」

  「是麼?!」袁崇煥面露喜色,「那後來呢?」

  「後來……」蘇虹一臉苦澀,「他……結局不好。」

  「怎麼?戰死了?」

  「……降清了。」蘇虹低聲道,「督師,祖大壽……降清了。」

  漫長的沉默,袁崇煥的手指死死抓住鐵欄。

  「原來是這樣。」他輕輕吐出一口氣,滿懷苦澀,「去了一個祖大壽,也還有別人--洪承疇如何?」

  「……也降清了。」

  袁崇煥臉色大變!鐵欄發出咯咯輕響!

  「怎會全都降了清?!皇太極他……」

  「皇太極用盡手段,當然,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人心不堅。」

  又一陣死寂,在一旁的小於覺得呼吸都不暢快了。

  過了一會兒,袁崇煥微微歎道:「我聽聞,祖大壽有一甥,今年十八。都說他驍勇善戰,少年時便勇猛救父,忠心可嘉。雖然他舅父降清,可這孩子……」

  「督師,您說的可是吳三桂?」

  「正是。他又如何?」

  蘇虹的表情,似哭似笑:「……十多年後,正是此人洞開山海關,引得清兵入關--督師,求您問點別的吧。」

  袁崇煥閉上眼睛,半晌,又睜開。

  「還有誰?」

  「督師,這……」

  「還有誰降清?!」

  「……」

  「說!」

  蘇虹只得低頭道:「……尚可喜,耿精忠,施琅,孔有德,李永芳,馬光遠。」她說到這兒,搖搖頭,「督師,數不完哪。」

  小於擔心地看著袁崇煥,他覺得對方的臉色已近似死灰。

  「……就、就沒有不降的?」他的聲音發顫。

  「有!肯定有的!」蘇虹忽地站起身,她手抓鐵欄,「史可法!夏完淳!孫承宗!還有您部下的何可綱,對了……左良玉也沒降。」

  「老夫知道左良玉他們,但是前面二人……」

  「如今他們還年輕,沒出頭,不知名。」蘇虹道,「督師啊,就算最後降清的那些,如今……也都還忠心耿耿,沒生過一絲投降的念頭呢。」

  一句話驚醒夢中人,袁崇煥慢慢點頭:「如今,他們還是大明的臣子。」

  「督師,您憑一己之力是不能扭轉乾坤的。到了如今您還惦記著這些?」蘇虹勸慰道,「大明朝爛成了這樣,就算再多十個督師也救不回來。」

  「姑娘,我問你一句話……」

  「什麼?」

  「大明朝……還有多少年?」袁崇煥的神色有些惴惴,「剛剛那位壯士竟……竟說,剩不了幾年了,還說什麼後頭就是韃子的天下。」

  「這個爛舌頭的許延州!」蘇虹暗自咬牙,她又深深歎了口氣:「督師,您是問,如今這位天子還有多少年好活?」

  袁崇煥顫聲問,「莫非……他是末代之君?!」

  「正是。」

  接下來,又是悶得人簡直要窒息的沉默,時間稍一長,沉默生出又長又細的疼痛,恰如黑暗中悄然探頭的豆芽。

  然後,蘇虹聽見袁崇煥幹幹的聲音:「……到底還有多少年?」

  「十四年。」蘇虹答。

  「是……韃子?」

  「是李自成。」蘇虹解釋,「就是『闖逆』。李自成大軍攻進了京城,咱們的聖上……就是這位崇禎皇帝,手刃公主嬪妃,後在煤山自縊身死。再之後,福王之子朱由崧於南京即位,史稱南明,也只延續了十多年。」

  「竟不是滿人,陛下他……」

  「督師呀,」蘇虹見袁崇煥傷感,慌忙道,「今日他冤殺督師,來日他自縊身死,焉知不是輪迴報應?」

  「這麼說來,當日我冤殺毛文龍,也應在今日了?」

  蘇虹和小於相對無語。

  牢房裡,寂靜無聲,只聽火把「嗶嗶剝剝」的聲音。

  然後,他們就聽見袁崇煥,用沉重的調子念了兩句詩:

  「戰守逶迤不自由,偏因勝地重深愁……」

  蘇虹將接下來的兩句念了出來:「榮華我已知莊夢,忠憤人將謂杞憂。」

  她念到這兒,看看袁崇煥,「督師,您自己說榮華如莊夢,大明朝也合該有末世一劫,滿人兵精將良,皇太極又有作為……」

  「姑娘莫非是為滿人說話來了?」袁崇煥聲音涼涼地問。

  蘇虹一愣,苦笑:「我為滿人說什麼話?就算開頭幾位君主再有作為,也挽救不了它大清朝的末路--督師,那是最後一茬皇帝了。」

  「什麼最後一茬?」袁崇煥一時未聽清。

  「李闖進京城沒幾個月便被趕了出去,皇位沒坐穩哪,您倒是不用太操心他。」蘇虹聳聳肩,「接下來的大清,延綿三百年,最後還不是滅了?」

  「滅了?」袁崇煥聽見敵人的壞消息,似乎來了精神,「是誰為我大明復國?」

  「沒誰為大明復國,督師。」

  氣氛古怪起來,小於拽了拽蘇虹的袖子,示意她小心說話。

  「沒有了,一切都沒有了。」蘇虹用溫柔輕渺的,好像催眠一樣的調子說,「再過個幾百年,這世上便沒了皇帝。沒了大明,也沒大清,什麼都沒了。吾等過來的那個後世就是那樣。」

  「沒有皇上?!」

  「沒有皇上,沒有后妃和朝臣,誰也不必效忠誰,不必跪地叩拜誰。人讀明史,如讀唐史宋史。世道最終變成了那樣,督師。」

  「……蘇姐!你和他說這些幹什麼?他會糊塗的!」小於低聲埋怨。

  「他不會糊塗,這是生死攸關的時刻,他一定比什麼時候都更清醒。真受不了這些他就不是袁崇煥!」蘇虹堅決地說完,又扭頭看著袁崇煥,「袁大督師啊,世事難料,您簡直想不到天下會成什麼樣子,可就算您想不到,它也照樣發生了。您控制不了,誰也控制不了,世道的變化,不歸人控制,咱們都只是小小的人,不是神--您……明白了麼?」

  她的這番話,對袁崇煥而言,無異於當頭棒喝!

  過了好半天,長久得好像一個世紀那麼久,袁崇煥終於緩緩點頭。

  「……佛經有云:如我昔為歌利王割截身體,我於爾時,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老夫之前總想不明白,如何被割截身體時,依然能無我相,當時只道佛法無邊,非常人所想……。」

  蘇虹知道,袁崇煥說的是《金剛經》裡的故事。

  佛祖前世做忍辱仙人時,於修行路上被暴君歌利王用污名所囚,身軀被以關節為點,一段段切開。但因為他是被冤的,所以最終軀體又合攏復生。

  蘇虹心裡一動!割截身體……這不正和明日袁崇煥將要受的酷刑差不多麼?

  「可如今聽姑娘這麼一說,老夫卻懂了。」他的臉上,露出一種難以描述的神色,他看起來,又迷惘,又安詳,「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生無所住心。老夫日日所思所想的,也不過是明日一劫。之所以會去『想』,是因為,心有住。」

  蘇虹和小於全都訝然!

  「督師,如何能無所住心?」蘇虹小心翼翼地問。

  「心本為空,何來所住?」袁崇煥回答,剛剛一秒鐘之前他臉上的迷惘,已經完全消失了。

  這幾乎是在打禪機了。

  然而誰都看得出,不知何故,袁崇煥的心理狀況在短時期內,突然發生了驚人的巨變!

  但蘇虹尚陷在不解之中,她低頭想了想,又道:「其實,督師您有所不知,吳三桂、洪承疇之流,雖得以長壽,卻為後人所不齒,進了貳臣史冊;相反,後世幾百年來,一直有人為您守墓,世人皆知您是大英雄,真國士。連小兒郎都記得您的功績。」

  「記得我的功績?明明是勸我放下,姑娘你自己卻放不下了?」袁崇煥忽然笑了笑,「袁崇煥、洪承疇,此間皆是虛影,身既無物,何況於名?」

  蘇虹驚訝極了!

  她怔怔望著袁崇煥,良久,才艱難道:「是。法猶如此,何況名、相?恭喜督師,證得大道。」

  她的笑容,又悲哀,又釋然。
theo0929 發表於 2016-6-13 15:32
第三十六章 邊緣少年朱由檢同學的困惑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如果有實時監控的鏡頭,一直跟隨著這兩隊人馬,我們會發現另一隊遇到的事情,戲劇化程度絕不亞於天牢裡的那群人。

  懋勤殿內,燈火通明,所有的人,呆若木雞!

  每一雙眼睛,都定在了倒在地上的那名太監身上,他是用一種極為彆扭的方式,緩緩倒在地上的,他的嘴還大張著,連眼睛都沒合上……

  就連身為天子的那人,也不禁啞然!

  他們都還記得,片刻之前,這名太監用一柄銳利的刀架在皇帝的脖頸,脅迫天子,讓他釋放天牢裡的人犯,而轉眼間他就被放倒在地,連傷口都看不到……

  「……他還沒死,陛下。」

  一個冷靜的聲音驚醒了大家,護衛們如狼似虎衝上前,要去綁那倒地的太監!卻見說話之人伸手一擋:「且慢!」

  眾人這才把注意力集中在說話之人身上。

  這人,也是太監打扮,但他此刻未曾控制嗓音,仔細一看,卻分明不是個太監!

  「……你是何人?!」侍衛統領率先出聲。

  「我是何人並不重要。」那人指指地上的太監,「此人是從我處跑出來的,我要將他帶回去,諸位大人,恕我不能將他交給你們了。」

  「大膽!……」

  「慢!」天子終於發話,他做了個手勢,讓侍衛們後退。

  「這位壯士,你喬裝打扮闖進皇城,就是為了救寡人麼?」天子問,「敢問壯士尊姓大名?」

  「小人姓方,名無應。」那人微微一笑,「擅闖宮門,就是為捉拿此人,還請陛下見諒。」

  坐在龍椅上的少年瘦瘦小小,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但是方無應知道,那年他十九,做皇帝也有三年多了。

  「方義士,你來自何處?這名嫌犯又來自何處?你怎知他要來行刺朕?」

  「這……」方無應微微一笑,「小人不便說--您是崇禎皇帝吧?」

  四下裡一聽,都聞之色變!崇禎倒揮揮手,一臉不在意:「鄉野之人未經教化,言詞粗魯也不礙事。」

  一聽「未經教化」四字,方無應與李建國他們對視一眼,都笑了。

  「壯士何故發笑?」崇禎似有不滿。

  「沒啥。皇上,小民請求帶此人離開。」方無應指指被抓住的現代人許延州,「不知可否?」

  崇禎一皺眉,下面侍衛明白,喝道:「此為大內禁地,豈能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哎?怎麼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沒事兒我們上這兒來幹嗎?不就是為了抓他為了救皇上麼?」

  聽出方無應的不樂意,崇禎擺手讓侍衛退下,他放緩了語氣:「壯士為何要急著離開?你救了朕,立了大功,朕該封賞你們才是。」

  「封賞就免了,還請陛下讓我等離開。」

  崇禎有點詫異:「高官不想要?金銀也不想要?爾等這般身手,若能領兵,必能解我大明憂患啊!」

  方無應一愣,卻忍不住笑起來:「解大明憂患?陛下是想讓我們幾個去殺李自成,還是去殺皇太極?」

  崇禎眉毛一挑:「均可。只要壯士能留下來為我大明效力。」

  「陛下,不是我不想給你大明朝效力,只是……」

  「義士有何難言之隱?儘管說與朕聽!」

  方無應看看崇禎,他鬆開許延州的領子,背著手,在龍案前踱了兩步,「難言之隱嘛,倒是沒有,只不過……那麼多前車之鑒擺在眼前,我們不敢哪。」

  「前車之鑒?」

  「我們害怕,當官沒兩天就得被逮起來。」

  「哪有此事!」

  「怎麼沒有?陛下,您自個兒想想:登基三年多,內閣大臣走馬燈似的換人,兵部要員也頻頻更替,昨兒個還高居廟堂之首,今兒個大牢裡等待行刑。細細數來,這些人做官長的半年,短的數月……照這個速度看,十年之間,五十個大臣都不夠您換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我等豈能留下為官?」

  被批評了,崇禎倒是滿不在意:「你們幾個怎能和那些廢物相比?朕從未見過你們這般身手的,若能在軍中效力,取上將首級如囊中探物……」

  「那我們也不幹。」方無應很乾脆地搖頭打斷他的話,「當年袁崇煥在寧遠城大敗努爾哈赤,寧遠城成了後金鐵騎的絞肉機,聖上你也說了『還是蠻子中用』,現如今又如何?袁蠻子明兒個就被您操刀剁了。翻臉不認人的本事數您最大。」

  少年天子的臉,一陣青,一陣白!

  誰都能瞧出來,崇禎的情緒已經瀕臨爆點,像每一個受了刺激的半大孩子,接下來哭號或者發火,都是馬上的事兒。

  「當然,我堅決不支持那些說您『喜怒無常』的人--青春期小孩就跟火山似的觸不得,所以怎麼能怪您呢?可您也不能前腳出了政令,後腳馬上就反悔呀,這不是把國事當兒戲嘛。」

  「朕何時反悔政令,何時把國事當兒戲?!」

  「還沒有?」方無應笑笑,「別讓我提醒您啊:您登基不久,殺了魏忠賢,撤了各地的監軍太監不讓閹人掌管軍權,本來這很不錯,可後腳您就不放心了,太監還沒回京,您又把正陽等九門,永定等七門以及四門提督軍權,全都給了他們……這不是出爾反爾,說話不算數,又是什麼?」

  「……內臣監軍,得看人選。」崇禎已知理虧。

  「再看人選也是太監。」方無應搖頭,「統兵將帥不想餓肚子打仗,就得在這些太監褲襠裡鑽來鑽去--我說哥幾個,你們誰樂意干?」

  李建國他們全都嗤嗤笑起來。

  就算再不明白,侍衛們也看出來者不善,他們提著刀,想往前衝,又礙於皇帝,只往崇禎那邊瞧!

  明晃晃的大殿之內,氣氛陡然緊張起來!

  「行了行了,不說了,該走了。」方無應彎腰想拽起許延州。

  崇禎終於被激怒了!他一拍龍案:「爾等心中,到底還有沒有家國二字?!」

  他用力太大,一個筆架跌在地上,李建國要去接沒接住,噹啷一聲碎成數片。

  「……娘喲!真真的明代青花瓷!」李建國無限惋惜,「幾十萬……沒了。」

  「家國?」方無應一愣,笑,「當然有,不為國家,我們幾個跑您這兒受什麼罪?」

  崇禎忍住怒氣:「那又為何不肯聽命朝廷?」

  「朝廷是誰的?是皇帝自己的。」方無應瞇起眼睛,笑了笑,「皇帝自己都不把國家放心上,又怎麼能要求臣子效忠?」

  「大膽!」

  「我說錯了麼?陛下,您自己順著家譜往上想想:您這一族,除了打頭一個和第二個是自覺自願當皇帝,熱衷幹這一行的,其他幾位陛下,誰又認認真真幹過這份工?」

  「什麼?!」

  見他詫異,方無應索性掰著手指說給崇禎聽:「不是愛玩COSPLAY、拿國家公器當T形台(正德),就是濫用藥物,嗑粉嗑得幾年不見朝臣(嘉靖),要麼就是戀母情結戀到病態,成日和個可以當媽的老女人廝混(成化),對了,還有您那位除了木匠活,什麼都不想幹的皇帝哥哥(天啟)……這些人裡,誰又曾把家國二字放在心中?」

  說完這些,方無應細細端詳崇禎,很明顯大男孩就算沒聽全明白,也被他這番話給氣著了,他喘息不勻,手裡抓著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方無應看到這兒,心有點軟了,他擺擺手:「算了是小人的錯,小人和您說這些也無益,皇上,您很努力,又節儉,一天好日子沒過,每天上班內容就是和人生氣,可憐的……用功快趕上十大傑出青年了。別的都是性格問題,看人太極端,不能容忍灰色地帶,都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改的……」

  聽到方無應說這些,崇禎漸漸把怒氣給壓了下去,他擱下劍,衝著方無應一拱手:「壯士,朕想請教治國之方。」

  他這麼一給禮遇,方無應他們倒有些驚詫了。

  「治國之方?」方無應歎了口氣,「誰也開不出這種方子。」

  「為何?」

  「大明朝,它……它已經爛掉了哇!就跟爛水果一樣沒救,連海那邊的人都想學的政體架子,生生被弄得千瘡百孔,全國上下,連個統一的價值觀都沒有,您不知道相信什麼好,百姓們也不知道相信什麼好,文官武將更是一塌糊塗,上班成天就知道掐架摸魚……」

  「嘩啦」一聲,崇禎提起長劍,劍鋒直指方無應!

  「陛下,你就算這麼戳著我,我還是得這麼說。」方無應沒有懼色,「這不是您的問題,別說李世民--我知道您瞧不上他暴得大名--就算鳥生魚湯……不,堯舜禹湯全都來也挽不了狂瀾。」

  大殿裡,一片寂靜。

  崇禎的劍尖在發抖,少年人的臉慘白如紙,更顯得眉似鴉翅,那雙倔強的眼睛,卻像有火焰在裡面灼燒!

  「……朕該怎麼辦?」他顫聲問,「朕到底該怎麼辦?!」

  方無應久久凝視著他的眼睛,忽然,輕輕開口道:「……願意捨棄帝位麼?」

  「什麼?」崇禎以為自己聽錯了。

  「願意不當皇帝麼?」方無應的嘴角彎了一下,「救國,你不行,可救你自己,倒是還有法子。」

  「什麼法子?!」

  「做個正常人。」方無應說,「有根有底的普通人。別當皇帝了,讓你老朱家的龍庭關門大吉。」

  崇禎的身體,像是被戳中了重心那樣,發起抖來!

  他顫聲道:「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我當然知道我在說什麼。」方無應聳聳肩,「我這是同情你,真的,萬分同情,你真是個努力的好孩子,我將心比心才和你說這些的。」

  崇禎的劍沒放下來,他沒出聲,只死死盯著方無應。

  「朱由檢啊,你哥哥朱由校雖然比你無能,只會造椅子板凳,可他至少還有個魏忠賢以供依賴,還有一份木匠活幹得開心無比--你呢?你能依賴誰信任誰?你到底有什麼事兒是幹得高興的?千萬別告訴我你治國治得挺開心。」

  「……」

  方無應惋惜地搖搖頭:「不離開這個龍椅,你是不可能真正舒心的。」

  「你說什麼?!」

  「說你有問題!像你這樣的在我們那兒,都得進心理醫院了!你太神經質,疑心他人到了偏執的程度,孩子,容我說句實話,再這麼頻繁殺人換人,你最終真會落得孤家寡人的。」

  李建國在旁扯了扯方無應的衣袖:「隊長,說話小心……」

  「沒事,聽不懂的,聽得懂也不敢記下來。」方無應哼了一聲,「誰敢記錄大明之恥?」

  崇禎在這時,卻突然冷笑起來:「朕明白了,說到底,是你!覬覦皇位,妄圖亂政!」

  方無應沖李建國攤手:「看見沒?他聽不進去,也不可能捨棄這個帝位。」

  他說完,彎下腰,也不理發怒的崇禎,只將許延州扶起來,沖李建國一點頭:「該撤了。」

  李建國一臉苦笑,沖崇禎咧咧嘴:「得,崇禎先生,咱回見吧。」

  「……大膽狂徒!」侍衛們一擁而上,他們手上的鋼刀,在燭光下閃著寒光!

  方無應不顧左右,他抬起手,槍口指著崇禎:「我看誰還敢動!」

  所有的人,都定住了!

  崇禎更是臉色鐵青,一動也不敢動!

  正是這個小玩意兒,剛剛讓刺客無聲倒地,御前護衛們全都知道它的厲害!

  「別逼著我讓龍庭見血。」方無應冷冷道,「各位大人,掂量清楚啊,到底是抓我重要,還是天子性命重要?!」

  一句話,大家全都不敢邁步了!

  「……快撤,先去和小於會合。」方無應一面說一面將許延州扔給李建國。他手上的麻醉槍,仍然指著崇禎絲毫不動,那副鎮定自若的神態,簡直讓人可恨。

  崇禎眼睛死死盯著槍口!今夜他竟兩度被人威脅,奇恥大辱恐怕銘刻在骨。

  「陛下,您貴為天子,萬金龍體,可千萬穩住了。」方無應笑笑,「小的雖然有心,小的手上這玩意兒可不長眼。」

  ……眾目睽睽之下,李建國他們扛著許延州一溜煙奔出大殿,等他們的腳步聲遠去,方無應也往殿外退,眾侍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沒人敢動,就這麼眼睜睜看著他消失於視線中。

  「嘩啦!」

  崇禎面前的龍案,被他一下子掀翻在地!

  「追啊!還給朕等什麼?!」
theo0929 發表於 2016-6-13 15:35
第三十七章 逃入坤寧宮


  與蘇虹他們匯合之後,最緊急的事情就變成了「尋找妥當地點以便局裡回收」。

  當時那刻,他們躲藏在宮內某處死角,雕龍刻鳳的巖壁下,方無應他們能看見對面宮殿燈火一盞盞點了起來,伴隨著鼎沸的人聲:「……捉拿刺客!」

  李建國撓撓頭,看看方無應:「怎麼辦?隊長,我們已經把整個紫禁城給驚動了。」

  方無應低頭看看尚在昏迷中的許延州:「這裡也不能久呆,馬上侍衛們就會搜捕過來了。」

  「再往前就是坤寧宮了……」

  「總比乾清宮安全。到那邊再尋找安全地帶等候回收。」

  「就這麼過去麼?」

  「不,我先行一步。」方無應道,「盡量引開侍衛的注意。李建國你們帶著許延州,盡量找隱蔽地點。」

  「你一個人不夠吸引注意力,我也去。」蘇虹此時已換下太監的外衣,裡面是一身宮女裝束。

  「行了你就別跟著添亂了……」

  「怎麼是添亂?」蘇虹一面整理髮型,一面堅持,「要去的是坤寧宮,還有比我這身打扮更保險的麼?」

  她還沒說完,就聽腳步和叫嚷由遠而近,危機就在眼前。見勢不好,方無應低聲喊道:「……快走!兵分兩路!」

  動招的時候,方無應使的是一柄刀,當他亮出兵器時,所有的侍衛竟都鬆了一口氣。

  他們實在是害怕了方無應的麻醉槍。

  ……蘇虹在方無應的掩護之下,直往坤寧宮裡闖。他們倆人將絕大部分侍衛都吸引到了自己這邊。十多分鐘之後,蘇虹手腕上的儀器閃過一道紅光。

  「方隊!他們回去了!」她欣喜地低聲喊。

  「行了,俺們也該鳴金了。」

  本來揮著刀與兩名侍衛拚殺,這當口,方無應冷不防將刀往回一收:「STOP!」

  他這舉動太讓人詫異,英文發音又太古怪,那倆侍衛不明就裡,舉著刀欲砍不砍,愣在當地!

  然後接下來,所有人都大驚失色!原來方無應……又掏出了那柄麻醉槍!

  「嘿嘿!怕不怕這玩意兒?」他笑嘻嘻晃著手裡的麻醉槍,「想死的就往前衝!」

  所有人,後退一步!

  「……來點卯吧,點著誰就是誰。」

  所有人,後退兩步!

  「我數一、二、三……」

  話音沒落,一群人呼啦啦退得沒了影!

  蘇虹歎了口氣:「怎麼怕成了這樣?又不是佛郎機大炮。」

  「這玩意兒比佛郎機大炮嚇人。人就怕不懂,越不懂越怕。」方無應收起麻醉槍,一拉蘇虹,「到裡面去,找個安全地點發訊號!」

  倆人暈頭暈腦往裡闖,這是坤寧宮,侍衛們明顯不見了,畢竟是娘娘呆的地方,男侍衛不方便進來。

  走投無路,蘇虹瞅準一間屋子,用力推門就往裡沖,方無應跟在她身後也進了屋子。

  「啊!……」

  一聲驚呼,咣當,有人倒地的聲音。蘇虹低頭定睛一瞧,一名宮女倒在面前。她趕緊彎腰伸手試了試,鼻息尚在,估計是暈過去了。

  「……被我們嚇的?」蘇虹回頭看看方無應。

  後者聳聳肩。

  倆人進屋,關上門,將暈倒的宮女拖進裡面,這才仔細打量四周。

  那間屋,點著燈,燭火通明,有隱約的香。繡簾低垂,紅的黃的鳳凰飛在床頭帳腳,暖融融、溫柔柔一股纏綿之意……

  「這是哪位美人的屋子?」方無應賊賊笑道,「皇帝小孩兒應該還沒來吧?」

  「喂喂,可不許隨便亂來。」蘇虹趕緊警告道,「古代女子也要尊重的。」

  方無應板起臉:「什麼?你看我是隨便亂來的人麼?」

  「……我不是隨便的人,我隨便起來不是人。」蘇虹嘰嘰咕咕地笑,「你QQ簽名不就這麼寫的麼?」

  方無應也笑:「好吧,你打頭陣。」

  正說著,蘇虹發現厚厚的帳子動了動,她沖方無應做了個「噓」的手勢,自己踮著腳走到床前,一下掀開帳子!

  床上,不,正確地說,是被窩裡,擁著一大一小兩個人!

  一個年輕婦人正滿面驚惶地看著他們,她的懷裡,緊緊摟著一個三兩歲的女童!

  蘇虹拽著帳子,她瞪著這母女倆,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就在這時候,門外突然響起腳步聲:「娘娘!娘娘!您無恙否?!」

  是男侍衛的聲音!

  婦人懷裡的孩子,小嘴癟了癟,像是要哭!

  蘇虹一個激靈!

  顧不上脫鞋,她「蹬蹬」踩著床鋪衝到母女倆面前,一把摀住孩子的嘴!

  方無應也跳上床,從不知何處抽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刀刃就壓在婦人的脖子上!

  「……大、大王饒命!」婦人的眼淚順著臉頰淌下來,她顫聲哀求道,「女大王……勿傷小女!」

  門外未聽見裡面回應,聲音更加焦急:「……娘娘?您無恙否?!」

  「快說!說你沒事!」方無應的刀用了用力。

  「……沒、沒事!」那婦人的嗓子尖得不像話,「本宮安好!」

  門外的聲音頓了頓:「……娘娘,宮裡闖入刺客,我等奉命尋拿,驚擾娘娘,還請恕罪。」

  「快點讓他們退下!」方無應又低聲道。

  婦人用充滿恐懼的眼睛看看他,她渾身顫抖,一時竟無法出聲。

  蘇虹覺得原本老實不動的小孩子突然彆扭起來,小腦瓜在自己的臂彎裡掙扎著,非要探出來!她愈發焦慮,按住孩子的手臂加大了力度:「別動!」

  門外的聲音又響起:「……娘娘,公主可安好?」

  公主?

  蘇虹與方無應對視一眼,而就在此時,那女童張開小嘴,冷不丁咬了蘇虹一口!

  「哇!……」蘇虹沒忍住疼,輕呼出聲!
theo0929 發表於 2016-6-13 15:36
第三十八章 拜見末代皇后


 門外一聽裡面有動靜,聲音更加焦急:「……娘娘?娘娘!」

  「快!讓他們退下!快說!」方無應咬咬牙,動了一下匕首。

  年輕婦人渾身篩糠一樣,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門外的人開始拍門:「娘娘!娘娘恕罪,情況緊急,小的要進來了!」

  蘇虹把孩子往婦人懷中一推,她飛身下床,到門口伸手拉開門。

  「大膽!」衝著門外的人,蘇虹低聲怒叱:「娘娘已然安寢,你們幾個竟敢來攪擾?!」

  門外的侍衛們正欲往裡沖,卻被她這一下子給喝住了!

  只見眼前這位宮裝美人,看著有些眼生,但卻氣勢凌人。侍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目露膽怯。就在這時候,一個領頭的站了出來。他先給蘇虹恭敬地施了一禮,才道:「這位姐姐,宮內闖入刺客要行刺皇上,趙將軍正帶人捉拿……」

  「刺客?行刺皇上的刺客又怎會跑到坤寧宮來?」蘇虹神情輕蔑地瞥了面前那人一眼,「大人來錯地方了吧?」

  她說這話時,雙手交握在身前,蘇虹能感覺到右手虎口的劇痛,小女孩那一口咬得不輕,她方才起身太匆忙,只撿了塊帕子掩著。

  但那侍衛頭領卻十分精幹,他一雙鼠眼滴溜溜轉了轉,盯在了蘇虹的手上:「……您的手,怎麼了?」

  蘇虹低頭一看,帕子上竟然滲出了血跡!

  「哦,公主有點發熱,我去取水,砸了杯子。」蘇虹輕鬆地說,「怕血跡嚇著公主,才拿帕子掩著。」

  「公主發熱?」侍衛頭領露出詫異神色,「為何不宣太醫?」

  「娘娘不讓。」蘇虹趕緊說,「公主年幼,太醫一來,房間人多氣味雜,有害無益,娘娘也只留了我一人,其餘人等都被屏退。現在熱已退了,沒事了。」

  「真沒事了?」侍衛頭領滿懷疑惑地看著蘇虹。

  蘇虹盯著他的眼睛,她知對方不信,便索性轉身往裡走:「……各位儘管進來,驚擾娘娘與公主,引得公主病情反覆,此等大罪我可不會幫各位擔著。」

  蘇虹這一下子,本來尚有疑心的幾個侍衛都被嚇住了。

  就在此時,房間裡傳來女性微弱的聲音:「錦兒,何人在外紛擾?」

  是那年輕婦人的聲音!

  蘇虹索性高聲道:「啟稟娘娘,這幾位大人非要進來查刺客。」

  這一句,嚇得那幾個侍衛面如土色!那做頭領的一把拽住蘇虹衣袖:「……錦兒姑娘,勿要驚動娘娘,我等這就退下!」

  話說完,一堆人無聲後退,很快轉身離去。

  目送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蘇虹笑笑,關上了門。

  到此時,她方才拿開帕子看了看,右手虎口處仍然有血往外滲,小女孩那一口咬得真狠,活像八輩子貧農在土改裡見著了階級仇敵。

  「搞什麼?我又不是張無忌!」蘇虹憤憤地想。

  走回到房間裡,她見年輕婦人縮在床裡面,抱著女童,仍然淚流不止,方無應則早就把刀收起來了。他站在床邊,呆呆看著這母女倆。

  方無應的那種表情很陌生,讓蘇虹覺得複雜難懂。

  「怎麼回事?怎麼還在哭啊?」蘇虹走過來,「方隊,你把人弄哭的?」

  方無應回過神,他趕緊走到一邊:「怎麼叫我把人弄哭?她一開始就在哭好不好?」

  蘇虹脫下鞋,爬上床,那年輕婦人見她過來,嚇得又往裡縮了縮!

  「別怕,我不傷害你們。」蘇虹頓了頓,「您是……周皇后吧?」

  婦人看著她,遲疑地點點頭。

  那麼這小女孩就是長平公主了?蘇虹想。

  雖然被媽媽抱在懷裡,小女孩卻沒再哭,只用一雙晶亮的眼睛盯著蘇虹。那架勢,好像打算隨時撲上來再咬第二口。蘇虹苦笑,把手往背後藏了藏。

  「娘娘,我們不是歹人……」

  蘇虹這話說完,自己倒覺得理虧,不是歹人?剛剛還拿著刀威脅人家,現在又自稱不是歹人……

  不過她仍然繼續溫言軟語道:「娘娘,我們也不打算行刺皇上,說起來,剛剛我們還救了皇上呢,豈料皇上疑心重,拿我們也當了刺客。」

  蘇虹曾經受過專門的催眠術培訓,她這方面天資甚高,甚至能夠自動控制聲音聲調。

  蘇虹的聲音極具誘惑力,周皇后被她說得半信半疑:「……果真如此?」

  蘇虹歎了口氣:「娘娘,要是我們真有歹意,剛才索性劫了娘娘和公主,一併帶出宮去,豈不便宜?您想想是不是這個理?」

  周皇后看看她,又看看方無應:「……你們二人,從何處來?」

  蘇虹笑笑:「鄉野地方,說了,娘娘也不知。我們得知陛下有危險,這才趕到京城來。」

  周皇后的眼神明顯有所改變,那是情緒緩和的跡象。

  「如今天下不太平,前有闖逆,後有韃子兵。」周皇后歎道,「皇上夙興夜寐,以安邦中興為己任,竟然還有人想行刺他……」

  她的話裡,藏著大大的憤恨和不解,說到這兒,她又抬頭看看蘇虹:「姑娘,你們想怎麼出去?」

  蘇虹一笑:「沒關係,我們自有辦法,只要娘娘給我們倆一間安靜的屋子。」

  周皇后一時沒懂:「你們要安靜屋子做什麼?」

  她說到這兒,忽然臉頰飛紅,蘇虹一怔,知道她回錯了意!

  「呃,娘娘你誤會了。其實……」

  周皇后倒是一臉的善解人意,她甚至一把握住蘇虹的手:「女俠,不要留在宮裡了,現在外面久遭兵燹,難有安生之所。你與你家相公還是尋個僻靜的地方,好好過日子。」

  方無應在旁,咳嗽了一聲。

  蘇虹聽出他的不自在,她也有些尷尬:「娘娘,不是那樣的,其實他……呃,不是我相公,是……是我師兄。」

  周皇后一怔,卻笑瞇瞇道:「哦,是師兄啊。」

  那種表情,就等同於「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好吧你很害羞我就替你掩護」。

  不僅如此,周皇后想了想,甚至從頭上取下一根鳳釵。那根鳳釵通體金黃,是純金打造,釵頭一隻鳳凰口銜碧翠,金玉相映,璀璨精緻,盈盈動人。

  「這個,你拿著吧。」周皇后將金釵遞給蘇虹,「周濟不開,換錢度日也罷,成婚大喜,添做嫁妝也罷,都是極好的。」

  蘇虹大驚:「這不行,我不能收,娘娘,這是宮內藏品,豈能流入民間?」

  周皇后笑笑:「拿去吧,我看你身上也無甚值錢細軟……」

  這話說了一半就停住了,皇后自覺有點過分,她的手停在半塊:「……呃,女俠不喜宮內之物?」

  周皇后的表情中,深深的膽怯再度流露了出來,蘇虹明白了,她是想以這種方式換取自己和女兒的安全,如果自己堅決拒絕,反倒會引起她的擔心和恐懼。

  蘇虹躊躇半晌,終於還是伸手接過鳳釵:「多謝娘娘。」

  周皇后大大鬆了口氣。

  收起鳳釵,蘇虹做了個跪拜的姿勢,然後翻身下床。皇后懷中女孩仍然睜大眼睛,盯著她。

  「你們……這就走麼?」

  「是。」

  「可你們怎麼出去呢?」

  「娘娘不用擔心,我與師兄自有妙法。」蘇虹說,「只需娘娘將後面那間屋子,暫借與我倆。」

  她說完這話,方無應沉著臉,先轉身去了裡間,他是去探看裡面情況如何。

  周皇后有點惴惴看著方無應背影:「女俠,本宮剛剛……是不是說錯了話?惹怒了你師兄?」

  「並沒有。」蘇虹笑笑,「他就是那樣,面冷心熱,人倒是極好的。」

  「呃,他方才真真嚇煞了本宮……」

  「娘娘,我們先行告退了。您與公主殿下……多多保重。」

  說完這話,蘇虹歎了口氣,轉身推門進了裡間。
theo0929 發表於 2016-6-13 15:38
第三十九章 Dear Paul

 蘇虹進入房間時,方無應正站在窗前,他轉過頭來,望著她,不知為何,蘇虹覺得他的神色有點奇怪。

  「想起一件事。」他開口,輕聲說,「和我一塊兒去看演唱會吧。」

  他的表情複雜難懂,讓人捉摸不定。

  「什麼?」蘇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XJAPAN的演唱會,香港場的。如果……你願意的話。」他甚至輕笑了一下,「行了別推辭,我出錢。」

  蘇虹愕然望著他,良久,點點頭:「……好。」

  那是明朝末年的明月夜,梆正敲過三更,月光下,坤寧宮如同染了一層輕霜,一片寂靜,萬籟無聲。

  十四年後,周皇后於國破之日自縊身死,小女孩長平公主,被瘋狂的父親崇禎砍斷了胳膊,當日卻僥倖活了下來。順治二年,順治帝為籠絡民心,賜婚長平公主,令她仍與有舊盟的周世顯成婚。然而新婚不久,長平公主便去世了,死時尚有五個月的身孕。這個女孩子,總共只活了十七歲,但是後世卻有無數人知道她的故事,當然,大多是通過金庸的《鹿鼎記》、《碧血劍》,以及傳統粵劇《帝女花》。

  ……等到白霧散盡,安檢的毛玻璃已清晰可見時,蘇虹才鬆了口氣。

  門打開,李建國和雷鈞他們都等在門外,一見蘇虹與方無應出來,都是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

  「隊長,怎麼耽擱了那麼久?」小於問。

  「在坤寧宮呆了一段時間。」方無應扯掉假髮,解開布扣,一面又問,「許延州呢?」

  「帶回來了,還沒醒呢。」小於說。

  「都擠這兒幹嗎啊?」蘇虹嘟囔著,開櫃子取了自己的衣服,進了更衣室,「ladyfirst。」

  雷鈞見沒事兒,先回了辦公室,小於他們去查看許延州的情況,很快,走廊上只剩了方無應一人。他脫掉身上太監的官服,順手從掛著的軍服口袋裡摸出包煙,抖了一根點上,坐了下來。

  人散了,走廊裡也靜了下來,某盞吸頂燈似乎出了點問題,閃了閃,光線黯淡了下去。

  有點累,方無應想,熬了一夜,任務總算完成,還不壞。

  明天還得寫任務報告……

  咬著煙,他緩緩將身體靠到椅背上,目光落在了天花板上。

  屋角那兒,有一塊不大的水漬。

  不知為何,方無應的腦海裡,又浮現出周皇后那發著抖的含淚面容。

  她也不過才十七、八歲的樣子,比崇禎大不了多少。小小年齡就進了深宮,貴為一國之後,「坤載萬物、德合無疆」。

  ……儘管危險在前,生命都不能得到保障,可她仍然選擇護緊懷中女童,哪怕被嚇得涕淚交流,渾身篩糠。

  好像就是在那一刻,方無應收起了手中的刀,他突然,怎麼都不願意再以利器相逼,哪怕下一秒就有可能被叫嚷出來,他和蘇虹也將會被雙雙捉住。

  方無應突然想,後來,這女子究竟是以怎樣一種心情,懸樑自盡的?

  這種被迫度過的短暫人生,究竟有沒有閃現過哪怕一絲一毫的火花?

  有女子美艷的臉,在眼前閃過,和周皇后的臉一樣年輕,和周皇后一樣哀怨,但卻比周皇后略顯木然,於是,更讓人深覺其中的苦痛和絕望。

  「阿姊……」

  指縫間的煙頭不知不覺掉落在地上,方無應彎腰弓背,他用手緊緊抱住頭,有一種徹骨的疼痛,從他身體最深處竄湧出來,如同不能自控的魔鬼,要從他身體深處將他死死攥住,然後,完全毀滅……

  「……方隊長?隊長?」

  有隻手在拍他的肩膀。

  方無應猛一抬頭!蘇虹正站在面前,她的裝束已經恢復為現代服裝。

  「……哦?換好了?」他的語調,似乎從夢裡剛醒來。

  方無應的目光游弋,最後落在衣架鉤上,他的軍裝肩章,似乎有一道光芒從那兩顆星上劃過。

  「嗯,你可以去用更衣室了。」蘇虹說著,看看他的臉,「怎麼了?」

  「不,沒事。」方無應站起身,雙手大力揉了揉臉,「你不回去啊?」

  「哦,我這就走。」

  方無應走到更衣室門口,聽見蘇虹叫住了他。

  「演唱會的事情……」她有點猶豫地看著他,「真說定了?」

  「當然,只要你願意。」

  「……呃,好。」

  彷彿一瞬間,方無應又恢復到平常的樣子,他看看蘇虹:「你先走吧,安檢室的門我來鎖。」

  他那張慘白而瘦削的臉上,甚至沒有可以稱之為表情的東西。

  方無應回到他在市郊碧水灣的家中,那時已經是凌晨四點多了,外面,秋末的暴雨傾注,但他並不打算入睡。

  打開電腦,進入系統,網絡聯通,郵箱信息在閃動,那是系統在提示有新的郵件進來。

  點開郵箱,一封信跳了出來,來信地址是 [email protected] 。標題是Dear Paul。方無應的心劇烈跳了一下,他慌忙移動鼠標,打開了信。

  「如晤。

  上封信已經收到,我這邊沒有什麼問題,但是時間暫時無法確定。手頭還有兩個討論會,不過下週一之前,應該可以給你答覆。

  我沒有想到五年之後,還會接到你的信,Paul。但是這裡有個疑問:你是想只作為朋友,簡單的談一下?還是想繼續進行正規咨詢?如果是前者,那很簡單,但如果是後者,我想我們得做一個全盤的計劃表。

  希望下一封信,你能把回答告訴我,這樣我也可以安排工作進度,你是知道的,兩者的重心並不一致。

  順便通知一聲,因為物價上漲等等其它原因,目前的費用已經比五年前上調了兩倍。

  對了,聽說你去年基金投資獲利不少?

  年前我去英國,碰巧買到了版本不錯的《呼嘯山莊》,記得你很喜歡這本書,一直想送給你,可惜總不見機會。這次終於沒問題了。

  期待你的來信。

  舒湘。」

  信不長,方無應看了兩遍,然後關上了郵箱。

  現在是凌晨5點10分。

  音樂重新開始。淫雨霏霏的清晨,被風輕輕吹動的白色窗簾,雨絲折射進來黯淡的光線。有沉重的搖滾,如雪山回音,響徹方無應的書房裡。

  I'm a devil on the run,

  a six gun lover,

  a candle in the wind

  ……

  現在,他終於可以平靜下來了。

  《附錄》:

  方無應聽的那首歌是《blaze of glory》,演唱組合是 bon jovi 本帖最後由 theo0929 於 2016-6-13 15:44 編輯

theo0929 發表於 2016-6-13 15:44
第四十章 一千年前的鄧布利多粉絲


  許延州被提起公訴,他判處七年徒刑,罪名是謀殺未遂。儘管缺席的受害者崇禎皇帝並不知道這個結果。

  他還因此被單位開除。

  李白在方無應他們返回的次日,才被送回了唐朝。本來他提前兩天就該走的,然而臨走之前李白很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因為他突然發現有比韓國家庭電視劇和新聞聯播更好玩的東西,那就是宮崎駿的動畫片。

  在李白蹲在會客室裡連看了五遍《千與千尋》之後,雷鈞終於忍不住提醒他該上路了,他這才戀戀不捨地關掉了電視機,站起身。

  「真真華美無邊。」他問雷鈞,「此片何人所畫?」

  「宮崎駿。」

  「宮崎駿是何人?」

  「日本人。」雷鈞說,「和你的朋友阿倍仲麻呂一樣。」

  「哦哦!」李白相當興奮,「他怎麼從沒和我提過?」

  雷鈞拿眼睛瞪他!

  「呃……差了一千年。」李白撓撓頭髮,「還有別的好看的麼?」

  「我說詩仙,要想看片子你就走不成了。」雷鈞說,「這種片子太多了,你坐在這兒一年也看不完的!」

  「呃,那……哈利波特為何物?」

  「誰和你說了哈利波特?!」

  「令千金不是說,把我的詩全都換成哈利波特麼?」

  雷鈞翻了個白眼。

  「……那是何物?」

  「和宮崎駿的東西類型相近,不過是講魔法故事的……好啦好啦,那些都和你無關。」

  李白索性一屁股坐下來:「拿哈利波特來!」

  「……」

  「看完哈利波特我再走。」

  雷鈞勃然大怒,他簡直想一棒子把李白打暈,然後把他套麻袋扔進轉換室!

  但是再看李白的表情,明顯那傢伙比他還倔。

  倆人對峙半晌,雷鈞轉身出去,一刻鐘之後,他帶著碟片回來。

  「哈利波特,我只弄到前面三部。」他冷冷說,「看完了,立即走人。」

  李白很得意:「絕不食言。」

  所以事實上,方無應他們從明末回來的時候,李白正在會客室裡看哈利波特。

  凌晨四點半,他終於關上了電視機。

  雷鈞晃晃悠悠走進來,他看看倒在沙發上的李白,一言不發。

  「……累煞我也。」

  「當然是要累的,你已經連續看了30多個鐘頭了。」雷鈞恨恨道,「這下子,滿足了吧?」

  「嗯……」

  「看得懂麼?」

  「再如何不懂,多看幾遍就能懂。小覷古人是不對的,雷兄。」

  雷鈞笑了,他挨著李白在沙發上坐下來:「最喜歡誰?」

  「鄧布利多。」

  雷鈞大笑。

  「我最中意這個老頭,睿智,比那些孩童更中意。」李白歎道,「不知後面會怎樣,這老頭兒……」

  「嗯,鄧布利多有很多粉絲,我閨女就挺喜歡他的。」

  「粉絲?」

  「他的擁躉,迷,說白了就是喜歡他的人。」

  「那我也算他的……呃,粉絲?」

  雷鈞慢慢地,帶著驚奇說,「李白,你或許是最獨特的鄧布利多粉。」

  「奇妙啊,真奇妙。」李白慢慢坐起身,「為何能將夢幻描繪得如此栩栩如生?」

  「是用電腦做的嘛……」

  「電腦?那個東西我聽說過,但不知如何用……」

  「打住!到此為止!」雷鈞一下跳起來,「沾了電腦你就更回不去了,網癮可比電視癮更難戒除。」

  李白揉揉眼睛,晃了晃腦袋:「也罷,眼睛快瞎了。」

  「成急性青光眼就真的瞎了。」雷鈞說完,伸手拽起李白,「行了去洗澡吧,飯菜準備好了,吃完我送你回去。」

  那天凌晨五點,李白吃了他在現代社會的最後一餐:外賣的麥當勞早餐--豬柳蛋漢堡,港式奶茶,薯棒。可他說不太好吃,並且表示想再來一瓶二鍋頭。

  李白的這個要求被雷鈞嚴肅駁回。

  一切準備停當,檢查項目也完全通過,雷鈞帶著李白來到轉換室門前,讓他意外的是,裡面的燈竟然開著,門也沒鎖。

  雷鈞嚇了一跳!他慌忙拉門進去,結果發現凌涓在裡面。

  「局長?」雷鈞鬆了口氣,「怎麼?你昨晚沒走?」

  凌涓捧著筆記本,另一隻手拿著筆,她看看雷鈞:「有些監控數據不太對,我想自己看看……」

  她的表情不太自然,但很快就恢復平常,凌涓收起手裡的筆記本:「要送李白回去?」

  雷鈞點點頭。

  凌涓笑了笑,走到門口,她回頭看看李白:「詩仙,一路平安。」

  看著她走出去,關上門,雷鈞指指那張床:「上去吧。」

  「要做什麼?」

  「注射藥物。」雷鈞走到旁邊的密碼櫃前,彎腰打開密碼鎖,取出注射用的洗腦藥物。

  他做這一切的時候,李白一直用眼睛盯著他。

  「這個,不疼的。」雷鈞安慰道,「就是把你這段時間的記憶全都洗去,你就不會記得來過此地了……」

  李白愣了愣:「全都不記得了?」

  「嗯,等於你沒來過。」

  「……不能留著宮崎駿?」

  「不行。」

  「鄧布利多呢?」

  「不行!」

  「……豬柳蛋也不行麼?留著我自己回去做嘛。」李白很有些傷心的樣子。

  「你剛剛不是還抱怨它不好吃麼!」雷鈞瞪著他。

  「……可是,都忘了多可惜。」李白歎了口氣,「都沒來得及和王勝平道別。」

  雷鈞一愣,笑:「你還記得他啊?」

  「嗯,也不知道他到了洛陽沒,那匹坐騎如何……」

  「好吧,回去寫首詩紀念他,就跟《贈汪倫》一樣……」

  「我都不記得他了,如何寫?」

  雷鈞啞然,半晌,他拍拍李白肩膀:「那些於你,記住了反而有害。」

  李白想了想:「如果我知道結果,就不會再回永王麾下了。」

  「那就不會出現『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了。」雷鈞笑問,「你不覺得,那比你忘記了鄧布利多更可惜麼?」

  李白沒出聲,但是他的表情認同了雷鈞。

  「拿好你的劍,金龜官憑也收好。」雷鈞說,「回去之後,好好寫詩,天天向上。」

  李白也笑了,他伸出左手手腕:「好,來吧。」

  ……

  等到裝置的綠燈閃爍終於停下來,裡面的人影消失無蹤時,雷鈞才微微歎了口氣。

  「忘了劇透你,李白,鄧布利多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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