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大國重工 作者:齊橙(已完成)

 
mk2258 2016-10-17 21:14:34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21 846085
V123210 發表於 2017-2-3 00:36
第二百一十七章中國人沒這樣的能力

    日本,三立製鋼所。

    小會議室裡,一個緊急會議正在進行。參會的有公司董事長小林道彥、技術總監太田修、副技術總監寺內坦、銷售總監荒木保夫等,大家討論的話題,就是長谷佑都剛剛通過長途電話報告回來的新的交易方案。

    “長谷佑都判斷,崔永峰可能是中國方面的反間,他故意裝出貪財的樣子,其實是引誘我們接受他們的真實要求。”荒木保夫向眾人介紹完崔永峰提出的方案之後,補充了這樣一句。

    “我倒不這麼認為。”寺內坦道,“我們給出的價錢很高,這個價錢足夠在中國收買100個像他這樣的人,我認為他沒理由不會動心的。”

    太田修道:“這倒不一定,我接觸過一些中國人,我發現中國人都是非常愛國的,他們不會為金錢所動。”

    寺內坦搖搖頭道:“太田君,我覺得你是在用過去的眼光看中國人。我去年剛去過中國,我發現如今有很多中國人對於日本的生活方式非常羨慕,他們毫不掩飾自己對於財富的追求。他們經常說一句話,叫作'一切向錢看' ,也就是為了錢能夠付出一切代價。我相信,只要給他們足夠多的錢,他們是一定會願意和我們合作的。”

    “的確有這種情況,但這個崔永峰不會是這樣的。我認為,他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工程師,不會那麼容易被收買的。”太田修堅持道。胥文良和崔永峰合作的那篇文章,令太田修嘆為觀止,他愛屋及烏,順帶也就對這兩個中國人產生了非常良好的印象。

    “太田君,你應當知道,學識和道德不一定是相關的……”寺內坦微笑著反駁道。

    “我沒有這樣說,我只是認為……”太田修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才好了。

    小林道彥打斷他們的爭論,說道:“太田君,寺內君,猜測中國人的用意是沒有意義的。我覺得我們還是應當重點思考一下,中國人提出的這個替代方案,對於我們三立製鋼所來說,是更好的選擇,還是更差的選擇。”

    “我認為是更好的。”寺內坦搶先答道。他倒不忌諱太田修是他的上司,按道理來說,這個問題應當是由太田修先回答的,但寺內坦一向認為太田修思想已經老化,不如他懂的東西多,所以經常會搶太田修的話頭,而且還屢屢與太田修唱反調,以顯示自己的高明。

    “不容諱言,由於中國人搶注了有關新型熱軋工藝的相關專利,我們三立製鋼所已經陷入了被動。在中國人的那篇論文發表之後,軋鋼界已經形成了一種共識,即新型軋機必須採用中國人提出的這些新技術,否則就是落後的。這樣一來,如果我們不能從中國人手裡獲得這些專利的授權,我們就無法在市場上取得競爭優勢。

    我們原來認為中國人對於這些專利的價值並不了解,希望能夠以較低的價格獲得這些授權。但從長谷君返回的消息來看,他們已經意識到了這些專利的價值,也可能是德國人給了他們一些啟示。我敢斷定,克林茲目前也正在與中國人進行談判,希望能夠獲得這些專利的獨家授權,中國人是樂於見到這種情景的,他們可以利用我們與克林茲的競爭關係,索取最高的報價。

    而如果按照長谷君提供的這個新方案,我們通過與中方交換技術的方式來獲得這些專利的授權,就可以極大地降低成本,甚至可以說是零成本的。我們拿出來與中方交換的這些技術,並不是什麼尖端技術,大多數技術都是已經非常成熟的,中國人即使不能從我們這裡獲得,他們也可以從德國人那裡得到。我們保守這些技術秘密沒有太大的必要。用一些已經過時的技術,來交換中國人手裡的最新技術專利,這是非常划算的一筆交易。”寺內坦滔滔不絕地論證道。

    聽他說完,太田修搖搖頭,道:“我不贊成寺內君的看法。雖然站在國際軋機業的前沿來看,中國人所希望得到的這些技術並不算什麼核心技術。但對於中國人來說,它們還是非常先進的。中國人如果得到了這些技術,就有可能迅速地趕上我們的水平,從而成為我們未來的競爭對手。”

    “太田君,你認為確實存在這個風險嗎? ”寺內坦不屑地問道。

    “為什麼不存在呢?”太田修反問道。

    寺內坦道:“中國人與我們之間的技術差距,不是通過一次技術轉讓就能夠填平的。我去年在中國的時候,考察過他們的車間,在他們的車間裡,甚至能夠看到相當於我們明治時期的老設備。即使是他們稱為重點企業的那些工廠,數控機床在所有機床中所佔的比例也不超過10%,甚至可能還更低一些。以這樣的裝備水平,以及他們工人的技術水平,就算從我們手上獲得了各種製造專利,他們能夠造出與我們同樣質量的設備嗎?”

    “這……”太田修有些語塞了。

    與寺內坦一樣,太田修也曾經到過中國,與中國的工程師進行過交流,還參觀過一些中國重點企業的車間。他承認寺內坦說的情況是真實的,中國企業的裝備水平落後於日本20年以上,工人和技術人員的技術水平也都遠遠不及日本。

    軋機的設計技術以及製造工藝最終都是需要由人去實現的,拿著同樣的工藝文件,日本工人能夠做到的事情,中國工人恐怕是很難做到的。從這個意義上說,中國人就算得到三立轉讓的技術,一時半會也很難對三立形成競爭威脅。

    “可是,中國人的確是希望能夠憑藉自己的力量去完成一條熱軋生產線,這一點他們已經很明確地提出來了。”小林道彥說道。

    荒木保夫道:“是的,長谷佑都匯報了這個情況。他說,據崔永峰的講述,中國方面希望能夠自己建造一條熱軋生產線,作為一項政治獻禮工程。類似於這樣的政治獻禮,在中國是非常常見的。我們覺得,中方急於要得到我們的技術,或許就是出於這樣的政治考慮,經濟方面的因素倒是並不重要。”

    “能不能判斷出是中國的哪家企業需要新建一條熱軋生產線?”小林道彥問道。

    荒木保夫道:“我們正在積極地了解,不過中方對於這個問題好像採取了非常嚴格的保密措施,崔永峰也沒有向長谷佑都透露。”

    “這或許是他的一種策略吧。”小林道彥說道,“一旦他把實情都透露給了我們,我們就有可能繞過他,直接與中國的官員進行接觸,這樣他想要的佣金就無法拿到了。”

    “是的,我們也是這樣看的。”荒木保夫道。

    “如果是出於政治方面的考量,那麼我們向中方轉讓一些技術,倒也無妨。”小林道彥分析道,“作為政治獻禮工程,他們在質量和成本上都不會特別在意,只是需要一個形式上的效果而已。太田君、寺內君,你們認為,中國人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夠掌握我們目前擁有的技術。”

    “如果僅僅是學習,估計需要3年左右的時間。但如果要形成他們自己的能力,我估計需要10年以上。”太田修說道。

    寺內坦聳聳肩膀,道:“我認為太田君的看法太悲觀了。我們的技術積累可以追溯到50年前,而中國人真正開始自己製造軋機,也就是過去15年的事情,我們之間的差距高達30至40年。他們要想通過學習的方法來掌握我們目前擁有的技術,至少需要20年。而到那個時候,我們已經擁有新的一代生產工藝了,他們是無法超過我們的。 ”

    “20年時間,我們應當能夠提出替代中國人這些專利的新技術了吧?”小林道彥向太田修問道。

    “完全可以。”太田修恭敬地答道。這一次被中國人搶了先,讓他臉上很沒有光彩。他已經下了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在10年之內提出全面替代中國人那些專利的新技術,屆時三立就不必再去求中國人提供專利授權了。

    聽完這些分析,小林道彥心裡有底了,他說道:“既然是這樣,那麼我們可以答應中國人的要求,通過與他們交換技術的方式,獲得他們的專利授權。荒木君,請你告訴長谷佑都,讓他在允許的範圍內,盡可能地壓低中方的開價,為公司爭取最大的利益。”

    “哈伊!”荒木保夫站起身,衝小林道彥鞠了一躬,以示接受命令,他說道:“董事長,你放心吧,長谷君是一位有經驗的談判代表,而且對公司忠心耿耿,他一定能夠在談判中為公司爭取到最大利益的。”

    “我對此深信不疑。”小林道彥應了一聲,然後又轉頭對太田修和寺內坦說道:“太田君、寺內君,你們馬上組織技術部,對中方的技術水平作出全面評估,列出我們可以轉讓給中方以及不能轉讓給中方的技術清單,我們不能給自己培養出潛在的競爭對手。”

    “明白!”太田修和寺內坦同時大聲應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7-2-3 17:58
第二百一十八章談判重啟

    十天之後,談判重新開啟了。

    中方的談判代表依然是上次的那幾個,只是在最旁邊的位置上,多了一位不太起眼的年輕人。長谷佑都感覺自己可能是見過這個年輕人的,但又想不起來是在什麼地方見過他,估計也不是什麼重要人物,所以也就懶得再去琢磨了。他肩負的談判任務還很重,他需要集中精力才行。

    在接到荒木保夫從日本國內通過電話發來的指示之後,長谷佑都又緊急約見了崔永峰,與他探討如何能夠壓低中方的要求,盡可能減少向中方讓渡的技術。崔永峰給長谷佑都帶來了一個比較悲觀的消息,那就是克林茲的談判代表也已經到了京城,正在與中方進行一個同樣內容的談判,並且表示希望能夠得到中方各項專利的獨家授權。

    聽到這個消息,長谷佑都真的有些慌了。上一次南江鋼鐵廠的事情,中方就是因為對日方不滿意,而果斷甩掉日方,與克林茲簽了約。如果這一次又出現同樣的情況,那麼不管長谷佑都如何粉飾,公司恐怕都是饒不了他的。

    幸好,崔永峰拍著胸脯向長谷佑都做了保證,說自己一定會說服領導,拒絕對任何外商給予獨家的授權,要授權就是無歧視、無差異的,不能厚此薄彼。雖然對於崔永峰這個保證能不能起作用還心存疑慮,但長谷佑都還是覺得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可以暫時安慰一下自己了。

    崔永峰給長谷佑都帶來了一個瑞士銀行的賬號,說是他委託在國外的朋友幫忙開立的,要求三立製鋼所把給他的佣金打入這個賬號。長谷佑都向公司做了匯報,小林道彥指示,先往賬號裡打入一半的費用,也就是5000萬日元,餘額將在談判結束之後再補足。當然,小林道彥也讓長谷佑都向崔永峰發出了警告,如果崔永峰拿了錢不幫忙辦事,日方會把這件事捅給中國的官方,屆時崔永峰就得雞飛蛋打,非但撈不到錢,還會面臨著中國法律的嚴懲。

    做完這些準備之後,長谷佑都才帶著助手吉岡麻也來到了談判會場。這一次,談判是在外貿部的會議室進行的,這給了長谷佑都一種更為正式的感覺。

    “長谷先生,經過我們的認真測算,並聽取了一些國際同行的建議,我方同意將我們擁有的15項新專利以打包方式授權給貴方使用,授權使用的費用為每套軋機1500萬美元。”

    會談一開始,徐振波便擺出一副非常官方的表情,向長谷佑都一行正式通報導。

    這個報價,長谷佑都在兩天前就已經從崔永峰那裡聽說過了,此時聽徐振波一說,他馬上露出一副不滿的神色,回答道:“徐先生,這個報價我們是絕對不能接受的,這並不符合國際技術轉讓行動準則的要求,與貴國政府在聯合國貿發會議上的承諾是相悖的。三立製鋼所一直致力於中日之間的技術合作,向中國轉讓過許多重要的技術,為中國的現代化建設做出了很大的貢獻,你們用這樣的歧視性條款來對待合作夥伴,是不公平的。”

    “那麼,貴方上次提出的條款,難道就是公平的嗎?”徐振波反問道。

    “這可能只是我們雙方在計算方法上的差異。”長谷佑都狡辯道,“或許我們提出的價格稍微低了一點點,但這並不是你們漫天要價的理由。”

    “那麼,我們是不是可以重新計算一下呢?用我們雙方都能夠接受的標準。”徐振波道。

    長谷佑都道:“我們已經重新計算過了,我們認為,2000萬美元,獲得10套軋機的授權,是一個比較合理的價格。”

    “這不可能。”徐振波道,“1200萬,1套軋機,這是我們的底線。”

    “這是一個任何人都無法接受的高價……”長谷佑都義正辭嚴地表示了拒絕,同時向坐在對面的崔永峰遞過去一個不易被人察覺的眼神。他早就知道,這一輪與徐振波的討價還價完全是浪費時間,他們今天的談判重點,是技術換技術的新方案。

    “徐處長,長谷先生。”崔永峰在合適的時候發話了,“既然我們雙方在授權價格上難以達成共識,而且分歧極大。那麼我們是否可以換一種方式來進行合作呢?”

    “什麼方式?”

    “怎麼換方式?”

    徐振波和長谷佑都一前一後地問道,連臉上露出來的驚訝表情都如出一轍。

    長谷佑都的驚訝當然是裝出來的,因為崔永峰的提案是他早就知道的,甚至可以說是他親自參與修訂過的。長谷佑都也知道徐振波的驚訝是偽裝的,崔永峰沒有權力在這個會場上提出一個未經討論的新方案,他的發言貌似唐突,事先卻是一定要和徐振波他們商量過的。

    換句話說,中方在談判之前就約定了這樣一個唱雙簧的策略,由徐振波先提出一個方案,待與長谷佑都爭執不下時,再由崔永峰提出另一個方案,以此來吸引日方接受。這個策略的唯一漏洞在於,崔永峰是個內奸,事先就把這件事通報了長谷佑都,所以長谷佑都對此是知情的。

    那麼,徐振波是否知道崔永峰把這件事告訴了長谷佑都呢?或者說,崔永峰是不是一個反間呢?這是長谷佑都拿不准的地方。

    這場戲,的確是有些讓人覺得撲朔迷離的。

    “長谷先生,在上一次的談判中,貴方提出了以專利交換專利的方法,我認為這個方法還是有可取之處的。不過,貴方提出的交換比例,不夠有誠意,對於我方來說,達不到全面彌補我方技術缺陷的作用,所以我們對貴方提出的方案是不能接受的。如果貴方願意在這個方案上做一些調整,我想我們雙方是不是可以達到一種雙贏的效果。”崔永峰咬文嚼字地說道。

    “崔先生的這個提議,我方有點興趣,能不能請崔先生說得更全面一些?”長谷佑都假模假式地說道。

    崔永峰向徐振波遞去一個詢問的眼神,徐振波點了點頭,崔永峰於是繼續說道:

    “我方的要求其實並不高。我們目前已經能夠獨立建造1700毫米以上的熱軋生產線,但在某些技術性能指標上,與包括三立製鋼所在內的國際先進企業還有一些差距。我們希望三立製鋼所能夠為我們提供必要的指導,幫助我們建造出一條達到國際先進水平的熱軋生產線,如果三立製鋼所能夠答應這個條件,我們可以將我方擁有的15項專利授權給三立製鋼所使用,範圍是5台軋機之內。”

    長谷佑都認真地聽著,同時在本子上做著記錄,待確定崔永峰說的方案與此前他們一起商量過的方案並沒有差別時,他轉頭看了看徐振波和胥文良,問道:“請問,崔先生說的方案,你們能夠認可嗎?”

    徐振波假意地看了胥文良一眼,問道:“胥總工,這個方案,是你和崔總工討論過的嗎?”

    胥文良點點頭道:“是的,這是永峰和我討論過的,還沒來得及上報給外貿部。原來我們沒打算在這裡提出來,永峰剛才也是一時衝動了。”

    “既然是這樣……”徐振波沉吟了一小會,然後點點頭道:“長谷先生,這是一個新的方案,我們還沒來得及進行全面的評估。不過,我們有興趣先聽聽貴公司對此的看法,如果貴公司認為這個方案具有可行性,我們再就其中的細節進行探討。”

    長谷佑都轉過頭與吉岡麻也小聲商量了幾句,然後迴轉頭來,對中方的代表們說道:“各位,貴方提出的這個新方案,也是符合三立製鋼所一直以來對中方所採取的政策的。我們一直致力於與中方分享技術進步的成果,幫助中國實現現代化,也符合日本政府的對華友好政策。我們願意接受這個新的交易方案。”

    說到此,他帶頭拍了幾下巴掌,吉岡麻也見狀,也跟著拍起掌來。這樣一來,中方的談判代表們也不好傻看著了,一時間會議室裡的眾人全都開始鼓掌,氣氛為之一振。不過,長谷佑都的目光掃過,發現那位初次參加談判的年輕人顯得有些懶洋洋的,象徵性地拍了兩下巴掌就停下了。長谷佑都心裡咯噔一下,總覺得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從貴方的掌聲裡,我能夠感覺到貴方對於我們雙方的友好合作也是持積極態度的。那麼我想我們可以把合作的程度再加深一些。”大家都停止鼓掌之後,長谷佑都說道,“我可以向公司提出要求,我們不僅僅是向中方提供技術指導,我們還可以把我們所擁有的200餘項軋機設計專利授權給中方無限制地使用。我希望貴方也可以採取對等措施,允許我方無限制地使用貴方的這15項專利。”

    “這個條件,對我方很不利吧?”胥文良發話了,“我們並不需要你們的無限授權,事實上,貴方的很多專利已經快到專利失效期了,過多的授權對於我們來說是沒有意義的。而我方的專利是剛剛申請,還有很長的保護期。這種交換實質上是不利於我方的。”
ikller 發表於 2017-2-3 23:37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一言不合就砸鍋

    胥文良的質疑,也是長穀佑都事先就知道的。崔永峰曾經告訴他,胥文良那一關不好過,老爺子對技術前沿不太了解,但卻喜歡認死理,自己也無法說服他。既然是談判,肯定要有討價還價的環節,長穀佑都對此並不介意。不過,因為上一次談判中胥文良發了脾氣,長穀佑都對他有一些莫名的畏懼感,一聽他說話,腦子裏就有點亂了。

    “胥先生,我覺得賬不是這樣算的。”長穀佑都訥訥地說道,“我們向貴方轉讓的是200多項專利,涉及到軋機設計的各個方麵。而貴方隻有15項專利,這種交換,無論如何都是對貴方更有利的。”

    “我正要說你這200多項專利呢。”胥文良沒有理會長穀佑都的辯解,而且繼續說道:“你光說了軋機設計專利,這對我們來說遠遠不夠,有些專利我們一時也用不上。我們更需要的是軋機製造工藝方麵的技術,這些技術也是需要納入交易範圍的。”

    “製造工藝?這裏涉及到的內容就太多了吧?”長穀佑都皺著眉頭說道。

    “小崔,我讓你列的單子呢?你給小鬼……嗯,給日本朋友看看。”胥文良差點又說漏嘴了,話到嘴邊趕緊改了口。徐振波在旁邊聽得真真的,不由得翻了個白眼,在心裏歎了口氣。

    崔永峰從公文包裏拿出一疊紙,隔著桌子遞給了長穀佑都,同時還向對方使了個眼色。長穀佑都看不懂崔永峰的眼色是什麼意思,不過,以他的猜測,覺得崔永峰大致是想說自己開出這個單子是迫於無奈,來不及與長穀佑都通報。這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崔永峰與長穀佑都的接觸機會很少,不可能事事都進行充分的溝通。

    “焊接件表麵清洗工藝,噴丸處理工藝,管材酸洗工藝、軋輥表麵堆焊工藝……”

    長穀佑都讀著單子上的標題,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再次油然而生。這張單子列得如此詳盡,幾乎把軋機製造中的技術難關一掃而盡。長穀佑都相信,如果中方能夠掌握所有這些技術,那麼製造一台達到國際先進水平的軋機,就真的不是什麼夢想了。

    難道,中方要的不僅僅是做一項政績工程,而是真的想趕超世界先進水平,與三立、克林茲這樣的企業同場競技?

    這個念頭在長穀佑都的腦子裏一閃而過,隨即就被他給否定了。掌握這些技術有那麼容易嗎?這需要有大批一流的工人,經過相當長時間的磨練,才能達到三立製鋼所目前的水平。中方提出這樣的要求,隻是一種自我安慰而已,三立就算是答應了,中方也沒有足夠的能力去真正地掌握這些技術。

    雖然有了這樣的判斷,長穀佑都還是把頭搖成了一個撥浪鼓,說道:“這太過分了。這相當於是獲得了我們三立製鋼所的全部核心技術,如果我們把這些製造工藝都傳授給你們,那你們將成為我們三立最大的競爭對手,這樣的要求,我們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答應的。”

    “長穀先生,你的擔心未免太不必要了吧?”崔永峰說道,“以我們秦重的實力,要和三立形成競爭關係,起碼是30年以後的事情。而這30年中,三立製鋼所本身也是會發展的。我們沒有與三立爭奪市場的意思,我們隻是希望能夠獨立地掌握軋機技術而已。”

    “話不能這樣說,我對貴國的學習能力還是敬重的。”長穀佑都道,“我認為,你們非常有可能成為我們的競爭對手。”

    “你是說,因為我們有可能成為你們的競爭對手,所以你們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向我們轉讓技術?”坐在最旁邊位置上一直沒有吭聲的那個年輕人發話了,他的臉上流露出一種極度不悅的神情,看向長穀佑都的眼神也有些懶洋洋的,似乎是很不願意和長穀佑都交談的樣子。

    “這是我們國家重大裝備辦的馮嘯辰處長。”崔永峰趕緊向長穀佑都做了個介紹,他似乎是擔心長穀佑都不了解馮嘯辰的地位,又補充了一句,道:“我們準備新建的軋機生產線,就是受重大裝備辦指導的,馮處長是分管這件事情的領導。”

    “我不是什麼領導。”馮嘯辰冷冷地打斷了崔永峰的介紹,然後繼續對長穀佑都問道:“長穀先生,你剛才說,因為擔心我們會成為你們的競爭對手,所以你們不能向我們轉讓相關技術,是這樣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長穀佑都否認道,“我隻是說……”

    長穀佑都說不下去了,他在心裏罵著娘:尼瑪,我到處該怎麼解釋呢?我們之間有競爭關係,我們不能扶持自己的競爭對手,這不是一個大家都明白的道理嗎?這樣的事情,怎麼能夠拿出來問呢?我如果否認這一點,那麼就相當於否認前麵說的話。而如果不否認這一點,又沒法解釋我們不能轉讓技術的原因。

    馮嘯辰沒有在意長穀佑都的支吾,他說道:“我們是把你們當成合作夥伴來進行談判的,如果你們是把我們當成競爭對手,那麼今天的談判根本就沒有必要。你們不願意向我們轉讓你們擁有的技術,又有什麼理由要求我們給你們專利授權呢?如果你們堅持這樣的態度,那我們完全沒必要浪費時間,克林茲公司的代表已經約了我好幾次,我想我會和他們找到共同感興趣的話題的。”

    “不不不,馮先生,完全不是這樣的。”長穀佑都慌了,這個年輕處長怎麼不按常理出牌啊,一張嘴就是這麼犀利的問題,一言不合就打算砸鍋,哪有這樣談判的?我知道你們和克林茲有往來,但這種話你能當著我的麵說出來嗎?

    “馮先生,我想這可能是一個誤會。”長穀佑都在心裏組織著語言,對馮嘯辰說道:“我的意思是說,胥先生和崔先生提出希望我們轉讓的這些製造工藝,屬於我們公司的核心技術,我們輕易是不會轉讓給其他企業的,不管這家企業是我們的合作夥伴,還是我們的競爭對手……”

    “輕易不會轉讓是什麼意思?”馮嘯辰問道。

    “就是……”長穀佑都苦著臉,支吾了一會,才說道,“我想,我們應當商討一個合理的技術轉讓價格,僅僅用你們擁有的那15項專利就想換到我們所有的核心技術,這樣的交易是不公平的。”

    馮嘯辰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們需要給你們付費?”

    長穀佑都含糊其辭道:“我想……你這樣理解也是可以的。”

    “一共要多少錢?”馮嘯辰逼問道。

    “……”長穀佑都傻眼了,這讓他怎麼報價呀。他前麵一直在壓中方那15項專利的轉讓價格,現在輪到他自己報價了,報高報低都很被動啊。

    崔永峰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責任,他轉頭對馮嘯辰說道:“馮處長,這個價格一時還真不太好估計。我和胥總工原來的設想,是雙方用技術進行互換,看起來,長穀先生有些顧慮,覺得這種互換對他們不利……”

    “是這樣嗎?”馮嘯辰看著長穀佑都,問道。

    長穀佑都想了想,點點頭道:“是這個意思。因為我們的技術是全套的軋機設計和製造工藝技術,比貴方的技術更為完整,也更為成熟。雙方直接這樣交換,對我們來說是不太公平的。”

    “我們不是合作夥伴嗎?你們技術比我們先進,日本也比中國發達,你們一直都說願意和中方竭誠合作,怎麼稍微吃點虧就不行了呢?”馮嘯辰理直氣壯地質問道。

    長穀佑都又覺得牙疼了,他決定等談判結束之後,一定要找崔永峰好好地問一問,這個年輕得古怪的什麼處長到底是什麼來頭,怎麼說話的口氣這麼大,而且一副蠻不講理的樣子。可偏偏這種質問又是長穀佑都無法回避的,因為三立製鋼所的確一直都在聲稱自己是中國人民的好朋友,願意為中國人民做貢獻。現在這樣談價錢,似乎有悖自己的承諾。

    “馮先生,我想這可能是中日兩國文化的差異吧?”長穀佑都道,“我們日本人也非常重感情,但我們同時也非常看重商業規則。”

    “這不就是你經常說的話嗎,什麼友誼是長存的,合同是無情的。你過去到南江去的時候,就成天把這話掛在嘴裏。我真不明白,你們三立製鋼所的董事長腦子是不是被驢踢過,居然選了你這麼一個不懂得啥叫客戶關係的人來做中國區的談判代表,他難道是想放棄中國市場了嗎?”馮嘯辰口無遮攔地說道。

    聽到馮嘯辰的話,徐振波好懸沒把一口老血噴在桌上。他先前隻知道胥文良不會說話,還指望著馮嘯辰能夠壓一壓胥文良,沒曾想這個馮嘯辰說話更衝,連什麼腦子被驢踢過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幸好他說的是中文,人家外商聽不懂。外貿部的翻譯這點基本素質應當還是有的吧?不會把這種罵人話直接翻過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7-2-4 10:57
第二百二十章這麼一個二愣子


    正如徐振波想的那樣,外貿部安排的翻譯沒有照著馮嘯辰的原話進行翻譯,而是換了一種更為委婉的說法。沒等徐振波一顆心放下去,只見馮嘯辰搖了搖頭,對那翻譯說道:“不對,你譯得不對,我的原話不是這樣說的。”

    “馮處長,這……”那翻譯向馮嘯辰遞過去一個無奈的眼神。他當然知道自己譯得不對,可馮嘯辰那些話,怎麼能直接譯過去呢?他們這些當翻譯的,平時也接受過外事紀律教育的,知道哪些話可以譯,哪些話不宜直譯,馮嘯辰這個要求,是想讓他犯錯誤嗎?

    “行,你也不必為難了。”馮嘯辰看出了翻譯的意思,他向翻譯做了個手勢,然後轉過頭,對著長谷佑都嘰里呱啦地便飚出了一串日語,說的正是剛才那番話,連什麼“驢踢了”這樣的罵人話都一字未改。

    其實,長谷佑都那邊也是帶著自己的翻譯的,只是那翻譯並不負責翻譯中方的發言。馮嘯辰剛才那番罵人話,日方的翻譯都聽在耳朵裡,只是沒有譯給長谷佑都聽而已。談判桌上的規矩,只要對方的翻譯沒把這些話譯過來,自己這方就可以假裝沒有聽到。他萬萬沒有想到,馮嘯辰居然會說日語,而且說得如此流利。

    徐振波聽到馮嘯辰說日語,也是愣了一下,旋即便在心中暗暗叫苦。他向自己這方的翻譯遞過去一個眼神,詢問馮嘯辰說話的內容。翻譯沒有說話,只是向徐振波露出一個苦笑,徐振波便明白了,這個馮嘯辰是一點虧也不肯吃,翻譯不幫他譯,他就自己赤膊上陣了。也不知道長谷佑都聽到這番話,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長谷佑都一開始還明白是怎麼回事,前面中方翻譯譯過來的話,雖然態度很強硬,但用詞至少是比較客氣的。輪到馮嘯辰自己用日語說的時候,語氣就完全不同了。聽馮嘯辰直接就把小林道彥給罵了,長谷佑都的臉騰地一下就變成了綠色,一句“巴嘎”湧到嘴邊,好不容易才又咽了回去。

    “馮先生,我對你的挑釁提出強烈的抗議,如果你不收回對我們董事長的不敬之詞,我們將立即結束這次談判,並且不會再主動恢復談判!”長谷佑都怒氣沖衝地說道。

    “這正是我所希望的。”馮嘯辰冷冷地說道,“既然是你們主動退出談判,那麼我們就不存在拒絕技術轉讓的問題了。”

    他這段話,也是直接用日語說的。中方的翻譯迅速轉換了角色,開始把馮嘯辰的話譯成中文,說給徐振波等人聽。徐振波心裡又是一凜,有心站出來打個圓場,卻又不知道馮嘯辰的用意,不便插話。涉及到熱軋機技術引進的事情,重裝辦才是正主,外貿部只是幫著跑腿打雜的。馮嘯辰想砸鍋,徐振波還真不好說啥。

    馮嘯辰這句話,正擊中了長谷佑都的軟肋,讓他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做才好了。馮嘯辰前面罵了小林道彥,長谷佑都是真的憤怒了,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發出了要退出談判的威脅。可聽到馮嘯辰的話,他一下子有些懵了,不知道馮嘯辰這話是真心話,還是在虛張聲勢。

    這場談判,對於三立製鋼所方面來說,壓力更大一些。中方擁有的這些專利,代表著未來幾年內軋機設計的方向,三立製鋼所必須得到這些專利授權,否則就會失去既有的市場。

    從中方來說,向三立製鋼所提供專利授權是一項國際義務,不能隨意地拒絕。有些人認為,一個國家擁有某項獨有技術,就可以憑藉這種技術向別人任意開價,其實是不對的。國際上有一整套促進國際技術交流與合作的行為規則,除非你不打算參與國際合作,否則就得按照這套規則行事。

    中方沒有權力拒絕與三立製鋼所談判,但如果是三立製鋼所自己退出談判,中方就沒有什麼責任了。長谷佑都吃不准的地方,就是中方到底想不想達成這筆交易,他甚至有點懷疑,馮嘯辰如此肆意挑釁,沒準就是不想和日方做交易,故意用這樣的方法來激怒自己,以誘使自己主動退出談判。

    有了這樣的猜測,長谷佑都就不敢真的拂袖而去了。這是一場他輸不起的賭博,對方越是強硬,他就越沒有底氣。

    “馮處長,馮處長,你別生氣。”崔永峰向馮嘯辰連連地點著頭,臉上陪著笑,隨後,他又把頭轉向長谷佑都,說道:“長谷先生,請不要誤會,我們對於與三立製鋼所的合作,還是非常有誠意的。”

    “崔總工,你是站在哪邊說話的?”馮嘯辰板著臉向崔永峰問道。

    崔永峰一怔,臉上露出尷尬之色,低聲說道:“馮處長,你聽我解釋。我們秦重的確非常需要三立製鋼所的技術,如果沒有這些技術,我們恐怕很難完成重裝辦交給我們的熱軋機製造任務。三立製鋼所和我們秦重一直都有良好的合作關係,我們不希望因為一點小小的分歧而導致合作出現障礙。”

    “對於引進技術,重裝辦的態度是一貫的,那就是積極鼓勵。但與此同時,我們還有一個態度,那就是在合作中不能喪失國格。對於願意和我們精誠合作的國外企業,我們熱烈歡迎。對於極少數把我們當成競爭對手加以防範的,我們要採取最堅決的態度予以還擊。”馮嘯辰大聲地說道。

    他們倆的這番對話,日方的翻譯自然是要解釋給長谷佑都聽的,馮嘯辰那副態度,擺明了就是要向長谷佑都隔空喊話,這一點馮嘯辰並沒有掩飾,長谷佑都也是心知肚明。看到崔永峰一臉惶恐和無奈的樣子,長谷佑都真的糊塗了,不知道中國人唱的是什麼戲,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徐先生,這位馮先生的態度,是代表了中國政府的態度嗎?”長谷佑都轉身了徐振波,向他求證道。

    徐振波道:“馮先生是這個項目的主管官員,他的意見是有一定權威性的。”

    “原來如此。”長谷佑都有些沮喪,他剛才這樣問,是想讓徐振波出面來說打圓場,誰料想徐振波直接就閃了,不願意摻和。徐振波的這種態度,也向長谷佑都傳遞了一個信息,那就是馮嘯辰是頗有一些來頭的,以至於徐振波都不敢多說什麼。

    “馮先生,我想,我們之間可能是有一些誤會吧。”

    長谷佑都經過痛苦的思考之後,終於決定低頭了。遇到這麼一個二愣子的官員,偏偏還沒人能夠制得住他,長谷佑都又怎麼能夠和他死槓下去呢?真把他逼急了,他耍起無賴來,這件事沒準還真就被攪黃了。

    長谷佑都不擔心崔永峰和胥文良犯什麼彆扭,因為他知道秦重方面是有求於三立製鋼所的。雙方即便是吵翻了,只要他做出一個友好的表示,對方就一定會軟下來。但對於馮嘯辰的行為,長谷佑都一點底都沒有。沒準這個官員拿了克林茲什麼好處,到這裡來就是專門來攪局的,長谷佑都敢和他賭氣嗎?

    “我只是認為,剛才崔先生和胥先生向我們提出來的要求,有些地方過於模糊了,如果不能清晰地界定,對於雙方的合作是不利的。我們希望能夠與中方在這些地方進行更詳細的探討,只要是在許可的範圍內,我方願意幫助中方掌握軋機的設計和製造工藝。”長谷佑都說道。

    “你剛才是這樣說的嗎?”馮嘯辰不屑地反駁道。

    他這句話是用中文說的,翻譯一張嘴,便打算譯成日語說給長谷佑都聽。崔永峰急了,連忙向翻譯喊道:“這句話先別譯!”

    說罷,他又轉向馮嘯辰,用哀求的口吻說道:“馮處長,雙方都有一些誤會,既然長谷先生已經改口了,咱們就別再計較了吧?”

    “你說這是誤會?”馮嘯辰不情不願地問道。

    “我想應當是誤會吧。”崔永峰道,他又轉向胥文良,說道:“胥總工,你也說兩句吧。”

    胥文良聞聲,轉過頭來,對馮嘯辰說道:“馮處長,請重裝辦還是體諒一下我們企業的難處吧?我們的確有一些技術上的困難,僅僅憑藉自己的力量是難以解決的,需要取得三立製鋼所的合作。一些口舌之爭的事情,咱們就不必計較了,你看怎麼樣?”

    聽到胥文良也這樣說,馮嘯辰終於不再說話了,他的臉上露出一絲悻悻然的表情,又恢復了此前那沉默的姿態。

    “長谷先生,我想,我們下一步是不是可以針對合作的細節進行討論了?”崔永峰向長谷佑都問道。

    “好的,我需要向公司做一個匯報,關於貴方提出希望我們轉讓的製造工藝,我也需要發回公司,請公司進行審核。不過,崔先生、胥先生,你們請放心,我們三立制鋼所是非常願意與貴廠進行合作的。”

    長谷佑都顯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再也不敢說什麼“合同無情”之類的口頭禪了。馮嘯辰剛才的發飚,讓他真有些心有餘悸,生怕再有哪句話說得不妥,又惹惱了這個愣頭青,這廝壓根就不是一個講理的主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7-2-6 23:15
第二百二十一章馮處長的背景很神秘

    在隨後的時間裡,馮嘯辰沒有再說話,只是黑著一張臉坐在旁邊,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事情。崔永峰和胥文良就一些合作上的細節和長谷佑都又交換了一下意見,長谷佑都聲稱自己無法做主,需要回賓館給國內的公司打電話請示,這次談判便這樣草草結束了。

    當天晚上,崔永峰藉口出去散步,隨著郭培元到了一處民宅,在那裡見到了長谷佑都。一見面,長谷佑都便把臉拉成了馬臉的尺度,對崔永峰質問道:

    “崔先生,今天的談判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那個馮處長到底是乾什麼的,你和他之間有什麼關係?”

    崔永峰見狀,把臉沉得比長谷佑都還要難看,他氣沖沖地說道:“長谷先生,你是什麼意思?如果不相信我,你可以自己去和馮嘯辰談判,你也可以回日本去。瑞士銀行那些錢,我讓我的朋友退還給你們就是了。大不了我回秦重接著當我的工程師去,靠我夫妻倆的工資也能活下去! ”

    “這……”長谷佑都沒轍了,他與崔永峰打了這麼幾回交道,還真有些摸不清這個中國工程師的脈。說他貪財吧,他還真不像郭培元那樣見錢眼開,動不動就放言說要撂挑子不干了。說他廉潔吧,他卻又一口開出一個1億日元的要求,還向日方透露了中方的底價。

    時至今日,長谷佑都也沒辦法了,如果真的和崔永峰撕破臉,就意味著前一階段的努力全都泡了湯,與中方如何重開談判,也成了一件麻煩事。他忍了忍肚子裡的氣,賠著笑臉對崔永峰說道:“崔先生,你誤會了,我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對我們的友誼。我是說,為什麼你們會突然增加了這麼一個年輕的處長,還有,我為什麼覺得他對我們非常不友好。”

    “這件事我也是剛剛知道。”崔永峰也換了一個和緩的口氣,說道:“這個馮嘯辰,是重裝辦的一個副處長,正好就是管著我們秦重的。我和胥總工寫的那篇文章裡,就有向他表示致敬的內容,那都是迫於他的壓力才寫進去的。”

    “是他!”長谷佑都一下子就想起來了。從日本過來之前,太田修還專門和他說起過這件奇怪的事情。

    一篇學術論文裡,專門對一個人表示敬意,這種情況並非沒有,但被致敬的這個人,要么是什麼學術大師,要么就是某些重大發現的當事人,比如第一個在山里拍到野生華南虎的英雄之類。可這篇文章中提到的馮嘯辰,並不滿足這兩個條件,太田修作為一名資深的軋機工程師,從來也沒有聽說過馮嘯辰這樣一個名字。

    鑑於此,太田修還專門叮囑過長谷佑都,讓他到中國之後,找時間了解一下這件事,看看這個馮嘯辰到底是何許人也。長谷佑都因為忙著談判的事情,把這事給忽略了,此時聽崔永峰一說,他才想起來,太田修說的那個人,的確正是叫作馮嘯辰的。

    “你是說,這個馮嘯辰是仗著他的官職,逼迫你們在文章裡提到他的名字的?”長谷佑都不敢相信地問道。他打聽過,胥文良和崔永峰也都是有一定級別和地位的人,能夠逼迫他們做出如此離譜的事情的人,其勢力之大,簡直是難以想像了。

    崔永峰沉重地點點頭,道:“他的事情,唉,我也不能多說。你也看到了,他是那麼年輕,實際上,他今年才21歲,但卻已經是一名副處長了。其中的原因,你可以想像得出吧?”

    “你是說,他的父母是……”長谷佑都腦洞大開,立馬想到了諸如二世祖之類的事情。

    崔永峰不置可否,繼續說道:“長谷先生,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位馮處長,當年在南江省冶金廳工作過,你或許不記得他,他卻是對你印象深刻的。”

    “啊?”長谷佑都又吃了一驚,細一想,似乎還真有那麼一點印象,難怪自己今天一見到馮嘯辰,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崔永峰道:“南江鋼鐵廠那套軋機的事情,你們做得太過分了,很多官員都對你們三立製鋼所非常有意見。如果不是我和胥總工拼命為你們說話,他們甚至就不同意和你們繼續談判,想把我們那些專利獨家授權給克林茲。有一位領導公開說了,要讓你們嚐嚐苦頭,省得你們再想辦法來坑我們。”

    “難怪……”長谷佑都把今天談判會場上的事情從頭到尾回憶了一遍,不覺背心有些發涼。幸好自己當時沒有一時衝動,如果真的被馮嘯辰激得憤然離場,那才真是中了這小子的奸計呢。難怪他會對自己的董事長出言不遜,這分明就是在給自己刨坑嘛。

    “崔先生,那麼現在你們這邊是什麼態度?”長谷佑都惴惴地問道。

    崔永峰嘆了口氣,說道:“我讓胥總工向重裝辦表了態,我們必須要取得三立製鋼所的支持,否則我們無法完成重裝辦交給我們的新軋機建造工作。重裝辦裡也有一些幹部看不慣馮嘯辰的跋扈,故意跟他對著幹,所以支持我們繼續和三立談下去。不過,具體的合作條件方面,你們恐怕還是稍微退讓一些為好,別讓這個姓馮的抓住把柄,否則我們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你們……”長谷佑都剛說了兩個字,便把後面的話又咽回去了。他本想試探一下崔永峰,問他是不是和馮嘯辰在唱雙簧,想到崔永峰也是一個暴脾氣,沒準這話一說,崔永峰也翻臉了,自己可就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了。他想了想,換了個說法,問道:“崔先生,如果照著你和胥先生提出的條件,是不是馮先生就不會從中作祟了?”

    崔永峰搖搖頭,道:“我也不敢保證。誰知道他會從什麼地方再找出新的理由來反對這件事呢?實不相瞞,我們已經在和克林茲那邊談判了,條件和你們是一樣的。姓馮的根本不需要破壞這件事,他只要把和你們的談判無限期地拖下去,對於克林茲來說,就是最為理想的了。

    特喵的這小子會好幾國外語,你聽他說日語很熟練吧?他說德語比說日語還熟練。昨天我陪他去見克林茲那邊的人,他和人家用德語聊得火熱,我是一個字也聽不懂,不知道他們到底談了什麼。”

    “有這樣的事情?”長谷佑都有些不相信了,崔永峰這話說得也太玄了,讓他覺得像是一個騙局一般。

    崔永峰冷笑道:“你如果不信,可以找人問問,誰不知道重裝辦的馮處長和德國人好得像穿同一條褲子一樣。我想,你們在京城也不止有我這一個信息來源吧?馮處長原來是在經委冶金局工作過的,冶金局撤銷之後,不少人去了冶金部,你隨便一問就知道了。”

    崔永峰把話說到這個程度,長谷佑都已經相信了七八分。的確,三立製鋼所作為一家冶金設備製造商,與冶金部的關係是比較密切的,長谷佑都想找人打聽一點八卦消息並不困難。

    “這麼說,我們只能接受你們的苛刻條件了?”長谷佑都問道。

    崔永峰聳聳肩膀,說道:“苛刻不苛刻,你們自己看著辦吧。長谷先生,要我說,你們日本人也真是太精明了,其實你們那些技術都是很成熟的東西,轉讓給我們,對你們也沒什麼損失。至於說擔心中國人會成為你們的競爭對手,未免太高看我們的能力了吧?

    中國古代有句話,叫作聰明反被聰明誤。你們把什麼事情都算得太精,最後反而是會吃虧的。”

    “受教了,謝謝崔先生的批評。”長谷佑都裝出一副謙遜的樣子說道。

    送走崔永峰,長谷佑都一點時間也沒耽誤,馬上返回賓館,通過長途電話,把從崔永峰那裡了解到的情況向公司做了詳細的匯報。在涉及到馮嘯辰的身份時,他發揮了自己最大的想像,說馮嘯辰有著極硬而且極神秘的背景,能夠強迫兩個工程師把自己的學術成果歸功於他,而且還敢在談判桌上大放厥詞,而外貿部的官員在旁邊居然不敢吭聲。

    鑑於這樣一個強勢人物對三立製鋼所存有偏見,三立製鋼所已經失去了與中方討價還價的有利地位,稍微強硬一點的態度都可能被對方利用,作為中止或者拖延談判的理由。商場競爭,時間是第一寶貴的,如果讓克林茲搶到了先手,那麼三立製鋼所就很麻煩了。

    “同意他們的要求,表示我們願意和中方合作開發新一代軋機,我們可以接受中方的工程師和技術工人到三立製鋼所來觀摩設計、製造等環節的工作,並向中方讓渡我們擁有的設計和製造專利。”小林道彥在電話中向長谷佑都作出了指示。

    放下電話,小林道彥叫來了太田修、寺內坦等人,向他們吩咐道:

    “我們已經答應了向中方傳授我們的技術。中國人來觀摩的時候,你們注意不要透露太多的技術細節,讓他們自己去看就行了。他們自己能看到多少,就讓他們學多少。如果他們自己看不到,那就怨不了我們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2-8 00:03
第222章 借花獻佛

     中國秦州重型機器廠與日本三立制鋼所的專利互換合作協議在一片友好、熱烈的氣氛中籤訂下來了。秦重的廠長貢振興專程趕到京城,在協議上籤字,並主持了簽字儀式之後的宴會。

    長谷佑都也不知道是如釋重負,還是心結難解,在這場宴會上喝得酩酊大醉,最後被幾名中方的工作人員像抬死豬一樣抬上車,送回了賓館。

    日本人離開之後,中方的人員便更放開了,大家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暢談著談判過程中的種種花絮,展望著從三立學到技術之後自己建造大型軋機的美好前景,一個個都聊得滿臉通紅,也不知道是酒意還是心意。

    「馮處長,我真是太佩服你了,生生把小日本給嚇得不敢搞名堂了。」

    在宴會廳的一角,崔永峰端著酒杯,與馮嘯辰坐在一起,恭敬地說道。在他們身邊,胥文良已經有些不勝酒力的樣子了,卻還是滿面笑容地強撐著,不肯回去休息。

    因為涉及到談判過程中一些不便向外人道的秘密,他們的聊天是壓低了聲音的,沒有讓其他人參與。

    馮嘯辰微微笑著,說道:「崔總工,你太謙虛了,這一次我們的談判能夠如此順利,最大的功臣是你啊。不過,你恐怕只能當無名英雄了,這件事起碼在20年內是不宜曝光的。」

    「哈哈,無所謂,無所謂。」崔永峰笑著說道,「只要組織上相信我的忠誠,我就無所謂了。馮處長,你知道嗎,就為了我去見長谷佑都的事情,胥老師差點拿他的龍頭枴杖敲碎我的狗頭呢。」

    「還說呢,我是沒帶著龍頭枴杖,要不我還真敲了!」胥文良帶著笑斥道。

    馮嘯辰道:「崔總工,你放心吧,你們的忠誠,組織上一直都是相信的。我們要搞建設,如果連自己培養出來的工程師都不信任,我們還能信任誰呢?」

    「也不能完全這樣說,像郭培元這樣的混蛋,還是有的。」崔永峰牙癢癢地說道。

    胥文良道:「說起這個郭培元,我雖然沒見過,可聽永峰說起來,這就是一個漢奸啊。小馮,咱們國家怎麼能夠容忍這樣的人存在呢?」

    「這也是難免的吧。」馮嘯辰道,「再說,有幾個這種人也挺好的,沒有郭培元在中間牽線,崔總工和長谷佑都還接不上頭呢。」

    「說的也是,八路軍有時候也需要讓維持會長幫著帶帶話什麼的,先留著他吧。」胥文良倒是從善如流,迅速就接受了馮嘯辰的解釋。

    崔永峰道:「馮處長,關於三立制鋼所匯到那個瑞士銀行賬號上的錢,國家是怎麼考慮的?如果需要我出面去取出來再交給國家,恐怕還得找個懂行的人教教我,說老實話,我還不知道怎麼從瑞士銀行裡取錢呢。」

    馮嘯辰搖搖頭道:「這筆錢目前還不能收歸國有,如果這樣做的話,三立方面就會看出我們的破綻,在後續的合作中,搞不好會玩一些花招。只有讓他們相信我們對這樁合作的興趣並不大,基本上都是由你崔總工在推動的,他們才不敢亂來。以後這幾年,你唱紅臉,我唱白臉,這種格局還得維持下去。」

    「我明白了,那我就向長谷佑都解釋,說我沒機會出國,所以也享用不了這些錢,讓這些錢先在銀行戶中存著,未來連本帶利一塊歸公。」崔永峰說道。

    馮嘯辰笑道:「這倒也不必,你如果動用裡面的錢在國外買點專業資料,或者到國外旅遊一趟,還是可以的。」

    「這怎麼行!」崔永峰正色道,「馮處長,這筆錢是國家的錢,我崔永峰如果動了一分一毫,那就是叛國了。」

    馮嘯辰擺擺手,道:「老崔,你這個人怎麼不懂得變通呢?你買資料,難道不是為國家做事?你和胥總工出去旅遊,難道真的是旅遊,而不是去考察國外的軋機設計?都是為國家做事,動用這筆錢有什麼不好的?」

    崔永峰愣了一下,旋即眼睛便亮起來了:「馮處長,你是說……」

    「天知地知,你們知,重裝辦知。」馮嘯辰道,「這筆錢的事情,羅主任專門向經委領導做了匯報,經委領導又和外事部門的同志進行了討論,最後決定,這筆錢仍以崔總工的名義存在瑞士銀行,但全部劃撥給秦重,作為秦重購買國外資料以及安排技術人員出國考察的經費。你們注意一點,花錢不要露出破綻就可以了。」

    「這太好了!」崔永峰差點喊出聲來,他用手捂著嘴,強迫自己把聲音壓低一些,然後才喜滋滋地對胥文良說:「胥老師,您記得嗎,咱們過去想買點國外的資料,批外匯半年都批不下來,現在可好了,一下子有了40多萬美元的經費,能辦多少大事情啊。這筆經費,由您全權做主,您說怎麼花,我就怎麼花。」

    「這可是你幫咱們賺來的錢,你可以多出點主意。」胥文良笑呵呵地說道。重裝辦這件事辦得的確挺厚道,崔永峰為了麻痺三立制鋼所,故意獅子大開口,向三立索賄。這些錢到了手,按規定當然是要全部交公的,但為了不讓三立方面察覺出異樣,又不能直接充公。重裝辦採取這樣一種方式,把錢交給崔永峰支配,用於秦重的科研工作,就是兩全齊美的做法了。

    崔永峰和胥文良當然不知道,給羅翔飛出這個主意的,正是馮嘯辰。依著羅翔飛他們的想法,40多萬美元的外匯,是一筆大錢,國家應當悉數收走,用於重要的方面。但馮嘯辰指出,這筆錢本來就是意外之財,並不在國家的預算範圍內。還不如把它留給秦重,讓秦重在引進技術的過程中不至於在外匯方面捉襟見肘。

    馮嘯辰能夠有這樣的想法,也是因為他的前瞻眼光。擱在30年後,幾十萬美元對於國家來說完全不算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了,國家多這40萬,或者少這40萬,無傷大雅。而同樣這些錢,留到秦重的手裡,對於鼓勵秦重一干工程技術人員的積極性,將發揮難以替代的作用。

    馮嘯辰說完瑞士銀行存款的事情,又笑著說道:「還有一件事,長谷佑都平時送給你的小額日元,都已經按規定上交國庫了。不過,他每一次送給你的那些禮物,經過上級批准,同意全部留給你個人支配,也算是組織對你的獎勵吧。」

    「這我可不能要,這算是收受外商禮物,是違反規定的。」崔永峰說道。

    馮嘯辰道:「這是一種特殊情況下的禮物,與公職人員與外商接觸時收受的禮物不是一個性質。經過上級領導批准,你收下這些禮物就不算違規了。崔總工,長谷佑都送了你手錶、領帶等東西,如果你不穿戴出去讓他看見,也不好解釋,是不是?」

    「這樣啊……那,那我就服從組織的安排吧。」崔永峰半推半就地接受了,心裡則是樂開了花。這些禮物,他當然要分出一部分給胥文良以及廠裡的其他一些領導、同事,但自己能夠留下的那些,也還是價值不菲的。

    在這其中,有一套日本產的高檔化妝品,他從一開始就想截留下來,帶回秦州送給妻子,只是礙於規定,不便這樣做。現在馮嘯辰說上級領導已經批准他接受這些禮物,這個障礙就掃除了。想著妻子拿到那套化妝品的時候會有何等的喜悅,崔永峰簡直比自己得了什麼好東西還要開心。

    馮嘯辰看著崔永峰的表情,在心裡微微地笑了。重裝辦這也算是借花獻佛,用三立制鋼所的東西,獎勵了有功之臣。這些日常禮品,國家收上去也沒啥用處,還不如以一個冠冕堂皇的名義獎勵給崔永峰。說實在話,面對著1億日元的誘惑,崔永峰能夠不為所動,而且將計就計,騙取三立制鋼所接受了中方的真實要求,這樣忠誠的人員,也理應受到重獎。

    經過這件事,羅翔飛也受到了一些教育。時代畢竟已經與過去不同了,建國之初的人們可以只談奉獻,不計報酬,但經過30多年的和平建設,今天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了一些私心。如果一味地要求他們作出犧牲,而不給他們相應的回報,那麼就難免會有一些人像郭培元那樣被別人利誘,走上出賣國家利益的道路。

    要讓馬兒跑,就要讓馬兒吃草,這是馮嘯辰向羅翔飛說起的理念,也得到了羅翔飛的認同。在政策允許的範圍內讓參與項目的人得到一些好處,能夠讓他們在未來的工作中幹勁倍增,細算起來,國家的所得反而是更多的。

    在與三立制鋼所的談判結束之後不久,由浦海重型機器廠牽頭,與西德克林茲公司的談判也告圓滿結束。克林茲接受了與三立相仿的條件,同意向浦海重機提供完整的軋機設計和製造技術,幫助浦海重機培訓工人,建立工藝體系,用以交換關係軋機設計的15項新專利。這些專利雖然是由秦重向國際專利組織提交的申請,但所有權卻是屬於國家的,浦重也同樣有份。

    按照重裝辦的規劃,秦重和浦重分別受讓日本三立和西德克林茲的軋機製造技術,獲得技術後將進行充分的交流,以形成中國自有的軋機技術。這隨後的協調,重裝辦是會一直跟進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7-2-9 23:15
第二百二十三章這種鬼點子

    京郊,重裝技師學校。

    經過半年多時間的建設,這個在廢棄工廠裡興辦的高級技工師範學院已經頗有幾分規模了。原來的車間有一些被分隔成小開間,當作教室使用;另外一些則保留了原來的功能,成為學校的實驗車間。工人宿舍經過修整之後,改成了教師和學員的宿舍。還有行政樓、食堂、禮堂、圖書館、實驗室等一系列建築,一所學校所需要的內容一應俱全。

    學校的招生工作也異乎尋常地順利,甚至可以說是火爆。最開始,一些廠子不清楚這所學校能夠教什麼東西,還想著把廠裡的待業青年送過來,拿個文憑以便回去分配工作。待到詳細看過學校開設的課程內容,以及招生通知上列出的幾十位教師的名單,各廠的領導們都無法淡定了。

    那些教師,全都是國內赫赫有名的高級技師,五一節登過城樓與偉人握過手的,就有十幾位之多。這些人親自出山,傳授他們的看家絕技,這是派幾個小年輕去應付一下的事情嗎?誰不想有機會讓這些人指點一二,就算一下子學不到人家的本事,光是合張影掛在自家牆上,也是能夠驕傲一輩子的。

    就這樣,各企業的報名函一下子把薛暮蒼的辦公室都給塞滿了,報名人數之多,足夠薛暮蒼開出100期培訓班。許多企業還直接把電話打過來了,張嘴就是一句:“學費多少,我們出五倍,條件是多給我們幾個名額。”

    第一期招生,來了200名工人,多是四五級工,這也是重裝技師學校最初就確定的培訓對象。這些工人一般都有著比較紮實的實踐功底,但在基礎理論方面比較欠缺,此外就是缺乏名師指點,在技術上逐漸進入了瓶頸期,很難再有突破了。

    薛暮蒼參考馮嘯辰、吳仕燦等人的意見,設計了培訓大綱,針對學員們的短板,開設了理論課和實踐課。理論課主要是請在京一些高校和科研院所的專家來給學生講授工業製造的原理,讓他們知道自己做了多年的工作到底是基於什麼樣的理論基礎,而未來這些理論又會有什麼樣的發展,將會對他們的工作帶來哪些影響。實踐課方面,就是由這些從全國各家重點企業請來的高級技師進行現場指導,包括傳授一些工藝訣竅,糾正學員以往的操作中存在的問題,等等。

    薛暮蒼自己就是工人出身,技術水平頗為了得,對於工業製造有很深的領悟,因此能夠分辨出哪些課程是必要的,哪些是多餘的,哪些授課者講授的內容有價值,哪些則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前來學習的學員也都非常珍惜這個難得的機會,學習熱情極高,這使得培訓的效果也十分令人滿意。

    這200名學員都是優秀的工人,既能幹又勤快,學校裡那些打掃衛生、修繕校舍的事情,只要薛暮蒼一聲令下,學員們就能夠自覺自願而且出色地做好。短短半年時間,校園裡已經看不出原來那副破敗蕭條的樣子,代之以整潔有序,欣欣向榮。

    “小薛,幹得不錯啊,看來,當校長才是你的本行,經委原來讓你管後勤行政,浪費人才了。”

    在學校的榮譽室裡,前來參觀的孟凡澤一邊欣賞著學員們參加各種技能比賽獲得的獎杯、獎狀等物,一邊笑呵呵地對陪同他的薛暮蒼說道。

    孟凡澤從煤炭部副部長的位置退下去之後,在馮嘯辰的鼓動下,擔任了經委下屬經緯諮詢公司的名譽總經理兼首席顧問。經過一年時間的籌備、磨合、嘗試,經緯公司的工作已經走上了正軌。經緯公司的主要業務就是進行企業全面質量管理體系的建設和評估,最多的時候,全公司同時有上百個項目在進行,前後為數百家大中型工業企業建立起了它們的質量管理體系,取得的效果之顯著,甚至驚動了中央。

    在經緯公司的示範下,各省市區的經委也分別成立了自己下屬的企業管理諮詢公司,為所轄企業提供類似的諮詢服務。國家經委對此給予了積極的鼓勵,並從經緯公司抽調出一批有經驗的管理人員和諮詢師分赴各省市區,指導他們的工作,從而形成了一股從上到下的開展全面質量管理的熱潮。

    按照馮嘯辰事先設定的路線圖,國家經委正在會同有關部門製訂中國的質量管理認證體系,此事還得到了國際標準化組織,也就是所謂ISO的關注。ISO正在醞釀建立一套國際性的質量認證體系,也就是後世眾人皆知的ISO9000體系,中國正在搞的這套東西,與ISO的思路有頗多吻合之處,有些地方則超出了他們目前所考慮到的範圍,令一干ISO專家都讚嘆不已。

    當然,這其中只有馮嘯辰自己知道,他替經委設計的這套體系,原本就是ISO在幾年後將要提出來,並在此後的幾十年中不斷完善的那套東西。用人家自己的東西去唬人家,能不有驚豔的效果嗎?

    孟凡澤在這項工作中投入了極大的熱情,據他的家人和老部下說,他甚至比過去當副部長的時候還要忙碌得多。不過,孟凡澤這一類人,向來都是越忙越精神的,閒上幾個月,反而就蔫了。

    馮嘯辰有一陣子沒見過孟凡澤了。這一回孟凡澤說要來參觀重裝技師學校,還專門讓他趕過來作陪。馮嘯辰第一眼看到孟凡澤時,差點都有些認不出來了,孟凡澤的精神狀態之好,臉上的榮光之耀眼,哪裡像一個70歲的退休老頭。

    陪同孟凡澤一起來的,還有一位50歲上下的半老男子,孟凡澤介紹說此人的名字叫張魯彬,是他的一位老朋友。至於張魯彬現在的身份、職務等,孟凡澤一概沒說,馮嘯辰和薛暮蒼自然也就不便細問了。

    孟凡澤到了之後,讓薛暮蒼帶著他們參觀了教室、車間、實驗室等等地方,最後才來到了學校的榮譽室。這一路上,薛暮蒼都是走在孟凡澤的身邊,給他當引導員兼講解員,嘯辰則陪著那位張魯彬走在後面。張魯彬話不多,但對學校裡的事物也顯得頗有興趣,偶爾問出一兩個問題,還挺專業,一看就知道也是搞工業出身的。馮嘯辰回憶了許久,也想不出這個人是誰,但有一點他是清楚的,能夠跟著孟凡澤跑到這裡來的人,絕對不會只是一個打醬油的閒人。

    “這張照片是怎麼回事?這像是用齒輪和彈簧隨便焊出來的一個東西吧?幹什麼用的?”孟凡澤走到一張掛在牆上的照片跟前,細細端詳了一番之後,不解地向薛暮蒼問道。

    “這可不是隨便焊出來的,這東西挺有講究呢。”薛暮蒼笑著說道。

    孟凡澤又看了看,說道:“有什麼講究,鐘錶不像鐘錶,機器不像機器的,搞什麼鬼?”

    馮嘯辰在身份說道:“孟部長,這是一個工業雕塑,名叫'時間'。 ”

    “時間?”孟凡澤又揉了揉眼睛,看了看,然後對張魯彬問道:“小張,你看出啥來了?這玩藝和時間有什麼關係?”

    薛暮蒼和張魯彬都是50歲左右的人,可在孟凡澤的嘴裡,只能是小薛和小張,他們倆還一點脾氣都沒有。聽到孟凡澤問自己,張魯彬苦笑道:“孟部長,你這可把我問住了,我哪懂這個。依我看,這就是工廠里處理廢品的一種方法吧,把這些小零件焊到一起,省得東一個西一個的,將來收拾起來浪費時間。剛才馮處長說這個東西叫'時間',是不是就是這樣來的。”

    “……”

    馮嘯辰和薛暮蒼面面相覷,都無語了。這張照片上的東西,其實是美術學院的一位青年教師設計出來的,上面的每一個零件,都是重裝技師學校的學員加工出來的,其中還頗有一些講究,比如有的齒輪上面每個齒都各不相同,據說代表著什麼含義。這件作品,在港島的一次現代藝術展上獲得了銀獎,並且以8萬港幣的價格被一位港島的富商買走了,所以現在孟凡澤只能看到它的照片,而無法看到它的實物。

    “時間”雕塑讓設計者一下子就在西方工業藝術界出了名,據說國外好幾家藝術院校都向他發出了邀請,讓他去做訪問學者。對於薛暮蒼來說,他關心的只是雕塑帶來的收益,8萬港幣,對於重裝技師學校來說,可是一筆非常不錯的收入。

    “你們怎麼會想出這麼一個點子來的?”孟凡澤聽薛暮蒼說完這張照片背後的故事,尤其是聽說這麼一堆廢零件焊在一起就能賣出8萬港幣,不由驚愕萬分。

    沒等薛暮蒼回答,孟凡澤便把手指向了馮嘯辰,說道:“不用問,這個點子,肯定是小馮給你出的吧?你小薛能耐是大,但要論這種鬼點子,你十個小薛捆一塊,也不如一個小馮好使,我沒說錯吧?”

    “哈哈,孟部長果然是明察秋毫,這個鬼點子,的確就是小馮出的。”薛暮蒼笑著承認道。說實話,馮嘯辰最早跟薛暮蒼說起這個思路時,薛暮蒼還有幾分懷疑,等到“時間”雕塑賣出去,8萬港幣到了學校的賬戶上,薛暮蒼才真正服氣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0 07:18
第二百二十四章 江湖救急

    “小馮啊,都知道你的鬼點子多,我今天到這裏來,就是專門來向你求助的。”

    孟凡澤話鋒一轉,目光直視著馮嘯辰,鄭重地說道。剛才這一路上,他都是帶著笑容的,偶爾還會和薛暮蒼開個玩笑,顯得十分輕鬆的樣子。這一刻,他臉上已經沒有了調笑的意味,轉而帶上了幾分凝重。

    “這……”薛暮蒼愣了一下,旋即說道,“要不,你們到我辦公室談吧,那裏比較安靜,不會有人打擾的。”

    孟凡澤擺擺手道:“不必了,我看這裏就挺好。這不都有凳子嗎,大家坐下談。”

    說著,他自己先拉過一把椅子,當仁不讓地坐了下來。張魯彬轉頭看看馮嘯辰,兩個人用眼神互相謙讓了一下,也都坐下了。薛暮蒼遲疑了一下,說道:“也罷,那你們在這裏談,我讓人給你們倒點水來,順便再去安排一下午飯。”

    孟凡澤道:“小薛,你不用忙,坐下一塊聊吧,這件事情,我說是請小馮幫忙,我知道你小薛也是一個能人,也一塊出出主意吧。”

    他這樣一說,薛暮蒼也就不便離開了。不過,他還是先出門叫了一位工作人員來幫大家倒上了茶水,然後再關上門,拉了張椅子坐下,等著孟凡澤開口。

    “這事,是小張那邊的事。”孟凡澤指了指張魯彬,說道:“他是航空口的,搞的業務和我沒多大關係。不過他的老領導是我的一個老戰友,這不,就介紹到我這裏來了。”

    “真不好意思,孟部長這麼大年紀,我們還在麻煩他……可是,這件事情,實在是沒辦法了,所以……”張魯彬支支吾吾地,臉上的表情有幾分慚愧,也有幾分怨懟。

    薛暮蒼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腦袋,但孟凡澤一開頭就說了,他是來求馮嘯辰幫忙的,薛暮蒼隻是一個“一塊出出主意”的次要人物,所以他也就不便主動發問了。他向馮嘯辰遞了個眼色,想看看馮嘯辰對此有什麼反應,卻見馮嘯辰一臉風輕雲淡,並不急著刨根問底的樣子。

    唉,這個小馮,也真是妖孽啊,啥事都不急,難道他早就知道孟凡澤的來意?薛暮蒼在心裏暗暗地琢磨著。

    馮嘯辰還真不知道孟凡澤找他是要幹什麼,從今天孟凡澤帶著張魯彬到重裝技師學校來,馮嘯辰就感覺到孟凡澤肯定是有什麼事情的,絕非像他自己說的那樣,隻是來參觀參觀、取取經啥的。等到孟凡澤說出要找馮嘯辰幫忙,又指出張魯彬是航空係統的人,馮嘯辰把曆史上的事情回憶了一下,心裏已經有些猜測了。不過,對方不直接說出來之前,他是不會去詢問的,反正孟凡澤也不會是那種扭扭捏捏的人。

    “小張,你先介紹一下自己的身份吧。”孟凡澤看出了薛暮蒼和馮嘯辰的心思,對張魯彬說道。

    “好的。”張魯彬道,他轉向薛暮蒼和馮嘯辰,自我介紹道:“我的名字你們都知道,弓長張,魯迅的那個魯,彬彬有禮的彬。我是浦海飛機製造廠的副總工程師,也是p15大飛機的副總設計師兼發動機項目的總設計師。”

    “原來是張總工,失敬了。”馮嘯辰向張魯彬微微點了點頭,恭敬地說道。

    p15飛機在當年可謂是赫赫大名。它是中國自行製造的第一款起飛重量超過120噸的大型飛機,各種媒體在進行報道的時候,都不吝采用“國威”、“誌氣”之類的詞彙。以當時中國的工業水平,能夠製造出這樣一種大型飛機,也的確是令人讚歎的奇跡。

    然而,表麵的風光背後,是p15研發團隊,或者說整個浦海飛機製造廠無法言狀的艱難。p15的立項,原本就非常草率,那是在政治壓倒一切的年代裏,純粹出於政治原因而確定的一個項目,在此前的國家科技發展計劃中,根本就沒有做過這樣的準備。

    從全國各地調集的工程師和技術人員用了10年的時間,製造出了兩架p15大飛機,一架用於做地麵的靜力實驗,另一架則用於試飛。也就在p15試飛成功之際,浦海飛機製造廠得到了國家計委的通知,宣布後續的投資將全部凍結,浦飛非但沒有繼續研製第三架樣機的資金,甚至連全廠1000多工人和技術人員的工資都成了問題。

    這個情況的出現,與整個國家的大方向調整有著密切的關係。在p15立項的年代裏,國家投資算的是政治賬,而非經濟賬,p15的研製從一開始就沒有考慮商業用途,僅僅是希望能夠成為一張國家名片,造出一兩架來證明中國具有這方麵的實力。

    而到1978年之後,國家開始提出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目標,所有的工作首先要考慮經濟效益,而不是虛幻的政治形象。p15的經濟性被當作一個重要問題提出來,並成為決定p15生死存亡的關鍵。國家民航部門在分析了p15的經濟指標之後,表示不願意接受這種飛機用於民用航空,而軍方則聲稱暫時沒有足夠的資金裝備這種級別的大型運輸機,更惶論加油機、預警機之類的奢侈品。

    沒有了需求,p15的研製就沒有意義了。加上國家出於國民經濟調整的要求,大力壓縮基建項目,連浦江鋼鐵廠的二期建設都被推遲了,p15這種爹不親、娘不愛的項目就更不用提了。

    浦海飛機製造廠當然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做了10年的一個項目就這樣終結,更何況p15一旦下馬,浦飛的存在意義也就消失了,這家廠子將會被關閉,所有的職工都會被分流到其他企業去,這對於一家企業來說,無疑是難以接受的。

    浦飛的領導幹部開始向各部委進行遊說,p15的研發團隊也同樣全體動員起來,試圖挽回p15覆滅的命運。張魯彬作為副總設計師,自然也在積極地聯係各方麵的關係,希望能夠給p15以一線生機。他找到了過去的老領導,老領導又把他推薦給了孟凡澤,請孟凡澤幫忙。

    孟凡澤雖然在工業係統裏頗有一些影響力,但煤炭與航空畢竟還是隔著一座山,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幫忙才好。為難之下,他心念一動,想起了智計百出的馮嘯辰,這才以參觀技師學校為名,把馮嘯辰約了過來,向他問計。

    “張總工,你們的想法是什麼呢?”

    馮嘯辰聽完事情的前後經過,平靜地向張魯彬問道。其實,在馮嘯辰前世的記憶中,對於p15的事情已經了解得很多了,也知道p15最終並沒有逃過滅亡的命運。現在,他需要了解的是張魯彬作為一個當事人的想法,以及對方希望自己做的事情。

    “p15是我們的心血,我們希望能夠把它做下去。”張魯彬沉重地說道。

    馮嘯辰道:“如果要做下去,你們需要什麼條件?”

    “5000萬元的撥款。”張魯彬不假思索地說道。

    這段時間,整個浦飛都在跑這件事,目標就是謀求5000萬元的追加撥款,這筆錢原本應當由國家計委劃撥過來,在計委表示不能追加撥款之後,浦飛尋求的是從其他部門來獲得這筆錢,比如說軍隊、航空部或者別的什麼對口單位。

    在張魯彬看來,找重裝辦要錢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因為重裝辦隻是一家協調機構,本身並沒有撥款的權力,而且大飛機也並不在重裝辦協調的重大項目之列,重裝辦是不可能狗拿耗子來管這件閑事的。

    當然,孟凡澤非要帶他來,他也不能拒絕,隻能無望做有望,過來探探虛實。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孟凡澤並沒有帶他去見重裝辦的負責人羅翔飛,卻來到這個位於京郊偏僻位置的學校,見了這樣一位年輕得不像話的副處長,這就讓張魯彬更不理解了。

    剛才,聽說馮嘯辰一個點子就讓薛暮蒼賺到了8萬港幣,張魯彬倒是有些動心。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這類點子與浦飛離得太遠,大飛機項目不可能靠幾個這樣的點子來救活。

    聽到張魯彬的話,馮嘯辰微微笑了一下,問道:“如果有了5000萬,你們能夠做到哪一步呢?”

    “我們能夠把第三架樣機製造出來,進行後續的試飛。”張魯彬道。

    “然後呢?”馮嘯辰追問道。

    “然後……”張魯彬磕巴了一下,說道:“進行了試飛之後,我們的飛機就可以初步定型了,隻要民航部門有訂貨,我們就可以繼續生產。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們還可以出口到亞非拉國家去……”

    他的話歸這樣說,聲音卻是越來越弱,顯然自己都沒有足夠的底氣。作為一名資深的飛機設計師,他豈能不知道飛機的試飛是一件漫長而費錢的事情。5000萬的追加撥款,隻夠浦飛再造出一架樣機來,連試飛的油料都買不起,還不用說在試飛過程中需要進行各種各樣的測試、維護。

    浦飛的想法,是先把項目保留下來,然後一邊造樣機,一邊再尋求新的投資,走一步算一步。最樂觀的情況,是民航部門突然良心發作,下幾個訂單,這樣浦飛就完全活過來了。

    那麼,民航會這樣做嗎?

    張魯彬心裏比誰都沒底。齊橙說架空曆史,請勿對號入座。
ikller 發表於 2017-2-11 11:14
第二百二十五章 該放手就得放手

    馮嘯辰從張魯彬的語調中已經聽出了他內心的彷徨,於是平靜地說道:“張總工,你覺得,p15還有希望嗎?”

    “如果民航……”張魯彬說了幾個字,便說不下去了。

    馮嘯辰沒有繞彎子,而是直截了當地說道:“事實上,您心裏也非常清楚。即便是民航願意接受p15,p15也不會有前途。民航一年的訂貨也就是兩三架,即便是考慮到國家經濟水平提高,未來對飛機的需求量增大,在未來十年中,民航能夠采購的飛機也不會超過50架。僅僅憑著50架飛機的訂單,你們能做到什麼程度?”

    “如果有50架,那我們完全可以活下來了。”張魯彬說道。他可真沒有馮嘯辰那麼樂觀,以他的計算,民航部門未來10年能夠采購20架飛機,都已經是很不錯了,有20架飛機的訂單,足夠浦飛維持住現有的生產了。

    馮嘯辰毫不留情地質問道:“張總工,我們造p15的目的,就是為了活下來嗎?美國有波音、麥道,歐洲有空中客車,這些公司每年的產量都是幾百架,我們以每年一兩架的規模去製造,能積累下多少技術,又能夠形成什麼樣的競爭優勢,這樣造上十年、二十年,一旦離開國家的保護,你們能夠在國際市場上與波音、空客一爭高下嗎?”

    “這……”張魯彬語塞了,馮嘯辰的這些問題,還真是他無法回答的。

    “小馮,話不能這樣說……”薛暮蒼看張魯彬有些窘迫,趕緊出言打圓場。

    “小薛,我倒覺得,小馮說的有道理。”孟凡澤在旁邊緩緩地說道,“要說起來,我也不是第一次聽小馮提到這個觀念了,最早我和他討論mt25礦用挖掘機的時候,他就說過類似的話。我們這些人,喜歡算政治賬,覺得能夠造出一個產品就是勝利。小馮和咱們都不一樣,他算的是經濟賬,是國際競爭的賬,在他看來,如果在國際上沒有競爭力,這個產品就是失敗的。”

    “沒錯,我就是這個觀點。”馮嘯辰道,“如果我們花了很大力氣搞出來的產品,必須靠國家的保護才能生存下來,隻要失去保護,就會被外國產品打得落花流水,那這樣的產品對於我們又有什麼價值呢?”

    薛暮蒼反駁道:“小馮,你不能這樣說,我們本來就是發展中國家,技術比國外落後一些是必然的。如果不如國外的水平高,就不該發展,那咱們還要自己搞重大裝備幹什麼?”

    馮嘯辰道:“咱們搞重大裝備,從一開始就是瞄準國際先進水平去搞的。在初期,咱們可以對自己的產品進行一些保護,甚至采取一些手段從國外獲得先進的技術,來提高咱們自己產品的技術含量。但所有這些措施都是為了將來我們的產品能夠走向國際市場,而不是把一個產品永遠地保護下去。”

    “那你怎麼知道張總工他們的p15就不能逐漸完善,最終達到國際先進水平呢?”薛暮蒼抬杠道。馮嘯辰說的這些道理,薛暮蒼既支持又反對,他也說不出到底什麼地方不對,但就是有些難以接受。

    其實,又何止是薛暮蒼一個人,那個年代裏的許多幹部都有類似的困惑。多少年來,大家就習慣於自力更生,總覺得什麼東西隻有自己能夠造出來,才是最踏實的。可打開國門之後,卻發現自己這麼多年引以為豪的東西與國外的先進產品相比,簡直是不堪入目。照著這樣的道路走下去,自己隻會被別人越甩越遠,根本談不上有追上別人的希望。

    在這段時間裏,對中國的未來抱著失望情緒的人可不是少數,當然,更多的人心裏是憋著一股氣,希望能夠通過學習國外先進經驗,再加上十倍、百倍的汗水,最終實現飛躍。

    馮嘯辰理解他們這些人的心態,他比其他人更樂觀的一點,在於他是一名穿越者,他實實在在地看到了中國工業全麵振興的時代。也正因為此,他比孟凡澤、薛暮蒼等人有更多的耐心。30年時間,對於一個人的一生來說,也許是過於漫長,但相對於一個國家的崛起而言,不過是白駒過隙而已。

    “我相信中國總有一天會有自己的大飛機,而且能與波音、空客一決高低。不過,這不是現在,也不是未來十年或者二十年能夠做到的事情。道理很簡單,咱們國家沒錢,咱們也沒有足夠的工業基礎。”馮嘯辰看著張魯彬,認真地說道。

    馮嘯辰這話,並不是憑空說的。在真實的曆史中,歐盟幾乎是傾整個歐洲之力,才發展起了空中客車。空中客車公司在最初的十年中,一直處於虧損狀態,全靠歐盟的補貼生存,差一點就把整個歐盟都拖垮了。財大氣粗的歐盟尚且如此,以當年中國的實力,能有多少錢砸到大飛機這樣一個無底洞裏去?

    張魯彬坐在那裏沒動,但馮嘯辰分明能夠感覺得到,支撐他意誌的那股力量突然間就消失了。他的身體癱軟下來,如果沒有椅背靠著,他甚至可能會滑到地上去。他的眼睛裏也失去了神采,像是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一般。

    “馮處長說得對,其實……從一開始我們就應當接受這個結果的。”張魯彬喃喃地說道。

    “接受什麼結果?”薛暮蒼問道。

    張魯彬抬起頭,勉強地笑了笑,說道:“馮處長剛才說的那些,我在10年前就已經想到了。大飛機是工業科技的頂峰,它需要強大的工業基礎和大量的資金來作為支撐。美國有波音、麥道,歐洲有空中客車,都是因為它們的工業水平已經達到了這樣的程度,同時它們的經濟水平很高,民航業發達,能夠提供足夠的需求,在這樣的情況下,大型客機的研發才是有保障的。

    咱們國家從一窮二白起步,從開始搞大工業到今天,也不過才30年的時間。這麼短時間的積累,要和別人拚大型客機,完全是不自量力的行為。

    你們是不知道,製造前兩架p15的過程中,我們連一個合格的螺栓都要到各地去找,說是舉全國之力,其實仍然是捉襟見肘。這樣搞出來的大飛機,正如馮處長所說,根本就沒有國際競爭力。民航局拒絕接受我們的飛機,反而是對國家、對人民負責的態度,我們實在是沒有資格去抱怨。”

    “小張,你不能這樣說。”孟凡澤有些聽不下去了,他說道:“p15大飛機的試飛成功,對於咱們國家的航空工業還是有很大意義的。我看過有關的工作簡報,p15研製過程中形成的一些技術,對於整個航空工業,尤其是軍用飛機的發展,都有很有價值的。”

    張魯彬自嘲地笑笑,說道:“我們前前後後花了國家六七個億,如果一點東西都沒有拿出來,豈不成了廢物了。但捫心自問,得不償失啊。這些錢如果直接花在更有前途的項目上,能夠取得的成果,遠比現在要大得多。”

    工業圈子裏的這些事情,外人看不透,內部的人其實是非常清楚的。張魯彬作為一名航空專家,哪能不知道p15存在什麼樣的問題,又哪裏不明白要搞出真正有競爭力的大飛機需要什麼樣的投資,以及什麼樣的配套體係。

    由於沒有足夠的資金支持,p15的很多部件都是以行政命令的方式,請其他係統的企業協助生產的。這些企業並不具備航空工業所需要的質量控製體係,隻是照著圖紙要求拚湊一個配件出來交差了事。在p15的02號機試飛過程中,不知道出了多少質量上的問題,張魯彬自己就幾乎成了一名救火隊長,不斷地去處理這些毛病。

    如果p15繼續造下去,這種格局並不會發生改變。一架樣機可以這樣製造,試飛過程也允許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真到要向民航提交成品的時候,還能這樣湊和嗎?民航飛機是要載著上百名旅客飛上天的,質量問題不能保障,他張魯彬敢讓這樣的飛機出廠嗎?

    “罷了,罷了,虧我張魯彬也幹了快30年航空,見識居然還不如……馮處長這樣一個年輕人。馮處長,謝謝你的逆耳忠言,我想明白了,p15應該下馬,我們應該放手了。”張魯彬用悲壯的語氣說道。

    “那……未免太可惜了吧?”薛暮蒼說道。這畢竟也是一個大項目,前後花了十幾年時間,投入好幾個億,最終這樣放棄,也的確是挺可惜的事情。

    張魯彬凜然道:“壯士斷腕,該放手就得放手,我們不能為了個人的榮辱去浪費國家的資金。”

    “這兩年,國家搞經濟調整,放棄的項目可不止是你們這一項。”孟凡澤沉聲說道,“從理性上說,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把有限的資金集中到少數項目上,避免四麵出擊,這個策略是正確的。但從感情上說,像p15這樣的項目,咱們傾注了這麼多的心血,一下子就扔掉了,也真是有些接受不了啊。”
ikller 發表於 2017-2-12 13:36
第二百二十六章 國家工業實驗室

    張魯彬的眼圈有些泛紅,低著頭不說話。過去十年時間,他的心血全投入到p15上麵了,要論感情之深,沒人能和他相比。在今天之前,雖然他也已經強烈地預感到p15項目很難再維持下去,但多少還存著一線希望,能夠欺騙一下自己。今天被馮嘯辰一下子挑破了窗戶紙,他知道這個項目一定是要下馬的,一種感傷的情緒驀然溢滿了他的全身。

    “張總工,如果……我是說如果,這個項目真的要停止了,你們浦海飛機製造廠怎麼辦?”薛暮蒼低聲地問道。

    張魯彬道:“還能怎麼辦,原來從哪來的,還回哪去唄。我原來是在大學裏教書的,現在接著回去。好在這些年做的也都是航空研究,回去教書也不至於誤人子弟了。”

    “那p15呢?”薛暮蒼又問道。

    “p15?”張魯彬詫異道,“國家不繼續撥款,p15也就不會再生產了。至於已經完成的兩架樣機,有一架在做地麵靜力實驗的時候解體了,另一架經過一段時間的試飛,也有了不同程度的損傷,無法正常使用,估計就是送到博物館去當個文物了吧。這方麵的事情,廠裏和航空部肯定會有安排,這就不是我這個教書匠需要操心的事了。”

    說到最後這句的時候,他笑了笑,想到自己要回到教學崗位上去,他也不知道是輕鬆還是失落。

    薛暮蒼搖搖頭,道:“張總工,我問的不是飛機本身,我是說,咱們這10多年時間積累下來的技術,難道都不要了嗎?小馮剛才也說了,我們遲早是要搞大飛機的,這些知識,到時候用得上啊。”

    薛暮蒼是搞工業的,對於技術的重要性,比誰都更有體會。一個大飛機項目搞了十幾年,投入好幾億,形成的技術不可勝數,如果都扔掉,實在是太可惜了。

    張魯彬苦澀地說道:“這也是我一直在想的問題啊。這10多年時間,我們突破了無數的技術障礙,培養起了一支大飛機設計和製造的隊伍。p15一下馬,這支隊伍就散了。圖紙和工藝文件之類的東西,倒是能夠保存下來,可還有更多的知識是在我們這些人的頭腦裏的,一旦大家各奔東西,以後再想把這些知識彙集起來,就不可能了。”

    “這些知識,都是國家的財富,絕對不能丟掉!”孟凡澤用領導的口吻說道。

    “項目停了,廠子也得解散了,這些知識怎麼可能再保留下來?”張魯彬黯然道。

    孟凡澤轉過頭,對著坐在一旁不吭聲的馮嘯辰,說道:“小馮,你有什麼看法?”

    “我?”馮嘯辰指指自己的鼻子,苦笑道,“孟部長,這個問題您不該問我啊,這是國家考慮的事情吧。”

    “你不是國家的一份子嗎?”孟凡澤沒好氣地斥道,“你平時不是總吹牛說自己有本事嗎,對這件事,你就不能想個什麼辦法?”

    “我啥時候吹牛了?”馮嘯辰叫起冤來。

    “這麼說,你不是吹牛?那就是真的有本事了。好吧,你給張總工出個主意,看看怎麼能夠把p15的技術保留下來。”孟凡澤說道。

    孟凡澤這就是典型的耍賴了,在場的眾人聽著都有些齒冷。老爺子這是典型的倚老賣老,他也是沒辦法,馮嘯辰的道理是對的,他也讚同,但薛暮蒼說的也是對的,他同樣讚同。既不能讓p15再搞下去,又要保留住p15的技術,這是一個兩難選擇。如果孟凡澤再年輕20歲,他會自己去想一個萬全之策,但現在,他已經沒有這樣的精力了,於是便把主意打到了馮嘯辰的身上。

    其實,在剛才說服張魯彬放棄p15項目的時候,馮嘯辰就在思考如何保留住p15研發過程中形成的經驗和知識的問題。國家遲早是要重啟大飛機項目的,p15盡量有種種不盡人意之處,但畢竟是一次有益的嚐試,無論是成功的經驗,還是失敗的教訓,都價值連城。

    在後世,人們評說起中國最早的大飛機項目時,認為最遺憾的就是沒有保留下這個團隊,以至於當年花費十幾年時間積累的經驗全都付之東流。等到國家有了實力,準備重啟大飛機的時候,一切都要從頭開始,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極大的浪費。

    可是,項目沒有了,工廠也要關閉了,如何才能留下這個團隊呢?

    “張總工,你剛才說如果p15項目下馬,你就要回學校去教書。我想問問,在教書和繼續研製大飛機之間,你更傾向於選擇哪個?”馮嘯辰對張魯彬問道。

    “繼續研製,什麼意思?”張魯彬奇怪地問道。

    馮嘯辰微微一笑,道:“你先別問是什麼意思,你隻說你是想去教書,還是願意繼續搞大飛機。p15下馬了,你還有搞大飛機的激情嗎?”

    張魯彬想了想,說道:“如果能夠選擇,我當然還是更願意做大飛機的研究。教書育人也是一件很光榮的事情,不過,在我的心裏,還是有一個造大飛機的夢想。”

    “我明白了。”馮嘯辰點點頭,又轉向孟凡澤,說道:“孟部長,這件事,不是我這個級別的小幹部能夠左右的,不過,我可以提一個建議,至於能不能辦到,就得您去思考了。”

    “什麼建議?”孟凡澤問道。

    馮嘯辰道:“建立一個國家工業實驗室,選拔一批人才做麵向未來的技術儲備,我們可以把這些人叫作……麵壁者。”

    “麵壁者?什麼意思?”孟凡澤詫異道。這個梗實在是太超前了,他根本就無法理解。

    馮嘯辰說道:“有很多事情,比如大飛機,或者高速鐵路、磁懸浮,再遠一點的,登月、火星探險、量子通訊、核聚變,我們目前都沒有能力去做,但未來是肯定要做的。我們不能等到萬事俱備的時候才開始進行探索,而是需要組織一些人,從現在就開始進行這些項目的預研。

    由於條件不具備,這些研究在相當長的時間內注定不會有看得見的突破,從事這些項目研究的人員,可能要忍受寂寞,要坐冷板凳,沒有任何能夠向他人炫耀的成就。他們就像那些為了尋求真理而長年麵壁的聖賢一樣,連名字都可能被人忘記。”

    “但他們終有一天是會大放異彩的。”孟凡澤接過馮嘯辰的話頭,說道。

    他聽懂了馮嘯辰的意思,也深深地被馮嘯辰描述的場景所感動。一群最優秀的人才,放棄唾手可得的名利,專注於20年後、40年後,甚至100年後才可能出現的新技術,默默無聞地進行著知識的積累,這是一種何其偉大的精神,這又是何其壯麗的一局大棋。

    “麵壁十年圖破壁。如果有這樣一個機會,我願意成為一名麵壁者。”張魯彬毅然地說道。

    “可是,怎麼做呢?”孟凡澤皺起了眉頭,“小馮,你剛才說的是什麼,國家工業實驗室,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機構?”

    “一個著眼於高端重大裝備研究的機構。”馮嘯辰道,“這個機構由國家直接管理,不以短期的經濟效益或者成果為導向,所有的項目至少是十年之後才能發揮作用的,有些甚至可能是20年、30年都見不到結果。

    比如說張總工的p15團隊,就可以作為工業實驗室的一個部門,專門從事大型客機的理論研究、工藝設計,積累相關經驗,但他們的研究成果,在短時間內不會有任何應用的機會。隻要到時機成熟,國家有實力來實施這些計劃的時候,他們才能夠重見天日。”

    “這和咱們現在的科學院,還有各單位的研究所,有什麼區別呢?我們的科學院,也可以搞一些這樣的項目啊。”孟凡澤追問道。馮嘯辰的思維之活躍,讓他有些目不暇接,他必須要把事情問清楚,再考慮這件事情是否有操作的餘地。

    馮嘯辰道:“和這些單位的區別,在於這些單位都有自己的科研任務,一兩年內看不到成果,國家就不會再撥款,科研人員自己也會覺得不好意思。我說的國家工業實驗室,一定要跳出這個圈子,務虛多於務實,要讓科研人員有天馬行空的自主權,充分發揮他們的想象力。這樣一個機構,要麼就不出成果,隻要出成果,就一定是頂尖的,能夠震驚世界。”

    “好大的魄力。”孟凡澤笑道,“讓這麼大的一群人不出成果,天馬行空,這也就是你小馮敢去設想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一個研究機構不出成果,不能產生出效益,誰來養活它呢?”

    馮嘯辰聳聳肩膀,說道:“我一開始就說了,這不是我能考慮的事情了。國家有沒有這麼大的魅力,拿出一筆錢來養一群人。比如說,把張總工的團隊養起來,讓他們能夠毫無精神負擔地繼續做大飛機的研發工作。我知道咱們國家還很窮,但不管再窮,這件事也是需要做的,隻是看領導有沒有這樣的意識,以及魄力。”

    孟凡澤點了點頭,道:“這件事……讓我想一想。如果這個主意真的可行,我會向中央領導同誌提出來的。最終的決策,當然是得由中央領導來做。不過,在這之前,小張他們的團隊,你們得先養起來,別讓他們散架了。對了,小薛,我看你這個學校就挺不錯嘛,怎麼樣,讓張總工帶著他的人到你這裏來呆一段時間,可以嗎?”

    說到這裏的時候,他的臉上浮出了得意的笑容。薛暮蒼和馮嘯辰則隻能是對視一眼,一齊無奈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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