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大國重工 作者:齊橙(已完成)

 
mk2258 2016-10-17 21:14:34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21 846160
V123210 發表於 2017-3-3 19:58
第二百四十六章先聽聽兄弟單位的意思

    拗不過馮嘯辰的花言巧語,羅翔飛最終還是答應把馮嘯辰的方案提交給經委領導去定奪。其實,馮嘯辰的這個主意也不算是特別離經叛道,社科院、央行等部門已經有一些學者提出了發行國際債券以籌集國內建設所需資金的建議,而且據說這些建議還得到了一部分高層領導的認同。

    時下各行各業都在提倡解放思想、開通腦筋,領導們不怕下屬的腦洞開得太大,只擔心他們太過保守。馮嘯辰提出來的這個建議,即便不能得到經委領導的批准,至少也不會受到批評,沒準還會被視為一種大膽的創新,只是時機不夠成熟而已。

    到國外發行債券是一件大事,領導們當然不可能馬上作出決定,而是需要再研究研究,沒準還要向更上級的領導請示才行。不過,有關大化肥會戰的意見,卻已經批復下來了。經委、機械部、化工部、機械進出口總公司等部門與幾個省區的主管部門一道,組織了一個談判團隊,開始與日方就引進五套大化肥設備的事宜進行磋商,其中主要的基調基本上是依據馮嘯辰他們在日本時與日方商定的結果。

    按照協議,中國將以整體打包的方式,向日本的四家化工設備企業採購五套大化肥設備,日方則需要在提供設備的同時,向中方讓渡全部製造技術。每套設備都約定了國產化的比例,要由日方將這部分設備分包給中國企業進行製造,日方在此過程中要提供技術指導,並對設備的質量負責。

    根據重裝辦的意見,產品設計和安裝的環節也被納入到日方需要讓渡的技術範疇之內,中方將派出人員參與設計工作,最終的設備安裝將有中方的安裝隊伍參加。

    日方在談判中自然也留了不少後手,例如有關壓縮機組低溫材料的冶煉工藝,便被排除在所讓渡的技術之外了。照日方的說法,他們也只是從鋼鐵廠採購這類鋼材,中方如果有意自己製造壓縮機組,同樣可以與日本的鋼鐵廠洽談採購事宜,這就不是化工設備協會能夠管得了的事情了。

    在進行引進談判的同時,國內的設備招標也在轟轟烈烈地展開。日方分包給中國企業製造的那部分設備,是由機械部和化工部承接的,他們將把這些任務再移交給國內的化工設備企業。至於哪些企業能夠獲得這些任務,那就需要看各自的努力和給出的承諾了。

    “什麼,簽保證書?”

    在經委的大會議室裡,前來參加設備招標說明會的企業代表們聽完羅翔飛以重裝辦名義所提出的要求,一下子就炸鍋了。

    正如馮嘯辰在日本的時候向鄧宗白提出來的,重裝辦要求所有承接分包任務的企業必須要簽訂保證書,承諾在指定的時間內提供出符合日方質量標準的產品,並接受日方的檢驗。如果檢驗結果顯示這些企業提供的產品質量達不到要求,或者時間上無法保證,就要承擔相應的罰款,甚至有可能拿不到貨款,使前期投入的材料、工時等打了水漂。

    “這個要求太苛刻了!”

    北方化工機械廠的廠長程元定第一個跳起來抗議了。他可不在乎羅翔飛是重裝辦的副主任,按級別算,程元定自己也是正局級幹部,與羅翔飛是平起平坐的。像這種大型企業的領導,與部委的關係一向都是非常密切的。從部委那裡能夠拿到好處的時候,他們會顯得非常乖巧與溫和,對部委官員百般奉迎。而如果遇到利益衝突,他們就會立即變臉,完全不拿部委裡的司局長當一盤菜。

    “羅主任,我不是故意跟經委領導唱反調,從來沒有這樣的事情,哪有一切都聽日本人安排的道理?萬一我們的產品提交過去,他們故意找茬,非說我們的產品不合格,難道重裝辦就不給我們錢了?”程元定質問道。

    羅翔飛對於可能出現的情況早有準備,面對著程元定的挑釁,他端坐在會議主持人的位置上,面不改色,平靜地說道:“程廠長,你怎麼就知道你們的產品會不合格呢?”

    “我只是打個比方嘛。”程元定道,“我是說日本人故意找茬,明明是合格的產品,非要說不合格。他們又是總包方,說話有份量,那時候我們不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嗎?”

    “這是不可能的。”羅翔飛道,“在任務發放的時候,我們就會說明所有的質量要求。只要你們達到了要求,人家怎麼可能找出茬來?如果他們真是故意找茬,上級主管部門怎麼可能聽他們的一面之詞?”

    程元定道:“那可未必,現在崇洋媚外的人多得很,人家外國人放個屁都是香的,萬一……”

    說到這裡,他撇了撇嘴,顯出諱莫如深的樣子。其實他也是不便再說下去了,這種自由心證的話,只能是點到為止,如果說得太實,羅翔飛是可以揪著這句話找他麻煩的。

    羅翔飛並沒有計較程元定的話,他淡淡地說道:“那麼依程廠長的意思,這次分包應當怎麼做呢?”

    “怎麼做?”程元定看看眾人,說道:“過去的方式就很好啊。我們雖然是分包,但我們的產品是直接面對用戶單位的,不需要由日本人來做判斷。羅主任,你想想看,用戶單位是最終要使用這些設備的,他們能不關心設備的質量嗎?如果我們的設備不合格,用戶單位第一個就會不答應,哪裡要日本人多一道手?”

    “沒錯,我們過去和用戶單位合作得很好,互相也熟悉,為什麼要日本人再插一道手呢?”

    “對啊,我們都是中國的企業,互相溝通也方便,有點什麼事情也能相互體諒,讓日本人在中間插一槓子,算怎麼回事?”

    另外幾家企業的負責人也跟著鼓譟起來。

    羅翔飛靜靜地看著眾人,直到大家都說完了,他才說道:“各位剛才都說應當直接面對用戶單位,還說與用戶單位溝通非常方便。可是我想問問,過去幾年裡,你們和用戶單位沒有發生過矛盾嗎?發生這些矛盾的原因,又是什麼呢?”

    “這個嘛……舌頭和牙齒有時候還乾仗呢,我們和用戶有點小矛盾,也不算個啥吧? ”新陽二化機的副廠長鄧宗白尷尬地辯白道。有關新陽二化機和濱海省之間的矛盾,在圈子裡可是眾所周知的,濱海省把官司都打到化工部去了。羅翔飛剛才說他們與用戶單位有矛盾,鄧宗白第一個就覺得這話是針對自己。

    “有一些誤會是正常的。”程元定也說話了,“就以我們北化機來說,前年幫定南省搞過一套石油煉化裝置,當時也出了一些岔子,鬧得有些不愉快。但後來事情解決了,大家就沒什麼矛盾了。定南省化工廳的那個王廳長,每次到我們這邊來出差,我都會請他喝酒,大家關係好著呢。”

    羅翔飛心裡明白,真實的情況遠不是他們說的那樣輕描淡寫,由於產品質量存在缺陷,這些企業與用戶單位之間都發生過或大或小的衝突,有些設備幾經反复才算是過關了,給用戶單位造成了不小的困擾,這些用戶單位因此也對製造企業充滿了怨念。像濱海省這一次非要從日本引進原裝設備不可,就是因為對新陽二化機失去了信心,鄧宗白非要說這只是一些小矛盾,實在是文過飾非了。

    “我們決定採用這樣的方法,也是各省的用戶提出的要求。他們擔心直接與你們各家企業對口聯繫,會有一些不方便的地方。從我們重裝辦的角度來說,也認為以日方作為總包,並且對所有設備負責,是更為合適的,這不僅僅是為了保證產品質量的一致性,更是為了讓你們各家企業能夠有機會接受國際先進企業的監督,了解國際規則。 ”羅翔飛對眾人說道。

    “羅主任,聽你的意思,是說這事沒商量了?”程元定陰惻惻地問道。

    羅翔飛堅定地點了點頭,道:“是的,沒商量了,未來我們其他的項目也會採取這樣的方式,讓咱們的產品接受外方的檢驗。”

    “如果是這樣……呵呵,那我還是先聽聽兄弟單位的意思吧。”程元定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了一句,然後便把雙手往胸前一抱,目視前方,做出了一個老僧入定的姿態。

    羅翔飛沒有在意程元定的不合作態度,而是轉頭向鄧宗白問道:“鄧廠長,你們新陽二化機的意思呢?”

    鄧宗白乾笑了兩聲,道:“要不,我們也先聽聽兄弟單位的意思吧。”

    北方廠、新陽廠都做出了這個姿態,其他企業的領導自然也不會出來拆台,他們紛紛把頭轉開,不與羅翔飛對視,就像會場上的一切都與他們無關一般,整個會場霎時就冷了下來。

    羅翔飛微微一笑,說道:“看來,大家都沒有考慮好,那麼也不必著急。這樣的事情,還是考慮周全為好,省得到工作開展起來之後再反悔。這樣吧,今天的會就開到這裡,大家回招待所去好好思考一下,也可以互相討論一下。兩天以後,咱們繼續開會。在此期間,如果哪家企業有一些自己的想法想和我們交流,歡迎到重裝辦去找我,我那裡可是有好茶葉的哦。”
V123210 發表於 2017-3-5 11:20
第二百四十七章來了個小老闆

    “呵呵,老程,你今天可是把老羅給得罪苦了。”

    “你個李胖子,坐在旁邊看笑話是不是?也不知道給老哥我幫幫腔。”

    “老程出馬,一個頂仨,哪輪得到我們哥幾個說話呀。”

    “我也不故意要和老羅過不去,實在是他們那個重裝辦提出的條件太苛刻了,好傢伙,這是存心拿我們當階級敵人防著呢。”

    “可不是嗎,咱們幹活啥時候含糊過?過去沒什麼協議不協議的,我們不也一樣保質保量把任務完成了?好傢伙,這一改革,正事沒改出來,整出個什麼協議,哪有國家和國營企業簽協議的,咱們不是一家人嗎?”

    “你就拉倒吧,老劉,你們廠過去給中原造漆廠搞的那套設備,沒出毛病?依我看,重裝辦這一手,就是衝著你們廠來的!”

    “去你的,那都是哪年的事情了,也就你老馬還特喵地總掛在嘴上……”

    “……”

    一干企業負責人離開經委大院,在路邊找了個餐廳進去坐下,一邊點菜,一邊互相擠兌著。這些廠子都是搞化工設備的,以往在一起開會的時候很多,廠領導相互之間都比較熟悉,說起話來也是肆無忌憚。剛才開會的時候,大家就已經憋著一肚子話了,只是當著羅翔飛的面不便鼓譟,現在出來了,身邊沒有上頭的官員,於是也就紛紛吐起槽來。

    “依我說吧,老羅也有他的難處。這五套大化肥設備,都是各省出了錢的,省裡給他也有壓力,他擔心咱們這些分包企業掉鍊子,也情有可原。可問題是,這個口子不能開啊,一旦開了這個口子,以後碰上啥項目都要咱們立軍令狀,咱們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嗎?”

    程元定坐在上首的位置上,對眾人說道。今天開會的時候,他是率先向羅翔飛發難的,算是替大家扛了雷,所以在排座次的時候,大家都把他讓到了上首,他也就當仁不讓地坐下了。

    聽到程元定這樣說,鄧宗白點點頭,道:“老程說的有理。其實吧,如果羅主任那邊換個說法,向大家提出一點要求,咱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對吧?咱們都是國家骨幹企業,哪有故意不搞好質量的道理?但非要咱們簽字畫押,出一點毛病就重罰,咱們不能慣他們這個毛病。”

    “對,就是這個理。”海東化工設備廠的廠長馬偉祥附和道,“依我看,國家成立這個重裝辦,統一協調重大裝備研製,這是一件好事。可重裝辦應當是為咱們這些企業服務的,哪有專門跟咱們為難的道理?大家說是不是?”

    湖西石油化工機械廠的副廠長時永錦插話道:“依大家的看法,下一步咱們該怎麼辦?經委把咱們招過來,咱們如果徹底不合作,肯定是交代不過去的。”

    “沒事,先抻著唄,看誰能抻得住。”程元定說道,“咱們也別拒絕,就說有困難,死活不鬆口,看他羅翔飛能不能沉得住氣。 ”

    “老程,依你看,不會把老羅給逼急了吧?”馬偉祥也有些怯怯地問道,他沒怎麼和羅翔飛打過交道,不了解羅翔飛的脾氣,所以急於向程元定討教。

    程元定滿不在乎地說道:“不會,老羅的涵養好著呢。再說了,咱們也不是為了自己的事情,都是給國家做事,他憑什麼跟咱們急,對不對?”

    “對!”眾人參差不齊地應道。

    “哈哈,只要大家心齊,重裝辦就拿咱們沒啥辦法,法不責眾嘛,他還能把咱們這些廠長都給擼了?”程元定大大咧咧地說道。

    馬偉祥笑道:“擼了正好,老子早就想退休回去抱孫子了。革命大半輩子了,也該享享清福羅。”

    “對,正好回去享清福去!”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互相打著氣,那頭服務員已經把酒菜陸續地送上來了。大家各自倒上了酒,接著便觥籌交錯地喝了起來。

    “馬廠長,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老鄉,叫阮福根,在會安地區開了個小機械廠。正好他也在這裡吃飯,碰上了,他非讓我帶他來見見你不可。”

    隨著馬偉祥一道到京城來的廠技術處長董岩把一個滿臉褶皺,看起來土得掉渣的中年漢子領到馬偉祥面前,向他介紹道。

    “哎呦,是馬廠長啊,總聽董處長說起你,一直沒機會見一面。你抽煙,你抽煙。”叫阮福根的漢子陪著笑臉,忙不迭地從兜里掏出煙來,不容分說便塞了一支到馬偉祥的手上。

    董岩是廠裡的技術權威,是馬偉祥頗為倚重的手下,他介紹過來的人,馬偉祥自然不便太過冷淡。他微笑著接過煙,就著阮福根湊上來的打火機點著了,吸了一口,隨意地說道:“老阮,不簡單啊,隨便一掏就是中華煙,我們這一桌子當廠長的,都沒你抽的煙好呢。”

    “哪裡哪裡,馬廠長笑話我了。我就是個農民,帶幾包好煙出來,是為了做生意的需要。這幾位都是領導吧,來來來,大家抽煙……”

    阮福根說著,便開始繞著桌子給大家挨個發煙,臉上帶著諂媚的笑容。廠長們一開始並沒有註意到這個鄉下漢子是從哪冒出來的,待看到馬偉祥坐在那裡會意地微笑,才知道這是馬偉祥的熟人,於是都漫不經心地接過了阮福根遞上的煙,有的當即就點上了,有的則夾在耳朵上或者扔在面前的桌上,倒是沒人拒絕這份好意。

    阮福根發完煙,並沒有如大家希望的那樣圓潤地消失,而是站在馬偉祥身邊,探頭看了看桌上的菜餚,誇張地說道:“哎呀,各位領導真是太節儉了,這些菜配不上大家的身份啊。這樣吧,我來作東,服務員,把你們最好的菜給我們這桌上上來。”

    “老阮,你這是乾什麼?”馬偉祥臉色微變,心裡好生不痛快。這桌上的人都是國營大廠的領導,阮福根照董岩的介紹也就是在下面一個地區裡開了個機械廠的個體小老闆而已,哪輪得到他在這裡說三道四?

    海東省是改革步子走得比較快的一個省,省裡已經出現了不少類似於阮福根這樣的小老闆。他們大多打著社隊企業的旗號,其實經營的都是個人的企業。官員們其實也知道這其中的貓膩,只是民不舉、官不究,只要這些小老闆不鬧出什麼事情來,大家是樂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海東的小老闆們腦子很精明,同時也非常吃苦耐勞,所以不少人的生意做得挺紅火,家產過百萬的也並不罕見。看阮福根這副樣子,估計他也是一個“先富起來”的人,否則也不敢連價錢都不問,就叫服務員上最好的菜。

    別看這些個體老闆賺了幾個錢,論個人財富,比這桌上任何一個廠長都多。但廠長們根本不會把他們放在眼裡,大家能夠接他一支煙已經算是很給面子了,他再要這樣張羅,就是不自量力了。

    “董岩,讓你這位老鄉不要破費了,我們這些廠領導好久沒見,要敘敘舊,恐怕就沒工夫和他說話了。”馬偉祥把頭轉向董岩,冷著臉說道。

    聽到馬偉祥這話,沒等董岩說啥,阮福根便拼命地點著頭道:“我明白,我明白,馬廠長,你不用客氣,我在那邊吃呢,就不打攪大家了。不過,這桌菜我作東了,一會你們吃完就走,我會結賬的。”

    說著,他向眾廠長拱著手團團地拜了一圈,然後便帶著一臉的笑容走開了。董岩趕緊追上去,陪著他返回他原來的桌子。

    “這人,還真有點二皮臉。”

    看著阮福根走開,馬偉祥嘲諷地評論了一句。

    “老馬,你們海東出了不少這種小老闆啊。我們廠裡經常有你們海東人去搞推銷,天上飛的,水里遊的,他們都敢賣。”鄧宗白笑著說道。

    “你可別看他們土氣,一個個都有錢著呢。”時永錦道,“你看,他還嫌咱們這一桌子菜寒蹭呢,非要給咱們加菜。”

    “可不是嗎,他們這些個體戶,吃飯可比咱們奢侈多了,一頓飯吃掉好幾百都不算個啥呢。”

    “我也聽說了,現在很多飯館裡都有那種高檔菜,就是給他們預備的。 ”

    大家嘻嘻笑著,都把剛才冒出來的這個農民企業家當成了一個笑柄。

    “福根叔,你別介意啊,那桌上,都是大廠子的領導。像那個頭髮有點禿的胖子,他的級別和咱們地區專員一樣高呢。”

    在阮福根那桌上,董岩低聲地向阮福根做著解釋。阮福根是董岩的長輩,算是出了五服的一個什麼叔叔。董岩的家人在老家受過阮福根一些照顧,因此董岩對阮福根頗為恭敬。剛才馬偉祥給阮福根甩了個臉色,董岩還真怕阮福根心裡不痛快。

    “唉,沒事,領導能接我一支煙,就很給我面子。”阮福根卻是對剛才的事情毫不介意,出來做生意的人,哪有沒見過白眼的。他也沒指望靠一頓飯就能夠搭上這些高不可攀的國企負責人,之所以上趕著幫人家買單,只是出於一種本能,誰知道哪個關係日後能夠稍微借用一下呢?

    “董岩啊,你們這是到京城開什麼會啊,怎麼來了這麼多領導?”

    在聊了幾句閒話之外,阮福根把話頭又扯到了那邊的桌上。
V123210 發表於 2017-3-5 19:38
第二百四十八章萬一我們能做點什麼呢

    “是經委開的一個大化肥設備招標會。”董岩說道,“國家從日本引進了五套大化肥設備,和日本談好了,要拿出30%的設備由國內企業分包,經委找我們過來是分配任務的。”

    “嘖嘖嘖,還是你們國營企業好啊,生意都有人送上門來。”阮福根不無羨慕地說道,“大化肥設備我是知道的,一套下來得一兩個億吧?一共五套,拿出30%來分給你們做,你們不得分到兩三億?”

    董岩苦笑道:“現在大家都不想接呢,剛才在經委開會的時候,還鬧得挺僵的。”

    “不想接?”阮福根瞪圓了眼睛,“有生意還不想接?這是什麼道理?”

    董岩把事情的經過簡單向阮福根介紹了一下,阮福根琢磨了一會,說道:“你的意思是說,日本的要求太高,你們怕做不下來,所以都不敢答應那個什麼羅主任的要求?”

    董岩道:“其實也不是這樣。日本分包的這些設備,有一些難度不算特別大,我們努努力,也能做下來。更何況日方還有義務要向我們轉讓技術,幫助我們培訓人員。那些廠長們的意思是說,一旦和重裝辦簽了這種協議,未來就要受約束了,萬一哪個地方出點岔子,被重裝辦抓住把柄,就麻煩了。”

    “那怎麼辦?”阮福根問道。

    董岩道:“還能怎麼辦?拖唄,拖到重裝辦撐不住了,自然就會鬆口。不過,就我的想法來說,其實重裝辦的要求也是合理的,我們態度認真一點,也不至於會犯什麼錯。”

    作為一名技術幹部,董岩想得更多的一件事能不能做,而不是與上級的關係如何處理。程元定和羅翔飛叫板,馬偉祥則以沉默來支持程元定,董岩心裡是不太贊成的。他覺得羅翔飛的要求並不算過分,反而是程元定他們這些年舒服慣了,稍微有點約束就接受不了,這不是做企業的樣子。可他畢竟不是廠長,這種大政方針的事情由不得他發言,所以只能是在心裡嘀咕幾句。現在遇到阮福根問起來,他也就正好發幾句牢騷了。

    “你們廠也沒接?”阮福根又問道。

    董岩道:“那是當然,大家說好了同進退的,我們廠肯定也不會先服軟。”

    “你們要分包的都是些什麼設備啊,你能給我說說嗎?”阮福根道。

    董岩看了看阮福根,詫異地問道:“福根漢,你不會是想去接這個訂單吧?”

    “這怎麼可能呢!”阮福根道,說完,他又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表情,說道:“不過,聽聽也不要緊嘛,萬一我們能做點什麼呢?”

    “不會吧,福根叔,你還有這樣的打算?”董岩都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了。在他看來,大化肥設備只有他們這樣的國營大廠才有資格染指,阮福根不過是個農民,開了個小機械廠,居然也敢覬覦這樣高端的產品,這算不算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呢?

    阮福根看董岩一臉不相信的樣子,便訥訥地解釋道:“董岩啊,你是不知道我們這些個體企業的苦。我幹嘛見了誰都點頭哈腰,不就是想著能從誰那裡找點業務來做嗎?我們廠子現在就發愁找不到業務,只要有業務,不管什麼東西,我們都敢接。你剛才說的壓力容器,我們也搞過,搞完以後送到省裡的化工設備檢測中心去檢測過的,人家說我們的質量還很不錯呢。”

    “你們搞的是幾類容器?”董岩問道。

    阮福根顯得又軟了幾分,說道:“當然是一類容器了,二類的人家哪敢讓我們造啊。”

    壓力容器是化工設備里數量最大的一部分,包括各種球罐、熱交換塔之類。根據容器承受的壓力不同,可以分為低壓、中壓、高壓、超高壓四個級別。而從安全監察的角度來說,則分為一類、二類和三類容器。一類容器是要求最低的,僅限於盛裝非易燃以及毒性較低介質的低壓容器。

    不過,即便是一類壓力容器,也是有一整套生產技術規範的,不是隨便哪個企業都能夠生產出來。阮福根的全福機械廠能夠製造一類容器,而且通過了省裡檢測中心的檢測,也算是不錯了。

    董岩心裡也是這樣想的,他說道:“福根叔,像你們這樣的小廠子,能夠搞出一類容器來,也真是挺不錯的。不過,這批大化肥設備,大多數都是二類、三類壓力容器,恐怕你們廠就接不下來了。”

    阮福根道:“三類容器我們現在不敢碰,可二類容器我們還是可以試試的。我們廠沒有二類容器的許可證,可我們會安化工機械廠有啊,我可以藉他們的證和他們的工人來做。”

    董岩被阮福根的腦洞嚇了一跳,他說道:“福根叔,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人家有二類容器證,哪能藉給你們用啊。萬一出了事,誰擔得起責任?”

    阮福根不以為然地說道:“怎麼會出事呢?我們造出產品來,肯定要送檢的嘛。你剛才不是說了嗎,是給日本人去檢測,這日本人都檢測通過了,能有什麼問題?至於你說他們會不會把證借給我,這就更不成問題了。你福泉叔就是會安化機廠的廠長,他能不給我面子?”

    “……”董岩無語了,阮福根說的福泉叔是指他自己的弟弟阮福泉,董岩也是認識的。因為是省裡同一個系統的企業,董岩和阮福泉見面的機會還比與阮福根見面的機會更多。他知道,如果阮福根真的要去找阮福泉幫忙,這位生性有些懦弱的福泉叔沒準還真的會同意呢。

    “福根叔啊,這件事,你自己好好考慮一下吧,我就不給你出主意了。你看,我那邊還有領導,要不你就自己一個人慢慢吃吧。我們這幾天還會在京城,回頭找機會我們再聊。”董岩說著,就準備起身離開,他覺得自己與阮福根實在是沒法再聊下去了。

    阮福根一把拽住了他,說道:“董岩,你先別忙走,我就耽誤你幾分鐘時間,你給我說說,上級部門招標招的都是哪些設備,以我們的實力,能做點什麼。還有,如果我們想接這樁業務,該找哪個單位聯繫。”

    董岩只好苦著臉又坐下了。還好,馬偉祥他們那桌上一群廠長們聊得正嗨,也沒人在意他這個小小的技術處長在什麼地方。他把腦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甩開,結合著會安化工機械廠的技術實力,給阮福根列了一些他們或許能夠承接的產品。阮福根摸出個小本子,幾乎一字不漏地記錄著董岩說的內容。看著阮福根這樣一副認真的樣子,董岩只能是在心裡感嘆了。

    唉,如果我們馬廠長有福根叔一半的積極性,這件事也不會鬧成這樣了。可惜了,福根叔空有一腔抱負,畢竟也只是一個社隊企業的小老闆,他想接這些業務,說不定連重裝辦的門都進不去。

    “你剛才說這個重裝辦,他們是在哪裡上班?”阮福根把董岩說的情況都記錄完畢之後,開始打聽道。

    董岩道:“他們的地址是在永新胡同,具體多少號我也不知道。你如果真的想找,到永新胡同打聽一下就知道了。不過,你可千萬別說是我叫你去的。”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阮福根笑道,“你福根叔是這樣蠢的人嗎?董岩啊,我可先跟你說好,如果我們能把這樁業務接下來,你可得幫我。你是我們縣里出的最有能耐的人。你放心,到時候勞務費少不了你的,我給你包一個這麼大的紅包。”

    阮福根用手比劃了一下,起碼是兩千塊錢以上的厚度了。董岩可沒這麼樂觀,他笑了笑,說道:“福根叔,我可事先提醒你,重裝辦是國家機關,門不一定好進的。”

    “我有辦法,我有辦法的。 ”阮福根自信滿滿地說道。

    董岩長吁短嘆地離開阮福根,返回自己那桌去了。阮福根等他離開,這才收起滿臉的笑容,陷入了深思。

    阮福根看起來很顯老,其實今年才37歲。他從小就是一個不安分的人,總想著有朝一日要出人頭地。無奈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作為一個農村孩子,他只讀了幾年小學就輟學了,跟著父輩在自家的田地裡勞作,等合作化以後,又改成在生產隊裡拿工分,總之便是看不到一點出頭的機會。

    60年代末,國家提倡搞小農機,阮福根所在的公社也辦了一家農機廠。他因為腦子活絡,平時就喜歡搗估點機械,被招進了農機廠,成為一名工人。

    農機廠裡只有一名老師傅,是從浦江退休回來養老的,因為整個公社都找不出懂機床操作的人,他便被聘為農機廠的技師了。阮福根跟著這位老師傅學徒,進步之快,讓師傅都覺得吃驚,經常感慨阮福根是投錯了胎,如果不是生在農村,現在恐怕早就是工廠裡的高級技工了。

    由於管理者的無能,農機廠的經營很不景氣,到75年前後就已經資不抵債了。就在公社打算關掉這家企業的時候,阮福根站了出來,表示自己願意承包這家企業,以兩年為期,非但不要公社的一分錢補貼,還能夠給公社上繳一部分的利潤。
V123210 發表於 2017-3-5 22:11
第二百四十九章我是來投標的

    1975年的時候,國家的政策還遠沒有放開,但海東人一向頭腦活絡,阮福根提出的承包方案,居然便得到了公社領導的批准,他也就走馬上任,成了這家農機廠的廠長。

    阮福根當上廠長後,一改廠子過去只局限於為本公社修理農機的業務思路,開始廣泛撒網,從各個地方招攬生意。阮福根親自拎著一個手提包,到地區、省裡甚至浦江這樣的大城市去找業務。他對工業知識有著天然的敏感,跟師傅學了幾年,各方面技術都有所涉獵,不管遇到什麼樣的業務,他都能聽懂個大概,並且迅速地判斷出自己的廠子是否能夠承接,以及承接下來之後會有多大的利潤。

    在他的努力下,農機廠只用了一年時間就扭虧為盈,當年給公社上交了5000元的利潤,這是廠子建立起來之後破天荒的第一回。

    次年,農機廠賺到了5萬元的利潤,除去上交的部分之外,餘下的一小部分被阮福根發給工人當成獎金,絕大部分則歸了他這個承包廠長,這也是當初的承包協議所規定的。

    改革開放以後,海東省的很多地方都出現了私人買斷社隊企業的事情,阮福根與公社友好協商之後,以10萬元的一次性買斷價格,買下了農機廠的產權,並更名為全福機械廠。全福機械廠在名義上仍然是公社的產業,但這只是為了規避國家政策,在事實上,這就是一家徹頭徹尾的私營企業,所有的經營活動都是由阮福根一個人說了算的。

    有了自己的企業之後,阮福根那顆不安分的心便跳得更厲害了。他聘請自己的師傅當了廠裡的副廠長,主抓生產活動,自己則當起了專職業務員,一年有200多天都不著家,天南地北地攬業務。

    因為只是一家私營企業,全福機械廠很難有什麼穩定的業務方向,阮福根能夠做的,就是不管什麼東西,揀到籃子裡都是菜。軸承、閥門、鋼結構甚至壓力容器等,他都敢往自己的廠子裡攬。也虧了他那位師傅是個全才,憑著幾十名水平參差不齊的工人,加上一些簡陋的設備,他們居然做下了不少大活,讓許多原來對他們將信將疑的客戶都不得不豎起大拇指,感慨他們一家社隊企業能有這樣的本事。

    從75年至今,七年時間過去了。阮福根已經有了300多萬元的身家,在今天這個萬元戶都值得登報紙吹噓一下的年代裡,他絕對算一個超級富翁了。如果只是想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他早就可以收手不干,或者至少不用乾得這麼辛苦。但阮福根卻並不滿足,他的財產越多,目標就變得越大。他希望自己能夠做成一番大事業,至少要讓諸如馬偉祥、程元定這樣的大型國企領導也能夠平等地稱他一句“老阮”,不會拒絕自己與他們同桌喝酒聊天。

    正是因為這樣的雄心作祟,在聽完董岩介紹的大化肥設備招標情況之後,阮福根就無法擺脫插足此事的念頭了。就在剛才這一會,他不止一百次地警告自己:這不是他這種農民企業家能夠參與的事情,還是儘早放棄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吧。可是,無論他如何給自己潑冷水,心裡那棵幼苗還是在如蔓條一般地瘋狂滋長。

    這是一個機會!

    如果抓住這個機會,我就能夠和那些大企業平起平坐了!

    阮福根激動地想到。

    上級部門在進行設備招標,而能夠承接這些設備的企業卻在與上級部門較勁。如果在這個時候,自己站出來,自告奮勇地為上級部門分擔一部分壓力,那麼上級部門會如何看待自己呢?再如果在一年之後,自己能夠交出合格的產品,贏得日本人的認可,那麼日後自己再出去攬業務的時候,這個案例不就可以成為一塊金字招牌嗎?

    你說我是小企業,是社隊企業,試問,有哪家小企業能夠承接進口大化肥成套設備的分包任務?哪家小企業出的產品能夠得到日本人發的證書?

    想到自己沒準有機會和國家部委的官員談話,自己還能夠與日本人交流,未來辦公室裡能夠掛上幾張自己與這些人合影的照片,阮福根只覺得渾身燥熱,恨不得馬上就跑到那個什麼重裝辦去,信誓旦旦地把業務拿下來。

    “同志,你找誰啊?”

    次日上午,在位於永新胡同的重裝辦院子裡,劉燕萍攔住了正怯生生左顧右盼的阮福根,向他發問道。

    重裝辦的規模不大,羅翔飛拒絕了劉燕萍要招募一名看門老頭的建議,把重裝辦辦成了一個外人可以隨便出入的開放場所。其實在當下京城的外來人口很少,基本不用擔心有什麼小偷小摸會趁虛而入。能夠到重裝辦來辦事的,都是有點來頭的人,設置一個門衛完全就是多餘的。

    阮福根找到重裝辦門口的時候,也是吃了一驚,總覺得門口沒有一個把門的人顯得不那麼正式。他壯著膽子進了院子,正想找人問問,正好遇上劉燕萍從辦公室出來,向他發出了懷疑的盤問。

    “領導,我是來投標的。”阮福根本能地露出謙恭的笑容,手下意識地往兜里伸,打算掏煙,又想到眼前這位領導是女性,估計不會抽煙,這才沒把煙盒拿出來。

    “投票?”劉燕萍直接就听岔了,“投什麼票,你不會是要去區工會吧?”

    “不是不是,我是聽人說,你們這個重裝辦正在招標,我是來招標的。”阮福根拼命地想把普通話說得更準確一些,無奈舌頭就是轉不過來。

    劉燕萍倒是勉強聽懂了,畢竟大化肥設備招標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她看了看阮福根這一身農民企業家的典型打扮,皺了皺眉頭,說道:“你是哪個單位的,是什麼職務,你們單位想投什麼標?對了,你是聽誰說的?”

    這一串問題出來,阮福根忍不住有些慌了。照理說,他做了這麼多年的業務,與人打交道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但有生以來,他哪進過這麼大的單位,門口那塊牌子上面赫然寫著“國家重大裝備辦公室”的字樣,能夠掛“國家”二字作為頭銜的單位,那得比會安地區行署高到不知道哪裡去了。

    “我我我,我是海東省會安地區會安化工機械廠的,我是個……業務科長。”阮福根迅速地給自己安上了一個頭銜。他知道自己的全福機械廠身份不夠,估計一說出來就會被眼前這位女領導趕出門去,會安化工機械廠的名頭雖然也不怎麼樣,好歹也是地區裡的重點企業,勉強能夠說得過去的。

    “會安?這是個什麼地方?”劉燕萍嘟囔了一句,正欲再問幾句什麼,只見人影一閃,馮嘯辰從綜合處走了出來,劉燕萍趕緊喊了他一句,笑吟吟地說道:“小馮,你出來得正好,這裡有一位海東來的業務科長,說是來投標的。”

    “海東來的?”馮嘯辰打量了阮福根一番,點點頭道,“那你跟我來吧。”

    “這……”阮福根向劉燕萍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劉燕萍道:“你不是要投標嗎?這位是我們綜合處的馮副處長,他就是分管這件事的,你們單位是什麼情況,你跟他說就行了。”

    “哦哦,那太感謝領導了,我這就去。”阮福根向劉燕萍道了謝,緊走兩步跟上馮嘯辰,同時把一盒中華煙遞到了馮嘯辰的面前。

    “馮處長,請抽煙。”阮福根說道。

    馮嘯辰扭頭看了一眼,淡淡一笑,說道:“謝謝,不過我已經戒菸了。來吧,咱們先到會議室談。”

    阮福根摸不清馮嘯辰的脾氣,也不敢過分熱情,他收起煙,陪著笑臉,跟在馮嘯辰身後進了會議室。馮嘯辰給阮福根指了個位子坐下,自己則坐到了對面的位置上。

    “你是來參加大化肥設備招標的?”

    坐下之後,馮嘯辰沒有與阮福根寒暄,開門見山地發問了。

    “是的,我聽說你們這裡在招標,就冒昧過來了。”

    “你是聽誰說的?”

    “嗯……其實我是在飯店裡吃飯的時候,聽到幾個客人說的,他們好像是工廠裡的領導。”阮福根支吾著應道,既然董岩專門交代他不能透露自己的信息,他也就只能編一個這樣的託辭了。

    馮嘯辰聽出阮福根的話裡打了埋伏,但他也不打算就此事深究,於是繼續問道:“你們是哪家企業的,企業的實力如何?”

    “我們是海東省會安地區會安化工機械廠,我們廠是1958年成立的,現在有200多人。我們做過很多化肥項目,現在有二類容器的生產許可證。”阮福根用最簡單的語言介紹道。

    “二類容器嗎?”馮嘯辰應了一聲,點點頭道,“有二類容器許可證,倒也符合我們的招標要求了。不過,二類容器的利潤可能會低一些,你們要有心理準備。”

    “沒關係的,我們不在乎利潤。”阮福根急切地說道。

    “不在乎利潤?”馮嘯辰一愣,“那你們在乎什麼?”
ikller 發表於 2017-3-7 16:03
第二百五十章 他不是業務科長

    我在乎什麼?

    阮福根被馮嘯辰給問住了。

    他當然可以慷慨激昂地說自己是為了給國家分憂,是勇挑重擔,是為了給中國人民爭氣等等,這也是許多官員在公開場合裏喜歡說的話,作為理由並無可厚非。但他能夠明顯地感覺到,坐在自己對麵的這個年輕的副處長似乎更務實一些,用大話、套話來應付對方的結果,恐怕就是對方會對自己完全失去信任,進而用同樣的大話、套話來敷衍自己,讓自己根本無法得以這項業務。

    一個人當然會有情懷,但情懷是要有物質基礎的。一家企業可以有自己的社會責任感,願意為國家、為社會做一些貢獻,但這必須是在企業能夠承受的經濟負擔範圍之內。如果一家企業說自己完全不在乎利潤,隻想為國家做貢獻,那麼這家企業恐怕連生存下來都是一個問題,貢獻就更談不上了。

    那些口口聲聲說自己完全不在乎錢的企業,要麼是崽賣爺田不心疼,要麼就是純粹在撒謊。

    阮福根明白這一點,他知道馮嘯辰也明白這一點,對著馮嘯辰這樣一個明白人,阮福根知道自己不給出一個恰當的理由是無法過關的。

    “馮處長,老實說吧。”阮福根咬文嚼字地說道,“我們是一家小企業,技術有一點,但沒有名氣,人家瞧不起。我們想接下這樁業務,認真做好,得到中央領導和日本人的承認,這樣我們才能夠讓人相信,以後就有更多的業務做了。我說我們不在乎利潤,意思是我們在乎的是以後更多的利潤。”

    馮嘯辰微微點了點頭,阮福根的這個回答,讓他覺得比那些豪言壯語更加可信。他是在市場經濟裏成長起來的,看問題更習慣於市場的眼光。阮福根說自己的企業是想通過這項業務來提高名氣,這是一個頗有雄心的目標。帶著這樣的心態去做事情,是能夠把事情做好的,相比之下,如程元定、馬偉祥那些人,在計劃體製下舒服慣了,早就沒有了上進的心態,一心隻想著如何從國家那裏爭到更多的好處,把一個重點項目交給他們,他們恐怕很難有激情去追求盡善盡美。

    這個體製內需要一些鰻魚啊,馮嘯辰在心裏暗暗地想道。

    “你說你是會安化工機械廠的業務科長,你的工作證和介紹信能給我看看嗎?”馮嘯辰隨口問道。

    此言一出,阮福根頓時就窘了。他哪是什麼業務科長,他隻是一家掛著社隊企業旗號的私企小老板而已。他出來談業務,帶的是公社出具的介紹信,這介紹信倒是一直揣在他的懷裏,可他怎麼敢拿出來呢。

    “嗯,介紹信……我今天出來匆忙,沒帶著,過兩天,我再拿過來給馮處長看,可以嗎?”阮福根說道。他已經想好了辦法,如果這邊的業務有希望,他就馬上給自己的弟弟阮福泉打電話,讓阮福泉給他開個介紹信,再安排人坐火車趕緊送過來。不過,這恐怕需要好幾天的時間,屆時自己隻能是找個理由拖延了。

    “沒帶介紹信?”馮嘯辰心念一動,臉上卻並不流露出什麼異樣,隻是淡淡地應道,“嗯,沒關係,你過兩天記得帶過來就行。這樣吧,阮科長,你先坐一下,我去向我們主任彙報一下這件事情,聽聽他的指示再決定如何和你們合作。”

    “好的好的,馮處長請便。”阮福根連聲說道。

    馮嘯辰起身離開了。他先回了自己的辦公室,安排周夢詩去給阮福根倒點水,順便陪著阮福根聊聊天,自己則抄起電話,找到了遠在海東金南地區的“軸承大王”姚偉強。

    由於有佩曼出麵撐腰,姚偉強在金南地區一下子由通緝犯變成了勞模。在楊海帆提供的資金支持下,他把自己原來的軸承店升格成了“中德合資菲洛(金南)軸承經銷公司”,並取得了國家頒發的合資企業經營執照,一躍成為一名合資公司的董事長兼中方經理。

    姚偉強原本就是一個能人,隻是受製於個體戶的身份,很多業務做不起來。如今有了一個合資企業的名頭,他的牌子硬了,底氣也足了,生意更是做得風生水起。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軸承經銷公司已經在國內小有名氣,很多機械行業的企業都知道金南有這麼一家專業做軸承經銷的機構,軸承品種之齊全、信息之靈通,甚至超過了政府的物資部門。一些企業要尋找合適的軸承時,首先想到的就是和這家菲洛軸承公司聯係,如果菲洛公司無法提供這類軸承,那麼估計國內也就很難再找到了。

    業務規模擴大了,姚偉強當然就沒法像過去那樣僅憑自己一個人去打拚了。他雇了十幾名員工,親自進行培訓,又給每個人劃了分管的區域,讓他們像自己過去一樣去與企業打交道,背熟所有的軸承型號。至於他自己,則主要是坐鎮公司,負責處理各種赫手的事務以及與大客戶的洽談。

    馮嘯辰的電話打到金南的時候,姚偉強正好就在辦公室裏。聽到是馮嘯辰的聲音,姚偉強立馬就站了起來,臉上也露出了畢恭畢敬的笑容,就像馮嘯辰能夠隔著電話線看到他的表情一般。

    姚偉強深深地知道,自己能夠有今天這樣的輝煌,全仗著馮嘯辰這個貴人的幫助。以他的精明,甚至已經從一些蛛絲馬跡中猜出了佩曼與馮嘯辰之間的關係,進而知道自己這家合資企業中那七成的外資股份其實是馮嘯辰所有的。對於馮嘯辰這樣一位國家官員居然以這樣的方式參股他的企業,姚偉強沒有任何一點憤懣,相反,他對馮嘯辰充滿了感激和佩服,覺得這才是真正的人生贏家,自己這個什麼“大王”在人家麵前啥都不算。

    姚偉強還在心裏打定了主意,馮嘯辰這條大腿,他此生是抱定不放了。馮嘯辰才21歲,前途無量,他姚偉強攀上這樣一個能人,如果再三心二意,那就是愚不可及了。

    馮嘯辰幫姚偉強安排好金南那邊的事情之後,就返回京城了。此後因為忙著軋機專利談判的事情,以及到日本去洽談大化肥的事宜,一直都抽不出時間與姚偉強聯係,這是他從南江回京之後第一次給姚偉強打電話,姚偉強豈有不激動的道理。

    “馮處長,你怎麼親自打電話過來了?我一直都想給你打電話彙報一下工作,又怕耽誤你的時間。”姚偉強極盡謙恭地說道。

    “哈哈,老姚,別客氣,你就叫我嘯辰好了。”馮嘯辰客套了一句,不等姚偉強再說什麼,他便直接轉了話題,問道:“老姚啊,我今天給你打電話,是有一件事向你了解一下。你們海東省的會安地區有一個會安化工機械廠,你熟悉不熟悉?”

    “熟悉啊。”姚偉強果然沒讓馮嘯辰失望,他這些年走南闖北,到處聯係業務,但凡稍微大一點的企業,就沒有他不曾接觸過的。會安與金南是同一個省,姚偉強最早做生意主要是針對省內的企業,與會安化工機械廠打過不少交道,至今也仍然沒斷了聯係,馮嘯辰找他打聽會安化工機械廠,算是找對人了。

    “他們那個廠長,叫阮福泉的,和我是老朋友了,我們在一起喝酒都喝過四五次的。”姚偉強向馮嘯辰炫耀道。

    “阮福泉?”馮嘯辰奇怪道,“那麼他們的業務科長阮福根,你認識不認識?”

    “阮福根?”這回論到姚偉強詫異了,“阮福根我也很熟啊,他是阮福泉的哥,每次喝酒的時候他都出席的,而且一般都是他結賬。不過他可不是會安化機廠的業務科長,他是開廠子的,他的廠子叫全福機械廠,是一家社隊企業,其實是屬於他自己的,這種事情在我們海東多得很,你是知道的。這個人很有本事,生意做得比我大。”

    “原來如此。”馮嘯辰恍然大悟了。剛才阮福根說自己忘了帶介紹信,馮嘯辰就有些懷疑。作為一名業務科長,到國家部委來聯係業務,哪有忘帶介紹信的道理。在阮福根這樣說的時候,馮嘯辰甚至有些懷疑他是個騙子,是帶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來的。現在聽姚偉強一解釋,他就完全明白了。

    在時下,鄉鎮企業還處於剛剛萌芽的狀態,私營企業就更是不招人待見。無論是這些企業自己,還是社會上的大國企、政府主管部門,在心裏對鄉鎮企業和私營企業都是充滿了鄙夷和歧視的。如果阮福根以自己的真實身份來重裝辦這樣的中央機關談業務,恐怕一開口就會被人轟走,甚至被扭送到派出所去警告一番都有可能。阮福根想接這樁業務,就隻有扯虎皮做大旗,借用自家弟弟企業的名義,以便蒙混過關。

    馮嘯辰是少有的對鄉鎮企業和私營企業不存在歧視的官員之一,他知道這些企業在日後將會成長成何等輝煌的存在。最多是在十年之後,鄉鎮企業就能夠占據中國市場的半壁江山,馮嘯辰沒有理由懷疑這些企業的能力。
ikller 發表於 2017-3-7 16:04
第二百五十一章 鯰魚

    明白了這一節,馮嘯辰接下來便開始向姚偉強打聽有關會安化機廠和全福機械廠的技術水平、生產情況以及企業信用等問題。姚偉強也還真是對這兩家企業了解頗深,對馮嘯辰的問題一一作答,絲毫沒有隱瞞和粉飾之辭。阮家兄弟於他隻是業務上的朋友,馮嘯辰則是他的貴人,他當然知道孰輕孰重,哪會說什麼假話。

    馮嘯辰聽罷,對阮福根有了一些新的認識。他向姚偉強道了謝,掛斷電話,來到了羅翔飛的辦公室。

    “羅主任,有這樣一件事,我向您彙報一下。”

    馮嘯辰說著,便把阮福根來訪的事情介紹了一遍,又把從姚偉強那裏聽到的情況也和盤托出。羅翔飛聽完,眉頭緊鎖,沉吟半晌才問道:

    “小馮,你判斷,這個阮福根是在順便為他弟弟的企業拉業務,還是想自己拉了業務,再借他弟弟企業的力量來做呢?”

    “我判斷是後一種。”馮嘯辰肯定地說道。

    羅翔飛點點頭:“我也是這樣判斷的。如果真是這樣,那麼這個業務就不能交給他了,甚至以後會安化機廠真正的業務科長來談這件事,咱們都不能答應,因為他們存在串通的可能。”

    “為什麼不能交給他?”馮嘯辰問道。

    羅翔飛一愣:“這不是明擺著的嗎?他隻是一家社隊企業,照你剛才介紹的情況,其實是他私人的企業,我們怎麼可能把這麼重要的業務分包給他們?”

    馮嘯辰道:“波音、通用、洛克馬丁,都是民營企業,這並不妨礙他們成為全球最著名的裝備製造商。”

    “……”羅翔飛被噎住了,好一會才無奈地說道:“小馮,這完全不一樣,你又在偷換概念了。”

    馮嘯辰笑道:“怎麼就不一樣了?外國人能夠做到的,咱們中國人做不到?”

    羅翔飛斥道:“全是歪理!咱們是社會主義國家,人家是資本主義國家,怎麼可能一樣呢?資本主義國家的企業,可不就是私人企業嗎?可咱們是社會主義國家啊,雖然現在政策提倡展鄉鎮和民營經濟,但這些經濟成分隻能作為全民所有製的補充,不可能成為主體的。”

    馮嘯辰道:“資本主義國家的經驗表明,私人企業也可以成為重要的裝備製造企業,為國家做貢獻。如果我們因為它們的所有製性質,就剝奪它們的展機會,那麼就相當於我們親手掐死了處於繈褓之中的波音和通用,也扼殺了像阮福根這樣有闖勁、有雄心的企業家的展機會,這難道不是國家的損失嗎?”

    “這麼說,你是支持把任務分包給阮福根的?”羅翔飛看著馮嘯辰,認真地問道。

    “是的。”馮嘯辰鄭重地點點頭,說道。

    “你考慮過其中的風險沒有?”羅翔飛又問道。

    馮嘯辰道:“改革就是一項有風險的事業,對了,這也是您經常跟我們說的話。”

    羅翔飛哭笑不得:“這完全是兩碼事。改革有風險,我們應當迎難而上。但把國家重點項目交給一家私人企業去做,這個風險的性質是完全不同的。私人企業都是唯利是圖的,他們根本不可能守信用、重質量,這個風險和改革的風險完全是兩回事。”

    “這次承接咱們大化肥項目的日本企業,包括科間化工機株式會社、森茂鐵工所、池穀製作所,都是私人企業。而咱們意向中的國內分包企業,包括新陽二化機、北方化機、海東化設,都是國營企業。羅主任認為,誰更守信用、重質量?”馮嘯辰犀利地反駁道。

    “……”羅翔飛啞了,他有心說馮嘯辰的話是歪理邪說,但理智又告訴他,馮嘯辰說的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濱海省化工廳對於進口設備和國產設備的態度就可以說明一切。他們寧可要日本企業提供的全套設備,也不願意中國企業參與分包。這其中,中日兩國企業的技術水平差異當然是一個重要的因素,但雙方對於質量的態度,也同樣是因素之一。

    新陽二化機給濱海省建設的那套中型化肥裝置,技術上並沒有什麼障礙,但質量方麵卻差強人意。說到底,這不僅僅是一個技不如人的問題,還有一個責任心的問題。

    對於日本那些私營企業來說,產品質量出現問題,給他們帶來的將是企業的滅頂之災,一家無法讓客戶滿意的企業,最終的命運就是破產倒閉。而對於北化機、新陽二化機這些國營企業來說,出了質量問題也就是落幾句埋怨,罰酒三杯,然後就不了了之了。久而久之,這些國企的質量意識越來越淡漠,上進心也越來越弱,隻想著幹些輕鬆的活,賺些容易的錢。

    羅翔飛看過一份有關國產大型汽輪電機組運營情況的調查報告,那些生產技術方麵的不足之處就不必說了,讓他感到無語的是,報告中披露出了大量的質量問題,而這些質量問題很多僅僅是由於生產質量控製不力以及檢驗不認真而造成的。

    例如,某電廠的一台電機在大修時現轉子磁化、繞組匝間短路,究其原因,僅僅是線匝局部未銑通風孔,造成了絕緣嚴重過熱。又如,某電廠的一台機組運營兩年後,在檢修中現全部22o8個轉子風鬥中有518個被異物損傷,進一步的檢查現,電機內遺留的焊條、鐵屑、焊渣等總計達到了1公斤之多,轉子風鬥就是因為與這些異物相碰擊而損壞的。

    最具黑色幽默的是,在其他電廠的另外一台機組中,檢修人員居然從電機裏找出了一副眼鏡,也不知道是哪位近視眼的操作工遺留下來的,這與醫生把手術刀留在病人肚子裏有什麼區別呢?

    技術落後,還可以歸於中國的工業底子太薄,無法與達國家相比。忘了銑通風孔、在電機裏遺留下1公斤之多的異物,這是用技術落後能夠解釋的嗎?

    羅翔飛是一直從事工業管理的人,對於這些情況是非常明白的。國家經委在兩年前力推全麵質量管理體係,也是源於這種情況。這一回,羅翔飛接受馮嘯辰的建議,要求所有承擔大化肥設備分包任務的企業要與重裝辦簽訂質量和交貨時間合同,就是想用經濟手段來促使企業重視質量和信用,結果遇到了程元定、鄧宗白等人的抵抗。這就說明這些企業的負責人根本就沒打算認真做事,他們對於本企業的質量控製能力沒有信心,也不想去改變這種現狀。

    作為國營重點企業的負責人,他們理應有責任心,有榮譽感,能夠對得起國家對他們的信任。但事實上,他們卻是把這種信任當成了資本,套用一句老話,叫作躺在功勞簿上不思進取了。

    而像阮福根這種草芥一般的私營企業廠長,卻會把一個業務機會當成了寶貝一般,生怕出一點紕漏。相比之下,誰更值得信任呢?

    “可是,咱們這麼大一個國家,未來的裝備製造業畢竟還是要依靠這些大型國有企業啊,完全交給阮福根這樣的私人老板,對國家安全是很不利的。”羅翔飛沉默許久之後,給出了一個新的理由。

    私營企業能不能支撐起國家的裝備體係,是一個複雜的學術問題,甚至到馮嘯辰穿越之前也仍然是一個沒有結論的問題。馮嘯辰記得,後世的中國在裝備製造業方麵依然是依靠國有特大型企業作為支撐的,當然,這些國企都已經脫胎換骨,不僅僅是在技術水平上有了長足的展,質量控製體係和經營管理理念也都經過了一番浴火重生般的升華。

    對於羅翔飛的這個觀點,馮嘯辰不能也不想去質疑,他說道:“羅主任,您說得對,我們國家作為一個公有製為主體的國家,的確是應當把國有大型、特大型企業作為裝備製造業的骨幹。但在此之前,我們必須要讓他們動起來,擺脫目前這種懈怠的狀態。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們需要有一些鯰魚來攪動這個體係,而阮福根這樣的農民企業家,就是很好的攪局者。”

    有關鯰魚效應,羅翔飛是懂的。它說的是挪威漁民在運輸沙丁魚的時候,為了避免沙丁魚因擠在一塊而窒息死亡,在沙丁魚槽中放入幾條鯰魚。鯰魚是沙丁魚的天敵,在它的威脅下,沙丁魚會不停地流動掙紮,這樣就能保持它們的活力。鯰魚效應有時候也會被稱為鰻魚效應,指的也是類似的含義。

    程元定、鄧宗白這些人以及他們所管理的國有企業,目前就像是一群慵懶的沙丁魚,看上去還活著,但已經是暮氣沉沉了。在這個時候,需要有一些競爭者出現,對他們形成威脅,給他們以刺激,這才能夠激起他們的上進心,讓他們煥出活力。

    如果他們麵對著這種刺激毫無反應,那麼就隻能成為鯰魚的口中之餐。市場就是如此殘酷,不思進取就意味著被淘汰。
V123210 發表於 2017-3-7 20:18
第二百五十二章你們有生產資質嗎

    阮福根在重裝辦的會議室裡足足等了有一個小時的時間,雖然旁邊有個年輕姑娘在陪著他聊天,但他還是覺得時間難熬。馮嘯辰離開的時候說是去向領導匯報情況,但這麼點事情需要花這麼多時間來匯報嗎?領導們討論問題的時間越長,就說明這件事越麻煩。而自己本身是頂著一個假旗號來聯繫的,一旦事情敗露,自己將會遭受到什麼樣的雷霆之怒呢?

    罷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死活就由天定吧。

    阮福根在心裡悲壯地想到,同時拼命地擠出笑容,向與他聊天的周夢詩介紹著海東省的各種名勝、小吃等等,熱情地邀請周夢詩在方便的時候訪問海東,並承諾會給予全程的接待。

    終於,門外傳來了腳步聲,緊接著,馮嘯辰陪著一位50來歲、氣場十足的官員走了進來。原本坐在阮福根對面的周夢詩連忙起身讓出位置,馮嘯辰讓那名官員先坐下,自己坐在旁邊,然後向一臉忐忑的阮福根介紹道:

    “阮廠長,我看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們重裝辦主持工作的羅主任,有關大化肥設備分包的事情,他會向你介紹有關的政策。”

    “羅……羅主任!”阮福根下意識地站了起來。頭一天董岩是向他講起過羅翔飛這個名字的,並且說羅翔飛是直接分管這件事情的領導。在阮福根的心目中,羅翔飛是一個高得讓人目眩的大領導,現在居然親自來和他談話,他的心裡畏懼遠遠多於欣喜。

    “羅主任,您抽煙……”阮福根又摸出了那盒中華煙,遲疑著是抽出一根遞給羅翔飛好,還是整盒煙都送上去好。

    “阮廠長,不必客氣,你還是坐下吧。”馮嘯辰替羅翔飛說道。

    “呃,好好,我坐下。”阮福根戰戰兢兢地坐下來,這時候才反應過來馮嘯辰對他的稱呼不對,他心中一凜,又連忙糾正道:“馮處長,你叫錯了,我只是我們廠的業務科長……呃,你叫我小阮就好了。”

    馮嘯辰笑而不語。羅翔飛平靜地說道:“阮廠長,剛才聽馮處長說,你是想承接我們國家五套大化肥設備的分包任務,我想具體了解一下,你是以你們全福機械廠來承接,還是替會安化工機械廠承接?”

    聽到羅翔飛點出了全福機械廠的名字,阮福根才明白,剛才馮嘯辰並不是口誤,而是已經把他的老底給調查清楚了。想到自己跑到國家機關來說謊,而且被人瞬間就識破了,他有一種後背發涼的感覺,不知道緊接著下來的會是什麼可怕的結果,一時間竟然連羅翔飛的問題都沒聽清楚了。

    見阮福根一副惶恐的樣子,羅翔飛無奈地笑了笑,對馮嘯辰說道:“小馮,你跟他說說吧,讓他不要有心理負擔。”

    馮嘯辰笑著說道:“阮廠長,你不用覺得奇怪。是金南的軸承大王姚總跟我說了你的情況,他是我的好朋友,他對你的能力評價非常高呢。”

    “姚……姚總?”阮福根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了。他和姚偉強挺熟悉的,而且因為都是農民出身,彼此頗有些同命相憐的感覺。姚偉強被金南地區通緝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此後姚偉強突然鹹魚翻身,成了一家中外合資企業的董事長,這讓他覺得瞠目結舌。

    在姚偉強翻身之後,他們也曾在一起喝過一次酒。姚偉強喝得半醉的時候,無意中漏出一句口風,說自己所以有今天,是得於一位在京城的貴人相助。具體的情況,姚偉強就不肯說了。阮福根一直把這件事記在心上,此時聽馮嘯辰說起他與姚偉強是好朋友,阮福根腦子裡靈光一閃,本能地猜到姚偉強說的貴人,應當就是眼前這個年輕處長。

    “馮處長,羅主任,我向你們檢討!”阮福根再次站起來,垂著頭,做出一副犯了錯誤的小學生的模樣,說道:“我不該欺騙領導,我這完全是吃了豬油迷了心,我沒想到領導無所不知,我……我我我真是該死!”

    他的文化水平不高,平時談業務的時候大多是面對著企業裡的供銷人員,說點粗話葷話都無所謂。此時面對著兩名部委官員,又是在自己理虧的情況下,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消除掉對方心裡的芥蒂。他抬起手,想扇自己幾個耳光以示悔悟,但又擔心這種粗魯的舉動反而會引來對方的不悅,所以猶豫著沒敢扇下去。

    “小阮,不用這樣,坐下說。”羅翔飛向阮福根做了個手勢,讓他坐下,然後說道:“你的情況,馮處長都已經跟我說過了。你的顧慮,我們是完全理解的。社會上對社隊企業有一些偏見,但國家是提倡發展社隊企業的,我們作為國家機關,對於各種合法的經濟形式是一視同仁的。”

    馮嘯辰在旁邊撇了撇嘴,心中暗笑。他知道,雖然羅翔飛最終被他說服了,答應先和阮福根談談再說,但在羅翔飛的心目中,國有企業的地位是遠遠高於私有企業的,羅翔飛要的只是把阮福根當成一條鮎魚而已。

    阮福根卻是被感動了,他雖然也清楚羅翔飛這話虛多實少,其中官腔的成分居多,但一個這麼大的領導能夠用這種態度對他說話,已經足夠讓他感激不盡了。更何況,這還是在自己欺騙了重裝辦之後,人家一點都沒追究他的責任,反而說能夠理解,而且還稱他為“小阮”,這簡直就是天大的榮幸啊。

    “謝謝羅主任,我一定不辜負羅主任對我的期望,好好生產,為人民做好事,為國家多做貢獻。”阮福根不著調地表著忠心,他也不知道羅翔飛愛聽什麼,覺得反正這樣說肯定是沒錯的。

    羅翔飛打斷了阮福根的話,重複著自己剛才的問題:“阮廠長,你跟我說說,你這次來重裝辦要求分包任務,是想以全福機械廠來承接,還是僅僅是為會安化工機械廠聯繫業務?”

    “這個嘛……”阮福根猶豫了一下,說道,“羅主任覺得怎麼樣好,我就照著做。”

    羅翔飛微微一笑,說道:“你不必客氣,直接說你自己的想法就好了。我們這裡提倡民主,既然是合作,當然應當是你情我願,才能長久嘛,你說是不是?”

    “是是是,羅主任說得對。”阮福根先恭維了一句,然後怯怯地說道:“既然羅主任要徵求我的意見,那我就直接說了。說得不對的地方,請羅主任,嗯,還有馮處長、週秘書你們批評。

    從我的本意來說,我是想以我們全福機械廠來接這個業務的。我們廠雖然是社隊企業,但生產能力還是很強的,尤其是我們非常重視質量,對了,我們還專門請過省裡的質量管理公司來幫助我們搞過一套質量管理體係呢。……咦,我想起來了,那本書,就是馮處長你編的吧!”

    說到這裡,阮福根的眼睛瞪得滾圓,他突然想起來,省經委辦的那個質量管理諮詢公司派人到他們廠裡去講過課,還留了幾本質量管理教材下來。那教材的主編名單里分明就有一個名叫馮嘯辰的人。剛才馮嘯辰向他做過自我介紹,他沒聽清是笑塵還是曉晨,所以也沒反應到那本教材上去,現在反過來聯想,這才意識到馮嘯辰正是那個主編者。

    阮福根是個想認真做事的人,否則他也不會花錢請人來幫自己廠子做質量管理體系。在海東省的私營企業裡,能夠這樣做的,他還是第一家。質量管理體系建設中的許多理念,讓他覺得茅塞頓開,捎帶著對編寫這部教材的人也產生了強烈的崇拜感。在他心目中,馮嘯辰應當是一位年過花甲、經驗豐富的老工程師,或者老教授,沒想到居然是年輕如斯的一個政府官員。

    “呵呵,這個不重要,你接著說吧。”馮嘯辰默認了阮福根的猜測,提醒他繼續說下去。

    阮福根向馮嘯辰投去一束膜拜的目光,然後轉回頭來,對著羅翔飛繼續說道:

    “不好意思,羅主任,我接著說吧。我是想,如果由我們全福機械廠來承接,我就可以在生產過程中說了算,不會受到其他人的干擾。這樣我就敢保證質量和時間。”

    “可是,你們有生產資質嗎?”羅翔飛問道。

    阮福根不敢耍花招,他老老實實地說道:“我們能夠生產一類壓力容器,我們已經生產過一個,通過了省裡的檢測,這是我們的產品檢測報告。”

    說著,他從包裡掏出他一直引以為豪的那份檢測報告,隔著桌子遞了過去。羅翔飛接過來看了一眼,隨便遞給了馮嘯辰,說道:

    “你們一家社隊企業,能夠生產出合格的一類容器,的確很不容易了。不過,我們這次的設備,大多數都是二三類容器。三類容器事關重大,我們是絕對不可能交給你去做的。但二類容器方面,也需要你們有資質才行,這個問題你是如何考慮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7-3-8 22:54
大國重工 第二百五十三章願立軍令狀

    “我有個想法,如果說得不對,還請羅主任批評。”

    阮福根先給自己裝了個避雷針,生怕自己的主意雷人不成,反被雷劈。

    羅翔飛擺擺手道:“小阮,你不用有顧慮,有什麼想法就儘管說。國家提倡銳意進取,改革就是要敢為天下先的。”

    “嗯嗯,謝謝羅主任。”阮福根被羅翔飛一堆大道理打得有點暈,他稍稍沉了一下,說道:“我的打算是,如果重裝辦能夠把一部分二類容器的生產任務分包給我們,我可以租用會安化機廠的設備和人員來完成這項任務。會安化機廠有二類容器的生產資格,他們還有從日本、德國進口的設備,只要組織得好,應當能夠生產出合格的產品。”

    “可是如果這樣,我們為什麼要把任務交給你,而不是直接交給會安化機廠呢?”羅翔飛問道。

    “這個……”阮福根說不下去了,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轉著,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才好。

    羅翔飛微笑道:“阮廠長,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暢所欲言,你有什麼想法就直接說,沒人會責怪你。你既然要承接我們的任務,那麼我們之間必須建立起相互的信任。如果你有什麼事情還要向我們隱瞞,我們怎麼敢把業務交給你呢?”

    “明白。”阮福根應道,他深吸了一口氣,帶著破釜沉舟的想法說道:“羅主任和馮處長既然知道我們全福機械廠,想必也應當知道,會安化機廠的廠長就是我弟弟,他叫阮福泉。我弟弟是個好人,公而忘私,不徇私情。可要說管理企業,他是真的沒有魄力。不過,這也不怪他,國營企業里關系太複雜,上面的婆婆又多,福泉他想搞點改革,阻力非常大。

    會安化機廠的設備不錯,也有一些過硬的工人,可是他們的生產效率遠遠不如我們全福機械廠。同樣一個設備,他們用進口的機器來做,需要一個月。我們用老式的國產機器,一個星期就能夠做出來,而且質量比他們的還好。

    我想過了。如果你們的這些設備分包給他們做,他們很難按時完成,也不敢保證質量。但如果是交給我來做,我租用他們的設備和工人,絕對能夠按時保質,而且花費的成本比他們還要小得多。你們相信嗎?”

    聽到阮福根這樣說,羅翔飛轉頭看看馮嘯辰,得到的是馮嘯辰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他的心裡也是充滿了無奈,他知道,阮福根說的話極有可能是真的,老國企的管理能力、質量控製手段以及責任意識,可能真的比不上有些社隊企業。

    也許是擔心羅翔飛他們不相信,阮福根又進一步地說道:“我給你們舉個例子來說吧。會安化機廠有個王牌電焊工,叫畢建新,技術是沒說的。他們廠能夠拿下二類容器證書,全憑著老畢的那一手技術。可是,他在廠子裡現在還是一個五級工,每次想給他提級,廠裡都有一批人反對,福泉為這事沒少慪氣。”

    “為什麼呢?”周夢詩在旁邊發問了。

    “因為他是個新來的啊。”阮福根道,“他是從外省調過來的。廠子裡好多工人都是50年代建廠時候的老人,互相要么是老鄉,要么就是兒女親家,還有師徒關係。每次調級的名額是有限的,給了他,別人就沒有了。廠裡的領導和這些老工人關係當然更近,像這樣的好事,怎麼也得照顧自己人,哪輪得到他頭上。”

    “這都是什麼事啊!”周夢詩怒道。

    “這不奇怪。”羅翔飛淡淡地說道。中國就是個人情社會,50年代還好一些,因為政權剛剛建立,還沒有那麼多的裙帶關係。這30多年過來,什麼老戰友、老同事、老部下的關係網越編越密,身處網中的那些人很難脫俗,像這種照顧人情的事情,實在是太常見了。就算是羅翔飛自己,要想做點事情,也會去找找老關係,否則就寸步難行。

    阮福根見羅翔飛接受了他的說法,勇氣更足了,他說道:“我這裡就不一樣了。在我的廠子裡,能乾就是能幹,不行就是不行。能幹的工人,我一個月給他200塊錢也不算多;不能幹的,哪怕是我的親小舅子,我也一樣開除掉。我上次做壓力容器的時候,最重要的那些地方,就是請老畢來給我焊的。我給錢也痛快啊,老畢給我乾了不到半個月,我給了他500塊錢。你說說看,老畢能不給我賣命嗎?”

    “這……”周夢詩偷眼看著羅翔飛,不知道羅翔飛對此事會有什麼看法。國企職工到私企去打黑工的事情,在今天的社會上有不少,基本上屬於民不舉、官不究的狀態。阮福根當著羅翔飛的面把這事說出來,誰知道羅翔飛會如何反應呢。

    羅翔飛並沒有在意這件事,他轉頭對馮嘯辰說道:“小馮,看起來,咱們的國有企業管理體制,的確是存在著嚴重的問題啊。這種體制不改革,國企就很難發展起來。”

    “可是,改革的難度也很大啊。”馮嘯辰苦笑著說道。

    從80年代到新世紀,國企的管理體制改革一直都沒有中斷,可以說是步子邁得越來越大。可即便是改了30多年,很多問題依然存在。就以阮福根舉的待遇問題來說,隨便翻開報紙,經常能夠看到這樣的報導:某某人技術高超,堪稱大國工匠,他幾次拒絕私企的高薪聘請,堅持在自己的崗位上為國家做貢獻,他一家五口住在狹小的兩居室裡……

    每次看到這樣的報導,馮嘯辰就有一種想罵娘的衝動。尼瑪人家私企都知道人才難得,願意出高薪聘請,你們就讓自己的人才拿著微薄的薪水,住著狹小的住房,這不是生生地往外趕人嗎?

    這些先進人物的愛國主義精神是值得表彰的,但為什麼要讓他們流汗又流淚呢?你自己不珍惜人才,能怨得了別人挖你的牆角嗎?

    這樣的事情,羅翔飛也不便在阮福根麵前說得太多。他想過了,下一次回經委開會的時候,他要好好提一下這個問題,讓國家重視國企管理體制、分配製度方面的改進。光靠行政命令約束國企職工不去外面“打野食”是不夠的,需要提高這些能工巧匠的待遇,讓他們心情愉快地為國效力。

    “阮廠長,你既然聽說了我們招標的事情,應當也知道我們招標的要求吧?我們對於產品的質量和交貨時間,是有嚴格規定的,而且裁判權交給了負責總包的日本企業,他們是鐵面無私的。如果你們交付的產品質量不過關,他們有權拒收。如果你們耽誤了交貨時間,他們也會予以你們以巨額的罰款。”羅翔飛說道。

    “我都知道。”阮福根道,“我願意和你們簽這個協議,如果到時候質量不行,或者時間耽誤了,我願受一切處罰。”

    “軍中無戲言。”羅翔飛道。

    “願立軍令狀!”阮福根毫不猶豫地答道。

    人和人的差別,怎麼就這麼大啊!

    羅翔飛從心底里湧出一句感慨。昨天自己上趕著讓程元定他們簽協議,他們一個個慷慨陳詞,理由一個比一個冠冕,歸納起來就是四個字:我不伺候。而今天這個怯生生的私營小老闆,卻一點磕絆都沒有,直接就發出了“願立軍令狀”的豪言。

    是不是正如馮嘯辰所說,私營企業同樣可以作為國家裝備製造業的一部分,只要管理得當,監督到位,他們沒理由比國企表現得更差。

    “阮廠長,經濟合同可不是憑著紅嘴白牙就能夠簽下來的,你說願立軍令狀,你拿什麼作為擔保?你可別說拿腦袋哦。”馮嘯辰笑呵呵地說道。

    “當然不是腦袋。”阮福根道,“羅主任,馮處長,我也不瞞你們,我的廠子現在有幾十萬的固定資產,我個人有300萬的現金。我留出200萬作為材料款,未來全部投入到設備生產中去,另外100萬交給你們作為抵押,怎麼樣?”

    “那……那萬一你不能履行合同,不就破產了嗎?”周夢詩驚詫地問道。

    在周夢詩看來,阮福根有300萬的現金家產,簡直就是超級富翁了,即使什麼事情都不做,這輩子加上未來20輩子的生活都不用發愁了。在這種情況下,他卻要砸上全部的身家去接這個項目,這是何苦來呢?

    阮福根看看周夢詩,笑了笑,說道:“沒關係的,我當年起家的時候,連300塊錢都沒有,現在不也賺到了300萬嗎?這一次,就算我賠光了家底,大不了從頭開始。我今年還不到40歲,還有機會。”

    “小馮,你看呢?”羅翔飛轉頭看著馮嘯辰,這件事情他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反而要向馮嘯辰求教。羅翔飛感覺到自己似乎是有些老了,思想越來越保守,完全跟不上這個時代的發展。像阮福根這種情況,在以往是根本不可能出現的,所以羅翔飛也沒有處理這種事情的經驗。馮嘯辰雖然只是他的下屬,思想卻要活躍得多,只有他才敢於去嘗試這樣的新生事物。
V123210 發表於 2017-3-8 22:55
第二百五十四章樹一個典型

    如果說一開始的時候馮嘯辰對於是否要讓阮福根承接這項業務還有些遲疑,在聽完阮福根的誓言之後,他就決定了,一定要說服羅翔飛答應阮福根的要求,讓阮福根能夠有機會參加這項分包工作。

    原因也是很簡單的,那就是馮嘯辰在阮福根身上看到了一種叫作“企業家精神”的東西,而這種東西,是最為難能可貴的。

    關於什麼叫企業家精神,管理學者們有無數的論述。不過,大多數的學者都認為,創新精神和冒險精神,是企業家精神中最為重要的兩個方面。一名成功的企業家,應當是熱衷於追求新鮮事物的,這種追求不僅僅體現在他的好奇心上,還體現在他敢於為滿足這種好奇心而付出代價。

    阮福根缺錢嗎?以時下人們的標準來看,他完全不缺錢,甚至可以說是富可敵國。這可不是誇張,重裝辦20多號人,管著11個重大裝備項目的協調工作,一年的經費也就是幾十萬元,而阮福根卻有300萬的個人資產。

    在這種情況下,他有什麼必要去冒這個風險呢?這是一個以他目前的實力完全可能接不下來的業務,存在著各種未知的風險。如果出了紕漏,他不斷無法收回前期的投入,還要支付巨額的違約金,從而使辛辛苦苦若干年存下的家底一夜耗盡。

    然而,他卻義無反顧地選擇了要與重裝辦簽約。不為別的,就為了能夠有一個突破自己的機會。如果這個項目他做成了,那麼他的廠子就有了去承接更多、更大的項目的資本,從此就不再是一家被人們瞧不起的私人小企業,而是具有與國營大廠平等競爭資格的現代企業。

    為了這個目標,他甘願承擔風險,這就是一種企業家精神。

    中國要想成為一個工業強國,需要有許許多多具有企業家精神的開拓者,就為了能夠讓這些開拓者成長起來,馮嘯辰也要想方設法給他們創造出機會。

    想到這些,馮嘯辰對羅翔飛說道:“羅主任,我個人的看法是,既然是大化肥會戰,那麼只要是滿足資質條件的企業,都可以平等地進行競爭,我們從競爭者中間挑選最符合條件的企業作為中標者。至於這家企業是國有大中型企業,還是社隊企業,並不是我們要考慮的因素。此外,不管什麼企業,只要承接了任務,就要按照要求與咱們重裝辦簽訂協議,如果不能按時保質地完成任務,都要按照協議規定承擔違約責任。”

    “嗯,很好,我也是這樣考慮的。”羅翔飛點點頭,然後對阮福根說道:“阮廠長,你的情況我們已經了解了。以你們全福機械廠的資質,是無法承接這項任務的。但如果你們能夠與會安化工機械廠聯合投標,使用他們的資質,並約定你們各自的責權利關係,那我們可以考慮給你們參加競標的機會。不過,這件事也要請你三思而後行,因為如果質量上存在問題,我們是不會給予任何通融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謝謝領導給我這個機會。”

    阮福根說著,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激動的淚水在眼圈裡打著轉。他想說點什麼,卻又說不出來,於是便後退了半步,然後深深地向羅翔飛和馮嘯辰鞠了一躬。

    “謝謝羅主任,謝謝馮處長,謝謝你們……看得起我這個農民。”阮福根哽咽著說道。

    看到阮福根這個樣子,羅翔飛和馮嘯辰也都坐不住了,同時站了起來。羅翔飛說道:“小阮,你不用這樣,其實,是我們應該感謝你才是。你勇於為國分憂,這種精神值得所有的企業好好學習啊。”

    馮嘯辰則說道:“阮廠長,你先抓緊時間去準備資質材料,具體的分包任務,我們還要進一步協商。還有,這段時間,你把你這段時間在京城的住處告訴我,也許我們會有一些事情要聯繫你的。 ”

    “好的好的。”

    阮福根說了自己住的招待所和房間號,然後再三道著謝,離開了重裝辦。馮嘯辰讓周夢詩把阮福根送出門去,自己則隨著羅翔飛到了他的辦公室。

    “小馮,你覺得這事可行嗎?”

    關上房門,羅翔飛坐回自己的辦公桌後面,有些不踏實地對馮嘯辰問道。

    “為什麼會不可行呢?”馮嘯辰滿不在乎地反問道。他走到牆角的茶几邊,拎過熱水瓶來給羅翔飛的杯子裡續了點水,又找了個杯子給自己也倒了杯水,然後坐在旁邊的沙發上,一邊慢慢地喝著水,一邊看著羅翔飛,笑著說道:

    “羅主任,你剛才不是態度挺堅決的嗎?跟阮福根的那幾句話說得也挺好的,怎麼這會又懷疑起來了?”

    相處的時間長了,馮嘯辰在羅翔飛面前也就沒那麼多拘束了,說話比較直,用不著拐什麼彎子。而羅翔飛也不單純地把馮嘯辰當成一個下屬或者晚輩,而是看成了一個可以討論點複雜問題的同事,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說道:

    “你剛才說的道理是對的,咱們既然是大會戰,就應當動員一切可以動員的力量,社隊企業也是我們的企業,如果有能力,我們是應當吸收他們參加的。但是,社隊企業畢竟實力太弱,而且從領導的能力以及覺悟來說,也是參差不齊的。這個阮福根可能算是一個覺悟比較高的同志,但我們也不能排除存在一些覺悟不夠高的企業領導,如果到時候他們不能按時完成任務,甚至把咱們前期預付的款項侵吞了,該如何處理呢?”

    “我們可以加強監管啊。”馮嘯辰道,“質量和進度方面,我們可以增加檢查的力度,如果發現存在違約的苗頭,就進行及時的干預,甚至是提前中斷協議。至於資金的風險,就更容易了,由咱們下撥的預付款,必須專款專用,由銀行幫助管理,畢竟銀行是可以信任的吧?”

    “嗯,這方面,你們綜合處是不是可以拿出一個細則來?一會我把謝皓亞找來,讓他牽頭來寫。”羅翔飛道。謝皓亞是綜合處的處長,分配給綜合處的事情,肯定是要由謝皓亞來牽頭的,這一點羅翔飛不會搞錯。

    “沒有問題,我一定配合老謝把這事辦好。”馮嘯辰應道。

    羅翔飛感嘆道:“說真的,對於阮福根的這種勇氣,我也是很佩服的。我考慮過了,如果不是因為他個人的原因,而是一些客觀原因,未來如果出現一些輕微的違約或者其他情況,我們還是應當給予一定的照顧,總不能真的讓他傾家蕩產吧?”

    “哈哈,羅主任果然是心軟啊。”馮嘯辰笑道。

    羅翔飛道:“他的這種精神是非常值得提倡的,搞建設不可能沒有風險,我們不能把所有的風險都壓到這種勇挑重擔的企業身上,這樣不利於鼓勵企業為國分憂。”

    馮嘯辰道:“羅主任,你說阮福根的精神值得提倡,你打算怎麼提倡呢?”

    “什麼叫怎麼提倡?”羅翔飛一愣,說值得提倡也就是一句官場套話而已,還需要如何落實嗎?

    馮嘯辰道:“羅主任,你有沒有考慮過,咱們可以請媒體好好宣傳一下阮福根的這種精神,讓更多的人向他學習。”

    “媒體宣傳?”羅翔飛皺了皺眉頭,“這樣合適嗎?”

    馮嘯辰道:“怎麼不合適?咱們並沒有做錯什麼,阮福根更沒有做錯什麼。在得知國家重點建設項目需要支持的情況下,一家社隊企業勇敢地站出來承接國家交付的任務,而且喊出了'願立軍令狀'的豪言壯語,這樣的典型怎麼能夠不宣傳呢?”

    “這倒是一個不錯的主意。”羅翔飛道,“現在各行各業都在提倡打破陳規,咱們讓社隊企業參與大化肥會戰,也算是一種打破陳規的行為了。再加上阮福根這樣一個典型,敢拿出自己所有的財產來作為抵押,發誓要把事情辦好,這是很正面的一個形象啊。”

    “這麼說,您同意了?”馮嘯辰問道。

    羅翔飛道:“你剛才是不是就已經想到這個主意了?否則你怎麼會向阮福根要他的住址?”

    馮嘯辰笑道:“我只是有個這樣的想法,沒經過領導批准之前,肯定不敢擅自做主的。另外,如果真的要宣傳阮福根的事蹟,恐怕也需要羅主任你親自去安排吧,我人微言輕,記者不見得買我的賬呢。”

    羅翔飛答應道:“這事我來安排吧。事先我還得和張主任通個氣,聽聽他的意見。如果張主任沒有意見,記者那邊,我倒是有一些比較熟悉的,可以打個招呼。不過,如果聯繫上了記者,具體到採訪的時候,你還是跟一下,省得阮福根說一些不太合適的話,搞得影響不好。”

    “我明白,您就放心吧。”馮嘯辰應道。

    羅翔飛道:“我想過了,報導一下阮福根的事蹟,也能刺激一下程元定、鄧宗白他們,讓他們有一些危機感,不要覺得我們離開了他們就不行。如果他們一直這樣不顧全大局,一心只想著小集體利益,最終是會被歷史淘汰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7-3-9 22:33
第二百五十五章羅翔飛做的文章

    “願立軍令狀——農民企業家阮福根勇於擔當,與國家重大裝備辦公室簽訂大化肥設備分包合同……

    ……大化肥設備國產化是我國實現農業現代化道路上的一隻攔路虎,為了攻克這一難關,國家根據引進技術、合作製造的原則,一方面從日本引進大化肥成套設備和製造技術,另一方面積極組織國內企業進行攻關,通過分包等方式有步驟地提高設備國產化比率,以期達到實現完全國產化的目標。

    ……面對著技術上的差距和外方提出的巨額違約罰款,一部分國有大型企業的領導人畏縮了,不敢與國家重大裝備辦公室簽訂分包合同,用所謂'沒有協議也會好好乾'之類的託辭來掩飾自己不敢承擔責任的怯懦。在這種情況下,阮福根廠長卻響亮地喊出了'敢立軍令狀'的豪言壯語,聲稱願意把自己多年的積蓄全部拿出來作為抵押。

    ……有人勸阮廠長不要這樣衝動,因為分包合同的利潤並不很大,甚至不如阮廠長過去做的一些小項目更賺錢。阮廠長堅定地表示:國家的需要就是我們企業的責任,如果因為各種客觀原因出現了違約,我可以從頭開始,只要改革開放的好政策不變,不出幾年時間,我還可以重新創出一份家業……

    ……尼瑪,好話全讓這個鄉巴佬給說了,我們一會畏懼、一會怯懦,全成了給他墊背的了!”

    在廠長們住的招待所房間裡,鄧宗白把一張《工人日報》狠狠地甩在床上,氣乎乎地對著一屋子的同僚罵道。

    “重裝辦急眼了,弄出這麼一個假典型來,就是存心要噁心咱們呢。”程元定坐在沙發上,吸著煙,陰沉著臉說道。

    “是啊,這篇文章雖然沒有點名,可誰看不出來,這就是衝著咱們來的。人家一個農民企業家都是'勇於擔當',我們這些國有大型企業成了什麼了?”鄧宗白道。

    “老馬,這個阮福根不就是那天跑來給咱們敬煙的那個農村小老闆嗎?你認識他的,知道他是什麼情況嗎?”湖西石化機廠的副廠長時永錦向海東化工設備廠的馬偉祥問道。

    馬偉祥恨恨道:“我哪認識那個暴發戶,他是我們廠技術處長董岩的親戚,那天不是還搶著幫咱們付賬了嗎?沒想到是憋著在咱們背後捅槍呢。”

    “羅翔飛是怎麼找到他的?”程元定問道。

    馬偉祥道:“我估摸著,是我們那個董岩向阮福根漏了口風,阮福根自己找上門去了。羅翔飛正拿咱們沒轍呢,這不,瞌睡等來了枕頭,他哪有不做文章的道理。這個什麼軍令狀,還有什麼從頭做起,估計都是羅翔飛編出來的故事,這些小老闆哪有這樣的覺悟。這樣吧,我把董岩找過來問問,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

    廠長們扎堆聊天,董岩是沒資格參加的,只能呆在自己屋子裡看書。聽到馬偉祥叫他,他怯生生地來到廠長們的房間,一進門就感覺到了一陣凜冽的殺氣。

    “董岩,你那個阮福根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要去向重裝辦邀好,憑什麼踩著我們的肩膀上去?”馬偉祥沒好氣地斥責道。

    董岩在馬偉祥那裡一向是有點位置的,因為他的技術好,工作也踏實,又不愛多管閒事,屬於馬偉祥用得很順手的中層幹部。可阮福根的這件事,可把馬偉祥給氣著了,捎帶著也就對董岩有了一些怨氣。

    那天吃飯的時候,廠長們拒絕阮福根與他們同桌用餐,結果董岩便離席陪著阮福根吃飯去了,二人還聊了挺長時間。馬偉祥猜測,阮福根就是在那個時候知道重裝辦招標的事情的,於是跑上門去“劫胡”,把他們這些國營大廠都給涮了。雖然這件事主要涉及到的是阮福根和羅翔飛,但董岩的多嘴多舌毫無疑問是一根導火索。

    早在那天阮福根從重裝辦出來之後,董岩就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心中不禁叫苦不迭。他倒沒有料到羅翔飛會做得如此強勢,居然把事情捅到了報紙上,還指著這群國企廠長的鼻子說什麼畏縮、怯懦。他只是覺得,一旦這件事被馬偉祥知道,肯定是要狠狠剋他一頓的。

    那天,阮福根專門跑到招待所,把董岩叫出去,除了滿臉興奮地告訴他自己已經和重裝辦達成了初步協議之外,還提出了一個要求,讓董岩屆時幫他把把關,看看可以接哪些業務。此外,他又表示未來等拿到分包業務之後,要請董岩去廠子裡進行技術指導,畢竟董岩是海東化工設備廠的技術處長,比會安化機廠的那些技術人員水平高得多了。

    董岩性格上多少有些懦弱,遇到這種事情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絕才好。他既不便拒絕阮福根的要求,又怕馬偉祥會不高興,一時間便糾結了起來,結果,阮福根誤以為董岩是在拿腔作調,當即表示,自己不會讓董岩白乾,未來他去廠裡指導技術,一天起碼給100塊錢的勞務費,等事成之後還有加倍的酬勞。

    董岩打發走阮福根,腦子昏沉沉地回到招待所,這幾天一直都沒緩過勁來。這其中,擔心馬偉祥不高興的成分只佔著很小的一部分,他想得更多的是阮福根向他許下的酬金。

    一天100塊!

    大化肥設備的建設週期是兩到三年,分包任務最起碼也要幹上一年以上。以會安化機廠以及全福機械廠的技術實力,即使是分包一些難度最小的業務,也必然需要有董岩這樣的技術專家經常去提供指導。

    就算每個月去兩天,一年下來就是24天,那就是足足2400塊錢啊!

    如果一個月不止兩天,而是4天呢?

    再如果趕上有什麼比較大的技術問題,需要自己在那裡多呆幾天呢?

    董岩發現自己的腦子已經算不來這種小學二年級的題目了:2000塊錢、4000塊錢甚至更多,還有事成之後的加倍酬勞。天啊,這得是多少錢啊!

    董岩每次回老家的時候,都能聽到家里人說阮福根賺了大錢,具體是10萬還是100萬,誰也說不清楚,反正是很有錢的樣子。董岩心中羨慕之餘,也曾無數次的幻想過能夠從阮福根那裡得點外快,改善一下自己的生活。他萬萬沒有想到,幸福居然來得這麼突然,只是因為自己向阮福根洩漏了一點口風,就能換來如此大的回報。

    作為一名國營大廠的技術處長,董岩的工資也算是挺高的了,可人的慾望是無窮的,改革以來,市場放開了,各種好東西層出不窮,相比之下,自己那點死工資夠幹什麼用的?

    廠裡早就有些技術人員和工人在外面撈外快了,董岩也有這份心,卻始終找不到機會。現在好了,機會就在眼前!

    彩電!雙開門的冰箱!雙筒洗衣機!自家老婆嘮叨了多少回的那些時尚家電,很快就將不再是夢想了!

    就在他想入非非之際,馬偉祥讓人把他從房間叫到了這裡,並把一張刊載了阮福根事蹟的報紙杵到了他的面前。

    “你看看,你那個什麼老鄉都乾了什麼好事!”馬偉祥怒氣沖沖地說道。

    董岩接過報紙,看了幾行,臉就白了。老叔啊老叔,你去接業務也就罷了,還說什麼“願立軍令狀”的話,這不是把馬偉祥他們都給逼到牆角去了嗎?他心裡也明白,其實阮福根是否真的說了這話並不重要,即使阮福根沒有這樣說,羅翔飛也會讓記者這樣寫,目的就是為了給馬偉祥他們這些人上眼藥。可這樣一來,馬偉祥肯定是要恨上了阮福根,而他董岩自然也就要受這無妄之災了。

    “馬廠長,這件事……我真的不知情啊。”董岩磕磕巴巴地說道。

    “重裝辦招標的事情,不是你告訴他的?”馬偉祥問道。

    董岩道:“我沒跟他說太多……當時他問我為什麼來京城,我就說有這麼一樁事,剩下的都是他自己問出來的。”

    “你現在去跟他說,叫他自己到重裝辦去,把這件事推掉。你如果辦不成,回了海東,你就不用去技術處上班了,直接去勞動服務公司吧。”馬偉祥霸道地說道。

    “這……”董岩都快哭出來了,自己好端端的一個技術處長,到勞動服務公司去上班算個什麼事啊?那可是廠子里安置待業青年的地方,每天就是打掃打掃廠區的衛生,夏天賣賣冰棍之類的。

    “馬廠長,阮福根的事情,都是他自己決定的,我哪說得動他啊。”董岩用哀求的語氣說道。

    “算了,老馬,你也別逼董處長了。”鄧宗白髮話了,他看出馬偉祥是在大家面前有點下不來台,拿董岩當了個出氣筒。他對董岩說道:“董處長,你還是先回房間去吧,這件事,也不能怪你。”

    “謝謝鄧廠長。馬廠長,你看……”董岩看著馬偉祥,請示道。

    馬偉祥向他揮了揮手,董岩像是蒙了大赦一般,趕緊溜了。看到董岩離開,鄧宗白對馬偉祥說道:“老馬,這件事情,現在怪誰也沒用了,咱們還是商量商量看,該怎麼處理才好。”

    “還能怎麼樣?繼續扛唄。 ”馬偉祥賭氣地說道。

    時永錦道:“恐怕不好扛了。有了阮福根這樣一個典型做對照,咱們就顯得太突出了。萬一經委和化工部那邊對這件事重視起來,咱們就不太好說話了。 ”

    “依我看,羅翔飛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他肯定還要再做文章。”程元定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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