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韓警官 作者:卓牧閑(已完成)

 
Babcorn 2016-10-31 15:51:24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53 485761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1 16:05
40.第40章 盧書記的指示

     按照慣例,新幹部來要接風,老幹部走要送行。

    中國是人情社會,良莊鄉不能免俗,只不過不像其他鄉鎮,不管請誰作陪的一大堆。不會出現請一個人,坐三四大桌的情況。

    財政所有客,財政所負責。司法局來人,司法所接待,分管領導或由一個在家的鄉黨委委員參加。就一桌,招待費能省一點是一點。

    公安特派員孤家寡人,只能由政法綜治這一塊出面接風。

    鄉政府沒食堂,家在本鄉的回家吃,家屬在良莊的自己在宿舍做。有且僅有的幾個單身幹部,要麼去鄉衛生院食堂吃,要麼在效益馬馬虎虎的建材機械廠食堂搭伙。

    接風宴安排在鄉里唯一的飯店「富嫂酒家」,在郵政所對面,三層樓,人自己家的房子。一樓賣滷菜熟食,有兩張招待散客的方桌。二樓四個包廂,兩大兩小,三樓住人。

    公安特派員級別不高權不小,且不知道他是不是帶著其它任務來的,不能當一般幹部對待。崔副書記特別要求富嫂把菜弄好點,酒拿得是瀘州老窖。

    「崔書記,盧書記馬上到,讓我們添一雙筷子,汪經理也過來。」張副鄉長在樓下打完電話,噔噔跑上樓。

    「汪經理過來,兩瓶估計不夠,正發,下去再拿一瓶。」

    「行,韓特派,你坐。」

    涼菜上桌,酒瓶打開,就等一把手過來開席,韓博連忙打起招呼:「崔書記,張鄉長,李所長,不好意思,我是過敏性體質,不能喝酒,一喝酒要去醫院,等會兒能不能以茶代酒?」

    「過敏體質?」崔副書記將信將疑。

    「來日方長,以後您就知道了,不能喝酒,不能吃芋頭和菠蘿,一喝酒一吃這些東西,渾身會起滿紅疙瘩,自己難受,看上去也瘆人。」

    「韓特派,酒逢知己千杯少,能喝多少算多少。喝多喝少要喝好,會喝不喝就不好啦。」張副鄉長不是將信將疑,是一點不信。

    「張鄉長,我沒跟您開玩笑,是真不能喝。而且我配槍又開車,就算能喝也不敢喝。」

    公安局做事不地道,老李幹那麼多年公安特派員,始終沒給他配過槍。眼前這個小年輕不僅有槍還有車,親疏遠近可見一斑。

    崔副書記很反感這種厚此薄彼的做法,若無其事說:「不喝不勉強,正發,再去拿兩瓶飲料。」

    「哦。」綜治辦主任周正發下意識看了他一眼,放下剛拿上來的酒又跑下樓。

    這裡不是談工作的地方,公安工作具有一定獨立性,也沒什麼好談的,幾個鄉幹部邊等盧書記邊開起玩笑。

    「跟著宣傳部,總是犯錯誤;跟著統-戰部,沾光受照顧;跟著外交部,出國如散步;跟著組織部,年年有進步。韓特派剛參加過第六期青干班培訓,在縣委組織部掛過號,前途無量。」

    在良莊鄉當幹部,好處是工資有保證,壞處是想進步比較難。

    這次縣委組織部搞青干班,提那麼多副科級,負債纍纍的丁湖鎮有兩個,無債一身輕的良莊鄉居然一個沒有。對組織部門,他們是一肚子意見,開起玩笑肆無忌憚,根本不擔心什麼影響。

    說得這些順口溜也很貼切,中央和省裡三令五申要求減輕農民負擔,電視報紙廣播天天宣傳。他們聽宣傳聽中央的,能不攤派就不攤派,想方設法減輕農民負擔。

    比如市裡要擴建機場,要求全縣幹部、職工、農民每人捐20元,列入考核的。文件下到良莊鄉,盧書記用筆改了改,把每人20變成每戶20。結果上級不高興,考核不達標,開大會點名批評……

    「年齡是個寶,文憑不可少,韓特派既年輕又有文憑,高昇是早晚的事。哪像我們,青春獻給共C黨,周圍群眾得罪光,沒日沒夜拚命干,老了還要兒女養。」

    「張鄉長,你少說了兩句,全話是這樣的:年齡是個寶,文憑不可少,德才作參考,後台最重要。」

    張副鄉長消息靈通,眉飛色舞地說:「韓特派是從絲織總廠出來的幹部,侯廠長馬上要調任常務副縣長,這後台夠硬吧。所以說干部想進步,首先你自己要行,再是要有人說你行,最後說你行的人還要行。」

    「哎呀,這麼說韓特派天時地利人和全佔了!」

    「你才知道,可惜韓特派不喝酒,不然我一定要多敬韓特派幾杯。」

    他們這麼想怎麼看,估計局領導一樣這麼想這麼看,難怪侯廠長昨晚要說那些語重心長的話。

    這種事沒法解釋,只會有越描越黑。

    有後台就有後台吧,在這個大環境下有後台不是什麼丟人的事。關鍵要好好幹,幹出點樣子,不能讓器重自己幫自己的領導丟臉。

    韓博笑而不語,端起茶壺給他們續茶,放下茶壺給他們敬煙,客串起服務員。

    他們正聊得熱乎,盧書記到了。

    他的形象與想像中完全不同,大高個,國字臉,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髮根是白的,明顯染過。白襯衫,灰色西褲,乾乾淨淨,臉上皺紋不多,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小,夾著一個大哥大包,像個大老闆,不像大老粗。

    同他一起進來的建築站汪經理,矮矮胖胖,滿面紅光,上身一件夢特嬌,腰裡掛著BP機和大哥大。

    全鄉最有錢的企業經理,在良莊的地位相當於侯廠長在縣裡,把建築站搞得紅紅火火,六七支工程隊在首都、東海和江城等大城市施工,據說曾獲得過一次魯班獎,效益不錯的建材機械廠也是他辦起來的。

    崔副書記介紹,韓博起身敬禮問好,態度恭恭敬敬。在現有財政體制下,能讓一個鄉不欠外債,他確實值得尊敬。

    小夥子挺精神,對於他的到來,盧惠生沒那麼高興也沒那麼反感。

    在此之前,鄉里多次同公安局溝通過,建議公安局按慣例任命一個鄉幹部接替李順承。綜治辦主任周正發熟悉情況,工作經驗豐富,無疑是最佳人選,結果公安局推三拉四,把眼前這位給派來了。

    鄉里職權越來越少,事權越來越多,只能接受。但既然來了,就要服從鄉黨委領導。

    盧惠生把韓博拉坐到身邊,笑看著他說:「小韓,你來得正好。建築站遇到點麻煩,建築站的麻煩就是鄉里的麻煩,需要你出面解決一下。一百多萬工程款,拖欠好幾年。公安有威懾力,開警車去更能起到威懾作用。甲方在江城,不算遠,辛苦一下,跑一趟。」

    讓公安幹警去討債,開什麼玩笑!

    第一次見面就提出這樣的要求,是不是在試探,韓博想了想,欲言又止地問:「盧書記,要是……要是我去了對方依然不給呢?」

    沒一口回絕,沒拿他們那些規定說事。

    盧惠生對他多了幾分好感,正色道:「小韓,你現在是我們鄉幹部,跟你明說吧,鄉財政緊張,秋統籌不一定能全收上來,收上來也有其它用途。十月份工資發了,十一月份和十二月份沒著落,就等這筆工程款給幹部教師發工資,給幹部教師和退休人員報銷醫藥費。他們不按合同付款,就是合同詐騙,就是犯罪!該立案立案,該抓就抓!」

    「盧書記,這是經濟糾紛,當地公安部門不會眼睜睜看著我把人帶回來的。」

    「他是在江城的,要是在南港,用不著讓你出面,我親自帶人去把他辦公室砸了。你正好在江城上過大學,熟悉情況。先禮後兵,先跟他們說清楚,要是執迷不悟,你就搞個突然襲擊,把人押上車就往回開,有多快開多快,到了家就我們說了算。」

    這是討債加綁架,難怪袁政委說李順承同志經常參加一些具有爭議的非警務活動。

    公安特派員要在鄉黨委政府領導下開展工作,說不去容易,後果卻很嚴重。沒鄉領導支持,以後會寸步難行,什麼工作都開展不了。

    曉蕾過幾天正好要過來,去一趟就去一趟,表明個態度,抓人是不可能的,原則性錯誤絕不能犯。

    韓博權衡了一番,抬頭道:「盧書記,我服從鄉黨委安排,我正好懂一點法律,要不把與這筆工程款有關的合同複印一份,讓我先研究研究,心裡有個數,不管先禮還是後兵都能做到有理有據。」

    不是試探,是確有其事,一個上午就在研究這個。

    小夥子有文化,覺悟很高,不像那些書呆子,太死板不會變通,良莊幹部就應該這樣。

    盧惠生很高興,爽朗地笑道:「汪經理,聽見沒有,合同的事吃完飯就辦。小韓一個人開長途太累,不安全,你們安排個司機,跟小韓換著開,再準備三千塊錢經費;正發,你帶兩個聯防隊員一起去,一切行動聽小韓指揮。」

    「好的,吃完飯就辦。」

    公安討債怎麼了,檢察院還討債呢,汪經理走南闖北,這種事見多了,要不是李順承生病住院,這項工作就是李順承去做。

    去那麼多人幹什麼,一旦控制不住局面,周正發他們動手怎麼辦?

    韓博連忙道:「盧書記,汪經理,要是周主任同我一起去,鄉里治安怎麼辦。萬一有人打110,轉到鄉里連個出警的人都沒有。再說鄉財政挺緊張的,用不著花那麼多車旅費。汪經理給我安排一個熟悉甲方情況的同志,我們兩個人去就行了。「

    「小韓,清欠是我們鄉目前最重要的一項工作。明天上午開動員大會,全鄉幹部,包括站所的事業幹部,個個有任務。焦鄉長負責各村,我負責企業這一塊,建築機械廠外面八十多萬,榨油廠十幾萬。耐火材料廠雖然倒了,外面的應收款不能一筆勾銷……

    你是公安,有槍,有威懾力,執行起來有優勢,所以你任務最艱巨。考慮到追回這筆工程款確實有難度,不要求你一次性全收回,能收40萬,你的任務就算完成了,回來我給你慶功。」

    我說幾百人兩個月工資也用不著一百多萬,原來他知道這筆沒那麼容易收,一顆紅心幾種打算,正在四處出擊,能追回多少是多少。

    「盧書記,能不能拿回工程款我不敢保證,但我一定會竭盡全力。」

    「好,好樣的,等你的好消息。」

    ………………………………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1 16:06
41.第41章 單支書

     吃完飯,跟汪經理去建築站拿合同複印件,順便瞭解與工程款有關的情況。

    無巧不成書,拖欠尾款的企業與母校在同一區,建的是幾棟住宅樓,總造價四百八十多萬,已支付三百二十五萬,尚欠良莊建築站一百五十五萬。

    工程提前交工,不存在質量問題。

    這種經濟糾紛,打官司百分之百贏,只是合同在江城簽的,工程也在江城,只能在江城起訴。地方保護主義盛行,就是打贏官司也很難執行,建築站一直沒訴諸於法律。

    抓人不行,亮明身份嚇唬對方同樣不可取,只能通過法律途徑解決。

    韓博沒想過真幫建築站打官司,只想利用大多人不清楚有律師資格證不一定是律師的誤區,看能不能唬住對方,讓建築站職工打了一份委託書。

    死馬當活馬醫,汪經理沒在意,直接在委託書上加蓋公章。

    「七站八所」轉了一圈,學校醫院去了一趟,順便去設在磚瓦廠辦公樓的治安聯防隊看了看,一個下午過去了。

    小單早上開摩托車回來的,上午呼過一次,下午呼過三次。綜治辦主任周正發在身邊,帶他一起去見面不太好,直到周正發回宿舍給孩子做飯,韓博才按照約定開車來到良莊村委會。

    「韓科長,這是我大伯。」

    侄子的領導調到鄉里擔任公安特派員,單支書很高興,緊握著手笑道:「韓特派,我家就在對面,知道中午鄉里會有安排,我沒準備中飯,只準備晚飯,走,吃飯去。」

    「單支書,你太客氣了,我兩手空空,什麼都沒帶。」

    「自己人,要帶什麼,車停這兒,沒事的。」

    「小單,你家在哪兒,你爸呢?」

    小單笑了笑,很不好意思地說:「我家在大伯隔壁,我爸在工程隊,要到年底才回來。我自己不爭氣,沒考上軍校,連個志願兵都沒混上。我大哥二哥,就是我大伯的兩個兒子就厲害了,一個考的中專,分在南港。一個考得軍校,現在是中尉連長。」

    「單支書,你太了不起了,培養出一個國家幹部和一個軍官。」

    「不算什麼,不算什麼,村裡考大學考軍校的多了。今年又考上六個,前段時間才請完客。」

    「良莊人傑地靈,名不虛傳。其實小單也不錯,馬上調巡警隊,正在參加自學考試,努力一下,拿個文憑,提干轉正希望很大。」

    自己兒子出息了,就剩這個侄子沒著落。

    老支書拍拍小單肩膀,意味深長說:「小俊,聽見沒有,好好努力,你高中生,考小中專不難,有個文憑,到時候韓特派好幫忙。」

    「叔,我知道了,我很努力的,一次報四門,一年考四次,爭取一年考過。」

    讀書才能改變命運,服從廠裡安置,即將調到巡警隊的保衛科職工,一個比一個有決心,學習很努力。姜科長和楊大姐也很支持,書本費報名費科裡出,甚至請廠裡的「秀才」給他們輔導。

    單支書家四間平房,條件看上去沒蓋二層樓的小單家好。

    不過一進屋,感覺立馬不同。

    牆上貼滿獎狀和擁軍優屬的年畫,獎狀有兩個兒子的,有他自己的,靠房頂的位置一邊掛著一個巨大的玻璃相片框,全是兒子、兒媳婦和二兒子女友的照片。看到這一切,看著笑得合不攏嘴的老支書,韓博不由地想起自己,想起在東海搞裝修的父母。

    單大嬸準備了一桌好菜,小單肯定說過自己不喝酒,桌上擺著兩大瓶雪碧。

    「韓特派,別客氣,當在自己家一樣。小俊,飲料我倒,去把你媽喊過來,一個人做什麼飯,快點。」

    這是私宴,韓博也不矯情,大大方方坐下來。下次給老支書帶幾瓶酒,反正家裡擺洗三宴剩下好幾箱。

    小單母親有些拘束,單大嬸經常接待鄉幹部,比較豪爽,一個勁兒招呼吃菜,還忍不住打聽有沒有對象,村裡有個姑娘長得漂亮,剛考上大學,可以幫著介紹。

    良莊鄉幹部不好當,尤其公安特派員。

    吃了幾口菜,單支書打開話匣子:「韓特派,聯防隊你別指望,一是治安聯防費被鄉里挪用了,聯防隊員工資不足兩百六,聯防隊員就是一個副業,有事去,沒事不去,天天耗在那兒日子沒法過。

    二是聯防隊人員構成複雜,有些是落選的村幹部,有些是各村的刺兒頭,平均年齡超過三十五,全老油條。跟著抓賭可以,幫鄉里搞搞徵收也行。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幹別的不行。」

    小單苦笑著說:「韓科長,昨晚吃飯跟你說得那個戰友,就干兩個月,感覺沒前途,不干了。現在跟人學修摩托車,打算學會之後自己開店,幾年兵白當了。」

    只要有那麼點志向的人都不會當聯防隊員,意料之中的事。

    下午去聯防隊看過,七八個人聚在一起打牌,辦公室裡烏煙瘴氣,要形象沒形象,要士氣沒士氣,根本無法與經警分隊相提並論。

    本打算收編的,現在看來收編過來反而是個麻煩。

    「感謝單支書關心,聯防隊的事我心裡有數。我現在想知道的是,全鄉治安怎麼樣。另外每年蠶繭收購,大概有多少外流到新庵那邊。」

    「農村不是縣城,治安可以,秋糧夏糧曬在路上,下午往路邊一攏,隨便找點東西蓋上,夜裡沒人偷。去年全鄉好像就發生過兩三起刑事案件,有鄰里糾紛引發的,有小年輕喝醉酒打傷人的,七八年沒發生過命案。」

    老支書夾起一顆花生米,接著道:「一公斤蠶繭,絲綢公司收購價低好幾塊,外流不少,大多是販子過來收。畢竟新庵那邊不熟,蠶繭又不能翻來覆去折騰,自己送過去的很少。」

    單大嬸忍不住說:「韓特派,販子現在也靠不住,他們不給現錢,先收過去,賣掉再給錢。今年有個販子跑我們這兒收春繭,結果繭被他收走了,錢到現在沒給,好幾戶上當受騙。」

    繭絲綢是縣裡的支柱產業之一,縣委縣政府非常重視。雖然防範蠶繭外流同樣屬於非警務活動,但在思崗縣,卻是公安局每年都要執行的任務。

    在大多數農產品取消價格管制和放開流通渠道的今天,蠶繭仍然是政府實行價格管制的農副產品,國家對蠶桑生產、蠶繭收烘、到繭絲產品的收購管理,長期採取嚴格的指令性計畫,直到去年才改為中央政府指導下的省級政府定價。

    正因為經營管理體制改革遲緩,沒能跟上經濟轉型發展的現實需要,所以出現絲綢公司壟斷經營,鮮繭不斷外流的情況。

    今年外麵價格高,縣裡收購價低,老百姓吃了虧。但在外麵價格低的時候,絲綢公司一樣按照政府定價收購,同時蠶桑指導站確實提供了一系列服務。如果搞成定單式農業,大家全按合同說話,或許就沒這麼多事。

    拿絲綢公司的錢,就要給絲綢公司辦事。就算不拿絲綢公司的錢,縣裡局裡一樣會要求堵住蠶繭外流。

    養蠶很幸苦,農民賺點錢不容易。

    韓博打定主意,非法經營的販子堅決打擊,繭農自己送到柳下河對岸去賣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多少能堵住一些,多少能給上級和絲綢公司一個交代。

    聊了一會蠶繭收購情況,小單好奇地問:「韓科長,你晚上住哪兒?」

    「暫時住李特派那間,鄉政府三樓,等把警務室搞起來搬到警務室去。這邊你別管,遇到什麼事,我會來跟你大伯請教,別聽姜科長的,明天就回去上班。」

    「行,在家也幫不上你什麼忙。」

    「介紹我認識單支書,你已經幫大忙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1 16:06
42.第42章 新官上任第一把火

     蠶繭越晾越干,化蛹的繭雖然收購價高,但重量輕。所以摘繭賣繭就那麼兩三天,外地販子過來收鮮繭,要事先跑過來跟繭農約定好。

    良莊村有單支書在,能夠掌握販子的動向。

    其它村單支書答應幫著想辦法,一個村找一個靠得住的人,留意販子的一舉一動。

    非法經營被逮住是要重罰的,到時候跟局裡及工商稅務溝通一下,給人家爭取點獎金,十幾個線人就有了,今後開展其它工作也會事半功倍。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良莊人重視教育,認為唸書才能出人頭地。

    上面那些集資攤派能推的就推,能不收的就不收,唯獨縣中學擴建的「捐款」,全鄉一分不少全收上來了。事關孩子們能不能上重點高中,教育局不能得罪,這種事不能開玩笑。

    正因為重視教育,對治安管理單支書意見不小。

    文化站裡開了一家電子遊戲廳,具有賭博性質的遊戲機和打贏了女人脫衣服的麻將機,及各種暴力血腥的「打架殺人機」一共十幾台,教壞年輕小孩,敗壞社會風氣。

    文化站不好好搞文化,不但讓人開遊戲廳,還有桌球室,學生放學不回家,天天往哪兒跑。

    老電影院後面有一個家庭遊戲室,他說半天沒聽明白,小單解釋才知道是幾台電視,幾部插卡的遊戲機,打「魂斗羅」、「坦克大戰」、「采蘑菇」之類的遊戲,兩塊錢一小時,許多小孩沉迷其中,尤其良莊村的孩子。

    相比幫鄉里去江城討債,相比幫縣裡防範鮮繭外流,管管這些娛樂場所才是一個公安特派員該干的事。

    小單指路,一起去看看。

    文化站在老電影院旁邊,大晚上門口停滿自行車。

    桌球室門開著,遊戲廳門口掛著一道厚簾子,韓博環顧了下四周,跳下車整整警服,繫上武裝帶,把槍塞進武裝帶的槍套裡。

    破槍也是槍,不能被搶,認認真真繫上槍繩,一切準備妥當,又從儲物箱裡取出裝有各種空白文書的公文包。

    小單不是名不正言不順的聯防隊員,同樣是人民警察,在絲織總廠的幾個廠區內是有執法權的。廠裡不願意搞太誇張,南港市幾個大型國營企業,保衛科早改為公安科了,經濟民警跟公安幹警沒什麼區別。

    他接過對講機,拿起一根警棍,朝桌球室指了指,一人負責一個,先堵住門,然後慢慢盤問。

    「公安檢查,站在各自位置不要動!」

    掀開簾子,一股煙味撲鼻而來,遊戲廳裡烏煙瘴氣,煙霧繚繞,兩個吊扇拚命的轉,玩遊戲的人仍熱得滿頭大汗。

    公安,全副武裝的公安!

    帶槍的公安過來檢查,良莊鄉從來沒有過的。韓博的出現,完全顛覆了他們的認知。正在找零錢的老闆傻了,玩遊戲的幾十個孩子懵了。

    「未滿十六歲的站左邊,滿十六歲的站右邊,滿十六歲仍在上學的站這邊來。」

    老闆緩過神,急忙掏出香菸打招呼:「公安同志,我有證,文化部門發的證,不是非法經營。文化站吳站長知道,這就是文化站的地方。」

    南方人,帶著濃濃的南方口音,韓博守在門邊,冷冷地說:「別拿煙,你的事回頭跟你說。」

    「公安同志,我真有證!」

    「我的話聽不懂,回到原來位置上。」韓博狠瞪了他一眼,指著幾個二十幾歲流裡流氣的小青年道:「你們幾個,過來。」

    「警察叔叔,我們就玩會兒遊戲,又不偷又不搶……」

    「配合公安檢查是每個公民的義務,我姓韓,叫韓博,是思崗縣公安局派駐到良莊鄉的公安特派員,請出示你們的身份證。」

    「警察叔叔,我家在附近,晚上出來逛逛,帶身份證做什麼。」

    「特派員,我家在鄉政府後面,我不是壞人!」

    ……

    「嚴打」剛剛結束,「嚴打」餘威仍在,幾個小青年老老實實,一個勁辯解不敢輕舉妄動,學生和一些不滿16歲的孩子嚇得魂不守舍,生怕叫家長,生怕告訴他們學校老師。

    「報告韓特派,這邊六個。進來,排隊站好!」

    他初來乍到,小單不放心他一個人,乾脆把桌球室的六個未成年人帶進遊戲廳,排隊站到角落裡。桌球室老闆跟進來了,看著全副武裝的新任公安特派員忐忑不安。

    早聽說單小俊退伍回來之後被分配到縣裡當警察,沒想到他真是警察。

    一個村的,從小一起玩到大,幾個小青年像看見了救星,欣喜地喊道:「小俊,我愛明啊,幫我作個證,我不是壞人。」

    「小俊,我沒帶身份證,你幫我跟韓警官說說。」

    「他們有沒有問題?」韓博側頭問。

    「沒問題,本地人,全認識,有正當職業,沒前科。」當警察就是好,小單從未如此揚眉吐氣過,真有股衣錦還鄉之感。

    「行,你們繼續玩。」

    你揣著槍站在邊上誰敢玩,幾個小青年急忙把剩下的遊戲幣找老闆換成錢,忙不迭溜之大吉,其中一個膽大的跑門外又回頭道:「小俊,我先回去了,有時間去我家玩。」還有一個更膽大的居然呆在邊上看熱鬧。

    「走吧走吧,這邊正忙著呢。」

    絲織總廠保衛科經警馬上要變成公安巡警,高長興正式調公安局之前的一個多星期,進行過一番公安業務培訓,做做筆錄之類的事小單全會。

    遊戲廳既是營業的地方,也是吃飯睡覺的地方,最裡面用簾拉了一下。

    韓博乾脆把一張小方桌拉到門邊,自己坐在另一張書桌邊,從包裡掏出訊問記錄和筆,自己一份兒,小單一份兒,同時給學生們做筆錄。

    「從你開始,姓名?」

    從看上去年齡最小的開始,一個一個來。

    這麼多人,報假名字容易被拆穿,農村孩子不是城裡孩子,膽子本來就小,一個個哭喪著臉老實交代。

    簽名,摁手印,按程序來。

    小單認識的那個沒走的小青年,被委以重任,安排去找中學和小學老師。

    良莊集市不大,許多家不在本地的老師住校,剛做完第八份筆錄,良莊中學教導處姜主任和中心小學陳校長到了,同他們一起來的還有幾個家長。

    「韓特派,孩子們小,不懂事,能不能不留案底。要是留個案底,將來考學參軍怎麼辦,這輩子就完了。「教導主任顯然不懂法,看這架勢以為會留下案底,很憤怒的指了指遊戲廳老闆鼻子,旋即幫他的學生求起情來。

    他急,家長更急,一個脾氣火爆的揪住遊戲廳老闆要揍,小單好不容易拉開,又要揍他兒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1 16:06
43.第43章 新官上任第一把火(二)

     「好了好了,平時不注重教育,現在打孩子算什麼!」

    韓博拍案而起,動手的家長嚇一大跳,連忙松下孩子站到陳校長身邊。

    「筆錄只是確定遊戲廳在非節假日期間,對未成年人營業的證據,不會留下案底。不過這件事要引起你們這些家長重視,這幾台是什麼遊戲機,賭博機!一旦沉迷其中,多少錢也不夠輸。

    許多孩子就因為玩遊戲誤入歧途,今天變著法管家長要錢,明天偷偷拿家裡錢,家裡搞不到錢去外面偷。《少年犯》電影你們應該看過,少管所那些少年犯之所以走上犯罪道路,與家長平時不注重教育有很大關係。」

    「韓特派說得是,我忽視教育,我把他帶回去好好教育。」

    「韓特派,孩子沒什麼自制力,這種害人地方應該取締。聯防隊不管,文化站責任更大,為幾個錢,要毀掉多少孩子前途!」

    小學陳校長聲色俱厲,遊戲廳老闆耷拉著腦袋不敢吱聲。

    立法滯後,公安機關特別是他這個公安特派員,針對這種情況能運用的法律法規只有《治安管理處罰條例》,而《治安管理處罰條例》是1987年1月1日開始施行的,當時沒電子遊戲廳這個新鮮事物,更不可能有如何管理處罰的相關條款。

    引用第十九條第二款「擾亂車站、碼頭、民用航空站、市場、商場、公園、影劇院、娛樂場、運動場、展覽館或者其他公共場所的秩序的」太牽強。

    引用第二十條第四款「經營旅館、飯店、影劇院、娛樂場、運動場、展覽館或者其他供群眾聚集的場所,違反安全規定,經公安機關通知不加改正的」同樣不合適。

    思來想去,只能引用第三十條第一款,往「賭博或者為賭博提供條件」上扯。

    新官上任,正好拿他立個威。

    韓博把遊戲廳老闆叫到對面,開始訊問。

    老闆如坐針氈,一個勁兒強調道:「警察同志,我……我有證,遊戲廳開這兒,吳站長同意的,手續是他幫著辦的。」

    「文化部門的事我管不著,只管我們公安機關該管的,一二三四五六,五台賭博機,兩台涉嫌淫-穢的麻將機,這麼多未成年人,證據確鑿。老實點,別狡辯,先做筆錄,問什麼回答什麼。」

    訊問時間、地點、偵查員姓名也就是自己的名字,被訊問人姓名、性別、民族、文化程度、年齡、出生日期,身份證號碼、戶籍所在地、現住址,聯繫方式等等等等。

    要比剛才給學生做筆錄嚴肅得多,遊戲廳裡一片寂靜,只聽見他和小單的問話聲和筆頭沙沙聲。老師和家長心裡暗暗叫好,遊戲廳老闆如喪考妣。

    「雷建偉,我是思崗縣公安局良莊鄉公安特派員韓博,這是我工作證件,你因涉嫌聚眾賭博並為賭博提供條件,依據公安機關辦理治安案件的相關規定,依法對你進行詢問,明白嗎?」

    「明白。」

    「你要如實回答我的詢問,你有權核對詢問筆錄,對筆錄記載有誤或者遺漏之處提出更正或補充意見,以上內容你是否聽明白,有沒有什麼求?」

    形勢逼人前,這麼多人圍觀,那些家長很憤怒,要是不配合,要是跟他頂著幹,說不定真會拘留,遊戲廳老闆點點頭:「明白,沒什麼要求。」

    什麼時候來良莊的,遊戲機尤其賭博機在哪兒買的,一個遊戲幣多少錢,為什麼讓未成年人玩,一天大概有多少學生過來,一天收入大概多少……

    你可以撒謊,良莊位置偏僻,人流量不大,這麼多學生、學生家長和老師在這兒,很容易查證。遊戲廳老闆不敢隱瞞,說得基本上是實話。

    辦個案子真累,手都寫酸了。

    從第一頁開始認認真真看了看,韓博把筆錄往他面前一推:「你看一下筆錄是否和你說的一樣?」

    這麼多人做見證,他應該不會亂寫。

    儘管如此,遊戲廳老闆仍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確認無誤,簽字,摁手印。

    所有人以為他要把遊戲廳老闆帶走或者罰款,結果他整理好筆錄,起身道:「雷建偉,我口頭傳喚你明天上午9點,到鄉政府三樓公安特派員辦公室接受處理,逾期不至後果自負,聽清楚沒有?」

    今晚不處理,明天處理。

    遊戲廳老闆心思一下子活絡起來,連忙道:「清楚,清楚,明早9點,鄉政府三樓。」

    桌球室是本地人開的,據說老闆是一個鄉幹部的親戚,沒涉黃涉賭,只能批評教育,要求他在門口懸掛未成年禁止入內的牌子,非節假日不得接待學生。

    良莊中學教導主任很失望,強烈建議封遊戲廳門。

    韓博讓家長和另外幾個教師領走孩子,苦笑著解釋道:「姜主任,我沒權封他門,沒權取締這個遊戲廳。」

    「沒權封罰款啊,多罰點,罰得他開不下去。他剛才承認了,簽字畫押,為什麼不罰?」

    「50元以下罰款,我有權當場處罰,50元以上不行,要經過一定程序。達到500元以上要報批,要出具加蓋我們公安局和局長印章的治安管理處罰裁決書。」

    「這麼麻煩?」

    「合法程序,一個環節不能少。陳校長,姜主任,我這是治標不治本,為了孩子們的前途,建議你們學校也做做工作。」

    「老薑,韓特派說得對,不能再姑息養奸。良莊什麼地方,最重視教育的地方。跟你校長說一聲,明天早上8點,我們一起去鄉政府,問問吳站長他到底想幹什麼。」

    ………

    第一天上班,處理一個大快人心的治安案件,明天要開當公安以來的第一張罰單,心情舒暢,真有那麼點成就感,解開武裝帶,送幫了一晚忙的小單回家。

    快到村委會時,韓博冷不丁問:「小單,你願不願回良莊工作?」

    「回良莊?」

    「我想好了,聯防隊指望不上,招聘治安員也很麻煩,鄉里塞個人你不能不要,跟鄉領導有關係的犯了錯誤想開除都開除不了,不如直接管局裡要四個地方編民警。剩下三萬贊助費全交給局裡,調過來的人檔案關係在局裡,工資由局裡發放,鄉里不好說什麼。四個人一年才開多少錢,一年賺好幾萬局裡肯定樂意。」

    巡警只有現場處置權,沒案件管轄權,跟著韓科長干就是治安民警,跟派出所的管段民警一樣。

    更重要的是,韓科長能跟侯廠長說上話,侯廠長對他真器重,調到公安局又給車又是幫著解決經費。高長興到現在仍是事業編,當巡警隊長又怎麼樣,他能幫誰?

    小單豈能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欣喜地說:「韓科長,我聽你的,只要能把我調過來,你讓我幹什麼我就干什麼。」

    他是本地人,熟悉情況,把他調過來工作會得心應手。

    韓博鬆開油門,把車停在路邊,摸著下巴道:「調動的事,局裡好說,主要是鄉里。我們搞個警務室,有四五個警力,把該管的管起來,聯防隊處境就會很尷尬,鄉里尤其綜治辦會很為難。解聘一個人不容易,解散掉聯防隊治安聯防費又沒藉口繼續收,所以這件事急不來。」

    良莊不是沒集資攤派,只是沒其它鄉鎮那麼多。

    農業稅一分不能少,三提五統和各種攤派加起來平均每人每年兩百二。農民種地根本不賺錢,只有出去打工。

    大伯當村支書,小單知道許多內情。

    比如盧書記,確實頂回去不少攤派,但不完全是為農民減輕負擔,主要想把財力留在鄉里。老百姓口袋裡總共那麼多錢,市裡縣裡收走太多,鄉里就收不到,三百多干部教師退休人員工資和醫藥費就開不出來。

    治安聯防費不是挪用去吃吃喝喝,是挪用去給幹部發工資了。

    有聯防隊在,你好管老百姓收,沒聯防隊你就是亂收費。

    這件事很微妙,盧書記不同意,警務室搞不起來,自己也別想調過來,小單說道:「韓科長,我知道,我不急。還有對遊戲廳的處罰,你得考慮慎重。那傢伙肯定會去找吳站長說情,吳站長會找周主任,說不定會去找張鄉長。不罰那傢伙會變本加厲,罰他們會逼你把罰金打入鄉財政,搞不好會進退兩難。「

    「別為我擔心,我知道該怎麼處理,現在就回局裡辦治安裁決拿罰款收據,快刀斬亂麻,不能拖泥帶水。」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1 16:07
44.第44章 是個人才!

     韓特派第一天上任就整出動靜,程仁友感覺很是好笑。回完尋呼,跨上自行車往局裡趕。

    大晚上請程仁友幫忙辦理治安裁決書,這本來就是治安大隊的管轄範圍,其它事要向局領導請示匯報。

    今天之前,吉主任的工作分工是協助局長、政委並具體負責全局的隊伍管理、思想政治、教育訓練、黨務和宣傳工作。

    從今天早上開始,他的工作分工後面多了一個「聯繫」。

    其他局領導要麼聯繫派出所,要麼聯繫武警中隊或消防中隊,他聯繫的卻是一個人-----「良莊鄉公安特派員韓博」,而不是一個單位。

    全縣六個公安特派員,另外五位沒領導聯繫。

    之所以這麼安排,一是體現局裡對絲織總廠調來的幹部重視,二是良莊太容易出事,老盧像一顆定時炸彈,隨時會爆炸。他一天不退居二線,縣委縣政府和公安局一天不得安生。

    趕到局裡已是深夜十一點,吉主任正好值班。

    「這個盧惠生,整個一法盲。原則性錯誤不能犯,江城什麼地方,江城是省會,張局剛從江城參加全省公安局(處)長會議回來,不能聽他的,不能捅婁子。「

    聽完匯報,吉主任氣得咬牙切齒,一連抽了幾口煙,接著道:「鬥爭要講究藝術,就按你剛才說的辦,在良莊工作,是要有點政治智慧。至於地方編民警……局裡警力也很緊張,張局剛到家,正好在辦公室,我上去看看他有沒有休息,要是沒休息幫你請示一下,你先下去辦治安裁決。」

    「是!」

    「筆錄材料,給我留幾份。」

    「好的。」

    這小子,人精,難怪侯廠長那麼器重。

    吉主任拿起幾份筆錄,來到三樓,確認局長辦公室燈亮著,輕輕敲開門。

    剛剛結束的全省公安局(處)長會議,既是「嚴打」表彰大會也是佈置春節前工作的會議。明天要開會傳達會議精神,張局長正在做準備。

    「張局,沒休息?」

    「老吉啊,在車上睡了一下午,不困,坐吧,什麼事。」開幾天會,坐六個多小時車,張局長身心俱疲,說話帶著幾分疲憊。

    「良莊鄉新任公安特派員韓博的事。」吉主任坐到他對面,放下筆錄材料。

    「侯廠長安排過來的那個年輕幹部?」

    「就是他,今天上任,晚上就開張了,處理了一個治安案件,正在樓下辦裁決。」

    剛調到公安機關的民警製作的公安文書,必須要過一下目。

    中規中矩,字跡很漂亮,內容有條理,不像出自一個新人之手,看來下過一番功夫,張局長放下筆錄笑道:「是個人才,難怪侯廠長把他誇得像朵花兒。」

    吉主任遞上一根香菸,苦笑道:「張局,小韓一上任,老盧就要他去江城幫良莊建築站討債,以鄉黨委名義下命令,說什麼甲方若執迷不悟,就是合同詐騙,就是犯罪,要小韓抓人,把人抓到良莊逼債。」

    提起老盧,張局長頭疼不已。

    老盧十七歲就開始當幹部,不光在良莊,在他幹過的另外好幾個鄉鎮,確切地說應該是已成為歷史的「公社」,官聲好得令人髮指。只要上點年紀的人,提到他個個豎大拇指。

    當年提拔過他以及跟他共過事的許多老幹部仍健在,那些人退下來之後沒權同樣沒事,有的是時間。老盧一煽風點火,他們便成群結隊跑到縣裡找領導談工作。全是黨和國家的寶貴財富,只能哄小孩一樣哄著。

    他現在擔任黨委書記的良莊鄉,走出去過許多干部和軍官。走得越遠,職務越高,家鄉觀念越濃,都很尊敬他那個父母官。

    每年春節,那些廳局級幹部、師級軍官回老家探親,不一定會請縣領導,但一定會請老盧。請他坐主位,把他捧高高的,一口一個盧書記。那些處級幹部團級軍官更是以晚輩自居,一口一個老書記。

    一旦遇到頂不住的事,他發動完老幹部就翻出電話本挨個兒給良莊籍幹部軍官打電話,然後那些干部軍官開始給縣裡打電話,關心家鄉建設。

    大干部見多了,他五十好幾又不想再進步。兒子中專畢業在外地工作,女兒嫁給一個空軍飛行員,直接特招入伍成了女軍官,真正的無慾則剛,縣領導在他眼裡真是「同志」。

    前年因為集資興建廣電大廈,縣裡跟他較量過一次,結果縣領導被搞得焦頭爛額。前任縣委-書記威信盡失,主動要求調離。

    市領導大為惱火,準備收拾他,恰好趕上中央提出要減輕農民負擔。一位省領導來縣裡調研,發現良莊搞得不錯,居然真沒外債,這麼能幹的鄉黨委書記能撤嗎,不能!

    謝書記吸取前任的教訓,不搭理他。

    良莊反正是最邊遠的一鄉,由他去折騰。再說全縣那麼多鄉鎮,不能個個鄉鎮負債纍纍,總得有幾個不欠外債的。就這麼讓他變成一個「土皇帝」,讓良莊變成他盧惠生的「獨立王國」。

    縣領導拿他沒轍,我一個公安局長能拿他怎麼樣?

    不過這次他玩得太過,居然想讓我們公安民警去江城幫他去討債甚至抓人。

    公安參與經濟糾紛幫企業討債不是什麼新鮮事,江省管得嚴,這種情況不多。其它省份尤其經濟落後省份,不但公安摻和進去,檢察院都跟著討債,拿提成,說到底全是被經費給逼得。

    人家可以干,思崗縣公安局絕不能干。

    難道把公安特派員撤回來,讓良莊成為全縣乃至全市唯一一個沒公安民警的鄉鎮,張局長緊皺起眉頭,一時半會真沒什麼好辦法。

    吉主任幫他點上煙,笑道:「小韓說他能應對,態度明確,首先服從鄉黨委安排。到江城之後,他只會通過法律途徑解決。能解決最好,解決不了沒辦法。用他的話說,先過眼前這一關。」

    「他有律師資格,大學好像也是在江城上的。」

    「是的,懂法,對江城也比較熟悉。」

    「只能這樣了,讓他去吧。」

    「張局,小韓還有幾件事要請示,一是良莊治安聯防費被老盧挪用了,人員構成也很複雜,接管過來開又不能開,不開又要解決他們的工資。小韓打算另起爐灶,搞個警務室,把絲綢公司的贊助費全上交局裡,調四個地方編民警過去,把該管的管起來,與聯防隊劃清界限。老盧不是喜歡扛嗎,聯防隊搞出事他扛,與我們公安無關。」

    在許多人看來,公安和聯防隊是一家,其實相互沒隸屬關係。

    一些派出所招聘的不是聯防隊員,是治安員,完全兩碼事。當然,有一些地方的聯防隊歸公安管,不過那是地方政府授權的,要區別對待。

    有背景的民警就是不一樣,有經費可以干其他民警幹不成的事,張局長沉吟道:「經費局裡出的,幹警工資局裡發放,這麼一來,他就能保持一定獨立性。這是條思路,關鍵那是良莊,老盧能眼睜睜看著他在眼皮底下坐大?「

    「他沒打算一口吃個胖子,這只是一個思路,等時機成熟了再實施。」

    吉主任頓了頓,繼續說:「他今天下午走訪過一個村,群眾反映沒派出所太不方便。報警找不著地方,辦個身份證要跑幾趟縣裡,想開個身份證明公安特派員連公章都沒有。如果能把警務室搞起來,有個警務室的公章,不管證明在外地好不好使,至少對老百姓能有個交代。」

    一個剛調到公安局的新同志,在環境如此複雜的鄉鎮擔任公安特派員,局裡能幫的一定要幫,再說人家不僅自己解決了經費,而且上交一大半給局裡。

    侯廠長在電話裡介紹過,小夥子政治覺悟很高,在絲織總廠呆得時間雖不長,但幹得確實不錯。

    張局長權衡了一番,同意道:「只要他做好老盧工作,能把警務室搞起來。他要四個,給他五個。省警校不是分來幾個實習生麼,安排一個過去。搞起來之後給他刻個『思崗縣公安局良莊鄉警務室』的公章,以後500元以下治安罰款,警務室和其它派出所一樣有權裁決。」

    「提起罰款,他今晚處理的治安案件由於沒有相關法律法規支持,只能處以3000元罰款,同時責令遊戲廳老闆非節假日期間不得接待未成年人。3000罰款不算多,想把這3000罰上來卻沒那麼容易,對他是個挑戰啊。「

    罰款不多,意義非凡。

    這象徵著對良莊鄉違反治安管理行為的處罰權,由良莊鄉人民政府轉移到了公安機關手裡,相當於收復失地,收回主權。

    初生牛犢不怕虎,張局長很期待他的表現,忍不住笑道:「上任第一天就要摸老虎屁股,這小子,動作挺快。」

    吉主任哈哈笑道:「這很正常,至少對他來說很正常。他正式參加工作的第二天,就聯合工商保衛和我們公安部門治理整頓人民路夜市,紅頭文件,三個公章,動靜比這大。」

    「有這事?」

    「這不算什麼,治理整頓完夜市之後,又把夜市變成了縣市場建設服務中心的正股級自收自支事業單位,有縣編辦的文件。侯廠長和丁書記自始至終沒出面,全他們自己幹的。」

    「是個人才,讓他在良莊干幾年,鍛鍊鍛鍊,等老盧退居二線再調回來壓壓擔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1 16:07
45.第45章 沒文化的文化站長

     打個110,警察5分鐘出現,那是大城市,大城市也不一定能做到。

    公安特派員是人,不是什麼特殊材料製成的神,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24小時呆在崗位上。搞到12點,直接回家休息,反正有呼機,有什麼事能呼到。

    弟弟從縣裡調到鄉鎮,聽上去好像降了。

    其實不是,以前只管一個廠治安,現在管一個鄉,跟派出所長一樣大,有槍!

    韓芳打心眼裡為弟弟驕傲,早早叫醒丈夫,讓他上街去買早點,弟弟起床就有飯吃。

    今天要處罰遊戲廳老闆,罰金不算多,但很敏感,能夠想像到會有多熱鬧。

    韓博起得挺早,李泰鵬一出門就起來了。

    小睿睿呼呼酣睡,姐姐躡手躡腳走出房間,靠在洗手間外好奇地問:「小博,你辦公室在鄉政府?」

    「嗯,鄉政府三樓,有機會你可以去玩玩。」

    「良莊有什麼玩的?」

    「良莊沒什麼好玩的,柳下鎮有,離良莊不到三公里。千年古鎮,歷史悠久,據說許多古建築保存完好,古色古香,不比那些旅遊景點差,不用掏錢買門票。」

    「柳下,我知道,出過好幾個進士,還有詩人,好像西邊幾個鄉鎮以前全歸柳下管。」

    韓博刮完鬍子,擠著牙膏說:「建國前是,所以良莊人說話口音跟新庵差不多,跟我們不太一樣。」

    「從沒去過,有時間去玩玩。小博,跟你商量件事。」

    「什麼事。」

    「在縣裡呆著沒意思,誰也不認識,連個串門的都沒有。中特等獎,回絲河又麻煩。爸昨晚打電話說房子租好了,我們打算早點去東海,用不著等睿睿滿月。」

    縣裡不比老家,鄰居不熟,人家白天又要上班。不像在絲河,好多熟人,從早能聊到晚。

    嫌悶,可以理解。

    早幾天去東海跟晚幾天去沒什麼區別,或許母親正想小睿睿。

    韓博漱完口,回頭笑道:「好啊,不過要讓姐夫開慢點,尤其過輪渡,下坡上船一定要小心,實在不行請渡口工作人員幫著開。到了東海要遵守交通規則,大城市,又是高架橋,又是單行道,一不注意就違章。違章倒沒什麼,罰點款,就怕交通事故。」

    去學會計,幫父親管理裝修公司,可以在真正的大城市生活。

    韓芳對未來很是期待,笑盈盈地說:「知道了,我們一家三口在車上,不能出事。」

    「知道就好,早上出發,天黑前趕到就行,又沒什麼急事。」

    「那我們明天走?」

    「你們自己安排,反正我沒時間送。」

    「我們走了,你自己的事要抓緊,爸爸昨晚在電話裡說你馬上二十三,工作又穩定了,眼光別那麼高,趕快談一個,春節帶回來。」

    「這種事要看緣分,急不來的。上班去了,走時記得把門窗鎖好,路上開慢點,出發前給我打個電話,到了再給我打個電話。」

    「吃完早飯再去上班,你姐夫去買了。」

    「來不及,今天有事,今天要早點去。」

    ……

    車開到小區大門口,姐夫正好買早點回來,搖下車窗,接過兩個包子,停在路邊,就著開水,三口兩口吃完,擦乾嘴,正式出發。

    六點多,思良公路上沒什麼人,時速80,面包車只能開這麼快,再快就哐當哐當到處作響。

    趕到鄉政府,兩個人正站在樓道邊的會議室前抽菸說話,其中一個是遊戲廳老闆雷建偉。

    「韓科長,韓特派,昨晚回去了?」

    拿起包跳下車,一個四十多歲身穿舊軍服的人,推著自行車從後面迎上來,笑容滿面說:「武裝部牛青山,姜科長給我打過電話,昨天去縣裡參加徵兵工作會議,沒趕上為你接風,今天來早點。」

    姜科長的戰友,副營轉業回來的,在良莊干十來年武裝部長。

    當兵是條出路,沒考上中專或大學的良莊學子喜歡去部隊考軍校,每個人都要從他手上走,可以說他是全鄉最受歡迎的幹部之一。

    韓博反應過來,急忙伸出右手:「牛部長好,牛部長好,感謝牛部長關心,讓你來這麼早,不好意思。」

    「7點20,就早40分鐘,當出來呼吸呼吸新鮮空氣。鄉里不比縣裡,條件差,是不是住不慣?」

    「沒有,昨晚有點事回了一趟局裡,搞到12點就沒回來。」

    「有車,方便。」

    正聊著,雷建偉跟著一個四十多歲,瘦得像個竹竿,滿臉皺紋的幹部忐忑不安迎上來。

    「牛部長早,韓特派早。」

    幾十歲的老同志,一臉諂笑著掏出香菸,跟新任公安特派員點頭哈腰,牛青山不知道該說他什麼,停好自行車,從車把上摘下公文包問:「老吳,你找韓特派有事?」

    「有事,有點事,我要向韓特派承認錯誤,向韓特派檢討。」

    你文化站長,你跟他一個級別,你又不歸他管,你跟他承認什麼錯誤,這是哪兒跟哪兒啊,牛青山一頭霧水,目光轉移到雷建偉身上。

    「文化站吳大慶,韓特派,我昨晚來過,辦公室關門了,又不知道你呼機號,只能……只能早點過來。我監管不力,我有責任,我檢討。讓他整改,立即整改,我盯著他整改,要是他在非節假日再接待學生,用不著韓特派處理,我第一個給打報告吊銷他執照。」

    「原來是吳站長,你好你好。」

    「牛部長,不好意思,我跟韓特派先……先……先匯報下工作。」

    他這個文化站長是全鄉最沒文化的一個幹部,小學沒畢業,盧書記畢業了,文化程度比他高。

    當時一個村辦小學缺教師,矮子裡面挑將軍,讓他這個唸過四年小學的人去教一年級,教學質量可想而知。後來有教師,自然不能讓他再教,便安排他去中學打鈴,同時幫其他教師印卷子,相當於校工。

    他沒什麼文化,但多才多藝,二胡,笛子,什麼都會,吹拉彈唱,樣樣在行。

    那時候對精神文明建設重視,每年各村要排文娛節目,公社匯演,各大隊巡演,要挑幾個好節目去縣裡演。他很吃香,今天去這兒幫忙,明天去那兒指導。

    公社領導覺得他是個人才,提干,調到文化站,然後又被調到區委,撤區建鄉之後沒地方安排,就調到良莊來當文化站長。

    知道自己沒什麼文化,家庭條件又不好,愛人死得早,一個人把兩個兒子拉扯大,一個給人家招女婿,一個到現在沒正式工作也沒對象,待人接物總帶著點低三下四,看見小學生開口就是「這位同學」,看見幹部不管級別有沒有他高全是「匯報工作」。

    幹部瞧不起他,又有些同情他,遇到什麼事一般不會跟他計較。

    牛青山好幾年沒去過文化站,不認識雷建偉,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不好發表任何意見,乾脆笑道:「韓特派,你跟老吳先聊,我先上樓,等聊完去我辦公室坐會兒。」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1 16:07
46.第46章 「欺負老實人」

     干公安這一行,首先要過「人情關」。

    一個參加工作幾十年的老同志,姿態放這麼低,韓博不知道他本來就是這麼一個人,被搞得很尷尬,連忙道:「吳站長,會議室沒人,我們去會議室談。」

    「好,我們去會議室。」

    「雷建偉,你在外面等著!」對要接受處理的人,韓博就沒那麼客氣了,語氣很重,嚇了雷建偉一跳。

    老吳關上會議室門,鬼鬼祟祟從懷裡掏出一信封,一邊往他包裡塞,一邊用哀求般地語氣說:「韓特派,電子遊戲廳不光我們良莊有,丁湖、紅旗、永陽……周邊鄉鎮全有,縣裡也有,比我們這兒大,遊戲機比我們這兒多。給我點面子,高抬貴手,高抬貴手。」

    「吳站長,等等,這算什麼。」

    「小意思,小意思,雷老闆的一點心意。他不懂事,還要你親自去,他知道錯了。中午有沒有時間,中午沒時間晚上,富嫂酒家,他給你好好賠罪,他想跟你交個朋友。」

    警察只是一個職業,公安隊伍裡有好警察一樣有壞警察。

    社會風氣不好,吃拿卡要現象屢見不鮮,膽大的敢私吞罰款,不給收據。

    韓博不缺錢,就算缺錢也不會幹那種事。既然選擇這個職業,就下定決心做一個好警察,豈能收這個「小意思」。

    「吳站長,不要這樣,這樣不好,請你把這個還給他。遊戲廳的事,公事公辦,局裡已經裁決了,罰款3000,同時責令整改,不許再經營涉毒涉黃的電子遊戲機,其它遊戲機在非節假日期間不得再對未成年人營業。如屢教不改,拘留並處以5000罰金,再不改那就要勞教。」

    生怕他不當回事,韓博從包裡掏出治安民警的「紅寶書」---《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條例》,翻到第三十二條。

    「你看,嚴厲禁止下列行為,賭博或者為賭博提供條件的,處十五日以下拘留,可以單處或者並處3000元以下罰款;或者依照規定實行勞動教養;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韓特派,幫幫忙,通融通融,就當我老吳求你行不行?」

    「吳站長,你是老同志,我們是同事,其它事可以幫,這種事不行,真不行。我是黨員,我是人民警察,我要秉公執法。如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就是瀆職,就是知法犯法。」

    「韓特派,我知道你公正廉明,但開遊戲廳不是開賭場,全國不知道有多少,縣裡不光我們良莊一家。其它地方沒事,我們這兒有事,這不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麼。」

    「其它地方我管不著,我只管良莊。」

    罰三千,太多了!

    不僅罰款,還不許再擺好多遊戲機,不許學生去。遊戲廳就靠賺學生錢,不許學生去跟要人家關門有什麼區別。

    其它站所要麼有權要麼有錢,文化站是清水衙門中的清水衙門,就指著遊戲廳和檯球室賺點房租。再說雷老闆人挺好的,大兒子結婚人家送了好幾百。

    吃柿子捏軟的,我在鄉里最沒地位,最好欺負,他是故意拿我立威,故意讓我好看!

    吳大慶越想越憋屈,再也忍不住了,拉著他胳膊嚷嚷起來:「韓特派,我都說了讓雷老闆整改,你還想怎麼樣?屁大點事,上綱上線,是不是看我吳大慶好欺負?抬頭不見低頭見,有你這樣做事的……」

    「吳站長,我真不是刻意為難你。」

    「你就是在為難我,罰款,拘留,還勞教,行啊,先把縣裡那些遊戲廳老闆罰了拘了再來罰雷老闆。」

    「吳站長,你別激動,你聽我解釋。」

    「好,你先解釋解釋為什麼縣裡可以,丁湖可以,我良莊偏偏不可以。做事要一碗水端平,你端不平你就是在為難我……」

    低三下四幾十年,二兒子好不容易談個對象又吹了,老吳要麼不爆發,爆發起來很怕人,臉漲得通紅,青筋爆出,捋起袖子,揪住他胳膊,聲音越嚷越大。黨政辦、經管站、民政辦、工辦和財政所剛上班的幹部,全圍在會議室外看熱鬧,搞得韓博焦頭爛額。

    「喊什麼喊什麼?「

    盧書記來了,他愛人在糧站上班,平時住糧食宿舍。

    把自行車往一個看熱鬧的幹部身邊一推,跑上來一腳踹開會議室門,指著二人咆哮道:「老吳,把手鬆開!小韓,怎麼回事?」

    「盧書記,他……他……他看不起我,他……他欺負老實人。」

    第二天上班,就在鄉政府同另一個老幹部拉拉扯扯,而且還是個公認的老好人,盧書記很是不快,回頭喝斥道:「看什麼看,也不怕群眾笑話,散了散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書記的話管用,身邊轉眼間就剩下三個人,其中一位穿夾克衫的應該是焦鄉長。

    「一個一個說,到底怎麼回事,老吳先來。」

    「盧書記,焦鄉長,文化站經費緊張你們是知道的,好不容易把房子租出去,收點租金當經費。韓特派倒好,昨晚去查,搞得像抓犯罪分子,一個一個審問,簽字摁手印,搞得人家雞犬不寧,做不成生意。現在又要罰款,一下子罰三千,人一個月才賺多少錢,這不是敲詐麼?」

    老吳義憤填膺,緊攥著拳頭,振振有詞:「盧書記,焦鄉長,不管怎麼樣我也是黨員干部。韓特派可以查娛樂場所,但是不是應該先跟我們文化站打個招呼?不跟我打招呼也無所謂,總該向鄉黨委政府請示匯報吧?

    打個比方,公安局要去思崗賓館查房,是不是要先向縣領導匯報。縣領導不同意,他們敢不敢去查?欺負我吳大慶無所謂,反正我被人欺負大半輩子,習慣了。但不能無組織無紀律,不能目無上級目無領導……」

    公安就喜歡罰款,正事不干,整天罰款,個個還有任務。

    這是良莊,要罰也輪不著你來罰,提起罰款盧書記就來氣。

    兼聽則明,不能光聽老吳一面之詞,他讓自己冷靜下來,坐下道:「小韓,你說。」

    韓博立正敬禮,簡明扼要匯報事情經過,「報告二位領導,昨晚8時許,市公安局110報警台接到群眾舉報,我良莊鄉文化站內的電子遊戲廳,在非節假日期間對未成年人開放營業,且經營具有涉賭涉黃的跑馬機、蘋果拼盤機和麻將機。市局轉到縣局,縣局轉到我這兒,按照上級指示,我連夜出警。

    趕到遊戲廳,發現群眾舉報基本屬實,共有未成年人27名,年齡最小的10歲,涉賭涉黃的電子遊戲機7台。據去接人的學生家長及學校老師介紹,遊戲廳開辦以來,嚴重影響孩子們學習,民憤極大,許多家長差點動手,學校老師強烈建議取締。鑑於沒有相關法律法規支持,我按照辦案程序做筆錄,留下證據,同時責令經營者雷建偉,今天上午來鄉里接受處理。」

    「涉賭涉黃?」盧書記一年多沒去過文化站,將信將疑。

    焦鄉長愛人在中學當老師,對這些情況並非一無所知。平時住在學校宿舍,上班前校長和教導主任拉著他又說過,苦笑著確認道:「盧書記,遊戲廳確實不太像樣,教師和學生家長意見很大,是應該責令整改。」

    良莊人把教育看得比什麼都重,說民憤極大應該不是誇張。

    居然真有這回事,盧書記火了,啪一聲猛拍了下桌子:「吳大慶,虧你是文化站長,我看全鄉最沒文化的就是你!為幾個錢,涉賭涉黃,這是誤人子弟,這是把學生往犯罪道路上領,這是要遭報應的!關門,讓那個開遊戲廳的滾蛋,這種害人的場所,其它地方我管不著,良莊不能有。現在不能有,以後也不能有!」

    「盧書記,盧書記,我跟人家簽兩年合同,人家有證,人家是合法經營。」

    韓博把治安管理處罰條例舉到領導面前,說道:「盧書記,涉賭涉黃,是嚴厲禁止的。至於遊戲廳有證有照,只能說明立法滯後,並不意味著它真合法。」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1 16:07
47.第47章 討價還價

     「吳長慶,給我老實交代,你收人家多少好處?」

    「盧書記,我……我……」

    「算了,焦鄉長,你帶老吳去好好談,我跟小韓說說罰款的事。」

    遊戲廳是小事,大不了關門,讓外面那個外地人滾蛋。老吳膽小如鼠,頂多佔點小便宜,也不會有什麼大事。相比之下,治安罰款要敏感得多。

    以前可以往李順承身上推,誰也不可能跟一個身患癌症的老同志計較,以後怎麼辦?

    綜治辦帶著聯防隊一年罰十幾二十萬,對縣裡算不上什麼,對鄉里這筆錢能頂大用。公安局不會永遠坐視不理,早知道會有這一天。

    焦鄉長暗嘆了一口氣,拉著老吳道:「行,我們先上樓。」

    盧書記不喜歡繞圈子,嘭一聲甩上會議室門,直言不諱說:「小韓,我知道你們公安局對治安罰款打入鄉財政不滿,也知道有人寫過舉報信。但你現在是我們良莊的幹部,要為良莊考慮。罰款是什麼,罰款跟稅收差不多,應該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交到縣裡,無非是給幹部發工資,要麼搞個什麼工程。良莊的罰款留在良莊,多少能為我們良莊做點事。比如『普九』,驗收標準一大堆,又是要蓋教學樓,又是要買各種儀器,幾百萬下不來。罰款留在鄉財政,就能少攤派一點給老百姓。」

    你說得有道理,你是心繫群眾的好領導,關鍵你天不怕地不怕,我怕!

    老單位領導告誡過,不能跟他對著干,不然他真會發飆,韓博也不辯解,連連點頭,一臉受教。

    「我知道你懂法,習慣按法律辦事,這值得表揚。關鍵這個法律有時候不一定管用,你遵守別人不一定遵守。等會兒我帶你上樓去看看那些攤派文件,全紅頭的,一份一份摞起來有這麼厚,可是有幾個合法。退一步說,罰款應該交國庫,我們鄉財政也是國庫的一部分。要變通,要靈活,我的意思你明白嗎?」

    「盧書記,我檢討,我錯了,但我確實有苦衷,其實我跟您一樣想為良莊人民做點事。」

    「裁決書搞出來了,你這是先斬後奏,檢討有屁用!」

    既然下定決心開罰單就有這個心理準備,韓博掏出香菸,小心翼翼說:「盧書記,您消消氣,您聽我解釋,要是說得不對,局裡這3000我個人交,那3000罰款打入鄉財政。」

    「你說,我倒想聽聽你有什麼道理。」

    「盧書記,我昨天下午去良莊村走訪了一下,群眾反映了許多問題,對我們公安工作非常不滿。辦個身份證,要跑四五十公里,頭一趟去申辦,等一個月去拿,有時候要跑好幾趟。要是不小心搞丟了,又趕上要出去打工,辦臨時的來不及,只能去村裡或來鄉里打證明。

    有些地方認,有些地方的公安機關不認。

    光良莊村,光我知道的,過去兩年就有六個村民因為沒身份證,被打工所在地公安機關收容遣返。不是一收容就把人送回來的,要集中看押,要等,湊足數量再送,跟關進看守所一樣要干活。工打不成,錢賺不到,還要受那罪。」

    建築站每年都會有十幾個工人被遣返回來,全是因為沒派出所沒顧上辦身份證,盧書記摸把臉,冷冷地問:「這跟治安罰款有什麼關係?」

    「沒直接關係,有間接關係。盧書記,我是這麼想的,把該交的罰款交上去,管縣局要幾個民警,特別是戶籍警,搞個警務室。這麼一來,老百姓報警能找到地方,想辦個身份證或臨時證明,也不用再左一趟右一趟往縣裡跑。」

    「警務室能辦身份證戶口簿?」

    「警務室當然不能,身份證只能局裡辦,戶口簿要加蓋派出所戶口專用章,但我們可以代辦。我知道全鄉幹部群眾擔心良莊並進丁湖,我不要戶籍資料,只要老百姓先來鄉里打個證明,我根據鄉里的證明替他們代辦,安排人去局裡的戶籍科,不用老百姓跑那麼遠。」

    「這跟治安罰款又有什麼關係?」

    「鄉財政緊張,局裡經費更緊張,我不給局裡依法創收,局裡怎麼可能給我人?盧書記,我向您檢討,沒跟您請示匯報,私自管局裡要了四個民警。要是能換來四個民警,把警務室搞起來,那我們良莊不就等於有派出所了麼,一個鄉鎮,不能總沒派出所,您說是不是。」

    韓博又敬上一根香菸,摸出一個打火機慇勤地幫他點上。

    一個鄉沒派出所,想想是夠丟人的。

    不過丟人總比丟錢好,有二十萬能給三十四個人發工資,能報銷一大堆發票。要是沒這二十萬,就要想辦法從其它地方找。

    盧書記是何等人物,沒這麼輕易被說動,抬頭道:「你的話有點道理,不過治安罰款必須交鄉財政。以前不給收據,是鄉里考慮不周。以後開收據,蓋鄉政府公章。」

    「盧書記,我確實是為全鄉群眾考慮。要不這樣,局裡返還多少,我交多少給鄉財政。」真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韓博咬咬牙,跟生意人一樣討價還價。

    「你們返還多少?」

    「10%。」

    「10%頂屁用!」

    「盧書記,縣財政不是全額返還的,局裡能給我10%不少了。」

    公安局這次派他來,下次不知道會派誰來,要是鬧事的人把舉報信寄到省裡會很麻煩,治安罰款跟那些集資攤派不一樣,理在人家手裡。老百姓辦個證要跑那麼遠,要跑好幾趟,這些實際困難一樣要考慮到。

    盧惠生膽大包天不等於喜歡蠻幹,權衡了一番,不容置疑地說:「60%,給鄉財政返還60%,治安裁決權你們收回去。另外來的幹警,工資不足部分和經費,自己想辦法。鄉財政緊張,不可能跟其它鄉鎮一樣給你們補貼。」

    「縣財政才返還多少給局裡,局裡不可能答應的。」

    「你說了不算,給你們領導打電話。」

    「您就是我領導。」

    「50%,可以吧,讓你好跟你們局領導交差。」

    「盧書記,您聽我說……」

    漫天要價就地還錢,一個想收回治安處罰權,一個不想把事搞太大又想佔便宜。韓博死皮賴臉不斷哀求,老盧也不想再糾纏下去,乾脆以返還40%成交。

    用老盧的大哥大現場給局裡領導打電話請示。

    能把裁決權收回來已經很不錯了,罰金局裡能落一點是一點,總比一分沒有強。局領導認為這是一個階段性勝利,答應老盧條件。考慮到韓特派不能沒經費,決定一共返還43%,40%歸鄉財政,3%歸警務室。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1 16:07
48.第48章 「花錢買人」

     這邊談完判,焦鄉長跟吳站長也談完了,兩位鄉領導一合計,電子遊戲廳處理結果出來了。

    民憤太大,老盧可不管有沒有法律依據,責令鄉綜治辦牽頭取締。

    與文化站簽訂的租房合同解除,租金一分不退,愛去哪兒告去哪兒告,老子不怕。

    文化站長吳大慶,不僅不搞好精神文明建設,不僅沒起到監督作用,反而把文化站租給外地人開遊戲廳,嚴重失職,黨內警告處分。

    老盧處理起幹部毫不手軟,換作其他人不會這麼輕。關鍵文化站就剩吳大慶一個幹部,要是撤職就沒人了。他家庭也確實困難,要是扣工資他日子過不下去。

    韓博連夜去局裡辦的治安裁決書同樣作廢,教壞那麼多小孩,敗壞社會風氣,罰3000太少,不能低於5000!四五二十,罰5000鄉里能落2000,要是罰3000鄉里只能落1200,經濟賬不能不算。

    綜治辦主任周正髮帶人把遊戲廳門封了,然後叫來四個聯防隊員,把雷建偉關在鄉政府一樓會議室不許走。讓他老婆去籌錢,兩天之內拿5000過來,超過兩天「移送」公安機關勞教。

    行政拘留十五天,嚇唬不住人,只有勞教,必須勞教。

    這是非法監禁,不能這麼幹。

    考慮到這是老盧的指示,並且在治安裁決權上他剛作出「巨大妥協」,韓博被逼無奈,只能掏出空白拘傳證填上,至少在24小時內不算非法監禁。

    去局裡,重新辦治安裁決,把3000罰款收據還給財務,重新開一張5000的,順便把剩下的3萬贊助費交給財務。

    吉主任昨夜值班,上午參加會議,聽張局傳達全省公安局(處)長會議精神,這會兒回家休息了。跟程仁友打了個招呼,拉開車門正準備回良莊,袁政委從樓裡出來了。

    尊敬領導,敬禮問好。

    領導心情不錯,拍著他胳膊笑道:「小韓,干的不錯,這麼快打開局面,出乎我意料。」

    韓博舉起剛到手的裁決書和罰款收據,苦笑道:「政委,您別笑話我了。為這點事跑幾趟,簡直浪費油錢。」

    「好的開端是成功的一半,老盧五十好幾,他能在良莊興風作浪幾天?等他退居二線,你日子就好過了。」

    「政委,不是說喪氣話,我怕我堅持不到那一天。絲綢公司6萬贊助費全交給財務,治安罰款返還,要交給鄉財政。局裡賺大頭,鄉里拿小頭,就給我3%,夠幹什麼,油錢都不知道該找誰報。」

    在所有所隊長和鄉公安特派員中,他情況最特殊。

    要伺候好老盧,局里布置的任務要完成,原則性錯誤不能犯,一般人真幹不了。

    「嚴打」三個多月,破大案,抓逃犯,花錢如流水,要報銷的發票有幾尺高。家屬樓才下基礎,那麼多沒房子的幹警眼巴巴等著……

    花錢地方太多,你辦案不能沒經費,問題局裡經費更緊張。

    袁政委愛莫能助,笑眯眯敷衍道:「小韓,困難只是暫時的,再想想辦法,克服克服,好好幹,我相信你的能力。」

    既然捨得花6萬管局裡「買」四個地方編民警,既然敢跟老盧做交易,就做好了從其它渠道解決經費的思想準備。

    再過十來天收購秋繭,良莊是全縣西大門,抓住幾個非法經營的販子經費就來了。

    這不屬於治安管理處罰的範疇,公安只是跑腿的。把人交給工商和稅務,搞幾萬獎金應該沒問題。不是罰款返還,老盧不好敲這個竹槓,一年經費不就有了嘛。

    老盧靠不住,局裡一樣不可靠。

    生怕夜長夢多,韓博急切地說:「政委,局里布置的任務我完成了一半,鄉里交代的任務還沒完成。為收回治安裁決權我立過軍令狀,明天一早去江城討債,這一去不知道要幾天。良莊十幾個行政村,三萬多人口,不能一個公安民警沒有。」

    吉主任早上提過,清欠,追討應收賬款,是良莊鄉現階段最重要的工作。

    老盧和焦鄉長親自掛帥,任務層層包幹到人,公安特派員要接受鄉黨委政府領導,這樣的任務不能推脫,他必須去。

    一個鄉是不能沒公安幹警,袁政委沉吟道:「你點名要的那個小……小……」

    「小單。」

    「對,小單,小單沒問題,特事特辦,現在就可以讓他上任,調動手續等經警分隊併入巡警隊時一起辦。有管段和戶籍管理經驗的地方編民警要等等,人家手頭上全有工作,交接也需要時間。內勤沒問題,給你安排個女同志。警務室四五個人,跟派出所差不多,要是遇到女涉案人會很麻煩,有女同志就不一樣了。另外再給你個實習生,今天帶三個人走,夠支持吧?」

    同樣是臨時工,局裡的臨時工跟聯防隊員和派出所自己招的治安員是完全不同的。

    要麼是沒地方安排的大中專生,要麼是退伍軍人,要麼是從鄉鎮調來的事業幹部,在人事局或民政局有記錄,在公安局政治處有檔案,嚴格意義上不算臨時工,相當於自收自支的事業編制。

    跟政法專項編制的正式民警一樣穿警服佩警銜,在思崗縣內有執法權。將來有編制,就會讓他們過渡到全額財政撥款的事業編,再從事業編過渡到正式編制。

    可以說在思崗縣,他們就是公安民警。

    兵在精不在多,四個地方編民警比十幾個良莠不齊聯防隊員管用。花6萬贊助費,「買」四個民警,值!

    「政委,太感謝了,人在哪兒,我現在去接。另外這筆罰金,能不能讓我月底上交。跟做生意一樣,現在真緊張,青黃不接,一點流動資金沒有。」

    一下子過去三個人,值班總得吃頓夜宵,加班多少要發點加班費,不然同志們沒積極性。

    袁政委同意道:「可以,財務那邊我打招呼,內勤和實習生你等會兒,我上樓幫你打電話。還有那個小……小什麼的,你去老單位接,只要姜國平願意放人。」

    回治安大隊辦公室,給絲織總廠保衛科打電話,跟程仁友扯了一會兒淡,一個二十多歲的女民警背著行李提著大包小包到了,氣喘吁吁地敬禮匯報。

    「報告韓特派,長港鎮派出所內勤王燕前來報到,請指示!」

    個子挺高,一頭精神的短髮,圓圓的臉,臉上有幾個雀斑。女同志,只要長得不是太對不起觀眾,穿上警服都會顯得英姿颯爽。去思崗的「西伯利亞」工作,換作別人肯定一肚子牢騷,她看上去似乎很興奮,好像很期待。

    「王燕同志,快請進,東西先放這,看你滿頭大汗,不會從長港趕過來吧?」

    「是,馬所開摩托車送我過來的,他有事先走了,讓我給韓特派你帶好。」

    「先喝口水,等會兒在食堂一起吃飯。」

    王燕放下行李,嫣然一笑:「韓特派真年輕,以後請韓特派多多關照。」

    程仁友微笑著介紹道:「韓特派,這是新娘子,新郎在丁湖稅務所工作,好不容易離近點,你別總讓人家值夜班啊。」

    原來是為夫妻團聚,韓博樂了:「新娘子,恭喜恭喜,現在要喜糖晚了,我等著吃紅雞蛋。」

    「韓特派真會開玩笑。」

    正聊著,單小俊到了,騎摩托車來的,摩托車後面同樣綁著行李。昨晚才說想辦法調,今天就調了,正式回老家工作,滿臉興高采烈。

    警服他現成的,警銜也有,換上公安臂章,去斜對過照相館拍幾張快照。身份證照片定點照相館,就靠公安局照顧生意,民警拍照片不要錢,不管怎麼給都不收。

    不收就不收吧,沒時間客套,拿著照片去政治處辦工作證,局裡也只能辦工作證,辦不了警官證。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1 16:09
49.第49章 草台班子

     新娘子情況同高長興差不多。

    南港是全國第一批沿海開放城市,水路交通挺發達,陸路交通太落後。

    南港人盼鐵路盼望了幾十年,終於盼到要修建鐵路,前些年省鐵路辦公室和地方鐵路辦公室與鐵路運輸學院及鐵路警察學校簽訂協議,定向招收鐵路運輸中等專業人才,學生畢業後分配到正在建設中的鐵路工作。

    在這個大背景下,許多南港籍初中畢業生作為委培生開始學習。

    結果「鐵路千呼萬喚不出來」,這麼多年一直在地圖上建設,這幾批「鐵道班」學生一畢業就待業。有些人自己找工作,有些人不服氣,給省裡寫信,省鐵路辦公室找省人事廳,省人事廳乾脆讓原戶籍所在政府安排。

    這跟國家統一分配不一樣,縣裡沒法安排。

    她運氣算好的,沾專業的光,鐵路警察學校也是警校,公安局警力緊張,讓她來當地方編民警,在派出所幹三年內勤,算老同志了。

    第一批上任的三個人中,就最後趕到的任忠年不用為編制擔心。

    十九歲,一張娃娃臉,帶著幾分稚氣。身材「很公安」,人高馬大,虎背熊腰,站那兒像一堵牆。省警校學生,只要不犯錯誤,百分之百包分配,政法專項編制,沒二話。

    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任同學很能吃,打一份飯不夠又要一份,這麼下去真會被他吃窮。幸好是實習生,只管飯不用發工資。

    「一把手」不好當,要想方設法找經費,要考慮到警械裝備。

    局裡只能用兩個字形容:小氣!

    對講機沒有閒置的,電-警-棍有幾根,不過是人家淘汰下來的,電池壞了,還不如橡膠警棍。槍局裡敢給,關鍵你敢不敢要,一把破槍還整天擔心丟失,真槍實彈算了吧。

    在裝備財務科呆十幾分鐘,最後搞到幾根橡膠警棍和幾副手銬。

    好在高長興夠義氣,巡警隊剛成立時是大隊,幾十號人,現在人跑掉一大半,降格成中隊(原來那個大隊也是臨時的,縣編辦不承認),有許多閒置裝備。對講機借一對,最新款的武裝帶借四條,可以噴催淚瓦斯也可以當電-擊-棒使的「手槍」借四把,插在槍套裡繫上槍繩誰也不知道是假的。

    小單開摩托車,新娘子和實習生坐警車,趕到良莊鄉政府大院正好是下午上班時間。

    「周主任,人呢,雷建偉去哪兒了?」

    會議室空空如也,韓博拿著治安管理處罰裁決書不知道給誰。

    書呆子一個,基層工作不是這麼幹的。

    周正發樂了,不無得意地說:「韓特派,你一出門他老婆就把罰款送我這兒了,丁字路口有拉貨的車,他們找了一輛,中飯沒吃,裝上遊戲機走了。生怕被勞教,一分鐘不敢多呆。不要裁決書,也不要發票。」

    「不要?」韓博被搞得啼笑皆非。

    「被公安處理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罰款收據拿回去也沒人給他報銷,他要裁決書和收據有什麼用?」周正發捧腹大笑,眼淚都笑出來了。

    韓博撓撓頭,喃喃地說:「我給他寄回去,反正有他家庭住址。」

    這書呆子,真無可救藥。

    周正發徹底服了,不無好奇地看了他三個手下一眼,側身說:「罰金給你,3000,另外2000交給了財政所,直接扣效率高點,省得交上去返下來麻煩。」

    「周主任,這不符合程序。」

    「讓你們公安局財務墊一下,錢去財政局轉一圈不就回去了麼,就這樣,你點點。」

    不愧為老盧最信任的下屬之一,辦事風格都差不多,2000罰金進了財政所肯定要不回來,韓博只能回頭道:「王燕同志,錢的事你負責,點點。」

    「是!」

    說搞警務室就搞警務室,行李全帶來了,就一間辦公室,晚上住哪兒。

    你是公安特派員,正股級幹部,昨天為你接風是應該的,你這些手下你自己管,周正發打定主意,立馬找了個藉口溜之大吉。

    你不管我自己管,蠶桑指導站那邊全說好了。

    搬家,幾個人一起動手,把前任公安特派員留下的文件全搬上車,保險箱也要帶走,一車裝不下跑兩趟,鄉幹部一個個跑出來看熱鬧。老盧應該不在,要是在,給他們十個膽都不敢。

    「韓科長,這個大門面給你騰出來,這部電話歸你們用,辦公桌和這些椅子搬來搬去麻煩,也歸你們。樓上給你們三間,可以當宿舍,也可以作特派員辦公室。王經理說了,我們是一家人,水電費電話費算站裡的,不要你們操心。」

    警務室搬到站裡,蠶桑指導站和蠶繭收購站一下子「高大上」了。

    過幾天收購秋繭沒人再敢鬧事,價值上百萬的繭放在後面庫房不擔心被偷,還能堵住蠶繭外流,秋繭收購任務要比春繭夏繭好完成得多,互惠互利的事,朱站長慷慨熱情的無以加復。

    「朱站長,太感謝了,太感謝了。」真正的拎包入住,拎包辦公,韓博緊握著他手,一個勁兒致謝。

    「一家人不說兩句話,你們先安頓,安頓好一起吃飯,富嫂酒家,安排好了。老曹跟你們一樣剛到任,你們是老同事,他鄉遇故知,正好聚聚。」

    曹雲松,絲織總廠計生辦主任,他原來的辦公室就在保衛科對門,轉崗到絲綢公司,擔任良莊蠶桑指導站副站長,真是「他鄉遇故知」。

    計生辦主任,主要做婦女工作,待人很和氣,一點架子沒有。

    小單在原單位沒少跟他開玩笑,忍不住笑問道:「朱站長,曹主任人呢,剛才在後院沒看見他。」

    「下面有三個收購點,我讓人陪他過去看看。現在不忙,過幾天就忙了,一個人要負責一點,要提前做點準備。」

    朱站長有人找他辦事先走了,韓博同兩位手下及實習生規劃起自己的警務室。

    這間大門面緊鄰老黨校大門,六十多平米,外面一排卷閘門,卷閘門下面是很氣派的玻璃門。為看上去美觀一些,卷閘門上裸-露出來的部分還請裝修工人用鋁塑板包起來了。

    大廳裡兩張辦公桌,四把椅子,兩套沙髮帶茶几,一盆綠油油的鐵樹。上面吊過頂,石膏板的,幾排日光燈,兩盞吊扇,電路布得是暗線,開關全是面板,不是那種拉線的。

    「韓特派,這太豪華了,像郵電公司營業廳(當時郵電尚未分家)!」能在如此寬敞明亮的環境辦公,王燕喜形於色。

    小單嘿嘿笑道:「環境不錯,就是顯空,感覺空蕩蕩的。」

    小任在江城上兩年多學,見過大世面,不禁提議道:「韓特派,我們可以搞個像郵電公司那樣的服務台,這麼高,這邊戶籍,那邊接警。外面擺幾張椅子,留給來辦事的群眾坐,我們在裡面辦公,開放式的,感覺肯定好。」

    「這個提議不錯,不過做服務台要花錢,而且有服務台就要體現出服務。」

    「韓特派,我們不就是為人民服務的嗎?」王燕竊笑道。

    「新娘子說得對,等有了錢做一個。還有牆上,要貼上為人民服務的標語。」

    小單走到門口,指著頭頂說:「韓科長,我們應該做個大燈箱,噴繪的,把警徽噴上去。再做一塊警務室的牌子,掛在大門邊上。」

    「再買幾個立式文件櫃,這兩張辦公桌太土,搞那種格子間,電腦桌,才上檔次。」

    「牆上要有警徽,規章制度,最好來幾張宣傳海報。」

    「王姐,我們不能光服務,一樣要管理,後院的教室要改造一間,隔開,一小間作訊問室,一小間作羈押室,羈押室外面要有一個值班室,人在外面盯著,防止臨時羈押的嫌犯自殺自殘。」

    ………

    同志們熱情高漲,你一句我一句,提出三十多條合理化建議。

    韓博忍俊不禁問:「新娘子,你是內勤,估算一下,把這些全搞起來大概要花多少錢?」

    王燕想了想,豎起兩根指頭:「兩萬應該夠,最多三萬。」

    「可是我們現在一分沒有,你手上那3000是罰金,月底要上交局裡,現在是挪用。今後警務室所有治安罰款返還大頭要交給鄉財政,我們只有3%,也就是說靠依法創收是不行的。」

    「良莊鄉領導太過分了,在長港,鎮領導不會管派出所要錢,每年還給兩三萬經費。」

    「全縣農民負擔良莊鄉最輕,全縣那麼多鄉鎮良莊是為數不多的幾個無外債鄉,全縣那麼多鄉鎮就良莊幹部教師工資能按月發放,連續幾年沒拖欠過。鄉黨委政府不容易,鄉領導尤其盧書記值得我們尊敬。」

    「那怎麼辦,沒錢什麼幹不了。」王燕愁眉苦臉。

    韓博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確認沒外人,異常嚴肅地說:「我明天要去江城幫建築站追討一筆工程款,估計要三五天才能回來。王燕同志,你經驗豐富,在此期間,你主持警務室工作。我們把守全縣的西大門,想解決經費很簡單,嚴厲打擊非法經營的蠶繭販子。

    從明天開始,留一個人值班,另外兩個同志下村熟悉情況,同時秘密收集有關販子收繭的線索。小單,你是本地人,要配合好王燕同志,要發揮出作用。我跟政委請示過,罰金可以先用著,月底交上去就行,正好可以解燃眉之急,正好可以打個時間差。」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蠶繭當然吃蠶繭。

    王燕重重點了下頭,小單則憂心忡忡地說:「韓科長,收繭時間很短,前後不會超過三天,有時候一個村一夜就賣完了。我們總共四個人,販子那麼多,時間那麼集中,轄區面積這麼大,有線索也抓不過來啊。」

    「人手不是問題,只要我們掌握情報,到時候可以向局裡求援,工商稅務和絲綢公司也會派幹部跟我們一起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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