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744
Babcorn 發表於 2018-7-9 20:05
第1538章 金融機構

蔡金梅的名聲可不僅僅只存在於海漢內部,浙江這邊的錢莊老闆大多也聽說過主管海漢銀行的官員是一個女人,而且手段頗為厲害。雖說生意人一般不會有“女人不能管賬”之類的陳腐觀念,但海漢銀行這種聞名遐邇的大錢莊居然是一個女人在幕後打理,也足以讓人感到驚駭了。

海漢銀行到底有多有錢,就如同海漢軍的戰鬥力有多高一樣,對明人來說是一個很難有具體答案的謎題。但一些與海漢關係密切的大商人曾經有幸在舟山島上參觀過海漢銀行的金庫,據說內有百萬現銀儲備隨時可供調用,即便有什麼突發事件,三日內就可從福建再調來百萬現銀,資金可謂十分充裕,而這還僅僅只是海漢銀行在浙江的分理機構而已。

寧波城裡也有一處海漢銀行的辦事處,不過因為之前海漢與大明之間的貿易關係並未得到正式承認,因此這個辦事處的業務範圍也相對比較狹窄一些,並沒有公開的儲蓄借貸類業務,僅僅只是為那些與海漢有銀錢來往的商家提供賬目結算服務。寧波商人只要在海漢銀行開設專用戶頭,那麼與海漢的貿易往來都可以通過這個辦事處結算賬目,而不需要再冒風險帶著成箱的銀子來回奔波。

當然了,儲戶要將存在海漢銀行裡的錢提出來也很方便,只要拿著自己的存摺和印鑑去辦個手續就行,提現金額比較大的,銀行還會額外提供由金盾護運的武裝保鏢護送到家的服務。雖然在存蓄借貸業務方面將市場留給了本地錢莊,但實際上為了便於貿易結算,江浙沿海地區的商人存在海漢銀行裡的資金量依然非常可觀,據知情人士透露,數目可能比海漢銀行金庫裡的現銀還要多個兩到三倍。

以這樣巨大的資金量,海漢銀行只需稍稍做些檯面下的操作,用上一些金融手段,就足以讓本地那些本錢不過幾十萬兩的錢莊在短短幾天之內垮掉,這一點不管是本地的商人們還是錢莊的老闆們都很清楚。而海漢一直沒有採取這樣的激進手段來除掉競爭對手,也足以讓這些錢莊老闆們心存敬畏了。如今海漢高官來寧波要召集這個行當裡的本地頭面人物開會,協商制定行業標準的事宜,眾人自然是不敢缺席,否則無異於將自家隔絕在海漢構築的金融體系之外,那可就真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了。

所以儘管明知主持此次會議的是一個女人,但也沒有哪家敢因為這個原因就怠慢,全都早早便來到了石迪文下榻的宅院候著。幾個老闆從業多年,又都在寧波這塊地方混飯吃,互相之間也是熟識了,便趁著還沒開會的時候交流一下信息,但問了一圈,也都不太清楚海漢這次召開的行業會議真正目的是什麼。

金明發是寧波本地錢莊“信隆號”的老闆,“信隆號”在寧波商界交際頗廣,經營規模也是最大的一家,所以老闆金明發也算是這個行當裡的頭面人物了。他率先開口問道:“各位可知海漢人此次所說的整合行業,到底是何意圖?”

眾人互相看了看,都稱不知。“和興號”的老闆何廷貴道:“都這個節骨眼了,金老闆就別兜圈子了,有什麼消息不妨明示,大家也好趕緊再合計合計。”

金明發嘆了口氣,搖搖頭道:“還合計什麼啊?人家擺明了就是要大家俯首聽命,今後照著他們的意思來經營錢莊,你敢不聽?”

何廷貴幹咳一聲道:“既然海漢人客客氣氣把大家請過來會晤,這便是有商量的餘地了,若是他們拿出來的法子不合大家的意,也未必不能再討價還價議上一議。”

金明發道:“跟海漢人討價還價的時候,你什麼時候見他們吃過虧了?依我看,這次怕是不會有什麼回轉餘地。大夥兒準備好改錢莊名字吧!”

眾人一聽金明發這話,明顯是在說海漢打算要兼併各家錢莊了,這樣一來豈不是動了他們的根基,眾人又哪能忍得下來,當下七嘴八舌地開始議論要如何保住自己的家產和生意不被海漢輕易吞併。

金明發見其他幾人還在試圖要跟海漢人談判講道理,當下嘆了一口氣插話道:“各位,海漢人手上現銀那麼多,只要稍稍動點手腳,就能讓各家錢莊出現擠提擠兌,就算海漢把這手段公諸於眾讓你們提前做準備,試問哪一家又扛得住?各家錢莊發出去的異地聯號匯兌的銀票,要是落到海漢人手上,要搞垮你們在寧波以外地區開的店也是輕而易舉。”

“難道就讓海漢人這麼為所欲為?”雖然金明發的話說得有理,但仍然還是有人不甘心就此成為受海漢約束的傀儡,忿然發出了質疑。

“對不起,有錢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突然一個女子的聲音從門外響起,眾人轉頭看過去,便見一個又瘦又高的中年女子正好走到門口。這女子身材瘦削,身高放在江浙男性中也算是高個子了,身著黑色棉紗袍裙,腳上是一雙鹿皮涼鞋,長發在後腦盤了個髮髻,五官深邃,唇薄似翼,眸如鷹隼,眼光如覓食一般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剛才發話質疑海漢做法這人被她眼光在臉上停留了一下,忍不住便打了個寒顫,感覺自己彷彿是被一隻食肉猛獸盯住了一般。

那名女子倒背著雙手,跨過門檻走進了這間廳堂中,雖然身邊連個隨從都沒有帶,卻自有一股上位者的氣勢從其身上散發出來。根本無需任何介紹,眾人便知道這位肯定便是今天的正主了。

高個女子大馬金刀地走到上首的位子坐了下來,然後自我介紹道:“我是海漢財政部主管銀行事務的蔡金梅,各位也可以稱我為蔡主任。”

這幾位錢莊老闆跟海漢已經打過一兩年交道,也知道“主任”這個官職在海漢的官僚體系裡可高可低,但如果是從海漢的“部”裡外派公幹的主任,那絕對不是什麼小角色了。何況蔡金梅本來就名聲在外,眾人可不敢把她當作尋常女子看待。海漢任用女人當官雖然有些稀奇,但這並不代表他們可以對蔡金梅表現出任何的不敬。

眾人連忙起身見禮,以金明發為首都是口稱“蔡大人”,而無人以其官職相稱。至於蔡金梅剛才現身時所說的那句囂張至極的台詞,眾人倒是沒覺得有什麼不妥,畢竟他們自己就是整日跟錢打交道,可以說相當認同蔡金梅這話所透露出的價值觀。以海漢的富有程度,就算要為所欲為,那不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蔡金梅見眾人表現得如此服帖,倒是稍稍有點失望,她原本想用那句話激一激這幫本地錢莊老闆,看看若是有什麼刺頭想在這個節骨眼上跳出來,自己便好施展手段當場打壓下去,也能起個殺雞儆猴的效果。但沒想到這群人對她的有意挑釁竟然全無反駁的念頭,她也就只好放棄了這個打算。

當下有僕人進來給蔡金梅送上專屬的冷飲,又多端了幾盆冰塊放在廳堂中降溫。雖說夏日用硝石製冰的土辦法在寧波並不是什麼稀奇事,但也只有少數有錢人家才能有條件這麼折騰。這間廳堂裡從賓客們來之前就已經放置了數盆冰塊,並且每隔半個時辰就會更換一次,室內的溫度足可以用涼爽來形容了。眾人所喝到的飲品,也都有冷熱可選,熱的是上等好茶,冷的便是冰鎮果汁或糖水,這種待遇大概也只有不差錢的海漢人才能如此佈置了。

蔡金梅也是個辦事俐落之人,沒有再花時間跟這幫錢莊老闆兜圈子,而是很快便切入到正題中:“今日請各位過來的原因,在請帖上也寫得很明白了,就是希望各位所經營的錢莊今後能夠與我們海漢銀行統一經營標準,逐步建立起通存通兌的體系。至於這麼做的好處,各位都是行內人,我想也不用我細細解釋了吧?”

這些民間錢莊如果能夠與海漢銀行通存通兌,打通存貸款手續,無疑將會大大增加他們的資金流動速度和業務量,降低日常經營風險,好處的確是顯而易見的。但這事也具有兩面性,雖然對民間錢莊來說無疑是傍上了一條大粗腿,但這些錢莊的體量與海漢銀行相比實在太小了一些,如果實現了通存通兌和其他經營標準的統一,其實就意味著他們從那一刻開始已經是海漢銀行的附屬機構了。在資金運作方面,他們也沒有足夠的能力去與海漢銀行對抗,這種行業標準的統一,對民間錢莊來說其實就是一種變相的吞併。

能夠看穿這種本質的人不少,但敢於提出反對意見的人卻是寥寥。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既不做聲贊同,也不敢出聲反對,一時間陷入了古怪的沉默中。

蔡金梅何等精明之人,一看眾人的奇怪態度便已經猜到他們的大致想法了。大明當年的金融機構經營者會存在寧為雞頭不為鳳尾的心理,這其實早就在施耐德和蔡金梅等財政部高官的估計之中。但金融活動作為社會生活的基本因素之一,海漢對於這個行業的掌控權勢在必得,並不會因為幾個錢莊老闆的猶豫不決而有所動搖。

蔡金梅從眾人臉上一個一個地看過去,被她眼神盯到的人都覺得如有芒刺在背,不敢與其對視太久。最後蔡金梅的眼神停在了金明發臉上:“金老闆的信隆號是寧波本地最大的錢莊,算是這個行業裡的龍頭了,我很想聽聽金老闆的看法。”

金明發硬著頭皮應道:“蔡大人謬讚了!在下這點小買賣能入蔡大人的法眼就已是僥倖了,豈敢稱作龍頭……”

金明發一邊說一邊看蔡金梅的臉色,卻完全沒有從那張毫無表情的面孔上取得任何收穫,他只能繼續說道:“蔡大人剛才所提的統一行業標準,實現通存通兌,這自然是一件好事,但此事或許官府不會同意,實施起來怕是會有問題。”

蔡金梅不動聲色地應道:“官府方面不會有問題,大明與海漢很快就要建交,寧波府是首批開放兩國通商的口岸之一。既然是正式通商,負責銀錢兌換的機構就必須要統一經營標準才行。想獨立於這個標準之外,那可能需要好好想想今後要怎麼維持經營了。”

大明與海漢即將建交這件事並未在寧波這邊傳開,還僅僅只是極少數人聽到了相關的風聲,但基本上都沒有什麼實證。在場的這幾位錢莊老闆雖然各自都有官府背景或是人脈關係,但來此之前已經聽到相關風聲的,卻只有金明發一人。何廷貴等人聽蔡金梅這麼一說都是大為吃驚,但看蔡金梅表情頗為認真,又絲毫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眾人立刻開始在心頭盤算,如果情況真如蔡金梅所說,那接下來會對這個行業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目前兩國間的銀錢兌換幾乎都是由海漢銀行在進行,但實際上海漢銀行所發行的海漢紙幣在沿海州府的商圈中已經具有了一定的貨幣交易能力。如果兩國正式建交並開放通商,那麼海漢紙幣在寧波市面上的流通速度和流通量都必然大增,到時候民間錢莊如果還是不能實現通存通兌,而海漢銀行卻葷素不忌一律通吃,那無疑將會失去大量的客戶。蔡金梅的話雖然有一定的威脅成分,但也不是空口說白話,不可聽之任之。

金明發見同行們都把眼光投向自己,心知這幫人是指望著自己出面與蔡金梅交涉,當下咬咬牙道:“蔡大人,這兩國建交非同兒戲,即便真是要通商,從宣佈到實施也有一個過程,短則數月,長則一年半載。本地錢莊與海漢銀行之間如何實現通存通兌,在下以為可以慢慢商量著來辦,倒是不用急於求成,以免忙中出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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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9章 一唱一和

以本地錢莊的實力,自然不敢跟海漢銀行正面碰撞,就算對蔡金梅提出的方案心存異議,金明發也沒有在言語上直接反對,而是選擇了拖延戰術。他看得出海漢對於推進經營標準統一這件事比較急切,拖延時間或許是比直接對抗更為有效的處理方式。如果能爭取到多一點的應對時間,金明發認為這事未嘗不會出現轉機。

只是他的這種小心思,又怎能逃得過蔡金梅的法眼,財政部在制定計畫的時候,蔡金梅就已經考慮過本地錢莊可能會有的各種反應。想靠著拖延戰術來阻礙海漢行事,蔡金梅自然也已經準備好了應對的手段。不過她沒有急於開口,而是想再看看其他人的反應。

錢莊老闆們可並不清楚海漢手上有什麼牌,他們只知道金明發這番話是讓自己看到了一絲改變局面的希望,連忙配合著一起喊苦,都稱培訓人員、調整經營策略等等需要時間,不可操之過急云云。

蔡金梅不動聲色地看著這群人叫苦,等他們表演結束之後,這才開口道:“各位都在喊苦,但我看和興號的何老闆倒是挺安靜,何老闆是有什麼其他想法嗎?”

眾人這才注意到剛才何廷貴竟然沒有開口表態,金明發心中一沉,心知這何廷貴先前不說話,現在蔡金梅故意點到他,怕是跟海漢人早有暗中勾結了,藉著這個時機讓他出頭替海漢造勢。

何廷貴臉色倒是很平靜,朝蔡金梅拱拱手道:“蔡大人,您說兩國建交通商在即,可有實證?”

蔡金梅道:“在座各位老闆,消息靈通的可能已經聽到風聲,這事貴國朝廷已經議定了章程,近期就會詔告天下了。如果要實證,那各位可以盡快找認識的官員打聽打聽是不是有這麼回事。當然了,品級比較低的官員暫時是不知道這個消息的,各位要打聽的話,最好是找四品以上官員。他們說出來的話,應當具有相當的可信度了吧?”

何廷貴點點頭道:“即是如此,那在下便權當此事為真。若今後兩國通商,便如蔡大人所說,錢幣必然會存在跨境流通,我等銀號錢莊若是不能做到通存通兌,的確會失去許多客戶。所以在下以為,既然已經預知動向,那可是賺錢的大好時機,此時開始做準備也為時未晚。各位,難道我們就白白放過這樣的大好機會不成?”

“何老闆倒是識大體。”對於何廷貴的知情識趣,蔡金梅自然不吝讚賞之詞,絲毫也不顧及其他人的難看臉色:“大明願意向我國開放沿海州府的通商權,這個舉措意味著什麼,各位難道一點都沒有覺察到嗎?如果連這點基本的商業嗅覺都不具備,那我看各位還是早點把手上的買賣轉讓出去,讓懂行的人來接手吧!”

蔡金梅這話說得極為不客氣,絲毫沒有給在座這些錢莊老闆留面子。她也的確有點看不起這幫人,眼光見識實在狹窄,對於自己視野範圍之外的事完全沒有一個明確的認識。大明向海漢開放沿海地區的通商權限意味著什麼,這些人竟然茫然無知,還盯著眼前碗裡那點肉不肯挪窩,也難怪在這個行業裡沒有什麼大的作為了。

蔡金梅說完之後給何廷貴使個不易被察覺的眼色,後者心領神會,連忙接話道:“對於兩國建交通商一事,在下倒是有點想法,還請蔡大人指正。”

蔡金梅點點頭道:“但說無妨。”

何廷貴清清嗓子,開口說道:“寧波府乃是浙江最東端的州府,海貿一向是本地主要產業,自海漢國商人來到舟山之後,其實兩國之間的貿易便已經在進行之中,這是眾人皆知之事。至於兩國貿易究竟有多大的銀錢流通數額,想必在座各位都或多或少有數了,這些生意讓多少海商賺得盆滿缽滿,我想朝廷對這塊肥肉一定不會視而不見。準確地說,京城中朝堂上的大人物們一定盯上這塊肥肉。”

看著眾人臉上若有所思的表情,何廷貴便知自己的說法已經起到了引導的作用,當下繼續說道:“所有人都知道海貿生意能賺大錢,但過去這是見不得光的買賣,賺錢的只是少數人,如今朝廷想把這些生意合法化,目的自然是要將其中一部分的利潤收歸國庫。但無論怎麼做,朝廷總是會派人過來參與到貿易中的。當然,肯定也會帶著大量的銀子過來。”

眾人聽到這裡,已經大致明白何廷貴想要表達的意思了。浙江地區的海貿生意,特別是走私貿易,一向是利潤頗豐的產業,而海漢來了之後又把蛋糕做大了不少,藉著這個風頭髮財的人著實不少。京城那邊對此也並不是一無所知,只是因為盤根錯節的利益關係,還有遙遠的地理距離,讓京城難以直接干涉浙江的進出口貿易。

而海漢借助遼東問題向大明提出的建交方案中,便包含了沿海州府開放通商的內容。朝廷上一部分官員認為這其實是一個很好的機會,讓國家能夠將這些灰色地帶納入到官府的監控之中。當然了,其中肯定也不乏一部分私心,畢竟只要能在與海漢的貿易中插上一腳,就意味著豐厚的收益會源源不斷地流入自家的口袋。

過去浙江走私貿易被少數本地商人所壟斷,海漢為此還專門搞了定期招商的制度,京城的高官們只能看著乾著急又插不上手,但兩國一旦建交通商,走私貿易變成了合法生意,海漢就不會再像現在一樣限制貿易對象的資質,而有官方背景的外地商人想進入這個領域的難度就會小很多。

這對於江浙地區的本地商人將會是不小的衝擊,但對於做錢莊生意的這些人而言,卻是再好不過的賺錢機會。因為不管外來商人有多少資金,有多大背景,到了這邊也都會將現銀存入本地的錢莊中。而哪家錢莊能夠與海漢做到通存通兌,無疑就會在競爭中取得優勢地位。但這種大局觀卻並非人人都能具備,比如在場這些寧波錢莊老闆就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們可能會錯過的商機有多大。

何廷貴的確早就與海漢有私下往來,而且因其頭腦靈活又不墨守成規而獲得了蔡金梅的肯定,甚至還秘密到舟山到接受過金融知識方面的培訓。參與今天這個會談之前,他也已經得到了海漢方面的授意,在會議期間伺機配合蔡金梅。雖然這麼做很可能會導致今後被寧波的同行視為叛徒,但這對於何廷貴來說已經不算是什麼大事了。

傍上了海漢這棵大樹,他以後就算是不開錢莊了,也不用擔心會餓死,海漢自然會為他安排好出路。更何況他也並不認為同行們能夠聯手抵制自己,畢竟經過今天這個會議之後,能存活下來的錢莊肯定都是要選擇站隊的,不願跟海漢深度合作的錢莊,只怕也開不了幾天了。而能夠存活下來的錢莊,立場只會跟他一樣,那又還有什麼仇怨可言。

何廷貴把這個事情言簡意賅地說明之後,錢莊老闆們的態度果然便開始有所軟化了,畢竟這是擺明了讓錢莊賺大錢的機會,如果不按照海漢指的路走,其實就是在跟錢過不去了。但對於他們而言,仍然不免還是會擔心自己的錢莊在按照海漢的要求進行調整之後,會被慢慢同化,直至在某個時刻被海漢銀行給吞併。

這個時候就只能又是本地錢莊的代言人金明發出來替眾人發聲了:“何老闆說得固然有理,但這通存通兌必然涉及到各家錢莊的部分賬目要向海漢公開,這可是錢莊的家底,豈能輕易示人?”

蔡金梅冷冷地應道:“通存通兌業務,可以成立專門的賬目,只需要向我方公佈這項就夠了。再說各家錢莊都只對我方公開這項賬目,互相之間仍然可以做到保密。”

“這……是否穩妥還有待商榷吧?”金明發還是有些不甘心地追問道。

蔡金梅道:“是不是穩妥,有我海漢銀行幾年來的信譽作為擔保,各位可以自行衡量一下。當然了,各位也可以選擇不合作,我們提出這個統一標準的方案,並不是要強制要求各家錢莊參與進來,大家都有說不的權力。但我要提醒各位的是,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今後想要再加入到我方組建的這個體系中來,可就不會是免費的了。”

海漢銀行的信譽如何,這些錢莊老闆自然是清楚的,要論資本之雄厚,恐怕整個大明都難有哪傢俬人錢莊能夠與其媲美。而且海漢銀行的管理水平有目共睹,服務內容和經營手段更是遠遠超出私人錢莊,再加上海漢的武裝保護,幾乎是無懈可擊的存在。就憑海漢銀行這個金字招牌,經營得再好的錢莊都會自認遜色三分。

至於蔡金梅說到可以選擇不與海漢合作,這其實並非一個可供在座這些人從容選擇的項目,誰敢明確表態說不想合作,那後果可能就不只是錯過賺錢機會的問題了,而是能否在得罪了海漢銀行之後繼續生存下去。如果說合作的風險是在後期被海漢銀行吞併,那麼不合作的風險很可能就是短期內被擠兌到倒閉了。就算是金明發這種心存異議的人,也不會膽大到拿自家錢莊的安危來挑戰海漢的耐心。

何廷貴這個時候又很是機靈地冒出來接話了:“那請問蔡大人,我們能有幾天時間來考慮這件事?”

蔡金梅豎起一根手指道:“一天時間。請各位見諒,我手頭的事情實在太多,沒有時間在寧波待太久。所以今日日落之前,請各位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覆。到時間沒有作出選擇的錢莊,我也視為放棄這個機會。”

眾人聽前面說一天時間,心道還有晚上可以回去召集家人和下屬再開會商量商量,沒想到蔡金梅說的一天便是指今天白天一天,並沒有給出過夜的時間,可以說這時間卡得相當苛刻了。

如果蔡金梅一開始就擺出這樣的條件,說不定在座這些人已經拂袖而去了,但現在他們可不敢這麼幹,因為有一個何廷貴已經明顯站在了海漢一方。他們要是就這麼走了,豈不是就自動放棄了與海漢銀行的合作,把機會全留給了何廷貴的和興號。到時候海漢銀行必然會單獨扶持和興號在寧波做大,那他們拿什麼去跟何廷貴競爭?

果然何廷貴得理不饒人,替海漢當卒子的劇本暴露無遺,馬上就表態道:“和興號願同海漢銀行共進退,還請蔡大人多多指點。”

“很好,我就欣賞何老闆這樣既聰明又爽快的人。”蔡金梅的臉上終於隱隱有了一絲笑意,這大概是她進屋以來第一次有這樣的神態出現,看得出她對何廷貴的表現應該是相當滿意了。

何廷貴這麼一表態,無疑是將在座的其他人都架在火上烤了。這屋裡雖然擺了數盆冰塊,室溫已經十分涼爽,但很多人的背上卻仍在冒汗。因為他們接下來所要作出的決定,很可能就會影響到自家產業的前景,一個不小心甚至會傾家蕩產。

蔡金梅見眾人都陷入沉默,心知此時最好便是給他們留出一點空間來,當下便起身道:“各位可以在這裡好好考慮考慮,作好決定了,就叫門外的侍從帶路來見我。何老闆,你隨我來,這該簽的協議,這就去簽了吧。”

何廷貴連忙應了一聲,站起身來朝在座眾人作個團揖,然後跟在蔡金梅身後出了屋子。

他前腳一走,屋裡眾人便開始低聲斥罵這個勾結海漢吃裡扒外的叛徒。當然了,其實他們心裡也明白,換作自己在何廷貴的位子上,能傍上這個大靠山,或許所作所為也不會比他好到哪裡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8-7-9 20:06
第1540章 形勢比人強

海漢整合本地金融行業的策略並沒有多麼新奇,不過是分化對手陣營,加上威逼利誘的手段這種老套路而已,換到其他行業的大環境中就未必有這麼好的效果。但因為海漢在金融這個領域的實力著實強大,大到足以讓本地的錢莊老闆們生不出正面對抗的心思來,加上有蔡金梅這麼一號先聲奪人的存在,以及何廷貴這個內應的及時幫襯,才會使得這幫人噤若寒蟬,只能把不滿和疑慮都憋在心裡,不敢當著蔡金梅的面表現出來。

何廷貴已經明目張膽地站到了海漢陣營一邊,屁顛屁顛地跟著蔡金梅簽合作協議去了。剩下屋裡這幫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還是都望向了本地的行業魁首,信隆號錢莊的老闆金明發,等著他給大夥兒拿個主意。

金明發心裡也苦啊,要是早知道何廷貴這傢伙已經悄悄投靠了海漢,他先前何必要站出來充當反面典型。剛才想著要為本地同行爭取一點有利條件,同時坐實自己行業老大的形象,才會出面跟海漢人討價還價。但這種脆弱的攻守同盟一旦出現叛變者,就會是無法挽救的狀況。何廷貴這麼演了一處,把他自己是給摘出去了,但可把金明發給坑慘了,他不用問就知道,自己在蔡金梅心目中的形象肯定是負面到了極點。

個人形象事小,但如果影響到了信隆號今後的經營前景,這種可能性就讓金明發很是緊張了。他想要爭取的是更好的更穩妥的合作條件,而不是一個被海漢人視作與其作對的局面。他也自知斤兩不夠與海漢銀行打對台,要是真被人家視為絆腳石,那信隆號接下來只能自求多福了。

金明發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把自己能夠聯繫到的靠山在腦海裡過濾了一遍,發現大概都不是太管用。海漢在浙江的老大跟寧波知府曲余同有姻親關係,這是眾人皆知的事情,而金明發在官府裡能夠借助到的力量還沒到曲余同這個層級,動用這種關係反而可能會讓問題更加嚴重。

金明發嘆口氣道:“各位,如今這局面……怕是控制不住了,我看要不就依了海漢人的意思,照著他們說的辦吧!”

金明發思前想後,最終還是求生欲佔了上風。順著海漢人的意思做,至少還可以苟延殘喘一段時間,這段緩衝期間還能想想辦法尋找其他解決問題的途徑。但如果繼續忤逆海漢,接下來對方的出招可就不是自己能接得住的了,分分鐘就會死得硬邦邦。

眾人見金明發都如此喪氣,就算還有什麼異議,也知道自己很難再找到同伴一起對抗海漢的計畫。當下金明發便喚了門外的侍者進來,讓其去通知蔡金梅,自己已經想通了,今後本地錢莊便以海漢銀行馬首是瞻。

蔡金梅和石迪文此時便在另外一進院落中喝茶,對於本地錢莊經營者們可能會出現的各種反應,蔡金梅早就判斷得非常明確,這些視財如命的錢莊老闆肯定捨不得將經營主導權交給海漢來把控,但為了能夠讓自己的錢莊存活下去,他們最終一定還是會選擇妥協。

“如果有人還是硬著脖子不肯就範,那乾脆我就派人去把他腦袋砍下來好了。有時候殺雞儆猴的手段還是要用一用的,比說一萬句好話更管用。”石迪文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用十分平靜的語氣勸說蔡金梅不用固執己見採用相對溫和的方式去迫使這些錢莊老闆就範。

蔡金梅雖然是個女人,但同時也是一個很自信也很有主見的人,若非如此,施耐德也不會把她扶持到現在的高位上掌管海漢的金融事務。對於石迪文的勸說,蔡金梅依然是堅持己見:“海漢財政部做事如果也是要用到打打殺殺的手段,那跟安全部和國防部還有什麼差別?我覺得不妥,石將軍不用再勸了。如果連寧波府這些錢莊老闆都拿不下來,那還談什麼整合行業標準。就算他們不肯就範,我也有辦法收拾他們,不需要動刀動槍。”

石迪文聳聳肩道:“好吧,你才是這行的專家,那我當然是聽你的。如果你有什麼需要我配合的地方,就請直接告訴我。”

兩人閒聊了片刻,便有人來報告,說那幫錢莊老闆已經服了軟,都表示願意跟海漢銀行簽合作協議了。蔡金梅得意地朝石迪文擠了擠眼睛,石迪文也頗為大度地拱了拱手表示佩服。武力手段畢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既然能夠憑藉蔡金梅的方法制服這些人,那石迪文也不是嗜殺之人,何況這些錢莊老闆每個人手中都掌握著大量公眾錢財,真出事了必然會讓寧波市面發生混亂,這並不是海漢期望看到的景象。

大明的社會秩序穩定,對海漢來說也就意味著銷售市場與原材料供應地的穩定,而金融市場的穩定更是維護社會穩定的必要條件之一。蔡金梅先前對錢莊老闆們所說的話,其實還是有些誇張的成分在裡面,而這幫人自己心虛之下,也沒有心情去慢慢考量以海漢人的立場是不是真的能採取一些比較激進的措施來統一行業經營標準。

蔡金梅只來了寧波半天時間,就搞定了本地的金融業,這速度甚至比石迪文前幾天與運輸業經營者會談花費的時間更短。雖說兩個行業的狀況存在著一些具體差異,但石迪文還是對蔡金梅的專業能力和判斷準確表示了歎服。他不得不承認蔡金梅作為海漢官場上為數不多的女性高官,的確在其專業方面是有過人之處。

不過簽署合作協議的過程也並不簡單,由於金融行業的特殊性質,這份合作協議對於細節方面的規定非常詳細,以至於整個協議的文本內容多達上萬字。而本來就對這種合作形式心存疑慮的錢莊老闆們自然不會隨便就簽上自己的名字,等慢慢把這份協議解讀完,已經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在海漢銀行與本地錢莊統一了經營標準之後,除了今後大明官銀與海漢紙幣的通存通兌業務之外,這些錢莊還會逐步向海漢銀行看齊,開辦各種各樣的金融業務。蔡金梅本來有意要在大明推廣有價證券和期貨之類的高端業務,但施耐德認為大明的金融市場遠遠沒有達到成熟規範的程度,冒然推廣這些業務將會有一定的經營風險,還是沒有應允蔡金梅的提議。

但總的說來,海漢銀行在寧波的這次操作可算是相當成功了,幾乎沒有遭遇到什麼像樣的抵抗,便讓這些錢莊全部低了頭。等這邊的結果報回三亞,蔡金梅少不得是要被記上一功的。

而在這個過程中作為海漢內應立功的何廷貴,自然也會有相應的嘉獎。他所經營的和興號錢莊自會談第二天起,便已經在店舖中掛上了“海漢銀行指定合作錢莊”的招牌,並且開始向所有持有海漢紙幣或支票的客戶提供通存通兌業務。要論起步,他這一步起碼比本地的同行快了一兩個月,至於這段領先時間能夠為他爭取到多大的經營優勢,那就是看個人的本事了。

海漢在寧波府內大張旗鼓地會晤各個行業的頭面人物,這種事自然瞞不過有心人的眼睛。再加上與會者有意無意地向外界洩漏消息,終於是將兩國即將建交的事情捅到了檯面上。海漢在己方佈局已經差不多到位的情況下,當然並不介意這件事提前一段時間公諸於眾。

大明與海漢即將建交並且在沿海州府開放通商的消息放出來,受到衝擊最大的便是商人和生產各種出口海漢商品的作坊了。寧波府有頭有臉的大商人們已經提前得到了消息,並且跟海漢達成了某些協議,但普通的小商人可就沒那麼靈敏的消息渠道了,等到這個消息在市面上出現的時候,新的行業話語權都已經被少數幾家大戶給掌握住了,甚至是直接被海漢捏在了手中。而這些經營規模較小的商戶,基本就只能隨市場大流了,甚至連商品的定價權都不在他們自己手裡了。

比如舟山港至浙江各個州府的航運費用,便已經開始從早先不同船行的報價不一,開始向如今正在推廣的標準化轉變。對於干散貨、裝箱貨、客運載人,都開始按照海漢制定的價格標準執行。而那些依然我行我素的小船東赫然發現,本地的幾家經營規模較大的船行和車馬行彷彿是約定好了一樣,全部按照統一的價格標準發送貨物,而不在這個體系之內的運輸商,其水陸轉運的費用就要明顯高出一截。想要把運輸費用降下來,就只能先加入由海漢牽頭的寧波運輸業行會。

海漢對於行會的管理自然不會完全延續封建行會的那套糟粕,而是加入了大量的企事業單位管理手段,將行會當作了正兒八經的產業來經營,並會定期進行考核評審,將那些不合格的經營者剔除出去。而海漢制定的行業標準,也是通過類似這樣的行會,推廣到業內的各個商戶。

這樣的形式雖然看上去有些老套,但在加入了海漢帶來的新鮮理念之後,行會所能起到的作用就很顯著了。而對於未加入行會的對象,行會的脅迫作用也非常有效,特別是像金融行業這種性質,只要有了和興號一家表態要跟著海漢干,一點被破就等於全線告破,其他所有錢莊也都只能跟進,否則就等著被和興號踩到腳下了。

雖然民間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但寧波府衙對於傳聞卻沒有作出任何表態,既不澄清,也不追究傳聞來源。很多人將府衙的這種態度視為了默認,於是越來越多的人確認了兩國建交在即,意識到其中商機的也大有人在。前些日子原本還被大商家小心提防甚至是牴觸的行業經營標準,在消息傳開之後卻迅速成為了爭相效仿的目標。

一些經營規模相對小一點的商家看得非常清楚,要在市場上與那些把控話語權甚至定價權的大商家競爭與海漢貿易的機會,他們很難取得任何優勢。但如果能夠緊跟海漢的腳步,或許這次的兩國建交就是他們擠進這個貿易圈的一個契機。

對於這種狀況,海漢方面自然是很鼓勵的,大明商人們競爭激烈,海漢才能有更多的選擇權和更低的經營成本。而且在貿易圈的成員範圍擴大之後,海漢也能從中篩選出更多適合扶持的對象,將其培養為海漢在大明的各級利益代言人。

“根據商務部的統計,七月抵達舟山定海港的商船比上月增加了六十三艘,同比去年增加了一百四十艘。七月舟山口岸進口貿易額四十二萬七千餘元,出口貿易額七十一萬四千餘元,貿易順差相比去年同期增加了百分之五十二……”

石迪文聽取秘書念報告的同時,一隻手也拿著筆在紙上寫寫畫畫。他對於這些數據其實並不敏感,所以需要一邊聽一邊寫來加深自己的記憶。舟山港的經營狀況在最近這一年裡有了明顯的提升,一部分原因是石迪文在崗位上發揮漸入佳境,另一部分原因則是海漢加大了在浙江的物資採購和商品出售規模,讓貿易量有了顯著的升高。而最近又加上了兩國建交通商這個大大的利好消息助推,是以紙面數據看起來相當喜人。

但石迪文也並未被這些紙面上的漂亮數字沖昏頭腦,他作為一個務實的地方官,很清楚浙江這邊的貿易量雖然不小,但仍然有各種各樣的問題存在。定海和石浦兩處港口至今都還沒有完成全部的港口工程建設,而海漢在浙江的自我造血能力也依然是一個明顯的缺陷,除了造船以外幾乎沒有什麼製造業,這也是石迪文一直在著力解決的問題。
Babcorn 發表於 2018-7-9 20:06
第1541章 產業升級

海漢在浙江的直接控制區就是以舟山群島加上一個石浦港,陸地面積有限,很難像其他面積較大的殖民地一樣搞種植園這類的長期產業項目,就連基本的糧食生產都很難做到完全的自給自足。雖然貿易形勢一片大好,商品進出口的數字都在呈現逐月上升的趨勢,但石迪文是來自後世的穿越者,深知繁榮的市場必須要建立在實體產業的基礎之上,如果本地沒有實體產業,那麼所有的商品都只能從海漢本土和其他殖民地運來,只單純作為轉口貿易港的浙江殖民區其實沒有太高的利潤。

也正是因為這種現狀,浙江殖民地的財政狀況跟表面上的繁榮完全是兩碼事,看起來風光無限,但賬目卻是緊緊巴巴,並沒有多少資金可用於本地的建設和再開發。所以才會出現舟山造船廠有心擴大生產規模,卻必須要依賴於三亞撥款才能上馬項目的尷尬狀況。石迪文其實還有很多雄心勃勃的建設計畫,但如果沒錢肯定全是白搭,而向勝利堡申請資金在手續、週期、資金調撥方面都會有很多繁瑣的手續,所以石迪文一直都希望能夠在治下地區逐步打造出一些製造業項目,以實現浙江殖民地的自我造血功能。

執委會對他這個想法其實是很支持的,海外殖民地如果能經營出一些地方特色產業賺取收益,然後自行承擔日常運轉甚至是開發建設所需的資金,對國家財政來說也是一種減負。如果浙江殖民地能夠自行發展出一些實體產業,特別是製造業,那執委會當然也是樂見其成的。只不過執委會能夠給予浙江的,主要還是以扶持政策為主,至於資金方面就卡得比較嚴了,舟山造船廠的情況就可見一斑。

由於兩處港口的陸地面積都比較有限,所以也只能主要開發港口碼頭和造船業這種對自然條件有一定要求的產業,但石迪文還有更多的想法,他希望能夠借助兩國建交通商的機會,擴大和推動海漢在浙江各個行業中的影響力,掌握其中一些行業的話語權,成為行業標準制定者。這樣就可以充分利用大明境內的地皮、人力、上下游產業鏈等等條件,開發一些產權完全在海漢手中的工業化作坊。

以成本而論,大明境內的人力、地皮等費用都要較海漢更低,而一些技術含量不高的製造業在浙江運作起來也不會存在太大的難度,類似運輸、採礦、織造、農產品深加工等等產業,石迪文都覺得可以試上一試。前些日子杭州境內圍繞海漢借殼進軍織造業所掀起小小風波,便是石迪文制定的計畫在實施過程中所掀起的波瀾。

對於這種借殼落地的方式能否成功,石迪文其實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但既然杭州那邊的關係戶王元表示願意勉力一試,石迪文自然也不想錯過了這樣的機會。雖然中途過程中因為杭州知府何冠之的介入而節外生枝出了一些狀況,但好在沒有脫離海漢的控制範圍,最終還是得以比較和平地解決了這個問題。雖然中間不免有數名倒霉鬼為此付出了代價,但對於大局來說,這些小人物的命運根本就不會在石迪文的考慮之內。

在寧波府與幾個行業的主要經營者進行了一系列的會晤之後,大明與海漢建交的消息也很適時地逐漸流傳開來,反過來推進了海漢在寧波境內的行業整合步伐。除了糧食行業依然沒有太好的辦法迫使糧商們就範之外,其他幾個行業在海漢的運作之下,基本都按照計畫一步步地得到了實施。而原本與海漢沒有直接貿易往來的小商人嗅到其中商機,也開始主動站隊,希望借此得到與海漢合作的機會。

對於這樣的契機,石迪文當然不會錯過,他讓商務部駐浙機構派出了幾乎所有的人員,前往寧波各地與這些小商人進行接觸,從中挑選出可以為海漢所用的對象。特別是那些在城鎮附近擁有一定面積規模的土地或房產的商人,更是需要重點考察的對象。因為這些交通相對便利而地價又不是太貴的地方,正好適合用來建設工廠之類的設施。

為了謹慎起見,海漢方面不會將這些地產買下來,而是儘可能採取合作經營的方式,允許合作方以地產折算入股。這樣便於規避某些不利的政策,如果今後大明對海漢在沿海地區的產業有什麼限制措施,相關產業搖身一變就成了大明國民的財產。

寧波象山港這日來了一條不算太起眼的船,不過桅杆頂端的紅藍雙色旗卻是表明了這艘船的船主身份是來自海漢。當這艘船靠岸之後,岸邊等候的幾個人趕緊迎上前去,眼巴巴地看著水手放下跳板,又過了片刻之後,才終於見著正主出現了。

“楊特使!”“楊大人!”“楊主任!”

眾人七嘴八舌地招呼著,對象卻都是同一個人,便是此時正從舷梯上走下來的一名中年男子。這人雖然頭上還留著明人常見的發髻,但身上衣著打扮卻是海漢式的對襟短衣和直筒長褲,看起來多少有點不倫不類。但在岸邊這群人眼中可不會這麼覺得,這尊財神爺是他們花費了不少力氣,找了許多人脈才請過來的,這身打扮在他們眼中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徵,哪裡會因此而看輕了對方。

楊運朝眾人微微頷首,道了一聲“各位辛苦”,眾人都連忙回應。楊運是商務部成立之後第一批上崗的移民幹部,也算得上是部裡的老人了。最初是外派到澎湖辦事處擔任主任,在海漢控制舟山群島之後,便又立刻調到舟山,出任商務部東海辦事處主任一職。雖然跟澎湖時期的職位似乎一樣,但江浙地區乃是大明首富之地,楊運在這邊的職務權限可就比在澎湖要大多了。

浙江的軍事民政商務在理論上雖然是石迪文一把抓,但他在處理實際事務時還是更側重軍事多一些,而民政和商務就只是拍板定奪,具體的事情基本都是由下面的官員在辦理。楊運作為商務部在江浙地區的主要負責人,自然就承擔了其中的大部分事務。

類似前些日子石迪文在寧波城會晤各行各業的大佬人物,便是由楊運從中運作安排,制定好每一場會談的內容策略和日程,最終才得以讓石迪文能夠通過短短數日的談判就達成了原定的大部分目標。若論在此過程中立下功勞的幕後英雄,楊運大概就是當仁不讓的第一位了。

不過楊運功勞雖然不小,但不管是升職還是加薪,那都不是立刻就能兌現的獎勵,所以他目前還是得繼續充當石迪文在處理商務時的臂膀,指哪打哪。象山縣這邊幾個財主前些日子聽說了寧波府的傳聞之後,覺得這裡面有些搞頭,便託人向石迪文帶了話,稱願在象山縣境內騰出百畝土地,與海漢共同經營生意。至於具體做什麼,財主們並沒有一個明確的想法,估計還是指望著以善於經商著稱的海漢人來出主意。

石迪文一開始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並沒有特別重視,百畝土地雖然面積也不算小了,但象山境內七成都是山地丘陵和坡地,適宜農業開發和人居的平原地帶並不是太多,這百畝土地要是座落在山裡,那基本就可以跟沒用劃等號了。所以他指示商務部這邊,聯繫對方獲取更多的資料再研究研究。

楊運與這邊再聯繫之後,發現對方願意拿出來的百畝土地竟然是靠近象山港海邊的上好平地,頓覺這也算是一個商機了,趕緊回報給石迪文,並附上了自己的一些想法。石迪文覺得楊運的設想有些道理,便派他過來親自走上一遭,確認一下當地的狀況是否適合與這些土財主們合作。

雖然安排的日期已經提前通知了對方,但楊運倒是沒有想到這些財主竟然如此積極,還特地跑到碼頭上來迎接自己,可見其對這次合作所抱的期望極大。下船之後,財主們早就準備了軟轎和馬車,要請楊運去象山縣城先搓一頓——他們可是專門打聽過了,海漢人就喜歡在飯桌上談正事。

楊運自然也不好拒絕他們的盛情邀請,便隨其一起進到象山縣城內,來到本地最大的一家酒樓。幾位財主已經在這裡定好了包房和酒席,落座之後還沒喝兩口熱茶,菜餚便一道接著一道地傳上來了。

“楊大人,象山縣是小地方,沒有寧波城那麼繁華,這已是本地最好的酒樓,還請大人不要嫌棄我等照顧不周。”

說話這位財主名叫顧曲飛,身上還有秀才功名,相比另外幾位同伴算是多那麼一點文化,便成了這些財主的發言人了。顧曲飛雖然是個讀書人,但家族產業卻是漁業買賣,名下大大小小的漁船有好幾十條,更有數以百計的水手為其勞作,也算得上是這些財主當中財力比較雄厚的了。

楊運笑著應道:“各位真是太客氣了,此地有好酒好菜好友,楊某若還嫌三嫌四,豈不是不識抬舉?”

顧曲飛見楊運還算好說話,當下放心不少,便又接著說道:“楊大人既然這麼賞臉,那在下便斗膽先敬大人一杯,大人隨意,在下先乾為敬。”

顧曲飛開了這個頭,同桌的另外幾位自然也是有樣學樣,立刻便舉杯相邀,然後也不管楊運喝不喝,自己先一仰頭把杯中酒全倒進喉嚨再說。

楊運以前沒跟這些財主打過交道,自然不會在陌生人面前肆無忌憚地豪飲,一圈酒敬下來,他都是淺嘗輒止,真的是做到了敬酒者們所稱的“隨意”。俗話說酒品見人品,楊運也想藉著這個機會,看看這些財主在酒桌上表現出來的人品是不是靠得住。

象山縣說是小地方,但這裡有大目洋、貓頭洋、漁山三大漁場,漁業資源十分豐富,海產種類也著實不少,這宴席上各種菜餚的主材也是以海鮮為主,山珍為輔。雖然烹飪方法與海漢有所不同,但新鮮的海獲即便是用白水煮出來也是好吃的,楊運邊吃邊誇,也讓財主們覺得臉上有光,與有榮焉,琢磨著待會兒結賬的時候多打賞一點銀子給酒樓廚子。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顧曲飛見楊運情緒不錯,這才小心翼翼地提起了正事:“楊大人,我等都是象山本地人士,也算是略有家產,日前聽聞海漢在各縣招募願以土地出資入股的合作夥伴,我等便想試試看。楊大人若是行程方便,今晚就在縣城裡住下,地方已經安排妥當,待明日再安排大人去實地看看。”

楊運應道:“別啊,何必要等明天,待會兒這頓吃完,我們喝喝茶休息休息,下午就可以去看。”

顧曲飛倒是沒想到這楊運也如此積極,連忙點頭道:“那便照大人的意思,待會就去。”

趁著酒桌上氣氛輕鬆,楊運也在閒談間大致瞭解了一下在座這幾名財主的狀況。除了顧曲飛之外,另外幾人都是正兒八經的地主,名下的土地基本上都是用於種植業和飼養業,雖然農業利潤不高,但勝在長期收益穩定,發不了大財卻也不會被餓死。當然這些地主也有自己的野心,不甘於只是當一個鄉下土財主,不然就不會聯合起來找海漢談合作了。

楊運在舟山期間倒也接觸過一些類似這樣主動找上門的例子,不過以前能找海漢談合作的,要麼是經營規模有資格跟海漢講條件的行業魁首,要麼是有著比較牢靠的官場背景,合作做買賣會有官府保駕護航提供便利。像這幾位老兄,認識的最高級別官員就是七品知縣,經營的產業全在象山縣境內,在以前肯定不會被作為需要楊運親自出馬的考察對象。
Babcorn 發表於 2018-7-14 16:47
第1542章 財主們的小算盤

楊運心裡記掛著正事,便沒有在酒桌上放開了喝。財主們自然也看出來楊運有所保留,很知趣地沒有繼續勸酒,原本準備的幾壇黃酒,最後連開了的第一壇都沒喝完。不過這頓飯的本意也不是要喝個酩酊大醉,眾人也知道正事重要,眼看吃得差不多了,顧曲飛使個眼色,便有僕從提前去櫃檯結賬。

一行人吃完飯又再次出了縣城,朝海邊的方向行進了約莫兩里地便停了下來。顧曲飛去將楊運請下了馬車,然後向他說明道:“楊大人,我們此時所在這條道路是象山縣城至海邊港口的官道,西邊這塊窪地,便是我等打算湊份子拿下來與貴國做買賣的地方。”

楊運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過去,見西邊自路基以下是一道緩坡,然後便是大片平地,看地形約莫比官道及以東地區低了三米左右,目前是處於荒蕪狀態。

楊運問道:“這裡為何沒有開墾農田?哪怕是隨便種點糧食也比荒著強啊!”

象山縣的平地本來就少,照理說應該是地主眼裡的香饃饃才對,但看這塊地荒著的狀況似乎並不是這樣,楊運見多識廣,不免就有些懷疑這塊地有什麼別的問題。

顧曲飛倒是沒想到楊運這麼快就注意到了,訕笑著應道:“回大人,這地方因為太靠近海邊,所以地裡鹽鹼多,種不出糧,因此才會荒著。”

原來如此,楊運頓時便明白對方打的什麼主意了。鹽鹼地對於這個時代的農業水平來說的確是毫無開墾價值,地價自然也相較於農田便宜得多。這幾戶財主宣稱的百畝土地,盤下來應該根本就花不了多少銀子,更大的可能是對方以此為由,讓海漢派人過來現談條件。

楊運也沒閒工夫跟這些鄉下財主慢慢兜圈子,索性便直截了當地問道:“那說起來這邊的鹽鹼地應該不止百畝吧?”

“千畝也是有的。”顧曲飛不敢再瞞,老老實實地應道:“從這邊往西,海便這幾里荒地都是鹽鹼地。若是貴國想在這邊建點什麼作坊,我等便出面去把這些地盤下來,算是與貴國合股。”

楊運笑道:“可是本地最大的產業就是漁業,在岸上搞這麼大的地方也做不了多少事,難道用來曬漁網嗎?”

顧曲飛賠笑道:“大人說笑了,我等都知道貴國最善經商,所以才特地託人去舟山聯繫,就是指望貴國能派出大人這樣的高人,來像山指點迷津。”

楊運皺眉道:“據在下對象山的瞭解,此地雖然有些礦藏,但大多在山裡,交通不便不說,儲量似乎也不大,開採起來很是麻煩。除此之外,本地好像就沒有其他陸上的產業了。以我國所掌握的農業技術,這鹽鹼地是可以種植一些農作物,但培養不易,也難有什麼利潤可言。”

顧曲飛臉上不禁顯出一絲失望的神色:“大人,難道除了種糧之外,這片荒地就沒有其他用途了嗎?”

楊運心道這若是在寸土寸金的三亞,那自然有各種各樣的用途,最不濟由建設部主持來修一片居住區,國庫也能有大筆收入。但在大明境內,這麼一塊荒地要變成能賺錢的產業,那還是得好好合計合計才行。

對於象山縣的情況,楊運是真的有所瞭解,這邊民間除了漁業之外就沒有其他成規模的產業了,可以說嚴重缺乏海漢搞製造業所需的行業基礎。如果要因地制宜搞加工業,比如木材或石材的加工,那也得要有人能夠提供原材料,否則海漢還得自己搞伐木場和採石場,而像山這邊似乎也並沒有相應規模的產業能夠為海漢提供穩定的原材料貨源。

楊運正待要對顧曲飛說明這個情況,突然腦子裡閃過一道信息,便將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對顧曲飛問道:“記得像山這邊是不是有鹽場?”

顧曲飛點點頭道:“有啊,本地在唐代便已經開始用海水煮鹽,到北宋的時候就設了玉泉鹽場,不過前幾年從福建過來的私鹽太多,生生便將本地的鹽場給抵到破產了。”

福建的私鹽是從哪裡來的,楊運當然很清楚,畢竟他以前就在澎湖當官,制販海鹽也是他分管的貿易內容之一。澎湖每年製出的海鹽至少有五成都是運到了浙江這邊發售,就憑著低廉的價格和優秀的品質,硬生生將沿海州府的官鹽買賣搶下了大半。在這樣的情況下,浙江本地的官鹽鹽場自然很難再維持生存,於是便如曾經福廣兩地的鹽場一樣,一些經營規模比較小的鹽場就陸陸續續地倒閉了,象山的鹽場顯然也是其中之一。

既然大明過去在本地設立過鹽場,就說明這邊的海水鹽度適合製鹽,而這個地方距離海邊如此之近,又有大片的空地,用來開設鹽場豈不是正好?

楊運越想越覺得有理,便對顧曲飛道:“那你們有沒有想過在這裡開設鹽場?”

顧曲飛等人互相看了看,都是面色畏懼地搖了搖頭。楊運一下回過神來,這私鹽鹽場在大明可是大忌,要是被查到肯定是重罪,這些財主豈敢隨意操作這種可能會掉腦袋的項目。

楊運道:“開鹽場可是一本萬利的生意,各位不打算試試嗎?”

顧曲飛苦著臉道:“大人別開玩笑了,我等都是遵紀守法的良善民眾,又豈敢隨意制販私鹽?這要是被官府知道了,我等哪還有生機!”

楊運正色道:“這個倒不用怕,如果真要開鹽場,我自然會把一切運作妥當,不會讓你們擔風險。你們先告訴我,這塊荒地是不是真的能夠全部拿下來?”

顧曲飛道:“要收購這些地容易得很,估計二三兩銀子一畝的價錢就能收下來了。只是這事究竟要如何操作,還請大人明示。”

楊運道:“我會先去瞭解一下過去官方鹽場的運作狀況,然後去跟知縣談一談,看看能不能把官方鹽場的頭銜收過來。既然私鹽在大明是違法的買賣,那我們想辦法把他變成官鹽不就妥了。”

顧曲飛等人聽得目瞪口呆,他們倒是從未想過竟然還能有這樣的操作方法,制販私鹽這種事不足為奇,但直接收購官方鹽場的頭銜,他們卻真的是聞所未聞。明人只會顧忌到制販私鹽的罪名,大概也只有不受大明律法約束的海漢人才會有這樣天馬行空的想法了。但去找知縣談判,這種路數真的走得通嗎?

顧曲飛道:“大人,本地的王知縣是個古板人,不是那麼好打交道的。”

“無妨,先去見見面,看看他的態度再說。”楊運心頭有了主意,便不會再輕易改變,當下便讓屬下在這附近查看地形地貌,並去海邊取樣海水,待返程時帶回舟山去做檢驗,看看鹽分濃度是否適合建設鹽場。

待安排完這些事情,楊運便讓顧曲飛帶路,去象山縣衙拜會那位王知縣。顧曲飛雖然覺得此事成功幾率極小,但既然楊運堅持,他也不想得罪了這尊好不容易才請回來的財神爺。而且他也真想看看楊運是不是能夠如他所說的那樣把這件事推進實施,萬一真把官方鹽場的頭銜拿過來了,那今後自己豈不是一步跨入鹽商的隊伍中了,到時候日進斗金,日子肯定美滋滋。

既然是去縣衙,顧曲飛一群人全都去也未免太過招搖了,於是其他幾人便先到城中一處茶樓等消息,由顧曲飛單獨陪楊運去縣衙。

稍後楊運便在縣衙裡見到了這位名為王煥的知縣,年約五旬左右,據說是紹興人氏,在任已經有五年了。對於海漢人的到來,王煥沒有表現出多少熱情,而是隱隱有一點戒備,不過還是以禮相待,將兩人讓進書房,上了熱茶。

楊運當然也明白王煥的戒備心理是從何而來,海漢當年初到浙江的時候便是從象山縣所轄的石浦千戶所下手。雖然後來包括昌國衛指揮使嚴國偉在內的一幫本地衛所軍官全都倒在了海漢的利益攻勢之下,但這位王知縣倒是一直沒有向海漢低過頭。逢年過節從舟山送到象山縣衙的禮物,從來都是被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派來遊說王煥的使者,也每次都是碰了釘子離開。

可以說在寧波府境內,王煥是少有的能讓海漢無從下手的官員了。不過他倒也有自知之明,沒有試圖阻止海漢在象山縣境內的種種作為,甚至默認了海漢在石浦港的控制地位。而海漢也沒有要強行逼迫這位知縣就範的意思,於是雙方就這樣長期保持著一種古怪的默契,互相都當對方透明。

在王煥來看,楊運的到來其實跟過去幾年中登門拜訪的海漢人並無兩樣,多半也還是來嘗試說服自己接受他們提供的種種好處,然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出賣大明的利益。王煥雖然自認算不上大忠臣,但也不甘向這群外來者屈服,因此對於楊運可能會祭出的說辭,他其實已經準備好了答覆,好讓對方碰完釘子之後早些離開。至於居中引見的顧曲飛,王煥倒也不會怪他勾結海漢人,他知道顧曲飛是從事漁業買賣,而如今浙江沿海都是海漢人的天下,不好好貼上去伺候好海漢人,顧曲飛的買賣只怕也很難做下去。

不過楊運一開口,還是讓王煥大吃了一驚,萬萬沒想到對方竟然將主意直接打到了已經關門歇業的官方鹽場頭上。這海漢人竟想花錢收購官方鹽場的名號,然後用於私營另一處鹽場。這其中的貓膩,王煥自然一聽就明白了,對方這是要打著官鹽的名號堂而皇之地販售私鹽,其膽子之大的確是讓他歎為觀止。

但王煥肯定不會輕易答應這種無理的要求,他甚至根本就沒打算聽對方報價,便搖頭拒絕了楊運的提議:“此舉不合大明法理,恕本官無法應允此事。何況本官也管不了鹽場事務,這可是都轉運鹽使司、鹽課提舉司和巡鹽御史的差事,小小七品知縣可沒法擔此重任。”

都轉運鹽使司的轉運使是從三品,鹽課提舉司的提舉是從五品,至於巡鹽御史那直接就是代表朝廷巡視地方的鹽務欽差了,權限不受官職品級的限制。這麼說起來,王煥的確是將自己的責任推了個一乾二淨。

不過這套招數對於楊運這種深諳大明官場套路的海漢官員並不管用,他笑著搖搖頭道:“我國有句俗語,叫做縣官不如現管,王大人既是縣官,又是現管,我不找你找誰?那些什麼這樣司那樣司的衙門,有哪個是在寧波的?這地方山高皇帝遠,他們哪能管得過來,等他們發現這邊的狀況,鹽場早就開始盈利了,到時候還怕拿銀子堵不住他們的嘴?”

王煥道:“話雖如此,但鹽場終究不是本官所能左右。”

楊運道:“王大人不用謙虛了,我特地來縣衙求見,就是想你給個准信。只要你允了這事,從下月開始,每月千兩紋銀奉上,只要你在知縣任上,鹽場開多久你就拿多久。”

旁邊豎著耳朵聽這兩人交涉的顧曲飛聽到這裡不僅暗自讚嘆一聲,海漢的確是不差錢的主,一開口就是每月千兩銀子,這得賣掉多少私鹽才能把費用給掙回來啊!

然而王煥果然不是那麼好打交道的主,聞言竟然連表情都沒有出現變化,只是繼續回絕道:“本官對這些身外之物並無興趣,再說此事於大明法理不合,閣下還是別費勁了。”

楊運道:“大明法理把舟山群島和石浦港都割讓給我國了,這還有什麼合不合的?王大人再怎麼堅持,大明的臉面也早就丟了。”

“放肆!”王煥聽到這句挑釁意味十足的話,忍不住拍了桌子:“大膽狂徒,竟敢在本官面前辱我大明!”

“辱大明的不是我,是貴國朝廷上的那些大官。”楊運卻絲毫沒有受到王煥發火的影響,不緊不慢地說道:“王大人現在維護的也不是大明的臉面,只是你自己的面子而已。”
Babcorn 發表於 2018-7-14 16:47
第1543章 看你骨頭有多硬

楊運在商務部任職期間,打過交道的大明各級官員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可以說形形色色的人都見過,類似王煥這樣比較死硬的官員自然也碰到過。對於這類看起來死忠於大明,不願接受海漢好處的地方官員,海漢這邊其實也一直都很頭疼,尋常的威逼利誘手段都不太能奏效,很難讓其就範。

為此外交部、商務部、安全部、國防部等多個相關部門開碰頭會討論解決辦法都不知道開了多次,最後研究出來的結果,還是要以硬對硬,從氣勢上壓倒對方。至於由此可能引發的嚴重後果,相關部門認為最多不過是地方上會對海漢有所針對,但應該不至於會發展到動武的地步,畢竟如果跟海漢發生武裝衝突以至於導致兩國戰爭爆發,這個責任可沒有哪個地方官擔得起。

當然了,如果這一招都還不管用,那就只能出動安全部的外勤隊了。前年龔十七帶隊在杭州城執行任務,一舉讓三名官員消失,便是處理這種情況的極端手段了。這種手段雖然有效,但難免也會有很多隱患和風險,不到萬不得已,海漢是不會使用這一招的。而目前象山縣的狀況也還遠遠達不到這樣的程度,楊運作出強硬姿態,也只是希望以此來刺激對方,試探一下王煥的底線到底在哪裡,這樣才好根據對方的情況來選擇合適的手段,來對付這個看似骨頭挺硬的象山知縣。

王煥聽了楊運這句話,便如被雷劈中一般木然無語,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凝固了。他在象山縣為官五載,經歷了海漢人來浙江前後所帶來的變化,的確很清楚造成今時今日這種狀況並不是海漢單方面的作用,大明朝廷的妥協遷就,反應遲緩,自上而下的貪腐無能,才會縱容了海漢在浙江沿海經營出偌大的局面。

但連地方上的衛所軍都早早就跟海漢人沆瀣一氣,王煥只不過是一個七品知縣,又如何奈何得了擁有堅船巨炮的海漢人。他總不能就集合縣衙的這幫衙役捕快,去找海漢人拚命吧?更何況他手下能指揮的這些人也未必願意跟著他慷慨赴死。

但好在海漢人雖然行事囂張,卻並未為害地方,反倒是將沿海的海盜和武裝海商收編的收編,消滅的消滅,讓寧波府的社會治安狀況好轉了許多。而民間也因此有所獲益,不少漁民水手聽說海漢僱傭船員給出的酬勞待遇極為豐厚,便紛紛跑去給海漢人打工了。

縣衙雖然發了多道通告,讓民眾儘量遠離海漢人控制區及所屬船隻,但在巨大利益誘惑之下,官府的警告就根本沒有什麼作用了,完全無法阻止民眾去為海漢人工作。王煥是有心殺賊,無力回天,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治下地區的人口不斷流向海漢人的控制區。去年石浦港增加的三千多常住人口中,倒是有一大半都是來自於象山縣本地,甚至還有不少人參加了海漢的移民招募,由其安排去了海外定居,徹底放棄了大明國民的身份。

王煥雖然恨海漢這群入侵者破壞了大明海疆的安寧,但也明白朝廷的無能,上級衙門的貪腐,才是大明無法趕走海漢人的真正原因。楊運的話雖然十分刺耳,但卻是字字都直刺人心,讓他難以反駁。楊運說他維護的不是大明的臉面,而是自己的面子,還真是如此,朝廷都不要面子了,他還在這裡扮演忠臣角色,可不就是為了自己的面子嗎?

但王煥也並不覺得自己這麼做有什麼不對,回過神之後終於是冷哼一聲道:“子曰,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本官所作所為忠於大明,這有何不妥?”

楊運應道:“既然王大人口口聲聲說自己忠於大明,那不就之後貴國朝廷就會昭告天下,與我國建交通商,到時候這象山縣也將是我海漢商人自由進出之地,王大人還會固執己見,不遵朝廷之令嗎?”

王煥應道:“朝廷此時尚未表態,本官豈可搶在前面?實乃大不韙也!”

王煥依然不肯鬆口,但語氣卻已經沒有先前那麼強硬了,畢竟楊運所說全是衝著他的軟肋來的,當下只有招架之功,卻再無還手之力了。

楊運與大明官員打交道的經驗何等豐富,王煥的氣勢一弱下去,他自然馬上就覺察到了,當即便趁勝追擊:“王大人,天下大勢,便是兩國合作,你以一人之力偏要逆勢而為,殊為不智。何不與我國合作,造福黎民百姓?”

王煥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道:“你們打算以私人鹽場頂替官方鹽場,這如何是造福黎民?明明就是你們打算借此斂財罷了!”

楊運道:“話可不能這麼說,王大人你想想,過去有多少鹽戶在官方鹽場做事,如今這些鹽戶的生活可有著落?如果能在象山開設由我國經營的鹽場,這些鹽戶只需經過簡單的培訓便可重操舊業,有一份收入來維持生活,這算不算是造福黎民?再說鹽場收入所得,也不是盡數都歸了我國,我先前提過每月可給王大人一千兩銀子的好處費,但這買賣要做起來,需要上香的地方又豈止象山縣衙一處?你先前說那些管理鹽業的衙門,還不是要一一打點到才行。話說回來,到時候我們把其他關節都打通了,就王大人你這裡卡住不放,你覺得到時候會變成什麼情況?”

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這道理王煥當然是懂的,要真是出現楊運所說的這種情況,那他也不敢卡著鹽場這事不放了。畢竟跟外國人作對是一碼事,跟官場上的其他官員對著干又是另一碼事了,而且他也著實不敢篤定那些主管鹽業的衙門能夠像自己一樣狠下心來拒絕海漢給予的好處。

楊運見王煥低頭不語,心知此人心防已鬆,當下便繼續勸說道:“楊某最欣賞有骨氣,夠硬氣的人物,王大人當屬其一。只是此事實在沒必要表現得太強硬,這個項目如能推動實施,至少能給象山縣帶來上千名勞動力的就業機會。這個行當做起來了,今後也會帶動本地的各行各業發展,這道理相信王大人也是明白的。至於交到大明國庫的鹽稅,理論上還是會一文不少,總量甚至會比過去更多,對大明來說並無損失,王大人又何須介懷?”

楊運的計畫是要借助官方鹽場的殼來運作由海漢經營的鹽場,這需要上繳給大明國庫的費用自然也得按規矩來。只不過海漢的製鹽技術更加先進,生產成本更低,產量更高,而做賬的時候卻可以把生產成本和產量照著過去的大明鹽場標準來,這賬面與實際情況之間的差額,便是海漢所能從中獲取的利潤了。按照過去在南方兼併大明官方鹽場的經驗,海漢如此操作所能獲得收益依然非常可觀,所以楊運才敢於在八字都沒一撇的情況之下,便向王煥承諾了高額的好處費。

王煥當然並不是聖人,也不是不在乎財帛,只是他所奉行的精神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而海漢這種賺錢的方式顯然是在挖大明的牆角,與他所持的“道”不符,是以一開始就沒打算要答應楊運的要求。但王煥對於經商之道並不瞭解,所以對於楊運的分析,他也找不到反駁的論點,只是心裡覺得這樣做是不對的。

王煥越是不說話,楊運便越是來勁:“王大人,就算你要硬扛到底,也只能在口頭上抗拒我的提議,難道我們在這裡開建鹽場之後,你就召集象山縣城的衙役來砸場子不成?你最終也只能幹看著啊,而且什麼好處都撈不到,這又是何苦?”

王煥終於開口道:“本官守土一方,職責所在,豈敢放鬆?”

楊運道:“開鹽場的土地是貴國的,海水是貴國的,勞動力是貴國的,銷售的市場也是貴國的,這不一條龍下來都是大明的嗎?你替大明守著這產業,同時跟我們合作,這中間並不衝突啊!”

王煥當然也明白楊運說的這是歪理,海漢人其實就是想利用大明的土地和人口來為其獲利。但當他已經發現自己跟這人辯道理只會被帶得越來越偏,直至無力反駁,就知道自己恐怕很難在嘴上較量中佔得便宜了。當然了,如果連打嘴仗都打不過對方,那別的辦法不試也罷,試了也只會是自取其辱了。

顧曲飛在旁邊已經聽得目瞪口呆,對楊運更是崇拜不已,他先前聽到楊運如此猖狂的口氣,惹得縣太爺大發雷霆,他一顆心差點都要從嗓子眼蹦出來了。還好楊運這一張利嘴著實了得,竟然硬生生地將王煥給壓得沒脾氣了。不管鹽場這事成與不成,顧曲飛都打定了主意要跟海漢合作賺錢,畢竟有如此精明的人主持經營,幹哪行不是一樣賺錢。

對於王煥的猶豫不決,顧曲飛都恨不得自己能代他把頭點了,這就是鬆一鬆口的事,好處就直接送到手上了,還有什麼好考慮的。這知縣薪餉才多少錢,就算有一點灰色收入,一年下來也存不夠海漢人一個月給的銀子啊!

不懂,顧曲飛覺得這兩方做事自己都看不懂,一個出手豪闊,還沒影的事就要先給地方官塞錢了,另一個迂得嚇人,送上門的好處都不敢點頭收下。談生意能談成這樣的局面,顧曲飛以前也是聞所未聞。不過他也不敢在這個場合插嘴發話,唯恐打亂了楊運的節奏。

楊運見王煥開始裝啞巴了,當下便也調整策略,祭出了新的招數:“王大人,這事不是說你不應聲就能拖下去了。你如果真打算當擋路的絆腳石,就算我海漢不來搬,也會有其他人來搬掉你,到時候說不定還會牽扯到你家人,這又是何苦?”

王煥的嘴角忍不住抽動一下,他並不想被這種事情影響到自己的官途,哪怕目前看起來也沒什麼上進的希望了,但至少可以穩穩當當地做個知縣。但如果真被海漢人當作了擋財路的障礙,這幫人可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而且扯出了家人,這就讓他很難再保持矜持了。

“禍不及家人,罪不及父母,這種事要把本官家人牽扯進去,不太妥當吧?”王煥終於開始顯露了一絲軟弱的跡象。

“我也覺得不妥,所以最好我們能一起努力,避免這種狀況的出現。”楊運趕緊抓住這機會勸道:“王大人,聽說你家中就一個獨子,考了三次科舉了還是沒有中到功名,如今也賦閒在家。要不到時候鹽場開起來了,請貴公子到鹽場來當個管事?保證高薪厚酬,絕不虧待。”

這王煥家中的情況還是剛才來縣衙之前才由顧曲飛提供的,楊運也是現炒現賣,抓住一切機會要說服王煥就範。

王煥一聽簡直有些哭笑不得,沒想到對方的準備還挺充分,連自己的家庭狀況都已經打聽過了。這事聽起來雖然不錯,自己父子倆都能從海漢手裡收取好處,但如果真讓兒子去給海漢人打工了,那豈不是就相當於是成了海漢的人質?今後海漢人要再在象山這邊有什麼動作,自己哪還敢去管。

“犬子只會讀書,不懂製鹽經商之道,還是算了吧。”王煥趕緊替兒子回絕了這個差事。

楊運卻不肯就此放過,繼續勸道:“不懂不要緊,我們都可以提供免費培訓,多學一門本事,今後也多條路走不是?實在不行,貴公子過來當個文書也成啊!”

王煥道:“這鹽場要文書作甚!”

“要啊,當然要文書,我們海漢任何一個機構都要有懂得識文斷字的人,這樣才能及時把來自國內的各種消息和政令傳播給那些不識字的人。”楊運連忙向他解釋道:“文書是必不可少的職位,幹得好今後還能往上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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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4章 無力抵抗

王煥聽了這話覺得味道有些不對,我身為大明的朝廷命官,為何要讓兒子去別國做官?父子兩人分別為兩國效力,這種狀況聽起來像話嗎?今後就算兒子在海漢混出名堂,這史書上難道還能有什麼好評價不成?當下趕緊搖頭道:“犬子雖然不才,但也無需為貴國效力來謀生,此事還是罷了,閣下不必再提。”

楊運碰了個釘子卻絲毫沒有氣餒的意思,繼續說道:“那也不勉強,只要貴公子願意來,我們隨時歡迎,鹽場的職位會一直給他保留著。”

王煥心道這鹽場一事又並未談定,怎地這人就已經一副塵埃落定的表情了,這還真不把本知縣放在眼裡了?當下臉色一沉道:“閣下說錯了吧,本官可沒答應你鹽場之事!”

楊運正色道:“王大人是沒答應過,但那又怎樣?我先前已經說過了,這鹽場辦不辦得起來,王大人只是其中一個環節,你若配合,這鹽場自然開得順利一些,你若不願配合,鹽場也還是會開起來的,不過是多費一些手腳而已。”

王煥聽了這話臉色越發難看了,他雖然也知道海漢人對自己並無太多忌憚,但真感受到對方的輕視時,心裡也還是會有抑制不住的怒氣。只是他也知道自己對著楊運發火並不能阻止對方行事,甚至還會起到適得其反的作用。這種無力感就如一條毒蛇,狠狠地咬在王煥心頭,讓他的呼吸都變得急促了。

“怎麼?王大人生氣了?”楊運很敏銳地察覺到了王煥的情緒波動,但臉上卻依然是一副嘲諷的笑意:“我剛才已經提過了更好的解決方案,可王大人不同意啊!如果還是覺得嚥不下這口氣,大可去找知府衙門,杭州的布政使司衙門,甚至進京去告御狀都行,看看有沒有哪位大人願意為了浙江一個小小的鹽場出頭,破壞兩國建交的大計。”

王煥抬手指著楊運,氣得身體哆嗦不已,卻已經無法說出話來。楊運繼續說道:“跟北方邊疆的安危比起來,浙江這地方只要不生大亂就行,朝廷對這些小事情肯定不會吭聲的。在上面的人看來,不見得會認為你的行為是愛國忠君的舉動,最終很可能就是吃力還討不了好的下場。”

王煥知道楊運所說的確是事實,如果海漢人真的直接繞過他選擇單干,那他又能做些什麼來阻止對方呢?什麼都做不了,甚至連上告都不會有任何用處,這就是眼下殘酷的現實。他想當忠臣,可朝廷還未必會認可,這種狀況既可悲又可笑,而且他還沒法對外人道出其中的辛酸。

楊運卻是心中暗暗冷笑,像王煥這樣什麼都不做,什麼都舍不得付出,卻想著要當忠臣立牌坊的大明官員,他在過去就已經見識過不少人了。這些儒生出身的官員一心只想著自己的名節,卻無視大明的國情與普通民眾的生存狀況,對抗海漢的出發點並不是要維護國家的利益,僅僅只是因為在乎自己那點個人名節罷了。看似清高廉潔,實則迂腐不通實務,海漢只要一開始收買不成,一般都不會再搭理這種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官員了。

王煥要是接受了楊運的建議,那倒也罷了,海漢每月花一千兩銀子搞定本地知縣,這項支出還是比較划算的。再說這錢拿出去可不是白拿的,到時候不止這個計畫中的鹽場,海漢在象山境內的大大小小的事情,王煥都得出面罩著才行。

但現在王煥不肯鬆口,楊運幾番勸說不得,耐心耗盡之後,便也不再對此人抱有什麼期望了。正如他所說的那樣,海漢就算要強行在象山縣內搞這個鹽場,只要打通了大明鹽業衙門的關節,便能拿到官方鹽場的執照,並不是一定要跟象山縣衙這邊打交道。海漢可不是普通的私鹽鹽商,別說知縣,就算是知府,也決計查不了海漢的私鹽買賣。

楊運好話說盡,見王煥依然不肯作出表態,當下也不願再在這裡浪費時間,便主動起身告辭。王煥雖然對海漢心懷不滿,但場面還是以禮相待,將楊運和顧曲飛送出書房,只是這二人走後,王煥不禁喃喃自語起來:“這該如何是好?該如何是好啊!”

顧曲飛在縣衙裡親眼目睹了楊運是如何在談判中掌握主動,打壓得縣太爺根本不敢開口,心中越發對海漢佩服有加,一出縣衙便躬身問道:“楊大人,接下來如何安排?”

“先跟那幾位在外面等著的朋友會合吧,順便把剛才的進展通報一下。”楊運順口應道。

“進展?”顧曲飛愕然重複了一遍,剛才明明跟王知縣已經談崩了,何來進展一說。

楊運見狀笑道:“怎麼?你覺得剛才沒把王知縣拿下,這事就沒有進展了?”

顧曲飛連忙連稱不敢。楊運繼續說道:“我去縣衙的目的是什麼?是去打探這位知縣大人的真實態度,而不是一定要拿下他。他不肯跟我們合作,那就別合作好了,一個小小的象山縣衙又礙不了我們的事。只要明確了王知縣的態度,對我們來說就是達成目的了。”

顧曲飛恍然大悟,這才明白楊運去縣衙之前就已經做好了談崩的準備。這種老練可不是他這樣的財主所能具備的,不知道跟多少官員打過交道之後才會總結出這樣的操作經驗。

與在縣城中等候的另外幾名財主重新會合之後,然後由楊運對剛才與王知縣的會晤進行了通報,眾人全都聽得瞠目結舌,萬萬沒想到楊運說的談判竟然是這種走向。其中不免便有人開始擔心起來,畢竟海漢人得罪了知縣,拍拍屁股就走了,也不會有人能拿他們怎麼樣,但他們這些人都是本地人氏,要是王知縣事後追究起來,這幫人可沒辦法為此就散盡家財離開象山縣。

有人表示了這種疑慮之後,楊運安慰道:“各位放心,我們海漢做事一向有始有終,既然已經起了這個頭,就不會因為一點小小的阻力作罷。待我這趟回去之後,便會向舟山的石首長稟明情況,這象山縣重建鹽場之事,肯定會繼續推進下去。快則數日,遲則十天半月,便可有定論了。”

顧曲飛此時已經毫不懷疑楊運的能力,主動發問道:“那我們先前去看過那片荒地,是否需要提前盤下來?”

楊運想了想道:“你們可以先做好準備,等我帶回去的海水進行過檢驗,確定當地環境適宜建設鹽場,就會通知你們出面拿地。至於這些土地作價幾何,如何折算成鹽場股份,到時候我們可以慢慢再議,保證不讓你們便是。”

簡單聊了一陣之後,楊運又叫顧曲飛帶路,去以前的官方鹽場看看。象山縣境內的官方鹽場其實離他們先前去看過的那片荒地不遠,直線距離不過幾里地而已。雖然這個鹽場也是利用與海漢製鹽方式類似的曬鹽法,但其操作細節仍然比較原始,遠遠沒有達到海漢那樣將每個生產環節都制定出量化標準的技術水平。至於產能更是差了好幾條街,所以才會在南方私鹽的大量湧入之下迅速宣告倒閉。

鹽場的鹽丁鹽戶沒了收入來源,大多也只能另謀生路了,其中甚至有不少人去了臨近不遠的石浦港,接受了海漢的僱傭在碼頭上幹活。而鹽課提舉司派駐在這裡的人,也早就撤回杭州去了,算是徹底放棄了這個地方。

楊運大致看了看這裡的生產設施,相較海漢的鹽場的確算是比較原始,如果要使用這個場地也還是得進行徹底的改造才行,那倒不如另外辟一塊地出來,至少地皮所有權可以讓那些財主們折算成股權投入到鹽場經營中,今後不至於為此產生大的問題。

在看過老鹽場的狀況之後,天色已經不早,楊運婉言謝絕了顧曲飛邀他到自己家住一晚的安排,而是立刻登船返回舟山,希望能夠盡快把消息帶回去,以便能早些開始做開發鹽場所需的各種準備。

當晚楊運便向石迪文當面匯報了自己在象山縣的所見所聞,並建議立即在當地開設鹽場,同時設法與浙江的鹽業衙門接觸,爭取早點將這個鹽場的官方身份認證出來,這樣以後當地生產的私鹽就可以堂而皇之地以官鹽的身份行銷各地了。

石迪文對楊運在象山的表現大加讚賞,他原本派楊運去象山可沒想過這麼大的商業計畫,只是讓楊運留意一下當地有什麼可以操作的生產項目。倒沒想到楊運如此上心,竟然憑空運作出這麼一個大項目。

按照楊運的預估,當地可用的沿海灘塗面積超過兩千畝,如果建成鹽場,那麼至少需要四五百名勞動力,這在石迪文近期策劃的產業上岸計畫中已經算是規模比較大的項目了。像杭州大費周章的那幾處新建的織造工坊,所僱傭的紡織工數量也不過就是這個水平了。

對於製鹽這種在海漢早就已經實現工業化操作的項目,其運作機制和平均利潤都一直十分穩定,開發起來難度不大,也就只是前期建造各種鹽池會有比較大的工程量而已。石迪文對於這種收益穩定且能夠推動海漢工業化在大明落地的項目非常支持,立刻便從本地的財政資金中調撥了一筆錢給楊運,要他盡快將這個項目運作起來,稍後還將向三亞報告此事,爭取從工業部申請到專項啟動資金來把預支的窟窿補上。

對帶回來的幾份海水樣本的化驗工作也在當晚就出了結果,海水的含鹽量完全符合鹽場生產所需的標準。於是楊運第二天一早便再次奔赴象山縣,找到了顧曲飛等人,要求他們盡快將土地落實到位,然後僱傭人手準備開工。

顧曲飛等人完全沒想到楊運只隔了一晚就回來了,而且已經定下來要在這裡建設一處新的鹽場。他們這幫財主有生以來還從未參與到這樣重大的項目中,不禁都又是興奮又是緊張。興奮的是總算是跟海漢人搭上了關係,以後不愁賺不到大錢了,緊張的是這鹽業終究是國家專營,私自制販私鹽可是重罪,也不知道海漢人是否能夠真的搞定浙江的鹽業衙門。

楊運為了讓這幫人安心,便將昨天才從石迪文那裡聽來的安排透露了一點給他們知道。要將這個鹽場冠以官方身份,必然要搞定位於杭州的鹽課提舉司才行,而石迪文打算動用杭州的王元這條線,由其出面約談提舉司的官員,然後用銀子硬生生地砸一塊招牌出來。

雖然這個法子顯得有一點簡單粗暴,缺乏技術含量,但對於象山這些財主們來說,卻是通俗易懂,更容易理解到位。既然楊運說了能夠搞定官方名號,這幫人也相信他能夠做到,當下便各自分工,開始進行鹽場建設的準備工作。

原本已經倒閉的那處鹽場的失業者們頓時又重新成為了香饃饃,海漢為技術熟練工開出了每月五兩銀子的高薪,只能出賣勞力的普通小工也有每月二兩銀子,對於這些失業者來說已經是相當不錯的收入了。要知道海漢可是提供了包食宿的福利,這工錢基本上就是純收益了。

當然了,這些招來的製鹽工並不能馬上上崗,在此之前他們也必須充當勞動力加入到鹽場建設的基建工程中去,並且要接受海漢提供的製鹽技術培訓。在海漢鹽場工作的合格製鹽工,只會體力勞動可是遠遠不夠的,每個崗位上都有一定的專業技術要求,這才是海漢鹽場能夠保持高產量低成本的秘訣之一。

在楊運與象山知縣王煥進行會晤的三天之後,由楊運作為海漢代表,在海邊的荒地上進行了簡單的奠基儀式,然後三百多名民工扛著鐵鍬鋤頭進入到這片荒地中,在海漢工頭的指揮下開始了鹽場建設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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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5章 象山鹽場

象山縣這個鹽場初步規劃了好幾千畝地,但其中一部分地皮的所有權還在交割過程中,而且本地目前能夠招募的民工數量也比較有限,無法從一開始就全面開工,只能分期施工,分批投產了。

為了能夠搶時間實施,楊運這邊甚至都沒有來得及組織制定一個比較完備的修建計畫,建設部來的幾名工頭實地勘測了一下地形地貌狀況之後,便大致劃定了一塊區域讓民工們先平整地基,然後一邊施工一邊設計鹽場的整體佈局。雖然這樣做顯得很是倉促,但好在海漢在鹽場開發建設方面的經驗已經十分豐富,只要把過去用過的建設方案套用到本地就行了。

海漢這幾年已經在各地的鹽場普及使用了風力和蒸汽動力提灌裝置,使得鹽場的海水處理能力大大強於大明的同行,在生產成本和生產效率方面都具有非常大的優勢,這也是海漢出產的精鹽能夠在大明市場上打敗官鹽的主要原因之一。對於海漢而言,開鹽場基本就是穩賺不賠的買賣,雖然前期投入會比較大,但後續的收益期夠長,甚至遠遠長過了一般的種植園經營週期。而且海漢的工業發展也需要大量的鹽作為原材料,即便是某一階段的產量大於銷量,海漢自身的需求也足以輕鬆消化掉這部分產能。

海漢在本地僱傭了數以百計的民工,修建鹽場的事情自然也很快就在縣內傳開了。民眾對此的反應倒是比較平靜,畢竟海漢在南邊的石浦港已經運作了一年多,本地人基本上已經適應了海漢的存在,也知道這幫外來客是來求財而非入侵大明,是以對鹽場這樣的工程項目並沒有特別驚訝。而且海漢人說了,這鹽場出的鹽今後都會充作官鹽在大明國內出售,並非觸犯大明律法的私鹽,所以不會有程序的麻煩,普通民眾也不用擔心參與此事會被官府清算。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象山縣衙對於縣城外的這處鹽場工地保持了完全不聞不問的態度,按照海漢的說法,是已經在事前就把知縣王大人安排妥當了,所以衙門這邊不會有任何問題。估計衙門裡的王煥聽到這樣的說法,也只能是打掉牙往肚裡嚥了。

而隨著工程的開始,與海漢合作的顧曲飛等人也終於慢慢浮出水面,對於這幾人能夠得到與海漢合開鹽場的機會,本地人自然是羨慕嫉妒恨各種情緒都有。但也只有當事這幾人才知道,他們當初請海漢人來像山考察,可是壓根就沒考慮過要在本地建一個鹽場,這麼大膽的主意如果不是海漢人提出來並牽頭操作,他們是連邊都不會去沾的。

當日決定跟著楊運賭這一把,這幾人也是下了極大的決心,甚至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不過眼下形勢已經穩定下來,他們從堵上身家的冒險者搖身一變成了眼光獨到,膽大心細的投資高手,招來了不少豔羨的目光。還有後知後覺的人想要找海漢合作,再找幾塊沿海荒地來建鹽場,海漢這邊卻已經不接招了。舟山方面並不想把鹽場的規模搞得過大,讓大明朝廷想裝失明都裝不下去,差不多合適就得了,多少也給大明留點面子。

顧曲飛等人所出面盤下來的荒地價格極低,總共也只花了不到一萬兩銀子,當然這個價格是建鹽場消息爆出之前的水平,現在想花同樣的數目收購這片荒地就已經不可能了。

楊運與他們進行磋商之後,最終以地皮折價入股鹽場的方式,將這片荒地的所有權收歸到鹽場名下,而顧曲飛等五人則是共同持有鹽場百分之二十的股份。雖然看似比例不大,但這可不是一錘子買賣,而是可以一直獲取的長期收益,只要他們和他們的後人不賣掉手裡的股份,象山鹽場開多久,這份分紅就會拿多久。他們花在收購地皮上的這筆開支,在鹽場投產之後的第一年就肯定能夠回本,所以這筆投資可謂是千值萬值了。

除了鹽場本身的生產設施之外,海漢還將組織民工在這個地方建起至少能夠容納兩個村落的居住區,以就近安置今後的鹽場工人。而伴隨著居住區的產生,還有很多配套的產業和服務設施也會隨之出現在這片原本荒蕪的土地上。類似像海南島鶯歌海鹽場那樣的繁榮景象,今後也極有可能會出現在象山鹽場。

除此之外,海漢還要在臨近鹽場的海岸上修建貨運碼頭,以確保本地出產的食鹽能夠便利地通過海上航道運往外地。類似這樣的碼頭在海漢所屬的各處鹽場都有,建設標準也比較統一,倒是不用再大費周章地搞設計了,只要因地制宜在建設方案的細節稍加改動就行了。而浙江沿海各地的碼頭著實不少,要在本地找一些懂行的工頭負責指揮施工也不難辦到。

而對於鹽場工程最為不滿的人,大概就是知縣王煥了。先前與海漢人的接觸讓王煥覺得自己遭受了羞辱,他咬死不肯鬆口,就是希望自己的堅持能夠給海漢人製造一些阻力,讓他們沒那麼容易在本地落腳。但最終他還是發現這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海漢人根本就沒把他的堅持當作一種障礙,而是在收買不成之後選擇直接繞過他,在象山縣境內自行其是,組織人馬開始修建鹽場。

王煥雖然是本地的父母官,但對於這種近乎示威的動作卻很難有克制的辦法。縣城的城防軍都是昌國衛的人馬,而昌國衛指揮使嚴國偉早就跟海漢人同穿一條褲子了,要指望城防軍去跟海漢人對著干顯然是不切實際的想法。

而除了城防軍之外,王煥平時能指揮得動的武裝人員就只有縣衙衙役和為數不多的幾名捕快。但這幫人的職能只是維持地方治安,要讓他們出面去跟海漢人拚死拚活,那大概王煥也會被手下這些人視為精神有問題——在浙江這邊跟海漢人硬拚的人不少,其中甚至還有朝廷命官,但如今墳頭草可能都比人高了。

而且王煥聽說縣衙余捕頭的親兄弟就在海漢的鹽場工地上做工頭,余捕頭這幾天都稱病告假,不問可知,只怕他也已經在工地附近替海漢人當看門狗維持秩序了。

事實上縣衙這幫人只要有門路的,大多都會主動去向海漢人示好,以求得到一個發財的機會。修建鹽場這麼大的工程,只要海漢人能從手指縫裡漏些活出來,那多少也是一筆收入了。退一萬步講,海漢人如今在象山縣落了腳,今後大家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早點籠絡一下關係,日後也好相處。總不能全像縣太爺這樣,送上門的好處不要,非得犟著脖子硬要跟海漢人對著干。

雖然沒人敢在王煥面前表露出這樣的想法,但王煥其實也不難感受到縣衙裡的氣氛並沒有偏向於自己這邊。但他又不敢自行跑去海漢的工地鬧事,也只能對縣城外的狀況裝聾作啞,假裝並不知道海漢已經在縣內開工。

楊運是真的沒有把王煥當回事,他手上事情一大堆,哪裡還有心思去管王煥的感受。從那天王煥拒絕了他的拉攏手段開始,楊運便已經將這個人從自己的社交對象名單中劃掉了。對楊運來說,不願與海漢合作的大明官員都可以當做透明人看待了,如果這其中還有膽敢與海漢作對的人,那麼再通知安全部出面解決也不遲。類似王煥這種貪生怕死又裝模作樣要守名節的官員,楊運打算等鹽場建設工程上了軌道之後,再看看能用點什麼手段將他從知縣這個職位上弄走。

海漢並不怕打交道的大明官員伸手,怕的反而是對方不肯收受好處。只要肯收錢,那其手中的權力肯定也會有一個價格,而海漢最擅長的便是拉攏大明官員進行權錢交易。像王煥這種不肯收錢的,最好的處理方法便是將其弄走,換個願意收錢的官員來坐這個位置。

在象山這邊緊鑼密鼓開始施工的同時,海漢為了這個鹽場項目也開始在杭州發動人脈,向主管鹽業的衙門官員送去好處,以便能為象山鹽場今後的出產爭取到一個官鹽身份。

這個工作顯然不會像在象山縣花錢徵地那麼輕鬆,要約見這些官員,議定一個合理的價格,都需要做相當多的準備工作。雖說海漢以不差錢著稱,但細節上依然保持著商人的價值觀,逢交易必然會進行討價還價,以此來表明自己對此的重視程度。

在施工進行到第十日的時候,杭州終於傳回喜訊,已經搞定了都轉運鹽使司和鹽課提舉司的人,至於巡鹽御史這個職位,目前浙江是空缺中,倒是為海漢省下了一大筆銀子。

搞定了主管鹽業的衙門之後,正在修建中的象山鹽場便已經成功地得到了官方鹽場的這個殼,而今後的出產也就順理成章地變成了官鹽。雖然為此要向主管衙門繳納鹽稅,但這中間可操作的空間就非常大了。

舉例來說,假設象山鹽場的實際出產需要繳納一萬兩銀子到大明國庫中作為鹽稅,那麼只要海漢虛報產量,讓其縮水到只需繳納一千兩銀子,然後再備兩千兩銀子去打點關節讓主管官員閉嘴,這樣裡外裡就能多賺不少了。海漢只要拿到了這個官方鹽場的頭銜,今後生產多少,上報多少,那可都是自己操作,利潤的豐厚程度並不會比走私時期低多少。而本地生產所省下的大量運費,正好可以用來補貼給各個衙門燒香的花費。

原本燒香的對象清單中還有像山縣衙,不過也已經因為王煥的表現而被楊運直接劃掉了。在搞定了杭州的那兩個主管衙門之後,就再無其他可以阻擋象山鹽場項目的客觀因素存在了,象山縣衙的存在對鹽場項目的實施也變得可有可無。除了舟山派過來的一個陸軍連在這邊維持治安之外,昌國衛也特地派來一個把總,帶了一百來號人,駐紮在距離鹽場工地一裡之外的官道旁,充當保鏢角色。

昌國衛之所以對此表現得特別積極,是因為指揮使嚴國偉希望能夠得到部分地區的食鹽行銷權。他想利用自己在軍中的便利條件,能夠從此擠入到鹽商的行業中。雖然海漢方面暫時沒有答應他的這個申請,但嚴國偉也是老狐狸一隻,故意派了部隊過來守著這處工地,意思便是向外人表明,海漢這個鹽場項目是昌國衛守著的,其他的閒雜人等就不用再過來湊熱鬧了。

楊運何嘗看不出嚴國偉打的小算盤,只不過他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去跟嚴國偉慢慢交涉。反正昌國衛的人馬又不消耗海漢的糧食,也沒有擾亂工地秩序,楊運也就任由嚴國偉發揮了。

而對鹽場項目感興趣的又何止是嚴國偉一個人而已,杭州那兩個主管鹽業的衙門,各自便要去了一成出產的銷售權,屆時便會有他們安排的商人出面來與海漢接洽。而寧波知府曲余同在聽說此事之後,自然也不會放過這種家門口的發財機會,當即就派人給石迪文送了信,希望能夠從中分一杯羹。

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何況曲余同還是本地支付,於是石迪文大筆一揮,又劃了一成的產出給曲余同包銷。當然了,等鹽場投產之後的真正產能,這些大明官員可未必能打探到,到時候分給他們包銷的比例到底是多少,那也只有海漢這邊才知道了。

時間進入八月,隨著鹽場項目的順利進行,海漢在象山縣招募到的勞動力也突破了五百人,全部投放到了鹽場工地上,希望能夠盡快讓鹽場投產。大量用於修建曬鹽池的水泥陸續從福建方向運抵此地,雖然運費成本高昂,但總算是及時送達,沒有耽誤工期。
Babcorn 發表於 2018-7-14 16:47
第1546章 迭戈號

“迭戈”號帆船在東海海面上非常醒目,這艘三桅貨運帆船是標準的西班牙大帆船,高船舷、高艉樓、前甲板相對較低、船艉平直,船身兩側自下而上向內傾斜,整條船的長寬比大約是四比一。與東海上常見的福船、廣船和海漢大帆船在外形上都有著明顯的差異,並且這種帆船在船艏和兩側船舷都裝備有火炮,擁有一定的海上作戰能力。一般大明民船在海上發現這種外形的帆船,都會早早避讓以免麻煩。

不過這艘排水量達500噸的三桅帆船其實並非屬於西班牙,而是一艘地地道道的葡萄牙商船,這艘船是在葡萄牙國內建造,從船長迭戈·裡巴斯到船上所有的船員全是清一色的葡萄牙人,唯一能跟西班牙扯上關係的,大概就是這艘船曾經有過四次在海上與西班牙帆船發生武裝衝突的經歷。

這種帆船之所以被命名為西班牙大帆船,是因為西班牙人率先大規模進行建造並用其組成了強力艦隊,但實際上最早研發建造這種帆船的卻是葡萄牙人。而西班牙人在台灣北部的據點被海漢拔掉之後,他們的大帆船在福建海峽以北的東海海面上就基本絕跡了,再來這裡就是自尋死路,也只有與海漢早早締結了盟約的葡萄牙人才能駕船進出這片海域。

即便如此,“迭戈”號也仍是十分謹慎地在桅杆上懸掛了紅藍雙色旗,以表明自己的盟友身份。否則萬一被海上巡邏的海漢戰船誤認為西班牙人闖入,那麻煩可就大了。“迭戈”號上雖然裝備有幾門火炮,但跟海漢戰船上那種打得既遠又准的艦炮比起來就形同玩具了。

不過“迭戈”號會出現在浙江海域當然不是來閒逛的,它所停靠的上一站是台灣島南部的高雄港,在那裡裝運了大約一百噸的糧食,還有當地出產的一些蔬果生鮮,以及一些事先由三亞運抵高雄港,從當地再進行轉運的特殊物資,另外還有當地緊急為浙江調配的百餘噸水泥,專門運來像山縣供給鹽場項目所用。

這種在短時間內就能執行到位的跨地區物資調配,在這個時代也只有海漢才能做到,這不但要求在各個殖民地之間有即時通信的技術和網絡,更要有統籌的運力安排手段,否則即便通過電台接到了消息,也未必有合適的船期能夠及時運輸這些物資去到目的地。至於跨國調動大明或者葡萄牙的貨船替本國運輸物資這種事情,這也可以算是海漢的專屬技能了,換作別國肯定是做不來的。

裡巴斯船長出身於港口城市里斯本的一個名叫阿爾馬達的小鎮,少年時代便跟隨父輩出海,迄今的二十多年航海征程中已經遊歷過大半個地球,特別是從歐洲出發向南繞過非洲大陸,橫穿印度洋來到遠東的這條航線,他更是已經反覆走過好幾次了。

但在裡巴斯船長如此豐富的航海經驗中,他也從未見過像海漢這樣的民族,不聲不響地便從某處海島上冒了出來,而手中卻掌握著超越這個時代認知的航海和軍事技術。裡巴斯認為即便是已經在全球各地都建立了殖民地的西班牙帝國,其航海水平也未必能趕得上這群神秘的東方人。1633年初在台灣北部爆發的海西戰爭完全印證了他的這種觀點,海漢人組織了軍隊在當地實施武裝登陸,並且攻克了西班牙人修建的淡水、雞籠兩處據點,將其徹底逐出了台灣島。

這樣的戰鬥能力,讓葡萄牙人都是歎為觀止,因為他們嘗試過各種方式想要拔掉西班牙設在台灣的據點,以疏通北上的航道,但全部都未能奏效,作過同樣嘗試的還有當時坐山觀虎鬥的荷蘭人。歐洲這兩個與西班牙實力比較接近的殖民國家都未能幹成的事情,海漢人卻是只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完成了。

裡巴斯實在想不明白,為何世間有如此厲害的東方民族,自己以前去到過世界各地卻聞所未聞,照理說像海漢這樣的國家,難道不是早就該在全球各地都建立了殖民地才對嗎?為何直到近幾年才會在遠東地區聲名鵲起,成為了這個地區一個無人敢於忽視的強大國家。

當初海漢與葡萄牙締結外交關係,裡巴斯便是在澳門聽說了這個消息,這幾年可謂是親眼見證了海漢的殖民地分南北兩路不停地沿著航路向海外擴張,其進展之快足以讓他這個老牌殖民國家出身的老海狗也只能歎服。這樣要比當初葡萄牙探險家建立海外殖民地的速度快多了,照此發展下去,海漢在全球範圍內建立眾多殖民地的那一天肯定會在百年之內就到來。不,也許根本就要不了那麼久,因為他們白手起家建立了一個國家政權,將足跡踏遍大半個遠東地區海域,也僅僅只用了不到九年的時間。

海漢人做生意爽快而守信,這是裡巴斯樂於跟海漢進行貿易的一個重要原因。他在經過了近兩年的摸索之後,最終是選擇了自海南島沿大陸北上的這樣一條商業航線,作為自己這條船的主要業務範圍。在這條航線上他可以與大明和海漢兩國進行交易,在各個港口之間低買高賣,甚至是承攬一部分海漢官方的運輸業務,盈利能力是相當可觀的。

這次裡巴斯在抵達高雄港之後,原本是打算裝運本地的各種糧食物資去往海漢在遙遠北方設立的殖民地,去看看海漢在大明北方究竟打開了怎樣的局面。不過高雄港務中心臨時調整了他的裝船貨物內容,要求他騰出用於裝干散貨的前甲板艙位來裝運浙江急需的水泥等建材。當然了,為此海漢海運部門也補償了他一筆特別加急運費,已經足以保證“迭戈”號這一趟的盈利了。

水泥是什麼東西,裡巴斯跟海漢人打了這麼久的交道,自然也知道這玩意兒的用處,海漢在各地所修建的港口碼頭以及部分房屋,都會使用到這種奇妙的建材。不過海漢對其製造過程和工藝一直秘而不宣,而外人也很難從成品倒推出這種東西的製造方法。海漢一次性要往浙江運去百噸水泥,這讓裡巴斯不禁有些懷疑海漢在浙江又在悄悄地進行某些秘而不宣的大型工程。

裡巴斯曾經去過幾次舟山定海港,對於海漢在那裡所建成的大型貨運碼頭和軍用碼頭都有非常深刻的印象,此外定海港高處用水泥和石材所建成的雄壯岸防炮台,大概是每一個去過當地的人都不會忘記的標誌性建築。

但象山縣距離定海港說近不近,還是有好幾十海里的航程,可以說並不在海漢的直接管轄範圍之內。海漢在當地修建什麼工程,才會用到這麼多的水泥,這是裡巴斯當下很想弄明白的事。

當“迭戈”號進入到象山港海域之後,其顯眼的外觀立刻就引來了關注,很快便有專門的引導船靠近打出信號,示意“迭戈”號跟隨。於是“迭戈”號跟隨這艘引導船駛入了狹長的象山港水域,來到了一處明顯是新近才建成的簡易碼頭停靠。

裡巴斯在甲板上看到海岸附近有數以百計的民工正在使用鐵鍬等工具勞作,平整出的土地已經有相當大的面積,但僅僅從目前的施工進度,他實在難以判斷出海漢在這裡修建的工程究竟是什麼東西。

而“迭戈”號的到來自然也引發了岸上民眾小小的騷動,這種西方來的三桅帆船在象山境內並不多見,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古怪外形的海船,聽人解說之後才知道原來這是西方番人所乘的海船。不過民眾對於這個陌生的來訪者倒沒什麼畏懼感,因為距離碼頭不遠的地方就是海漢軍的駐地,有天下無敵的海漢軍在這裡提供保護,誰還會去懼怕這麼一條船。

裡巴斯靠岸之後,便有海漢海運部的官員先登船核對手續,貨單在裡巴斯從高雄出發當天就通過電報發到了舟山,然後兩天前就已經從舟山送過來了。海運部怕葡萄牙人找不到這個新建的碼頭,所以還特地雇了幾艘本地船,到象山港入海口處等著把“迭戈”號接進來。

核對完貨單之後,海運部的官員便先行下船組織民工來卸貨。船上的人也得到了在此期間上岸休息的許可,只不過他們的活動範圍都被嚴格限定在碼頭範圍之內,頂多也就能離開船大約五十米距離而已。

但這並沒有難道經驗老道的裡巴斯船長,他下船後便操著南歐口音的中文向岸邊的水手打聽了一番,好不容易終於問清了在這裡負責的官員身份,正好是他以前去定海港時打過交道的熟人。當下便找到在碼頭上執勤的一名軍官,提出了面見楊運的申請。也正好楊運這個節骨眼上不太忙,接到消息之後便讓人將裡巴斯帶離了碼頭,到工地指揮部來見面。

“楊,我的朋友,能再次見到你真是讓人開心!”裡巴斯隔著老遠便很是熱絡地招呼楊運,旁觀者根本看不出這兩人其實也就是在工作環節碰過幾次面而已,根本談不上有什麼私人交情可言。

楊運也不是第一次跟葡萄牙人打交道了,知道這些南歐人生性就比較熱情,對於裡巴斯所表現出的自來熟倒也不以為意,當下伸出一隻手,按照海漢禮儀與他握了一握,然後道了聲辛苦。

“楊,你應該向你的上司,尊貴的石迪文大人學習一下,該如何與遠道而來的客人打招呼。”裡巴斯嘟嘟囔囔地說道:“上次與他見面的時候,他可是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那大概是因為你上次為他運來了他期待很久的好東西。”楊運笑著應道。裡巴斯所說的那次擁抱,他當時也在場,那次是裡巴斯的船為石迪文運來了專門在三亞訂做的全套衛浴系統,石迪文在舟山所建的私人豪宅停工了一個半月就是在等這套東西運到,換作是別的船長完成這個任務,石迪文大概也同樣不會吝於擁抱。

裡巴斯聳了聳肩,表示自己並不否認楊運的說法。不過敘舊只是為了給打探消息做個鋪墊,裡巴斯立刻便問起了眼前這處工地的情況。

“是鹽場。你看外圍用木柵欄圈起來的地方,都是這個鹽場的範圍。”楊運並沒有對裡巴斯隱瞞這裡的情況,畢竟鹽場工程早就已經公開,對外國人其實也算不上什麼秘密了。裡巴斯經常往返於浙江與三亞之間,遲早都會知道這裡的情況。

“食鹽是非常賺錢的生意啊!”裡巴斯忍不住挑了挑眉,興奮的臉色溢於言表:“我聽說海南島的鶯歌海鹽場,一年賺到的錢就夠打造一個定海港了。”

鶯歌海鹽場是海漢治下地區生產規模最大的鹽場,其產能和利潤自然驚人,象山港這處鹽場卻是比不了的。楊運笑著應道:“鶯歌海肯定比不上了,不過等這裡投產之後,至少能夠搶佔本地一半以上的市場份額,前景還是很可觀的。”

裡巴斯道:“或許我的船在以後也能為這個鹽場的發展獻出一點力量?”

“就怕生意太小你看不上啊!”楊運當然不會拒絕葡萄牙人的主動獻慇勤。雖然對方的意圖是想從這裡拿到一些運輸業務,但主動權是掌握在海漢手裡,給與不給,給多給少,那都是海漢這邊說了算。

裡巴斯連忙舉起一隻手道:“上帝作證,我可不會對尊貴的海漢客戶生出這麼不敬的念頭。”

裡巴斯軟磨硬泡一番之後,楊運終於是鬆了口,答應回頭就跟海運部商議,下次在安排“迭戈”號航程的時候,會將象山鹽場這一站的貨物運輸需求考慮進去,算是給裡巴斯留了一個承接運輸任務的窗口。
Babcorn 發表於 2018-7-19 10:49
第1547章 半殖民地

事實上在福建至浙江之間的航線上,海漢所能調配的海上運力已經著實不少,不算“迭戈”號這種跑單幫的個體戶,光是幾家官方指定承運商的運力,就已經足以支撐這片海域的長途貨運需求了。而海漢海運部自身的海上運力,則被更多地抽調到了北方航線,去完成那些更加重要甚至是艱巨的運輸任務。

但未雨綢繆一直都是海運部的指導思想之一,這個部門從來不會等到運力出現嚴重不足的時候才開始想辦法,而是會提前就留出充分的余量,以防不時之需。象山這個鹽場所屬的貨運碼頭雖然規模不大,投產之後的運力要求也會比較穩定,但海運部還是會多準備一些額外運力,比如類似“迭戈”號這種船期並不固定的貨船。雖然“迭戈”號因為國籍問題,只能被列入到編外名單中,但因為載貨量較大,航速也比較快,海運部依然會酌情將一些運輸任務交給葡萄牙人來完成。

不過這次“迭戈”號離開象山之後,便會一路北上前往山東芝罘港,說不定還會在當地接到新的任務,一直往北去到遼東。等南下回來路過象山,至少已經是一兩個月之後的事情了。所以楊運現在答應他的要求,其實也不會馬上就兌現,只是雙方締結一個口頭協議而已。

“所以從高雄港運來的這些水泥,全部都將用於修建鹽場?”裡巴斯對於水泥的用途依然不肯放過,一定要打破沙鍋問到底。

楊運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坦率地回答他的問題:“絕大部分水泥都將會用來修建鹽場設施,另外碼頭上可能也會用到一些水泥。你問這個,是想從我們這裡買走一些嗎?”

當裡巴斯對此表示肯定之後,楊運卻毫不客氣地拒絕了他的要求:“你也知道,這批水泥是加急從高雄調撥過來的,數量還遠遠還不夠滿足本地的工程需求,這可沒辦法賣給你。再說你常年都在海上跑,買水泥幹嘛?”

裡巴斯這才對楊運道明自己的意圖,原來他已經打算好要在舟山群島給自己準備一個駐地,而且是準備自行建房。雖然舟山這邊的客棧酒店都不少,也有檔次不錯的地方,但金窩銀窩終究不如自家狗窩,像裡巴斯這樣常年往來於江浙海域的外國商人,自然更樂意花點錢為自己在這邊佈置一個落腳的地方。

裡巴斯這幾年貼上海漢,跑海運生意賺了不少,而且與在江浙和福建的海漢官員都混得比較熟了,因此在舟山落腳這件事並不會有多大的障礙。他也想能夠使用一些海漢所產的建材,甚至最好能聘請海漢代為設計施工。對於海漢人所修建的別墅,他也是很有興趣的,不過這東西造價極高,聽過報價之後他也只能想想了。但如果能夠自行組織施工隊破土動工,那想必海漢也不會限制得太死,大不了走商業用地的路子申請土地就是了。

不過類似裡巴斯這種心態的商人,楊運以前也見得多了。但凡是跟海漢有過長期合作的商人,到一定的時期都會開始萌生出效仿海漢社會上層人士生活方式的想法,而按照海漢的居住模式來修建一棟別墅是最為便捷的實現方式了。當然了,這種模仿的成本可一點都不低,想要在生活的各個方面都用上海漢出產的東西,享受到與穿越者同級別的待遇,其花銷絕非普通人能夠承受。

製造水泥的技術並不算太複雜,但至少目前這個技術還沒有外洩,所以這東西依然是奇貨可居。裡巴斯也知道海漢官員自建的房子都會用到水泥作為建材,這次自己船上裝運了這麼多水泥,自然想先以訂購的方式從中扣下一部分,之後在舟山建房的時候自用。但象山鹽場對海漢而言是一個必須要盡快實施的重點項目,水泥這種重要建材自然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分銷給他人。

裡巴斯自然也拿不出什麼條件來跟楊運討價還價,被否決之後就只能接受這個結果了。不過他船上的水泥也沒法在天黑之前卸完,只能在這裡先住上一晚了。當然這對於常年在外的裡巴斯來說並不算什麼難事,讓船員從船上取了帳篷,在碼頭上就地搭建了一個小型營地,然後自行生火做飯。雖然手藝一般,但從海裡撈出來的食材實在新鮮,基本都不用太多的調味,船員水手們也吃得不亦樂乎。

當晚一夜無話,第二天上午,“迭戈”號完成了在象山港的卸貨任務,捎上了幾名前往舟山的乘客,然後啟程出發駛往定海港。原本的航線是要直航山東,不過裡巴斯也不想錯過了定海港這個補給站,更何況從象山商船的這幾名乘客也都是海漢各個政府部門的僱員,裡巴斯正好藉著這個由頭,去定海港看看情況,說不定就會有什麼意外的收穫。

但裡巴斯船長並沒有在定海港得到什麼奇遇,甚至連石迪文都未能見到。這倒不是石迪文耍大牌不願接見小人物,而是因為他去了杭州,親自為錢塘江畔那三家新建的織造工坊站台。

像石迪文這樣的海漢大官離開舟山駐地前往杭州,對於很多人來說都是非常揪心的一件事。如果石迪文在大明境內出現任何安全問題,那就肯定是大明的責任了。因此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杭州府方面特地調撥軍士兩百騎,捕快二十人,對石迪文實施二十四小時的保護。

石迪文抵達杭州之後並沒有冒然進城,而是先去看了看正在施工中的那幾處織造工坊的進展。在此之前排除了來自本地官場的阻力之後,這三處工地已經基本搭建成型,估計再有一個多月就能完成前期的建築工程了。

石迪文的到來並非悄無聲息,而杭州官場上自然也有人聞風而動,通判王元以最快速度趕到了城外的這處工地上與石迪文碰面。不過王元為了行事低調,並沒有使用自己的儀仗,連官服都沒穿,不認識的人根本就看不出這位正從轎子裡走出來的中年人是執掌本地刑名訴訟的大官。

王元是這三處工坊名義上的發起人,難得有機會在石迪文面前刷個存在,他自然不會放過。雖然是低調偽裝出城,但見到石迪文之後可就沒有那麼低調了。王元毫不客氣地將施工進展如此順利的原因歸功於自己的指揮有方,調度得當。他並不擔心自己的態度會讓石迪文覺得不爽,因為雙方在這個合作項目上的分工非常明確,海漢會為這幾處工坊提供更先進的織機和紡織技術,而工坊的建設過程和今後的日常運作,那都是要王元來負責的事情了。王元吹捧自己不是為了要攬功,只是要讓石迪文明白,他對於這個項目的上心程度比任何人都要更強。

“王大人辛苦了。最近知府那邊沒有再弄什麼動靜出來吧?”石迪文問道。

“何知府最近倒是清靜了許多,看樣子是對上次的事心有餘悸。”王元不無得意地應道。他旋即又意識到這是石迪文有意在提醒自己,能夠把這個項目穩住,讓杭州知府何冠之不敢亂來,一部分原因還是靠了海漢的積威。否則何冠之派出來的那幫退役水匪,就算毀不了這幾處工坊,製造一場大麻煩出來也夠王元受的。

“這也是多虧了貴國給予的支持,否則何知府大概也沒那麼容易收手。”王元趕緊補充了一句,對石迪文的問話給予了回應。

石迪文道:“他收手倒未必,只是忌憚罷了。不過我這邊已經跟他打過招呼,應該不會再出問題了。倒是三司那些人,會不會來找你的麻煩?”

石迪文所說的三司便是浙江承宣佈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揮使司三個機構,這幾個衙門都座落在杭州城內,要是知道王元名下有這麼一塊肥肉,說不定便會一擁而上。所以石迪文必須盡快瞭解清楚,這座城裡是否還有其他人在跟王元過不去。

“目前倒是真沒有。前次有勞石將軍出手相助,想必各個衙門的人也都收到消息了,只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便知道惹不起了。”王元連忙畢恭畢敬應道,先前那種興奮的神態也慢慢收斂了。

石迪文見狀心頭暗暗冷笑,他明白王元先前表現出來的態度只是要讓自己信任他,不過石迪文還是覺得對付大明官員就得穩穩壓住對方一頭才行。連番拿話刺激王元之後,對方果然在語氣上就收斂多了。

石迪文繼續說道:“我這趟來杭州,視察織造工坊是其一,另外還有一件要事。希望王大人能盡快安排一下,讓我與浙江布政使會個面。”

王元跟浙江布政使王畿在氏族宗親範圍能扯上一點關係,但這點關係又沒大到能夠讓王畿賣人情的地步,即便是安排見面這種小事,王元也不見得能夠辦下來。

“冒昧問一句,石將軍要求面見布政使大人,原因為何?”王元還是比較謹慎,擔心石迪文有什麼踰矩的行為。

石迪文笑道:“原因?那當然是做買賣了。王大人想必也知道,兩國建交在即,到時候還分什麼明人海漢人豈不是很麻煩?”

王元咬咬牙道:“本官只能盡力一試,能不能讓布政使大人答應見面,這可打不了包票。”

石迪文叮囑道:“你就說此次會晤與浙江將來發展息息相關,不容錯過。布政使如果還猶豫,你可以向他暗示會有實際好處。”

實際的好處是什麼意思,王元非常清楚,他當初就是在這種攻勢之下低了頭。至於這套辦法在王畿那裡好不好用,王元倒是覺得比較樂觀。畢竟王畿在過去的一年多時間裡也通過或明或暗的路子,從兩國貿易中獲取了一些收益,只不過並非海漢有意安排的罷了。如果海漢直接給錢,而且能出得起價,他認為王畿應該不會選擇拒絕。

石迪文要面見王畿,的確是有事要與其商談。海漢執委會已經不滿足於本國在江浙這種富庶之地的角色僅僅只是海貿商人,一方面讓石迪文抓緊實體產業在當地的落戶,另一方面也在嘗試是否有將江浙沿海的這些地區變成更便於操作的半殖民地。

所謂半殖民地,便是指這地方仍處於大明統治之下,但經濟甚至政治方面,都依附於海漢,大約便是海南島剛被海漢整體拿下的那段時間了。而海漢想達成的目標,便是充分利用大明東部沿海地區富庶的人力、物力和財力,組織起准工業化的生產機構,並通過這樣的形式來擴充本國的實力。

目前海漢在這一地區的影響力基本已經達到了人盡皆知的程度,經濟方面也有一定左右市場的能力,但政治方面的影響力卻還遠遠達不到半殖民地的要求。因此執委會希望江浙這邊能夠再設法網羅一些高級官員,如果能做到福廣兩省的程度,那麼很多事情操作起來就會變得方便了。

石迪文接到這樣的指令也不免會感到頭疼,他的專長是指揮打仗而非扮演政治家,但誰讓他是海漢在江浙地區的一把手呢?這種時候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石迪文將目前掌握的人脈關係捋了一遍,要跟浙江三司衙門打交道,似乎也就只有王畿主管的布政使司衙門能想辦法接觸一下。雖然用的都是老招數,但石迪文也想不出什麼更加行之有效的辦法了。蒼蠅不叮無縫蛋,只要王畿那邊敢伸手拿錢,後面的事情就好辦了。

王元帶著石迪文的囑咐回了城,最終石迪文還是沒有將要與王畿商談的內容告訴他。他雖然也覺得此事有點玄乎,但想來石迪文應該不至於會勸說一省布政使叛國之類的,多半還是商議今後如何合作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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