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754
Babcorn 發表於 2018-6-8 10:38
第1509章 抵達遼東

梅生川作為大明兵部侍郎出來執行這趟任務,帶在身邊的人自然有不少都是軍中精英,這些人看到海漢戰船之後的震驚程度更甚於他們的上司。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海漢戰船上裝備的艦炮火力,可不僅僅只是在幾層甲板上多擺幾門炮而已,這涉及到的船隻配重,船身構造設計,炮手的訓練,與其他戰船的配合,戰時的後勤補給等方方面面很多細節,要將先進裝備轉換成戰鬥力並非易事。換句話說就算是明軍水師裝備了這樣的戰船,如果沒有相應配套的戰術,也很難充分發揮其威力。

船隊駛出芝罘港向北行進了一段之後,他們更是發現這艘領航的海漢戰船對於本地的海況似乎十分熟悉,航向的調整充分利用了季風和洋流,這可不是在山東與遼東之見跑上幾個來回就能掌握的本事。當下便有人呈報梅生川,稱海漢戰船上或許有大明水師的人在協助領航。

梅生川聽到這個消息倒是沒有覺得奇怪,既然東江鎮都已經在遼東與海漢人組成了聯軍,那派人到海漢戰船上為其領航倒也不是什麼不可理解的舉動。等到了遼東之後,想必還會看到更多讓人瞠目結舌的現象。他雖然還沒親眼看到東江鎮在遼東的表現,但從各種渠道彙總回來的信息,也大致能知道東江鎮與海漢的合作已經非常深入,幾乎是到了事事都以海漢馬首是瞻的程度。

梅生川是兵部高官,當然也明白東江鎮為何捨棄了大明去抱海漢這條大腿。最近這幾年大明內憂外患不斷,而東江鎮在遼東的戰況也越發艱難,前年參將尚可喜更是攜麾下諸將,掠廣鹿、大小長山、石城、海洋五島軍民共萬餘人,將軍資裝備全部帶走投奔了後金。自那以後朝廷對東江鎮的信任更是被削弱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國內給予其物資和人員的補給幾乎完全中斷,東江鎮只能靠朝鮮國時有時無的幫助來維持生存。在這種情況下,有錢有糧的海漢人自然就成了他們的救命稻草。大明不願給的,海漢人卻能很大方地給出來,東江鎮這幫人為了生存下去自然會作出趨利避害的選擇。

不過梅生川這次卻是猜錯了一點狀況,在海漢戰船上擔任導航的並非是東江鎮明軍,而是來自前登州水師所屬的軍人。

潘嚴當年被耿仲明、孔有德叛軍裹挾叛逃至遼東,被分配駐紮在旅順口,不久之後便被第一次進入該地區的海漢海軍俘獲了。潘嚴原本就不願為後金效力,被俘之後果斷主動爭取了立功機會,向當時率軍的王湯姆交代了後金在旅順地區的駐軍狀況,協助海漢軍順利完成了當時的作戰任務。而潘嚴在此期間所表現出來的專業軍事素養也得到了王湯姆的青睞,將他破格招收進了海軍,之後還隨北方艦隊南下至浙江過冬,在舟山島接受了幾個月的培訓。

因為對遼東海域的環境比較熟悉,潘嚴參加了北方艦隊過去一年中幾乎所有的作戰行動,在其間也立下不少戰功。他本來就是明軍水師軍官出身,軍事技能的基礎要遠勝普通人,換了東家之後也很快就獲得了陞遷,如今在這艘探索級戰船上,潘嚴已經是擔任了大副職務,負責航向制定和指揮。

潘嚴本來對沒能跟隨王湯姆前去朝鮮炫耀武力頗為惋惜,但他被調來山東之後,才知道這次要接引去遼東的大明使者竟然是兵部侍郎,頓時也覺得自己臉面有光。畢竟以他過去的身份,哪裡有機會接觸到這樣的朝廷大員。

不過直到從芝罘港出發,潘嚴其實也沒有獲得與梅生川面對面的機會,只是在碼頭上遠遠看了幾眼,甚至連梅生川的相貌都沒有看得特別清楚。而梅生川自然也不知道領航的海漢戰船上竟然還有原本效力於大明水師的軍官,只是以為這是東江鎮的佈置,並沒有對此上心。

由於梅生川一行人搭乘的三條船都是民船,航速遠不及海漢戰船,加之海況不是太理想,從芝罘港到旅順的航程用了足足一天的時間才完成。

不過梅生川的注意力此時並沒有放在航速上,他已經被旅順港的建設狀況所吸引了。按照兵部的記載,當初大明在旅順口修築的中左所城便是此地的治所,而旅順口海灣內也駐有少量水師部隊。後金攻取此地的時候,為了防止東江鎮的水師去而復返,毀掉了港口的大部分設施,甚至連老虎尾半島上的燈塔都拆了。但此時船隊抵達旅順口,遠遠便看到了暮色中一座足有三四丈高度的燈塔矗立在老虎尾半島上,燈塔內燃燒的火光經過鏡子反射之後,足以讓海上二三十里之外的船隻都能看到。

雖然修建燈塔似乎只是一個很普通的舉措,但梅生川卻由此感受到了海漢在佔領此地後的自信,很顯然他們毫不擔心後金或是明軍從海上攻回這個港口。前者據說武裝船隻已經被海漢剿得所剩無幾,而後者倒是情況比較微妙——在老虎尾半島處引領船隊進入港灣的船隻,桅杆上便赫然掛著明軍的旗號。梅生川都不需要詢問,便能想到這應該是隸屬於東江鎮的水師部隊。

雖然明知東江鎮的部隊在這裡干的多半是一些打雜的活,但眼下這種場景多少還能讓來此考察的大明官員有一點心理安慰——至少這地方還沒完全落入海漢人手裡,還能看到自家軍隊在這裡進出。

不過船隊繞過老虎尾半島駛入港灣之後,這樣自欺欺人的想法就很難再繼續下去了。港灣北岸的碼頭停靠了至少五六艘海漢制式戰船,全是清一色的探索級戰船,而掛著明軍旗號的幾艘船在旁邊一比,船體足足小了一大圈,不免就顯得有些土氣寒酸了。

這也是梅生川來得巧,正好趕上從浙江北上來遼東換防的一支艦隊兩天前抵達此地,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景象。真正在遼東這邊服役中的探索級戰船,也就只剩一艘南下到山東去迎接梅生川一行,而其他探索級戰船悉數都被王湯姆帶到朝鮮出風頭去了。如果梅生川早來幾天,這港灣裡的海漢戰船還未必有東江鎮的船多。

梅生川當然不知道這些內情,他所關注的便是海漢海軍是否真的如傳聞中那麼強大。按照事前所掌握的情報,旅順這邊已經是屬於海漢在遼東佔領區的後方,他就由此推測海漢艦隊的主力應該是駐紮在北方金州地峽附近的海岸。而位於後方的旅順港還有這麼多艘強大的戰船待命,也足見海漢在海戰方面的確是相當有底氣了。

除此之外,梅生川也注意到這裡的港口碼頭可不僅僅只是供軍用船隻停靠,在距離這些戰船大約兩里遠的另一處海岸,還有數十艘大大小小的民船停靠在岸邊。而且從海岸上用於吊裝貨物的高大機械裝置來看,這顯然已經不是供民船臨時停靠的碼頭了,而是有著專門的長期使用規劃。

因為梅生川的特殊身份,這支船隊自然不會被安排到民船停靠區,而是在軍用碼頭這邊靠了岸。梅生川下船之後,便見到了本地行政長官沙喜,這也是他自郝萬清之後所見到的第二位海漢高官。

“梅大人一路舟車勞頓,一定很辛苦了,今天天色也不早了,我們也不用急著談正事,只講吃喝。我已經命人在旅順堡內擺好接風宴,為梅大人一行洗塵。”沙喜在南方的時候接觸過的大明官員著實不少,對於如何籠絡這些自命不凡的大明官員,沙喜也自有一套妙招。而最容易讓人卸下心防的,毫無疑問還是宴席上的吃吃喝喝了。

梅生川倒是很欣賞海漢人的這種外交態度,不管條件談不談得攏,至少表現得很友善,並沒有刻意去營造出敵對的緊張氣氛。而且這些海漢高官似乎都頗為知情識趣,也沒有刻意在自己面前擺出什麼架子,硬要說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那大概就是他們有意無意地會表現出身為本地主人的優越感了。明明這地方還是大明的領土,但海漢人卻已經有了主人的作派,這讓梅生川還是會不免有些芥蒂。

當然他也不會回絕沙喜的好意,緩和的氣氛肯定會有利於接下來的談判,這個道理他是很清楚的,所以當即便欣然答應了沙喜的邀請。雖然從港口到旅順堡的路程並不遠,但沙喜還是特地調來了專用馬車,以示對梅生川的重視和優待。

梅生川早就耳聞海漢人窮奢極欲,非常講究生活上的享受,此時在碼頭上見到這鑲嵌了數面玻璃窗,車廂外還固定有玻璃油燈的馬車,當下也不禁感嘆海漢人居然在距離本土這麼遠的海外佔領區都如此講究,真是難以想像其國內究竟富足到了何等程度。

待他登上馬車之後,才知道這外觀僅僅只是其一,車廂內的乘坐舒適度也是前所未有的體驗。不但屁股底下的座椅十分有彈性,行進中由車輪傳來的震動也比普通的馬車要輕微得多,車軸轉動和車輪接觸地面也幾乎沒什麼聲響。他上車前便看過這裡的道路,不過是普通的黃土路面,斷然不可能如此平整,必然也是有某些巧妙的手段才能達到這樣的減震效果。

梅生川想起以前聽過的傳聞,稱海漢馬車在南方要賣到上千兩銀子一輛,而且因為產能有限,還是屬於市面上買不到的稀罕物,想買的人只能掏銀子下定等排期。如今有幸坐到這車裡,果然感覺是物有所值。光是這車廂前後左右甚至頭頂上都有的玻璃窗,在市面上就起碼要值上百兩銀子了,海漢人在這些用於享受的細節上的確十分講究。如果不是京城裡使用這種馬車必然太過招搖,梅生川都生出了要買上一輛的念頭。

梅生川轉頭望向車窗外,除了他帶來的護衛人員之外,海漢也安排了騎兵隊在外圍全程保護。不過這些海漢騎兵除了馬刀之外,梅生川注意到他們的武器是一種槍身約莫三尺有餘的火槍,有些人腰間還別著更為短小的手銃,看樣子東江鎮給出的情報中稱海漢連騎兵都已經實現了火器全面裝備,應該也是真的了。

梅生川並不知道海漢騎兵裝備的這種火槍具有連發功能,在戰鬥中能夠發揮的威力足以壓制後金騎兵的騎射本領,但他至少也由此感受到了海漢的財大氣粗。作為兵部侍郎,他很清楚要大面積裝備火器所需的軍費開支有多麼可怕。而且騎兵裝備火槍,就意味著要對騎兵基本戰術進行徹底的調整,大概也只有海漢才有這樣的資本去嘗試這些軍事領域中的新鮮事物了。

此時距離海漢從後金手中奪下旅順堡已經有半年時間,雖然堡外還有許多在建的民房和民用設施,但堡內的基礎設施基本都已經完工,而用來宴請梅生川一行的多功能廳在十天前才剛剛落成,正好趕上了這次派上用場。

之所以是多功能廳,是因為這處廳堂除了擺設宴席之外,平時主要是用於舉辦各種會議。雖然廳內面積不過一百多平米,但這已經是本身空間有限的旅順堡內擠了又擠才騰出的一片地了。

沙喜在席間果然不談政事軍務,只與梅生川閒聊一些遼東的風土人情,然後也會說一些自己在南方時與各方大明官員打交道的有趣經歷。梅生川一邊聽一邊才意識到,原來這位口才了得的海漢高官在南方的時候便是專門負責與大明官員打交道,當下不禁生出了幾分小心,唯恐一疏忽著了對方的道。

沙喜倒是似乎全然不在意這些,談及的內容也越發涉及到各省官場高層,讓喝了幾杯酒的梅生川聽得心跳加快了不少,也不知是酒精作用,還是沙喜所說的內容太過勁爆所致。
Babcorn 發表於 2018-6-8 10:38
第1509章 抵達遼東

梅生川作為大明兵部侍郎出來執行這趟任務,帶在身邊的人自然有不少都是軍中精英,這些人看到海漢戰船之後的震驚程度更甚於他們的上司。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海漢戰船上裝備的艦炮火力,可不僅僅只是在幾層甲板上多擺幾門炮而已,這涉及到的船隻配重,船身構造設計,炮手的訓練,與其他戰船的配合,戰時的後勤補給等方方面面很多細節,要將先進裝備轉換成戰鬥力並非易事。換句話說就算是明軍水師裝備了這樣的戰船,如果沒有相應配套的戰術,也很難充分發揮其威力。

船隊駛出芝罘港向北行進了一段之後,他們更是發現這艘領航的海漢戰船對於本地的海況似乎十分熟悉,航向的調整充分利用了季風和洋流,這可不是在山東與遼東之見跑上幾個來回就能掌握的本事。當下便有人呈報梅生川,稱海漢戰船上或許有大明水師的人在協助領航。

梅生川聽到這個消息倒是沒有覺得奇怪,既然東江鎮都已經在遼東與海漢人組成了聯軍,那派人到海漢戰船上為其領航倒也不是什麼不可理解的舉動。等到了遼東之後,想必還會看到更多讓人瞠目結舌的現象。他雖然還沒親眼看到東江鎮在遼東的表現,但從各種渠道彙總回來的信息,也大致能知道東江鎮與海漢的合作已經非常深入,幾乎是到了事事都以海漢馬首是瞻的程度。

梅生川是兵部高官,當然也明白東江鎮為何捨棄了大明去抱海漢這條大腿。最近這幾年大明內憂外患不斷,而東江鎮在遼東的戰況也越發艱難,前年參將尚可喜更是攜麾下諸將,掠廣鹿、大小長山、石城、海洋五島軍民共萬餘人,將軍資裝備全部帶走投奔了後金。自那以後朝廷對東江鎮的信任更是被削弱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國內給予其物資和人員的補給幾乎完全中斷,東江鎮只能靠朝鮮國時有時無的幫助來維持生存。在這種情況下,有錢有糧的海漢人自然就成了他們的救命稻草。大明不願給的,海漢人卻能很大方地給出來,東江鎮這幫人為了生存下去自然會作出趨利避害的選擇。

不過梅生川這次卻是猜錯了一點狀況,在海漢戰船上擔任導航的並非是東江鎮明軍,而是來自前登州水師所屬的軍人。

潘嚴當年被耿仲明、孔有德叛軍裹挾叛逃至遼東,被分配駐紮在旅順口,不久之後便被第一次進入該地區的海漢海軍俘獲了。潘嚴原本就不願為後金效力,被俘之後果斷主動爭取了立功機會,向當時率軍的王湯姆交代了後金在旅順地區的駐軍狀況,協助海漢軍順利完成了當時的作戰任務。而潘嚴在此期間所表現出來的專業軍事素養也得到了王湯姆的青睞,將他破格招收進了海軍,之後還隨北方艦隊南下至浙江過冬,在舟山島接受了幾個月的培訓。

因為對遼東海域的環境比較熟悉,潘嚴參加了北方艦隊過去一年中幾乎所有的作戰行動,在其間也立下不少戰功。他本來就是明軍水師軍官出身,軍事技能的基礎要遠勝普通人,換了東家之後也很快就獲得了陞遷,如今在這艘探索級戰船上,潘嚴已經是擔任了大副職務,負責航向制定和指揮。

潘嚴本來對沒能跟隨王湯姆前去朝鮮炫耀武力頗為惋惜,但他被調來山東之後,才知道這次要接引去遼東的大明使者竟然是兵部侍郎,頓時也覺得自己臉面有光。畢竟以他過去的身份,哪裡有機會接觸到這樣的朝廷大員。

不過直到從芝罘港出發,潘嚴其實也沒有獲得與梅生川面對面的機會,只是在碼頭上遠遠看了幾眼,甚至連梅生川的相貌都沒有看得特別清楚。而梅生川自然也不知道領航的海漢戰船上竟然還有原本效力於大明水師的軍官,只是以為這是東江鎮的佈置,並沒有對此上心。

由於梅生川一行人搭乘的三條船都是民船,航速遠不及海漢戰船,加之海況不是太理想,從芝罘港到旅順的航程用了足足一天的時間才完成。

不過梅生川的注意力此時並沒有放在航速上,他已經被旅順港的建設狀況所吸引了。按照兵部的記載,當初大明在旅順口修築的中左所城便是此地的治所,而旅順口海灣內也駐有少量水師部隊。後金攻取此地的時候,為了防止東江鎮的水師去而復返,毀掉了港口的大部分設施,甚至連老虎尾半島上的燈塔都拆了。但此時船隊抵達旅順口,遠遠便看到了暮色中一座足有三四丈高度的燈塔矗立在老虎尾半島上,燈塔內燃燒的火光經過鏡子反射之後,足以讓海上二三十里之外的船隻都能看到。

雖然修建燈塔似乎只是一個很普通的舉措,但梅生川卻由此感受到了海漢在佔領此地後的自信,很顯然他們毫不擔心後金或是明軍從海上攻回這個港口。前者據說武裝船隻已經被海漢剿得所剩無幾,而後者倒是情況比較微妙——在老虎尾半島處引領船隊進入港灣的船隻,桅杆上便赫然掛著明軍的旗號。梅生川都不需要詢問,便能想到這應該是隸屬於東江鎮的水師部隊。

雖然明知東江鎮的部隊在這裡干的多半是一些打雜的活,但眼下這種場景多少還能讓來此考察的大明官員有一點心理安慰——至少這地方還沒完全落入海漢人手裡,還能看到自家軍隊在這裡進出。

不過船隊繞過老虎尾半島駛入港灣之後,這樣自欺欺人的想法就很難再繼續下去了。港灣北岸的碼頭停靠了至少五六艘海漢制式戰船,全是清一色的探索級戰船,而掛著明軍旗號的幾艘船在旁邊一比,船體足足小了一大圈,不免就顯得有些土氣寒酸了。

這也是梅生川來得巧,正好趕上從浙江北上來遼東換防的一支艦隊兩天前抵達此地,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景象。真正在遼東這邊服役中的探索級戰船,也就只剩一艘南下到山東去迎接梅生川一行,而其他探索級戰船悉數都被王湯姆帶到朝鮮出風頭去了。如果梅生川早來幾天,這港灣裡的海漢戰船還未必有東江鎮的船多。

梅生川當然不知道這些內情,他所關注的便是海漢海軍是否真的如傳聞中那麼強大。按照事前所掌握的情報,旅順這邊已經是屬於海漢在遼東佔領區的後方,他就由此推測海漢艦隊的主力應該是駐紮在北方金州地峽附近的海岸。而位於後方的旅順港還有這麼多艘強大的戰船待命,也足見海漢在海戰方面的確是相當有底氣了。

除此之外,梅生川也注意到這裡的港口碼頭可不僅僅只是供軍用船隻停靠,在距離這些戰船大約兩里遠的另一處海岸,還有數十艘大大小小的民船停靠在岸邊。而且從海岸上用於吊裝貨物的高大機械裝置來看,這顯然已經不是供民船臨時停靠的碼頭了,而是有著專門的長期使用規劃。

因為梅生川的特殊身份,這支船隊自然不會被安排到民船停靠區,而是在軍用碼頭這邊靠了岸。梅生川下船之後,便見到了本地行政長官沙喜,這也是他自郝萬清之後所見到的第二位海漢高官。

“梅大人一路舟車勞頓,一定很辛苦了,今天天色也不早了,我們也不用急著談正事,只講吃喝。我已經命人在旅順堡內擺好接風宴,為梅大人一行洗塵。”沙喜在南方的時候接觸過的大明官員著實不少,對於如何籠絡這些自命不凡的大明官員,沙喜也自有一套妙招。而最容易讓人卸下心防的,毫無疑問還是宴席上的吃吃喝喝了。

梅生川倒是很欣賞海漢人的這種外交態度,不管條件談不談得攏,至少表現得很友善,並沒有刻意去營造出敵對的緊張氣氛。而且這些海漢高官似乎都頗為知情識趣,也沒有刻意在自己面前擺出什麼架子,硬要說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那大概就是他們有意無意地會表現出身為本地主人的優越感了。明明這地方還是大明的領土,但海漢人卻已經有了主人的作派,這讓梅生川還是會不免有些芥蒂。

當然他也不會回絕沙喜的好意,緩和的氣氛肯定會有利於接下來的談判,這個道理他是很清楚的,所以當即便欣然答應了沙喜的邀請。雖然從港口到旅順堡的路程並不遠,但沙喜還是特地調來了專用馬車,以示對梅生川的重視和優待。

梅生川早就耳聞海漢人窮奢極欲,非常講究生活上的享受,此時在碼頭上見到這鑲嵌了數面玻璃窗,車廂外還固定有玻璃油燈的馬車,當下也不禁感嘆海漢人居然在距離本土這麼遠的海外佔領區都如此講究,真是難以想像其國內究竟富足到了何等程度。

待他登上馬車之後,才知道這外觀僅僅只是其一,車廂內的乘坐舒適度也是前所未有的體驗。不但屁股底下的座椅十分有彈性,行進中由車輪傳來的震動也比普通的馬車要輕微得多,車軸轉動和車輪接觸地面也幾乎沒什麼聲響。他上車前便看過這裡的道路,不過是普通的黃土路面,斷然不可能如此平整,必然也是有某些巧妙的手段才能達到這樣的減震效果。

梅生川想起以前聽過的傳聞,稱海漢馬車在南方要賣到上千兩銀子一輛,而且因為產能有限,還是屬於市面上買不到的稀罕物,想買的人只能掏銀子下定等排期。如今有幸坐到這車裡,果然感覺是物有所值。光是這車廂前後左右甚至頭頂上都有的玻璃窗,在市面上就起碼要值上百兩銀子了,海漢人在這些用於享受的細節上的確十分講究。如果不是京城裡使用這種馬車必然太過招搖,梅生川都生出了要買上一輛的念頭。

梅生川轉頭望向車窗外,除了他帶來的護衛人員之外,海漢也安排了騎兵隊在外圍全程保護。不過這些海漢騎兵除了馬刀之外,梅生川注意到他們的武器是一種槍身約莫三尺有餘的火槍,有些人腰間還別著更為短小的手銃,看樣子東江鎮給出的情報中稱海漢連騎兵都已經實現了火器全面裝備,應該也是真的了。

梅生川並不知道海漢騎兵裝備的這種火槍具有連發功能,在戰鬥中能夠發揮的威力足以壓制後金騎兵的騎射本領,但他至少也由此感受到了海漢的財大氣粗。作為兵部侍郎,他很清楚要大面積裝備火器所需的軍費開支有多麼可怕。而且騎兵裝備火槍,就意味著要對騎兵基本戰術進行徹底的調整,大概也只有海漢才有這樣的資本去嘗試這些軍事領域中的新鮮事物了。

此時距離海漢從後金手中奪下旅順堡已經有半年時間,雖然堡外還有許多在建的民房和民用設施,但堡內的基礎設施基本都已經完工,而用來宴請梅生川一行的多功能廳在十天前才剛剛落成,正好趕上了這次派上用場。

之所以是多功能廳,是因為這處廳堂除了擺設宴席之外,平時主要是用於舉辦各種會議。雖然廳內面積不過一百多平米,但這已經是本身空間有限的旅順堡內擠了又擠才騰出的一片地了。

沙喜在席間果然不談政事軍務,只與梅生川閒聊一些遼東的風土人情,然後也會說一些自己在南方時與各方大明官員打交道的有趣經歷。梅生川一邊聽一邊才意識到,原來這位口才了得的海漢高官在南方的時候便是專門負責與大明官員打交道,當下不禁生出了幾分小心,唯恐一疏忽著了對方的道。

沙喜倒是似乎全然不在意這些,談及的內容也越發涉及到各省官場高層,讓喝了幾杯酒的梅生川聽得心跳加快了不少,也不知是酒精作用,還是沙喜所說的內容太過勁爆所致。
Babcorn 發表於 2018-6-13 11:13
第1510章 威逼利誘

海漢在福廣兩省已經經營多年,上自一省巡撫、布政使,下至縣衙書吏、班頭,大明官僚體系裡不管官職高低,只要是手裡有權的人員,沙喜多少都有過打交道的經歷。而這次要與梅生川這位來自大明兵部的高級官員會談,沙喜所準備的策略就是要先從氣勢上壓倒對方,以自己的豐富經歷讓對方明白,大明官員在自己眼中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

當然除了示威之外,必要的利誘也是這種場合不可或缺的手段。海漢在南方各省與沿海州府的官員們有著諸多利益關係,而其中的一些操作手段自然也適用於梅生川。關於梅生川在山東的談判進程,郝萬清在船隊從芝罘港出發之後就已經發了電報到旅順,向沙喜告知了詳細情況。既然已經知道梅生川對種植園項目有比較濃厚的興趣,沙喜這邊就可以更有針對性地準備一些談資素材,讓梅生川瞭解海漢是如何具體操作大明官員在其佔領區內投資的種植園。

“台灣島北部的沿海平原,目前有大概三百多個種植園,其中有一半都是屬於福建各州府的官員。從四品的知府,五品的同知,軍中的守備、千總,一般弄個三四百畝地是比較常見的,偶爾也有個別財大氣粗的官員,一次就圈下千畝土地。”

沙喜一邊親自為梅生川斟酒,一邊向他介紹道:“類似這樣的地方,更南邊的南海還有很多。如果梅大人有興趣,就算自己沒空去到那麼遠的地方,也可以委派親信,由我們安排過去考察。等你知道大明有多少官員在海外投資了種植園,大概就不會再有什麼顧忌了。”

梅生川心想若真是如沙喜所說,南方各州府的官員都以此作為自己的生財之道,那這生意應該也算穩當了。只是如此一來,各州府的官員肯定心思浮動得厲害,難以再完全效忠於大明了。而且這種合作雖然盈利頗豐,但也相當於是將自己的把柄交在了海漢人手上,日後若是海漢人要在南方舉事,這沿海各省怕是連像樣的抵抗都組織不起來了。

彷彿是猜到梅生川心頭想法,便聽沙喜繼續說道:“這可不算什麼叛國,我國只想與大明建立正常的外交關係,也沒打算要通過這些合作來謀取不正當的利益。”

沙喜這番話說得義正辭嚴,梅生川要是之前不瞭解海漢人的事蹟,或許還真信了也難說。當然現在沙喜說出這番話來,梅生川可不會把這當真,海漢在大明沿海佔去了這麼多的地方,而且幾乎都是使用武力手段達成目的,絕非是什麼良善之輩。梅生川雖然有心從海漢這邊替自己撈些好處,但大是大非還是看得很清楚的。南方官場很可能已經無法再根除與海漢之間的利益關係,而這種狀況也不是他梅生川一個人就能改變的。

而沙喜的目的就是要讓梅生川明白,與海漢合作做買賣並不是個別大明官員的大膽妄為,而是南方沿海各個州府的普遍現象。海漢在這方面有著豐富的操作經驗和成功範例,而且也不用擔心南方局勢會出現動盪,從而影響到這些生意的長遠前景。

沙喜繼續說道:“每年通過包括種植園在內的合作項目,我國會定期向大明的合作夥伴輸送數百萬兩銀子的分紅,用以回報他們的投資和信任。但如果大明能夠與我國建立正式的外交關係,開放沿海州府的通商權限,那我們完全可以將類似的合作形式轉入到大明境內,這樣省去了大部分的運輸成本,又有相對充裕而廉價的勞動力,到時候同樣的操作模式就可以獲得更為豐厚的收益。梅大人,我現在和你談到可不是幾萬幾十萬兩銀子的生意,而是每年能夠帶來上百萬兩銀子收入的產業,這還僅僅只是我們提供的諸多合作項目中的其中之一而已。”

饒是梅生川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不免被沙喜所提到的這些數字所震撼到,他這才意識到海漢一心想要推動兩國建交,可能不僅僅只是出於政治方面的考量,光是這巨大的經濟利益,就足以讓很多人心動了。這也難怪海漢在南方這些年裡有許多侵害大明權益的做法,但地方官府不但一直保持緘默,對海漢的行為縱容不究,而且還有推波助瀾之勢。他在兵部看過南方這幾省近幾年上奏的公文,幾乎都是稱讚海漢出錢出力維護地方安靖,還建議朝廷早日與海漢建交,以便能讓海漢的軍事顧問順理成章地進入明軍駐地,為當地衛所代訓軍隊。

如今瞭解海漢的情況越來越多,梅生川自然也就明白了這些地方上奏的情況,多半都是該官員得了海漢的好處,拚命為其鼓吹的手段而已。但他自問如果是自己在地方上做官,大概也很難抵擋得住海漢發動的金錢攻勢。退一萬步說,能扛得住這種攻勢的官員,或許也很難堅持多久,畢竟海漢人可不只是會這一招而已,既然擁有一支能將後金軍打得抬不起頭的軍隊,誰又敢與其做對呢?

梅生川不動聲色地應道:“看來建交這事,貴國差的就是朝中有人替你們發聲了。”

沙喜笑道:“是啊,朝中有人好說話,雖然南方各省的官員與我國的關係都還不錯,但建交這件事終究還是得京城有人牽頭才行。我們去年送了那麼多銀子進京,也是希望通過梅大人能夠結交到更多的朝中官員,以便推動這事盡快實施。當然事成之後,我們對包括梅大人在內的各位大人都還會有重謝回報。”

沙喜特地在“重謝回報”幾個字上加重了語氣,梅生川豈能聽不懂他的弦外之音,不過說服內閣幾名大學士同意與海漢國建交也絕非易事,哪怕海漢為此花費的銀錢已經多達二十餘萬兩,梅生川也仍然不敢打包票說必然能夠成事的時限。而且梅生川也很清楚,自己絕不會是海漢人實施此事的唯一渠道,京城裡一定還有其他官員在暗中替海漢打點上上下下的關節,自己也沒有必要強出頭去攬下此事。

“本官當然樂於見到海漢與我國和平相處,不過朝中對此還有不少反對的聲音,恐怕一時半會還難以統一意見。沙大人,恕本官難以向你作出明確的承諾。”梅生川斟酌了一下,還是選擇了比較保守的態度。

沙喜倒也沒有對這個表態表現出明顯的失望,話鋒一轉又與梅生川聊起了東江鎮的事:“東江鎮將士與我在南方所見過的明軍的確有些不一樣,他們的作戰慾望很強,不像南方明軍那麼懈怠。梅大人,我不怕說句得罪你的話,南方有很多地方的衛所根本就是形同虛設,士兵的訓練和裝備都遠遠達不到職業軍隊的水準,作戰意志更是薄弱,還不如東江鎮這些人馬好用。”

梅生川聽得老臉一紅,雖然知道對方是在有意貶低南方衛所軍來抬東江鎮一手,但所說的也算是事實,要不是南方衛所軍不頂事,怎麼會讓海漢人在短短幾年中就成了氣候,在南邊奪取了那麼多原本屬於大明的島嶼。當然了,要以此為標準來衡量的話,山東這邊的駐軍也同樣廢物,這一年多與海漢軍大大小小衝突了幾次,連半點便宜都沒佔到過。

倒是東江鎮這幫人見機得早,主動選擇了抱海漢大腿,如今不但撈了許多軍功,而且還借勢從皮島打回了遼東,也算是有先見之明了。要是跟其他地方的駐軍那樣跟海漢對著干,如今還有沒有東江鎮這個編制都不好說了。

當然在沙喜這個外人面前,梅生川作為兵部高官還是要維護一下自己人:“東江鎮是我大明部署在海外的一支強軍,表現自然不差。這一年來立下的諸多軍功,兵部都是記錄在案的,稍後見到東江鎮將領,本官自會頒布朝廷的嘉獎。”

沙喜聽得暗自好笑,但也不會去揭穿對方的這些場面話。大明如果真是重視東江鎮的存在,又怎麼會放任皮島上那麼嚴重的饑荒狀況不管。而且這一年裡東江鎮向朝廷上報的諸多軍功,只要眼沒瞎耳沒聾的人,都知道這是跟在海漢軍後面撿回來的戰功罷了,真要讓東江鎮的部隊上陣廝殺,他們就算全戰死沙場也不可能把金州再從後金軍手裡搶回來。

當然了,花花轎子眾人抬,東江鎮在遼東的存在,本來就是海漢向大明示好的一種手段,而大明對東江鎮上報的戰功予以肯定和嘉獎,也是變相承認了海漢在遼東的存在。梅生川代表大明朝廷表明這個態度,沙喜自然不會點破。

沙喜應道:“東江鎮的小沈將軍目前正帶兵在前線作戰,而沈總兵預計還有幾天就會抵達遼東,所以梅大人再耐性等個幾天,就可以跟東江鎮的各位大人們見面了。正好這幾天我們也可以安排梅大人先在金州境內轉轉,看看這邊的戰後重建情況。”

雖然沙喜在宴席開始的時候說過不會談論正事,但實際上雙方都是帶著任務來碰面,又怎麼可能絲毫不提及正事,只是大家都很有默契地儘量避開了會有爭端的部分不提而已。當晚宴席上沒有因為雙方的意見分歧而發生爭執,結束時也算是賓主盡歡。

沙喜為梅生川安排的住處是才建成不久的旅順堡招待所,專門用於公務接待的一處機構。不過梅生川隨員好幾十人,這招待所也沒法全部接納,因此一部分人不得不住到了旅順堡外臨時騰出來的一處駐軍營房中。這樣的安排也是為了安全起見,將梅生川一行人分開在堡內堡外兩處地方安置,以免生變。

梅生川倒是沒有什麼芥蒂,他只帶這麼點隨從人員來到遼東,本來也沒有生事之心,就隨了海漢的安排。這招待所雖然小是小點,但房間都很是干淨,床上的寢具,搭在架子上的毛巾也明顯都是新的。而且桌上還放著那種可以保溫的特製水壺,裡面裝滿了燒好的熱水。床頭櫃上放著一匣茶葉和幾顆新鮮水果,一隻小鼻煙壺,供住客自行取用。這些細節是梅生川以前出門公務所從未體驗過的,不管是官方驛站還是民間客棧,都沒有這麼細緻體貼的服務。

“大概也只有講究享受的海漢人,才會這麼安排吧!”梅生川對於海漢的這種安排也只能表示歎服,沒想到在剛從後金手中收復不久的遼東旅順,竟然還能享受到如此的住宿條件。之前在登州芝罘島上住的地方雖然更大一些,但細節方面卻是不如這旅順堡裡的招待所。

不多時便有人來敲門詢問梅生川是否需要沐浴更衣,然後將他帶到樓下的洗澡間。梅生川從這服務員的口中,才知道這招待所原本是要在每個房間安放陶瓷浴缸和熱水供應系統,但因為花銷實在太大,而且施工方面也沒有專業的技工,所以只能暫時擱置了這個計畫,轉而在樓下搞了一間集**應熱水的洗澡間,裡面隔成四間可供四人同時使用,若有女客再分時段安排。當然了,在接待梅生川期間,這個洗澡間就只能專人專用了。

梅生川用了招待所提供的香皂,洗完之後香噴噴地回到房中,給自己泡了一壺熱茶,喝了兩口發現這茶居然是上等的浙江綠茶,心中再次感嘆海漢人的享樂之道。

“打什麼仗啊,跟海漢人做做買賣,學學人家如何享受生活多好!”梅生川靠在藤製的搖椅上慢慢搖動,心中飄過了一些以前從未有過的念頭。海漢人在這條件簡陋的遼東尚且如此講究,不知道他們在南方的本土又是何種享受法了。南方的那些同行離海漢本土近,大概也能因此而便利地將海漢的種種享受搬回自己家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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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1章 遼東屬誰

不過這種逍遙的感覺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便有人來敲響了梅生川的房門:“大人,有密報!”

門外的人聲音不大,但恰好能讓屋內的梅生川聽清。躺在藤編搖椅上的梅生川猛然睜眼,起身快步走到門口將房門打開。門外是他隨行人員中的一人,對外身份是文書,但實際上卻是錦衣衛的探子。錦衣衛雖然很難進入後金佔領下的遼東金州地區,但東江鎮軍民和海漢在山東徵調僱傭的民夫幾乎都是漢人,錦衣衛要在其中摻些沙子倒也不是太難。所以早在梅生川安排這趟行程之前,遼東地區其實就已經有錦衣衛的耳目在暗中收集各種消息了。

而今天梅生川一行人抵達旅順之後,自然便有人尋機去與潛伏在本地的同僚接頭,以獲知海漢針對梅生川的到來是否有什麼特殊的佈置。梅生川雖然確信海漢人不會專門為自己設下鴻門宴,但能夠通過秘密渠道多瞭解一些相關的情報,總會有利於接下來的談判。

探子低聲匯報導:“大人,東江鎮的沈志祥數日前突然從駐地消失,目前不知所蹤。此外海漢北方艦隊主力也在同一時段全部離港,懷疑海漢人可能是要從海上對北邊發動一波攻勢。”

梅生川眉頭微微一皺,他記得剛才的宴席上,明明沙喜說過沈志祥正在前線率軍作戰,怎麼會突然消失,這與探子的情報不符,這其中莫不是有什麼內情?

梅生川從京城來到這裡,更多的是出於對東江鎮老友沈世魁的信任,而非對海漢人有多放心。他知道東江鎮是選擇了抱海漢大腿,但也清楚東江鎮高層其實仍然心向大明,至少在提供海漢情報方面並沒有什麼隱瞞——當然或許他們提供給朝廷的情報,也正是海漢人想通過這種特殊渠道讓朝廷掌握的信息。

梅生川敢只帶幾十名隨從就來遼東,多少也是因為確信東江鎮明軍一定會在此期間保護好自己的人身安全。不過到了旅順之後他還沒有見到東江鎮的將領,而護衛工作也全是由海漢軍在負責,此時又聽說沈志祥已經有數日行蹤不明,不禁有些犯嘀咕,這海漢人如此安排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

他倒不擔心海漢會對東江鎮將領突施毒手,因為按照東江鎮之前傳回京城的情報,海漢對於東江鎮將領的軍事培訓也極為上心,特別是沈志祥更是得到了海漢人諸多特殊照顧,即便是東江鎮不參加的軍事行動,海漢人往往也會安排沈志祥隨軍出征,讓他能夠在距離戰場最近的地方觀戰,從而吸取這些難得的戰鬥和指揮經驗。

海漢人想培養沈志祥,梅生川倒是能理解他們的想法,畢竟像沈志祥這樣在北方土生土長,瞭解遼東風土人情、地理狀況,又懂得帶兵打仗的人才,出身南方的海漢軍裡肯定是極為罕見的。而沈志祥又一直表現出了親近海漢的態度,對方自然會認為他是可以為己所用的人,多下些本錢去培養他也是情理中的事。

但梅生川也不敢就此妄下論斷,既然沙喜說了過幾日便可見到東江鎮將領,想必對方也沒有必要在這種事情上打馬虎眼,只能再等等看情況是否有新的變化。而錦衣衛探子所傳回的其他消息,就沒有太大的情報價值了,其中不少都是海漢人已經主動向他通報過的內容了。比如東江鎮的家屬被安置在距離旅順堡三十里之外的一處地方,目前該地區已經有超過三千民眾定居下來。又比如海漢軍的主力幾乎都集中在金州地峽一線,而後方的旅順堡僅僅只駐紮了不到千人的陸軍和海軍。

海漢人告知梅生川這些軍事情報的時候,似乎絲毫不擔心他將消息傳遞出去,引來明軍攻打此地。而梅生川認為這大概是因為海漢對己方的防禦能力有著非常堅定的自信,畢竟港口就停泊著那麼多艘火炮戰艦,岸上還有數個炮台,而這旅順堡的防禦也不差,他來時注意到堡壘外圍被改造為了一種不規則的城牆輪廓。梅生川不知道這種防禦工事叫做棱堡,但他憑直覺也能感覺到這種新式堡壘的防禦能力應該會很強——畢竟炮台數量比起舊式的旅順堡明顯增加了好幾倍,這要是有人嘗試攻打旅順堡,所付出的傷亡代價肯定會相當可觀。

梅生川遣退手下,關上房門又消化了一下剛才所獲知的這些情報信息,感覺自己所能採取的措施真是幾近於無,畢竟身邊就這麼幾十號人能用,其中一大半還被安排到了旅順堡外駐紮,調遣起來極為不便。梅生川決定要找機會去看看東江鎮的駐地,說不定那邊還有不少心向大明的人,能夠為己所用。

翌日一早,沙喜便安排了梅生川去檢閱本地駐軍。這個流程本來應該是放在昨天進行,不過梅生川昨天到的時候就天色不早,所以才將檢閱安排在了第二天。

梅生川檢閱明軍倒是早就習以為常,但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檢閱外軍部隊,也不禁有些好奇海漢軍能有怎樣的表現。而海漢的這套閱兵式基本都是借鑑後世的做法,弄一幫鼓號手吹吹打打,然後由沙喜陪同梅生川一起,徒步檢閱陸海兩軍的隊列。

梅生川對於海漢軍的隊列和武器倒是沒有太特殊的感受,畢竟這些東西明軍也都能拿出來,頂多就是武器性能差一截而已,而隊列只要稍稍認真訓練數日,還怕站得不夠整齊嗎?真正讓梅生川感到有所震動的,是這些海漢軍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勢,那是在沙場上奮勇廝殺若干次之後才能逐漸擁有的殺氣,是不斷在戰鬥中取得勝利才會擁有的信心。雖然受閱部隊不過就是陸海兩軍各一個連而已,但這種上過戰場的部隊在檢閱中表現出的無形氣場給梅生川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這兩個連隊早年都參加過我國剿滅南海海盜十八芝的戰鬥行動,近幾年又陸續在福建、台灣、浙江參加過不少行動,算是實打實從戰場上錘煉出來的部隊。”沙喜很是慇勤地向梅生川介紹受閱部隊的情況,也不知道他是有意炫耀,還是借此震懾對方。

沙喜說這幾個地方,除了台灣島不算是大明的正式領土之外,關於在福建和浙江進行的戰事,兵部都是有地方呈送上來的戰報。對於沙喜沒有詳細提及的幾次軍事行動,梅生川卻是有大致的印象。海漢通過這些軍事行動從大明擄走了不少島嶼。福建是對海漢人的作為聽之任之,沆瀣一氣。而浙江方面雖然有所行動,但最終付出的代價卻是更大,不但幾名高官神秘失蹤,後來還弄出一起縱火案,讓海漢人找到藉口兵發杭州,在錢塘江畔簽署了所謂的停戰協議,變相開放了海漢在浙江的通商權限。

當時朝堂上對浙江官府的處理方式有極大的爭議,不少人認為那個停戰協議是有賣國之嫌。但也有一些官員認為浙江官府能夠盡快平息戰事就是大功一件,畢竟所有人都很清楚,大明根本沒有多餘的精力再開闢一處新的戰場,更何況對手是在南方未嘗一敗的海漢軍。

福廣兩省的官員,與海漢有著諸多利益糾葛,自然在朝堂上也是站在浙江一邊的主和一派,最終崇禎皇帝也不敢冒險把這已經了結的事情再重新鬧大,只能默認了浙江官府的做法。而浙江布政使王畿,都指揮使劉峰,杭州知府何冠之等人,事後都接到了宮中發出來的密旨訓誡,要求他們不得再對海漢人給予其他特殊優待,更不能縱容其在大明境內大量併購地產田產,招募移民。

當然了,這些要求能夠實現多少,就不是崇禎皇帝說了算了。天高皇帝遠,這距離京城千里之外的地方,又哪能事事都遵照宮中那位只能通過奏摺治國的皇帝陛下的想法。海漢這兩年在浙江的跨國貿易做得風生水起,越來越多的浙江民眾也通過這些貿易渠道,或直接或間接地開始與海漢有了利益瓜葛。

也正是因為南方的局勢逐漸太平了,海漢才能有餘力將兵力抽調到北方來,開始打上了遼東半島的主意。梅生川雖然不是太清楚這其間的細節,但他倒是不難從自己掌握的信息推導出前因後果。

“貴國軍隊一看便是慣於沙場征戰,也只有常勝軍才會擁有這等氣勢!”梅生川發自內心地稱讚了兩句,多少還有點嫉妒海漢有如此強軍。

沙喜心道你也算識貨之人,當下參觀完隊列之後,又安排了海漢軍引以為傲的射擊訓練,讓大明的兵部侍郎大人開開眼。

梅生川來遼東之前,也和很多人一樣,認為關於海漢軍戰鬥力的描述有諸多誇張的成分,特別是各地送回的情報都稱海漢軍的火槍火炮性能無敵,梅生川一直沒把這事完全當真。大明也有不少能工巧匠,造火槍也不是一年兩年,而且兵部研究過海漢外銷的步槍,認為雖然其性能不錯,但製造工藝極為複雜,其成本並不適合大量製造列裝部隊。如果兩軍對壘,大明軍隊也可以憑藉兵力優勢抹平武器性能方面的差距。

但此時由海漢軍展示的武器顯然與他所見過那些海漢外銷的槍支有著較大的差別,甚至可以說根本就不是同樣的東西。海漢軍所裝備的步槍不但可以連續射擊數發,其彈藥裝填、射程、精準度、殺傷力,性能幾乎是全方位優於梅生川所知的一切火槍類武器。

最後當狙擊手出來表演了在百丈之外準確命中腦袋大小的瓦罐時,梅生川很是艱難地嚥下了一口唾沫。雖然沙喜沒有對此詳細解說,但梅生川能看出這遠不是這種可怕步槍的射擊極限。而這種武器一旦投放到戰場上,其左右戰局的能力可不是一般的單兵能比了,只要干掉敵軍幾名指揮作戰的軍官將領,對方自然會軍陣大亂,不戰而勝。

而炮兵的表現也沒有讓觀眾失望,梅生川對於後膛填裝的火炮很感興趣,但卻完全聽不懂沙喜的講解。他有心要去近處摸一摸這種犀利的武器,看看究竟是有什麼門道,但沙喜彷彿看透了他的心思,故意沒有安排這樣的參觀內容。梅生川雖然好奇心爆棚,但也只能忍耐下來。

他想起昨天由探子送回的情報中,卻根本就沒有提及到這些厲害的武器,不問可知錦衣衛的人根本就沒能混進海漢軍的駐地,對於這些制式武器的存在竟然毫不知情。這雖然算不上失職,但起碼也是辦事不力了。要是兩軍對壘,對海漢嚴重缺乏瞭解的明軍肯定會因此而吃大虧。

而之前東江鎮送回的情報中,曾提及過海漢軍可以以步破騎,僅憑步兵就能對付兵力勝過己方的後金騎兵,當時梅生川對於這樣的情報還有些嗤之以鼻,認為東江鎮大概是有意在誇大事實,替海漢軍吹噓而已。但此時看過海漢軍的武器性能展示之後,他突然意識到東江鎮送來的情報並非妄言,而是真有這樣的可能。若非如此,後金又怎會甘心讓出了金州南部的這處良港,給海漢人作了進入遼東的踏板。

海漢軍展示出來的實力越是強大,梅生川就越是覺得大明要從其手裡奪回遼東的機會渺茫。如果按照戰鬥力來推算,海漢能夠擊退駐紮在金州的數千後金兵,並且牢牢地守住了奪下來的這片地區,那麼大明需要多少軍隊才能達成這樣的目標?

梅生川在心中默默計算了一下,認為至少需要向遼東地區投送兩萬以上的明軍部隊,才有可能實現同樣的目標。但問題就在於大明目前在渤海灣地區根本就不具備這樣的海上投送能力,否則當初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東江鎮的部隊被後金軍逐出遼東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6-13 11:13
第1512章 炫耀武力

不過梅生川旋即又意識到一個問題,東江鎮的人既然與海漢軍在遼東並肩作戰,那肯定多多少少都見識過甚至接觸過海漢的這些厲害武器,怎地送進京城的情報裡,對於這些武器的詳情卻語焉不詳,都是一筆帶過。東江鎮總兵沈世魁是否在有意隱瞞海漢相關軍情,如果是,東江鎮這麼做的原因和目的又是什麼,他們究竟是仍忠於大明,還是抱海漢大腿抱得連立場都改變了,梅生川想到這一連串的問題,不禁覺得有些頭疼。

上午看完了陸軍操演,簡單吃過午飯之後,下午的行程又是海軍的操演。梅生川當然明白這種安排可不完全是友善的意圖,海漢人擺明了是要通過炫耀武力這種手段來震懾自己。但就算明知對方的打算,他也無法拒絕這樣的安排,於公他必須要通過這樣的形式來瞭解海漢的軍事實力,為大明蒐集相關情報,於私他的確也有很強烈的好奇心,想要知道海漢到底有多少秘密武器還不為外人所知。

剛剛抵達旅順的這支換崗的艦隊由六艘探索級戰船,四艘探險級戰船,四艘綜合補給船,兩艘運兵船和兩艘高速偵察船所組成。雖然陣中沒有“威嚴”級的旗艦,但這樣的陣容就足以讓梅生川感嘆不已了。在登萊之亂以後,大明北部的渤海灣地區已經沒有一支編制完整的水師部隊了,而海漢的武裝艦隊顯然狀況要好得多。

事實上參觀過海漢海軍演練的大明軍官真的不要太多,福廣兩省沿海州府千總以上級別的高級軍官,鮮有沒有見識過海漢海軍厲害的人。海漢每次在福廣沿海,甚至是南海海域搞軍事演習,都會邀請各州府的軍官前去參觀。但這些軍事情報到了州府一級之後,便很默契地在這裡終止了,並沒有通過官方正規渠道反饋到兵部。雖然錦衣衛和東廠這種特務組織或多或少蒐集了一些軍事情報,但其詳盡可信的程度還遠不足以引起朝廷和兵部足夠的重視,而且其中還有不少是海漢有意放出來的誤導信息。

所以在海漢的有意操控之下,大明所掌握的軍事情報呈現出一種非常奇怪的態勢,一方面對於海漢的戰績非常清楚,何年何月在何地擊敗了何人,每一條都有詳細的戰報;而另一方面對於海漢所使用的武器,裝備的戰船,使用彈藥的狀況,海漢軍在交戰中所使用的具體戰術,卻完全是一團漿糊,沒有多少確切可信的具體數據。

這樣一來,大明朝廷對於海漢軍事實力的印象,就長期停留在了常勝不敗這個層面上,而對於具體的軍事情報卻掌握得不多。這樣一來,大明朝廷想要對海漢用兵,在嘗試制定作戰計畫的時候,就會發現可以參考的有價值信息實在有限,根本就不足以制定出完整週密的作戰方案。再加上地方官府出於各種利益上的考量,對於朝廷打算對海漢興兵的意圖都不會給予很好的配合,於是南方的局勢一拖再拖,最後當朝廷也意識到海漢在南方的控制區已經不能簡單地通過局部戰役來瓦解的時候,開戰這個選擇就無法再作為大明的主動選項了。

從情報角度來說,這其實也是一種特殊的作戰方式,但大明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海漢已經完全取得了戰場上的主動。而作為兵部的現任高官,梅生川自然也明白大明的苦處何在,他不是沒想過打破這種怪圈,只是苦於在南方沒有能夠完全信任的人能去完成這樣的任務。過去倒是有一些武官試圖套路海漢軍方來獲取軍事情報,但這些勇敢嘗試者的人生最終多是以意外身亡或是神秘失蹤而結束,時間一長,越來越多的人就理智地選擇了拿銀子而非用性命去冒險了。

不過梅生川倒是想接著這次造訪遼東的機會,試試能不能既把銀子拿了,又能順便把感興趣的軍事情報也蒐集一下。他自認身為兵部侍郎,也算是代表了大明前來商議兩國建交這件大事的使者,海漢人即便是察覺到自己的用意不是那麼單純,應該也不會有什麼為難自己的舉動。

而眼下海漢人自行安排了這種檢閱活動,對梅生川來說簡直就是瞌睡遇到了枕頭再愜意不過。當下便欣然乘坐馬車又去到旅順港,登上了海漢軍方安排的帆船。

海漢海軍的海上作戰演練基本都是有固定的套路,特別是這種專門展示給外人看的操練,都是怎麼熱鬧怎麼來,作戰隊列高速行進加上火炮射擊,就足以讓沒有經過海戰的人血脈賁張了。

而恰好梅生川就是一名從來沒參加過海戰的官員,儘管海漢戰船的實彈射擊只是對準了海岸進行,但梅生川已經不難腦補出一艘大明戰船在這樣的炮火蹂躪之下會是怎樣的慘狀。東江鎮在密報中稱“海漢戰船可在海上以一當百,破敵如砍瓜切菜”,如今看來這種形容倒也不完全是吹噓。普通的木製戰船處在這樣的火炮轟擊之下,可不就是如同砧板上的菜一樣?

“類似這樣戰船,我國海軍目前已經裝備了上百艘。”沙喜很適時地再給了梅生川一記重錘。事實上海漢海軍目前並沒有達到那麼大的規模,沙喜這話其實是有吹牛皮之嫌。當然如果把運兵船、補給船、偵察船全都算進戰船裡,那倒也說得過去了。

梅生川在心中盤算,這樣的一支艦隊,怕是要調集數倍的戰船才有機會打個五五開,但聽說這還並非海漢海軍最強大的戰船,卻不知那號稱海上屠夫的海漢大戰船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彷彿是看透了梅生川心中的疑惑,沙喜繼續向他介紹道:“至於我北方艦隊的旗艦‘威嚴’號,近日外出執行作戰任務,相信過幾日梅大人會有機會看到的。”

梅生川看完海漢海軍的操演之後,的確是對其實力有了更加直觀的認識,但同時也越發消減了與海漢開戰的想法。他雖然之前沒有親歷過海戰,但海上作戰該怎麼打,有哪些常見的作戰手段,各種兵書上都有記述,他也曾花時間研讀過,可以說還是比較瞭解海戰的常見戰術。但海漢艦隊展示出的戰法顯然超出了他的認知,類似這樣直接用炮火在較遠的交戰距離上破敵的戰術,他過去是完全想像不出的,因為大明的戰艦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武器配置,自然也就沒有出現過類似的戰術。

而如何才能破解這樣的戰術,梅生川現在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在戰場上遠離海漢艦隊,只有保持在其艦炮射程之外,才是最穩妥的應對方法。把戰線拉長,或許還有機會斷掉海漢人的作戰補給線。但他馬上便驚醒過來,這種所謂的戰術,豈能回報給朝廷?再說海漢人的戰線從南海拉到遼東,這幾千里航程已經夠長了,顯然單純的距離沒辦法阻止海漢艦隊的行動。

參觀過海漢艦隊操演的大明軍官為數不少,能想到這種應對方法的人自然也不是少數,但誰敢把這種軟弱的想法作為戰術上報。最明智的辦法,自然是對海漢海軍的具體戰法和實力含糊其辭,把上麵糊弄過去。梅生川這時候似乎有點理解了為何兵部始終拿不到可靠的海漢軍事情報,如果照實上報,肯定會被批是長敵人士氣,滅自家威風,至於制敵之法就更加沒法上報了,鐵定被打成畏戰罪名。

梅生川想到後果,對此只能暗暗叫苦,這兩軍的實力相差太大,尋常戰術根本就不能奏效。而沙喜早年接觸的大明官員多了,對於其參觀軍演過程中的心態變化簡直可以說是了然於胸,還在繼續對梅生川施加無形的壓力:“梅大人,其實我國對大明一直抱著開放的心態,哪怕是軍事領域,也從來沒打算藏著掖著。我國很樂於為大明提供一整套的軍事援助計畫,包括武器裝備、人員訓練、聯合行動等等。”

“但這些所謂的援助肯定不是無償的,對吧?沙大人不妨說說你們的條件是什麼,本官可是聽說你們在南方資助了不少地方軍隊。”梅生川聽到沙喜主動提及軍事援助,便靜下心來,打算好好瞭解一下海漢是如何運用所謂的“軍事援助”手段在南方控制了沿海州府的地方駐軍。

“當然不會是無償的,我們海漢人雖然樂善好施,但也不是一味地做慈善。”沙喜見對方有興趣聽下去,便也抓住這機會開始發揮口才:“但我們提供的軍事援助並不一定要通過現銀交易的方式來獲取回報,事實上南方很多地方駐軍從我們這裡獲得軍事援助,並沒有付出過金錢的代價。只要地方駐軍願意向我們提供某些便利,甚至是與我們合作,那條件其實都是可以慢慢談的。梅大人認識福建總兵許心素許大人嗎?”

梅生川略微點了點頭應道:“許大人在福建產業頗多,號稱富可敵國,而且多次拒絕了朝廷招他進京任職的任命,本官自然是知道的。”

沙喜便以其為例道:“許大人是南方最早與我國合作的武官之一,當初與我國合作的初衷,就是為了剿滅危害福廣兩省海上安全的十八芝海盜團夥。由我們提供武器和人員培訓,只用了不到三年時間就把橫行福廣海域多年的三萬海盜徹底消滅了。之後這幾年南方沿海都很太平,海貿生意大賺特賺。我不怕實話告訴梅大人,許大人在福建就如同土皇帝一般的存在,要兵有兵,要錢有錢,又何必上京當官受氣?”

梅生川心道許心素如此驕橫,不把朝廷的任命當回事,還不是因為背後有你們給他撐腰。不過福建水師現在號稱大明第一水師,想來也是跟海漢的軍事援助脫不了干係。

沙喜繼續說道:“不瞞梅大人,遼東這邊除了東江鎮的部隊之外,也有來自南方福廣地區的明軍軍官。他們在這裡學到的東西,大概是在南方當一輩子兵都很難接觸到的。我國提供的軍事援助可不光是出售武器而已,相關的軍事技能培訓也是非常重要的部分。”

梅生川暗想這軍事培訓的對象都是明軍軍官,難怪南方沿海州府的軍隊如此沉寂,這軍官都是半個海漢人了,又哪還會跟海漢作對呢?海漢人這名為軍事援助,實則是藉機挖牆腳,讓大明的地方駐軍逐漸變質。即便是能扛得住這種培訓洗腦的人,也未必能扛得住金錢攻勢。梅生川想想自己都不免拿人手短,更何況地方上的這些官員了。

看完了海漢海軍的操演,梅生川非但沒覺得好奇心得到滿足,反而是更感不安了。海漢艦隊的實力就擺在眼前,只比傳聞中的形容更加厲害,梅生川毫不懷疑海漢艦隊如果揮師西進渤海灣,僅憑渤海內駐守的那些大明水師艦船,根本就沒法攔住這支虎狼之師。

沙喜雖然提出了軍事援助的這個議題,但梅生川當下卻沒有對此表明態度。他意識到這個措施的背後藏著海漢人太多的圖謀,一旦應承下來,未來大明軍隊的走向可能都會發生質的變化。如果大明的軍隊都不再忠於皇帝和朝廷,梅生川完全無法想像那將會是什麼樣的景況。他就算是收了海漢送的好處,也絕不願意徹底出賣大明的利益,只是希望在個人得利與兩國和平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

雖然沙喜並未提及這個議題是否會影響到雙方最終的談判結果,但梅生川能預感到這中間其實仍有迴旋餘地存在,因為他知道除了沙喜之外,在遼東還有級別更高的海漢官員會在稍後的時日與他會面。或許那時候雙方所說的每一句話,才會真正成為留存於歷史上的痕跡。
Babcorn 發表於 2018-6-13 11:14
第1515章 共同利益

事實上從丁卯胡亂朝鮮與後金簽訂城下之盟開始,大明與朝鮮之間的互信程度就已經削弱了許多。大明認為朝鮮跟後金簽訂兄弟之盟,無疑是對宗主國的背叛,而朝鮮認為大明沒有及時提供軍事援助,眼睜睜看著後金軍一路攻到漢城,差點連國家都被滅掉,心裡肯定也是會有怨氣和不滿。這幾年兩國的關係從過去的熱絡逐漸冷卻下來,使節往來也遠不如以前那麼頻繁了。

原本關係密切的兩國會變成這樣,當然是各有苦衷。如果繼續照著原本的歷史軌跡發展下去,幾年後大明最終被滅,而朝鮮則是順理成章變成新主人大清國的藩屬國,這段兩國間的恩怨情仇也會就此畫上句號。但如今有了海漢這支域外武裝勢力的介入,大明與朝鮮之間的僵局似乎也出現了一絲轉機。

對於這兩國來說,矛盾的根源其實還是出現在後金這個強敵身上,只要打敗這個敵人,東北亞的和平環境自然能夠重新營造起來,兩國的關係也會逐漸轉暖。而在海漢出現之前,他們顯然是無法做到這一點的。但問題就在於海漢這個幫手的實力太強了,強到了喧賓奪主的地步,不管是朝鮮還是大明,都不敢輕易相信這個強者會這麼好心地來幫助自己抵禦外敵。一旦出了什麼意外,這海漢搞不定就是比後金更加難以對付的敵人,畢竟相比裝備原始落後的後金軍,這海漢軍的武器性能和作戰方式更加難以抵抗,到時候請神容易送神難就麻煩了。

而對於同樣的疑慮,梅生川和金尚憲所持的態度也有所差異。梅生川所擔心的是讓海漢軍在遼東把持大勢之後,前門拒虎後門進狼,趕走了後金卻引入了更難對付的海漢。而金尚憲擔心的是海漢日後會憑藉武力對朝鮮進行經濟和人力的壓榨,一如後金過去幾年所做的那樣,甚至可能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除了海漢這個隱患之外,他們也還會擔心對方如果選擇與海漢合作,或是拒絕結盟,會對自己的國家產生負面影響。畢竟現在三個國家之間的關係非常微妙,大明和朝鮮也都有些擔心海漢作為中間人會更偏向於某一方——朝鮮擔心海漢與大明同是漢人掌權,而大明也怕朝鮮抱上海漢大腿之後就不再認大明這個宗主國了。

但在沙喜和王湯姆等海漢高官看來,大明和朝鮮的猶豫不決,瞻前顧後,完全只是因為他們還沒被逼到懸崖邊上,依然固執地認為東北亞的局勢不會在近年發生根本性的變化。這倒也不能怪他們目光短淺,畢竟身處目前這個國際環境中,眼光見識都受到時代的侷限,也根本料想不到遼東那群野蠻人在幾年之後就會完成奪取天下的大業。

雖然海漢的出現將會大大延緩後金的擴張步伐,但終究沒辦法依靠遠離本土的幾千兵馬,就能在短期內滅掉已經在遼東建國並且擁有廣闊控制區的後金。如果大明和朝鮮不參與進來,那麼海漢在往後幾年頂多也就是將遼東半島的戰線再往北推進一段,卻很難再有餘力對後金實施致命性的軍事打擊。而事實上國防部所做的計畫中,如果沒有得到來自大明和朝鮮的助力,海漢將在比較長的一段時間內堅守金州地峽防線,不會再耗費海量資源繼續往北打了。甚至到戰爭後期與後金議和之後通商,也曾在勝利堡的執委會會議上進行過討論,不過這個提案已經在好戰分子們的強烈反對之下被槍斃了。

沙喜所採用的威逼利誘手段雖然有一定的效果,但對於大明和朝鮮來說,卻並非能夠促使他們下定決心的因素。因為海漢武力的過於強大,讓後金對比起來就顯得相對比較弱小,從而給這兩國使臣的印象也就不會有那麼強烈的危機感了,這對於想通過展示武力來促成結盟的海漢來說,其實是一個很矛盾的悖論。

因此在這一天為朝鮮使臣舉辦的接風宴上,沙喜的安排並未能夠收到預期的效果,兩國使臣雖然也有交談,但內容卻都流於表面,並沒有多少涉及三國關係本質的話題探討。沙喜雖然心有不甘,但當下也不好用力過度,只能先暫時默認了現狀。

將兩國使臣送走之後,王湯姆留下來向沙喜講述了北方艦隊在朝鮮國的經歷。沙喜聽完之後嘆道:“你這邊倒是進行得挺順利,但到了我這裡就卡殼了,這馬上就要安排他們去前線參觀了,到時候要是還搞不定他們,那後面還得讓白總出面談可就太費事了。”

王湯姆道:“我看還是我們當初制定計畫的時候有點偏差,就不該讓他們過早碰面,應該先各自談好條件,簽了協議之後,再把中間隔這層紗給撤下來。”

沙喜道:“但那也未必能行得通啊,這朝鮮人要不是聽說大明也要跟我們結盟,他們會這麼聽話就派使臣過來會談?你也說了,先前派過來的使者回去之後沒能頂上多少事,你們去把漢江封了才管用,這就說明這幫朝鮮人不服勸,就只服棍子敲到頭上。想讓他們聽話,我看還是得用點手段。”

王湯姆正色道:“那你也別搞歪門邪道,這是國與國建交結盟,不是生意場上勾心鬥角,要是玩翻車了,可不是花錢就能救回來的。”

沙喜又一次嘆氣道:“要真是生意場就簡單了,我可以砸錢砸到對方服氣為止……你說這兩邊派來的使臣都是不輕易表態的人,這個要怎麼操作才能盡快促成我們想要的結果?”

王湯姆倒是比沙喜鎮定得多,一字一句地說道:“這就像我們行軍打仗,雖然會運用很多戰術和策略,但真正決定勝敗的因素還是軍事實力,我們只要一直牢牢把握住戰場上的優勢,就自然能將其轉化成最終的勝勢。雖然東北亞這邊有三個大國,但現在我們才是掌控節奏的人,不用急,局勢肯定會繼續朝著於我們有利的方向發展。”

沙喜聽了這番話似乎有所悟,點點頭道:“湯姆你說得對,是我太心急了。大明和朝鮮就算現在拖著不跟我們結盟,到後面也還是會求上門的。到時候急的可就是他們了。不過這邊的情況還得向白總報告一聲,免得他回頭跟這兩家見了面拿不住火候。”

而此時的白克思其實已經完成了他此次北上遼東的絕大部分任務,新武器的戰地試驗已經全部結束,所有的數據和使用報告在彙總後會送回三亞,由工程師們研究之後該定型的定型,該改進的改進。另外遼東地區的兩處大功率電台也分別在旅順堡和金州地峽架設調試完畢,已經可以與山東和浙江建立起信號穩定的直接聯繫,這對於遼東駐軍和接下來的開發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而白克思現在手頭未完成的就剩兩件事,一是軍方提出要在遼東半島沿海地區進行長期的襲擾戰,以此打擊後金並尋機解救遼東地區的漢人。二就是等著與大明和朝鮮的使臣會面,就結盟一事進行最後的商議。

軍方的作戰計畫提出之後,三亞方面的反對聲音比較大,因為這樣一來原本可以在北方逐漸停止下來的軍事行動不得不繼續下去,而由此所將消耗的軍費開支相當巨大,哪怕是軍方宣稱這種作戰方式可以有效解決遼東佔領區的人口短缺問題,也依然不能說服執委會一致通過這個提議。因為即便是從長江以南的各省招募移民前往遼東定居,其費用也很可能要比長期作戰的軍費便宜得多。

而且軍方的建議還有一個弊端,那就是必須在遼東佔領區維持較大編制的駐軍,才能實現這樣的作戰方式。而這就意味著讓南方沿海佔領區的駐軍兵力繼續維持一個較低的水平,也就是變相犧牲了這些地區的防禦安全。但南方沿海是海漢對外貿易收入的重要來源,保障這些地區的安全也是海漢的根本利益,如果要遼東和南方兩頭都抓,那海漢只能繼續快速擴軍,而這也並非執委會想看到的解決方案。

白克思經過這段時間在金州前線的考察之後,雖然更傾向於支持軍方的提議,但他個人的意見也不能左右執委會的態度。而且他還必須要對前線將領們解釋清楚這其中的緣由,以免這些常年在外征戰的將領對勝利堡的決定產生不滿。

“這不是國家不捨得在遼東投資,你們看問題要把眼光拉高一點來看。”白克思此刻便正在向錢天敦、哈魯恭、陳一鑫等人解釋勝利堡的態度:“遼東這個地方,對我國來說是具有重要的戰略意義,但也僅僅只是戰略意義而已。記住我們的目的是牽制住後金,並以此來平衡東北亞的局勢,迫使大明和朝鮮向我們打開國門。我們現階段沒有那麼多的精力來消滅後金解放遼東,南方才是我們的根本利益所在。”

哈魯恭應道:“養虎為患,我覺得後金還是必須要接著打,打到他們無力南下為止。”

“你這是軍人考慮問題的方式,不是政治家的思維!”白克思不得不再次“糾正”哈魯恭的錯誤言論:“如果我們真的把後金打得抬不起頭,甚至沒有辦法再去威脅大明和朝鮮,那我請問一句,他們還會需要我們的軍事援助嗎?我剛接到沙喜從旅順發來的電報,他那邊跟大明和朝鮮兩國使臣的談判進行得並不順利,一部分原因就是這兩國認為後金並不會有真正讓他們滅國的打算。”

錢天敦聽到這裡便接了一句:“要不是我們來遼東拖住了野豬皮,年底皇太極就會親率十萬大軍征伐朝鮮,十二天就打到漢城了,他們還能跳個屁!”

“但這終究是不會發生的事了。”白克思攤手道:“我們又不可能讓朝鮮人相信這種根本沒發生的事,就算皇太極站出來替我們作證,承認他早就準備要狠狠地干朝鮮一次,朝鮮人也絕對不會相信他們會在短短十幾天裡就戰敗。”

白克思見錢天敦沒有反駁自己,便接著說道:“大明和朝鮮都覺得自己還能扛得住,我們在戰場上對後金的優勢越大,他們就越會認為後金不足以威脅到他們的國家安全。”

沙喜在旅順沒有想得太明白的事,白克思在前線倒是早就想通了,他認為軍方之前單純向來訪者炫耀武力的做法有些片面,雖然贏得了外界對海漢軍事實力的尊重,但對於促成三國聯盟這件事來說,這樣的做法未必就起到了預期的作用。而這種觀點在大明朝鮮兩國使臣來到遼東之後,似乎已經從他們表現出來的態度上得到了驗證。

錢天敦反問道:“那難道讓我們在戰場上放水,給野豬皮留下發揮的空間?”

“那肯定不行,這樣做太危險,我們承受不起太大的傷亡數字。”白克思搖頭否認了錢天敦的質疑。其實不光是傷亡數字,常勝不敗的稱號也不允許海漢軍在戰場上有失。

“那要怎麼做才能兩全其美?”錢天敦繼續問道。要論行軍打仗,他在海漢軍中的確很少有人能與其媲美,但要說這些國際政治中的伎倆,他的確不如白克思這種老狐狸。

白克思輕輕搖搖頭道:“兩全其美是很難做到了,兩利相權取其重,兩害相權取其輕。要解決這個問題,最終還是要從利益角度出發。要讓這兩國使者意識到不與我國結盟的危害和嚴重後果,而不是讓他們去重新認識後金軍的戰鬥力有多可怕。”

“那還是要武力威脅他們啊!”哈魯恭咕噥道:“王湯姆這不是才從朝鮮國回來嗎?那難道還要再跑一趟?”

白克思解釋道:“王湯姆去這一趟,是讓朝鮮人知道,我們能採取什麼樣的軍事打擊手段。而我們接下來要做的,是要讓他們明白,除了結盟之外,我們其實還有很多其他的選擇,只不過這些選擇可能對朝鮮不太有利而已。”
Babcorn 發表於 2018-6-13 11:15
第1513章 三方會談

沙喜當然很清楚這次談判的流程安排,先讓梅生川在山東芝罘島與郝萬清面談,讓郝萬清確定其身份和來意的確沒有作假,然後再把梅生川帶來遼東旅順,與他進行會談。這個環節就得要敲定一些意向性的東西,最後才會安排梅生川去見白克思,而這一步就是直接簽署之前談定的一些外交協議,原則上不會再進行漫長的磋商談判。

但如果沙喜這個環節沒有把梅生川搞定,那拖到白克思出面,留給海漢的緩衝空間就很小了,而這絕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沙喜見安排的海陸兩軍演練都已經結束了,對方卻依然沒有明確地表態,這也讓他稍稍感受到了一絲挫敗感。他原本以為連續安排這麼多炫耀武力的活動,能夠讓本來就已經間接收受過好處的梅生川徹底放棄防備,但實際效果卻離預計有一定的差距。

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沙喜認為這大概還是因為梅生川的立場仍然更多地傾向於大明。這當然也不足為怪,畢竟梅生川出身於大明,如今的根基也在大明,不可能像那些下層移民一樣,為了溫飽安穩的生活就選擇向新主人效忠。

但根據沙喜過去在南方的操作經驗,他本來預計對方收了通過東江鎮送去的銀子,立場上就應當有所鬆動,再加上這邊安排的武力展示,讓他鬆口應該是水到渠成的事。但從眼下的情況來看,這梅生川可還沒那麼好打發。至少比起南方的那些官僚,梅生川的立場要穩得多,沒有被眼前的威脅利誘所動搖,這大概才是高官的職業操守吧。

雖然還不能掌握梅生川的真實態度,但有一點沙喜是確定無疑的,大明既然派出了兵部侍郎來遼東會談,那就說明了對方應該也有以談促和,與海漢和平相處的想法。但大明準備如何進行此事,他們又有什麼樣的要求,到目前為止梅生川都並沒有提出來。沙喜根據自己以往的經驗,認為這是對方的一種策略,先拖一拖節奏,磨一磨自己的耐心,再慢慢放出條件一點一點挽回目前的談判劣勢。

沙喜對於這種談判策略並不陌生,過去他所接觸過的大明官員中也不乏使用類似手段的人,但差別在於他過去所接觸到的官員層級頂多止步於一省之地,所能拿出來討價還價的條件,也僅僅只是基於某地而已,很難對海漢造成真正難以解決的麻煩。但目前所對付的這位兵部侍郎大人,卻是貨真價實的朝廷高官,他的態度在一定程度上就代表了大明朝廷的態度,而他能開出來的條件,其覆蓋範圍也很可能並不限於海漢勢力較為牢固的南方沿海地區。

沙喜不敢輕視這種不可控的狀況,畢竟這也是海漢第一次與朝廷高官接觸,之前可以說沒有什麼經驗可循,一切都只能依靠摸索。為了慎重起見,沙喜也不敢再急於求成,否則要是讓這梅生川心生反感,到時候怕是連銀子都不能解決問題了。

好在事到如今,梅生川並沒有明顯表現出對海漢的不滿,而且也有將會談進行下去的意願。當下最好的處理方式,可能就真還只有把談判節奏放慢,讓對方把條件提出來看看了。

沙喜將梅生川送回住處之後,就立刻用電台將這邊的狀況告知了在北邊的白克思。白克思對此倒是還比較樂觀,他認為局面尚在己方控制之下,即便對方提出了某些會讓海漢為難的條件,起碼遼東這邊已經不太可能受到大明的影響,因為大明水師目前並不具備在渤海地區跨海作戰的能力,反倒是海漢佔據了芝罘島、旅順兩個重要港口之後,已經對渤海灣形成了箝制之勢。進可從海上登陸攻入京畿地區,退則能封鎖渤海進出航道,順手攻略山東半島的沿海各州府。所以從軍事角度來說,海漢在渤海海域的形勢可以說是佔據了絕對的主動,根本不怕大明有什麼強硬手段。

沙喜在得到白克思的意見之後,心神也稍稍穩了一些。畢竟有軍方作為談判後盾,這底氣肯定要比如今正在走下坡路的大明要足得多。

翌日,雙方重新回到談判桌上,沙喜便又再次提起兩國建交通商,乃至提供軍事援助的議題。果然在經過了一夜的緩衝之後,梅生川開口提出了大明方面的要求。

梅生川首先提出的便是領土要求,海漢從大明佔去的領土必須要承認大明的主權,並且至少要將管轄治理的權力重新歸於大明手中。這個要求包括了海南島在內的諸多南方沿海島嶼,山東、遼東被海漢佔領的地區也赫然在列。不過台灣島因為之前並沒有被劃入大明國土,因此倒是沒有被列入其中。

大明朝廷也知道要讓海漢心甘情願將這些佔領區雙手奉還是不太可能的事,所以這項要求很明智地只要海漢承認主權歸屬,並且在這些地區保留大明地方治所,至少要保持形式上的統治地位。

除此之外,大明朝廷的第二項要求就是要海漢保證不再在未通報的前提下,在大明領土內肆意採取軍事行動。這個要求也適用於已經被敵國佔領的遼東地區在內,換句話說,就是大明要求向海漢軍在各處的駐地派駐監軍一類的官員,以確保海漢的軍事行動不會損害大明的利益。

至於海漢提出的建交通商,則需要在海漢滿足這兩個條件的前提下才能有機會實現。換言之,大明就是想通過這樣的方式,來扳回目前在兩國關係中所處的劣勢。

沙喜很清楚談判這種溝通方式的實質就是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對方開出的條件雖然粗聽之下根本就不可能得到海漢方面的應允,但沙喜也明白條件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是談判,那就有討價還價的餘地。雙方最終能不能談得攏,還是要看共同利益的部分究竟有多大了。而海漢所擅長的除了運用軍事手段攻城掠地之外,便是向大明官員提供生財之道了。

當然梅生川算是一個比較特殊的個例,他雖然收了海漢的好處,甚至還幫海漢做了一些打點朝廷關節的工作,但並未打算選擇叛國這條路,而是希望能與海漢保持和平相處的同時,為大明爭取到更多的有利條件。在這種情況下,海漢要給出的生財之道和共同利益如果僅僅還侷限於梅生川個人,恐怕還難以讓他選擇屈服。

沙喜決定以理服人,一條一條地反駁對方所提出的要求:“梅大人,既然你已經代表大明朝廷提出了要求,那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這些存在爭議的領土,即便是我國雙手奉還,大明想回收這些土地也會遇到非常大的阻力,甚至有可能會造成大明的內亂,你明白為什麼嗎?”

梅生川聯繫之前幾天所瞭解到的情況,倒也已經猜到了幾分:“是因為大明與你們有利益瓜葛的人太多,這些土地如果要回收到大明手中,就必然會觸及到這些人的利益。大明要回收領土,這些人就是天然的反對者了。”

沙喜點點頭道:“一旦這些土地回歸到大明手中,他們投資的產業就算不被罰沒,也會被課以重稅,作為私下與海漢合作的懲罰。在海漢佔領區內擁有的產業越多,到最後就越容易受到你們朝廷的重罰。梅大人不要忘了,在我國投入資金最多的,恰恰就是貴國的各級官員。這些人可不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財產被充入國庫裡。”

梅生川嘆口氣道:“即便如此,朝廷的旨意還是得執行下去的。”

“怕就怕你們根本執行不下去啊!”沙喜冷笑道:“遠的不說,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就算有旨意也沒什麼用。就說近處,山東遼東這些地方,大明要怎麼拿回去?能派部隊來遼東駐紮嗎?派監軍來也行,但戰地風險大,人身安全我們可沒法保障。”

沙喜在得到白克思的提醒之後,對於大明的軟肋已經看得很準,並不擔心大明能夠採取什麼強硬的軍事手段。如果大明兵部的官員們沒有昏頭,就會意識到談判才是他們唯一能夠和平解決問題的途徑,任何軍事手段的嘗試,都有可能造成兩國間的戰爭爆發,那很可能就會導致難以收拾的結果。

梅生川當然已經意識到了這其中的風險,所以他的強硬也僅僅只停留在口頭上,而且還不敢把話說得太狠以免收不了場。但這種不經意間所表現出的軟弱,自然逃不過沙喜的觀察,當下便拿話懟了回去。

梅生川又何嘗不知道這些事要執行起來的難度不亞於進行一場國戰,如果有得選,那他可能也會選擇息事寧人,繼續和海漢保持當下的和平狀態就行了。至於已經被海漢佔去的那些島嶼,就算拿回來了又能怎樣呢?大明要是能像海漢一樣懂得經營這些島嶼,又怎會輕易丟了這些地方的控制權。

至於向海漢軍駐地委派監軍這一條,梅生川也只能暗罵兵部尚書張鳳翼想的這個法子太蠢。只要想想就能知道,大明派監軍進駐海漢軍的營地,這些監軍要嘛最終會和海漢人沆瀣一氣,變成一丘之貉,要嘛就會因為不識時務而死於非命或者神秘失蹤。這還不如學習南方明軍的做法,挑一些軍官打著軍事合作的名義,以觀察員的身份進入海漢軍中隨其一同行動。

梅生川條件開是開出來了,但沙喜很快就把這些不切實際的條件都給懟了回去。雙方對於彼此開出來的條件都不滿意,這下談判不免就再次陷入到僵局中。

不過這個時候一封電報倒是帶來了一絲轉機,王湯姆所率領的北方艦隊已經在朝鮮國取得了進展,與朝鮮國王李倧進行了面對面的會晤,並且說服了對方再派使臣來遼東,參與大明、海漢、朝鮮的三方會談。

當然這個三方會談其實有一定臨時起意的成分,王湯姆如果不是知道大明派了高官悄悄到遼東來談判,大概也不會多事去組織這樣的一場會談。而這樣一來,也給了沙喜一個調劑談判僵局的機會。

“梅大人,朝鮮使者過幾天就會抵達遼東,跟我們商量軍事合作的事,我建議舉行一次三方會談,讓我們三個國家能夠有機會聯起手來對付北方的敵人。”沙喜看完之後便將電報內容直接拿給了梅生川看,同時勸說他在遼東參與有朝鮮使臣出席的會談。

梅生川並不知道,在朝鮮國那邊,王湯姆也是以大明朝廷會派出高官造訪遼東為名,才說動了朝鮮國王派出使臣到遼東參與所謂的三方會談。至於這個會談的內容將會涉及哪些國際問題,基本都是靠著寧崎、施耐德等人在三亞那邊編出內容,再用電報告知王湯姆,由他出面去操作。

梅生川不是太明白海漢人是如何說服了朝鮮人做這種大不韙的事情,竟然沒有告知大明,便偷偷與海漢搭上了線。只是他做夢都想不到,朝鮮人根本就沒主動採取過什麼舉措,這事基本就是海漢在從中操作,硬拉了朝鮮上船。

在接下來的兩天中,沙喜安排了梅生川參觀本地的建設狀況,以及距離旅順堡三十里的東江鎮安置區。梅生川在確認過當地移民的生活狀況之後,再次感嘆海漢的手筆。要跨海安置成千上萬的移民,除了足夠的糧食和飲用水保證他們能夠撐到下船的時候,最重要的是給這些移民安排能夠養活自己的生計。而海漢在這方面無疑是極為擅長,梅生川參觀這裡的時候,中心市鎮和幾個村落都已經基本成型了,通往旅順堡和附近海岸碼頭的道路也已經處在修建之中,假以時日便會是遼東一處繁榮小城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6-13 11:15
第1514章 互相試探

梅生川雖然是兵部侍郎而非戶部侍郎,但也明白要在遼東重建漢人統治區,光靠軍隊駐守是遠遠不夠的。海漢能否在金州地區安置足夠多的人口,重新組織社會生產,為這裡的駐軍提供後勤保障,才是他們能不能在這裡實現長期統治的根本。畢竟在後勤補給這個領域,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到海漢的明顯短板,不可能長期依靠長達上千里的海上補給線來維持遼東駐軍的軍事行動。

而海漢在這方面所作出的成績也的確出乎了梅生川的預料,將東江鎮軍民從皮島遷回遼東,無疑是一個大膽而效果極佳的安排。東江鎮軍民本身就出身遼東,對於這邊的適應性要遠比外地遷入的移民好得多,而且重返家園之後,對於海漢的感恩可能更勝於大明。

根據安置區的民政官所述,目前這些移民的衣食住行有一多半都是由海漢在負擔,雖說以後還需要以稅賦和勞役的方式來償還這些救助款,但終究是給了這些移民一條出路。而東江鎮現在的狀況似乎已經是要散未散,今後海漢直接在遼東本地募兵,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一旦海漢在民政層面也實現了對金州地區的實際統治,那大明想再從海漢手裡把地方收回去就不太可能了——一如南方那些被海漢佔去的領地一樣。

梅生川雖然覺得這樣的局面有很大的問題,但他也知道大明目前根本就無力插手遼東事務,對於海漢在遼東的種種踰矩行為,大明就算知道了也無計可施。雖然海漢方面已經表示可以在口頭上承認大明仍然對這片地區擁有主權,但現實很殘酷,主權並不等於統治權,作為海漢佔領區的這片區域大概很難再次易主了。

但往好處想,至少海漢對大明沒有懷著明顯的敵意,讓海漢佔了遼東,總比讓這片地區處於後金統治之下好得多。而且郝萬清和沙喜都明確表示過,會在遼東方向對後金長期施加軍事壓力,以此為大明分憂。要說起來,相較於目前的狀況,海漢佔了遼東倒是對大明有些比較實際的好處,如果趕跑海漢,大明也守不住遼東,反倒會便宜了後金。當然了,這只是一個假設,畢竟想把海漢從遼東趕走也並不是像說說這麼簡單的。

最讓梅生川感到無奈的是,海漢對於自己的企圖和措施似乎並沒有隱瞞的打算,就這麼大大方方地安排他去看了。如果不是心太大,就是吃定了大明對此很難有什麼反制措施,根本就沒有對此抱有任何顧忌。很顯然以海漢人的精明程度,只可能是後一種情況。

梅生川本來還想與東江鎮將領會晤之後,看看沈氏叔侄有沒有什麼其他的想法,但來了幾天連沈志祥的面也沒見著,沈世魁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從皮島過來,他一個在遼東這邊可謂孤立無援,又拿不到第一手的情報資料,很難在談判過程中爭取主動。

不過在沙喜向他宣佈了朝鮮會派來使臣參與會談的兩天後,又一個新的消息傳來,東江鎮的沈志祥會隨朝鮮使臣一同返回遼東。梅生川這時候才明白,原來沙喜前幾天放出假消息說沈志祥在前線執行任務,真正的去處卻是朝鮮國。

至於沈志祥去朝鮮的目的是什麼,梅生川大膽猜測這肯定與海漢邀請朝鮮派人來遼東會談有關,沈志祥極有可能就是去充當說客的。當然他怎麼也猜想不到,海漢是派出了一支幾乎滿編的艦隊去朝鮮炫耀武力,之後才成功打動了朝鮮人進行下一步的和談。

海漢歷1636年六月六日,海軍北方艦隊終於從朝鮮歸來,抵達了遼東旅順港。而這次朝鮮國派出了比羅德憲級別更高的大臣作為談判代表,便是朝鮮朝廷上以反對與後金議和而著稱的金尚憲。

沙喜在旅順堡為金尚憲舉行了接風宴,順便也是為凱旋歸來的王湯姆、沈志祥一行人慶功。他們在朝鮮期間的行動還算順利,除了漢江上那場軍演消耗的彈藥之外,基本上就沒有其他大的損耗了。

隨同金尚憲到訪的還有數名年輕的朝鮮武官,他們將以軍事觀察員的身份在遼東這邊駐紮數月,期間會前往北邊的戰線上觀摩聯軍與後金的作戰情況,同時也會接受海漢提供的免費軍事培訓。當然了,這種軍事援助還是得先與海漢簽署合作的協議才能實施,不過在海漢軍展示了強大的實力和沈志祥的拚命鼓吹之後,朝鮮國王和高官們已經基本認定了海漢將是朝鮮國脫離後金奴役的契機。讓金尚憲帶隊到遼東考察,也只是為了落實這種觀點,然後才能放心大膽地與海漢合作。

當然促成此行還有一個不得不提的重要原因,那就是王湯姆向朝鮮人聲稱大明朝廷也會派出高官參與接下來的合作會談。朝鮮人就算信不過海漢,那對大明還是具有相當高的信任度,因此才會派了金尚憲出馬,至少在官職級別上要表現出朝鮮國對此的重視程度。

這接風宴自然也邀請了梅生川出席,沙喜很是大氣地給雙方做了引見。梅生川和金尚憲聽說對方也是來遼東談合作抗金之事,不免都有些詫異,畢竟以兩國過去的關係,這種事不應該會出現互相隱瞞的情況。作為宗主國的大明沒有通知朝鮮,而作為藩屬國的朝鮮也同樣沒有把自己的打算上報給大明,這未免就有些尷尬了。

不過有能說會道的沙喜作為中間人,倒是比較輕鬆地化解了這種尷尬:“大明和朝鮮一直都是友好鄰邦,如今更應該為了戰勝同樣的敵人聯手出擊才對。至於軍事方面的劣勢,我國可以為你們補上這塊短板。只要我們三國同盟,難道還用得著怕北邊那群野蠻人嗎?我可以向各位保證,只要與我國通力合作,頂多三五年時間,就能讓他們從遼東地區消失掉。”

沙喜這番話倒也不算是吹牛皮,只不過實現起來會有一定的實際困難。要想三五年內消滅後金,那至少要讓大明和朝鮮都出兵數萬,並且由海漢來主導指揮這場國戰才行。如果僅僅只是靠海漢出兵,其他兩家觀望,那三五年後頂多能讓後金元氣大傷,要將其滅國卻是不太可能。但要讓這兩國交出軍隊的指揮權讓海漢來主導,那又豈是易事。

當然沙喜也並不是真的打算要幫軍方爭取到這樣的特殊權力,他只是想通過這種言辭讓大明與朝鮮的代表都能意識到,後金並非不可戰勝,他們所欠缺的僅僅只是海漢這樣一個軍事實力雄厚的盟友。只要三國能夠結成軍事同盟,那麼抗擊後金侵略,甚至是將其滅掉,都是可以齊心協力辦到的目標。

沙喜說完之後朝沈志祥使個眼色,後者心領神會,立刻接過話頭道:“梅大人,金大人,末將率部在遼東作戰已有數月,期間一直與海漢軍合作,大仗小仗也打過不少,可沒有一仗是打輸的!這金州能夠失而復得,多虧海漢國出兵相助。若要解大明、朝鮮兩國之憂,末將以為當在遼東向敵人施加壓力,讓其難以分神旁顧。此地易守難攻,只需少量兵馬配合海漢軍,便可成為釘在金人身上的一顆透骨釘!”

王湯姆也開口道:“後金的統治區都在苦寒之地,人口、物產都沒法跟大明和朝鮮相比,就算拼國力也能耗死他們了。現在又有我軍加入,各位還有什麼好擔心的?我知道你們在擔心什麼,等你們去前線看了戰場上的情況,就會明白我們所說的這些話一點都沒誇大,甚至可以說是很謙虛了。”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說得再多,都頂不過親眼所見。曾經對海漢軍事實力有懷疑的人,在實地看過海漢軍的作戰情況之後,基本都會打消這方面的疑慮,王湯姆相信梅生川和金尚憲也不會例外。

梅生川和金尚憲都在不同的地方見識過了海漢軍的操演,當然也知道這支軍隊的實力強得可怕,但到底在戰場上會有什麼樣的表現,他們所掌握的情況也僅僅只是來自於別人的轉述。而無論這種口頭或文字的表述有多麼生動,也絕不可能有現場目睹的衝擊感來得強烈。所以說得再多,也不如把這些異國高官帶去戰場上走一遭,讓他們瞭解海漢軍在與後金交戰時的優勢究竟有多大。

而這種安排,本來也是軍方計畫內的事。海漢挺進遼東以來,幾乎每個月都有類似軍事觀察員和各種身份地位的考察隊伍去到前線,實地觀摩海漢與後金的交戰狀況。現在要安排大明和朝鮮的大臣去看看,也都是軍方駕輕就熟的事了。

唯一覺得這個進程有點太快的,大概就是沙喜了。他的談判任務並未能很好地完成預期目標,如果就這麼把兩國大臣送去前線,那後續的事情就該由軍方接手了。等需要白克思出面的時候,很多應該提前敲定的協議恐怕都還要再慢慢商議,這說起來恐怕就要算是他沙喜的失職了。

而梅生川和金尚憲所考慮的問題則不僅限於海漢的態度,他們對於對方出現在遼東的真實目的其實都還是有些疑慮的,畢竟兩國之間根本沒有就與海漢結盟一事提前通過氣,如果不是海漢安排了這個三方會談,這事估計還得互相隱瞞許久。

於是在這場接風宴上,呈現出了一種很古怪的氣氛,海漢官員想說服另兩國的大臣接受結盟這個建議,而大明和朝鮮兩國的大臣則是將心思放在了互相試探態度上,有一句無一句地搭著話,試圖從中探知對方對結盟一事的真實態度。

這兩國相較而言,朝鮮的結盟意願更為強烈一些,畢竟過去與海漢並無利益衝突,而結盟一事對朝鮮有著明顯的好處,加上朝鮮人也很想讓自己的國家能夠擁有一支強大的軍隊。大明給不了朝鮮的東西,海漢人卻似乎能夠辦到,而且並沒有要求朝鮮背叛大明,那麼選擇這個合作夥伴也就順理成章了。

而大明因為與海漢存在著諸多懸而未決的領土主權問題,在合作方面就存在著不易解決的障礙。大明如果想得到海漢的幫助,那就必須要捏著鼻子承認海漢在南方的利益,而這並不是大明朝廷樂意接受的條件。而且大明朝廷對於北方戰事的意見也並不統一,有人建議與對手議和,有人認為後金每年的南下叩關其實不足以影響到大明的統治,真正將戰爭手段作為解決北方問題唯一途徑的大臣並不多,哪怕是兵部也不盡然都是主戰派。

這樣一來就出現了一個難以解決的問題,海漢一力鼓吹的聯軍破金方案,在大明朝廷看來卻並非唯一的解決辦法。畢竟這個時候距離崇禎吊死在煤山還有八年時間,朝堂上的大人物們根本就預見不到這個王朝的壽命已經進入到了倒計時狀態,仍然認為大明能夠度過難關。而海漢人所提供的方案,對大明也具有一定的風險,畢竟請神容易送神難,海漢在大明境內佔去的土地,可是一寸都沒有再還回來過。要是讓其率軍入境作戰,今後怕是就很難再將其送出去了。

正因為如此,梅生川的口風一直很緊,沒有輕易答應海漢的各種提議。但如今又多了朝鮮的加入,梅生川就不得不考慮朝鮮與海漢聯盟之後可能會出現的局面了。到時候海漢可以從朝鮮就近獲得補給和人力,那麼就不需要再從大明獲取助力,這樣一來海漢對於遼東的“侵略”就將會更加肆無忌憚,而大明極有可能會徹底失去影響遼東未來局勢走向的機會。

更讓梅生川感到警惕的,是朝鮮對結盟一事抱著保密的態度,根本沒有知會過大明。金尚憲稱近日才開始與海漢商議結盟,在他聽來完全就是一種敷衍自己的託詞而已,根本就不可信。
Babcorn 發表於 2018-6-18 19:08
第1516章 戰局變化

朝鮮使臣金尚憲在抵達旅順的第二天,便再次主動提出前往金州地峽前線,考察海漢與後金軍的戰況。金尚憲之所以如此主動,有一多半的原因還是因為在這裡見到了大明的兵部侍郎。雖說海漢人聲稱這位梅大人是特地來遼東簽署大明與海漢的結盟協議,但金尚憲總覺得還有哪裡不對。就算最終朝鮮要與海漢結盟,金尚憲也必須要履行自己的職責,確定這種結盟對朝鮮是有益無害才能應承下來。而在此之前,他必須要親自確認海漢與後金的交戰狀況如王湯姆等人在漢城時所宣稱的那樣,已經完全控制住了戰局。

目前旅順至金州地峽的官道修復工程尚未完成,中間還有十來里路因為近期降雨導致泥濘不堪,馬車難以通行。考慮到大明和朝鮮的使臣都還有各自的團隊和隨從人員,海漢便安排他們乘船從海上前往北邊大連灣的港口。

雖然這段航路不會出現治安方面的問題,但海漢軍方還是以比較隆重的方式對他們的船隊進行了護送,半支北方艦隊都隨同出發北上。金尚憲還好,畢竟他在來遼東的途中便已經在近距離見識過了北方艦隊的威風,而梅生川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海漢艦隊的陣容,才知道原來除了他來時在旅順港所看到的那些戰船之外,海漢艦隊竟然還有體積更大艦炮更多的大型戰艦存在,也難怪其聲稱已經將遼東地區的敵軍戰船剿殺乾淨了。

很多事說千句不如看一眼,梅生川看到這支艦隊的風貌,自然就更加理解東江鎮為何會選擇抱了海漢這條大腿。有這麼一支強大的海上武裝,海漢在遼東半島隨時都能做到進退自如,比起大明水師的確強出了不少。而東江鎮孤懸海外,如果沒有一支強力艦隊的庇護,他們遲早都會淪陷在後金的征伐之下,海漢願意伸手拉他們一把,東江鎮又豈會放過這樣的求生機會。

但說一千道一萬,這終究還是大明自身的軍事實力不夠,難以支持駐紮在海外的東江鎮繼續作戰,否則沈氏叔侄又豈會暗中轉換立場跟海漢人站到一起。梅生川就算心有不滿,也很難指責東江鎮的做法,畢竟他們是為了生存下去才做出了這樣的選擇。再說東江鎮也沒有徹底背叛大明,至少還是提供了相當可觀的軍事情報給朝廷作為參考,梅生川來之前本來以為這些情報中會有很多虛假吹捧海漢軍事實力的部分,但來到遼東實地看過之後,他才意識到事情恰恰相反,東江鎮的情報其實還打了折扣,並沒有完全展現出海漢軍的實力。

“海漢兵力強盛,又善經營謀略,想攔是攔不住的,只能看看如何利用他們,為大明謀利。”梅生川倒背著手慢慢轉過身來,對沈志祥道:“沈將軍以為如何?”

沈志祥連忙躬身應道:“末將自然遵從梅大人的指令。”

梅生川搖頭道:“本官想聽的不是這句,而是你的想法。”

沈志祥微微直起身子道:“大人,海漢人的精明,也不用卑職再多說了,想必大人這幾日多有體會。若是想利用他們為大明謀利,那隻怕就先得讓他們從大明得到更多好處才行。”

梅生川道:“好處?那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好了,你們東江鎮從海漢這裡得了不少好處,而本官通過你們的路子也多少得了海漢的好處,但如今他們想要讓大明在遼東事務上讓出權力,這豈不是要讓本官叛國?沈將軍,你們東江鎮的人可以繼續以抗金之名留在遼東,但本官卻是要回京覆命的,若是順了海漢人的意思,本官回京之後拿什麼向上面交差?”

沈志祥聽梅生川這口氣,顯然是已經看穿了自己的說客身份,當下也就不再低聲下氣地回應了:“大人,朝廷認為什麼是喜,什麼是憂,應該比卑職清楚。報喜不報憂,大人想必是懂這個道理的。”

梅生川道:“就像你們東江鎮之前只報戰功,不報海漢人從中所起的作用那樣?這瞞得過一時,瞞不過一世啊!朝廷也不是對遼東的情況毫無所知,否則怎會派本官來這邊與海漢人會談。”

“大人,朝廷想聽到的消息到底是什麼?大明與海漢翻臉開戰,再添一名強敵,還是大明與海漢結盟,共同對付金人?”沈志祥按照出發之前沙喜所授的說法,一點一點地繼續勸說梅生川。有些沙喜不便說出口的話,便交由沈志祥來發揮了。

梅生川沒有立刻回應沈志祥,而是陷入了沉思中。毫無疑問沈志祥所說的是一個關鍵問題,大明在奪回遼東無望的情況下,什麼樣的局面對大明才是最為有利,這才是他作為一名大明使臣應該努力去爭取的結果。如果只是因為海漢在遼東佔領了一些地區就拒絕合作,那麼最終吃虧的並不會是海漢,而是主動放棄了這個強援的大明。

這個道理梅生川能想明白,但他有些擔心朝堂上的大人們並沒有見識過海漢的軍事實力,僅僅憑藉口頭或書面的描述,是否能讓他們意識到對海漢選擇妥協的必要性。海漢很強,但的確也沒有強大到能讓大明主動低頭的程度,至少在梅生川看來是如此。

而幾乎同樣的對話,也正在另一條朝鮮使臣金尚憲搭乘的船上發生。負責勸說金尚憲的,是東江鎮副總兵金日觀的大兒子,現任遼東東江移民區民政官金平。因為工作關係的原因,金尚憲早前便與金家父子認識,也算得上是故交了。沙喜得知這層關係後,特地將金平從移民區暫時調動過來,參與到特別為金尚憲佈置的接待工作中。

金平目前的官職是百分百的海漢編制,他本身在東江鎮掛的閒職已經徹底放棄了,要說他現在是海漢的官員其實也不為過。雖然名義仍然是屬於他父親金日觀任職的大明陣營,但實際上所效力的對象卻有更多時間是海漢而非僅存一個名頭的東江鎮了。

在這樣狀況下,金平對於三國聯盟所持的態度,基本也就跟沈志祥差不多了。由他出面作金尚憲的工作,也可以有效地消減對方的防備情緒。金尚憲沒有梅生川那麼多的顧忌,因為朝鮮國王李倧已經親眼見證了海漢海軍艦隊的可怕實力,他來遼東就是確認海漢對遼東戰局的掌控程度,以及大明對這種結盟是否有別的意見。說白了只要大明不開口反對朝鮮與海漢結盟,那麼朝鮮並不介意交這麼一個能夠給自家幫得上忙的朋友。

這樣一來,金平的說服工作進行得就比沈志祥輕鬆多了,還可以和金尚憲心平氣和地交流一下東江鎮移民目前在遼東地區的安置和屯田進展。今後東江鎮不用再在朝鮮國白吃白拿,金尚憲作為朝鮮大臣自然也是樂見其成的。

從旅順港到大連灣的航程極短,上午出發,只用了大半天的時間便到了。船隊在大連灣靠岸的時候,天色才開始慢慢變暗,而這次大明和朝鮮的使臣終於是在登岸的第一時間見到了海漢駐遼東地區負責人白克思。

梅生川和金尚憲在此之前都已經被告知過白克思的身份地位,因此也就依足了外交禮節,向白克思行了覲見之禮。朝鮮人甚至還專門為此準備了一份禮單,也算是做足了功夫。

白克思的態度非常明確,既然兩國使臣都是來看交戰狀況的,那麼就立刻安排來客前往戰區。於是這兩國使臣剛下了船便又登上了馬車,然後在海漢騎兵的護衛之下前往金州地峽防線。

車隊駛入地峽防線東端的紀家堡時,堡壘門樓外已經點起了燈籠火把,待他們下車之後,白克思便主動介紹道:“這個紀家堡已經跟原來完全不一樣了,我們從金人手裡奪下這個地方之後,就把整個堡壘拆掉進行了重建,各位現在所看到的就是剛剛才完成主體工程的紀家堡了。晚飯估計還要等一會兒才能吃上,那我就先帶領各位轉一轉這個地方。”

兩國使臣都注意到這座城堡並非一般四四方方的城池模樣,而是呈現出一種古怪的放射狀結構,城牆有好幾個突出部,而且從城牆上看出去,這城牆之外竟然還有兩道更矮的防禦工事,呈梯級分佈於外。而這三道工事都建有火炮炮台,不難想像交戰時上中下三層炮台一同開火的可怕殺傷力,梅生川甚至想到了這種立體炮火的使用戰術與城堡的古怪外形必然是有一定的關係。

當然了,這麼奢華的武器部署方式,即便是大明也無法效仿,光是他們目力所及處看到的這些火炮,至少就有十幾門了。朝鮮是沒有這樣的鑄炮技術,而大明雖然能自己鑄炮,但一處城堡頂多部署兩門大口徑火炮,剩下的就全是佛郎機炮之類的短距離殺傷武器了,威力自然沒法跟海漢這清一色的制式火炮相比。

金尚憲不禁想起了早先王湯姆在造訪漢城時,曾在與國王李倧的會談中提到過,可以向朝鮮出售武器。不過現在看來就算花錢買回去了,要學會使用這些武器,恐怕也還得需要海漢人的幫助。但要是朝鮮的各處關隘城池都能夠裝備上火炮,那又何須再害怕金人的武力威脅?海漢人說過可以以物易物,甚至是以勞役來折抵武器價格,這樣看來之後倒是可以跟海漢人好好探討一下這買賣該怎麼個做法。

梅生川雖然早就從東江鎮提供的情報中知道海漢在重型武器裝備方面有著近乎無敵的優勢,但親眼看到這樣密密麻麻的炮台也還是受到了極大的衝擊。這裡僅僅只是距離海漢本土數千里之外的一處武裝堡壘而已,所裝備的武器都是如此規模,他實在很難想像南方被海漢人經營得如同鐵桶一般的瓊州島又是怎樣的一番景象。

雖然紀家堡的條件相對後方比較簡陋,但白克思作為地主還是安排了比較簡單的燒烤接風宴款待他們的到來。只是因為這裡已經屬於戰區,酒水的供應受到了極為嚴格的限制,哪怕是白克思在場也沒有刻意去打破這樣的規矩。不過兩國使臣倒也沒什麼心思要在這種環境下飲酒作樂,反倒是趁著這個機會向白克思打聽了各自感興趣的問題。

梅生川比較關心的是目前的金州戰況,雖然東江鎮幾乎每個月都會有捷報送進京城,但梅生川現在卻更相信海漢人的說辭。畢竟東江鎮上報到朝廷的那些戰果,應該都是海漢人給他們安排的。

白克思沒有自己回答這個問題,而是交給了金州防線總指揮官錢天敦。兩國使臣原本以為這位錢將軍也會像之前所見過的那些海漢武官一樣,一臉驕傲地炫耀一番海漢在遼東的光榮戰績,但事實卻並非如他們所料。

錢天敦很嚴肅地告訴他們,隨著戰事的持續,對手已經不再像剛剛交戰時那麼無從適應。最近金人也想出了不少辦法,來削弱海漢軍在武器裝備方面的巨大優勢。比如他們會使用濕棉被夾土作為掩體,搭在手推車的車頭上,掩護步兵對海漢的火槍陣發動攻勢。這種活動掩體雖然原始,但防護力卻要比後金軍目前裝備的木盾藤盾獸皮盾好得多,海漢軍所列裝的步槍甚至在百米距離上都很難射穿這種掩體。

為此海漢軍不得不主動縮減了步兵部隊在防線以北地區活動的頻率和範圍,即便是要出動,也得跟騎兵、炮兵協同行動,以免在深入敵軍活動區域之後被對方包圍。

此外後金也開始頻繁地使用漢人平民當作人肉盾牌,向海漢防線發動攻擊。錢天敦認為想出這種缺德戰術的應該便是目前在北邊與海漢軍對峙的耿仲明,因為每次後金軍發動這種戰術的時候,都有不少漢人奸細偽裝埋伏在平民當中,接近海漢陣地之後伺機發動攻擊。
Babcorn 發表於 2018-6-18 19:09
第1520章 三國聯盟

海漢所提出的結盟其實是一個比較籠統的議題,其中又包括了建立外交關係、開放通商移民、締結軍事同盟等幾個不同層面的內容。其中相對比較容易達成共識的,大概就是建立外交關係這一項了。

即便海漢沒有使出威逼利誘的手段,朝鮮對於與其建交其實並無多少牴觸情緒。只是按照正常的過程來進行,可能需要時間較長的外交往來作為鋪墊,絕不會像當下被逼得這麼窘迫。而通商移民之類的問題,在朝鮮看來倒也簡單,不管怎麼說講究商業信譽的海漢總要比後金的強買強賣好得多。真正比較為難一點的,其實也就是締結軍事同盟這一項,他們一方面擔心由此召來後金的激烈報復,另一方面也覺得自己沒法繞開大明這個名義上的宗主國去與第三國結盟。金尚憲聲稱結盟一事還要看大明的意思,倒也不完全是推托之詞。

而大明對此的接受度就沒有朝鮮那麼高了,海漢人在南方佔了大明不少土地,還以此立國,分疆裂土,這對大明來說就是事實上的入侵。如果不是北方邊疆和中原的戰亂讓大明抽不出手,又豈會讓海漢如此輕易地在南方搞出這麼多小動作。如今海漢羽翼已豐,甚至可以在談判桌上拿北方邊疆的安全問題敲打大明了,但大明朝廷又怎能輕易地忍下了這口氣?

就算收過海漢好處的梅生川能忍,但他也怕回去之後沒法向朝廷交差,畢竟當初朝廷給他的權限,可沒有包括這麼多的結盟條件在內。自作主張把這些條件一股腦答應下來,他很擔心回去之後就被一擼到底了。哪怕海漢在此之前向他承諾了許多的私人好處,但他也怕自己到時候沒了官身,對於大明和海漢都沒了價值,到時候這些所謂的承諾能不能兌現就是問題了。

但梅生川也明白如果大明拒絕了這次結盟邀約,很可能就會失去了一個真正能為大明解決北方威脅的強大外援。這還只是一方面,如果海漢繞過大明,把朝鮮拉攏過去,那麼大明很可能會就此失去這個藩屬國,這種損失同樣也是大明所承受不起的。如果此時再寫奏摺回報朝廷,等那邊討論出一個結果,一去一來估計起碼又是大半個月的時間了,而海漢人顯然不會有這麼好的耐心等待京城那邊拿出一個四平八穩的結論。

按照白克思給出的最後時限,大明和朝鮮兩國的使臣如果不能在三天內做出最終的決定,那麼結盟談判就宣告終止。而海漢在遼東地區的軍事行動也將暫停,取消一切主動出擊的軍事計畫,並保留與後金進行和談的可能性。

白克思所提出的最後一項對於兩國使臣而言無異於殺手鐧,如果海漢與後金議和,且不說這兩國存不存在聯盟的可能,哪怕是海漢出於某種考慮,賣些淘汰下來的武器給後金,那就夠這兩國受的。到時候再來後悔沒有跟海漢站在同一陣營,可就真的有些晚了。

最終率先鬆口的依然是朝鮮,畢竟這個國家是真的輸不起。海漢人隨時都能拍拍屁股撤離遼東,而大明家大業大,後金就算戰場上局勢佔優,但一時半會也不可能消滅這個龐大的帝國。而朝鮮軍力羸弱,如果大明和海漢都不施以援手,那他們就真的只能束手待斃了。而一個根本沒法再為朝鮮提供庇護的宗主國,那又有什麼保留其存在的意義呢?

金尚憲權衡利弊之後,終於還是選擇了妥協,表示願意參考海漢提出的方案,與海漢國締結盟約。不過金尚憲出於大明的敬畏,也沒有將這個決定向梅生川隱瞞,以免對方因此生出恨意。如果有可能的話,他當然希望繼續保留朝鮮與大明之間的傳統友好關係。

梅生川倒是沒有因此而感到生氣,他完全能夠理解朝鮮人的想法,畢竟弱者總是習慣性地會設法尋求強者的保護。海漢國用漢字說漢語,民眾也與大明漢人別無二致,對於朝鮮來說自然不會有太大的陌生感,而且更像是一個強化版的微縮大明,擁有強大的軍事和經濟實力的漢人政權,還願意為朝鮮抵禦外敵提供幫助。要與這樣的一個國家建交,對朝鮮來說自然比較容易接納。

而善於利用形勢來為談判加碼的白克思在這個時候再度對梅生川施以重擊——如果大明要將自己排除在這個聯盟之外,那麼海漢不保證未來不會對大明動武。而這個邏輯的解釋,便是海漢與後金停戰之後,未來也保有結盟的可能性。如果這樣一個跨地區的聯盟達成,那後金海漢一北一南,完全可以開始盤算如何瓜分大明了。

梅生川當然也在第一時間就意識到了這個假設的恐怖之處,雖然明知白克思的說法極有可能只是口頭威脅,但這種風險是大明不能承受的。後金和海漢的軍力都隱隱在大明之上,如果南北同時開戰,那大明的江山真的有可能會岌岌可危了。

於是留給大明的選擇,從是否與海漢結盟,莫名其妙就變成了是否放任海漢與後金結盟。這樣一來,權衡這個問題的利弊似乎就簡單多了,為了大明的利益,梅生川無論如何都必須破壞海漢與後金和解的可能。在是友是敵這個選擇題上,留給大明的選擇就只有前者了。

經過了兩天的細節磋商之後,三國代表終於在金州地峽防線以南的某處村舍中籤署了關於結盟協議的備忘錄。雖然這個備忘錄不是最終生效的正式協議,但大體上最終協議的內容就會以此為準,可以算是基本敲定此事了。

大明與朝鮮之間原本就是宗主國與藩屬國的關係,所以這份協議對於兩國關係的記述並沒有超出原本的範圍,基本上是按照了目前的實際情況來的。而協議的重點,自然便是兩國與海漢之間的關係了。

首先是大明,將與海漢國正式建立外交關係,開放沿海地區若干處州府的通商權限,並允許海漢在當地僱傭明人為其勞作——這實際上也就是變相允許了海漢在大明境內招募移民,因為並未規定受僱者的工作地點要在大明境內。但就是這麼一個表達方式上的小機關,就已經費了梅生川不少氣力,才說服海漢接受這種拐彎抹角的表述。

這是政治和經濟方面的安排,而軍事方面的合作內容則要更加謹慎一些,梅生川甚至都不敢同意在協議中使用“軍事同盟”這樣的字眼,而是很小心地將“結盟”、“同盟”這樣的說法修改為“合作”,範圍也僅僅暫時限定於山東、遼東兩省。

這樣做的原因主要還是因為海漢在大明境內的駐軍行為太過敏感,而大明真正需要海漢出手的地方,其實也就僅限於遼東一地而已,在海漢的堅持之下,梅生川才勉強同意加上山東,但還是將海漢在山東的活動範圍限定於登州福山縣境內,並且芝罘港只可作為人員物資周轉的運輸港,不能將其當做海漢海軍的軍事基地來建設。

當然雙方都很明白,對於芝罘港的限制條件僅僅只是為了讓梅生川回去之後好向上面交差而已,事實上海漢人在芝罘島上早就建起了軍港和海陸兩軍的軍事基地,並且長期都駐紮有一定規模的軍隊。不過海漢在遼東佔下旅順這個條件更好的不凍港之後,海漢軍方的確是有意要將原本部署在芝罘港的一些軍事機構和設施北遷到旅順去,以便於遼東前線的軍事調度。

而對於海漢在遼東地區的軍事行動權限,以及佔領區的歸屬問題,在這個協議中就更多是用含糊不清的說法來帶過,大明給予海漢“便宜行事”的權力,並且在與後金的戰爭進行期間,可將該地區的治理權“交由當地駐軍代管”。這所謂的當地駐軍,自然就是指在遼東作戰的海漢軍了。至於打完仗之後,這些地方的主權又該如何處理,協議中便沒有多事去提及了。想來那應該也是數年之後的事了,梅生川可不想這麼早就給自己找個包袱背上。

而協議中海漢向大明所提供的好處,除了在遼東吸引後金火力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部分便是要向大明出售海漢制式武器,包括燧發步槍、大口徑火炮,甚至未來可能還會有戰船。總之海漢會向大明提供組建火器部隊的一攬子方案,並且可根據大明的具體要求,提供整套的軍官培訓體系和戰術體系。當然了,軍售之外的培訓項目並非完全無償提供,具體的價目還要視雙方的軍事合作狀況而定。

梅生川明白這是海漢人防著大明一手,不會白白為大明培養掌握火器作戰高級戰術的軍官。除非是像福廣兩省沿海州府的明軍或者東江鎮這種已經半公開投靠海漢的部隊,才有可能得到海漢不計成本的軍事援助。而忠於大明朝廷的嫡系部隊,海漢便可以在軍事培訓服務的價格上設立門檻,讓大明組建新軍的成本拔高,從而減緩其形成戰鬥力的速度。

但就算明知海漢在這方面有佈置機關,梅生川也只能硬著頭皮先把這個協議達成,畢竟這已經是他好不容易才爭取到的條件,要是沒拿點像樣的好處報回去,恐怕朝廷會直接把他當作叛國者處理了。

相比梅生川的簡單,朝鮮使臣金尚憲就要輕鬆一些了,由於海漢在此之前就已經獲得了國王李倧的首肯,因此對他來說並不存在多少回去之後交不了差的壓力。只要沒有明顯的賣國條約,他可以確信國王陛下得知海漢將向朝鮮提供全方位的軍事援助的消息後將會非常欣喜。

至於通商、移民,這些事務在金尚憲看來都是很好解決的問題,而且朝鮮也將會有經濟方面的顯著收益,他並不認為這會對朝鮮的安全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威脅。畢竟在這個時代,極少會有人意識到有武力作為後盾的外來資本入侵會對一個國家造成什麼樣的可怕後果。

而按照協議內容,朝鮮將向海漢駐遼東部隊提供大量糧草和軍需物資,並且派遣民夫進入遼東,協助海漢對佔領區進行開發建設。不過為了保護朝鮮民眾的安全,金尚憲特別要求前往遼東的民夫不得被分配到前線勞作,只能在後方從事基建類的任務。

而白克思對此倒也沒有表示出異議,他也不太信任從來辦事都不牢靠的朝鮮人,再加上前線的工程往往涉及軍事機密,這種任務他寧可交給東江鎮的民夫來完成,也不想讓朝鮮人接觸到海漢軍在前線的部署狀況。

不過對於金尚憲的配合,白克思還是給予了極高的評價,稱金尚憲的此次談判任務“應當被朝鮮史書記載下來”,並且表示會在稍後致朝鮮國王的親筆信中為金尚憲請功。這番表態讓金尚憲大為感激涕零,心中不禁尋思是否應該在海漢要求海軍能夠自由進出朝鮮近海一事上再讓讓步。

事實上目前的談判結果已經比白克思等人的預計要好了,起碼白克思是做好了這兩國最終都不願意締結盟約的準備。但不管過程怎麼曲折,終究三方還是在後金這個共同對手所提供的壓力下達成了共識。而後世也將1636年6月在遼東進行的這次三方秘密會晤,稱之為影響東北亞地區國際局勢走向的一次重要轉折點。

白克思作為此次談判的最終決策者,自然居功至偉。在報捷的電報送抵勝利堡後,執委會也都對這次的談判結果給予了極高的評價。特別是與大明正式建交一事,對於海漢國來說可以算是建國以來的頭等政治大事了,有許多人都在為這個目標而默默努力,如今終於是得償所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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