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760
Babcorn 發表於 2018-5-19 10:08
第1489章 漢軍旗

“你仔細看他們軍中旌旗有什麼變化。”錢天敦見李奈不得要領,便對他提示道。

李奈再觀察一陣,終於明白錢天敦所說是什麼意思了。那後金軍陣中居然有一面旌旗上寫著一個大大的“耿”字,很顯然這就是後金軍中的漢軍旗了。而漢軍旗裡的耿姓將領,也就只有大明叛將耿仲明了。

耿仲明是遼東出身的漢人,但早年投了後金當兵,官至千總,後來又投奔皮島在毛文龍手下當差,並深得其重用,在東江鎮一直升到參將。崇禎二年毛文龍死於袁崇煥手下之後,耿仲明不服管轄,去山東登州投奔了孫元化,然後做了中軍參將。而崇禎四年孔有德在吳橋發動兵變之後,耿仲明在登州作為孔有德的內應,裡應外合拿下了登州城。

崇禎六年登州叛軍終於支持不住,孔有德、耿仲明棄城逃往海上,然後歸降了後金。後金汗皇太極自出迎十里,授予耿仲明總兵官之職,並將他們從大明帶出的叛軍稱為“天祐兵”。

按照原本的歷史,今年皇太極稱帝之後,耿仲明就會被封為懷順王,與恭順王孔有德、智順王尚可喜合稱為“三順王”,包括之後皇太極親征朝鮮,耿仲明都是跟隨在其身邊的高級將領之一,在後金軍中的地位十分重要。不過海漢的介入改變了原本的歷史軌跡,後金軍在金州連吃敗仗,皇太極沒了登基稱帝的心情,耿精忠封王的事自然也是被無限延後了。

阿濟格在金州這邊一直吃癟打不開局面,連大將軍揚古利都死在了這邊的戰場上,皇太極對於這樣的戰績自然不可能感到滿意。但滿洲旗和蒙古旗的部隊都是以騎兵為主要戰鬥力,派來增援金州也不過是給對手刷戰績的添油戰術而已。皇太極考慮再三,決定將裝備火槍火炮比例較高的漢軍旗調來金州對付神秘而強大的海漢軍。

漢軍旗在後金軍中的地位比較特殊,一方面漢人在遼東往往被充著奴隸,社會地位極低,另一方面這幾名大明叛將帶到遼東的部隊又被皇太極所看重,還專門設立了漢軍旗這麼一個編制。滿人將領對於這些降將其實是很看不起的,只是懾於皇太極的威嚴,才會給予其尊重。但作為軍人,地位終歸是要拿戰績來維持的,漢軍旗到底有沒有與地位相當的戰鬥力,這次被調來金州應對海漢人,其實就是一次考驗了。

耿仲明其實並不想領這趟差事,他當初還沒逃來遼東降金的時候,便已聽說過南方出了一群十分了得的武裝海商,不但在瓊州島上劃地建國,而且連號稱南海一霸的十八芝也敗在其手中。

耿仲明在崇禎六年降金之後不久,便又聽說海漢軍北上在杭州灣外打下了舟山島,又過了一年海漢人的觸角便伸到了山東登州。耿仲明本以為大明會對這種入侵有比較激烈的反應,但沒想到海漢人竟然很快在登州站住了腳跟,並且開始把注意力投向了遼東。

當初耿仲明和孔有德從登州跨海逃到遼東的時候也裹挾了一批水師人員和大量船隻,可以說是後金軍中第一支成建制的專業水師部隊。但海漢人三不五時地派出艦隊在遼東海岸來回掃蕩,不過數月時間便將他們好不容易帶過來的這些戰船擊毀了大半,而剩下的船隻就只有設法藏到內河上游才能避過海漢戰船的打擊。海漢水面武裝不可力敵,也是耿仲明對海漢軍的第一個直觀印象。

但即便如此,耿仲明也沒想到海漢軍有朝一日會派出軍隊在遼東登陸,並且擺出了一副老子來了就不會再走的架勢。在他看來金州南部的漢人幾乎全被遷往北方,海漢人就算佔了這麼一塊人煙稀少的地方也難以為繼。再說這地方原屬大明,海漢人有什麼動力替大明打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仗?

隨著去年冬天開始的戰事逐漸朝著於後金不利的方向進行,耿仲明也慢慢意識到這個對手來遼東的目的可不是為了要替大明報仇或奪回失地,而是海漢人本身就打算要在遼東佔領一片區域——就如同他們以前在南方所做的那樣。

阿濟格和揚古利在金州打得非常艱苦,從去年冬天到現在幾乎就沒有拿得出手的戰績,手下的甲喇額真、牛錄額真戰死一堆人,最後還把揚古利自己也搭了進去。在這樣的情況下被皇太極調過來頂包,耿仲明認為自己的處境其實比阿濟格也好不到哪裡去,這幾個月前前後後栽在海漢人手裡的部隊已經至少有十幾個牛錄,而且其中還有相當比例是騎兵,耿仲明還沒自大到認為自己的部隊能夠勝過如此數量的後金部隊。

而阿濟格在此期間的收穫,僅僅是不到二十人的俘虜,以及數目不詳但肯定多不到哪裡去的殺敵人數。耿仲明甚至不無惡意地想,阿濟格要不是努爾哈赤的親兒子,過去又有不少功勞兜底,打出這樣的戰績怕是早就被皇太極給拿下治罪了。

後金軍通過審訊俘虜及其他偵察手段所獲得的軍情已經在數日前送抵耿仲明手中,但其中有用的部分卻並不多。為數不多的俘虜中甚至連個軍官都沒有,這就導致能從俘虜口中獲取的信息難堪大用。除了瞭解到海漢軍部署在遼東的部隊數目不會超過五千人,以及指揮作戰的幾名海漢武將名字之外,就沒什麼其他有價值的信息了。

至於僥倖繳獲的幾支海漢軍中配發的步槍,耿仲明也已經親自查看過,但那玩意兒在結構上與他麾下部隊裝備的火繩槍和魯密銃都有著明顯的差別,所用的火藥、彈丸也完全不同,連軍中造槍的匠人看過之後也只能連連搖頭,表示此物難以批量仿製。別的不說,就光是那槍管槍身所用的鋼材,就不是如今的後金能造出來的。但其射程、殺傷力和精準度,的確是遠在自家部隊裝備的武器之上,甚至還能連續發射數發子彈,也難怪阿濟格的騎兵在戰場上討不到半點便宜了。

耿仲明認為後金與海漢之所以會在戰場上呈現出一邊倒的局面,最主要的原因便是雙方的武器性能相差太大,己方現有的戰術難以抹平武器方面的劣勢。他本來寄希望於能夠在海漢的武器上找到一些可加以利用的技術,但事實卻是雙方的技術代差太大,以至於就算有樣品擺在面前也很難進行完全的仿製,這對於一心想要縮短雙方武器性能差距的耿仲明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耿仲明對此很是不滿,他當初降金能夠被皇太極所重視,便是因為他給後金帶來了大量軍中匠人,將製造槍炮、火藥的技術帶到了這個落後文明。而皇太極對於武器裝備的先進性十分重視,並沒有因為大明軍隊是自己的手下敗將就瞧不起火器戰術,也給予了工匠研發新式武器的權限和充足的資金。但如今真正需要用到這些技術的時候,卻被告知己方所掌握的軍火製造技術連對手的門檻都搆不著,而他甚至不敢將這個消息告訴皇太極,以免讓其對漢軍旗的武器研發製造能力感到失望。

就算沒有辦法仿造對手的武器,這仗還是得繼續打下去的,所以耿仲明也只能硬著頭皮,帶著部隊來了金州,在戰場上正面抗衡傳說中未嘗一敗的海漢軍。

耿仲明部在金州城外等了兩天,便等到了這次海漢軍主動離開堡壘出來活動的機會。雖然明知這有可能是海漢設下的又一個陷阱,但阿濟格還是下令集結包括漢軍旗在內的部隊,向海漢軍發動攻勢。當然了,因為此次行動有耿仲明部的參與,其他後金部隊的使命就變成了佯攻配合行動,將充當戰場主力的任務交給了耿仲明部。

耿仲明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他可不像阿濟格那種武夫一樣目中無人,會認為後金軍已經天下第一,海漢在南方的戰績如果沒有作假的成分,那後金軍恐怕很難有在戰場上與對方平起平坐的資格。而且後金為數不多的海上武裝力量都快要海漢海軍給掃蕩乾淨了,對於海漢在後方海岸發動的襲擾戰幾乎毫無抵抗力。在這種實力極其不對稱的狀況下作戰,想戰勝有備而來的對手無異於是痴人說夢。

先前後金騎兵出戰的狀況,耿仲明是全部看在眼中,雖然攻勢兇猛,但幾乎全程都沒能給海漢軍製造出真正的麻煩。而對方的炮火打擊卻是很輕鬆地撕裂了騎兵的攻擊陣形,讓後金騎兵很難將交戰距離縮短到對自己有利的程度。在付出幾百騎的傷亡之後,這支負責佯攻的騎兵只能悻悻地退出戰場,回到後方重新集結。

耿仲明明白自己出場的時候已經到了,雖然他沒有絲毫戰勝對手的把握,但當下的形勢卻不容他有選擇戰與不戰的餘地。阿濟格的命令已經傳來,讓漢軍旗立刻出擊,耿仲明也只能遵照軍令行事,點起兵將出戰。他現在只希望對手不要太興奮,給自己留出一點作反應的時間,至少不要敗得像騎兵那麼難看。

但可惜的是他的這個願望根本就沒辦法被對面的指揮官所接收到,錢天敦在辨識出這支敵軍部隊的身份之後,便已經決定要給對方一點苦頭吃吃。對於耿仲明這類叛國投敵的反派人物,錢天敦是連半點好感都欠奉,既然在戰場上遇到了,那他並不介意多花點工夫好好教育對方一番——如果能直接幹掉耿仲明就最好不過了。

錢天敦立刻下達命令,讓原本集結在附近的兩個機動連隊立刻上馬準備出擊。這兩個機動連隊都是在近期才由特戰營下屬部隊改造而來,最大的變化就是每名戰士都領到了一匹戰馬,讓他們由步兵部隊升級為了機動力更強的輕騎兵部隊。雖然這些士兵們的馬術遠不及騎兵營那些錘煉了幾年的老兵熟練,但至少可以配合騎兵營執行一些快進快退的戰術。先前對付後金騎兵一直採用守勢誘敵來攻,所以並未動用騎兵部隊,但如今既然對方派出了同樣裝備火槍火炮的漢軍旗,錢天敦就不打算再藏私了。

哈魯恭當然也不會錯失這樣機會,當即便一拉韁繩,打算要親自上陣指揮接下來的戰鬥。錢天敦倒也沒有攔他,只是提醒他莫要沖得太狠,注意與敵方軍陣保持安全距離。以他們如今的身份,再為好勇鬥狠而在戰場上受傷就太不值得了。

錢天敦又下令通知陣中的狙擊小隊,尋找敵軍中的帶兵大將耿仲明,一旦確認身份,無需請示即可開槍射殺。若有人能狙殺耿仲明,待戰後立刻便請功行賞。正好白克思此時也在蘇家堡附近,由他全權代表執委會,連發電報請示的工夫都省下了。錢天敦只可惜摩根今天沒跟著出來,而是去了戰地醫院做一台外科手術,否則有摩根在場的話,狙殺耿仲明的把握應該還會大不少。

耿仲明的確沒想到海漢軍的反應比剛才要激烈得多,他的部隊還沒有進入到戰場範圍,便看到對方陣中已經分出數百騎來,從左右兩翼緩緩而出,看樣子竟似打算要在戰場上對自己形成三面夾攻的態勢。

耿仲明是一直小心提防著對方的動向,一見勢頭不妙便立刻下令部隊停止前進,同時調騎兵前往步兵軍陣兩邊擔任護衛。雖然他也知道己方的騎兵未必能夠擋得下對方的攻勢,但哪怕只是心理安慰也總好過將自己的側翼光禿禿地暴露在敵軍騎兵面前。

直到己方的騎兵到位之後,耿仲明才稍稍放心了一點,下令軍陣繼續向前推進。他麾下部隊有槍有炮,其實倒也不是太怵海漢這點騎兵發動衝鋒。只是看著這些海漢騎兵都裝備有步槍,這讓耿仲明心裡還是有點不太踏實。
Babcorn 發表於 2018-5-19 10:08
第1490章 步騎結合

孫真在服役期間一直都很羨慕來去如風的騎兵們,自己所在的特戰營雖然是海漢王牌部隊之一,但絕大部分的行軍任務都只能依靠兩條腿來完成,連隊裡頂多也就是有幾匹馱馬負責輜重,只有傳令兵和連部有限的幾名高級軍官才能分配到坐騎。

而這種情況終於在特戰營進駐遼東之後得到了改善,從後金軍手中俘獲的大量戰馬被分配到了各個連隊,而孫真所在的連隊在連續補充了幾次戰馬之後,基本達到了人手一匹戰馬還略有富餘,最後是直接將編制改為了機動連,平時與騎兵營配合行動。

騎馬對於孫真來說倒不難,以他的身體條件和運動天賦,不消一天時間就學會了。經過這段時間的練習,雖然水平不能與騎兵營那幫整日跟馬打交道的傢伙相比,但至少普通的行軍和短距離衝鋒是不在話下了。只是在與後金軍的證明交手中,因為對方的騎兵比例頗高,海漢這邊一般也不會冒險將騎術尚不純熟的機動連直接投入戰場,而是讓他們充當救火隊員的角色,專門負責快速馳援局面吃緊的陣地。

孫真身材魁梧,因此挑的戰馬也是一匹身形頗為健碩的黑馬,跨騎於馬背上顯得十分威武,不過他很清楚自己這造型再怎麼出眾,如果要騎馬出擊也只能給旁邊的騎兵營打下手。而與他對接的便是如今同樣擔任排長職務的騎兵軍官王進民。

兩人當初一同從山東逃難出來,如今也都在軍中混出了一點名堂,不過最近騎兵營擴編的勢頭明顯,王進民不出意外很快就會被提拔為連長了,往上走的速度隱隱要比孫真快了那麼半步。

當然了,作為曾經的老鄉,如今的戰友,孫真和王進民之間不會因為這些事情而產生競爭攀比的心理,兩人都是直來直去的性子,偶爾談及軍功陞遷的事,也頂多就抱怨幾句最近沒有大規模的戰鬥,想通過立大功來獲得陞遷機會就比較困難。他們也只能眼饞地看著步兵和炮兵不慌不忙地列好陣形,對著攻過來的後金騎兵一通猛轟,輕鬆地收割著敵軍的性命。

“今天不會又是讓我們看熱鬧吧!”孫真看著前方進行中的戰鬥,也不免有些眼紅。原本以為由步兵升級成機動部隊之後能獲得更多的戰鬥機會,但現實似乎並不是這麼回事。

王進民也一臉羨慕地看著在陣地外圍游弋的騎兵戰友,騎兵營的一部分連隊分配到了在陣地之外擔任遊騎警戒的任務,肯定比他這種只能在陣地內等命令的連隊擁有更多的戰鬥機會。特別是在敵軍騎兵部隊被打散之後,海漢騎兵往往都會沖上去撿漏,追殺那些落單的敵人。這種差事王進民以前經常拿到,如今卻只能看著戰友們輕鬆撈取戰功了。

“這野豬皮真是不經打,這麼沖一趟就撤了!”看著遠去的後金騎兵,王進民不禁嘆了一口氣道。最近後金軍的攻勢往往是一觸即潰,王進民也知道這並非對手實力變弱,而是變得更加狡猾了,不會再輕易嘗試用人命來堵炮眼的送死戰術。而這樣一來,海漢軍想要集中消滅對手的有生力量,就不會再像初到遼東時那麼容易了。

當然如果的騎兵兵力能翻上幾倍,那就完全不用顧忌後金騎兵,憑藉武器優勢可以攆得對方根本出不了金州城,更別說在原野中集結部隊組織攻勢了。

想歸想,王進民也僅僅只是個連長,這種戰略層面的決定肯定輪不到他來做主。就算是如今一心想要擴編增兵的哈魯恭,也沒辦法在短期內就練出一批合格的騎兵。所以才會將特戰營的部隊先武裝起來充當輕騎兵使用,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先解決了主戰部隊機動力不足的問題。

“嘿!野豬皮今天還沒打算要收兵吶!”孫真忽然興奮地提高了嗓門。他注意到後金騎兵回到遠處的原野重新集結之後,並沒有立刻退走,而是在準備下一波的攻勢,頓時覺得還有出戰的希望。

“好像是步兵……他們的騎兵都拿我們沒轍,派步兵出來打主力不是送死?”王進民拿出望遠鏡,確認了對方的軍陣部署似乎有些不太合理的地方。

“步兵好啊!”孫真的想法卻跟與王進民截然不同:“他們以步兵出戰,我們以騎兵應戰,這不就正好擊中他們的軟肋嗎?武器和機動優勢都被我們佔了,你說他們還能拿什麼來跟我們打?”

“好像沒那麼簡單啊!你仔細看看。”王進民將望遠鏡遞給了孫真:“這些步兵好像是裝備了火槍。”

孫真接過望遠鏡看了一陣,這才開口道:“這應該便是當初登萊之亂渡海投靠野豬皮的那幫叛軍了!我看到陣中的旌旗上有個耿字,這帶兵大將應該是漢人。”

“要真是山東逃出去的叛軍,那可是天道好輪迴啊!”王進民嘆道:“你我報仇的時候終於到了!”

他們兩人都是當初登萊之亂時從登州逃出來的難民,讓他們背井離鄉的罪魁禍首便是在登州生亂後來又叛逃遼東投靠後勤的這些叛軍。兩人在山東的家人都是被叛軍所殘害,因此這份仇恨也是刻骨銘心,如今仇人相見,自然是分外眼紅。

兩人正商量著要去向上司請戰之時,卻已經有傳令兵送來了錢天敦和哈魯恭的指令,讓他們立刻出戰,伺機襲擊敵軍防禦較為薄弱的側翼。兩人不禁大呼老天有眼,竟然還真讓他們盼來了與山東叛軍在戰場上決一高下的機會。

兩人所率領的部隊被指派到西側,另一支同樣是混編組成的騎兵去往了東側,而在其間便是緩緩壓上的漢軍旗部隊。

耿仲明的這支部隊中除了大明兵部督造的火繩槍之外,還有大量當初由登萊巡撫孫元化從葡萄牙人手中買來的火槍火炮。至於其中有沒有三亞出品,經葡萄牙人之手流入到山東明軍部隊中的武器,那暫時還不得而知。不過以前些年葡萄牙人從海漢手中購買的軍火數目來推測,即便是這支叛軍中有海漢產的輕武器也不足為怪。

當然了,海漢出售的武器基本都是性能縮減明顯的猴版,相比自家部隊所裝備的版本,在性能上都會有顯著的差距。而且即便有流入到山東方向的外銷武器,從時間上推算也是早就淘汰掉的舊型號了,其性能與海漢軍中目前裝備的武器更是差距巨大。因此錢天敦和哈魯恭才有底氣讓混編的騎兵出擊兩翼,伺機向漢軍旗發動攻勢。

孫真和王進民可不會去考慮這麼複雜的問題,他們現在只會考慮一件事,那就是如何利用好眼前的戰機,給對面的敵軍造成最大的打擊。

雖然仇恨之火已經開始在心頭燃燒,但他們也沒有衝動地下令直撲對方軍陣,而是按照所得到的指令,先從側翼外圍包抄,留出足夠的安全距離,以免過早接戰產生不必要的傷亡——畢竟對手也是裝備了火槍的部隊,流彈無眼,誰也不敢說自己就能做到刀槍不入。何況他們只是輕騎兵,身上並無甲冑保護,保持安全的交戰距離是他們必須要遵守的作戰守則。

耿仲明的部隊當然也並不全是由步兵構成,事實上漢軍旗的兵種與海漢倒是極為類似,也是步騎結合,所不同的是漢軍旗的騎兵並非像海漢這樣全員裝備火槍的輕騎兵,而是以冷兵器為主武器的傳統近戰騎兵。這些騎兵大多身著棉甲,軍官則裝備有制式不一的鐵甲,具備了一定的防護能力。如果單以防護措施而論,漢軍旗的裝備其實要勝過大部分的後金軍,只是相比巴牙喇這類精銳要差一些而已。

也正因為如此,耿仲明對於自己的部隊實力還是有一定的信心,他認為即便正面打不過海漢軍,但至少在自保方面還有些把握,如果勢頭不對,及時後撤保留實力就是了。

至於海漢軍中殺出兩路騎兵分撲左右兩翼,耿仲明當然也是看在眼裡。但這兩支騎兵的數目著實太少了些,他雖然看到了卻沒有太放在心上。敵軍就這麼在自己左右兩翼分別放了兩百來騎,距離又離得老遠,耿仲明認為這就是故意起到騷擾作用要讓自己分心旁顧,這麼簡單的套路怎麼可能會得手。耿仲明只是下令讓側翼的自家騎兵注意監視對手,必要時出動驅散對方便是了。

如果耿仲明早幾個月就到金州這邊,在戰場上見識過海漢遊騎兵的真正厲害,那麼他大概會為這種輕率的部署狠狠扇自己幾記耳光。對後金軍來說,最頭疼的並非與海漢的正面交鋒,因為當下這種作戰環境,雙方都沒有陷入死地,發現力有不逮還可以脫離戰場,海漢兵力有限也很難實現包圍戰術。但如果是在野外被海漢遊騎兵給纏上了,那就真的只能自求多福了。

這些海漢騎兵全都裝備連發火槍,射程遠火力猛,往往只是一小隊人就敢挑釁後金這邊以牛錄為單位活動的部隊。海漢騎兵在遠處開火,後金軍如果應戰就得分兵去驅趕,去少了打不過純粹送菜,去多了海漢騎兵見勢不妙就立刻抽身,然後如同放風箏一般牽著追擊者的鼻子在原野上打轉。稍有放鬆,他們又會殺個回馬槍,讓人防不勝防。以至於到了後來後金軍在野外碰到成群結隊活動的海漢騎兵,往往都會主動保持安全距離,避免和對方接戰。

耿仲明雖然在戰前也瞭解到了這類的戰例,但他認為這是因為後金騎兵的戰術太過單一,除了衝殺之外幾乎就沒有其他作戰手段了。如果是自己對上了海漢騎兵,那完全可以憑藉騎兵的防護力和作戰經驗來與對手慢慢周旋,尋找到合適的戰機再出手。畢竟己方兵力優勢巨大,怎麼可能會讓對方牽著自己的鼻子走。

然而很快他就嘗到了輕敵的惡果,當在東西兩翼活動的海漢騎兵發現對手似乎並沒有太在意他們的存在,這對於他們而言就是一個不容錯過的戰機了。

孫真立刻下令讓自己的連隊全部下馬,他們雖然勉強也能完成騎射,但精準度與兩腳站在地面上的射擊是完全不能同日而語的。所以為了作戰效率考慮,孫真便命令機動連的戰士們下馬作戰。當然了,在百丈距離上,對方的騎兵也不可能頃刻間就殺到面前。

而王進民也沒有託大,除了少數在馬背上也能穩如磐石的老騎兵之外,其他騎兵也都跟機動連一樣,下馬瞄準了敵人的軍陣。

漢軍旗外圍這些騎兵們一片茫然,不知道為何敵軍要在百丈開外下馬,難不成還打算棄馬結步兵陣來打這一仗?便在此時,一陣槍聲大作,直到有人中彈從馬背上倒摔下去的時候,他們才終於意識到海漢騎兵下馬的目的真的是為了戰鬥。只是這步槍的射程也太遠了一些,威力超乎了他們在開戰前的想像,而身上的護甲似乎也沒有起到足夠的保護作用,挨子彈的幾乎都是一聲哀嚎之後便摔落馬下了。

耿仲明注意到了兩翼的戰鬥打響之後己方立刻陷入到被動狀態,當即趕緊下令讓側翼騎兵出擊,將這些討厭的海漢騎兵趕遠一些。而對方似乎也並不戀戰,只放了三輪槍之後,見漢軍旗這邊已經緩過勁來準備出手了,當即便又翻身上馬,主動拉開了一段距離。

追還是不追,這是個問題。對陣孫真這邊的後金軍軍官斟酌一陣之後決定安全為上,還是不追為妙,但孫真可沒打算就此作罷,對手既然不追,那便又主動湊近了一些,然後就在馬背上乒乒乓乓地放了一通槍。後金軍這邊剛有所反應,海漢騎兵便又主動撤出了一段距離。如此反覆幾次,莫說與海漢騎兵對陣的指揮官,就連坐鎮中軍的耿仲明也開始頭疼起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8-5-24 12:06
第1491章 應對乏術

要在戰場上正面對決,耿仲明自認不會怵了任何對手,好歹當年也是從登州城的屍山血海裡殺出來,早就見慣生死,也不會因為戰鬥中死了一些部下就影響到他的心志。只是海漢騎兵這種襲擾戰形式超出了他的認知,想不予理會又承受不住接連不斷的殺傷,要認真打一仗,對方又利用射程距離巧妙避開正面交戰,局面著實讓人頭痛。

耿仲明從來沒想過對手的小股部隊都能給自己製造出這麼大的麻煩,看著海漢軍在外圍遊蕩的也就幾百騎人馬,但停下來一個集火射擊就能在自己陣中製造出至少數十人的傷亡。雖說這點傷亡放在戰場上也不算什麼,可週而復始,不多會兒工夫己方就莫名其妙減員了成百的騎兵。這還沒跟對方的主力部隊接戰就已經出現了如此之大的傷亡數字,一旦正面交戰,海漢軍在己方側翼的攻勢必然還會加強,他可不敢去賭自己的騎兵是不是能夠扛得住對方的密集攻擊。

在沒有找到行之有效對付海漢騎兵的辦法之前,耿仲明只能下令暫緩行軍,因為行進中的部隊實在難以做到列陣應戰,只能依靠外圍騎兵來提供保護。部隊停下之後,他就可以安排步兵列陣,騎兵機動策應,同時傳令再調兩個牛錄的後金騎兵過來增援。如果海漢騎兵還不知死活地衝上來,耿仲明相信己方的兵力優勢同樣可以轉化為火力優勢,給予其致命一擊。

“停下來了啊!”錢天敦立刻就從望遠鏡中注意到了漢軍旗的動向,並且大致猜到了敵軍指揮官的意圖:“看來他們是打算多調些騎兵來護住側翼了。”

“這不就又回到以前的老套路上了嗎?”哈魯恭見狀也並不慌張,海漢軍與後金軍交手多次,什麼戰術都已經見過了,後金軍能用的招式早就翻來覆去用過許多遍了,要是能破海漢的戰術,哪還會等到漢軍旗出場。

錢天敦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道:“這漢軍旗是新來的,大概阿濟格也沒把自己打的敗仗全都兜出來,他們既然要試試,那就再讓他們吃一次苦頭吧。”

漢軍旗不知道海漢軍的厲害,但與海漢交手多次的後金騎兵卻是再清楚不過。所謂的兵力優勢在於海漢軍的戰鬥中並不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在某些情況下,甚至也就只是起到多消耗一點敵軍彈藥的作用而已。

正面戰場上打不過海漢步兵,至少還有靈活撤退的機會,但跟機動力更強的海漢騎兵過招,如今則是已經成為了後金騎兵公認的噩夢。而且耿仲明又是在自己的騎兵受挫之後才下令掉滿洲旗的騎兵過來增援,這更是讓那些帶兵的牛錄額真感到不滿——想搶功的時候你就讓自己的部隊去,一腳踢到鐵板上知道疼了,現在就換我的人上去頂缸?

不滿歸不滿,但阿濟格已經將這場戰績的指揮權交給了耿仲明,就算這些低級軍官心中有火,但也不敢違抗軍令,只能點齊兵馬硬著頭皮出擊。

海漢騎兵應對敵人這種試圖以兵力來換取戰場優勢的戰術已經十分熟悉,見到後金騎兵列陣壓上來也並不慌張,先是後撤拉開安全距離,保證在對方發動突然衝鋒的情況下有足夠的時間來做出反應。然後便是重複先前的戰術,停下來,列陣、瞄準、開火。耿仲明在側翼部署了更多的騎兵,但似乎這種部署並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而對手也沒有被增兵所嚇阻,繼續在外圍開火。

後金騎兵的主要武器裝備就是馬刀和弓箭,然而這兩種武器都根本無法攻擊到百丈開外的敵人,甚至連剛才出發前東拼西湊帶出來的上百塊盾牌也難以護住他們的性命。隨著遠處的槍身響起,不斷有人在哀號中墜馬,而這邊剛要有所行動,遠處那撥海漢騎兵卻已經收槍換地方了。

追嗎?追出去不過是又一次被海漢騎兵放風箏,而且此地距離其火炮陣地已經不遠,一個不小心被圈進了對方的火力範圍。那可能就不止是吃槍子這麼簡單了。

耿仲明直到此時,才深刻地意識到雙方的實力差距並不是增兵所能解決,如果不將交戰距離拉近到己方能夠使用攻擊手段的程度,那這仗就算是再派幾萬人來也同樣沒法打。但他也知道遼東目前沒有幾萬人的武裝部隊可供他指揮,除了麾下這支三千人的部隊之外,再就是阿濟格派來配合自己的一些騎兵和輜重部隊了,加在一起看著規模不小,但對付海漢這種聞所未聞的戰術,卻是處處捉襟見肘,根本無從施展。

但無論如何,至少讓海漢騎兵不敢那麼過於接近己方軍陣了,耿仲明又不能一直這麼拖下去,只能下令繼續行軍,將側翼的對戰完全交給了剛調上來的滿洲旗。至於滿洲旗的軍官現在會怎麼罵他,他也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

錢天敦和哈魯恭並不擔心派去敵軍側翼襲擾的兩路騎兵會有什麼大礙,只要不戀戰,他們很容易就能脫離敵軍的活動範圍,而敵軍卻很難有什麼行之有效的攻擊手段能夠真正威脅到他們,武器射程的優勢讓騎兵們足以在遠距離壓制對手。

如果硬要說有什麼不足之處,那大概就是這種戰術所耗費的彈藥量著實不小,因為交戰距離太遠,精準度的誤差就只能用發射的子彈數目去補足了,百米距離上命中敵人或許只需兩三發子彈,但當這個距離拉大到百丈之後,所需耗費的子彈也會呈幾何級數往上翻倍。在斷斷續續的交戰持續了大約四十分鐘之後,兩支騎兵部隊不得不拉開距離,將彈藥集中後重新分配,只留下少數精銳繼續執行襲擾,讓一部分人先行回營進行補給。

而這也終於是讓後金軍有了喘息的機會,抓緊時間行進,希望能在海漢的下一批騎兵出動之前能趕緊行進到己方的可以發動攻勢的位置。

願望是美好的,但現實卻是殘酷的,不管是騎兵還是步兵,武器裝備和戰術的差距都是後金軍難以克服的障礙。而最讓他們感到絕望的是,海漢軍竟然有意不放一槍一炮,將他們放到較近的地方,待其佈置好陣形,架好炮位,準備開始發動正式攻勢的時候,這才突然開火。

十幾門火炮幾乎在同時發出怒吼,而其目標便是漢軍旗剛剛架設好的一處炮位。儘管這個位置與海漢軍陣的距離遠達一里,就算是以精準著稱的海漢火炮也難以一發入魂,但當十多門火炮同時集火的時候,其火力覆蓋面積就足以彌補精準度的不足了。第一輪的炮轟中便有兩名後金炮手被撕成了碎片,而第二輪炮轟更是有兩發炮彈一前一後砸中了火炮所在的位置,將這門重達七百多斤的鐵炮打翻倒地,炮管上裂了一條指頭寬的裂縫,直接就報廢了。

耿仲明當然不敢再讓海漢繼續發揮,事實上在海漢這邊開始炮轟的同時,他也下令炮轟對方的陣地,只是相比對手的武器,他手上這些火炮在精準度、射程、發射速度、殺傷力方面都全無優勢,轟擊一里之外的目標更多是靠運氣而非技術。在他手下的炮兵開出第二輪炮之前,便又有一個炮位在海漢的集火之下宣告覆滅。

耿仲明搬上前線的火炮一共就只有八門,雖然他的漢軍旗裝備的火炮遠不止這八門,但太重的巨炮運輸不便,只能部署在城池中,而比較輕的虎蹲炮、佛郎機炮射程又不夠,在這種需要拉開交戰距離的炮戰中幾乎派不上用場。沒想到剛剛擺開陣勢就已經八去其二,而且看這個勢頭,己方這八門炮大概很難撐到戰鬥結束了。

耿仲明很難想像海漢為何能夠擁有如此犀利的武器,但他只用了很短的時間就想明白了一個道理,憑自己現有的條件,想要在正面戰場上打敗對手,那大概只有等海漢軍彈盡糧絕的時候才行。而要打這種層級的消耗戰,怕是要皇太極親自下令,集結全國的精銳投放到這個戰場上,或許才有機會硬生生地懟掉對手的優勢。

跟這幾千海漢軍打一場國戰?耿仲明心道自己如果這麼呈報上去,皇太極大概會認為自己是發燒把腦子燒壞了。他知道自己這個主子一心想要創下一番雄圖霸業,從去年開始策劃攻打朝鮮已經是到了最後的準備階段,卻被突然殺出來的海漢人打了岔,但皇太極顯然不想在這件事情上分神太多,在他看來海漢是一個座落在幾千里外的南方國家,而後金需要打壓甚至消滅的應該是接壤的朝鮮、大明和蒙古一些尚未降服的部落,跟海漢爆發的戰爭顯得有些莫名其妙,而且毫無意義。

所以皇太極將金州戰事交給了阿濟格和揚古利負責,他認為有這兩人坐鎮金州應該足以控制住局面。但沒想到揚古利戰死沙場,而阿濟格似乎也拿不出像樣的戰績,更別說將海漢軍逐出遼東半島了。在這樣不利的情況下,皇太極才動用了漢軍旗中的耿仲明部,指望他能以“先進”的武器裝備給這些南方來的敵人一些教訓。

但或許是阿濟格在交代之前戰況的時候為了自保而有所保留,耿仲明直到帶著部隊踏上戰場之後才發現,海漢軍的實力比自己之前的認知還要更強,而事前所準備的種種戰術,似乎根本就沒有對敵軍製造出足夠的威脅,反而是在交戰過程中處處受制,戰鬥的節奏完全被敵軍所掌控。

作為一名作戰經驗豐富的指揮官,耿仲明自然意識到了當下這種狀況的危險性,如果繼續與海漢軍以目前這種節奏打下去,那他的漢軍旗大概結果也會跟阿濟格的部隊一樣,被打得連還手之力都欠奉。他突然明白了為何阿濟格的每次奏報都有點含糊其辭,對於如何戰敗語焉不詳,這要換作是他自己,大概也只能在戰報上打馬虎眼來掩蓋自己的無能為力了。

當下要憑漢軍旗自身的力量來改變這種戰局,大概就只有一個合理的辦法,那就是主動撤退。耿仲明當年能夠放棄登州城從大明逃出來,自然也算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梟雄人物,不會拘泥於這一場戰鬥的勝負。而且他也算是殺伐果斷之人,雖然己方在剛才的交戰過程中明顯吃了虧,但他也不打算要懟掉多少敵軍出了這口氣之後再撤,而是立刻下令鳴金收兵。

錢天敦聽到遠處敵軍陣中的鑼聲響起,也不禁感嘆道:“這耿仲明倒是個機靈人,知道進退,難怪能活到現在!”

“起碼腦子比阿濟格好用多了!”哈魯恭雖然對錢天敦的“機靈人”這個評價不是太贊同,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對面指揮作戰的將領比阿濟格的頭腦更為清醒,察覺到戰場形勢不妙之後就果斷選擇了主動脫離,而兵力不佔優勢的海漢軍又很難對其形成包抄合圍之勢,頂多能在其撤退的過程中再射殺一些散兵游勇就算不錯了。

“可惜這傢伙一直沒露頭,安排的狙擊手也沒能派上什麼用場。”錢天敦對於這一場沒有對耿仲明造成實質性的打擊還是有點不太滿意,如果能夠直接幹掉耿仲明,那無疑將會是對後金軍事實力的一記重擊。但對方大概也是知道了海漢有這麼一種特殊的戰法,所以十分小心,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在海漢狙擊手的視野之中。

哈魯恭見敵軍是真打算要撤離戰場上,當即便下令騎兵再次出擊,趁著對手無力還手的工夫,儘量多製造一些殺傷。對面的士兵雖然也是漢人居多,但對於海漢軍來說,他們與後金軍裡的滿洲旗並無實質性的區別,無需對其手下留情。
Babcorn 發表於 2018-5-24 12:07
第1492章 差異巨大

“看不懂……看不懂啊!”在遠處安全區觀戰的兩個南方商團中,都有不少人在連呼看不懂,他們吃驚的對象並非海漢,而是自開戰以來一直都處於被動狀態中的漢軍旗。

根據同行軍官的講解,他們也知道了對面的部隊很可能就是從山東、遼東等待叛逃投降到後金的原大明官軍,但其所施展的步騎結合戰術在海漢軍面前竟然毫無建樹,甚至表現得有些畏畏縮縮,這在他們看來還不如剛才那撥後金騎兵,人家至少頂著槍炮打擊還沖了這麼一輪,哪像這支漢軍旗一般猥瑣。

耿仲明要是知道這些外行的看法估計得氣個半死,他這等謹慎持重的戰法,是正經兵書上有記載的作戰套路,比起只會猛衝猛打的那些蠻子戰法不知高出多少,只是遇到了海漢軍這個難纏的對手,讓他事前準備的各種戰術都難以奏效,以至於在戰場上一直都處於被動之中。但這並不代表他的部隊畏戰或是指揮不力,怎奈何對手實力太強,非戰之罪也。

但商人們可不會去考慮這麼深入且專業的問題,俗話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他們只相信自己眼睛所直觀見到的景象,漢軍旗的表現實在稱不上出色。這麼一支實力不強的軍隊,也不知道當初怎麼能在山東製造出了那麼嚴重的戰亂,而且居然讓朝廷花了兩三年的時間才平定下來。這到底是叛軍太厲害,還是朝廷太無能?

這種忤逆的問題不能去細細琢磨,即便只是在腦子裡想想,對這些大明商人而言那也是大逆不道之舉。但他們至少已經意識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不管叛逃到遼東的這支明軍,還是當初在山東負責平叛的明軍,顯然實力都與海漢軍相差甚遠。也難怪原本隸屬於大明的東江鎮,如今毫不猶豫地投到了海漢軍的麾下甘當馬前卒。

劉尚當然要比這些商人們看得更深入一些,他知道海漢軍在戰場上的優勢並不是敵軍戰力低微,否則後金又如何連年南下叩關,打得大明節節敗退。這種戰鬥力的差距背後,是武器設計製造能力、後勤體系、軍隊指揮體系,乃至社會生產力所存在的巨大差距。而這些諸多方面的差距體現在戰場上,就並不是對手能單單憑藉兵力優勢挽回的了。

不過這種內容太龐大的問題,劉尚也懶得浪費口水向商人們細細解釋,再說其中也有諸多涉密的地方,要是萬一不小心提到了什麼不該提的東西,那他這個政工幹部可就是嚴重失職了。

海漢的炮火毫無懸念地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摧毀了敵軍的幾個炮位,還有他們好不容易才鼓起來的戰鬥勇氣。在敵軍開始鳴金收兵之後,海漢軍的騎兵部隊再次出擊,對敵軍銜尾追擊,又造成了不少殺傷。這一直追出去將近五里地,直到對方的後援騎兵部隊迎上來,海漢騎兵才乘勝而歸。

戰鬥結束之後,東江鎮的大刀隊就很快又出現在了戰場上,這些人是專門負責在戰後砍下和收集對手的首級,場面也著實有些血腥。劉尚怕驚嚇到這些南方商人,便趕緊組織車隊離開前線。商人們雖然有些不捨,但聽說接下來打掃戰場的措施就是砍首級堆京觀,當下也就沒膽子再看下去了。雖然其中也有幾個膽大的傢伙想留下來看個稀奇,不過這是戰場之上,軍令一下可容不得他們不遵從,也只能跟著車隊一起撤離了。

根據打掃戰場的大刀隊報告,此戰敵軍傷亡約莫在六百人左右。這個戰績如果放到兩軍這半年來的交戰史中來看,其實算不得多大的數字,但近期雙方都是以小規模衝突為主要戰鬥方式,像這樣能夠一次滅掉敵軍數百人的戰績,已經算是相當難得了。

當然了,海漢贏得如此輕鬆愉快也並非毫無代價,除了少量的傷亡數字之外,消耗最大的莫過於戰鬥過程中所使用的槍彈炮彈和火藥了。這場僅僅持續了不到兩小時的戰鬥,所消耗的彈藥卻著實不少,以至於讓特地來遼東督戰的白克思看了都覺得有點肉疼。

“你們這彈藥消耗速度……這要是放在南方能打下一個州府了吧?”白克思看了提交上來的彈藥消耗統計,忍不住對錢天敦吐槽道:“照這麼打下去,後金還沒滅,我們自己就得先彈盡糧絕了!”

錢天敦正色道:“老白,看問題不能只看一個方面,這彈藥消耗量雖然比較大,但你要考慮到對方和我方的兵種構成,敵人那麼多騎兵,不會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讓我們瞄準射擊。你也是懂軍事的,要對騎兵造成大量殺傷,就只能消耗更多的彈藥去彌補火力的不足。再說最關鍵的是我軍一直能在戰場上保持壓制態勢,這就算再多消耗些彈藥也是值得的。”

白克思嘆口氣道:“你說這些我何嘗不知道,但遼東這邊目前一直是只進不出的情況,執委會在遼東砸了多少錢進來你應該也有數。什麼時候能看到產出,現在還不知道,對國家來說這個地方更像是一個財政上的無底洞,你明白嗎?你們一場戰鬥下來的消耗,就相當於海南島上一個農業縣大半年的財政收入了,國家再怎麼有錢也抵不住這麼快往外倒啊!而且你們還提出要把戰事繼續北擴,要常年在遼東沿海地區進行兩棲作戰,那得要多少軍費來維持,你有沒有好好算過啊?”

錢天敦不動聲色地干咳了一聲,旁邊的王湯姆立刻接過了話頭:“老白,錢司令和你說的話都有道理,但有些事是不能單純用花錢多少來衡量的,遼東地區的戰略地位是不是值得開戰,這是當初執委會一致同意之後才開始行動的。要維持這個殖民地,我們就只能通過戰爭方式從北方引入更多的漢人勞力,這不也是為了能夠推動遼東殖民地開發,好讓這邊早些實現生存物資的自給自足嗎?”

白克思道:“你們兩個不用組隊來說服我,你們需要說服的是執委會。我必須說一句,你們現有的情況要得到執委會的同意,恐怕還有點難度。所謂的開發計畫全部都是停留在紙面上的東西,但要繼續作戰就得馬上燒錢進去才行,我覺得你們最好想清楚,到底該怎麼做。”

錢天敦皺眉道:“我們只能做好軍方該做的事,至於怎麼開發遼東半島,那是沙喜的工作,我們頂多也就是讓部隊儘量予以配合而已。跟後金的戰爭肯定還得持續很長一段時間,既然戰鬥避不過去,那就應該加大投入,儘早讓敵人失去繼續作戰的能力。”

如果按照利益陣營來劃分,負責海漢軍工的白克思當然應該是站在軍方這邊,但他同時也是執委會裡的成員之一,這個差事對他而言立場就不能站得太偏,否則回去之後也同樣會遭受到執委會其他成員的質疑。而且他對錢天敦和王湯姆所提到的問題,的確也是客觀存在的,遠在三亞的執委會不可能從電報中獲知這邊的確切情況,只能依照常理來推斷在遼東的投資是否能夠得到預期的回報,對於計畫外的軍費是否會被認為合理,很大程度就要看遼東的開發進程而定。

但這又形成了一個悖論,海漢軍需要更多的軍費去北邊搶人,有了人口之後才能更快地開發遼東。可執委會希望的是看到遼東開發的實際進展之後,再考慮調撥更多的軍費來充實遼東的武裝力量。

軍方和執委會都有各自的利益考量,很難說誰對誰錯,會出現這樣的矛盾也是海漢這種政體下必然會發生的事。好在過去這幾年中,軍政雙方在處理意見分歧的方式上也已經有了一定的默契,爭論歸爭論,但大致不會因此而影響到海外駐軍的作戰能力,這是執委會和軍方都默認的底線。至於是否要在遼東採取額外的軍事行動,這恐怕還得國防部的頭頭腦腦們多在三亞下些功夫才行。

而作為海漢的對手,這場失敗戰鬥的指揮官耿仲明,他的處境可就更為艱難了。阿濟格在第一時間就派人來詢問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在剛剛抵達戰場不久便選擇了快速後撤,是否存在部隊畏戰的情況。

耿仲明看著趾高氣昂的信使,心裡是真的很想罵娘。現在看來,阿濟格肯定是在戰前交給自己的那些海漢軍相關情報上打了折扣,在一定程度上隱瞞了海漢的戰術戰法,否則今天這場仗怎麼會處處受制打得如此窩囊。如果阿濟格能夠好好將他的戰敗經驗和盤托出,大家一起謀劃一番,也未嘗沒有給海漢人製造麻煩的可能,但這麼使了個絆子過來,顯然是存了要讓自己丟臉甚至是犯下過錯的居心。

耿仲明也知道阿濟格這麼做的根源何在,畢竟自己是外來的漢人,如今卻成了皇太極身邊的極為寵信的武將,這肯定會讓一部分滿人將領感到嫉妒和不滿。如果能逮著機會讓自己栽個跟頭,這些人大概也會很樂意讓皇太極看到這一幕,以此來消減皇太極對自己的青睞。

耿仲明在後金的身份再怎麼提升,那也是皇太極封給他的,哪怕是封了王,地位也沒法跟努爾哈赤的親兒子相比,所以對阿濟格使出的這種陰招,耿仲明除了忍還是只有忍。他知道自己就算去向皇太極告御狀,說阿濟格陰了自己一把,皇太極也絕無可能在明面上袒護自己,畢竟他與阿濟格都是一個老子,都姓愛新覺羅,自己無論如何有理也只是個外人罷了。

對於阿濟格的問罪,耿仲明也只能先和稀泥,稱自己對戰場環境尚不夠熟悉,加之第一次與海漢軍交戰,還需要適應一下云云,然後又掏了一筆銀子給這使者,讓他回去之後好好向阿濟格解釋。

忍著肉疼送走了使者,耿仲明回到中軍帳中便氣得抓起桌上的瓷筆架砸了個粉碎。幾百兩銀子的賄賂倒是小事,但他竟然因為這種事而不得不向一名軍職比自己低上五六級的小軍官行賄,這實在是一種很憋屈的感受。一瞬間他甚至有立刻追出去傳令,將那使者抓回來斬首的衝動。

當然了,他要是真這麼做了,或許就很難再在後金待下去了,到時候阿濟格肯定會給他栽個“違抗軍令、擅殺信使”之類的罪名,然後勸說皇太極對他進行責罰,搞不好就是丟官去職的套餐了。幾年前他就是因為與上司的關係緊張而選擇了在登州參與叛亂,但如果現在還要再叛一次,他已經沒有下一步的去處了,總不能再叛逃回大明去,那邊對他的人頭懸賞至少會持續到崇禎帝下台,回去就是自動獻上人頭的愚蠢舉動。

而海漢顯然也不是他能夠投靠的對象,對方最近在金州城附近也散發了不少傳單,上面就列有對耿仲明、孔有德、尚可喜等大明叛將的高額懸賞。耿仲明的身價是活的三萬兩白銀,死的也能拿到一萬兩白銀,比大明的懸賞要高得多,說實話這個價錢他都很想找個跟自己長得像的人讓人砍了腦袋送去領賞了,畢竟一顆腦袋一萬兩銀子的價錢可不是哪裡都有的。當然了,對方開出這麼高的價錢要買他的命,那自然就沒有要收容他的意圖了,就算他主動投降,對方也未必會留他性命。

不過海漢的懸賞對耿仲明也有一個客觀的好處,那就是徹底絕了他叛出後金的心思,讓皇太極對他更為信任了。但這樣一來,耿仲明也不得不加強了自己周圍的安保措施,而且全都得用那種知根知底的同族親信,否則要是有那個見財起意的王八蛋一時糊塗,將自己這顆大好頭顱砍了去找海漢人領賞就麻煩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5-24 12:07
第1493章 無用信息

就算暫時將阿濟格的過問應付過去,耿仲明的心情也並未因此而變得輕鬆一些。他很清楚自己來到金州的目的並不是走馬觀花,而是皇太極需要自己來這裡平定海漢人製造的麻煩。但經過剛才這場戰鬥之後,耿仲明意識到海漢人恐怕不僅僅是阿濟格的麻煩,更有可能會讓自己也在金州栽個大跟頭。

耿仲明最想不通的一件事不是阿濟格給自己使絆子,而是海漢人在遼東這一系列行動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後金統治區與海漢國相隔數千里,海漢派出軍隊來遼東作戰,就如同後金繞過整個大明去攻打安南一樣不可思議。但海漢人又是以精明著稱於世,絕對不會做沒好處的虧本買賣,那在距離本地幾千里的地方開闢戰場的對他們的好處又會是什麼?

這種需要長期謀劃和準備之後才能實施的作戰行動顯然不會是海漢高層一時心血來潮,耿仲明下意識地覺得,如果自己能夠找到戰爭爆發的原因,或許就有機會找到終結這場戰爭的辦法。他並不認為海漢在遼東部署的兵力能夠打一場讓後金傷筋動骨的滅國之戰,而持續不斷地與阿濟格麾下的部隊交戰,必定是帶有某種尚未被己方所真正察覺的目的。

耿仲明當下也顧不上吃飯休息,趕緊吩咐下去,讓人將有關海漢的情報記錄盡快送來,並召集了手下的幾名軍師,期望能從中尋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後金的情報機構在過去數年中一直都以大明和蒙古為主要監視對象,信息收集整理也以這兩國為主。而近年才在南海崛起的海漢國,由於其距離遼東十分遙遠,後金以往並沒有過多關注這個似乎八竿子都打不到的對象。

然而局勢的變化之快遠超想像,海漢不聲不響地摸到北方,並且毫無徵兆地將從未打過交道的後金當作了敵人。後金的情報機構數年來都是在西南方向深耕細作,而對於從南方冒出來的這個對手實在知之甚少,只能一邊應戰,一邊通過大明的情報渠道去拐彎抹角地收集關於海漢的信息。

當然了,紙上得來終覺淺,這些轉了不知道多少次手的情報,能夠為後金軍方提供的參考價值實在很有限,甚至還不如在戰場上連連吃敗仗的前線部隊的感受來得真切。但阿濟格向他所提供的情報中,現在看來有不少缺失和不盡不實之處。比如海漢軍所使用的武器射程,就顯然要比情報中的數據更長,這就直接導致耿仲明在戰前制定應戰策略的時候,對敵軍戰術的判斷和己方防禦措施的部署都出現了明顯的失誤。而由此所引發的直接後果,便是漢軍旗在戰場上處處受制,從頭到尾都處於被動挨打,無力還手的狀態中。

而現在耿仲明要做的事情,就是將現有的情報資料再次進行彙總分析,看看能不能從中找到一些之前被忽視的重要信息。雖然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對於如今處於被動位置的耿仲明來說,這無疑算是一根值得伸手去撈一下的救命稻草了。

耿仲明手底下的幾個狗頭軍師都是在山東時就跟隨他的老部下,雖然沒有多少才華,但卻很瞭解自己這位上司的心意,被他召來之後交代幾句,眾人便開始分頭整理現有的資料信息。

後金對於海漢的瞭解可大體分為軍事和非軍事兩個領域,非軍事領域主要是指海漢的國情現狀,其中包括了風土人情、對外貿易等等,這些信息一般都是公開的,只要多花點心思倒也不難收集到。而收集軍事方面的信息則相對要困難一些,後金以前從未預想過會與海漢在戰場上對峙,所以對於這個國家的軍事情報收集工作,也僅僅只是從海漢在渤海海域開始表現出敵意之後才有所動作,到現在都甚至還沒有弄清海漢當初在山東控制區派駐了多少軍隊,又是從何時開始策劃對遼東動手。

海漢目前在遼東派駐了多少兵馬並沒有確切的情報信息,按照後金的估算,作戰人員不會超過五千人。但這其中步兵、騎兵、水兵及炮兵等多個兵種的構成和部署情況,後金方面也並沒有掌握到相關信息,也很難由此推斷出海漢在遼東地區的軍事規劃和作戰方案了。目前通過數月來不斷的交戰所得到的信息,多數是戰術層面,在阿濟格的刻意隱瞞之下還不甚全面,而且海漢軍也未必使出了他們的看家本領。所以最為重要的軍事情報,能夠為耿仲明指揮作作戰提供的參考卻是最少的。

但耿仲明並不是如阿濟格一樣的單純武夫,他看待這些問題的角度倒是要更高一些。他認為戰爭只是海漢人實現其目的的手段,找到其發動戰爭的原因或許才能解決當前的困境。而這相關的信息,或許與地峽防線的海漢軍部署狀況並沒有太直接的聯繫,反倒是很有可能隱藏在那些原本就公開的信息當中。

耿仲明提出了這個思路之後,他手下的軍師在整理信息的時候就能有更多的針對性了。特別是海漢近年來疆域版圖的變化過程,很快便在這幫人檢索情報時引發了關注。

根據資料顯示,自海漢紀年1628年起,也就是大明崇禎元年,後金天聰二年,海漢便從南方的瓊州島上向外開始擴張。從那時起海漢向北擴張地盤的步伐便從未停下,自兩廣到福建,再到浙江,連年向北進軍,前年抵達山東,去年年底終於踏足遼東。

考慮到海漢每到一年都幾乎是使用武力打開局面,持續了八年不斷向北發展控制區,就相當於在海外戰場連續打了八年的仗,期間消耗的軍費和資源恐怕已經難以計數。這樣的舉措顯然不是海漢高層一時興起的決定,必然是其舉國上下同心協力才能達成的局面。而一支連續打了八年仗,迄今未聞敗績的常勝軍會有多麼可怕,似乎已經在遼東的戰場上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如果從海漢過往幾年的對外擴張史來看,踏足遼東大概就是其既定方案中的一步而已。耿仲明在拿到手下遞送來的資料觀看時,甚至在想遼東這地方即便目前不是後金佔領,海漢極有可能也還是會動手硬搶,畢竟這種事他們在山東、浙江都已經幹過了,而當地的官府和駐軍對他們的這種入侵行為似乎也並沒有採取過什麼行之有效的驅逐措施——至少從手頭上的情報來看是這樣的。

耿仲明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思路是對的,海漢人從瓊州島一路北上期間,在戰場上對決過海盜、明軍、西方番人、武裝海商、地方民團,幾乎是見誰打誰,擋路者死。對於海漢人來說,似乎沒有什麼明確的敵對陣營,他們只是按部就班地踢掉了每一塊出現在前進道路上的絆腳石。而後金,大概就只是他們眼中一塊新出現的絆腳石?

如果不是這樣,耿仲明也想不出還能有什麼理由讓海漢國跨越數千里派兵到這裡來,跟過去無冤無仇的後金開戰。

按照海漢過去的做法,都是武力開路,然後商貿手段迅速跟進,最終還是會選擇和平共處的方式來結束戰爭。但遼東這邊的情況,顯然海漢人還並不打算要結束與後金之間的戰鬥,也從未表示過任何停戰和談的想法和意願。耿仲明先前便從海漢在遼東的兵力投放上判斷對方不可能要打一場滅國之戰,所以目前的戰鬥終究都會告一段落,只是結束方式還未嘗可知。

“是不是該派人到海漢那邊去探探口風?”耿仲明心中閃過了一個很大膽的想法。但這也僅僅只是想想,並不能立刻付諸實施。他雖然有指揮作戰的權限,但可沒有決定是否要與敵人和談的資格。阿濟格或許有這樣的資格,但這個性格暴躁的莽夫就算撞到鐵板也是不會回頭的,必然會將戰鬥作為唯一的解決辦法,耿仲明也不指望他能鬆口改變態度。

耿仲明不敢擅自做主,但又不想放棄了自己好不容易才整理出來的這種思路,當下也只能將自己的想法先寫入密信,然後遣人送回盛京,直接交予皇太極過目。海漢這事要不要嘗試一下另外的解決方式,也就只能由皇太極親自來拍板決定了。

不得不說耿仲明的思路的確是十分接近於事實了,並且他所做的情報分析工作或許比盛京城裡那些坐在小黑屋裡算計過來算計過去的官僚要強多了。如果是讓如今仍在山東主持情報工作的郝萬清知道了他的想法,那安全部肯定會要求軍方不惜一切代價盡快干掉他,以免對海漢未來在遼東的行動產生不可預知的影響。

耿仲明的上奏是否能夠為皇太極所採納,一定程度上還要受金州戰局變化的影響。如果金州戰況繼續呈現出頹勢,那麼耿仲明的意見很可能就會被視為一種推卸責任的手段。所以他知道在盛京城那邊對自己的上奏有反應之前,必須要盡力穩住金州的局勢,至少不能再無休止地重複著每日的例行戰敗。

要想達成這個目標,耿仲明不但要更多地瞭解和總結海漢軍的戰術,更要改變後金軍目前的作戰方式。特別是滿人將領所倡導的猛衝猛打戰術,耿仲明認為這才是金州駐軍不斷戰敗的主要原因之一。

至於武器裝備方面的差距,耿仲明覺得並非無法彌補,想當初努爾哈赤就靠十三副鎧甲起家,那時與大明官軍的實力差距,肯定比現在後金與海漢之間的差距大得多,不也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靠著後金鐵騎把大明打得縮在九邊的城池中出不來了。只要找對戰略,耿仲明相信必定能跟海漢人繼續周旋下去,而不是一味被動地挨打。

但要做到這一點,他必須要拿出能令人信服的戰績,才有可能讓阿濟格接受戰術上的這種改變。幾個月來幾十次大大小小的戰敗,已經多次證實了在戰場主動採取攻勢,吃大虧的只會是後金一方。而海漢最為擅長的做法,便是通過各種手段引出後金的攻勢,然後退縮到早已部署好的陣地內打防禦戰,依靠武器的火力優勢來擊敗後金軍。

那麼要如何才能克制住海漢的這種戰術呢?耿仲明與手下的軍師們商量了半晌,最後得出的結論就是儘可能少與海漢軍接戰,特別是海漢軍已經結好軍陣,或是有依託防禦陣地的局面,就要能避則避,儘量不要給海漢軍發揮的空間。

而後金軍所能利用的有利條件,除了兵力上所具備的明顯優勢之外,還有就是可利用的戰場縱深。海漢軍強行攻下地峽防線,是因其兵力有限,只能依託於這種防禦工事來抵抗後金軍可能實施的大規模反撲。但海漢軍也不敢輕易再往北縱深攻入太遠,因為其補給線很難在後金佔領區內維持太長的距離,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所以耿仲明認為應當將己方的防禦縱深拉大,海漢人若是要攻,就主動收縮,引其進入己方控制地區再設法切斷其退路完成合圍。

當然這種戰法也有一個十分明顯的缺點,那就是無法再將地峽防線及以南地區從海漢控制之下奪回,而且會給海漢留下更多的時間,去鞏固這些地區的防禦。但耿仲明認為金州現有駐軍既然無法在正面戰場上擊敗海漢軍奪回失去的地域,那就應該設法保存實力,阻止海漢軍繼續向北擴張,或是對己方軍隊造成更大的殺傷才是最合理的應對方式,而非將軍隊派去海漢人炮口下白白送命。

但不出耿仲明所料的是,當他的建議送去金州城之後,信使被阿濟格破口大罵一通,然後還賞了二十軍棍,以儆傚尤。
Babcorn 發表於 2018-5-24 12:07
第1494章 權力之爭

阿濟格沒有耿仲明這麼多彎彎拐拐的心思,他當下的目標就只有兩個,一是擊敗海漢軍,將這些不速之客逐出遼東;二是給耿仲明一些苦頭嘗嘗,最好是能弄些罪名出來,讓皇太極從此對這個漢人將領失去信任,毀掉他的寵臣地位。

要做到這兩點,阿濟格當然不能被剛到金州不久的耿仲明搶了風頭,所以當耿仲明向他索要相關戰報和資料的時候,他的確是打了埋伏,陰了對方一手。不過阿濟格並不認為自己這麼做有什麼不對,在他看來耿仲明不過是一個漢人降將,卻能與自己平起平坐掌握指揮權,享受滿人大將的待遇,這才是不合理的地方,而自己的做法只不過是要將這種跑偏的狀況拉回到正確的方向上。

耿仲明的部隊打不過海漢軍,這正合了阿濟格的心意,反正耿仲明手底下絕大部分人馬都是漢人,這些人就算全死光了,阿濟格也不會覺得心疼。但耿仲明想要避而不戰,不管其目的是什麼,阿濟格都絕對不會讓他得逞。

至於耿仲明讓信使帶來的情報分析和戰術改動,阿濟格更是沒有興趣聽其慢慢解說。海漢人想幹嘛還重要嗎?人家已經打上門了,當務之急就是召集大軍把這伙南方人逐出遼東,最好是能趕盡殺絕。至於退讓,阿濟格的字典裡從來都沒有這個詞語的存在,而且他相信皇太極也絕不會選擇對敵人讓步。

耿仲明想出來的這些應敵方略,在阿濟格看來就是懦弱畏戰的表現,這裡明明就是大金的領土,為什麼要對入侵者忍讓?金州地峽以南就那麼幾千海漢兵,如果將國內各旗精銳調集到金州,起碼也能湊出十萬大軍,難道還拿不下他們?

阿濟格下令打了耿仲明的信使二十軍棍,只是以此來表明自己的態度,絕不會選擇對海漢妥協,而且也不會同意耿仲明的綏靖手段。當然如果有可能的話,他更想直接把耿仲明抓起來打一頓,讓這個漢人想明白他究竟是在為誰效力。只可惜皇太極的命令中將金州的作戰指揮權交給了耿仲明,就連阿濟格也不得不暫時服從這個“不合理”的命令,他雖然不會遵從耿仲明的安排,但也確實不能跟對方直接撕破臉皮。

而海漢這邊並不清楚後金陣營中圍繞作戰指揮權所出現的明爭暗鬥,在進行了戰果清點之後,作戰部隊也重新撤回到蘇家堡進行休整。儘管白克思對軍方的戰鬥消耗狀況不是太滿意,但大敵當前,這個時候也只能盡力先滿足軍方的需求,讓後方加緊運送作戰物資。

而等候在蘇家堡的兩個商團,在當晚也終於得到了白克思的接見。他們當中除了李奈之外,其他人基本上都是第一次與白克思這個級別的海漢高官打交道。按照他們的理解,在海漢執委會裡任職的白克思,差不多跟大明的內閣大學士是同級別的大官了,而且海漢沒有皇帝的存在,執政的便是執委會裡的幾名執委,其手中掌握的權力甚至比大明內閣大學士更大。

當然了,能夠在遼東這種地方見到白克思這種級別的海漢高官,只要不是傻子,就能明白海漢高層是有多麼看重遼東這個地方。而白克思親自出面,相較於他們先前會過面的沙喜,對於他們來說無疑又是一顆更大的定心丸。

“各位今天在戰場上見過了我軍跟後金軍作戰的過程,有什麼感想嗎?”白克思和顏悅色地問道。

“海漢軍天下無敵,名不虛傳,那金賊在貴國軍隊面前簡直不堪一擊!”

“金賊素以凶悍好戰著稱,想不到今日一見,在貴國軍隊手底下如同土雞瓦狗一般,想必不久將來便可直搗黃龍,破了金賊的老巢!”

這幫商人都是知情識趣之人,而且今天在戰場上看得的確是熱血澎湃,當下都是不遺餘力地大肆吹捧海漢軍戰力了得。白克思只是笑而不語,他想聽的表態可不是這種對海漢軍的一味吹捧,就看誰能先體察到他的想法了。

除了事前就被授意,不會在這個時候率先表態的李奈之外,何禮大概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人了。待眾人的吹捧告一段落之後,他便開口道:“貴國軍隊戰力了得,相信今後有其駐守金州地峽防線,南邊這些地方就可以放心大膽地開始建設了,我等也無需擔心在遼東投資的買賣會有什麼風險。想必幾年之後,此地便將會是海漢治下的又一片樂土!”

何禮的話果然正是白克思想聽到的表態,當即便應道:“這位何老闆說得有道理,我們在遼東部署的軍隊,除了打擊金人,解救漢人同胞之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任務就是保證金州地峽以南地區能夠成為一處安全的宜居地。各位今後在遼東投資的生意,都會處於海漢軍的保護之下,安全方面不會出現問題。”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心說原來你是要把這個話題引出來。對前線的考察本來也是為了讓商人們放心投資,只是今天看了兩軍戰鬥之後過於興奮,一時間倒是忘了自己來這裡的真正使命是要考察投資環境的安全性。

當下也沒有誰會不識趣地去質疑海漢軍是否能夠長期守衛住這片地區,但既然白克思已經做出了承諾,而這些商人也早就做好了參與遼東開發的準備,這番談話就顯得其樂融融。

商務部、農業部、海運部等多個部門為遼東開發所準備的一些投資項目,白克思自然也早瞭解過了,不過這邊具體的簽約和後續安排都是由沙喜負責,白克思只是在目前這個階段擔當為遼東開發背書的任務而已。以他在海漢官場上的身份地位出來說幾句話,商人們顯然接受度會更高一些,畢竟到了這個層級的大人物,說出來話那都算是金口玉言了。

而對於商人們最為關心的競爭問題,白克思也代表執委會作出了承諾:“所有招商項目都會公開進行,我們也不會限制大家在遼東的投資意向。只要在我方公佈的項目中,大家都可以公平競爭,不必擔心我們有什麼地域限制措施。”

有了這個承諾,商人們懸著的心就基本放回肚子裡了。海漢準備的這些項目基本上都有不錯的盈利前景,而他們所需要做的便是在遼東投入資金和人力,通過經營這些項目,來配合實施海漢在遼東的整體開發方案。

第二天一早,兩地商團便開始收拾行裝向南撤離。該看的東西,海漢都已經安排他們看了,該有的承諾,白克思也已經代表執委會作出,剩下一些需要討價還價的細枝末節,那還得回到旅順之後去跟沙喜慢慢打嘴仗。

在海漢這邊進行得順風順水的時候,後金陣營中的矛盾卻已經越發尖銳。雖然耿仲明料到阿濟格不會配合自己的想法,但這麼簡單粗暴地用軍棍來對付自己派過去的信使,這擺明了就是要故意打臉。耿仲明雖然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比不了阿濟格,但也還是難免會因此而怒火中燒。

耿仲明只想設法改變目前後金的被動局面,但阿濟格這麼有意拖後腿,就讓他根本無法實施自己的想法。而事後追究責任,他很有可能還得替阿濟格背鍋,畢竟皇太極臨時任命了他負責金州地區的戰鬥指揮,這要是繼續打敗仗,責任肯定就算在他頭上了。

“苦啊!”耿仲明又不能帶兵衝進金州城去跟阿濟格一五一十算清楚,只能憋下這口氣暗自叫苦。

早先皇太極將這個任務交給他的時候,耿仲明還以為自己或許迎來了一個立功的好機會,但到了金州這邊才發現完全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樣。強大到幾乎不可戰勝的對手,再加上只會使絆子拖後腿的豬隊友,這種仗還怎麼可能打得贏。

阿濟格不配合,耿仲明就只能再使出一個拖字訣了,反正只要不主動出戰,戰敗的可能性就會大大降低。而海漢似乎也與他保持了奇妙的默契,在接下來的兩天裡都沒有再組織大部隊離開地峽防線主動出擊。當然實際情況並非如此,海漢方面只是有意放慢了作戰節奏,讓後方輜重有足夠的時間將作戰物資輸送到前線而已。

到了第三天,終於有人率先坐不住了。這個人並非出自海漢方面,也不是耿仲明,而是坐鎮金州的阿濟格。他眼看停戰了三天都沒有新的動靜,便派人到耿仲明營中,要求他立刻率軍出擊,不能給海漢軍留出這麼長的時間休整。

當下的局面正是耿仲明所需要的,他又怎會聽從阿濟格的指派,主動出兵去攻打地峽防線。但阿濟格發了話,總得有個說法應付過去才行。耿仲明急中生智,索性便稱病不起,連阿濟格的使者都不見,直接就打發回城了。當然了,他是沒膽子把對方信使也抓起來打上二十軍棍,那樣做阿濟格怕是會帶兵出城來跟他幹上一架。

阿濟格又何嘗不知道這傢伙是裝病,只是他也知道就算自己出兵,同樣也沒法在海漢軍手裡討得了好,結果無非是將戰敗的次數又增加一次而已。於是後金陣營呈現出了一種十分古怪的狀態,駐紮在金州城內的滿洲旗,和駐紮在城外五里處的漢軍旗,出於某些奇怪的原因,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對海漢單方面停戰。

這樣的詭異局面自然也被海漢將領們所注意到,但他們以手頭所掌握的情報來推算,也根本就料想不到後金軍的這種奇怪狀況是因為其將領內訌所造成。就連錢天敦這樣久經沙場的老將,也已經開始懷疑後金是否在密謀什麼大的行動來對付海漢軍。比如從其他州調集更多的部隊集結到金州,以絕對的兵力優勢來攻打仍處於修建中的金州地峽防線。

到了停戰五天之後,海漢陣營中唯一保持輕鬆心態的將領大概就只有王湯姆了。他的打算直接了當:“管他幾路來,我只一路去!我們就按照先前制定的作戰計畫,海軍直接去北邊登陸,該擄人就擄人,該攻城就攻城,只要把敵人後方搞亂,他們就很難集中兵力和資源到金州來打仗。”

錢天敦道:“你也不要太小瞧了後金的實力,他們畢竟是一個國家,如果真的要做戰時動員,我覺得集結個十來萬軍隊到金州打仗也不是不可能。畢竟按照原本的歷史,今年皇太極御駕親征攻打朝鮮的部隊兵力就超過了十萬,現在打不了朝鮮,用來對付我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如果後金停戰,真的是在籌備更大規模的軍事行動,那我們該怎麼辦?”摩根提出了一個不得不正視的問題。

地峽防線的整體改建工程至少還得要數月才能完工,如果在這期間後金真的以數萬兵力強行攻打這條防線,那海漢軍的防禦壓力將會變得非常大。即便駐軍裝備了性能卓越的先進武器,屆時高強度戰爭的彈藥消耗也會讓後勤補給難以為繼。而一旦地峽防線被敵軍攻破,那麼先前所做的各種努力,包括對開發遼東殖民地的種種規劃,都會立刻化為泡影。

該怎麼辦?這對於坐鎮前線的海漢將領們來說,還真是一個難以立刻做出抉擇的難題。與後金進行一錘定音式的決戰並非海漢所願,長期的持續的放血式作戰才是海漢想要的局面。但如果形勢真朝著海漢不願見到的方向發展,那或許就得提前準備大規模會戰的作戰計畫,以及後續的應對方案。

海漢軍對彈藥等作戰物資的依賴非常大,如果後勤補給跟不上作戰的消耗,讓部隊失去了彈藥補給,那麼這幾千部隊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盡快撤出遼東保存實力。但不管是陸軍還是海軍,肯定都不會樂於見到這樣的一天出現。
Babcorn 發表於 2018-5-24 12:07
第1495章 朝鮮使者

即便海漢是世間公認的常勝軍,但將領們也從不會對敵人掉以輕心,特別是在距離本土數千里的陌生地區面對後金這樣的實力不弱的對手,他們所需考慮的不止是眼下一場戰鬥的勝敗,還有整個地區的局勢走向,以及不可忽視的己方後勤補給狀況。

如果後金真的在暗中準備大規模的攻勢,以海漢目前在遼東的駐軍規模和裝備狀況,應付起來肯定會很吃力,甚至有可能會出現被敵軍突破地峽防線後只能收縮回防到旅順一線的被動局面。當然了,這暫時只是一種理論上的可能,在明知這場戰事會給己方帶來慘重傷亡的前提下,後金也未必有這麼大的魄力來進行一場國戰規模的廝殺。

“我會安排這幾天加強敵後偵察,看看敵人是不是在背後搞小動作。”錢天敦目前能做的事就是盡快落實情報,偵察任務一直都是由他手下的特戰部隊挑大樑,這種時候自然也當仁不讓。

“我這邊會安排好跟你的人銜接配合,要人要馬你隨時出聲。”哈魯恭應聲道。

“海軍隨時給你留幾條船作為機動,回頭我安排參謀和你的人聯繫。”王湯姆也立刻表示了支持。

特戰營的前出偵察行動為了隱蔽,過程都是以徒步為主,但在此期間也很有可能會需要其他兵種的配合,比如從海上將偵察小隊投送到敵軍陣地後方,就要比直接徒步穿越敵軍封鎖線要安全得多。對於這種任務,特戰營倒是已經輕車熟路,錢天敦命令發佈下去,偵察連的人馬便立刻開動起來,當天夜間兩支二十多人的小分隊便分別從地峽東西兩岸乘船出發,向北邊的敵佔區悄悄潛入。而隨之調動的還有要在敵軍陣前執行襲擾任務的騎兵,待天明後他們將會負責在正面行動以吸引敵軍注意力,為潛伏到敵軍後方的偵察小隊騰出空間。

海漢軍的行動悄無聲息,甚至連駐紮在蘇家堡和紀家堡兩處屯兵點的外軍觀察員們都沒有察覺到這種小規模調動。在遼東前線除了南方商團這種走馬觀花的訪問者之外,外軍觀察員在這裡駐紮的時間更久,所參與的軍事行動也更多。

他們當中除了來自東江鎮的一些高級軍官之外,還有來自浙江、福建等地的地方武裝頭目、明軍軍官等,安南、佔城等南海國家的軍官,甚至不乏深目高鼻的荷蘭人和葡萄牙人——他們對於東北亞地區局勢的興趣,可遠比南海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土著大多了。

這些外軍軍官和觀察員被請來遼東的目的,自然是為了讓其瞭解海漢在此地的軍事行動效果,讓他們所在的陣營繼續保持對海漢強大軍事實力的敬畏之心。而他們在此駐紮期間,也的確是真切地體會到了海漢軍哪怕是在距離本土幾千里之外的海外殖民地作戰,其戰鬥力也依然強大得可怕。面對數倍於己的敵軍還能一步步推進,甚至多次在戰鬥過程中打出了以步克騎的戰果。

當然了,能被邀請到這裡來觀戰的,絕大多數都是海漢的盟友或者合作夥伴,再不濟也是荷蘭這種曾經在海漢手下吃過苦頭的手下敗將。他們對於海漢的軍事實力有一定的認知基礎,雖然會感嘆海漢在對陣後金軍期間所取得的戰績,但並不會覺得這個結果有多麼不可思議,畢竟海漢軍打勝仗在他們看來已經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要是敗了那才會讓人感到吃驚。甚至就連早先離開這裡的兩個商團,那些商人也只是因為海漢軍的表現感到興奮,因為他們早就預計到以海漢軍的實力,一定能夠在戰場上很圓滿地解決掉對手。

而在他們當中,唯一一個對海漢軍的戰場表現感到驚訝的人,就是朝鮮使者羅德憲了。此人算是朝鮮國王李倧的親信之一,也曾代表朝鮮出使後金面見皇太極,在朝鮮政壇上是持親明遠金觀點的高官之一。在原本的歷史中,皇太極本該在今年的四月改元稱帝,而代表朝鮮前往盛京觀禮的使者便是羅德憲,由於拒絕向皇太極行三拜九叩的大禮,結果被盛怒之下的皇太極逐出盛京遣返回國,也算是一名有骨氣的朝鮮官員了。

在海漢打響金州地峽戰役之前,便通過東江鎮的渠道,秘密向朝鮮朝廷發出了邀約,希望他們能派出使者造訪遼東,觀摩海漢與後金之間所進行的戰爭。在東江總兵沈世魁出面作保之下,終於是說動了朝鮮國王李倧,由其派出使者以非官方身份秘密來到遼東,加入到軍事觀察員的團隊中。

朝鮮國此時所使用的官方文字依然是漢字,而作為親明派的官員,羅德憲的漢語也說得十分流利,與其他人溝通並無障礙。為了掩蓋他的真實身份,海漢這邊給他安排的身份是“登州某地民團頭目”,這樣在那些並不熟悉山東狀況的外軍軍官面前,羅德憲也就不會輕易暴露了自己的真實身份。為了保證消息不會走漏風聲,即便是在海漢軍中,知道他真正身份的也只有一些級別較高的官員。

之所以要如此謹慎,主要還是因為大明、後金與朝鮮之間的微妙關係。朝鮮本是大明藩屬國,世代受大明庇佑,就連換國王也得由大明冊封才能就職上位。但近年來後金日漸勢起,攻擊大明的同時也在脅迫朝鮮就範,而處於內憂外患之下的大明自保都有點顧不過來,就更別說保護隔著一片黃海的朝鮮國了。

朝鮮雖然不想對後金俯首稱臣,但也不敢公開跟後金對著干,就連過去接濟皮島上的東江鎮軍民,也都是偷偷摸摸在做。而這突然在遼東冒出來的海漢人,擺出了要與後金不死不休的架勢,就算站旁邊看熱鬧的也有可能會被拖下水,朝鮮也不想輕易被後金抓到把柄找麻煩,所以羅德憲才需要如此小心地改換身份,根本不敢讓外界知道朝鮮在關注遼東戰事。

海漢將領們在羅德憲初到遼東時接見過他一次,然後便將他編入了軍事觀察員的隊伍中,也沒有要向朝鮮國提出任何要求的表現,彷彿他並非朝鮮國王派來的使者,而是真的來自山東某地的民團軍官。不過這樣一來,羅德憲倒也樂得自在,他本來就有點擔心這些海漢人會向自己施加政治壓力,比如要求朝鮮國表明對後金的敵對態度,又或是要強行結盟等等。但既然海漢人沒有主動提出要求,那他來之前所準備的各種應對手段也就不用再使出來了,安心看看熱鬧就好。

在羅德憲的認知中,大明自然是天下第一厲害的軍事力量,後金次之。只是大明近年內亂不停,影響了北方戰場上的表現,所以才會被後金暫時壓制。至於據說本土在遙遠南海邊陲的海漢國,羅德憲以前倒是聽大明海商和東江鎮的軍人吹噓過其武力強大,但對此並沒有一個明確的概念,僅僅知道海漢善於海戰,並在大明東南海沿海佔了不少島嶼。

來到遼東親眼見識了幾場戰鬥之後,羅德憲才意識到海漢軍隊的強大可能遠遠超過了自己以前所聽到的那些形容。即便是大明最精銳的官軍,應該也很難做到像海漢軍這樣在戰場上完全壓制住對手,並且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對敵軍造成大量殺傷。在海漢軍的槍炮面前,那些不可一世的金人只能被動挨打,用毫無還手之力來形容也不為過。

而這樣被羅德憲驚為天人的表現,在其他外軍觀察員的口中,就是海漢軍的正常發揮而已。羅德憲強忍心中的震驚慢慢打聽之後才知道,原來海漢對外擴張便是以軍事手段為主,而戰無不勝的海漢軍也從未讓人失望過,他們在戰場上一向都是以摧枯拉朽之勢打垮對手,來到遼東之後也毫不例外地延續著這樣的表現。

在海漢軍中看了數日的作戰場面之後,羅德憲也得出了一些結論,一是海漢軍的表現絕非運氣使然,而是的確擁有強大的軍事實力;二是海漢人對後金開戰絕非一時之氣,而是做好了長期對抗的準備;三是海漢拉來這麼多的圍觀群眾,足見其對這場戰爭的走向有恃無恐;四是到目前為止,金人顯然都還沒有找到能夠與海漢軍抗衡的作戰方法。

作為朝鮮人,羅德憲當然不可避免地也會悄悄將海漢軍與本國武裝部隊做一個橫向比較,但結果無疑是讓他大感喪氣,無論從哪個角度來比較,朝鮮軍隊似乎都很難與海漢軍一戰。要說有什麼優勢,那或許也只有兵力了,但後金軍已經充分證明了兵力優勢在海漢軍面前並不好使,朝鮮連後金都打不過,就更不用說與海漢過招了。

不過在觀察團裡混的時間長了,羅德憲倒也沒多少自卑的情緒了,因為這些來自各個國家的軍官,都沒有任何一人敢吹噓自家軍隊的實力能與海漢軍相媲美,這大概可以說明大家的實力都是半斤八兩?羅德憲也沒機會見識這些國家的軍隊,當下便只能如此猜測來安慰自己了。

還有一件讓羅德憲比較驚訝的事情,便是東江鎮派出了部隊參與遼東戰事,並且很明顯是聽從海漢人的調派指揮。這就意味著東江鎮在一定程度上已經脫離了大明的管束,硬要說這種行為是叛國都不為過。這顯然不是部分低級軍官瞞著沈世魁幹出來的好事,因為羅德憲在來到前線的第三天便見到了沈世魁的侄子,東江鎮參將沈志祥,這可是預定了未來要接掌東江鎮的希望之星,他的參與就表明這肯定是沈世魁點過頭了。

沒過多久羅德憲又瞭解到東江鎮二把手金日觀的大兒子金平也在遼東這邊,專門負責東江鎮軍民回遷遼東的事務。據說已經有數以千計的人員,在海漢的組織之下從皮島回遷到南邊的旅順,並且會在遼東定居下來。

皮島上是什麼狀況,羅德憲還是比較清楚的,而東江鎮軍民如今能夠得到回遷遼東的機會,也就難怪他們會死命抱緊了海漢這條大腿了。羅德憲想起來遼東之前去皮島面見沈世魁,對方稱海漢軍為“仁義之師”,原來是早就得了海漢的大好處,也難怪會不遺餘力地從中牽線搭橋,讓國王派使者到遼東這邊來考察了。

海漢的軍事實力在後金之上,並且一定程度上掌控住了戰爭的節奏,這是羅德憲已經可以確認毫無疑問的事實。那麼他作為朝鮮使者,就得考慮對方邀請自己來到這裡觀戰的真正目的是什麼,警告?拉攏?還是如其他觀察員所說的那樣,看完打仗之後就趕緊下訂單買買買,借這個機會向朝鮮推銷先進的武器裝備?

除此之外,羅德憲也在考慮,朝鮮從目前的遼東局勢中是否能夠收穫什麼好處。既然連東江鎮這麼落魄的存在都在海漢這裡撈到了不小的好處,那朝鮮國如果只是當個看客,也未免有些浪費了這麼大好的形勢。只是羅德憲一直沒有機會與海漢高官作進一步的會談,暫時也難以摸清對方的意圖究竟是什麼。在這麼一支強大武裝力量面前,羅德憲也不敢輕易開口提出要求,只能暫時與其他外軍觀察員混在一起,一邊熟悉遼東環境,一邊從側面瞭解海漢軍的種種事蹟。

特戰營在敵後實施的偵察行動持續了三天時間,期間兩支小分隊在金州以北的山林中穿行了百里距離,對後金在官道沿途的驛站進行了偵察。最終的結果讓後方的指揮部總算放下心來,在官道沿途並未發現大規模的部隊調動或物資運輸跡象,而如果對方要準備打一場萬人為單位的大型戰役,那麼前期必然會有大量作戰物資調撥到前線,而目前看來似乎完全沒有這方面的跡象,證明海漢將領們先前的擔心是多慮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5-29 08:38
第1496章 共襄盛舉

如果後金不是在秘密籌備一場大規模的戰役,那最近幾日這反常的主動停戰又是出於何種原因?將領們得到了偵察報告之後才回過味來,後金陣營中或許發生了某些不為人知的狀況,讓其不得不暫時停止了所有主動性質的作戰手段。

一般來說會在戰時出現這種異常,無非是發生了幾種狀況,如軍中爆發瘟疫、叛亂導致了部隊失去組織性,帶兵將領出現身體問題無法繼續指揮戰鬥,或是前線接到了國內的停戰指令不得不照辦。

這幾天處在嚴密監視下的後金軍營中並無混亂的跡象,瘟疫或叛亂似乎是不太可能了。主將身體抱恙這個理由也不太合理,因為後金目前有阿濟格和耿仲明兩員大將分別在金州城內外駐紮,兩人同時生病的可能性極小。至於後金國內下令停戰,眾人也實在想不出仗打到目前這個程度,還能有什麼讓皇太極主動收手的理由。

除了這幾個在史書戰例上比較常見的狀況之外,眾將領一時間還真想不出能有什麼原因讓後金突然主動停戰。這幾位將領雖然大致瞭解後金在這段時期的歷史狀況和著名人物,但也並不清楚後金國內官場高層的利益衝突和權力之爭對前線戰事的影響。他們根本想不到耿仲明帶著漢軍旗來到金州之後,便與阿濟格生出了矛盾,兩人各有打算又都不願意充當對方的墊腳石,最終便形成了眼下這個奇妙的停戰局面。

但既然對方並不是打算增兵之後來一次大反攻,那對於海漢來說自然是難得的利好消息,各處工地都抓緊這段難得的停戰時間修建防線堡壘,一旦戰事恢復,這些地方的施工人員又得提心吊膽地分班操作,工作效率也會大受影響。

而一直在以山東地方武裝頭目身份觀察前線戰事的羅德憲,也終於得到了海漢高官的接見。只不過他不是太明白,這位白克思白大人的所謂“執委”官職,在海漢國的朝廷上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但從這麼多天之後才召見自己的作派來看,級別無疑要比他先前見過的那幾位軍中將領還更高一些。而且羅德憲有一種預感,對方這次召見自己,大概是要談及一些比較本質的話題了,比如說為何要讓朝鮮派出使者到遼東來觀戰。

羅德憲上前見禮之後,主賓落座,白克思便主動開口問道:“羅大人最近在我們這裡吃住還習慣嗎?這前線條件簡陋,照顧不周的地方還多包涵,以後有機會的話,請羅大人去我們國內看看,一定會有不一樣的感受。”

羅德憲這些天見識了海漢軍的可怕實力,哪裡敢在白克思面前裝大,連忙半躬著身子應道:“貴國軍隊威武,小臣這些天也是開了眼界,至於吃住,雖不精細,但貴國將士都是這般過來的,小臣還有何好埋怨的?若是日後有機會能去貴國遊歷一番,那自然是榮幸之至。”

白克思見羅德憲態度恭敬,便點點頭繼續說道:“羅大人這些天應該也看到了,我國軍隊是接受了大明東江鎮總兵府的求助,才會跟他們聯合出兵遼東,從金國手中把原本屬於漢人的土地奪回來。我國國民與大明一樣都是漢人血脈為主,算是同族同宗的關係,所以幫助大明抵禦金國的侵略,也是分內的事。但也有一個問題,就是我國國土距離遼東這邊實在太遙遠,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不知道貴國能不能幫我們一下。”

羅德憲一邊聽一邊就在腦中分析白克思話裡的信息,海漢軍是接到求助之後出兵遼東,這話羅德憲便不信,如果求助有用,朝鮮早就出兵幫東江鎮去跟金國拚命了,之所以沒有做出這麼衝動的事情,便是因為很實際的考量——跟金國翻臉開啟戰端,對自己能有什麼好處?別說東江鎮,就連大明都拿不出足夠的好處讓朝鮮直接參戰,為自身利益考量,朝鮮一直置身事外沒有介入兩國戰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東江鎮能拿出什麼條件,讓海漢心動到跨越幾千里大海出兵相助,羅德憲是決計不信的。海漢本身就極為富庶,東江鎮肯定沒法用錢財來收買對方當僱傭軍,更何況這種長年累月的戰爭,軍費開支也絕非小小的東江鎮所能承擔得了。用土地就更不可能了,東江鎮的領地僅僅只剩下皮島在內的幾個黃海上的島嶼,海漢人豈能看得起這種塞牙縫都嫌不夠的小地方。

至於同族同宗這樣的說法,羅德憲也是將信將疑。據他這些天來的觀察,海漢軍中的確大部分都是漢人,甚至有不少人就是大明出身,後來因為種種原因才移民到海漢國。但這些人對於大明的香火情就能支持他們千里迢迢來遼東跟金人拚命?羅德憲可不信這樣的事,連大明朝廷自己都沒顧得上跟金人爭遼東,這些已經改換國籍的漢人哪會這麼多事。

至於海漢究竟有什麼事需要朝鮮幫忙,羅德憲當下確實想不出來,但如果對方是要求朝鮮出兵參戰,那羅德憲少不得只能婉轉地拒絕這種要求了。在他出發之前,國王李倧便已經特地打過招呼,要他小心應對,千萬不要答應任何出兵的邀約。

羅德憲心中不住盤算,嘴上小心翼翼地應道:“小臣不知大人所指何事?”

白克思道:“我們知道金國對朝鮮壓迫得很厲害,每年朝鮮都得向金國進貢歲幣和糧食,但如果朝鮮願意加入我方陣營,那麼我國可以為朝鮮提供武力保護,以後也無需再向金國進貢。羅大人覺得這個條件怎麼樣?”

羅德憲心道這條件聽起來很不錯,但莫以為我沒聽出其中的陷阱,加入海漢陣營,那肯定不會是口頭上說說而已,必然會有某些表明立場的措施才作得了數。而海漢會要求朝鮮如何表明立場,這就是一個很危險的陷阱,要是到時候海漢要求朝鮮出兵,那這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再說了,這海漢提供所謂的武力保護,可沒有提到“無償”之類的字眼,就算海漢軍戰力超凡,能夠為朝鮮提供庇護,肯定也會要求報酬,最後也不過就是將進貢給金國的財富換了一個對象罷了。而且這個對象比金國武力更強,到時候要是有什麼不對路的地方,只怕會比金國更加難以交涉。

羅德憲沒有一口答應白克思的條件,而是繼續很謹慎地應道:“小臣願聞其詳。”

白克思倒也沒指望自己幾句話就能擺平朝鮮使臣,便繼續耐心地解釋道:“我知道你們朝鮮很顧忌金國的武力威脅,不敢輕易開罪他們。所以我也不會要求你們公開站隊,與金國劃清界限,只需要在私底下為我國在遼東的行動提供物資和人員方面的支持就行。至於為貴國提供的武力保護,都可以用你們所提供的幫助來作為交換,不會另行收取費用。”

白克思開出的條件有兩點是很有吸引力的,第一朝鮮不用得罪後金這個勁敵,第二朝鮮不需付給海漢現金報酬,而是以其他方式來進行抵扣。這番話倒是讓羅德憲有一點小心動,如果能夠以較小的代價換來這麼一頂強力保護傘,那對朝鮮來說也未嘗不能考慮合作。

羅德憲斟酌了一下反問道:“那不知道貴國所需的幫助到底是什麼樣的?”

“糧食和勞動力。”白克思言簡意賅地點明了海漢對朝鮮的要求:“我們在遼東駐紮的軍民需要大量的糧食,同時也需要勞動力來建設基礎設施和開墾農田,以及完成軍隊的輜重運輸任務。如果朝鮮能夠在這些方面給予我們幫助,那都可以折算成將來為朝鮮提供武力保護所需的軍費。當然了,如果你們想要用金銀直接折算,那也是可以的,在價格公道的前提下,我們很樂意花錢購買這些物資和服務。”

羅德憲倒是沒想到幾句話聊下來,這國與國之間的政治談判怎麼突然就畫風一變,成了商業談判了。賣糧食給海漢倒是沒什麼壓力,羅德憲甚至現在就可以拍板答應,但要向海漢佔領下的遼東地區派遣勞動力,參與這一地區的開發建設,甚至是充當軍隊的後勤力量,這可就得好好斟酌斟酌才行。這種事一旦敗露被後金知道,那賬肯定是會直接算在朝鮮頭上,到時候海漢能向朝鮮提供什麼程度的武力保護,那可是當下口說無憑的事。

但海漢人又一向是以商業信譽著稱於世,既然他們願意花錢向朝鮮買勞動力,那這種買賣也沒有輕易放過的理由。只是這事操作起來頗為不易,很難瞞過後金的監視。

羅德憲整理了一下思路,才對白克思道:“若是從我國徵募大量民夫來遼東,此時必然影響甚大,瞞不過金人,屆時他們來尋我國的晦氣,又當如何是好?”

白克思心道這朝鮮人果然是奴才命,人家發兵來打你你難道就不會還手嗎?這還有什麼好問的。不過當下還是和顏悅色地向他解釋道:“羅大人應該也注意到了,我們在金州方向投入了大量兵力,目的就是要吸引住金人的注意力,讓他們無暇去顧及大明和朝鮮的狀況。如果他們想調兵攻擊貴國,那我們也會出兵予以截擊。當然了,如果能夠在民夫招募和運送階段儘量做得隱蔽一些,不要打草驚蛇,那我們兩國也都能少些麻煩。”

羅德憲當即便搖頭否定了這種可能性:“不是隱蔽與否的問題,不瞞白大人,我國國內也有不少居心叵測之徒,選擇站在金人一邊,國內稍有風吹草動,便會有人通風報信。這種大規模的民夫徵募必定會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想要瞞天過海是不太可能了。”

朝鮮國內政壇上一直有兩派聲音,一派主張與後金親近,以和為貴,另一派則是主張尊大明為正統,應與後金劃清界限。斥和派以禮曹判書金尚憲為首,佔據了朝鮮政壇的多數派。而主和派則是以吏曹判書崔鳴吉為首,雖然人數不多,但其背後卻隱隱有後金的支持,而且國王李倧內心更傾向於主和派多一點,因此朝鮮國內有什麼大事發生,消息往往很快就會被明裡暗裡的渠道送往後金。如果朝鮮要在國內徵募千人規模的民夫並送往遼東,這種事絕對瞞不過金人耳目。

白克思雖然明說會出兵幫助朝鮮,但具體到什麼樣的程度卻很難再有一個更詳盡的承諾了。畢竟到時候後金知曉此事之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是否會立刻出兵攻打朝鮮,現在誰都很難有一個明確的預判。而羅德憲站在朝鮮的立場上考慮,既然無法保證國家的安全,那就很難應承白克思的提議。

白克思見羅德憲這語氣隱隱有認慫的意味,當下便繼續勸說道:“金人不過是塞外苦寒之地的蠻夷,光是憑著血勇作戰,沒有完善的軍事體系作為支撐,終究難成大器。我國介入遼東以後,金人的日子就不可能再像以前那麼好過了。貴國與其繼續向金人俯首稱臣,倒不如加入我們共襄盛舉,今後剿滅金國,貴國也是有一份功勞的。”

羅德憲苦笑道:“白大人,小臣說一句不太中聽的話,即便是以貴國軍隊的實力,要在這北方苦寒之地剿滅金人也絕非易事。貴國領土在南方,即便將來在遼東行事不順,倒也還有退路。但我朝鮮國世代與這些金人毗鄰,日後他們要找我國的麻煩,貴國又能幫得了幾分?”

白克思一聽他這番話,明顯就是已經被後金給打怕了,打都沒打就開始顧慮戰敗之後的事。這羅德憲還是朝鮮國內的斥和派,都尚且如此缺乏戰鬥的勇氣,也難怪這個國家會認慫向後金朝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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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7章 夾縫中的朝鮮人

執委會在很早的時候就定下了尋求合適時機拉攏朝鮮的計畫,這一是因為朝鮮與後金向來不合,有反抗其壓迫的動力,二來朝鮮的地理位置緊鄰遼東,有就近獲取糧食物資和勞動力的可能。而海漢出兵遼東對抗後金,客觀上是起到了幫助大明減輕外部軍事壓力的作用,這讓朝鮮即便是站在大明藩屬國的立場上也很難對海漢生出太多敵意。

至於以何種理由來拉攏朝鮮入夥,海漢能給出的條件無非是武力庇護和經濟貿易兩個方面。軍方相信朝鮮使者在看過海漢軍與後金軍作戰的表現之後,就不會再對海漢的軍事實力有任何懷疑,而大宗物資採購對於朝鮮這種外貿業務並不發達的國家來說,也算是收益不錯的買賣了。只是所有人大概都沒想到朝鮮對後金的忌憚竟然如此之強烈,就連為海漢提供後勤服務都唯恐被後金察覺到。

白克思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羅德憲所說的苦衷,畢竟海漢與朝鮮之間過去並無直接往來,也談不上有什麼交情,海漢承諾的武力保護將來能不能兌現,朝鮮人肯定沒有確信的把握。而且他們被後金欺壓多年,雖然心有不忿,但實際上對於後金的恐懼卻是已經根深蒂固,短時間內很難改變這樣的心態。羅德憲看了海漢軍的表現還尚且如此保守,那朝鮮國內的當權人物會對海漢的建議作出怎樣的判斷,就不言而喻了。

但海漢對於爭取朝鮮這件事也有比較強的企圖心,並不是可有可無的試探舉措。如果能夠拉到朝鮮作為後援,不但能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今後一段時期從南方調運糧食的運輸壓力,而且更寶貴的是朝鮮所能向遼東提供的人力,這可要比軍方去敵後用軍事手段擄人輕鬆多了,就算要花費錢財來僱傭朝鮮民工,那成本肯定也還是要比軍事行動所需的軍費開支更低。

而白克思所做的武力保護承諾也並非虛言,如果後金真打算集結大軍找朝鮮的麻煩,海漢肯定會加大在遼東地區的行動力度,以迫使後金無法將大量兵力投入到朝鮮戰場上。當然了,如果不是海漢的到來,眼下這個時候後金應該已經在準備征伐朝鮮了,只是這種奇妙的因果關係又無法向羅德憲解釋明白,他就算說出海漢已經拯救了朝鮮一次這種話,羅德憲肯定也只會當成鬼話來聽。

白克思想了想,又換了個說法對羅德憲道:“羅大人,在你看來,我們海漢軍跟金人的軍隊,哪個更厲害?”

羅德憲不假思索地應道:“小臣這幾日所見,金人在戰場上完全不是貴軍對手,高下已十分清楚,自然是貴軍要厲害得多。”

白克思點點頭道:“那我軍相比明軍又怎麼樣?”

羅德憲這次稍稍遲疑了一下才應道:“小臣見東江鎮明軍在前線都是擔任輜重、守備之類的任務,且聽命於貴軍調遣,想來貴軍至少要比東江鎮明軍厲害不少。”

白克思道:“你們朝鮮敬畏大明,害怕金國,其實說白了就是因為軍事上無法跟這兩國匹敵,所以兩國都不敢得罪,甚至連跟我國的正常交往都要顧忌這兩國的感受。那我想問羅大人一句,是不是我海漢國太好說話了,所以讓羅大人覺得我們提出的條件是可以拒絕的?”

白克思說到最後一句特地加重了語氣,羅德憲聽得身子一顫,這才想起眼前這位雖然不是軍中將領,但卻是海漢頂級高官,一句話可能就決定了遼東戰事的方向。對方先前的和顏悅色,那也並非真的就是如此性格,而是想要用這樣的態度來打動和拉攏自己。但這條路走不通的時候,對方自然就會露出本來的面目了。

就這些天觀察所得,毫無疑問海漢軍的實力的確是在後金和大明之上,在戰場上幾乎是碾壓對手的存在。但羅德憲一直沒有將海漢視為潛在的盟友或者對手,因為這個國家對朝鮮來說實在太陌生了,他不知道海漢在遼東興兵的真正原因,自然也難以判斷海漢對朝鮮的真實態度。不過這些天住在海漢軍中,周圍的人倒是對他十分客氣,慢慢的他也就放下了警惕心,認為對方既然邀自己來考察,那想必也是對朝鮮抱有善意才對。直到此時白克思態度突然一變,羅德憲才意識到其實對方一直都還有另外一種可怕的選擇。

以海漢軍所表現出來的實力,如果要直接使用軍事手段向朝鮮施壓,那當然會是比大明和後金更為可怕的存在。而且海漢本土並不在這一地區,可以說對朝鮮根本就沒有任何情分或是顧忌可言,要是真打算對朝鮮動手,那可能就是面前這位白大人一句話的事了。

羅德憲連忙戰戰兢兢地應道:“白大人息怒……小臣對貴國並無不敬之心,還望白大人海涵!”

白克思見自己的話似乎起到了作用,當下便繼續順著這個路數發揮了,眼睛微閉,也不正眼看他,口中說道:“敬與不敬,不是掛在嘴上的。我們海漢人務實,不會只聽你說,更重要的是看你怎麼做!如果羅大人認為朝鮮有必要繼續跟金人交好,為此甚至不惜跟我國變成對手,那大可以嘗試一下,看看後果究竟會怎麼樣。”

羅德憲心道我哪裡想過要跟海漢變成對手,這頂大帽子扣得也太嚇人了,當即辯解道:“小臣絕無與貴國作對之意!此事還容小臣回稟國王陛下之後,再作定奪。”

白克思心頭暗暗冷笑,他過去幾年跟各國使者打交道的時候多了,也不是那麼好糊弄的,早就看出這朝鮮使者分明是不想承擔這麼大的責任,所以打算使個拖字訣,先把眼前這關拖過去再說。等他把遼東的情況報回朝鮮國內,那邊再慢慢開會研究,朝堂上吵架吵上兩三個月,這事總會拖到他能把鍋甩出去的時候。到時候就算朝鮮還是不肯合作,那也已經不是他羅德憲的責任了。

白克思可不打算這麼輕易就放過他,面無表情地說道:“遼東戰事緊急,這一來一去又得耽誤多少事情?要是因為你們不能及時提供幫助,讓我軍錯過了重創金人的機會,你覺得這對朝鮮又能有什麼好處?金人會因此感激你們嗎?羅大人,你既然是朝鮮國派來的使臣,那就好好擔起這份責任來,以後史書上記載這段歷史,你也將會是朝鮮國的一代名臣!當然了,你要是想逃避責任,那可能就會變成朝鮮國的罪人了!”

羅德憲被這番話壓得頭都不敢抬起來,如果世上有後悔藥吃的話,他肯定會選擇不接這趟出使遼東的差事。這海漢人厲害是厲害,打得金人毫無招架之功,但翻臉之快也夠嚇人的,前面還在談合作,幾句話不對就要把合作關係變成敵對關係了。出使一趟結果給朝鮮國招來這麼一個強敵,這種罪名羅德憲可背不起,但他也不能自作主張替朝廷答應了白克思的要求。

至於名臣還是罪人,這種事羅德憲現在根本就顧不上去多想。他一心只想要如何擺脫當下的困境,讓白克思不要再提海漢與朝鮮合作之事。

可白克思已經看出羅德憲骨子裡是個懦弱怕事的人,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他,當下繼續向其施加壓力:“不瞞羅大人,其實一開始我國就考慮過是否先攻打朝鮮,以獲得我方在遼東作戰所需的物資和人力,但考慮到貴國和大明之間一向交好,也算是大明的友好睦鄰,我們才決定網開一面,先尋求與貴國的合作機會。但如果貴國不願珍惜這難得的和平,那我國也只能採用最擅長的手段來得到想要的結果了。羅大人,在南邊的旅順港集結了我國海軍的北方艦隊,如果他們出發前往貴國,大概兩天就能抵達海岸線。但不到萬不得已,我國並不想使用這樣的極端措施。是戰爭還是合作,羅大人考慮清楚再回答我。”

白克思說完這番話之後,便下令送客。羅德憲失魂落魄地起身出了白克思的辦公室,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沒想到自己等待多日的高官會見,竟然會是這樣一種意想不到的狀況。他所代表的朝鮮國只想置身事外,但海漢人顯然不打算讓這種狀況繼續,而是不顧一切要把朝鮮也拖下水。

這與羅德憲在出發前所接到的指令肯定是不相符的,他的使命是來遼東考察海漢的軍事實力,瞭解海漢與後金之間戰事的進展狀況,順便探探東江鎮明軍的近況,其中並沒有代表朝鮮去跟海漢談結盟與否的內容,而且國王李倧也根本沒有將這樣的權限授予過他。即便是與海漢有合作項目要商談,那也絕不能涉及到第三國,否則極有可能就會將朝鮮也拖入到東北亞地區的戰爭漩渦之中。

但海漢的目的也正是要拉朝鮮一起對付後金,而且只要朝鮮不同意,海漢這邊就可能會翻臉不認人。白克思話中的威脅之意已經表達得非常清楚了,只要朝鮮不合作,那麼海漢海軍隨時可能向朝鮮海岸發動攻勢。至於朝鮮是不是能夠抵抗得住這樣的攻勢,羅德憲對此真的不抱有樂觀的念頭。

他來遼東時在旅順港驚鴻一瞥,便對海漢海軍的艦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些體形巨大的戰艦上裝備的火炮最少都是兩位數,難以想像其作戰開火時的威力。而且海漢艦隊據傳從南方打到北方,一直都沒有遇到匹敵的對手,羅德憲知道自家水師部隊的斤兩,比東江鎮都尚有差距,跟這海漢艦隊就完全沒法作比較了。這樣的艦隊要是去攻打朝鮮海岸,難道讓當地駐軍拿頭去抵抗嗎?

可真要是答應了海漢的條件,羅德憲回到國內怕是也無法向國王交代,不會有哪個君王會喜歡使臣擅作主張與他國訂下盟約,哪怕這種盟約或許是對本國有利也不行。更何況海漢要求的合作方式,看起來將會讓朝鮮面臨著極大的戰爭風險,而這正是朝鮮一直想要避免發生的狀況。

羅德憲走後不久,錢天敦和王湯姆便一同來到了白克思的辦公室,向他詢問會談的結果。白克思很是失望地搖頭道:“朝鮮人的態度很不堅定,他們希望我們能夠在軍事上繼續打擊後金,但又害怕加入我們的陣營後會招來後金的軍事報復。所以我提出的要求,那個使者一件都沒敢答應。”

錢天敦道:“那你有沒有按照我們事前商量好的套路來辦?”

“只能照劇本走,跟他翻臉啊!”白克思聳聳肩道:“戰爭威脅大概也是我們目前唯一能用的辦法了,但如果朝鮮人還是不接招,那就真的很麻煩了。”

錢天敦笑道:“朝鮮人也不容易啊,夾縫中求生存,以前是在大明和後金之間來回掙扎,現在還得加上我們,隨便哪一國都是他們惹不起的。”

王湯姆道:“那還是有區別的,其他兩個國家,要教訓朝鮮至少需要一個戰爭籌備期,再說大明現在根本就騰不出手來。我們就不一樣了,只要心情不爽,兩天之後就能在朝鮮登陸,搶錢搶糧搶人,這才是實打實的威脅!”

白克思道:“我跟朝鮮使者也是這麼說的,他們要是懂得分清輕重緩急,那就應該明白現在誰才能真正能威脅到朝鮮的國家安全。不過他能不能想明白這中間道理,我覺得還有點懸,回頭看安排人再去敲打敲打他。”

錢天敦道:“青年團派駐這邊的一個叫劉尚的政工幹部還不錯,能說會道,忠誠度也還可以,這段時間接待南方商團的表現也不錯。現在商團都回旅順去了,不如把他調去對付朝鮮使者,這樣也能留出一點迴旋的餘地。”
Babcorn 發表於 2018-5-29 08:38
第1498章 難辦的差事

指揮部的調令傳達到旅順堡這邊的時候,劉尚正在跟一幫南方商人享受今天剛從山林裡抓回來的野味。山雞野兔雖然不是什麼稀罕物,但也比前線陣地的食堂飯菜要好得多,而且前線不許軍人隨便私開爐灶,就算有野味也不可能像這樣自行烹飪了打牙祭。

劉尚在前線苦了這麼些天,回到旅順堡這邊之後,那幫商人自然不會放過拍馬屁的機會,每日便張羅了山珍海味邀他共享。當然了,這種以答謝在前線期間照顧為名的邀約肯定不是單純的老饕聚餐,而是想借此拉攏關係,能從劉尚這裡多掏一些有用的信息,以便在於海漢官方商討開發項目安排的過程中不至於太過被動。

劉尚在海漢官僚體系裡也待了這麼長的時間了,自然知道《保密條例》的厲害,第一次接到邀約的時候便主動去向沙喜進行了匯報。不過沙喜對於這事倒是看得挺明白,乾脆就將計就計,對劉尚吩咐了一番,便讓他繼續與這些商人接觸,而透露給他們的信息,當然也是有意為之的措施。這種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劉尚做起來也沒什麼壓力,畢竟海漢官方也不是打算要害這些南方商人,只是想通過一些小手段督促他們盡快拿定主意把相關的項目推動進入實施階段。

但前線指揮部的調令顯然要比沙喜的份量更重,因為這份調令末尾簽署的可是白克思的名字。這就意味著劉尚必須要立刻放下手頭的所有事情,再次趕去前線指揮部報到。

調令中根本沒有說明是什麼任務,只表明了“緊急”二字,劉尚也不敢怠慢,立刻便向在座的商人們辭行。好在這幫商人倒也知情識趣,見劉尚馬上又要趕赴生活條件比較簡陋的前線,當下趕緊讓下人打包了幾道菜,還拿了兩瓶酒,讓他帶在路上慢慢享用。

劉尚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收下了這份好意,反正軍方已經派了馬車來接他,這一路過去也不用騎馬,坐在馬車上小酌一下倒也是不錯的享受。一幫商人都離席相送,直到劉尚乘坐的馬車消失在遠處,這幫人還在嘆息大概不容易再遇到劉尚這麼好打交道的官員了。

“去說服朝鮮使者,讓朝鮮國跟著我們幹?”當劉尚從白克思這裡領到任務的時候也有些犯嘀咕,什麼時候又把朝鮮扯進遼東這潭渾水裡了?

關於朝鮮使者隱藏在外軍觀察團隊中的事,只有少數高級軍官知曉,劉尚的官職等級倒是已經夠得著這種涉密等級了,但因為前段時間都是跟南方商人在一起,為了保密起見,並沒有人將這個事告知他。所以當白克思交待這個任務給他的時候,他完全是一頭霧水。

“我們現在需要朝鮮向遼東地區提供糧食、生活物資和勞動力,但朝鮮人對後金非常忌憚,害怕跟我們合作之後會召來後金的軍事報復。”白克思又多說了幾句解釋了一下這個任務的性質:“劉尚,你要設法讓朝鮮使者的態度鬆動,最好能讓他明確表態支持我們的方案,並且保證回國之後會設法說服他們的國王。”

劉尚心道這個任務聽起來就很難辦的樣子,很顯然上頭已經跟朝鮮使者有過接觸或會談,而對方的態度肯定沒能讓上頭滿意,所以才會安排自己出馬。至於為什麼要多走這麼一道手續,劉尚當然明白這是上頭想要在朝鮮使者這邊留出迴旋餘地,當然也是對自己說服能力的一種信任,只是劉尚自己對此卻並無太大的信心。

“首長……卑職對朝鮮國知之甚少,這可如何相勸才好?”劉尚面露為難之色道:“卑職倒不是推卸責任,只是怕說錯了話,反而會影響大局。”

白克思道:“這個你不用太擔心,該說的狠話我已經說過了,那朝鮮使者估計現在也是慌得不行。你也別怕得罪他,我已經連出兵攻打朝鮮這種話都說了,還有什麼好顧忌的。你儘管放手去做,如果有效果,我這裡記你一功!”

劉尚當然很清楚白克思的身份地位,他這裡記一功就相當於是直達天聽了,自己的名字能夠被執委會的大人物們記住,對於以後的仕途肯定會有莫大的好處。再說這個任務白克思並未要求必須成功,那麼只要盡力一試就是了,倒也沒有太大的壓力。

權衡清楚其中利弊之後,劉尚便咬牙應下了這個任務。白克思倒也不會真讓他打無準備之仗,當下便讓外交部負責與朝鮮使者接洽的官員過來,讓其趕緊給劉尚臨時惡補一下朝鮮國的狀況,以免他去與對方會面時真的抓瞎。

在花了半天時間補習了相關知識,瞭解自家的打算之後,劉尚甚至都來不及慢慢消化所接收到的信息,便已經被安排了跟朝鮮使者羅德憲會面。

“羅大人,前日我國白首長向你提出的建議,可曾考慮周全了?”劉尚與羅德憲見禮之後落座,便開門見山地提出了問題。他並不打算跟對方兜圈子,因為關於此事他所掌握的信息是在太少,如果兜來兜去就很容易露出破綻。

羅德憲心道這海漢真是如同催命一般,看來是不打算讓自己把這事拖到回國了。但即便如此,太極拳還是要繼續打下去的,他面露為難之色道:“劉大人,羅某也只是代表我國出使遼東的使臣而已,並非可以決定國家方向的朝廷重臣,白首長要求羅某代我國作出決定,這怎麼行得通?”

劉尚道:“《資治通鑑》有雲,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羅大人既然是朝鮮國王選派的使臣,那當然就相當於是帶兵出征的大將。戰場上形勢千變萬化,總不能事事都要請示國王,否則這仗還怎麼打?羅大人須知戰機稍縱即逝,若不好好把握住機會,便有可能會成為國家和民族的罪人!”

羅德憲心想海漢人果然都是一個腔調說話,動不動就給自己扣個“罪人”的帽子在頭上。這要認真說起來,把國家從和平狀態拖進戰爭泥潭,才是真正的罪人吧?

羅德憲辯解道:“劉大人,話不是這麼說的,我國與金國之間本來就定有兄弟之盟,若是助陣貴國攻打金國,那於情於理也都說不過去。”

白克思找他談這事的時候,一開始羅德憲還有點興趣,畢竟如果能出口糧食和生活物資,對朝鮮來說都是收益不錯的買賣。但後來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之後,他口風便緊了許多,也不敢再跟海漢官員提貿易合作的事了。

劉尚冷笑道:“兄弟之盟?據我所知,貴國每年都被迫向金人進攻大量錢財物資,饒是如此,金人依然是溝壑難平,還要求你們不得再與大明保持外交往來,這能叫做兄弟之盟嗎?”

這臨時抱佛腳的招數還是管用,畢竟劉尚記性好,很多資料聽一次或者看一遍便記下了,加之他口才和對應都十分了得,運用起來非常自然,一下子便讓羅德憲梗住了無法立刻作答。

劉尚也不等對方想出辯解之詞,繼續追擊道:“我國對金國的戰事乃是拯救遼東漢人,為大明聲張正義之舉。貴國與大明既然是藩屬國的關係,於情於理都應該站到大明一方才對。你們如今想腳踏兩隻船,難道就不怕風浪太大,被掀到水裡嗎?日後大明擊敗金人,你們要如何向大明賠罪?”

羅德憲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被劉尚這番話懟得臉色十分難看。他其實也是朝鮮官場上擁護以大明為正統的一派,對於後金的種種蠻橫措施也有諸多不滿,但朝鮮的既定國策就是騎牆,兩不相幫,作壁上觀。這樣一方面將自身的損失減少到最低程度,另一方面在大明與後金分出高下之後重新選擇站隊的時候,也不易被追究責任。

當這種牆頭草的角色自然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但朝鮮國在三國中實力最弱,如果要實現自保的確不宜深度介入兩個軍事強國之間的戰爭,而大明似乎也能理解朝鮮的處境,並沒有苛責朝鮮在遼東戰爭問題上的態度。所以朝鮮一邊悄悄地向皮島上的東江鎮居民提供救助,一邊又向後金繳納歲貢,靠著這樣的手段來保證其他兩國都不會找自己的麻煩。

然而海漢的介入無疑打破了這樣的平衡,這個外來國家靠著超強的軍事實力,強行在遼東撕開了一道口子,介入到了三國的複雜關係之中。這三個國家中原本對海漢軍事實力有著比較清楚認識的大概就只有大明,幾乎是默認了海漢在遼東地區的各種軍事行動。而最倒霉的無疑是後金,還沒看明白形勢就被海漢在面門上踹了一腳,然後就是接連不斷的戰敗,從去年敗到今年,而且看勢頭還會不斷地繼續敗下去。

而朝鮮對於海漢軍事實力的認識,目前大概就僅僅只是羅德憲的所見所聞,而其國內還停留在各種跨國傳聞的階段,肯定達不到羅德憲這麼明確的認識程度。羅德憲倒是相信如果讓國王陛下親自來遼東看看,一定會選擇抱海漢這條大腿,但問題就在於國內根本就沒法確認海漢的軍事實力,也想像不出海漢軍能夠在戰場上毫無懸念地暴揍他們眼裡不可戰勝的金兵。如果他在遼東答應海漢的要求,那麼回國之後等待他的很可能就是暗無天日的大牢和一重又一重的罪名。

羅德憲不想去冒著巨大的風險去承擔這樣的責任,至於白克思曾經提到過的“好處”,他的確沒有意識到這對自己未來的仕途能起到什麼正面作用。只要朝鮮被捲入戰爭,他就是最大的罪人,這還談什麼好處?

羅德憲此時說話的聲音都有些微微顫抖了:“劉大人,你們如此逼迫,最後羅某為保清譽,也只能以死報國,這可是你們想要看到的結果?”

劉尚心裡暗暗嘲笑這朝鮮使者嘴硬,明明就是貪生怕死,還說什麼要以死報國,簡直就是侮辱了忠臣兩個字。不過他來之前白克思已經有過面授機宜,倒也知道這種情況下該如何勸說對方。

“羅大人,死就說得太嚴重了,我們需要的是合作夥伴,而不是逼上絕路。你如果是擔心答應了我們的條件,回國之後會因為自作主張吃苦頭,那我們倒是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劉尚一邊說一邊留意著羅德憲的表情,注意觀察他是否會因為自己的話而有所觸動。

果然不出劉尚所料,羅德憲聽到後一句話的時候表情明顯有所變化,看樣子這至少是困擾他作出決定的因素之一了。劉尚趕緊繼續說道:“其實辦法也很簡單,既然貴國對強大的武力都會表現出屈服的態度,那麼我們就派出軍隊送羅大人回國,順便到貴國展示一下武力好了。”

羅德憲驚道:“貴國難道真要為此就派兵攻打我國?”

“不是攻打,我難道說得還不夠清楚嗎?就是護送羅大人回國。”劉尚又強調了一遍。他雖然不是軍方官員,但也知道海漢很難在遼東同時開闢兩個戰場,即便朝鮮是個相對比較弱小的國家,但海漢目前在遼東面臨的局勢也不容分兵去攻打朝鮮。但如果要讓海軍去朝鮮海岸兜一圈順便展示一下武力,這倒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至於這樣做是不是真能懾服朝鮮人,那就得看海軍的表現了。

羅德憲在這一刻無疑是有點心動的,如果能讓國內的高官們親眼見識到海漢軍的厲害,那無疑會對他們的態度產生更直接有效的影響。但羅德憲也很擔心這麼做是引狼入室,如果海漢人趁機發動登陸戰入侵朝鮮,國內那些軍隊大概根本就沒法防得住如狼似虎的海漢軍,到時候他的罪名大概還得加上一條叛國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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