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763
Babcorn 發表於 2018-5-5 11:11
第1469章 北方航線(二)

何禮船隊需要承運的貨物實際上在兩天前就已經運抵了碼頭庫房,不過因為碼頭上的人力有限,裝運任務只能分批進行,預定的出發時間也只有向後再推遲幾天。武器彈藥之類的重要物資自然是優先裝船,而民間承運商的船隊就只能放在最後了。不過這對何禮來說倒也沒什麼大的影響,他反正都要跟著船隊一起出發去北邊,早幾天晚幾天倒也無所謂。遲幾天出發,倒是能夠多瞭解一些相關情況,準備工作也能做得更充分一點。

因為這些物資也涉及到海漢在遼東的駐軍軍事機密,所以在往船上裝載貨物期間,所有船員都必須離船,由軍方僱傭的民夫將貨物搬到船上。何禮除了知道自己這趟要往北方運的是糧食和軍用被服之外,其他的信息就一概不知了,軍方就連貨物的具體數量都沒有告訴他們,也沒有告訴他路上將會經停的港口,只知道最終目的地將是遼東半島。這也是為了防止有心人根據海漢發運到北方的物資數目,推導出海漢在遼東地區的駐軍兵力。

說實話如果換作另外一個僱主要這麼神神秘秘的行事,何禮只怕早就撂挑子不干了。運什麼、去哪裡、怎麼走,全都不知道,這要是跟著對方的船出了海,就等於把身家性命全交給對方了,這種冒險的事只怕沒有幾個船老闆敢接下來。但海漢就不一樣,人人都知道海漢在大明外海近乎無敵,而且其富庶程度遠超想像,根本不可能貪圖承運商的這點財物。再說想跟著海漢發大財的人比比皆是,誰要是對此有所疑慮,那自然有大把的候補者能立刻替代其存在。

正因為如此,何禮雖然對海漢的安排充滿了好奇,但也沒生出什麼擔憂的心思,而且何肖也在之前告誡過他,千萬不要主動去打探海漢的軍事情報,以免發生不必要的誤會。而他到了舟山島這些時日,也真切地感受到了海漢對於軍事機密的重視。這舟山定海港本就按照軍民不同用途分了不同的碼頭,普通人連軍港那邊都進不去,就更別說打聽軍事機密了。

花了一天的時間完成裝貨之後,海運部的官員才將何禮叫去,讓他簽署貨單。何禮看了一下,上面只有貨物內容,依然沒有寫明具體數量,當下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這船上貨物若是有什麼差池,那要如何核對?”

那名官員解釋道:“屆時會有軍方的人登船押運,即便有差池也不是你的責任,規矩便是如此,放心簽吧!”

何禮聽了這才稍稍放心了一些,提筆在頁末處簽下了自己的大名,待墨跡幹了又用印泥按了指印在名字上,這便是算是作為船主接手了這批貨物。

正如官員所介紹的那樣,海漢軍方對於由承運商負責押運的貨物,都會派出專人全程跟船,一方面看管貨物防止出現意外,另一方面也是在航程中充當武裝護衛及領航的角色。如果船上的貨物在途中無故出現數量不對或者損毀,那麼押運人員就得承擔起相應的責任。

之所以有這樣的規定,也是因為過去曾經出現過承運商偷換貨物甚至監守自盜的事例,導致軍方對民間承運商的節操不是那麼放心,再加上其他一些客觀原因,軍方便乾脆自己派人跟船押運以求心安。而承運商因此也不用擔心貨物出了什麼狀況需要自己承擔責任,交易雙方都能因為這個小小的舉措更加放心。

何禮這支船隊自然也被指派了不少押運員登船,小一些的船一般是每條船兩到三人,大福船則是每條船三到五人。這些押運員都是現役海軍士兵,並且是全副武裝登船,其荷槍實彈的形象還是頗有威懾力。好在之前的三天培訓中,這些押運員都已經與船員會過面,此時倒也不至於因為他們攜帶的武器而造成船員們的恐慌。

何禮帶來舟山的這些水手也都是到了這裡之後才知道要跑一趟北方,但具體的目的地,海漢人和何禮都沒有提前告訴他們,要等到船隊上路之後才公佈,以免有人脫退之後把消息給散佈出去。

這各種各樣的保密措施,也讓何禮真正意識到,自己這趟差事並不是普普通通的送貨而已,而是海漢在北方一系列軍事行動的中的一個環節。想想海漢在北方佔領的地盤都是大明的國土,但現在奔波在海上為海漢軍隊運送物資的,卻是一群身為大明國民的商人和水手,這還真是莫大的諷刺。最奇妙的是似乎沒有人認為這樣做有什麼不妥,也沒有人認為有必要報官之類的。

當然了,這幾條船上的人都知道何禮的身份,他們也不會真的認為在寧波府報官揭發海漢人的“不法行徑”能有什麼用,倒不如跟船去跑一趟北方航線,這同等時間的收入可是平時出海的三倍之多,錢到手才是最實際的,在這樣的條件下誰還在乎這趟差事的目的地究竟歸屬於哪一國。

所有船隻裝完貨物之後,最後一批裝船的便是新鮮蔬果、活的禽畜以及淡水了,這些生存物資雖然在途中也可以靠岸補充,但海漢海運部對運輸任務有一定的時效要求,所以預定的航線是從舟山外海直航山東,途中除非遇到惡劣天氣或其他突發事件,否則不會主動停靠海岸。

最後船隊實際出發的時間比事前通知的預定時間還提前了大半天,何禮認為這大概也是海漢的保密措施之一,故弄玄虛好讓外界無法掌握這支船隊的準確行程。他個人倒是對此沒有什麼意見,只是暗自感嘆海漢人做事的小心細致。

這支北上的船隊以貨運船隻為主,除了三十多艘民間承運商的船外,還有軍方的九艘重載帆船,以及兩艘承擔護航任務的“探索”級戰艦。

不過在何禮看來,那兩艘護航的戰艦似乎都有點多餘,因為這些隸屬於軍方的重載帆船上,明顯都各自裝備有數門甲板火炮。不管是噸位還是火力,大明近海恐怕都很難有戰船能與這些所謂的“貨船”正面抗衡。這要是放到大明水師的編制中去,妥妥的就是主力戰船了。

船隊以大約六節左右的整體航速駛出定海港,然後折向北方穿過杭州灣,在第二天天明時進入到長江入海口水域。這個時候領隊的海漢帆船向何禮的船隊打出了信號,示意他們減速停航。何禮雖然不明其意,但還是下令照此執行。船隊在距離陸地不遠的地方拋錨停航,等了大約兩小時之後,從長江口駛出一支由七艘船組成的船隊加入進來。

何禮這才明白,原來是特地停下來等這批帆船的加入。他見這些帆船的桅杆頂上也都掛著象徵民間承運商身份的旗幟,便知其使命大概跟自己一樣,都是為海漢跑腿的大明海商。這支船隊是從長江裡駛來,想必是應該是來自揚州、鎮江、常州、蘇州、松江這幾個州府之一了,多半是在當地採買了貨物之後,約好時間直接在半路上會合。

何禮心中不禁冒出了一個問題,類似這樣在為海漢效力的海上運輸船隊,在整個大明境內究竟有多少呢?這還是在海漢影響力偏弱的江浙地區,如果是在據說與海漢打得火熱的福廣一帶,那又會是怎樣的一番景象。海漢要是將其在南方的一整套做法搬到江浙乃至北方,那滲透沿海地區應該也不會需要太長的時間。畢竟能夠同時抵擋住金錢誘惑和武力威脅的人,在這世上真的不是太多見,而海漢恰恰就最為擅長這兩種攻勢。

一支超過五十條船組成的龐大遠洋船隊,在何禮的人生經歷中是從未見過的,然而據隨船的武裝押運人員所說,這只不過是每個月往來於舟山島與海漢北方殖民地之間的船隊常態。也正是因為有如此之大的運輸量,海漢才會通過商務部和海運部招募民間承運商,以期能為官方減輕一部分運輸壓力。

何禮在當初參加招商會的時候,還一度認為聚攏到自己名下的這批船已經不算少了,但如果按照海漢人的期望值,如今的運輸規模至少得擴大四五倍才勉強合理,而何禮手下這些船的載貨量在其中所佔據的比重就真的很小了。

“還是得設法買幾條大船才行。”何禮最終默默地得出了一個結論。同樣都是跑遼東,的確是船越大運費成本就越低,而相應的利潤也就會越是豐厚。如果要長期在這條航線上跑,那更換大船幾乎是必須要採取的一項經營措施。雖然目前還沒有條件更換那種重載帆船,但這件事必須要提上日程了。

不過如何才能省錢省時地購得海漢的大船,何禮目前仍然沒有想到一條可行的捷徑,大概只能等到這一趟回來之後,與何肖再商量商量。他深知自己在鑽營這些領域遠不如兄長心思靈活,所以也就不打算再多費腦子去琢磨了。眼下既然船上有數名負責押運貨物的海漢軍人,他倒是起了結交之心,沒事的時候便主動上前攀談,偶爾也問些這條航線相關的事情,但極少會提及海漢在北方的戰事進展,因為他知道但凡海漢軍方不願主動提供的信息,多半都是屬於需要保密的層級,自己若是問得沒有分寸,極容易招來對方的警惕和反感。

何禮是第一次跟船出海到北方海域,因此多少還有一些新鮮感,而那些負責押運貨物的海軍士兵因為要同時充當領航員的緣故,都是往返這條航線多次的熟手,面對何禮提出的各種問題,他們倒也不會刻意隱瞞什麼,只要不在保密條例規定的範疇之內,基本上都知無不答。多得幾日之後,何禮倒也真從他們口中掏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海漢在北方偷偷摸摸地下手已經有兩年時間,在此之前何禮也僅僅只知道海漢在山東尋得了一處落腳點,然後以此為根基,又出兵遼東驅趕了金人。但海漢在北方經營的狀況如何,對於他這樣的南方人來說卻知之不多。聽了這些海軍士兵的講述,他才知道海漢竟然已經在山東登州控制了一縣之地,並且在當地圈地自治,渾然已獨立於大明之外了。

但他轉念一想,海漢在浙江何嘗不是如此,這舟山島也是一縣之地,可不就是在大明眼皮子底下給佔去的?與山東那邊的區別也就是舟山孤懸海中,沒有直接連通到大陸上而已。杭州城裡的大人們倒是想過要翻臉,可沒等動手,幾位跳得最厲害的大人就莫名其妙地全部失蹤了,後來海漢艦隊又從杭州灣開進了錢塘江,直接堵在杭州城外,迫使浙江官府就範,開放沿海州府對海漢通商。那山東前幾年被叛軍折騰得不輕,海漢人比叛軍不知厲害多少倍,官府自然是拿不住他們,大概也只能睜隻眼閉隻眼,無視海漢在當地的各種動作了。

何禮雖然還沒抵達山東,但對當地狀況的猜測倒是中了大半,海漢在南方的成功經驗搬到山東之後,效果也同樣是立竿見影,迅速在當地建立起了控制區。雖然時至今日,也還不敢說山東控制區的一切都盡在掌握,但至少能夠維持住比較穩定的治安局面,短時間內也不用擔心大明會調大軍來攻打當地。

船隊這一路北上果然在駛離長江口之後便沒有再次靠岸,一路到了山東半島之後也徑直就繞過了半島東端的靖海衛、成山衛、威海衛的防區。當然了,這些隸屬於登州府的沿海衛所早就知道海漢船隊的厲害,就算是在海上遇到了也會自行裝作透明人,絕對不會多事。這支龐大的船隊沒有絲毫阻礙地駛入了福山縣近海,在引導船的帶領之下進入了芝罘港停靠。
Babcorn 發表於 2018-5-5 11:11
第1470章 北方航線(三)

何禮以前從未來過山東,如果不是這次陰差陽錯領了承運商的差事,他後半輩子大概也不會有太多機會來到這麼遠的地方。不過此時北方已經入春轉暖,又都是沿海地帶,氣候倒是與寧波相差不大,何禮和手下的水手們進入山東海域之後也沒有什麼不適的感覺。

不過當駛入芝罘港的時候,何禮和水手們還是不禁對出現在眼前的景象發出了感嘆。在距離浙江兩千里的北方,所有人都認為這裡是扼守渤海出入航道的大明海防重地,但眼前居然出現了一座與舟山定海港一樣帶有明顯海漢建築風格的港口,所造成的視覺衝擊力著實不小。看來海漢在山東打下一方領地的傳聞並非虛假,否則也不會有這麼從容的環境來修建一處大型港口了。

何禮前些天泡在定海港的碼頭上,雖然沒有打聽到什麼軍事機密,但對於海漢修建港口的標準倒是有了不少瞭解,這處名為芝罘港的港口雖然規模不及舟山定海港,但也絕非大明沿海州府的尋常港口可比,看其岸邊林立櫛比的高大吊臂,以及用於運送散貨的軌道貨車,便知海漢在這裡投入了相當可觀的資金和人力,所建成這處港口的作用也絕非只是供來往船隻在這裡打尖補充一下物資而已。

船隊靠岸之後,岸邊除了海漢軍方和海運部的代表在等候之外,何禮還赫然看到了有“福山巡檢司”字樣的旗幟在碼頭一處房舍門口飄揚著。他當然不會認為地方官府真能降服海漢並將港口納入治下,這自然是海漢人的把戲了。

何禮不禁心中暗道海漢人果然會操作,竟然將官府機構的招牌就放在碼頭上,這樣一來關於此地的歸屬質疑就會降到最低,同時也會讓像自己一樣初次來到這裡的明人放鬆戒備心理。不過反過來想,海漢人這麼做顯然是連巡檢司都能驅使,足見其在本地的影響力之大了。這邊的官府能夠忍氣吞聲,要嘛是拿了足夠多的好處,要嘛就是被教訓得不敢造次了。

何禮的想法倒也與事實出入不大,福山縣作為海漢在山東最早登陸的地區,被滲透得也最為徹底,地方官府早就已經默認了海漢在本地的種種特權,連開礦、修路、移民這些動作都視若無睹,自然不會在意這芝罘島上的港口究竟修建到了什麼樣的規模。福山縣境內有膽子敢跟海漢作對的人,到這個時候差不多已經死絕了,絕大多數本地人就算不想依附於海漢,也肯定不願去招惹這個大魔王。

至於巡檢司這種可有可無的治安機構,既然海漢人願意掏錢將其維持下去,縣衙這邊自然也不會出聲反對,巡檢司也不需要做什麼具體的事情,只要在芝罘港這邊立一塊招牌就行了。縣衙起碼還能將其當作是雙方溝通消息的一條渠道,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能派上用場了。

而對海漢來說,花一點小錢就能把巡檢司這塊招牌買過來為己所用,這個買賣十分划算。而且保留巡檢司對殖民地治安狀況所能起到的正面作用,是在南方經過多年實踐驗證之後所得出的結論。這個治安機構的存在對於那些初來乍到的大明移民來說,或許要比海漢軍的步槍還更管用一些。就連何禮和他手下這幫從南方來的人,在見到巡檢司的招牌之後也會產生此地仍是大明所轄的錯覺。

當然了,在碼頭上與何禮等人交接的隊伍中,最終也沒有巡檢司的人出現,何禮不禁心想或許那招牌就真的只是個招牌而已,即便是真需要巡檢司出現的場合,其實可能也還會由海漢士兵代勞了,頂多就把制服換換而已,反正普通人也沒膽子要求檢驗對方身份真假。

負責接待他們的海運部官員面無表情地向他們宣佈了此地是軍事管制區,船隊所有非軍籍人員都不得隨意離開碼頭範圍,一旦發現將作窺探機密處置。這個決定讓原本準備在此放鬆放鬆的水手們都大失所望,他們原本已經三三兩兩商量好了在山東上岸之後要找個地方好好喝上一通,然後看看哪裡有好看的娘們,大夥兒抓緊時間把該解決的問題都解決掉,然後再出發去那據說已經荒蕪人煙的遼東。

何禮雖然沒有什麼花花腸子,但他倒是很想能在這芝罘島上轉轉,看看海漢在這裡究竟經營出了多大的場面。但這條禁令一下,他也被列入了禁止外出的人員之中,自然就無法再得償所願了。

好在官員隨即又宣佈了幾條補救措施,比如將向水手們限量供應酒類,在此地休整期間依然享受出海的同等報酬待遇等等,讓水手們的情緒稍稍有所好轉。不過對於何禮來說,這些措施聊勝於無,他並不貪杯,作為船主也不是那麼在乎些許幾天的個人報酬結算,但被關在碼頭上哪裡都不能去,這就真的很讓人難受。原本在船上的活動空間就很受限,沒想到踏上陸地之後,活動空間也僅僅只是大了那麼一圈而已。

直到晚間由商務部和海運部聯合為承運商們舉辦的接待晚宴上,何禮才總算得到一個好消息,海漢官方將在明天組織承運商和船主參觀海漢在福山縣的建設成果。雖然是官方安排的行程,估計不會有自由行動的環節,但總好過被困在碼頭上哪裡都去不了,因此包括何禮在內的承運商們聽到這個消息之後都很興奮,紛紛交頭接耳地議論可能會去到的地方。

何禮對於海漢在山東的經營狀況也知之甚少,但他認為既然海漢據說已經佔下了一縣之地,那按照其在南方慣用的策略,想必本地也建設了不少種植園,既然海漢官方要安排參觀活動,那少不了會被拉去參觀幾處種植園了。

從南方來的這支運輸船隊將在芝罘港停留兩日,期間一部分貨物要從船上卸下來留在本地,然後本地也有一些貨物要裝船運往遼東。而何禮的船上所裝的貨物全部都是運往遼東,因此這兩天裡除了補充新鮮食物和淡水上船之外,便只有一些小的修修補補,他也不用親自在船上盯著,可以安安心心地跟著官方去參觀了。

不過直到卸貨的時候,何禮才發現船隊竟然還裝運了大量的煤炭到山東。他是不太明白海漢人為何要在初春時節運煤來山東,照理說這燒煤取暖的時節已經過了才對。就算要賣,這玩意兒也未必能在山東賣出高價錢來。而且看樣子還不會在這裡把煤卸完,要留一部分裝運到下一站去。

出於謹慎考慮,何禮也沒有多事去打聽這些煤炭的來龍去脈,他想或許接下來的參觀行程中能夠發現一些相關的線索。對於在山東這種戰亂之地設立的統治區,何禮也很好奇精於算計的海漢人究竟是使用什麼樣的經營策略來實現盈利。至於虧本買賣這種可能性,何禮根本就沒考慮,他可不會認為精明的海漢人會特地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做虧本生意。

翌日,何禮等數人在碼頭登上了商務部安排的幾輛帶篷馬車,由芝罘島沿著連接大陸的沙洲向南一路行進。由於視線沒有受到任何遮蔽,何禮很清楚地看到了橫貫整個沙洲的防禦工事。這條由無數鐵絲網、壕溝、路障、棱堡掩體和炮台組成的防線看起來戒備森嚴,至於究竟是在防備誰就不言而喻了。何禮由此也察覺到海漢人雖然在本地一手遮天,但依然還是給自己留了後路,必要時只要退到島上據險而守,以明軍的能力恐怕很難攻破這條狹窄的沙洲通道。

果然不出何禮所料,在進入內陸之後,海漢人首先安排他們就近參觀了兩處種植園,走馬觀花地看了一下當地的糧食種植情況,便又上車出發了。何禮對於海漢在本地推廣糧食種植而非經濟作物的做法毫不奇怪,像山東這種經歷過戰亂的地方,糧食才是民眾最為看重的物資,戰亂時期就算有錢都未必能買到糧食,所以儘管此時已經處於和平階段,但民眾心目中對於糧食儲備的重視程度依然大大勝過了致富,因此海漢在福山縣本地經營的集體農場和種植園,也都是以水稻、小麥、土豆、紅薯、玉米等糧食作物為主。

而何禮由此也可以推導出進一步的結論,海漢在本地所產的糧食並不足以供給遼東所需,所以才會依然需要從南方運來大批糧食。不過日後如果遼東那邊的農業開發能夠順利實施,想必這種需要南方供養的時間也不會持續太久。

然後車隊一路來到夾河上游,渡河之後便見到了遠處的縣城。何禮正疑惑海漢人為何要帶自己來看縣城的時候,發現車隊還真是徑直往縣城去了。不過城門處並沒有遇到任何阻攔,車隊直接便駛入城中。眼見海漢車隊出入縣城如此自由,何禮不禁暗嘆這縣城怕也只是剩下一個空殼而已了,就算縣衙仍在,這地方也算不得大明治下了。

海漢官員帶著他們來到的第二站,竟然還真就是福山縣縣衙,而知縣張普成更是親自出面接待了這批第一次來到福山縣的南方商人。

何禮坐著喝了一陣茶之後,才意識到原來這是海漢官員帶著自己這批人來拜碼頭了。雖然這位知縣很可能已經只是泥菩薩式的象徵,但海漢還是將表面工夫做得十足,甚至還提前備了禮單給這位知縣。何禮偷瞄其收禮時臉上的笑意不像偽作,看來這禮單也是實打實的沒摻假了。

雙方寒暄一陣之後,那張知縣便清了清嗓子,說起了正事:“各位在南方都是富甲一方的豪商大戶,如今願意不辭辛苦建起山東與浙江之間的貿易航線,幫助福山縣百姓重建家園,本官也是深感欣慰,在這裡便代本地鄉親父老謝過各位了!”

眾人連忙都道不敢當,何禮心說我們明明是幫海漢人跑腿運貨,怎地到這裡又變成幫山東百姓重建家園了,這知縣大人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本事倒是一流。

張普成繼續說道:“諸位大概會有些奇怪,我福山縣怎地能容得下海漢的存在。實不相瞞,海漢來此之前,本地為戰亂所困已許久,盜匪遍地,為害民間。百姓流離失所,田園荒廢。朝廷雖然也下了旨意要重建登州,但有心無力,並無實際效果。直到海漢來到之後,清剿匪徒,賑濟難民,屯田種糧,修橋鋪路,福山縣景象才為之改變。諸位進城的時候大概也留意到了,縣城根本就不用設防,這也是拜海漢所賜,城內雖然還不敢說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但至少不用擔心有賊人生事。在我福山縣,犯法之人一律都送到礦上去當苦力了,如今沒人敢再輕易犯事。只要本地風調雨順,太平無事,本縣當然能與海漢和平共處了。真要跟海漢對著干,除了重燃戰火,還能有別的什麼結果?”

何禮把這一段話仔細琢磨之後,也不得不承認這位知縣的確算是識時務的人,他的這種“妥協”看似給大明的利益造成了損害,但對本地百姓而言,卻未必是壞事。至少就剛才這一路行程所見,為海漢人在農田間勞作的百姓可沒有什麼不滿的情緒。太平這種環境,朝廷給不了他們,但海漢人做到了,所以他們也就順理成章地接受了海漢人的統治。反正海漢人又不會要求他們造反,過去怎麼過活,現在也還是一樣,那誰又會願意跳出來反對海漢的存在呢?即便有,這種聲音也肯定不會是在福山縣出現。

何禮感覺海漢在這裡的影響力,甚至比在寧波還要更大一些,至少曲知府不可能在外人面前講這種聽起來很是推心置腹的話語。當然了,或許也是因為這位張知縣官職卑微,沒有知府大人那麼多需要顧忌的東西罷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5-5 11:11
第1471章 北方航線(四)

能坐在這縣衙裡跟張知縣面談的人,也都是接受了海漢條件,與海漢有著深度合作的商人,所以他們對於張普成所持的態度雖然有些驚訝,但也絕對不會出聲反對。說到底大家的立場是類似的,都想抱緊海漢這條大腿多撈些好處,只不過張普成身為地方官,所需考慮的受益對象除了他自己,還多了本地的民眾。

而海漢官員帶著這些商人來面見張普成的目的,也是要讓他們再吃一顆定心丸,讓他們親身感受海漢在山東經營出的局面有多牢靠。雖然面前的官員只是一名知縣,而非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但這些商人也都是見過市面的人,明白海漢要在山東取得這樣的成果是何等不易。有了地方官的背書,至少他們不用擔心自己的船隊在山東逗留期間會被官府找茬了。

何禮因為有個在知府衙門裡做幕僚的兄長,對於政治的理解比普通商人稍微深入那麼一點,所以他對此的感受也要更深刻一些。張普成這個福山知縣公開倒向海漢一方,這要嘛是登州方面也持有類似的態度,默許了他的做法,要嘛就是上一級的官府已經完全失去了對福山縣的控制和影響,只能對這裡發生的事情聽之任之,而且還不敢輕易調換地方官,以維持目前的和平局面。

當然這種和平局面的得來不僅僅是山東地方官府的克制,海漢在本地顯然沒有大肆征伐的打算,只將芝罘島列入了軍事防區,像福山縣城這種地方依然是由本地官府控制。何禮估計登州府乃至山東布政使司都對此局面樂見其成,也不願再過分刺激海漢人,畢竟海漢人一向吃軟不吃硬,想用軍事手段驅趕他們,地方官府未必能夠承受得了相應的後果。

從縣衙出來之後,福山縣把總黃曲帶著眾人又在縣城裡轉了一圈,最後帶到縣城一家酒樓享用午宴。當然,這頓飯肯定不是由他自掏腰包,海漢自會結算費用。這樣的安排,自然也是為了向南方商人們展示本地文武官員都已臣服的現實狀況。

黃曲如今已經是個閒職武官,縣城連城門口象徵性的守衛都全撤了,防務也不需要他多操心了。他按照海漢人給的建議,自己投錢開了一間車馬行,專司福山銅礦的礦石運輸業務,如今每個月不說賺得盆滿缽滿,但至少也是要比以前吃手下大頭兵的空餉強多了。他現在也算想明白了,海漢人只是來做買賣,只要不擋財路,他們也不會過於為難自己。既然朝廷都沒什麼表示,那跟海漢人做買賣賺點外快應該也無妨了。

對於海漢人安排自己出面接待南方客商,黃曲也沒什麼反感,這種差事並不是白幹,完了還有一份辛苦費可拿,黃曲又吃又拿也沒什麼可抱怨的,而且這也早就不是第一批從南方來的客商了,對他來說不過是例行公事而已。

由於下午還安排了參觀行程,所以中午這頓宴席結束得也很快,參觀團隊在酒樓稍事休息之後,便出了縣城奔赴下一處參觀地點了。

隊伍一出縣城,便有一隊騎兵在外面候著,然後跟隨車隊一同開拔,看樣子竟似擔任護衛之職。這讓眾人不禁對將要去到的地方生出了幾分好奇心。隊伍從縣城一路往西,順著官道走了約莫十來裡地之後,便開始轉入了山區。

眼見周圍的環境越發荒涼,在眾人都開始擔心之際,隨行人員這才向他們說明,即將去到的地方是一處銅礦礦場。當然了,這處銅礦礦場目前的主人並不是大明官府,而是發現和開採這個銅礦的海漢人。而這條通向銅礦的官道,也是海漢開始採掘這處礦藏之後才修建的。

何禮想起先前與福山知縣張普成會面時,對方曾提過本地的罪犯全都被海漢人押去了礦上做苦役,想必就是說的這個地方了。走了一段之後,終於看到有運輸物資的馬車車隊奔走在這條道路上,多達二十餘輛,眾人這才確定這山區中的確是有一處礦場存在。

不過真正看到實物的時候,何禮等人卻有點懷疑這個目的地的屬性,因為這裡看起來更像是一處軍事據點,而非印象中的那種遍地礦坑礦洞的景象。這群商人去過的地方也不算少了,但卻從未見過哪處礦場是用高大的鐵絲網將整個區域都圍起來的,頂上還有防翻越的裝置。隨行的軍官解釋說這是為了防止有在礦場服役的罪犯伺機逃跑。

何禮等人心道這可不就是一座大監獄了嗎?說得嚴重點這就是海漢人在山東境內私設牢獄,囚禁抓捕大明子民。這也就是地方官府裝聾作啞,要認真起來,這都是可以算作海漢入侵大明的罪行了。

當然了,不難想到海漢人肯定在此處駐有軍隊,而動武對地方官府來說是要儘量避免的選項,所以這種事儘管於理不合,但還是在這裡出現了。

隨行軍官向他們簡單介紹了1634年登州駐軍突襲礦場的戰鬥,為了在這些人面前顧及到明軍的顏面,軍官只是輕描淡寫地稱其為“擊退了明軍的攻勢”,並以此換得了此地時至今日的安寧。他說得倒是輕鬆,但聽眾卻能想像到此事只怕沒有他說的這麼簡單,估計登州軍隊是吃了大苦頭,才會連報復的心思都生不出來,只能默認了海漢對這處銅礦的佔領。

隨後眾人在大門處下車,然後進入礦場內參觀。海漢開採這處銅礦已經有近兩年時間,一些維護比較簡單的蒸汽器械,如礦石傳送帶、碎石機、蒸汽小火車等,也都開始在礦上逐步投入應用。何禮等人在看到這些東西之後,才總算明白海漢為何要通過海運將大量煤炭送來福山縣,敢情是為了要使用這些礦山機械來提升採礦效率。他們看過之後,便知這些鋼鐵猛獸也只有海漢人才能玩轉,要指望將其引入大明似乎不太現實。

而那些所謂的罪犯苦役,何禮等人一看之下便知其中有水分,因為任何一個縣級大牢中都不可能有如此之多的青壯,連上年歲的人都看不到兩個,稍稍動點腦子就能想到,這些人絕對不會全是從福山縣的大牢裡撈出來的。

何禮等人所料不差,這些苦役除了來自福山縣大牢之外,更多的是歷次戰鬥抓獲的土匪山賊和明軍俘虜。至於那些年紀大身體差的,基本上早就累死病死在礦上了,剩下的這些能夠堅持下來的人自然便是青壯為主了。當然這種殘酷的真相,帶領他們參觀此地的軍官是肯定不會說出實情的。

當然了,這些苦役也並非海漢安排他們參觀此地的主要目的,只是想通過這種行程讓這些南方商人們意識到,海漢在山東有足夠的盈利項目來支撐這個殖民地的發展,並且這種可持續發展也將給他們這些合作夥伴帶來更多的運輸任務和生財機會。至於如何去把握這些機會,那就要看各人的領悟能力和行動力了,海漢給出了機會,但也只有那些已經做好準備的人才能抓住。

在參觀了礦場的銅錠庫房之後,商人們也都大致明白了為何海漢要派軍隊駐防此地,這不單單是為了看守那些苦役,更重要的是守護這些值錢的貴金屬。何禮心中甚至冒出一個很惡意的想法,以海漢的工藝,要是鑄造銅錢衝擊大明的貨幣市場,這個威力可能比軍隊的武裝攻勢還要更大。

當然了,海漢是肯定不會將寶貴的銅用到鑄錢這麼無趣的項目上,工業的發展需要大量的銅作為原材料,哪怕是海漢目前治下所有的銅礦產量加在一起,也還遠遠不夠需求的數目。而用於工業製造和生產,這樣的用途又顯然不是何禮之流的商人能夠理解的,所以軍方的陪同人員也就根本沒有提這些銅錠的去向和用途。

參觀完銅礦之後,何禮見天色已經不早,還以為海漢會安排就在礦上住下來,但沒曾想居然還有下一站的安排。帶隊軍官說道:“因為時間所限,只給各位安排了一天的參觀時間,所以也只能委屈各位受累,還得把最後一個地方去了。”

眾人連稱不敢,海漢願意組織他們四處參觀,這本身就是一種極大的信任了,這些商人都是知情識趣之人,自然不會讓組織者感到為難。再說他們也著實好奇,對方馬不停蹄要安排他們去參觀的本地最後一站,究竟是怎樣的一處所在。

眾人出礦場上了馬車,然後又一番顛簸之後,居然來到了一個看樣子頗為繁華的市鎮。看著在市鎮內外進進出出的馬車、轎子、行人,何禮覺得這地方似乎比上午去過的縣城還要更熱鬧一些。

隨行人員向眾人介紹道:“這裡是馬家莊,福山縣目前最大的貿易集散地,同時也是我國在山東的貿易窗口。如各位所見,這裡的流動人口主要就是從外地來的商隊,山東各州府的都有。他們將山東各地的特產運來,然後在這裡換成金銀,或者是我國出產的各種貨物。我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這裡的貿易量甚至比登州城還大得多,距離濟南府的貿易規模可能還有點差距,但要追上大概也就是時間問題了。”

眾人自然是從未聽說過馬家莊這麼一個地名,但眼前的景象又讓他們不得不相信,海漢是在這裡硬生生打造出了一個專屬的貿易集散地。從這裡的繁華程度來看,剛才聽到的這番介紹只怕並非虛言,海漢在這裡經營出來的局面顯然要比官府更為高明,這地方就算還沒有日進斗金,其前景也不可估量。而且從如此之多的商隊出現在這裡來推斷,山東官府顯然已經對這裡的存在抱著睜隻眼閉隻眼的態度,說不定內裡已經跟浙江一樣,很多高官發動自己的私人關係,通過與海漢的這種半公開的走私貿易來賺大錢。

這種操作在海漢滲透的大明沿海地區幾乎是常態,但凡手上有些實權的官員,都很樂意用自己的權力向海漢人換取一些實際的好處。而且海漢人會安排最合理的利益輸送渠道,讓過程不會太過淺顯直白讓人輕易抓到把柄。在經過多年多地的反覆實踐之後,這套操作方法從細節上已經得到了極佳的完善,用在山東也不會有太多的阻礙,頂多就是打通關節的時間要長一些而已。

馬家莊莊主馬東強親自出面迎接了這批客人。正如福山知縣張普成的接待方式一樣,馬家莊迎來的參觀者也早就不止這一批了,馬東強也早有了一套說辭,讓這些南方商人充分感受海漢在本地的影響力。而何禮等人不消片刻,便也明白了馬東強的身份就是海漢在本地扶持的利益代言人,據說海漢稱這類人為“買辦階級”,不過這個術語沒什麼人懂得其意思。

馬東強帶著他們走訪了這市鎮上的一些商舖,讓他們瞭解商人在本地的經營狀況,同時表示如有興趣,也可以投資在本地開設商棧,經營南北貨物。當下便有好幾人動了心,倒是何禮沉得住氣,心道就算要在北方投資,那也得先去遼東看過當地狀況之後再做決定。這馬家莊看著是挺不錯,但其位置已經是處在海漢軍事防區之外,萬一哪天朝廷換個二愣子到山東來當大官,直接興兵把這裡的攤子給掀了怎麼辦。

馬東強倒也沒抱著一定要拉幾個客商在本地落腳生根的念頭,他只是向這些客商展示本地的建設成果,同時告知他們,海漢在本地執行的一些貿易政策。至於是不是要在福山縣砸錢做買賣,馬東強也不會多事。

眾人在市鎮上一直逛到夜幕降臨,然後由馬東強做東,在鎮上最大的一間酒樓款待參觀團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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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2章 北方航線(五)

馬家莊過去在福山縣只是個小莊子,在登州知道這地方的人都不算多,更勿論整個山東了。但如今的馬家莊卻已經被外面傳為“登州第一莊”,光是這市鎮上繁榮的景象,就已經可以媲美大城了。

當然了,表面的光鮮還不能充分說明這裡的發展狀況,而要驗證一處地方的繁榮程度是否已經達到了比較高的標準,最簡單的辦法就莫過於看看這裡的商業餐飲水平了。這次招待的賓主都算是商界人士,對於這些門道自然一清二楚,這宴席一開,馬家莊目前究竟是個什麼水準就基本一目瞭然了。

魯菜本來就是中國傳統四大菜系之一,在北魏末年賈思勰所著的《齊民要術》中,便對黃河中下游地區的“蒸、煮、烤、釀、煎、炒、熬、烹、炸”等烹飪技法進行了總結,可以說是奠定了中式烹調技法的框架。而明朝有大量山東廚師和菜品被選入宮廷,讓魯菜中正大氣、平和養生的風格特點更加凸顯出來。

馬家莊這家酒樓的廚師,都是從濟南府重金請來的大廚,所做出來的宴席自然也是標準的魯菜大宴。桌上的一品豆腐、蔥燒海參、糖醬雞塊、象眼鴿蛋、清湯西施舌、拔絲山藥、紅燒大蝦、木須肉、醋椒魚……陸陸續續上來幾十道菜,全是魯菜中的代表作。就連參觀隊伍中幾名見多識廣的老饕,在嘗過之後也不禁交口稱讚這裡的魯菜口味正宗。

即便是對食物沒有研究的人,也知道這種檔次的大餐,當然不是普通市鎮上可以享受到的,能作出這些菜的廚子,所使用的食材,肯定也不會是來自浙江的船隊抵達芝罘港之後才臨時開始籌備的,頂多也就是提前一天開始準備。如果平時就有這樣的水準,那可想而知本地的消費人群可不全是普通民眾,必然是有一撥經濟實力較強的社會上流人士常來消費,才能養活這種高檔酒樓。

這馬家莊既然有如此高檔的酒樓,那麼必然不是孤立存在的,肯定還有很多檔次相當的配套設施,如客棧、車馬行、青樓等等。而當一個區域內的服務產業發達到一定程度,這裡所聚集的社會財富自然也會是相當驚人的數目。他們無需走遍整個馬家莊,單從這一處地方,便能大致推算出這裡的經濟發達水平了。

當然了,能夠將如此之多的財富從外部聚集到馬家莊,何禮等人絕不會相信這僅僅只是來自民間的動力,山東的地方官府大概不僅是默許了民間的通商,多半有還在暗地裡推波助瀾,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讓這處原本並不出名的莊子變成了繁榮的市鎮。而海漢將這些狀況有意無意地展示出來,那自然就是為了讓何禮等人能夠體會到海漢在本地的影響力和成效有多大。

馬東強席間也半醉半醒地向眾人大致透露了一下海漢在本地的一些長遠規劃,首先芝罘島這塊地肯定是不會再鬆手還給大明了,海漢方面正在考慮尋求一個合乎法理的方式從大明手裡把這塊地拿過來,哪怕是要為此花一些錢財也在所不惜。而福山縣境內的這些土地,海漢要重點保護的就是浙江商人們今天參觀過的後兩處地方,一是福山銅礦,二便是馬家莊,這兩個地方包括其周邊區域,肯定也不會再還給大明。

除了這些重點保護區域之外,海漢目前在福山縣轄區內已經開發建設的種植園,當然也不會輕易放棄,所以整體的規劃是至少保留現有的控制區,過程可以跟大明通過談判的方式慢慢來解決。而今後這塊地區將作為海漢在山東半島的根據地,與其在遼東所佔領的地域隔海遙相呼應。

到了這個時候,何禮才慢慢回過味來,對於海漢這一整天的參觀安排更是佩服不已。這一天看下來之後,他們至少已經知道海漢在山東投入的資源和開發力度都不是鬧著玩的,而海漢僱傭他們來經營北方航線,也的確是有利可圖,並非是給他們畫餅充饑。

何禮在看過馬家莊之後,也對尚未接觸的遼東地區有了更多的期望。他聽說海漢在山東這邊的經營還不到兩年,便已經有了如此局面,而遼東那邊佔領的區域更大,又沒有地方官府這種外部阻力存在,操作的空間比福山縣只大不小。如果運營得當,幾年後成為渤海灣的貿易大港也是有可能的,而及早上手顯然今後就會有諸多便利之處。

眾人在酒樓用過宴席,多數人已經喝得七葷八素,加之奔波了整整一天,精神也已經乏了,對於馬東強所準備的“餘興節目”,大夥兒都沒了興致,只想早早躺倒睡上一覺。馬東強見狀也不勉強,此時天色已暗,便讓人將他們送去提前聯繫好的客棧歇下,待明日再回芝罘島去。

眾人到了客棧之後,便有夥計領入,兩人一間的上房,熱水毛巾已經一應準備停當,很快收拾洗漱之後便各自歇息了。

第二天一早,眾人在客棧用過早飯,然後便乘車返回芝罘島。有了昨天的見聞作為談資,眾人在途中便紛紛議論起了海漢在山東這邊的經營狀況。他們這些海商最為在乎的除了貿易中的利潤之外,便是目的地的安全問題了,這包括政治局面、治安狀況、港口配套設施等等方面,而從昨天的參觀收穫來看,海漢在這方面的專業程度顯然毋庸置疑,他們在這個領域的措施完善程度遠遠超過了商人們的擔心範圍,甚至連他們根本沒有考慮到的一些細節,海漢也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如果作為投資目標,這些浙江商人都會很樂意在山東這邊投下一些錢財,經營商棧之類的生意,反正自己手上就有現成的船隊,運費方面肯定還是具有一定的優勢。只是昨天逛了一圈下來,海漢方面倒是並沒有提過有什麼可供他們投資的項目,甚至連種植園這種門檻最低的投資項目都沒有向他們做一個正式的推銷。

何禮一直在旁聽另外幾人的討論沒有發表看法,聽到這裡插話道:“福山這個地方太小,估計海漢人也不想把局面弄得太複雜,所以根本就沒打算大規模招商。若是想在本地砸錢做點買賣,我看大概也就只有馬家莊一處可以下腳了。”

眾人一聽,再回想昨天所見所聞,似乎果然如此。他們一早去的種植園,其歸屬權似乎都在海漢官方手中,沒有聽說哪塊地是私人開發的。縣城裡都是本地的傳統大戶,海漢也特地留出了這塊區域沒有染指。至於銅礦,被軍隊護得如鐵桶陣一般,更是不可能讓私人入股參與經營。算來算去,也的確只有馬家莊那繁榮的市鎮似乎還有一點投資空間。

“以何兄之見,那馬家莊可否值得一試?”有人覺得何禮說得有理,便順著話頭繼續提問。

何禮沉吟道:“海漢安排我們去參觀當地,自然是將馬家莊作為了示範來展示。而且我們所見,當地的確有不少外來商家在經營生意,如果我沒料錯,我們不是第一批去參觀馬家莊的人,肯定也不會是最後一批。海漢想讓山東控制區繼續繁榮下去,大概也會需要更多的商人加入進來。就我個人而言,馬家莊值得一試!”

這種途中的閒聊當然不會有什麼肯定的結論,大家也都是互相詢問一下意見看法而已。真正要拍板,那還是得經過慎重考慮之後才行,畢竟這地方距離浙江太遠,大筆的投資肯定要考慮日常監管和經營方面的問題。

不過何禮倒是已經拿定了注意,不管別人投不投,他是打算好了要在這裡開一個商棧,投個幾千兩銀子應該很快就能回本。他在參觀時就特地留意了市鎮上的商舖,販賣南貨的就那麼寥寥幾家,品種既少且貴,顯然是因為貨源供應問題沒有得到很好的解決。而這對於他這種來自南方的海商,自然就是絕佳的商機了,沒有理由輕易放過。

當然他認為應該不止自己一人注意到了這樣的細節,所以越早下手,就越有先發優勢。別人或許要花時間考慮周全各種問題,才會開始製作計畫推動實施,但他打算盡快跟海漢相關部門敲定此事,並且盡快通知兄長何肖在浙江先行作好準備工作。

何禮並不擔心自己肯定馬家莊投資環境的言論會給自己帶來太多的競爭對手,就算自己不說這個話,其他人也不是傻的,自然會從所見所聞中推斷出海漢的意圖和誠意。但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夠比其他人更快地將這個計畫付諸實施,因為他從兄長那裡知道,海漢人有一種千里傳訊之術,並且這種技術是外人可以花錢享受服務的。

當然或許隊伍裡還有別人也知道這個不算是秘密的秘密,所以他打算好了一回到芝罘島上,便立刻聯繫海漢商務部的官員,花錢將這訊息傳回浙江去。一步快,步步快,何禮相信只要何肖收到消息,自然能夠理解自己的打算並予以配合。

一路無事回到芝罘島上,何禮瞅個空子便去找到負責接待他們的商務部官員,將自己的要求告知了對方。那名官員倒是很好心地提醒了他一句:“此法費用甚高,何老闆要想清楚內容,儘可能言簡意賅為上。”

何禮一問價錢也是被嚇了一跳,竟然高達三兩銀子一字。官員的解釋是目前民用電報網絡依然還在調試階段,暫時只能走軍方的路子,而軍方奇貨可居,定的便是這個高價,商務部也做不了主。等過段時間民用電報投入使用了,這個資費就會大幅度的降低——大約能降到一兩銀子一字的水平。

何禮不懂什麼調試,但他知道不管是軍方的路子還是這官員所說的民用路子,這傳訊的價格都遠非普通人能夠承受的。但對方也說了從此地發往舟山島的訊息,當天就可以用快船送去寧波,直達何肖手上,這個效率在何禮看來已經是無可挑剔了。

既然軍方咬死了分文不少,於是何禮只能咬著牙接受了這個報價,與這官員一起刪刪改改,弄好好久才將原本百餘字的腹稿縮減到三十餘字,且大意未變。最後花了一百兩銀子,才終於搞定了這封電報。

不過何禮最終也沒有看到這封短信是以怎樣的手段發送出去的,官員拿走了他的信件文稿和銀子,稍後送來回執上便只有“內容已發送”幾個字,以及一個山東駐軍通信聯絡處的印章。

“這……便已經將信件發出去了?”何禮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他總覺得自己好像是被對方給忽悠了一筆錢,怎麼可能這麼快又毫無動靜地把信給發走了?

那官員卻不以為意,點點頭道:“你放心,這回執單上蓋了部隊的印章,作不得假的,今天之內,那邊就能收到這封信了。”

何禮皺眉道:“那我怎麼知道收沒收到?”

官員笑道:“如果你兄長知道你的心思,一定會盡快發一封回信讓你安心。”

何禮聞言也不禁露出笑意:“如此一來豈不是要不停地互相回覆,好讓對方安心?”

不過也有一件讓何禮略感心安的事,那就是除了他之外,整個團隊似乎都再沒人想到要利用電報這種手段將自己在山東獲得的信息傳遞迴去,讓浙江那邊先行做好投資山東的前期準備工作。這讓何禮不禁為自己的先見之明感到驕傲,如果最終這個計畫能順利得以實施,那麼花一百兩銀子傳訊這個費用也就很值得了。

翌日上午,船隊整裝待發之際,居然有快馬直接上了碼頭,給正要登船的何禮送來了一封來自浙江的電報,內容正是他兄長何肖對之前那封電報的回覆。不過何肖顯然要比何禮精明得多,這封回覆就只有一個字:好。
Babcorn 發表於 2018-5-5 11:12
第1473章 北方航線(六)

對於兄長這封簡短到極致的回覆,何禮也很難推斷出對方在接到自己的電報之後具體有些什麼想法,但既然何肖說好,那就表示贊同何禮的意見,後續的事情可以立刻開始分頭實施了。

何禮當即便向商務部的官員表示了自己有在馬家莊興建一處商棧的意願,不過因為行程安排,何禮即將隨船隊啟程前往遼東,所以這選址購地、僱人開工之類的事宜,也只有等他從遼東返程的時候再來一趟福山縣親自操作了。但何禮還是留下了一名親信在這邊,由其先將此事跟進。

當然了,這種在異地修建商棧的操作必然費用高昂,加之馬家莊的繁榮程度日漸增長,何禮估計這個計畫得準備個三四千兩銀子才能辦下來。但若是能以此在北方航線承運商的隊伍中佔得一絲先機,何禮認為那樣的結果還是划算的,這種環境肯定是先下手為強,後下手就只能喝湯了。以當下所見的馬家莊狀況,等商棧建起來之後,只消一年半載就能回收成本了。

何禮對留在山東的親信匆匆交代完工作,便趕緊登船出發了。這支船隊所運的貨物大部分都是軍需物資,而且還有軍方戰船隨行,這出發時間可沒法由自己決定,何禮也不敢因為自己的私人事務而耽擱了船期。

從芝罘島到遼東的航程就是承運商船隊此行的最後一段路了,芝罘港與旅順港之間這七八十海里的距離只需一天時間便可抵達,而已經按捺不住激動心情的商人們紛紛提前來到甲板上,等待遠方海平面上將會出現的陸地輪廓。

但他們的情緒顯然來得早了一點,事實上船隊抵達當地已經是夜幕降臨許久之後的事,如果不是遠處海面上燈塔發出的光芒,他們甚至很難確認前方就是遼東大陸了。而這個時候絕大多數失去耐心的海商都已經回到了船艙裡,畢竟在甲板上吹了一天的海風並不是什麼好受的事情。

何禮倒是比較克制,他提前就研究過軍方提供的簡略海圖,大致算過航程時間,所以白天一直在休養精神,直到吃過晚飯之後,才來到甲板上,等待這趟旅程終點的到來。在看到遠處的燈塔光線之後,他立刻向船上的押運員確認了那便是旅順港外的老虎尾燈塔,也是目前遼東大陸海岸線上唯一的一處燈塔,只要見到這處燈塔散發出的光芒,便可以確認已經抵達遼東海岸了。

從浙江到旅順,在海上一路奔波兩千餘里,十餘日的航程,終於是要迎來終點了。何禮倒是沒有多少激動的情緒,因為此時海上的能見度並不好,除了那一點若隱若現的亮光之外,其實根本就看不到遼東大陸的輪廓,眼前只有黑乎乎的一片。而且就算已經看到了旅順港外的燈塔,以海上能見度來推算距離,起碼也還得一個時辰左右才能到達燈塔所在的位置。

事實上距離燈塔還有幾里水路的時候,領航的船隻便已經打出燈號,讓船隊整體減速。這是因為旅順港入口航道較為狹窄,要是船隊這幾十艘船一擁而入,在夜間肯定難以保障通航安全,只能減速緩行。好在旅順港這邊已經得到山東發來的電報通知,所以提前在航道兩側的陸地上點燃了許多篝火,這也大大提高了船隊在進入港灣時的安全性。

饒是如此,也一直折騰到了午夜時分,整支船隊才陸續駛入了旅順口港灣內。在繞過老虎尾半島之後,便能看到岸邊仍然燈火通明的旅順港碼頭了。何禮此時卻沒有再在甲板上繼續觀望,而是悠哉游哉地回船艙歇著去了。

按照出發前軍方告知的行程安排,凡是夜間抵達的港口,船上人員都必須等待第二天天明之後再登陸上岸。這遼東地區是海漢軍治下區域,自然也是這個規矩。何禮知道這是海漢人擔心有身份不明的奸細混進來,既然要明早才能下船,這個時候待在甲板上也看不到清週遭的環境,倒不如早些歇了。

當然像何禮這般冷靜的人始終還是少數,其他船上原本已經歇下的人聽說到了旅順,還紛紛跑到甲板上來看稀奇。不過這碼頭上被燈籠火把照亮的區域有限,能看到的場景也少得可憐。眾人興奮一番之後,最終還是各自回去睡覺了。

翌日天明,駐軍和海運部、商務部都來了人,開始交接船上的貨物。而清點工作依然是將所有民間承運商及手下排除在外,以免裝運的貨物數量信息外洩。

何禮跟其他承運商被請到了碼頭上的一間小茶鋪裡,這裡供應的免費茶水就沒先前在馬家莊時那麼講究了,何禮嘗了一口,估計也就是兩枚銅板一盞茶的水準了。當然了,這種開在碼頭上專門針對力工之類的消費群體,用更好的茶葉也不太實際。

這一等便又是許久,期間海漢各部門的人陸續來與他們會面,完成貨物交接和運費結算手續。何禮這趟差事下來賺肯定是有得賺,但也遠遠不夠支撐他在北方的投資計畫,甚至連山東那邊的商棧建設都不夠,接下來肯定還得填一大筆錢進去才行。

快到中午的時候,碼頭上的警備忽然加強了不少,何禮等人也不是新手,知道這可能是有大人物要來,趕緊各自整理衣著,以免失了禮數。不多時一輛黑色馬車從官道上駛來,停在了這間小茶鋪外。從馬車上下來一名中年男子,眾人看其衣著打扮,便知此人必是海漢高官,連忙上前見禮。旁邊自有海漢官員向他們介紹,來人乃是海漢駐遼東地區行政長官沙喜。

“草民叩見沙大人!”何禮連忙依足禮數,跟著其他人一起往地上跪。雖然他也知道海漢人並不興跪禮這一套,但既然是首次跟這位沙大人、沙首長打交道,而且以後可能還會有業務上的往來,那就很有必要給對方留下一個謙卑懂禮的好印象才行,此時跪這一下,日後說不定就少了很多麻煩。

沙喜連忙將眾人一一扶起,口中連道辛苦,然後與眾人一起落座,隨意問了一些北上途中的境況。眾人見他似乎極好說話,原本有些不安的心情也平和了許多。

沙喜道:“遼東這地方,眾所周知,是我們漢人的土地,前些年被金賊佔了,把這地方掏得一乾二淨不說,連人都全給擄走了。我們出兵把這地方搶下來,為的就是要替我們漢人把這些土地奪回來,順便多殺些金賊給死難的人們報仇雪恨!不過各位也知道,這地方距離我海漢國實在太遠了,很多物資從南方運過來就得要一個月的工夫,所以必須要得到像各位這樣深明大義的士紳商賈支持,我們才能在遼東維持住現在的局面。對我海漢國來說,各位不但是我們的生意合作夥伴,同時也是一起作戰的盟友,我沙喜在這裡代表海漢國,多謝各位這一路勞頓,費心費力!”

見沙喜起身作揖,眾人又連忙跟著站起來還禮。何禮暗道這海漢大官倒是好口才,說了這麼一番話,聽著似乎很讓人舒心,但細細一品,又覺得有些不對勁,他話裡話外沒有一次提到過“大明”,口口聲聲只說這遼東是漢人的土地,而海漢奪回這土地之後,卻似乎並沒有打算要歸還大明。

當然了,這其實也在眾人的意料之中,否則海漢何必要大費周章搞什麼民間承運商,往遼東這邊大量輸送物資。只是沒想到這海漢高官竟然連場面話都不提及大明,這綿裡藏針的態度可以說相當堅定了。

沙喜繼續說道:“據我瞭解,各位都是第一次來到遼東,對這邊的狀況可能也不是太熟悉,那就由本人先給各位簡單介紹一下這邊的情況。”

沙喜其實比這幫南方商人也沒早來多久,不過由於他所接觸到的信息層面不一樣,對於這一地區的瞭解程度自然遠非這些商人可比。而沙喜向他們所介紹的情況中,主要的內容便是海漢軍如何英勇作戰,驅走了佔領這一地區的後金軍隊,著重強調了海漢在奪回這一區域控制權過程中的作用。

這些商人雖然不通軍事,但聽說海漢在與敵交戰過程中消滅敵人數以千計,都還是有些不太相信。因為按照近年來的戰報,大明對上金人是負多勝少,而且大多只能據城而守,根本不敢出城與敵軍騎兵野戰。這海漢由海向陸發動攻勢,竟然還能擊潰金人的騎兵部隊,這樣的戰果著實讓他們有些難以接受。

沙喜彷彿猜到這些人心中所想,笑了笑道:“在作戰過程中,原屬東江鎮的明軍部隊也給予了我們很大的支持,所以戰後為了表示我們的謝意,就把這份戰功贈予他們,讓他們砍了敵軍的首級去向朝廷報功了。如果諸位願意在遼東逗留一段時日,或許就能等到朝廷派過來驗證戰果的官員。”

沙喜這話倒是讓眾人心頭一驚,明軍部隊在遼東參戰一事,他們在抵達這裡之前並不知情,但如果真是如此,那麼這支部隊要報功的對象顯然不是海漢這個朝廷,而是大明朝廷。但如果沙喜對戰果沒有吹牛,而東江鎮將這軍功報上去了,朝廷肯定會認為這地方是大明軍隊搶回來的,那又如何能容得海漢這個外人鵲巢鳩佔?再說到時候朝廷真派官員到這邊來檢視戰果,那還不是一眼就能戳穿真相了?

終於有人大著膽子問道:“大人,草民斗膽問一句,若是朝廷派來的官員不認可貴國在此地的權力,那又當如何?”

沙喜故作為難之色道:“我國當然是想和大明和平解決遼東的歸屬問題,但具體怎麼做,也要看大明朝廷表現出來的誠意而定,如果京城裡的大人物們不願意要和平,那也只能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了。”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聽起來似乎是很無奈的一句話,但對於這些商人們來說,卻無異於雷聲貫耳。他們雖然當下在替海漢人辦事,但說起來也都還是明人,自然不希望兩國開戰。而且以海漢在南方所表現出來的戰鬥力,以及可怕的武裝艦隊,讓人很難寄希望於朝廷能夠使用武力奪回遼東的歸屬權——這可能要比從金人手中搶回遼東還要困難得多。

何禮想的要更多一些,他覺得這姓沙的就是在提前甩鍋,先將萬一談判不成要開打的責任推到大明頭上,說得好像海漢在其中是被動的一方。但實際上主導局面的卻是海漢一方,而且真要打起來,海漢軍的表現絕對不會像沙喜形容的這麼無奈。一支能夠將後金武裝逐出這一地區的軍隊,又豈會害怕連其手下敗將都打不過的明軍?

何禮以前從未聽說過海漢有沙喜這號人物,但就這麼短短一會的接觸,何禮便發現此人城府極深,而且說話又很圓滑,的確是一號厲害人物,今後與其打交道一定要小心一些才行。

便聽沙喜繼續說道:“其實我也只是個文官,能管的也就只有遼東這片地,跟誰打,什麼時候開打,這種事輪不到我來做主,頂多也就是戰時幫軍隊把後勤問題處理好。所以關於開戰的事,各位就不用浪費口水和時間在我這裡打聽消息了。我想告訴各位的是,不管今後遼東是否還會有戰事爆發,我海漢國所建立的北方航線都肯定會越來越忙碌,各位現在進入這個市場,今後一定會很慶幸自己的決定,因為你們就是最早把握住機會的一批人!”

沙喜的講話很有說服力,但何禮還是想再瞭解一下自己感興趣的事,所以在沙喜示意可以提問之後,何禮便主動問道:“沙大人,草民想瞭解一下,我等承運商可否在本地做買賣?官府可有什麼推薦?”
Babcorn 發表於 2018-5-5 11:12
第1474章 投資與開發

何禮在來時路上就已經把前因後果考慮得很清楚,海漢千里奔襲,辛辛苦苦搶下遼東肯定不是為了做慈善事業,主動把控制權還給大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大明即便清楚海漢在遼東所實施的軍事手段,對其動武的可能性也不會太大,否則之前直接出兵對付金人就行了,沒必要等到海漢這個大魔王出場再自討苦吃。所以沙喜剛才說的這些話,何禮認為只是他危言聳聽而已,兩國之間不太可能爆發大規模的戰鬥,而如此一來遼東的開發其實才是接下來的重點,海漢肯定要試圖從經營遼東的過程中收回軍事行動的成本,或許吸引外部資本的注入也將是海漢的經營策略之一。

遼東最後歸誰,那不是何禮有資格去操心的事,但遼東能為南方商人帶來什麼樣的實質好處,這就是何禮必然會關心的重點了。所以他的提問也根本就不涉及兩國關係,而是直奔主題,詢問沙喜是否能夠開放本地的通商貿易權限。

“何老闆看來是對投資本地迫不及待了啊!”沙喜親自出面招呼這些商人,最終的目的便是要拉著他們在遼東這裡落地,利用他們的海上運力優勢來為遼東開發謀取利益。如今有何禮這號人自己跳出來,倒是又省下他不少口水了。

沙喜當下便向眾人說明道:“遼東這個地方,以前物產還是很豐富的,但金人佔領之後把這裡的各種基礎設施損毀得非常嚴重,田地也基本都荒蕪了。我國接手之後只有一切都從頭來過,所以只要是願意加入到遼東開發中來的朋友,不論國籍如何,我們都很歡迎。”

何禮一邊連連點頭,一邊心中卻在想這沙大人好生油滑,漂亮話說得一套一套的,可半點實質性的內容都沒有,看樣子也不是那麼容易套路的對象。只是自己這幫南方來的商人也都不是那麼容易糊弄的對象,光說這種場面話怕是過不了關。

果然立刻就有另外的人催促道:“那沙大人可否詳細說說這遼東開發的細則?我等也好照章辦事,為重建本地添磚加瓦。”

沙喜道:“各位都這麼心急嗎?那我看不如這樣,這也已經到了吃飯的時候,就換個地方,大家邊吃邊說吧!”

海漢的商場文化與大明一脈相承,飯桌酒席上談事一向都是約定俗成的習慣,而這些南方海商也都不是第一次跟海漢人打交道了,自然明白沙喜的意思,當下便隨他出了小茶鋪,外邊已經又調來了幾輛馬車候著,眾人上車之後,馬車徑直駛往了附近的旅順堡。

雖然沙喜來到遼東執政的時間不長,但他上任之後主抓的便是旅順堡周邊區域的基建工程,這旅順港到旅順堡之間長約三里地的官道倒是已經基本修繕完畢,沙喜還安排了人手在官道兩邊陸續移植樹木,這下作為本地的門面倒也算是有模有樣了。

不過旅順堡內部的整修工作還尚未完工,依然還有大部分地區處於施工狀態,沙喜倒也不以為意,反而以此為談資,向來賓們介紹海漢軍奪下此地時的景況。雖然他當時並不在旅順,不過也大致知道海漢攻下的旅順堡幾乎是一片廢墟,如今這堡裡的各種房舍和生活設施,八成以上都是海漢佔領此地之後新建的。

整個海漢佔領區的勞動力都是稀缺資源,沙喜就算手眼通天,也沒有多餘的人力在旅順堡修建宴會廳之類的設施,所以他招待這些南方商人的地方也只能放到了堡中的軍官食堂。當然了,既然是沙喜這種級別的人物主持招待接風,那肯定也不會就用大鍋飯菜打發這些客人,沙喜專門讓他的私人廚子去到廚房主持工作,弄了一桌標準的海漢風味招待眾人。

因為船隊昨天夜間便已經抵達旅順港,所以沙喜的廚師有半天時間來準備這桌宴席,倒也弄得像模像樣。雖然環境是簡陋了一點,不過有沙喜這種身份的高官在場,南方商人們倒也不敢嫌棄這接待的檔次不夠高。

而陪同沙喜出席這個活動的海漢官員,便正是早前被軍方徵調到遼東,後來又被派到後方旅順堡這邊負責後勤事務的劉尚。

對於劉尚來說,在三亞入職以來代表海漢官方與大明商人打交道的工作次數著實不少,也算是熟門熟路了。沙喜今天叫他過來參加接待工作,自然也是看中了他在這方面的工作經驗。

劉尚自來到遼東以後,真正見識到了海漢的武力之強大,立場和心態已經轉變得越發徹底,開始真正將自己放到了海漢官員的位置上去處理事務考慮問題,其表現也得到了沙喜的認可。雖然從行政編制上來說,他目前仍然是屬於被軍方徵調的官員,但實際工作中已經不聲不響地成了由沙喜直接指揮的下屬官員。

不得不說劉尚的命真是不錯,走到哪裡都能遇到貴人有意無意推他一把。當初在三亞說書時就遇到了姜翰和常德高,才能僥倖混進了海漢官方機構,然後又陰差陽錯得到於小寶的賞識,帶著他一圈海南島走下來,就相當於是給履歷鍍了金,之後便從宣傳部底層魚躍龍門進了青年團。被派到山東後雖然在馬家莊遇到了一些危險,但最終曾曉文、陳一鑫還是將他從嫌疑名單裡拿掉,給他發了官方認證的好人卡,徹底洗白了身份。而從山東調來遼東後,不管是在軍中還是如今調到後方,劉尚都是混得如魚得水,頗為自如。

現在沙喜對他在工作中的表現也頗為滿意,甚至不止一次提過打算把他從軍方手裡要過來,留在旅順這邊專司地方開發的相關事務。而今天讓他參與接待南方來的承運商,便是要由他出面與對方接洽投資本地的事務。

這些事當然沙喜也可以親自與南方商人談,但一旦由他出面,事情就少了很多迴旋的餘地。而交給劉尚去處理,很多事就能處理得更有彈性一些。這種門道沙喜不用說穿,劉尚也能心知肚明,與他保持上下級的默契,這便是沙喜看中劉尚所具備的能力之一。

果然酒過三巡之後,便又有心急的商人提起了先前的問題,想知道遼東這邊有什麼具體的招商方案和相關規則。而這次就不用沙喜親自開口答覆了,劉尚便主動將這問題攬了下來:“關於遼東地區的招商方案,首長們已經有了全面的構想,各位若是想瞭解,劉某便簡單說說。”

眾人一聽有戲,各自放下手中的筷子酒杯,專心聽劉尚解說這件他們目前最感興趣之事。

事實上招商方案的制定基本就是沙喜一個人的主意,軍方將領目前都在北邊指揮與後金軍的對峙,以及改建金州地峽防線的工程,對於後方的開發建設實在分不出多少心思。加之執委會的意思本來就是要讓沙喜來遼東處理開發方面的事務,軍方為了避嫌也不好直接插手,乾脆就全權交給了沙喜來處理。沙喜知道劉尚這張嘴也頗為了得,完全能夠勝任說明工作,事前便已經與他作過溝通,將這件任務交給了他。

“各位既然都是我海漢國招募來的承運商,那麼海上運力對想要在遼東這邊投資經營的各位來說就是一個先天優勢了,而我們要招商的項目,也會儘可能地考慮到這一點,充分利用好各位手頭的運力。”

劉尚心中早就已經打好腹稿,對眾人侃侃而談道:“遼東地區有很多出產是南方所沒有的,只要能以較低的成本運到南方,剩下的就只是賺多賺少的問題了。而我國準備在遼東這邊經營的買賣,大體便是以此為指導思想。這又主要分為兩個大類,一是農業相關,包括各類種植園和農場,二是配套服務類,例如向本地民眾提供衣食住行的店舖。各位可以根據自己的情況,選擇合適的經營門類。”

有人向劉尚問道:“聽聞此地的民眾早已被金賊清空,若是要做這些買賣,這雇工從何而來,貨物又能賣與何人?”

如果本地沒有足夠的基礎人口,自然也就談不上消費流通的體系,而光是軍隊顯然無法盤活這裡的經濟狀況,所以這問題也算提得有些道理。

劉尚眼神與沙喜一觸,見對方作出了肯定的表情,便向那人解釋道:“金賊的確是將本地民眾全都擄走了,不過我國攻佔此地之後,便開始將遷居海外的東江鎮軍民成批遷了回來,陸續將有過萬民眾在旅順附近安置下來,你所擔心的這些不會成為困擾大家的問題。”

眾人聽到這個消息都不免稍稍有些吃驚,海漢能讓東江鎮的明軍參與遼東作戰就已經算是非常規操作了,而打完仗之後居然還打算將海外的東江鎮軍民都遷回遼東,難道真不怕東江鎮的人瞅準空子來個窩裡反嗎?

彷彿是知道眾人心中所想,劉尚繼續說明道:“東江鎮的作戰部隊目前都部署在北方戰線上值守,旅順附近駐紮的是他們的家屬,目前正在我們的組織之下修建新的村莊,並開始屯田墾荒。我相信對他們來說,能重新擁有屬於自己的家園,應該要比急著分清他們所耕種的土地歸屬哪一國更加重要。”

何禮聽了也覺得劉尚說這話有些道理,聽說東江鎮軍民在海外荒島上苟延殘喘已經有相當長的時間,對這些人而言,生存機會甚至可能要比國籍重要得多。話說回來,為國收復失地,至少在理論上是已經得到實現了。想到這一層,何禮突然意識到海漢讓東江鎮軍民遷回遼東,一部分目的或許便是要讓外界認可遼東已經回到大明控制下的這樣一種局面。

至於這批回到遼東的東江鎮軍民是否還會忠於大明,聽從朝廷的指令,答案似乎已經顯而易見了。海漢人如此精明,又怎會傻到養虎為患?必定是有了某種可以控制東江鎮的辦法,才會將其遷回遼東安置。何禮甚至很悲觀地想到,曾經名聞天下的東江鎮或許僅僅只剩下了一層殼而已,而海漢便是要藉著這層殼來完成對遼東的合法控制。說不定那參戰的東江鎮部隊,其實只不過是海漢軍某支部隊換了一個旗號而已。

何禮這想法雖然沒有全中,但距離事實倒也不算太遠了,參戰的軍隊是東江鎮所屬沒錯,但其訓練和裝備則都是由海漢提供,在這支新軍中,海漢的烙印之深已經不亞於大明了。

不過這個話題很快就被劉尚帶過,開始向他們講解本地在稅賦、攤派方面的政策。這些都是與投資商利益息息相關的信息,頓時讓商人的注意力跳過了先前的敏感話題。眾人一邊聽一邊都開始暗自盤算,要如何操作才能合理避稅,增加生意所能獲得的收益。

劉尚看這些人眼神迷離,心中已經猜到了他們的算計,也是暗暗好笑,他在海漢已經待了較長時間,很清楚海漢相關部門在制定這些政策時的縝密考量,而且這些措施和政策都是在南方各殖民地經過了多年運轉之後總結出來的實踐經驗,哪有那麼容易鑽到空子。這些商人老老實實投錢做買賣也就罷了,好好經營幾年,一場富貴肯定是能到手的,但要是真有人打算試探海漢的底線,到時候怕是要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

這一頓午宴因為加上了招商說明的環節,便從中午一直持續到了下午,到後來沙喜稱有公務便先行離開了。而這時候眾人都已經沒有什麼食慾,劉尚便乾脆下令撤了酒席上了茶水,與這些商人們再慢慢討論招商措施中的細節問題。雖然這半天的討論並沒有當場敲定什麼項目,但劉尚也能感受到這些商人的投資熱情,顯然都不想錯過了遼東這種未經開發的處女地。
Babcorn 發表於 2018-5-5 11:12
第1475章 夜談

包括何禮在內的這幫南方商人當然都是有在遼東投資的強烈意願,否則他們又怎會削尖腦袋去爭取承運商這種油水不算太多的任務。只是在全面瞭解遼東本地的狀況之前,他們也不會拿自己的身家冒險,畢竟連沙喜在言語間也承認了海漢與後金的戰爭並未完全結束,當下被海漢所控制的區域仍然有可能再次陷入到戰火中,商人們的投資也有可能會因為戰爭而受損甚至血本無歸。要安心投錢在這裡,除了充分瞭解海漢的招商政策之外,更重要的一點便是確定遼東的大環境是否穩定,海漢人到底能不能防得住北方敵人的反撲。

就算劉尚巧舌如簧,也頂多就是讓這些商人增加幾分投資意願而已,在沒有實地看過這邊的狀況之前,他們肯定是不會掏出真金白銀的。關於這一點,劉尚自己也很清楚,所以在這次面談的最後,他宣佈了海漢官方為商人們安排的考察行程,其中就包括了眾人比較關心的安置東江鎮民眾的地區,及仍然處於戰爭狀態下的北方前線。

這個參觀行程相比之前在山東的安排就刺激多了,對於這些生活在和平地區的商人們來說,凶悍好戰的金人一直都只是在傳聞中存在,很難想像出與其對峙的前線究竟是怎樣的一個環境。作為平民去到與金人交戰的前線參觀,這種經歷常人或許一生都難有一次,等回去之後倒也可以作為奇遇向家鄉的親朋好友吹噓一番了。

何禮雖然比其他商人要沉穩一些,但聽到這樣的安排也仍不免心跳加速。他雖然不是武人,但哪個男人心裡沒有做過英雄夢呢?雖然這輩子是不可能在軍中當上戰鬥英雄了,不過能親眼去看看傳說中的戰場,倒也算是了結自少年時就深藏於心中的夢想了。如果運氣好,說不定還能見識一下海漢軍與金人的對戰場景,觀摩這支號稱天下無敵的軍隊在戰場上究竟是怎樣的表現。

何禮還在心頭盤算的時候,便已經有心急難耐的商人將這個問題直接問了出來:“劉大人,我等去到前線,會不會遇到兩軍交戰啊?”

眾人對這個問題也都頗感興趣,立刻就停下了其他議論,要先聽劉尚如何回答。

劉尚好歹也是在軍中見識過真正戰爭場面的人,聞言只是微微一笑道:“軍中的作戰安排都是軍事機密,本人只是個小小文官,可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打仗。不過各位請放心,參觀過程中就算遇到了前線開戰,也絕對會保證各位的人身安全不會受到威脅。當然了,在參觀過程中,也請各位好好遵從軍中的安排,切勿自行其是,以免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劉尚的口徑與沙喜保持一致,不會在這些外人面前談及一切有可能涉密的信息,眾人雖然好奇,但也知道對方既然口風極緊,就不應再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不放了。

當晚商人們便歇於旅順堡內,沙喜上任後親自督辦趕工完成的招待所終於是派上了用場。雖然這個兩層樓的招待所僅有十間屋子可供住宿,條件遠遠比不了南方那些環境比較成熟的殖民地,但在旅順堡這個大工地裡邊已經實屬難得,至少比住帳篷要強多了。

當然再怎麼簡陋,也總比住在船上要舒服,至少有一張安穩的床可以好好躺一晚。對於在海上漂泊多日的這些人來說,眼下應該沒有別的事情能比睡個好覺更重要了。

不知道是不適應新環境還是過於興奮,何禮卻有些睡不著,在床上輾轉反側好一陣之後,最後還是爬起來批了一件外套走到屋外,打算吹吹夜風再回屋睡覺。

雖然已經入夜許久,但旅順堡內的施工卻並未停下,遠處的一個工地上依然點著火把,徹夜施工。雖然不太清楚那處工地上到底是在修建什麼東西,但鋤頭鐵鍬挖掘泥土的聲音依然遙遙傳來,清晰可聞。何禮見附近也沒有戒嚴,便踱步慢慢朝那個方向走了過去。

待到了近處,何禮才看清這裡應該是在挖掘建房地基,幾根加工好的粗大樑柱和成堆的磚石已經堆放在旁邊,二十多名工匠正在清理埋設樑柱的大坑。

便在此時何禮聽到身後傳來了劉尚的聲音:“何老闆還沒休息?”

“睡不著,出來轉轉。”何禮轉頭的時候臉上已經擠出了笑容,向劉尚招呼道:“劉大人也沒休息,難道夜間也還要在這裡監工?”

劉尚應道:“旅順堡未完工的工程頗多,沙首長希望能盡快竣工一批基礎設施,所以只能晝夜不停趕工。不過我並不是監工,只是肚子餓了出來尋點宵夜,正好便看到何老闆出來了。”

何禮奇道:“這旅順堡裡沒有宵禁也就罷了,難道大半夜還有人賣宵夜?”

劉尚道:“那倒不是,不過食堂肯定有吃的,何老闆可有興趣一起去看看?”

何禮也覺得晚飯時候似乎沒有吃飽,當下便點點頭表示願意同行,反正跟劉尚一起應該也出不了什麼事。於是劉尚在前帶路,兩人徑直去了旅順堡內的集體食堂。到了這邊何禮才知道,原來食堂還專門給駐旅順堡的官員們留著小灶,以便晚上隨時都能加餐。

何禮雖然是外人,但有了劉尚帶著,當然也就跟著享受了一把官員待遇。當然旅順堡這種地方,深更半夜的也不可能有太多的選擇,何禮看了一下掛在牆上的宵夜餐牌,無非也就是粥、面、饅頭這類的食物。

劉尚見他猶豫不決,便開口推薦道:“這邊廚子是從中原出來的,麵食做得不錯,要不試試這油潑辣子面?”

既然是劉尚的建議,何禮自是不會拒絕。於是劉尚便開口點了兩份油潑辣子面,讓廚房快些做上來。劉尚落座之後,向何禮繼續介紹道:“相較於陝西,這裡的油潑辣子面勝在調料,光是裡面的香料就多達十三種,其中有一些是大明沒有的,所以也只有在我海漢治下才能吃到這種獨特的風味。”

何禮其實也根本就沒吃過這道陝西麵食,不知道這調料裡的玄機意味著什麼,也只能先點頭應下。劉尚見他似乎並未體會到自己的意思,便又接著說道:“這香料有不少都是南方所產,只在我海漢國土上種植,販運至大明後往往都被市面上哄搶一空,價格常年居高不下。如今福建以南的種植園,有不少都是以香料種植為主,因此而發家的富商也比比皆是。”

何禮要是還沒嗅到其中的商機就真的枉為商人了,連忙接話道:“那這些香料運至北地,想必也會有極好的銷路,不知貴國是如何安排的?”

劉尚應道:“前面這一兩年都忙著往北邊運人,運物資,運糧食,運武器,根本沒怎麼來得及開展貿易。而且山東地方上對我們的戒心也比較重,很多事情由大明商人出面接洽比我們親自操作要好處理得多。如果何老闆有這方面的興趣,回頭可以向商務部的官員多諮詢諮詢。”

劉尚點到即止,並不打算在這個話題上與何禮做深入的探討。事實上海漢可以向北方地區出口的商品遠不止食用香料,何禮要是有心,自然能從商務部那邊討得一份有用的名冊,然後自行從中選取適合自己經營狀況的商品。

何禮也察覺到了劉尚的態度,當下沒有繼續追問,而是先謝過了劉尚的提點。兩人聊了一陣,廚師便已經端上了兩大碗熱騰騰的油潑辣子面,那調味料散發出的香氣吸進鼻子裡,立刻便將何禮肚子裡的饞蟲勾了出來。

“先吃麵,趁熱!”劉尚拿筷子拌勻碗中的面條和調料,便唏哩呼嚕地開吃了。

何禮見劉尚並不顧忌吃相,當下也有樣學樣,不過面條一入口,辣味便讓他這個常年吃清淡味道的浙江人有些吃不消,汗水也立刻冒了出來。

劉尚見狀笑道:“不妨事,我第一次吃的時候也是這般狼狽。”說罷便叫廚子端兩碗麵湯出來,好讓何禮能稍稍漱下口。

何禮喝了兩口麵湯解辣,這才問道:“劉大人也是南方人吧?”

劉尚點點頭慢慢說道:“我出身嶺南,一直生活在兩廣地區,也就是去年才被調來北方。一開始也不太適應,但後來我才知道,駐守遼東的部隊,絕大部分人都是南方出身,有些甚至是來自南海島嶼。別人到了這地方還能行軍打仗,那我也沒那麼嬌貴才對,慢慢便適應了這邊的環境,這吃辣就是其中之一。”

或許連劉尚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的這番話所說的感受又何嘗只是從南到北的重新適應,更是從大明到海漢兩種不同生存環境的重新適應。只是何禮並不知道他過去的經歷,也很難把這番話與別的事情聯想到一起。

何禮又問道:“劉大人既然是南方人,能被派來北方公幹,可見是深得海漢朝廷器重了。在下想冒昧問一句,貴國在遼東的這番動作,可有什麼長遠打算?”

劉尚心道你這問題倒真是夠高端的,我也一直想弄明白執委會在遼東跟後金打仗到底是為了得到什麼樣的結果,只是迄今為止都沒有哪位海漢高官向他作出過明確的、全面的解釋說明,所以他也只能自己半蒙半猜地去推導海漢的真實目的。當然他自己所推想的結論,肯定不能對何禮這種外人隨便說出來,至於官方對外的宣傳策略,那都是早就定好了基調的。

“其實在遼東的打算嘛,早前沙首長也提過,就是為了把遼東這塊漢人世居之地從金賊手裡搶回來。不過還給大明又怕大明看不住這塊地,再被對方奪走,所以首長們就打算名義上承認大明對這塊地的歸屬權,但實際統治權還是留在自己手裡。今後你們的賦稅,自然也是進到我海漢的國庫中。何老闆肯定也不是才開始和我國做買賣,對於我國經營海外殖民地的狀況應該也有所瞭解,只要遼東開始開發,這地方生財的速度並不會比南方差。”

劉尚對何禮那有些敏感的問話一筆帶過,然後還是將話題帶回到更容易發揮其口才的商業領域。他的工作便是要讓這些南方商人堅定在遼東投資的決心,如果這些人對遼東的環境是否安定還不太放心,那就要儘可能地打消他們的疑慮,而這種說服工作正是劉尚所擅長的本領。

何禮仍不甘心,彎來繞去地又問了幾個問題,想要打聽遼東半島的現狀和未來走勢,劉尚都是如法炮製,避開回答這種連他都拿不穩的問題,將話題一次次地拉回到經濟領域。

一頓宵夜吃完,何禮覺得自己收到了很多信息,但其中真正有價值的信息卻比較有限。這位劉大人態度熱情是沒得說,但油滑的程度也絲毫不亞於他的那位姓沙的上司,談了半晌下來只是反覆勸說何禮在本地放心投資,前途將會一片光明云云,對於何禮所關心的問題卻一直沒有拿出一個明確的答案。

“何老闆早些休息吧,明天一早還要上路。”劉尚將一大碗油潑辣子面吃完之後便主動起身告辭,假裝沒有看到何禮一臉意猶未盡的神情。

何禮當然不是肚子還沒填飽,事實上他面前那碗麵只消滅了一半多一些而已,他是很想趁著這個夜晚無人打擾的時候,能在劉尚口中多掏一些有用的消息出來。不過現在看來對方可並不是那麼容易套路的對象,至少在口頭交流時很難佔得上風。

不過這麼鬥了一番心思之後,何禮回到住處也覺得精神有些疲乏了,躺在床上不多時便沉沉睡去,醒來時已經是大天亮了。招待所自有下人將他們一一叫醒,送上熱水和洗漱用品,然後告知他們可到一樓大堂享用早餐。
Babcorn 發表於 2018-5-5 11:13
第1476章 東江移民區

幾乎與此同時,在旅順堡西北三十里外的臨海平原上,大量民眾也正從居住的帳篷裡陸續走出,準備開始今天的勞作。海漢奪下金州地峽之後不久就在這裡給東江鎮民眾劃出了一塊安置區,一個多月來已經陸續向這裡輸送了四千多名移民,而修建中的第一個移民村落也初具規模,村外的屯田開荒也正在海漢派來的農技員指導之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不過對於這些在顛沛流離數年後終於回到遼東故土的人們來說,這裡的生活環境已經與他們離開時大不一樣了。這不僅僅是指後金佔領此地後燒殺搶掠留下的滿目瘡痍,還有管理他們的衙門也從大明的千戶衛所變成了海漢的移民署和派出所。雖然海漢人並沒有明說要求他們改換國籍之類的事情,但所有人都清楚遼東這片天大概是已經變了,總兵大人既然對這樣的安排都沒有任何異議,那他們這些平頭百姓自然也不會強行出頭為大明打抱不平。

畢竟生存才是當下第一要務,就算在這裡要從頭開始修建家園,就算今後可能要聽命於海漢官府,但比起皮島那種看不到希望只能等死的生活也要好上千百倍了。收復家園這種大明有心無力的事情,至少海漢人已經出面替他們完成了,如果能夠就此安定下來,恢復正常的生活,那今後的身份是當明人還是當海漢人,對他們這些平民來說又能有多大差別呢?

金平便是由東江鎮總兵府和海漢移民署共同任命的東江移民區第一任區長,而他能夠坐上這個位置,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他的身份——沈世魁的副手金日觀就是他的父親。

要按照官職權力說起來,金日觀算是東江鎮的二把手,比沈志祥還高了一級。但與沈家叔侄雙雙從軍,準備在東江鎮內部搞家族傳承的做法有所不同,金日觀的兒子金平並沒有進入軍中任職,而是選擇了走文官路線。由於資質所限,金平也沒法通過科舉考試這條路子入仕,早些年勉強在山東拿了個秀才功名之後,便回到東江鎮做了一名管民政事務的官吏。

這個路子原本還是有些前途的,畢竟當時東江鎮的轄區還在遼東,治下有數萬人口,管理民政的油水還是不少的。可後來形勢急轉直下,東江鎮被後金的軍事壓力逼得只能遠走海外,到了皮島上這民政事務可就成了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了。數萬難民每天都會製造出無數煩心事堆在金平面前,而且必須要盡快處理乾淨,否則一旦在島上生出民變就是無法收拾的嚴重後果。

在皮島這種缺衣少食的環境中,原本想當個閒職文官的金平在巨大的工作壓力下也不得不開足馬力運轉,將有限的資源和物資最大化地利用起來,還得想方設法請軍方出面,向大明國內和臨近的朝鮮國催糧。這麼兩三年鍛鍊下來之後,金平在民政管理這個領域倒是磨練出了一身實打實的真本事。

海漢與東江鎮深度合作,在戰後開始探討將皮島軍民回遷遼東的問題,東江鎮方面就推薦了金平來作為移民安置區的負責人。當然了,他這個負責人需要效忠的對象除了總兵府之外,現在又多了一個海漢移民署。

從北方戰事結束到開始遷徙皮島民眾,中間留出的緩衝時間並不多,所以海漢方面甚至都沒來得及對這個人選進行更專業的培訓,便匆匆讓他走馬上任了。不過之後移民署的官員便很快發現東江鎮推薦的這個人選的確是有些本事,在組織民眾實施基建工程方面表現出了比較強的指揮能力,而且方方面面的關係都還處理得不錯,的確是有勝任這個職位的實力。

金平憑藉自己的能力迅速得到了海漢方面的認可,他也知道等東江鎮民眾安頓下來之後,自己身上這個區長職務很有可能就虛職變實職了,到時候身兼兩國認可的官職,這大概也是百年難遇的奇觀了。但越是如此,金平就越是小心謹慎,他父親曾在私下對他說過,海漢將東江鎮軍民拆分安置,未嘗沒有要離間沈、金兩家的意圖在裡面。

因為東江鎮沈家主軍、金家管民的分工已持續很長時間,如今將軍民拆分安置,金家手中的權力幾乎就不再受到總兵府的箝制,而是由海漢直接給予,東江安置區的事務也不再直接聽命於總兵府。這樣一來雙方就由過去的上下級關係,變成了事實上的平級。雖然大家都抱定了要投效海漢的心思,但誰也不敢保證對方在這個過程中不會想為自己多爭取一些利益,如果沈金兩家互相猜忌,甚至由此生出隔閡,那或許會是海漢人喜聞樂見的景象,到時候他們收繳東江鎮的權力就有了更充分的理由。

金平很認同父親的這種看法,所以他雖然對海漢出兵收復遼東一事心存感激,但也依然對其存有幾分戒心。他倒不是擔心海漢人會殘害自己的同胞,從這合作一年來的狀況來看,對方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壞心,充其量就是想吞掉東江鎮的編制而已,但目前保留編制對海漢還有些用處,所以這個可能性也不大,對方頂多也就是想辦法架空現有的官僚機構,將東江鎮的控制權從沈金兩家手中逐步奪走。

也正因為如此,金平回到遼東後處理各種事務都極為小心,儘可能不留給海漢人挑刺的機會,倒是沒想到這種高標準嚴要求在海漢眼中成為了證明金平專業能力的證據,幫他獲得了更多來自海漢的好感和信任。

而今天金平沒有像往常一樣急於去村子裡的工地查看房舍施工進展,而是帶著幾名下屬早早杵在村外路口,似乎是等著什麼大人物的到來。

不過這一等就是許久,直到上午時分,遠處終於是看到幾輛馬車緩緩駛來。金平等人趕緊整理了一下著裝,規規矩矩地立在路邊,等候這支車隊到來。

待車隊到了近處緩緩停下,從前面兩輛馬車上下來的全是身著綾羅綢緞的富商,而最後一輛體積頗大的大篷車上下來的則是十餘名背著步槍的海漢士兵,看樣子是隨行的護衛了。

金平眼神一掃,便從人群中找到了自己等候的那人,趕緊快步上前,彎腰深深一揖道:“卑職金平見過劉大人。”

南方商人們從山東出發的時候,消息便經由電台通知到了旅順堡,而沙喜也就提前做好了參觀日程的安排,相關的通知昨天便已經送抵了金平這邊。

而金平口中所稱的“劉大人”,便是被沙喜派來陪同南方商人們參觀海漢控制區的劉尚了。劉尚的官職雖然不是太高,但性質特殊,又得軍方和沙喜的雙重信任,因此這趟差事也就交到了他的手上。而考慮到安全問題和某些軍事禁區,軍方也調了一隊精銳隨行護衛,順便也避免他們誤入到某些危險地帶。

劉尚連忙伸手扶起金平,口中連道辛苦。雖然對方是持下官之禮覲見,但劉尚也不會膨脹到認為自己真是什麼大人物了。大家都是給上司跑腿,誰也不見得比誰高貴。

劉尚與金平見禮之後,便向他介紹了同行的這些商人身份。雖然沙喜發來的通知並沒有告知金平這次參觀行程的真正目的,但金平跟海漢人打交道的時間長了,大致也能猜到一二,海漢人帶這些南方商人到處轉悠,多半是要說服他們在遼東這邊投錢做買賣。畢竟如今海漢在遼東打下的地盤內可謂是地廣人稀,如果不引入外部力量,光靠海漢加上東江鎮的人手,要開發這麼大片的區域肯定進展遲緩。而來自南方的資金注入,或許能夠起到加快遼東開發進程的作用。

接下來便是由金平帶路,領著眾人進入建設中的移民村落,向他們介紹目前的東江鎮移民安置工作。即便南方商人們見多識廣,眼前廣袤原野上鋪開的巨大工地依然給他們帶來了強烈的視覺衝擊力。同時施工中的標準民居房舍多達數十間,而期間又有多條人流源源不斷地將各種建材和工具運至施工地點,一眼望去至少有一兩千人在這片大工地上勞作不停。

遠處的原野上還能看到有不下二十頭耕牛正在農夫的驅趕下耕作農田,阡陌小路一直通往視線盡頭的遠處,也不知道是規劃了多大的墾荒屯田面積。

“按照我國的規劃,將在這片區域建起十多個移民村,以安置東江鎮的民眾。”劉尚抬手一揮,將眼前所見的一切都圈了進去:“這裡的所有開發建設費用,包括民眾的衣食住行,目前都是由我國向東江鎮提供無償借款,通過開發後的收益再逐年收回這些借款。”

“海漢國各位首長便是我等再生父母,這份大恩大德,東江鎮軍民沒齒難忘!”金平很適時地拍了一記馬屁。但這也的確是當下的實情,如果不是海漢出錢出糧給地,東江鎮這幫人怕是只有窩在皮島上等死了。雖然這些費用今後還得以收益抽成或加徵賦稅的形式還給海漢,但海漢所提供的救助的確也拯救了瀕臨滅亡的東江鎮。

“我國與東江鎮是盟友,這些救助都是分內之事,金區長不用太過客氣。東江鎮軍民不畏艱辛為國戍邊,我國首長們也都是很佩服的。”花花轎子眾人抬,既然對方知情識趣,劉尚倒也不介意說幾句好話吹捧一下東江鎮。

當然這話如果是沈世魁、金日觀之流聽了可能要老臉一紅,畢竟東江鎮的不畏艱辛完全是被後金軍壓制之下的結果,要是打得過敵人,誰會願意窩在那鳥不拉屎的皮島上戍邊。

何禮等人卻是聽得心中一顫,這海漢與東江鎮私下結盟一事,外界其實也早有猜測,不過他們這是第一次聽到海漢官員在公開場合下承認了這種關係。如果要認真追究起來,僅憑這一條就可以給東江鎮扣上一個叛國的罪名了。當然了,如今遼東半島南端這塊地方被海漢拿下,又以東江鎮的名義向朝廷請了功,這個時候誰敢清算東江鎮的過失,那怕是要被輿論打成與後金一夥了。

這種結盟很顯然是東江鎮處在弱勢一方,而海漢願意出錢出力讓東江鎮的人遷回來定居搞開發,顯然也是吃定了這幫人。何禮看這金平對劉尚卑躬屈膝的模樣,自然能想到海漢在東江鎮這些人的心目中擁有多大的權威。

當然海漢與東江鎮的關係其實也並不是何禮等人真正關心的重點,他們需要知道的是,既然海漢已經在逐步將東江鎮的人遷回遼東,那麼這對於接下來的投資活動又能有什麼益處。特別是對他們這些物資承運商來說,是否有可能從這些移民身上獲取到比較直接的好處。

而金平接下來的說明就給了他們一個比較明確的答案。按照海漢的規劃,在完成東江鎮移民回遷的任務之後,頂多只留下一兩千人屯田,東江移民區所需的糧食今後主要靠自給自足來完成供應。而其他的勞動力就將被分配到海漢控制區內的各種建設項目,其中自然也會包括南方商人們將在遼東投資的買賣。不管他們是要經營種植園還是別的什麼項目,海漢移民署將會跟東江移民區協調安排人手去滿足南方商人們的勞動力需求。

“那如果勞動力還是有缺口又當如何?”何禮追問道。這種情況極有可能出現,畢竟本地沒有什麼流動人口可言,就這麼一點人口基數,短時間內似乎也很難有大量增加的可能。一旦各種開發項目鋪開,一萬多的人口看著似乎不少,但算算其中的適齡勞動力,也未必能滿足本地的需求。

劉尚接過話題應道:“今後我們會設法不斷從北方接應漢人難民回歸,如果操作得當,本地每年增加一兩萬人口應該是有保障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8-5-10 10:35
第1477章 定心丸

人口問題一直都是困擾海漢開發海外殖民地的重要因素之一,特別是距離海南島數千里之遙的東北亞地區,根本就指望不了能從海漢國內遷來多少移民,只能就近尋找人口來源。從山東引入移民自然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但隨著這兩年山東形勢逐漸趨於穩定,被海漢招募到的難民數量也日漸稀少,想再現前兩年那樣只要有糧食就有難民蜂擁而至尋求生路的場景是不太容易了。而且山東官府對海漢慣常採用的移民手段已經十分提防,普通民眾就算是逃難,想要穿州過府去到海漢控制區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也只有那些花錢在官府買了通行路書的商人,才能順利進出福山縣。這樣一來,海漢能從山東獲取的移民數量自然大為減少,想要滿足遼東的需求就很難了。

而除了山東之外,那麼大概也只有遼東敵後的區域內才有大量身份模糊的漢人了。之所以說這些人身份模糊,是因為遼東已經是淪陷區,這些漢人目前在後金統治下大部分都是屬於奴隸一級,而大明又沒有能力將他們解救出來。如果海漢能夠利用武力在後金統治區打開突破口,將淪陷區的漢人解救接應出來,那麼這些人大概並不會介意自己今後改換身份效忠這個來自南方的漢人政權,大明也不易以此為藉口向海漢發難。

當然了,要實現這個計畫可不是嘴上說說就能行的,必須要有軍方的配合才能推動實施,後金軍可不會眼睜睜看著海漢為所欲為,在自己的佔領區內掠奪人口。就算何禮等人不懂軍事,也知道此事或將伴隨著今後一系列的小規模戰爭,用打仗的方式掠奪人口,這倒是與那金賊的行事有異曲同工之妙了。

後金本來就缺乏人口,因此每年南侵打草谷都要從大明擄走許多人口,帶回遼東充作奴隸勞力。而海漢顯然也是打算依葫蘆畫瓢,你是怎麼把人弄進來的,我就怎麼把人弄走。論打仗,海漢是不怵對手的,而且正好軍方大概也希望能夠有一個合理的藉口,讓遼東一直保持某種程度的戰爭狀態,以便能在東北亞地區得到一處長期可用的實戰練兵場。

這裡面當然還將包含有很多海漢內部的政治博弈,畢竟對於海漢現有的遼東攻略來說,繼續與後金交戰並不是必選項,哪怕目的是為了獲取人口,海漢執委會也未必見得能同意軍方繼續在遼東地區保持對後金的高壓態勢。因為這樣的做法勢必會需要海漢在遼東長期保持大規模駐軍,而由此計畫所引發戰爭的軍費和物資消耗更是難以預計,文武兩個陣營圍繞這計畫外的軍費開支肯定是要再展開一番博弈的。

但這個層面的博弈別說劉尚,就算是他上司於小寶,甚至眼下他所效力的沙喜也插不了手,而且以劉尚能夠接觸到的情報層級,也很難想像到海漢高層會在這種問題上產生多大的分歧。劉尚所得到的信息,只是來自於沙喜和軍方將領們磋商之後得出的一個初步計畫,即便真要實施,那至少也是一段時間之後的事了。但眼下沙喜希望能讓這些南方商人安心在遼東投資,所以便授意劉尚向他們透露這個其實並未最終確定的計畫,以便讓他們對人力問題能夠放寬心。

不得不說沙喜過去幾年的工作經歷使得他在處理這類問題上的經驗十分豐富,提前便預料到了南方商人們可能會擔憂或質疑的一些問題,然後有針對性地做了準備工作。果然劉尚這麼一說之後,何禮等人也覺得此事似乎具有比較大的可行性,畢竟海漢已經從後金手中奪回了金州的大部分地區,今後要想在北方再開幾處口子,讓那些有些逃離後金統治的漢人投奔到南邊來,應該也不會比打下現有這塊地方難度更大了。

東江移民區的存在,讓南方商人們意識到東江鎮的性質或許不會再是孤懸海外的一支大明官方武裝了,儘管名義上還保留著這個名號,但實際上東江鎮軍民都已經開始按照海漢的安排行事,而且目前極度依賴海漢供應的物資才能維持生存,根本就沒法脫離這種建立在寄生關係之上的控制。

何禮等人都是聰明人,自然明白這種狀況意味著什麼,東江鎮的存在是讓大明在名義上收復了這片地區,但今後也只能捏著鼻子承認海漢對此地的實際控制。多過得幾年待海漢將這裡又經營成一處鐵桶陣,那大明就更沒有將地皮討回去的可能了。

而此地的控制權一直掌握在海漢手中,對於他們這些有願望在遼東的投資的商人們來說,其實算是一個不錯的利好消息,畢竟海漢以武立國,以商興國,商業信譽方面還是很有保證的,至少比大明很多朝令夕改的地方要好得多。在海漢國經營種植園的大明商人有不少都是簽約十年以上,簽二三十年甚至更長時間的也比比皆是,想來今後遼東這邊的情況也應該差不多。

劉尚帶領的隊伍花了半天時間參觀東江移民區,期間主要是由金平對本地的建設狀況進行說明。偶爾商人們提問中出現了一些敏感的話題,劉尚便會主動將話頭接過去作答。沙喜在此之前對他的叮囑,他可都是一一記在心中,如果這次參觀行程能夠搞定這批南方商人,那麼他個人的履歷表上又會增加一項功勞了,而這對於他今後的仕途陞遷肯定將會起到正面推動作用。

在完成了對這裡的考察參觀之後,隊伍便繼續乘車向東北方向進發。因為這支隊伍全部都是使用馬車作為交通工具,因此在路線的安排上就特地繞過了旅順東北邊的山區,直接沿遼東半島渤海海岸線行進。

“從這裡到前線大概還有七八十里,今晚我們會在驛站停下來休息。各位當下還有什麼問題,也可以提出來。”劉尚在馬車上向眾人介紹了目前的位置,同時準備繼續為這些投資商答疑解難。

“劉大人,在下想問一下,這旅順港與前線相隔如此之遠,難道平日往前線輸送物資也都是走這條路線嗎?”當下便有人問出了自己感興趣的問題。

劉尚應道:“軍用物資大部分直接從海上運去前線附近卸貨,你們看到在旅順港停泊的船隻,基本上都是運送民用物資。至於我們為什麼走陸路不走海路,那當然是要照顧各位的需求,讓各位能夠親眼看到遼東大陸上的原始風貌,對這邊是否值得投資作出一個準確的判斷。”

劉尚的語氣十分陳懇,乍一聽似乎也的確是這麼回事。但如果仔細琢磨,這參觀行程完全是由海漢安排,帶著南方商人去哪裡看也都是早就定好的行程,換句話說南方商人在這邊所能看到的,其實都是海漢有意要安排他們去看的場景而已。

又有人問道:“若是金賊從海上繞過貴軍防線,直接入侵後方,豈不是很容易就能得逞了?”

劉尚笑著搖頭道:“老兄太想當然了!敵軍目前根本就沒有從海路大規模投送部隊的能力,他們連能夠裝載百人的船都湊不出來幾艘,又何來入侵後方一說。再說要是被我海漢海軍發現其船隊,不出兩日就會被統統擊沉。如今金人剩下為數不多的船都縮在內河裡不敢出海,不用擔心他們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何禮聽了只是暗自好笑,他肯定不會問出這麼幼稚的問題,如果海漢人連這麼粗淺的軍事問題都沒做好應對措施,那怎麼可能從南海一路向北一直打到遼東,迄今還能保持不敗的戰績。如果真能繞過防線偷襲後方,只怕金人早就已經試過了,哪會有耐心給海漢留下發展時間。

何禮雖然沒有來過遼東,但也已經在旅順堡看過遼東的地圖,那上面清楚標註出了目前的佔領區和北方的那道防線位置。在他看來,後金畢竟是以騎兵作戰見長,翻盤機會應該還是在陸地上,而海漢軍能否守住北方那道防線,大概就是商人們對本地是否值得投資的最重要評判依據了。

當晚車隊宿營於海岸附近的一處驛站,這地方過去便是金州衛所轄的一處驛站,後金佔領之後就處於荒廢狀態,不過海漢拿下這個地區之後,又將這處驛站清理出來重新投入了使用。雖然海漢有電報這種即時性的信息傳輸工具,但其實還是有很多文書資料和檔案需要人力傳送。而旅順堡與金州地峽之間的路程有一百多里地,途中設立這麼一處提供食宿更換馬匹的驛站的確是有必要的。

在與後金交戰多次之後,海漢在遼東地區的馬匹保有量,特別是戰馬的數量,甚至已經超過了之前整個海漢國內的戰馬總數。而就連這種小小的驛站,居然也養著七八匹馬,足見本地馬匹資源的確是挺充足的。

這驛站目前仍然是由軍方代管,所以在這裡負責接待的也都是部隊後勤部門的人員,劉尚不敢拿自己的身份出來擺架子,特地讓隨行的軍官出面去辦理入住手續。

這荒郊野外的驛站,住宿條件其實連旅順堡都還比不了,不過這方圓數里內也沒有其他選擇了,就只能先在這邊將就一晚。至於食物就更簡單了,米粥鹹菜,或者面條,願意加錢的還可以買個鹹蛋。

對於這些天裡吃過了各種名目接風宴的商人們來說,這樣的內容實在沒有什麼吸引力,囫圇吃了一點便各自回房休息了。今天一大早就從旅順堡出發,雖說是坐馬車,但路上顛了大半天之後也著實疲勞了,人困馬乏就能很準確地形容出目前這支車隊的狀態。說不定明天出發的時候,這拉車的馱馬就得用驛站的馬先代幾天了。

入夜之後,驛站外的原野中隱隱傳來各種飛禽走獸的叫聲,這種原始風味倒是習慣了養尊處優的商人們許久沒有體驗過的感覺。間或中間夾著幾聲狼嚎,讓躺在床上的外來客們頗有些心驚肉跳。不過劉尚已經向他們保證過,絕對不會有猛獸能衝擊這處驛站,他們也只能勉強信了。

驛站外圍是用高達兩米的鐵絲網圈起來,其外面還有一圈壕溝,再加上驛站哨兵的監控和打擊,野獸一般很難接近驛站,就更不用說突破這裡的鐵網防禦了。剛建成防禦工事的時候還有不知死活的狼群曾經發動過衝擊,不過最後也只是丟下二十多具屍體悻悻退走,充分展示了海漢後勤部隊的可怕戰鬥力。

雖然野獸很可怕,但眾人終究抵不過疲憊,很快便各自沉沉睡去了。直到第二天早上醒來,果然都沒有任何一隻野獸攻破了驛站的外圍屏障。

眾人吃早飯期間,車隊果然更換了幾匹體力下降嚴重的馱馬,先將其寄養在驛站內,然後繼續往金州地峽方向前進。進入到當初海漢與後金交戰的平原地區之後,便是方圓數里內一片荒蕪景象,既沒有人也沒有房舍,這片地方看樣子至少能開墾出萬畝良田,現在所缺的大概就是他們這些投資商的加盟了。

在距離防線大概還有五里地的中軍大營所在地,本地的最高指揮官錢天敦專門抽出時間接見了這幫商人。而他親自出面的原因,自然也是為了招商引資背書,以獲得南方商人的更多信任。

錢天敦錢大帥的名聲,這些南方商人倒是都聽過,畢竟當初海漢打舟山島的戰役,據說便是這位錢大帥的部隊執行的。而此人會出現在遼東地界,可想而知便是在此坐鎮指揮了海漢軍伐遼的戰役。

“……各位遠來是客,照道理說接下來的行程我應該親自作陪才對,但因為工作原因,就只能請我的副手,特戰營的高橋南營長代勞了!”錢天敦不咸不淡地說了幾句,便先行告辭離開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5-10 10:35
第1478章 前線

錢天敦說罷之後高橋南便主動佔了出來,向商人們抱拳一揖道:“在下海漢特戰營營長高橋南,各位在本地參觀考察的行程,便由在下負責安排。此地乃是戰區,為安全起見,希望各位都能遵從我方安排,切勿離開隊伍單獨行動,以免發生不測。各位來這裡一是為了開眼界,二是為了求財,節外生枝的事就不要嘗試了,切記安全第一。”

作為一名帶兵打仗的將領,高橋南對於這種接待任務並不是很感冒,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可沒什麼耐心來招呼這些身著綾羅綢緞,與前線這種肅殺的環境格格不入的商人。但既然是錢天敦親自下令,他也只能硬著頭皮接下這個差事了。他只希望這些什麼都不懂的外地來客不要自作聰明,在這裡弄出什麼是非來。前線幾乎每一天都會有人員傷亡發生,但錢天敦給他下達的命令是一定要保證這些人在金州地峽前線的整個行程能夠安全完成,所以他才得先警告一下這些人,儘可能讓他們意識到自己所處的特殊環境。

高橋南在軍中帶兵多年,身上自然有一股上位者的肅殺之氣,何禮等人甚至隱隱能夠嗅到一絲血腥的氣味,當下眾人連忙戰戰兢兢地回應對方的訓話。只是他們中的一些人並不清楚這位高橋南的來歷,不免就將其稱呼為了“高將軍”。當下有知情人又連忙糾正,說這位將軍乃是複姓高橋,並不是姓高,說錯話的眾人又趕忙道歉。

高橋南當初在海漢進浙江時其實就是帶兵大將了,只不過那時候海漢海陸兩軍掛帥的分別是錢天敦和石迪文,在軍中的名聲自然要比他這個營長高出不知多少,以至於外界很多不瞭解情況的人並不知道海漢在浙江的很多戰鬥其實都由高橋南率部完成的。當然也有如何禮這樣的消息靈通人士,略微聽過一些海漢軍中的秘聞,知道當初在浙江替海漢打開局面的其實是這樣一員名聲不響的武將,而且此人據說是倭人出身,在海漢軍中以漢人為主的高級軍官裡也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異類了。

當然了,沒有人敢在公開場合質疑海漢軍方的人員任用有問題,更不會有誰敢嘲笑這位功勛纍纍的海漢將領的出身血統不夠純正。甚至在海漢高層中,現在也基本沒有人再將高橋南視作異族,其忠誠度早就已經得到了執委會的一致認可。只是高橋南平時極少與外人打交道,所以在外界眼中他仍是海漢軍中一個形象比較神秘的人物。

高橋南也沒什麼心思跟這些商人解釋自己的姓氏來歷,只是簡單應承了幾句,然後便向商人們提出了要求。由於交戰區的狀況涉及到海漢的許多軍事機密,所以高橋南要求他們將所有隨從人員留在防線東南處的後勤基地內,只能由其本人參加接下來的行程。而且對在戰區內的見聞,都必須要遵守一定的保密期。

當然這個保密期其實等他們離開遼東的時候就會自動失效了,畢竟海漢軍方安排他們參觀前線的目的就是為了展示實力,如果他們回到南方之後不去主動宣揚傳播海漢軍在遼東的威武事蹟,那這個行程所達成的效果就大打折扣了。而且這種保密的限制,更多的作用是要讓這些參觀者的腦子裡時刻繃著一根弦,明白自己所見所聞都是軍事機密,一旦在這裡自行其是就有可能違反軍法。

高橋南說完之後,便命人取來了一疊文書,讓商人們依次在上面簽字畫押。這下饒是走南闖北的商人們見多識廣,也被這個舉動嚇到了。何禮戰戰兢兢地問道:“高橋將軍,這……還要簽生死狀啊?”

“戰場之上,刀槍無眼,誰也不敢說自己上去了就一定能完好地退下來,這是常識。簽了這份文書,如果有什麼意外發生,到時候也好聯繫家人。”高橋南耐著性子向商人們解釋為何要簽署這個東西。

有商人哆嗦著問道:“高橋將軍先前不是說會保證我等的安全,怎地這文書內容看起來就極不安全?”

高橋南道:“簽了這文書,表示認可我們的安排,這才能保證行程的安全。如果不願意簽的人,那也不勉強,就在此地打住吧,只有簽了人才能繼續往北邊去。”

“我簽!”何禮咬咬牙率先開口應道。他是早就打算好了要在遼東投資,但如果沒有親眼驗證海漢在遼東的防線是否堅不可摧,這錢肯定也不敢隨隨便便地砸下去。雖然海漢軍方又是警告又是生死狀,看起來這趟行程似乎極為危險,但何禮認為此時多掌握一些情報,才能換來日後的主動,這個風險值得冒一冒。

既然有人帶頭了,其他幾人你看我我看你,雖然心中惴惴不安,但最後也還是都簽了字。這麼遠一趟都來了,要是不親自去戰場上看看,那怎麼能夠安得了心回去。既然拗不過軍方,那還是乖乖聽從安排好了,海漢人既然制定了這個行程出來,總歸不會是為了謀財害命,自己只要不亂來,人身安全應該會無虞才對。

其實這生死狀與保密要求的作用一樣,也無非就是讓參觀者們不敢在前線隨意亂來而已。前線真要發生交戰,那高橋南肯定在第一時間就會下令把這些人撤離到安全地帶。他既然接了這差事就不會隨便應付了事,為此除了特戰營的隨行護衛隊之外,還特地從騎兵營調了一個排過來,在外圍提供掩護和預警。

此外參觀團隊所乘坐的馬車也更換成了軍用馬車,輕量化的車身和彈簧避震讓這種馬車在行進速度和乘坐的舒適性方面相較民用馬車都有明顯的優勢。當然這種性能上的提升就意味著更高的製造費用,也只有軍用裝備才能不計成本地使用這些目前仍屬於高精尖領域的製造技術。即便是少數有錢富商從海漢訂製的馬車,其採用的生產技術也還沒有軍用版本先進。而且調來這兩輛馬車是錢天敦日常乘坐的專車,其做工與那些運送物資裝備的大篷車又不可同日而語了。

何禮坐上馬車沒多久便已經察覺到了這一點,顛簸感明顯比他家裡那輛花了將近五百兩銀子從海漢訂製的馬車更輕微,而這顯然並不是因為這裡的道路更為平整。事實上金州地峽防線一帶的官道也就是黃土路而已,海漢目前還沒有富餘的物資和人力來搞路面硬化工程,這裡的路況也根本就說不上好。海漢馬車賣得貴,就是因為其乘坐舒適性較好,而何禮這下子貨比貨就知道自己家裡那輛寶貝馬車其實也算不得什麼了——海漢顯然能夠製造出更高級的貨色,只是不對外發售而已。

不過何禮也知道海漢以善於製造各種匪夷所思的東西著稱,就算哪天造出一輛不用馬拉,自己就能跑的車,他大概也不會覺得奇怪。不過他冒出這個想法的時候,根本預料不到數年後真的就看到海漢人造出了這種不可思議的玩意兒。

何禮很想再找高橋南問問這馬車是不是有什麼渠道可以花錢買到,但可惜高橋南並沒有跟他們同乘馬車,而是選擇了自行騎馬。對高橋南來說,馬車舒服是舒服,但他還是更願意直接騎在馬背上,這樣才能在必要時作出最快的反應。

從後勤基地出發,越往北走,陸上能見到的平民似乎也越來越少了,倒是看到有零星的騎兵不停地穿行於原野之間,想來應該是在各部隊之間傳遞消息的信使。

行進了幾里地之後,地平線上已經可以清晰看到金州地峽防線的城牆了。城牆上每隔數十丈便插有一面迎風招展的海漢雙色旗,向世人昭示著這條防線的歸屬權目前已經是在海漢掌控之中。無需任何多餘的說明,馬車上的參觀者們都能立刻判斷出這裡便是海漢目前控制區的北端了。

這條防線最初是由大明守軍建造,後來遼東被後金佔領之後,後金軍又對這條防線進行了翻修和加固,但他們當初就沒想像過會遇到海漢這種比他們更不講理的對手,沒有想過真會憑藉這道防線與敵人劃線而治,所以對這條防線的投入和改造也是極為有限。而海漢攻至此地的時候,後金想要再對這道防線進行加固已經來不及了,突破了一個點就導致整條防線迅速崩潰。

海漢佔領此地之後就充分吸取了後金的教訓,立刻就對這道防線進行全面改建,要將其打造為遼東殖民地的主防禦工事。這個費時費力費錢的工程目前仍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之中,理論上至少還要持續數月之久才能初具規模。而在此期間北邊的後金軍肯定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海漢完善這道防線,所以小規模的交鋒也一直都沒有間斷過。

前次後金軍突襲防線險些得手之後,軍方也意識到被動的防禦不是辦法,便主動出兵將戰線往北推,儘量把後金軍的活動範圍限制在離防線幾里之外的地方。但因為沒有了防禦工事的掩護,雙方的交手幾乎都在防線以北的原野上進行,海漢軍的相對優勢就沒有那麼大了。最近這段時間的交鋒,海漢軍的傷亡數字也不可避免地一直在增加,雖然數量不大,但對於這支常勝軍來說終究不是什麼令人振奮的消息。

這支隊伍一直來到紀家堡外才緩緩停了下來,這個堡壘在早前交戰的時候被海漢炮兵轟掉了整個城門。因為主要的防禦方向是北邊,相關的改建規劃也都是在防線以北,因此之後海漢也沒有再修復這個城門,但城門另一邊的紀家堡相較以前已經面目全非了,絕大部分建築都被拆掉,而其磚石便用來修建海漢最著名的防禦工事——棱堡。

過了紀家堡的城門洞,高橋南便示意馬車上的人全部下車,徒步參觀此地。這群商人都沒有見過棱堡,看到其古怪的外觀不禁有些擔心這東西的實用性。高橋南也懶得向這些人詳細說明棱堡的特點和作戰效能,他的任務只是按照行程安排帶這些人在戰區走一遭,但能夠收到什麼樣的效果並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好在隊伍裡也還有一名專業嚮導劉尚,他在遼東待了這些時日,也大致瞭解了海漢在遼東的一些部署打算,甚至多少知道一些軍方的內情。雖然有些事情並不適合在這種場合說出來,但這也正好被他拿來作為避開自己對軍事不夠瞭解的短板理由了。

商人所問的大多還是與目前的戰況有關,他們很期望能夠有幸目睹到海漢軍與敵軍交手的場景,刺激後金軍大舉南下,但這種場景在當前的狀況下是很難出現了。揚古利戰死在沙場之後,後金軍都沒有大舉南下替他報仇,反倒是在行動中越發小心,唯恐被海漢人在百丈開外打了黑槍,這種攻擊方式基本是防不勝防,後金死在這種莫名其妙槍決下的人也著實不少。

正在修建中的棱堡很難引來商人們的關注,參觀團在裡面轉了兩圈之後便果斷選擇放棄。缺乏新鮮感大概就是這個劇本裡最要命的地方,他們千里迢迢來此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親眼見證一下海漢的實力。

高橋南讓劉尚先照料著這幫商人,自己則是立刻趕去指揮部,請示下一步的計畫。如果錢天敦也確定要讓這些商人上戰場一探究竟,他才好繼續安排後續的活動。

在踏上戰場之前,劉尚先帶著這幫商人去了戰地醫院,看望那些在與後金交手中不幸負傷的人們。而對於參觀者來說,來到戰地醫院走一遭的效果,大概就是再一次給他們敲響了警鐘,時刻牢記不可與對手硬碰硬的拼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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