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767
Babcorn 發表於 2018-3-30 09:40
第1439章 疲於奔命

既然已經轟開了紀家堡的大門,錢天敦自然不會再讓對手輕易將其重新封堵住。他希望通過這樣的舉措,對龜縮於要塞防線內的後金軍形成足夠大的壓力,使其將兵力集中在紀家堡進行防禦。這樣海漢在後面的作戰中也有更大的幾率能夠殲滅對方的主力部隊。

攻破要塞防線從來都不是春季攻勢的最終目標,設法儘可能多地消滅後金軍的有生力量,才是軍方真正想要達成的目的。而錢天敦的構想,便是將敵軍儘量吸引到一處進行殲滅,不然以海漢軍的機動力能力,想追殺騎兵佔據相當比例的後金軍,大概就只能一路跟在後面吃灰,連馬屁股都未必能看得到。

海漢的陣地上已經豎起了近八米高的簡易瞭望台。這種瞭望台實際上全是預製件,在戰場上可以通過工具快速完成組裝。其支撐結構其實就類似於後世的塔吊,固定好底部之後,上面的部分搭建起來非常快,搭好之後也具備一定的抗風能力。

站在這個瞭望台上,已經基本與紀家堡的門樓齊平,比連接門樓的城牆甚至還高出一截,能看清要塞防線後方一段空間的狀況。

「騎兵集結了不少,上千肯定是有的!」高橋南從瞭望台上爬下來之後,將望遠鏡遞給副官,立刻向錢天敦匯報了自己所看到的情況。雖然觀察視線會被擋住一部分,但高橋南依然看到了在後方平原上集結備戰中的一部分後金騎兵。

很顯然剛才這幾輪犀利的炮轟已經讓守方有些慌了神,他們不知道海漢會在轟開城門之後發動怎樣的攻勢,但這突破防線的通道既然已經被強行打開,他們也只能讓部隊集結起來,準備抵禦海漢接下來要發動的攻勢。但要讓騎兵頂著炮火從狹窄的城門往外衝,那肯定會出現很慘重的傷亡,所以後金軍沒有急於出擊,而是將部隊在要塞後方集結起來,待海漢步兵壓上進攻之時再做打算。

不過錢天敦可沒有那麼衝動,他在發動之前就大致能想到對方可能的反應,自然不會拿寶貴的步兵去幹攻城這種以命搏命的粗活。既然對方感到緊張並開始集結兵力,錢天敦認為自己的第一步目的就已經實現了,不用急於在這個時候攻打要塞。他就是希望後金在這種情況下慌起來,對手越是慌亂,就越容易露出破綻,而海漢只要盯緊對手的動向,自然能找到更合適的戰機。

揚古利到現在都還是沒弄清海漢在城外架那幾門看似不怎麼打眼的火炮,怎麼會有如此之大的威力。對方就一直瞄著城門洞,不管是想讓騎兵往外衝,還是想用建築材料堵住城門口,在炮火的威脅下都變得難以實現。揚古利不得不調了部隊集結在城門附近,以防海漢軍徑直攻進來。但這麼守顯然不是個辦法,總不能就由得這個大豁口一直晾在這裡。

既然海漢軍將如此厲害的武器部署在了這個地方,那揚古利自然也就下意識地認為這裡便是海漢的主攻方向。揚古利甚至已經開始在考慮,要不要將平攤在這道防線上的後金軍抽調一部分集結到紀家堡這邊來。

但沒等他想明白其中關鍵,在這條防線上靠近渤海灣的另一處要塞蘇家堡傳來了消息,大約有一千多海漢陸軍推進到了距離蘇家堡僅僅一里之遙的地方,並且架設起了火炮陣地,向蘇家堡展開了炮轟。這個過程與紀家堡這邊所發生的狀況幾乎一模一樣,很顯然是海漢早就計畫好的作戰方案。

而在當地指揮督戰的甲喇額真額騰伊改採取的應對措施,也基本與揚古利的策略一致,先是派出一隊騎兵試圖阻止海漢的行動,但最終在密集的火力打擊之下未能得手,反倒是損失了近三百騎人馬。額騰伊擔心海漢軍會以蘇家堡為目標發動總攻,因此趕緊遣人來報告揚古利,希望能夠多調集一些兵馬到蘇家莊集結。

而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額騰伊派人報信的時候,蘇家堡的大門還沒有被海漢的炮轟給毀掉。當然了,額騰伊並不知道,海漢最為犀利的四門火炮是全部部署在了紀家堡這邊,否則哪怕分出兩門放在西邊,蘇家堡的大門大概也已經變成渣了。

這本身就是海漢軍方制定的一種策略,故意製造出一正一輔的戰場態勢,讓後金軍在向紀家堡集結的同時,也還得惦記著西邊的戰場動向,以加大後金軍心理上的慌亂程度。

揚古利還沒考慮好是否要將剛從蘇家堡調出來的部隊再派遣回去,另一個又傳來了新的警報。

在要塞防線後方大約十里處的大連灣海岸,有後金游哨發現了海漢艦隊正在嘗試靠岸登陸。一支五十的騎兵隊試圖阻止海漢的行動,但他們尚未接近到交戰距離的時候就被海漢戰艦上的炮火給勸退了,在丟了十幾騎之後,他們只能退到遠處,眼睜睜地看著海漢軍劃著小艇靠岸登陸。

「速速派出兩個牛錄前去增援!」揚古利倒是很果斷,立刻便召來手下軍官下達了指令,想了下又補充道:「不要急於衝鋒,若是沒有近戰的機會,便先在遠處盯死他們,莫讓這些南蠻開炮。他們少有騎兵,慢慢與其周旋便是。」

手下領命而去,揚古利卻開始頭疼起來。對手如果指著紀家堡這邊猛攻,他反而好應對一些,但如今這樣多點開花,便讓揚古利指揮的部隊有些疲於奔命。他並不認為海漢在蘇家堡和防線以北的後方發動的攻勢是來真的,而是為了分散自己注意力和兵力部署的佯攻。但海漢軍可怕的地方就在於即便是佯攻,如果不小心應對,那也同樣會造成極大的麻煩。比如大連灣那處登陸點,如果接下來還是沒法限制住海漢登陸部隊的行動,那麼佯攻隨時都可能轉換成真正的攻勢。

在對手發動多點進攻戰術的情況下,似乎也只有分兵堵漏才是唯一能夠應付這種局面的解決辦法,但揚古利也知道這個時候分兵極其危險,很有可能部隊還在路上來回調動的時候,海漢便已經突破了自家防線上的某處薄弱環節。

揚古利還是決定要賭一把,他認為海漢的海上武裝雖然強大,但如果要從海上繞到防線後方登陸作為主攻方向,那在陸上的蘇家堡和紀家堡兩處堡壘外擺出了至少三千人的陣勢來做佯攻,未免就顯得太過多餘了。如果把這些人馬全部從海上運到北邊去登陸,那麼即便是金州北部已經集結了近萬部隊也很難將其打發掉。

雖然不知道海漢這次進入遼東到底來了多少兵馬,但根據過往與海漢軍打交道的經驗,揚古利能判斷對手的軍隊是走的精兵路線,加之要考慮隔海補給的問題,兵力不太可能多到以萬計數。因此他認為海漢圍繞海上展開的所有動作都只是佯攻,而真正的主攻方向依然是放在陸地上,防線南邊這幾千兵馬就是最好的證明。

所以面對海漢軍在北邊登陸的消息,揚古利堅持認為那僅僅只是騷擾,只要對方沒有大量騎兵登陸上岸,其活動範圍便不可能離開海邊太遠,海漢的這套戰術在過去的一年多時間裡已經被多次驗證過,所以他部署的防禦重點仍是南邊這些裝備了重炮的海漢部隊。

「過去的一年裡,我們在遼東半島登陸了不下十次,多數時候都是打一槍就走,也極少會離開海岸太遠,以免被敵軍包圍在內陸。不過這次嘛,恰好就有一些不一樣的安排了,他們要是不做出反應,那就有苦頭吃了。」

在揚古利盤算對策的同時,錢天敦正在與摩根商量接下來的行動安排。事實上在海漢的作戰計畫中,只有原本由摩根指揮的西路軍是擔任佯攻。雖然西路軍也已經壓上至要塞防線附近,但其任務並不是攻破蘇家堡,而是保證其陣地後方的濱海高地補給點能夠安全高效地繼續運作,為前線將士提供補給物資。東邊的大連灣以南雖然在開戰前有一處由特戰營和皮島軍建成的營地,但隨著戰線的北移,那處營地距離交戰地帶已經太遠了一些,補給就沒有西路濱海高地這麼方便。

而從海上繞到要塞防線北邊實施登陸的,自然便是王湯姆親自指揮的海軍陸戰隊了。考慮到其陸上機動能力比較欠缺,哈魯恭的騎兵營也一併加入了這次登陸行動。如此一來,這支登陸部隊的規模雖然不算大,但戰鬥力卻是一等一的強,並不比承擔正面主攻任務的特戰營遜色多少,在機動力方面甚至還略有勝出。

這個行動方案是戰前國防部制定的多套作戰計畫中的一個,由前線指揮部根據戰場態勢變化和後金軍的反應來從中選擇最合適的計畫。後金軍既然選擇了龜縮在要塞防線據守不出,那麼便由西路和中路兩支陸軍在正面吸引住後金的注意力,而海軍陸戰隊和騎兵部隊則是從海上繞到北方實施登陸。

如果後金調集大軍來剿,那麼繞後的部隊可以從海上撤回,只要起到牽制扯動對手兵力部署的作用就算合格完成任務。如果後金認為這種登陸只是佯攻,象徵性地派一點部隊過來驅趕,那王湯姆和哈魯恭可就對不住了,必然是要狠狠地咬上一口。

從正面開戰到海軍繞到北邊登陸,其實也就只是過了幾個小時而已,而海漢軍能在臨陣完成這樣快速的部隊調動,很大程度上也得依賴於先進的指揮和通信體系,以及戰前完善的備戰工作。

海軍陸戰隊和騎兵營從海上進入後金控制區,這就意味著海漢的作戰補給線又要向北延伸大約兩小時的航程。雖然所有人都知道在附近海域沒有能威脅到海漢艦隊的武裝力量,但航程的變化就使得原來的運輸補給方案必須要立刻作出相應的調整。畢竟這一去一來就相當於要多在海上走半天時間,要是還按照之前的運輸安排來操作就肯定會出問題了。

由於後金將金州駐軍的主力都集中到了南邊的防線上,所以王湯姆的部隊在登陸時幾乎沒有遇到什麼麻煩。雖有一小隊後金騎兵試圖阻止海漢軍的登陸,但在吃了戰艦重炮的幾記轟擊之後,還是知情識趣地退到了遠處,眼睜睜地看著海漢軍划船登陸上岸,並迅速建立了灘頭陣地。

王湯姆對於遠處後金軍的眼神防守毫不在意,在這個距離上對方的弓箭都射不過來,除了干看也沒別的招數了,所以他放心大膽地隨部隊一同登陸上岸,打算親自指揮海軍陸戰隊進行後續的作戰。

很快裝載騎兵的平底登陸船也在附近靠岸,這種專門用於在沙灘灘頭實施登陸的運輸船仿造了後世登陸艇的模樣,船體前面扁平適合沖灘,裝載艙為敞開式,船頭的艏門放下之後就變成了跳板。原本這些登陸船是專門用來搭載海軍陸戰隊的,不過這次行動需要騎兵營協同,而馬匹的登陸相對比較麻煩,所以王湯姆就只能將騎兵營安排搭乘這種專門的登陸船,而讓自己麾下的陸戰隊搭乘小艇上岸。

這種排水量在五十噸上下的登陸船,每艘大概能裝運四十至五十匹戰馬,剩下的空間還可以裝一些作戰裝備和補給物資。在陸戰隊完成灘頭陣地的構築之後,騎兵營便搭乘登陸船迅速上岸。而這些騎兵的出現顯然是讓遠處的敵人為之一凜,當下趕緊又派出幾騎,去向南邊的揚古利報告這最新的動向。

揚古利派來的兩個牛錄兵馬走到半路遇上第二撥傳信的騎手,才知道對手登陸部隊中也有幾百騎兵,但此時又不可能倒回去再搬援軍,只能先硬著頭皮來了。當他們到了登陸地點附近,才發現形勢遠比預計的更為嚴峻。
Babcorn 發表於 2018-4-4 10:40
第1440章 前後夾擊

趕來增援的兩個牛錄,在出發的時候所得到的消息是海漢派出了小股部隊在後方登陸騷擾,以他們的理解,小股部隊頂多也就是兩三百人的水準,兩個牛錄的部隊不說能全殲對手,至少在兵力上是佔有明顯的優勢,限制住對方的進一步行動應該問題不大。

但走到半路就接到消息說對方還有成批的騎兵也隨後登陸了,兩名帶隊的牛錄額真就只能暗自罵娘了。海漢騎兵對後金軍來說算是一個噩夢般的存在,雖然這支騎兵的規模不大,但其單兵火力之強,會讓每一個碰到他們的後金騎兵都感到頭疼和畏懼。使用馬刀、弓箭和盾牌這些傳統武器的後金騎兵,幾乎在每一次與海漢騎兵的交手中都處在了十分被動的下風,如果遇到一支幾十上百騎的海漢騎兵,那就算兵力多上兩三倍,也只能避之不及。

而他們此時所看到的海漢騎兵,就至少有兩百騎以上,正結成縱隊沿著海岸線由北向南緩緩行進。而在其身後是一個初具規模的灘頭陣地,除了像模像樣的掩體工事,陣地上甚至還有兩個沙包壘起來的炮台,天曉得這些剛剛登陸不久的海漢軍是如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建起了工事。眼神好的人隱隱還能看到工事後方已經有一些帳篷豎起來,很顯然是打算要在此駐留下來了。

而在灘頭陣地後方的海面上,數艘船體碩大的風帆戰艦正停泊在近岸處,其朝向海岸一方的船舷炮窗全部打開,對準了內陸方向。這樣的火力掩護方式對後金軍來說並不陌生,在過往的一年中,海漢軍曾數次使用類似的方式在遼東半島多地完成登陸。而曾經試圖阻止海漢軍登陸的後金軍,在逼近之後無一例外都遭受到了海漢戰艦的炮轟,前前後後也死了不少人,可以說全是血的教訓。

如今再看到這熟悉的場景,曾經吃過虧的其中一名牛錄額真便趕緊提醒自己的同伴不要急著往上衝,因為這種時候沖得越快,死得也是越快。

可他們不主動出擊,海漢騎兵卻沒打算要等著後金軍看到飽,很快便調整方向,衝著這支趕來增援的後金軍殺過來。

當然了,交戰過程並不會有後金一方所期望的近身搏殺,在雙方還相距百米的時候,馬背上的海漢騎兵便開槍射擊,利用火力優勢對後金軍形成第一波的打擊。而海漢騎兵所裝備的連發步槍火力猛射擊頻率快,就連後金軍也知曉這個特點,但這種情況下又不能避而不戰,那樣事後必定會被冷酷的揚古利處以極刑,只能硬著頭皮往上衝。

而海漢騎兵看到敵軍一動,立刻便調整了行進方向,保持交戰距離在後金騎兵的輕型獵弓射程之外。這樣的戰術雖然會減緩殺敵速度,但卻撩撥得後金騎兵十分難受,在這種狀況下不管是戰還是逃,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想戰,就得跟上海漢的節奏,設法拉近距離。但這兩個牛錄的後金軍裡只有大約三分之一是騎兵,僅靠這麼一點兵力根本沒法跟超過兩百騎的海漢騎兵正面抗衡。而且騎兵要追的話必然就得拋下步兵,而這無疑是非常危險的舉動,但如果想脫離戰場,也勢必會面臨同樣的問題。後金步兵可沒有海漢步兵那麼強的能力,可以憑藉武器和戰術的優勢以步對騎,如果一旦落單,等待他們的勢必將是被海漢騎兵當作獵物射殺的場面。

兩難之下,後金指揮官也只能下令步兵儘量以盾牌掩護自己,弓箭手在後方瞅準機會就使用拋射攻擊,而騎兵則是在外圍策應,儘量不讓海漢軍直接對步兵發動攻擊。

但這種應對措施也在海漢軍的預計之中,騎兵們保持著距離從外圍繞著這支後金軍外圍,不慌不忙地兜了個圈,但射擊的槍聲可一直沒停下過。在海漢騎兵的呼喝聲中,不斷有後金兵隨槍聲墜馬倒地,雖然零零散散看似不多,但這麼一刻不停地遭受到連續攻擊,後金軍才發現自己竟然是被困住了。

在陸陸續續打死打傷好幾十人之後,後金軍的指揮官才終於下定決心向來路突圍,但為了減少分兵之後的風險,仍不敢讓騎兵脫離步兵自行突圍。這種思路本來是沒什麼錯,但不巧他們所遇到的海漢騎兵正好就善於處理這種局面,後金軍的謹慎反而給他們帶來了更大的傷亡。

由於步兵的行進速度有限,於是這支後金軍在行進中就只能硬扛著週遭不斷射來的子彈,而原本可以嘗試快速脫離戰場的騎兵,為了給步兵提供機動掩護,依然要承受著接連不斷的傷亡。

好在後金指揮官很快便意識到了自己的愚蠢,趕緊調整策略讓騎兵立刻突圍。戰了半晌之後,他才想到只有騎兵活動起來,才能讓海漢軍有所顧忌,否則就這麼跟步兵抱作一團,最終的結果只會是死更多的人給海漢刷戰績。

待這支後金軍好不容易擺脫了海漢騎兵的糾纏,他們已經失去了將近四分之一的人馬。而他們給對手造成的麻煩,僅僅只是零星幾支箭矢而已。意識到雙方實力差距的後金軍更是不敢戀戰,一路往南撤出了海漢騎兵的活動範圍。

而此時海邊的灘頭陣地上,王湯姆卻在向剛剛歸來的哈魯恭抱怨:「好不容易看著來了一撥人,結果你帶著部隊三兩下就把人給趕跑了……你倒是放到近處讓我手下的弟兄們也練練槍啊!」

哈魯恭不以為然道:「練什麼槍?這個時候就別臨時抱佛腳了!把他們驅趕出去,才好讓他們知難而退,搬更多的救兵過來填坑啊!」

哈魯恭當然也知道王湯姆其實是開玩笑而已,步兵與騎兵分工不同,只是剛才這一戰的確沒有步兵什麼事,哈魯恭帶著部下沒有費太大的工夫就將對手打發了,插不上手的王湯姆自然是要隨口抱怨幾句。

揚古利在第二次收到報告時得知海漢在後方登陸的部隊中有成建制的騎兵,便知自己派過去的兩個牛錄凶多吉少,但他也不想玩添油戰術,耐著性子等到傳回了失利的消息,他才再次下令,又派出一支千人騎兵隊前往該地區,以限制住對手的活動範圍。到這個時候,他仍然不認為後方登陸的這支海漢軍會是主攻方向,不想分出太多兵力去圍剿這支隨時可能退回到海上的敵軍。

如果他能親自過去看一眼,看看正在不斷擴建並向內陸延伸的灘頭陣地,以及源源不斷地運上岸的重型武器和作戰物資,他或許會立刻改變自己的觀點,多調派一些人馬過去。不過此時天色漸暗,即便是趕過去也來不及再發動一輪攻勢了。

當然了,讓揚古利沒有重視北邊登陸部隊的另一個原因,是海漢軍在蘇家堡和紀家堡外的火炮攻擊也並未停歇下來。

考慮到昂貴的彈藥費用和火炮發射壽命,錢天敦暫停了那四門新式火炮的使用,將攻擊紀家堡城門城樓的任務交給了普通火炮。這些炮的威力和精準度雖然不及新式的線膛炮,但勝在數量大,十幾門炮轟擊一輪下來,紀家堡的門樓就會垮塌一部分,沒等熬到天黑時分,這城門上方兩層高的門樓便已經徹底坍塌,失去了瞭望和箭樓的作用。

而在此期間,所有嘗試在城牆上冒頭指揮反擊的後金軍官,都無一例外地吃到了來自狙擊小隊的子彈,甚至就算是頂著幾塊盾牌上去也一樣吃不了兜著走。在接連損失了四五名軍官之後,揚古利終於意識到這是一種針對性的打擊手段,沒有再繼續逼著軍官們去城牆上送死了。

好在此時天色已晚,海漢主動停止了炮擊,也沒有表現出要趁夜攻下要塞防線的意思,這才讓揚古利稍稍鬆了一口氣。回想這一天下來的交鋒,後金全面處於被動的守勢,幾次嘗試反擊都未能獲得理想的效果,反倒是損失了不少人馬。而海漢對於這樣的狀況顯然準備得更為充分,控制局面之後也沒有冒然發動近戰攻勢,還很閒暇地送了一支部隊從海上繞到後金軍後方登陸。

揚古利派親信將今天的交戰狀況送去後方阿濟格處,想聽聽阿濟格對於目前的戰場態勢有什麼看法。但這一去就是好幾個小時,在他準備睡去的時候,親信終於帶回了阿濟格的口信。

阿濟格的意見很簡單,要求他設法連夜將城門重新封堵住,並且在第二天一早就派出重兵去驅趕防線後方的那支海漢軍,務必要將其逐離後金控制區。

阿濟格沒有詳細地說明這樣做的理由,但揚古利還是決定信任阿濟格的意見,因為他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解決辦法。相較於防線以南平原上這幾千海漢兵馬,的確是後方那支不足千人規模的海漢軍更容易應付一些。

封堵被海漢炮火轟得七零八落的門洞也是個力氣活,為此揚古利調集了數百名隨軍勞力,讓其搬運大石、沙袋、樹幹以及其他從堡內房屋拆下來的建築材料,填到空蕩蕩的門洞裡。為了避免又招來海漢的火炮打擊,揚古利還特地下令不許在門洞內點燃燈火,於是只能摸黑進行施工,這效率自然也就高不到哪裡去。

到天明的時候,堵門工程總算是完成了大半,可沒等揚古利的心情放鬆,海漢軍一大早便衝著門洞裡又是一陣炮轟。

待煙塵散去之後,揚古利看到內裡的場景幾乎要瘋了,好不容易才堵上大半的門洞又被轟得七零八落,幾十名尚在門洞裡施工的人員死的死傷的傷,還有不少人被壓在斷壁殘垣的廢墟中,脫身不得又一時不得死,不斷發出慘嚎聲。

「我看這幫南方蠻子就純粹是跟我揚古利過不去!」揚古利勃然大怒之下,便要準備下令全軍出擊。若不是手下軍官拚命勸阻,後金軍大概就會成為遠東第一支用自己的屍體堵住城門門洞的守軍。

「你們說對方接下來會有什麼應對策略?」錢天敦很滿意地放下瞭望遠鏡,對一同觀戰的陳一鑫和摩根問道。

陳一鑫率先應道:「現在唯一的出入通道被我們的火炮瞄得死死的,裡面的後金軍出是肯定出不來,不過我們想攻進去也不容易,畢竟他們的有生力量還沒有太大的損失。我看變數還是得落在王司令那邊,也只有他那邊打好了,才能讓後金真正亂了陣腳。」

摩根接著說道:「我也是這樣想的。後金軍想要守住這道防線,必然要設法先解決後顧之憂,湯姆那邊打得越厲害,後金就越是無所適從。不過湯姆那邊兵力有限,能掀起的浪花也是有限度的,主攻方向還是要我們來掌控。話說回來,這新炮厲害是厲害,但也不可能把這紀家堡外圍的城牆給全都轟垮吧?我看頂多今天再拖一天,是時候給敵軍上一點新手段了!」

錢天敦道:「昨晚已經把工兵都派出去施工了,順利的話,再一個晚上應該是夠了。不過這次拆遷動作比較大,最終效果如何,這還真沒有十足的把握。」

摩根滿不在乎地說道:「當年連順化城都拆了,這拆個土坯牆能有多難?何況以我們今時今日掌握的技術,比起當初不知道高了多少。陪他們玩了兩三天,也已經夠意思了,是時候動真格了。」

而揚古利此時可沒心思去琢磨海漢人的作戰計畫裡究竟還有什麼陰招,他現在正為處理後方登陸那支海漢軍感到頭疼。

根據探馬回報,那支軍隊正沿著海岸線逐漸向南推進,這樣一來就從南北兩個方向,對紀家堡形成了前後夾擊的態勢。如果放任不管,那麼最遲一兩天之後,對方便會從北方出現在紀家堡守軍的視野之內。
Babcorn 發表於 2018-4-4 10:41
第1441章 陸戰隊的威力

開戰之前,後金認為自家控制下的要塞防線應該軍備了比較強的防衛能力,海漢想嘗試打穿這道防線,必然會付出極大的代價。但開戰後的戰場走勢讓後金將領也是大為震驚,海漢根本就沒有打算使用短兵相接的攻城方式來攻打這道後金苦心經營的防線,而是在一個相對較遠的距離上毫不講理地使用了大量火炮來攻擊這條防線上的兩處主要出入通道,並且很輕鬆地擊退了後金派出來應戰的騎兵。

如果戰爭的節奏照此持續下去,那揚古利倒也不會慌亂,畢竟要塞防線背後便是後金控制區,作戰補給要比跨海而來的海漢軍容易得多,只要能守住防線不破,這仗打的時間越長,後金才有越多的機會扭轉局勢。

但海漢的戰術不按常理出牌,在正面戰場上鋪開兩處陣地吸住後金主力的同時,又派出一支隊伍從海上繞到防線後方登陸。當揚古利意識到背後這支海漢軍的來意不僅僅是騷擾的時候,對方已經迅速向要塞防線逼近。以當下的戰場形勢,如果要同時應戰南北兩面的敵人,揚古利還真沒什麼信心可言。所以他只能選擇相對弱一些的這邊下手,希望盡快將背後這支海漢軍趕回海上,之後才能集中精力來應付正面戰場上的敵人。

雖然前一天已經派出一支千人規模的騎兵前去應付這支突然在背後冒出來的海漢軍,但在接到阿濟格的通知之後,揚古利自己也覺得這樣的安排還有點不穩,一大早又帶了兩千人趕過去,務求要一舉解決背後的隱患。

只是當率領這支後金軍趕到當地,卻發現海漢的騎兵部隊已經不見蹤影,只有十分顯眼的灘頭陣地還佇立在海邊。而陣地上的炮位已經由昨天消息裡的兩處變成了六處。

「海漢人的騎兵呢?」揚古利憂心忡忡地對昨天便派過來的手下問道。

一支武裝程度極高的騎兵所擁有的破壞力是相當可怕的,揚古利就怕海漢騎兵在眼皮子底下失去蹤影,所以才提前派了騎兵過來監控敵軍動向。

但越是怕什麼就越是來什麼,便聽手下戰戰兢兢地說道:「正……正在找……」

揚古利沒等他把話說完便是將馬鞭劈頭蓋臉地抽了下去,不管原因為何,如此輕易失去監控目標都是不可饒恕的錯誤。更何況他提前派過來的騎兵還有明顯的兵力優勢,結果這樣居然都被對手無聲無息地脫離了監視,這無疑是貽誤戰機之罪,就算立刻將負責的軍官揪下馬來斬了也是應該的。

事實上海漢騎兵昨晚脫離後金軍的監控還是費了一些手腳,入夜之後先是回到灘頭陣地附近,然後摸黑給所有戰馬馬蹄都包了厚布,趁著月黑風高之時悄悄離開。好在騎兵營人馬不多,夜間行動也沒弄出多大動靜,加之後金這邊根本就沒有想到海漢騎兵會脫離灘頭陣地,才得以實現了這個大膽的戰術。

而後金發現不對的時候,已經是拂曉時分了,這麼長的時間要是放開跑路,只怕海漢騎兵已經遠在二三十里之外了,這一時半會的又哪裡找得到他們的蹤跡。揚古利帶著部隊過來的時候,這邊正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四下搜索海漢騎兵的下落。

揚古利狠狠抽了幾鞭子發洩怒氣之後,情緒也很快就冷靜下來。海漢騎兵就算瞞天過海溜出了監視範圍,但他們從海上來的,暫時也沒辦法從陸上回到南邊去,所以再怎麼折騰,揚古利認為他們最後還是得回到海邊,搭乘那些該死的帆船撤回要塞防線以南。就算他們要打持久戰,這補給也總得從海上運來才行,總之是脫離不了這個灘頭陣地就是了。只要盯死這裡,海漢騎兵遲早都會回來,但如果能截斷他們去往海邊的通道,那這支騎兵再怎麼能打,也總耗不過兵力是其數倍,並且佔據了主場優勢的後金軍。

揚古利很快盤算清楚其中關鍵,當即調整佈防,在海漢灘頭陣地附近以一里距離為半徑,部署了一個基於海岸線的弧形包圍圈。因為兵力有限,這個包圍圈也並不是太嚴實,但一支上百人的騎兵想不聲不響穿過去是不可能了。

既然來都來了,揚古利當然也要嘗試一下攻擊這處灘頭陣地,只是陣地上的火炮讓他心生忌憚,特地下令只需佯攻引對方開火即可,不必拚死衝鋒。

而之後的交戰狀況果然證明了他的謹慎是有必要的,在騎兵衝入到百丈距離之後,灘頭陣地上便發出了炮聲,幾顆炮彈呼嘯著劃破空氣,將衝在最前面的幾騎連人帶馬打成了一堆肉渣。而剩下的騎兵見勢不妙,立刻便調整方向脫離交戰區。

「你們倒是接著衝啊!」王湯姆看著後金騎兵衝到射程內便立刻脫離,當下也是大為不甘。

他巴不得外圍這幾千後金軍朝著灘頭陣地來個決死衝鋒,這樣收割敵軍性命的效率會來得更高一些。雖然陣地上只部署了六門火炮,但實際上還有六門隱藏的炮位,總共是有十二門野戰炮部署在這個灘頭陣地上,再加上背後還有來自海上的火力掩護,因此王湯姆對於後金的包圍並沒有太多的緊張感,反而是希望後金能夠主動發起攻勢。

除了想在當下這個戰場環境中多消滅一些敵人之外,王湯姆還有另外一個任務便是在此吸引後金軍的火力,以便騎兵營能執行其穿插內陸的作戰任務。

哈魯恭昨晚帶著騎兵營脫離後金軍的監控之後,先是往北繞行了一段路,在一處山林中休息到了天明,然後折轉往西行進了一段,又往南衝著要塞防線的方向而來。騎兵營兜了一個大圈子,避開了還在到處搜索他們行蹤的後金游哨,然後襲擊了位於紀家堡和蘇家堡之間的一處小型據點。

駐守在此的後金軍根本沒有料想到自己的背面居然會殺出一支敵軍,猝不及防之下就被疾馳而過的海漢騎兵營打了個七零八落,僅被步槍擊斃擊傷者就多達近百人。而倉促應戰的後金軍在混亂中更是有多人傷在自家騎兵的馬蹄之下,等他們將亂糟糟的陣形排好,海漢騎兵卻已經主動脫離了戰場,朝著西北方向去了。

遇襲的這處據點駐軍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他們所負擔的任務是看防這處據點,隨時準備補充道要塞防線上抵禦來自南邊的進攻。但此時敵軍莫名其妙地出現在北邊,分兵去追,那據點防禦就會變得薄弱,也沒人知道這究竟是不是海漢的調虎離山之計。不去追吧,這死了的人可就完全白死了,而且失去了敵軍的動向,回頭也沒有辦法向揚古利交代。

最後在兩難之下,這處駐軍只分出了二十多騎去墜在海漢騎兵後面,以掌握其下一步的動向,但追剿就免談了,人去少了打不過,人去多了耽擱事,乾脆就放棄了這個打算。

騎兵營倒是沒有再殺個回馬槍,而是在哈魯恭的帶領之下又往西殺向了蘇家堡。與其他據點相仿,蘇家堡這裡屯集的兵力不少,但並未充分考慮到來自背後的攻勢,當海漢軍從遠處一路殺過來的時候,甚至有很多人認為這可能又是某支從金州或其他州府調過來的援軍。直到這支騎兵到了近處,才終於有人看清他們的穿著打扮並非自家人,這才發出了警報。

只是還沒等後金騎兵們上馬迎戰,他們便先遭受了一輪彈雨洗禮,擠成一團的騎兵連閃避的空間都沒有,於是最外圍的人馬便成了活體盾牌,硬生生吃了無數子彈。雖然有很多人都在大聲呼喊「敵襲」,但衝出去應戰的卻只有零星數騎,而且往往是剛一冒頭就被呼嘯而過子彈給擊倒了。等後金軍好不容易調整過來開始應戰,海漢騎兵卻已經如疾風颳過一般迅速地脫離了戰場。

哈魯恭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這麼爽快的作戰感受了,雖然他所率的騎兵營在去年入冬前的戰鬥中也曾多次執行作戰任務,但都是以掩護、警戒、偵察等任務為主,真正以營為單位在正面戰場上打擊對手的機會的確極少。這次深入到敵後作戰,大概是騎兵營成立以來風險最大的一次任務,在制定作戰計畫的時候,哈魯恭也爭取了很久,才說服其他將領讓他親自率軍出擊。這原本只是一個備用的作戰方案,但陰差陽錯出現了合適的戰場環境之後,哈魯恭便將這個紙面計畫果斷付諸實施。

也正如他們在制定作戰計畫時的判斷一樣,儘管後金軍已經知道有一支小股騎兵在防線後方登陸,但信息傳導的遲滯和後金將領的不夠重視,直接導致了他們缺乏相應的戰鬥準備,在海漢騎兵出現時甚至來不及組織像樣的抵抗,就已經吃了對手一波攻擊。而海漢騎兵打完就跑的戰術,更是讓後金軍不得要領,料想不到海漢的下一步行動會是怎樣。

防線接連遭遇海漢騎兵襲擊的消息終於在大約兩個小時之後傳到了揚古利這裡,而他也意識到海漢設立的這處灘頭陣地是有意要吸引自己的注意力,以掩護那支騎兵在內陸大肆發動攻擊。如果再這麼坐等下去,只怕海漢人沒亂,自己指揮的要塞防線可是要先亂了,揚古利決定不再等待,要設法將那支騎兵隊盡快逼出來才行。

而當下唯一可行的手段,便是進攻這處灘頭陣地,徹底斷了騎兵的退路。雖然這樣做可能會付出較為慘重的傷亡代價,但揚古利認為此時如果能夠將對手的騎兵部隊留下來,那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振士氣,甚至說不定能抓到海漢的將領,到時候與海漢討價還價也能有籌碼可用。

於是他留出了五百騎兵在外面策應,讓其餘的部隊從北、西、南三個方向朝海漢灘頭陣地發動攻勢。只是倉促間他也拿不出什麼新穎的戰術,依然是騎兵打頭步兵跟進的慣用套路。

「終於來了!」王湯姆看到這樣的景象非但沒有緊張,反而興奮不已。後金軍在遭受騎兵襲擊之後會有怎樣的反應,參謀部在事前便已仔細推算過,此時的狀況也正在其中,早就有相應的手段在等著他們了。

待後金軍行至近處,六處隱蔽的炮位也終於露出了猙獰的面目,十二門火炮一上來便全部使用殺傷面積較大的葡萄彈作為主打。隨著炮聲響起,結陣衝來的後金騎兵便成片倒下,幾乎連個全屍都沒有。而僥倖能衝到近處的騎兵才赫然發現在灘頭陣地外圍還有密密麻縱橫交錯的鐵絲網在等著他們,許多戰馬剎不住腳直接絆到上面,然後連人帶馬摔進鐵絲網裡,越是掙扎就越是纏繞得緊實,只能無奈地等著掩體後面的海漢士兵補槍了。

僅僅一個照面的工夫,後金騎兵便已經損失了超過兩百騎,這場面讓揚古利的臉色由黑轉青,又由青轉白。他並不是損失不起這點人馬,但像這樣連敵人的邊都摸不到就成片成片地倒下,他就算再怎麼鐵血也覺得這種戰損速度實在太吃不消了。

王湯姆可沒有想那麼多,他見己方能夠比較好地控制住局面,便也拿了一支步槍加入到戰鬥當中。他所使用的步槍是兵工部專門訂製的版本,射擊精準度自然還要勝過部隊列裝的型號,瞄準百米以內的敵人基本上彈無虛發,不多時傷在他手下的敵人便已經超過了兩位數。

後金雖然仍在持續進攻,但海漢的武器優勢實在太大,雙方的殺敵效率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就算他們在揚古利的督戰下不斷拚死往前,也依然趕不上海漢槍炮殺人的速度。交戰一盞茶的時間之後,在灘頭陣地外圍已經密密麻麻地躺滿了後金軍和戰馬的屍體,濃重的血腥味充斥在海邊的空氣中,讓參戰的雙方將士都越發狂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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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2章 險情

單以火力而論,擁有十二門火炮和幾百支步槍的陸戰隊當然是有壓倒性的優勢,但這支新軍也有一個很明顯的短板,那就是作戰經驗的不足。在此之前陸戰隊作為主力部隊參加過的戰鬥就只有去年入冬前在大連灣的佯攻,那次戰鬥陸戰隊還有一處廢棄漁村作為依託來構建陣地,而此次在敵後登陸就只能在空蕩蕩的海灘上構築出灘頭陣地,防禦難度也遠遠超過了前次的戰場狀況。

相較於作戰經驗十分豐富的特戰營,王湯姆手下這支陸戰隊在戰鬥節奏方面的把控的確要略遜一籌。而王湯姆近年也極少指揮陸上的戰鬥,他認為局勢佔優之後,就放下了指揮的職責,親自操起武器去參與戰鬥了。而當他意識到戰鬥節奏有些失控的時候,後金軍已經踩著同伴的屍體攻到距離防線僅數米之遙的地方。

後金軍能夠將交戰距離迅速縮短,除了悍不畏死的衝鋒之外,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對戰鬥的適應能力極強。他們雖然在武器性能方面處於絕對的劣勢,但戰鬥經驗卻著實不差,在騎兵衝在前面充當人肉盾牌的時候,步兵已經很快跟上來,將火炮所在的位置作為主攻方位,並且在火炮射擊的間隙迅速拉近了交戰距離。

海漢火炮威力雖大,但裝填彈藥比較麻煩,發射速度遠不及步槍。特別是在近距離的交戰中,其實威懾作用比殺傷力更大一些。而後金軍掌握到這個規律之後,便迅速將其運用到了當下的戰場上。在接近灘頭陣地之後用弓箭對炮位進行攢射,這種看起來似乎很原始的攻擊手段也讓缺乏有效保護的炮兵開始出現了傷亡。而火炮發射的速度進一步減慢之後,又給了後金軍更多的攻擊機會,於是一部分命大的巴牙喇戰士終於是在屍堆中一路匍匐到了灘頭陣地近處,然後抓住火炮射擊的間歇,從其中一處炮位的豁口處跳進了陣地裡。

海漢軍的近身搏殺能力其實並不差,但那是在有準備好刺刀的情況之下,而炮兵顯然不可能有這樣的防身手段。於是一個照面的工夫,猝不及防的炮兵便被殺傷了數人。而這門炮一啞火,後面立刻便有其他察覺到戰機的後金兵蜂擁而至,頓時便讓這處地方陷入即將崩盤的危機中。

王湯姆雖然殺得興起,但在副官的提醒之下,當然也很快就注意到了這邊的狀況。不過他畢竟是見識過大場面的高級將領,眼見局面吃緊倒也沒有慌亂,將步槍拋給隨從,然後下令道:「拿我裝備來!警衛排集合!」

王湯姆近年來其實已經極少親自下場參與戰鬥,而且隨身的武器也基本都是海漢兵工生產的新東西,不過他穿越時帶來的私人武器裝備卻也沒有留在三亞的倉庫裡,大部分裝備都一直跟著他滿世界到處轉,在由他指揮的旗艦「威嚴」號上甚至專門建有一個私人武器庫用來存放的他的裝備。而這次在敵後展開行動,為了以防萬一,王湯姆也挑了幾件趁手的武器讓警衛帶著上岸,沒想到這下真的派上用場了。

警衛立刻便抬來了王湯姆專用的裝備箱,而他拿起的第一件裝備並非自動步槍,而是戰術背心,穿到身上之後又立刻拿起一頂頭盔戴上。這個時候後金射出的流矢到處亂飛,王湯姆自然是要先護住自己的安全才行。

類似這樣的裝備穿戴,王湯姆也不止一次與自己的警衛們一起演練過,所以這個時候眾人七手八腳地幫他固定好戰術背心,然後將步槍和手槍的彈夾不住地塞入背心上的口袋裡。另外還有專人在他大腿和腰間綁上手槍槍套,這種近戰利器自然是必不可少的。穿戴停當之後,又有人遞上一個小箱子,王湯姆從裡面拿了幾顆M26A1手雷,小心地掛到戰術背心上,最後才警衛手中接過他自己那把HK416自動步槍。

如果由他自己來穿戴整理這些裝備,起碼得好幾分鐘時間,好在平時訓練有素,一群警衛圍著他打下手,三兩下便整理停當了。而王湯姆直接指揮的警衛排也在此期間迅速完成了集合,於是這支小分隊立刻便殺向了已經被後金軍突破的那處炮位。

還隔著近三十米距離,王湯姆便先扔了兩顆手雷過去。他扔的位置也比較講究,是正好扔在了豁口之外,後金軍正從那裡湧入海漢陣地。這樣手雷爆炸的時候,便不易傷及到陣地內的自己人。不過後金軍顯然沒有將這兩顆鐵彈當作什麼了不得的威脅,被其砸到的人也根本就沒在乎受沒受傷,

兩顆手雷一前一後在人群之中爆炸,而被炸翻一地的後金軍根本就沒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王湯姆趁著後金軍進攻脫節的時機,立刻率警衛排對攻入陣地內的後金軍進行清剿。警衛排所裝備的也是七連發步槍,火力自然強悍,一陣排槍便將已經攻進來的十幾名後金兵放倒在地。

而試圖從豁口處湧入的後金軍,則是遭到了王湯姆手中自動步槍的阻擊。在二十來米這個距離上,普通的盔甲根本就擋不住自動步槍的5.56mm子彈,只要打中軀幹,基本上一發子彈就可以讓人很快失去行動能力。王湯姆一人一槍,便將豁口處迅速清理出來,只要有人冒出身子便必然會吃槍子。

後金軍自然也很快就發現了來自海漢陣地內的強硬防禦讓他們無法通過這處豁口,於是已經抵達豁口處的士兵下意識地便爬上到掩體上方,試圖直接翻越掩體往裡面跳,但他們一出現在毫無遮蔽物的高處就立刻變成了活靶子,來自陣地內的齊射將最早爬上掩體的幾個人全部打成了馬蜂窩摔下去,讓陣地外的後金軍驚駭不已。

在王湯姆的迅速處理之下,終於是將這處險情暫時壓住,但他也知道灘頭陣地外圍已經有不少後金軍突破了火力封鎖線,為今之計只能設法盡快將近處的敵軍消滅。他自然也不敢從炮位豁口處一躍而出,只能帶著警衛排從灘頭陣地臨海的一面繞出來,然後利用火力優勢清理已經攻到陣地工事外的後金兵。

這種行動當然是冒著相當大的風險,失去了工事掩體的遮蔽,在空中飛行的流矢隨時可能傷到他,而他除了身上的頭盔和戰術背心之外,就只有警衛拚死舉著遮蔽他頭頂與身側的幾塊盾牌了。當然了,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在他身前甚至還有兩名人肉盾牌,只留出了可供自動步槍槍管伸出瞄準的空隙。

這警衛排的人都是由王湯姆親自挑選操練的死士,忠誠和勇武都毋庸置疑,每一名戰士都願為王湯姆的安全而付出自己的生命作為代價。也正是有了這些人的拚死掩護,王湯姆親自清理陣地外圍的過程才能較為順利地進行下去。

對於很久沒有在戰場上經歷這種緊張場面的王湯姆來說,當下這個戰場環境的確是夠刺激了,他原本認為後金根本無法攻破灘頭陣地的防線,但現實卻頗為諷刺地讓這種狀況就發生在了他眼皮子底下。這個過程之快,甚至連停靠在海邊的炮艦都還沒來得及開火為灘頭陣地提供掩護。直到王湯姆率部清理陣地外圍的敵軍,海邊的炮艦才終於發炮攻擊遠處仍在向灘頭陣地湧來的後金軍。

王湯姆用了兩個彈匣大致清理完了灘頭陣地外圍能蹦能跳的敵軍,而炮艦加上陣地上火炮的不斷開火,將後金軍的後續攻勢全部隔離在外,終於是讓這場風波平息下來。

重新回到陣地內的王湯姆也沒敢立刻取下身上的裝備,只是將清膛的步槍遞給了自己的警衛讓其背上跟著自己。如果先前不是他處置果斷,或許這個時候灘頭陣地已經被海漢軍徹底攻破,此時正陷入到慘烈的近身搏殺中。而後金軍在兵力方面明顯佔優,如果被帶入到對方擅長的戰鬥環境中,哪怕陸戰隊這些士兵都是海漢軍中精銳,也未必能耗得過對方人多勢眾。

屆時王湯姆要脫身倒是問題不大,只要帶著警衛排殺出一條血路回到船上就行,但他手下這支陸戰隊必定會在近身廝殺中損失慘重。王湯姆慶幸之餘,也在反思自己先前在指揮過程中的失誤之處。如果能夠把戰鬥節奏把握得更好一些,對方就未必能有攻入灘頭陣地的機會了。

而另一方當事人就十分無奈了,揚古利眼見自家軍隊已經突破了那處陣地的外圍防禦,心道今天大事可成,但沒想到對方亂則亂矣,反擊卻也來得十分犀利,攻進去的後金軍竟無一人逃出,反倒是連陣地外圍的人馬也被一併清除掉了。此時海漢又多了來自海上戰艦的火力支持,火炮數目一下就翻番了,面對這樣的火力輸出,揚古利可沒信心將剛才的攻勢再複製一次了。

「收兵吧!」揚古利心知事不可為,再派部隊繼續往灘頭陣地硬懟也只是徒增傷亡而已,只能下令收兵。這個時候放棄進攻,繼續在遠處包圍監視這處陣地,爭取將不知所蹤的那隊騎兵給攔在外面,才是最有可能挽回局面的辦法。

於是後金軍在付出了超過五百人的傷亡之後,依然未能攻克這處陣地,只能回到一里開外的地方,將這處陣地與外界隔離開來。

王湯姆看到後金軍的動作,自然很快便猜出了其意圖所在。不過他倒是絲毫沒有因為後金的反制措施而感到慌亂,讓人將電台搬了過來,然後與哈魯恭進行聯繫。由於有這種跨時代的先進通信手段,王湯姆要將海濱戰況及時告知在外作戰的哈魯恭也並非難事。後金想要以此制住海漢騎兵營,在王湯姆看來簡直就是痴心妄想。

更何況在原本的作戰計畫中,早就給騎兵營的脫身準備了備用方案,根本不需要再回到這個地方登船。而這個脫身方案其實也並不複雜,就是讓騎兵營向西橫穿金州地峽,到渤海海濱的預定地點登船。而騎兵營一路上的襲擊目標便是從東到西,正好也很適合這個計畫的安排。

至於船從何處來,哈魯恭昨晚出發之後,便由王湯姆操作電台與南邊的指揮部取得了聯繫,並提出了按照備用方案行事,由目前在渤海海岸附近活動的那支艦隊派出數艘艦船前往預定地點接應騎兵營撤退。如果一切順利,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在渤海邊接上頭了,說不定都已經開始登船了。

後金軍在這邊盯著陸戰隊的陣地,最終目的還是想要截殺海漢騎兵,只可惜他們打錯了算盤,就算在這裡蹲守再久,也不可能再等到那支騎兵出現了。

海漢的安排雖然也算巧妙,但最終還是沒能瞞天過海,揚古利在天黑之前接到了報告,稱有一支騎兵部隊在渤海海岸登船離開。從觀察到的部隊規模來看,揚古利基本可以肯定這支不聲不響從海上離開的騎兵部隊便是自己在找的目標。如果這一幕不是正好被巡邏經過當地的游哨發現,後金軍大概還得花費更多的時間去尋找這支騎兵的下落。

這下揚古利就更為頭疼了,如果海漢的騎兵已經撤走,那麼再在這裡蹲守的意義就不大了,但在這裡建起陣地的海漢軍顯然沒打算要立刻離開,而己方的攻勢又難以將其拔掉,更不可能對其存在坐視不理。這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揚古利又不能將這幾千人馬都扔在這裡,畢竟南方的防線才是重中之重。思來想去,揚古利也只能儘量兼顧,留了一千多人馬在附近繼續監視海漢陣地,剩下的人馬則隨他連夜返回要塞防線。

今天與海漢軍的正面對決讓揚古利看到了一絲希望,他隱隱已經有了一些對付海漢軍的想法,但一時半會卻很難總結出來。不過既然能夠在正面戰場上突破海漢陣地,他相信總會有辦法實現第二次,第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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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3章 突破防線

「抬上船的時候小心一些!」王湯姆輕輕拍了拍擔架上傷兵的肩頭,然後示意醫療兵將他送走。

雖然傷兵的情緒還比較穩定,但王湯姆的臉色卻一點也不輕鬆。這次海軍陸戰隊在敵後的登陸騷擾行動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輕鬆,前半程登陸還算比較順利,與後金軍最初的交手也完全沒給對方任何機會。但今天揚古利率領援兵趕來之後,王湯姆才真正意識到後金軍的厲害之處。

敵軍能以比較落後的武器裝備在正面戰場上突破海漢的防禦,甚至一度已經殺入到海漢陣地中,這在海漢軍過去的戰史中都是不多見的狀況。而發生這種狀況的主要原因,王湯姆認為還是陸戰隊的備戰做得不夠充分,而且自己的指揮也的確存在一定的漏洞。他以為後金軍會在嘗試一兩次吃癟之後知難而退,或是乾脆就一直在外圍實施封鎖,圍而不攻,但沒想到對方一旦下了決心要戰就不再有任何顧忌,哪怕傷亡慘重也要強攻灘頭陣地。

而對此準備不夠充分的陸戰隊的確是被打了個猝不及防,被突破位置的海漢炮兵在廝殺中直接失去了一個班的編制。如果不是王湯姆在關鍵時刻身先士卒,頂住了那一波攻勢,今天陸戰隊的傷亡可能就遠不止眼前這點而已。

現在回想起先前的戰鬥場景,王湯姆也還是有那麼一點後怕。他這幾年很少再親臨一線指揮作戰,更別說親自參加戰鬥了。雖然平時的射擊訓練讓他的手藝還不至於太生疏,但如果先前真是運氣不好,要害部位吃上一記流矢,說不定就掛在這離家幾千里的荒野中了。

早先錢天敦讓他就留在旗艦上指揮登陸戰,他還反駁說難得有這種以強打弱的作戰機會,指揮官就應該到一線亮相,為自己的部隊增加信心,反正後金軍也沒法攻破防禦,安全方面應該無虞。但沒想到這差點就一語成讖,如果事後讓錢天敦等人知道,肯定是免不了要被嘲笑一番了。

根據戰後統計,海漢在這一戰中有二十一人當場戰死,另有傷者近百,其中還有十多人傷勢較重,能不能撐過去還很難說。雖然這個戰損比對手少了幾十倍,而且最終也打退了後金的攻勢,但王湯姆依然是覺得顏面無光。他在敵人後方的確起到了吸引火力的作用,但這場仗打得這麼慘烈,卻非當初制定作戰計畫時所願,完全沒有達到預計的水平。

好在負責另一部分行動的騎兵營卻行事異常順利,一路向西對沿途的多個後金據點進行了閃電式攻擊,最後還能全身而退,從渤海灣撤到了海上。相比之下,騎兵營的任務完成度顯然就要比陸戰隊高出許多了。

不過陸戰隊的任務還並未就此結束,王湯姆決定還是要按照原定的計畫,繼續將陸戰隊釘在這個地方。如果一切順利,那麼接下來的一天還將會有陸戰隊翻身的機會。

揚古利帶著親兵連夜回到了紀家堡坐鎮,雖然他留下了一些兵馬在海邊盯著海漢的那處灘頭陣地,但依然還是覺得心神不寧。他離開紀家堡這短暫的大半天時間中,海漢斷斷續續的炮擊一直在持續著,但仍然沒有派出步兵發動真正的攻勢。他不知道海漢人究竟在等待什麼,但他可以確定的是,海漢人發動的這次攻勢絕不是虛張聲勢,不可能在這裡屯兵數日,打上幾百發炮彈之後就自行退去,最終必然還是要真刀真槍地干上一場。

當這個時機到來的時候,海漢發動的攻擊肯定將是雷霆萬鈞,揚古利雖然還有數千兵馬在手,但卻一點都沒有把握能夠化解掉海漢的攻勢。這種不祥的直覺從一天前就開始在他心中縈繞,卻一直都沒有找到真正的原因,甚至是連接到海漢騎兵主動撤離的消息,他都絲毫沒有感到寬心。他很想知道海漢人將在何時以何種方式發動最後的攻勢,但後金的戰場信息蒐集工作幾乎已完全陷入停頓狀態,只能以肉眼觀察海漢軍的動向來作為決策參考。

可是這連著幾天整條防線上的部署被海漢的攻勢牽扯調動不斷,原本的防禦體系已經徹底亂掉了。而且海漢似乎沒有一個真正的攻擊重點,到處都在進行一些試探性的攻擊,讓後金的防禦部隊在整條防線,甚至是在防線後方的縱深地帶裡疲於奔命。雖然交戰時間不長,但揚古利卻已經隱隱有身心俱疲的不適感,而這在他過去的征戰生涯中是從未出現過的現象。

揚古利將一名親信叫到自己帳篷中,如此這般地吩咐了一番,然後將親信遣去金州大營給阿濟格捎去口信。他覺得僅僅只靠自己一人已經難以兼顧處於海漢攻擊範圍內的地區,所以他希望阿濟格能盡快再帶上一批兵馬趕來防線支援。不過他也知道就算阿濟格在今晚接到求助,最快也得明天早上才開始集結部隊準備物資,估計中午能出發就算動作很快了,先頭部隊或許能在天黑之前就趕到要塞防線這邊。

阿濟格是此次遼東作戰的主將,不過揚古利與他本來就有親屬關係,因此他也不會擔心阿濟格見死不救或是故意延誤戰機,既然這個求助的口信送出去了,他相信阿濟格在接到消息之後必定會盡快發兵增援。只要再堅持一天左右,等阿濟格的援軍到了,守住這道防線的把握便會增大很多。

想到這一節,揚古利不安的心情總算是緩和了少許。他帶著親兵去已經破敗不堪的城門處巡視了一圈,雖然海漢軍持續不斷的炮轟讓守軍沒法徹底將城門洞堵上,但這麼幾天折騰下來,趁著夜間停戰弄進城門洞的建材也不少了,亂七八糟堆在裡面倒也基本已經堵住了大半通道,大股部隊肯定沒法快速通過這裡進入紀家堡。不過即便如此,揚古利還是小心翼翼地在城門附近部署了五百步兵,以防海漢夜間派出小股部隊從這條通道摸進來。

揚古利當然也嘗試了派小股部隊在夜間去海漢那邊摸營,只是效果很不理想,派出去的人馬都如肉包子打狗一般有去無回。在損失了兩批人馬之後,揚古利便打消了這個實現難度太大的念頭。

只是揚古利萬萬料想不到,海漢其實在夜間都派了人馬出來暗自動手腳,今晚也毫不例外。不過海漢派出這些人的目標並不在紀家堡這裡,而是在紀家堡與蘇家堡之間的某處防禦相對薄弱的城牆根下面。

這次派到遼東戰場上專門負責埋設地雷的這批工兵,在接受相關培訓之前便是在軍中負責土工爆破作業,對於爆炸物並不陌生,所以才會接到這個差事。而他們在夜間潛伏到城牆根下,目的就是要在這土牆上挖出一些炸點,埋設雷管和炸藥。為了儘可能將行動過程中的聲響減小,他們所使用的挖掘工具也是特別製作,在作業時只有極為輕微的響動。

而負責替工兵們望風警戒的則是摩根的狙擊小隊,這些受過專業訓練的狙擊兵眼神極佳,哪怕是在夜間也能借助月光看到百米距離的風吹草動。當然了,最主要的裝備還是由摩根親自操作的夜視儀,有了這玩意,就可以在後金哨兵出現在附近地段時,及時向城牆根下的工兵們發出警示信號,讓他們暫時停止工作以免被哨兵察覺到聲響。

在經過了整整兩個晚上的操作之後,工兵們已經在這段城牆下埋設了幾百斤的炸藥,按照計算,份量已經足以將這段城牆炸成渣了。如果起爆順利,那麼短短的一瞬間就能在防線上開出一個大約十幾米寬的豁口,而附近離得最近的後金大型駐軍據點,至少也有一里左右,這個時間差就足以讓有準備海漢軍攻入防線的另一面了。如果海漢軍的動作足夠快,他們甚至可能依託於城牆廢墟建立起一處臨時陣地,以抵禦必然會出現的反撲。

在確定所有起爆位置的炸藥都已經埋設完畢,並連接好了導火索,工兵們才默不作聲地開始從城牆下方撤退。他們兩個通宵辛勤工作的成果是否會起到一錘定音的作用,等天明之後便可以見分曉了。

拂曉時分,分別來自中路軍與西路軍的兩支海漢部隊悄無聲息出現了即將要進行爆破的這處城牆附近。這兩支部隊都是半夜集結出發,而且不攜燈火,就這麼深一腳淺一腳地摸到了目的地,在這裡會合了摩根和他的狙擊小隊。

「部隊我可都調過來了,這計畫不會出問題吧?」雖然錢天敦並不懷疑摩根的能力,但還是下意識地再次向他求證。

摩根拍拍胸脯道:「你放一萬個心,這邊是我親自監工,肯定有把握的。埋設的炸藥量也是經過反覆計算,這牆要是沒炸掉,今後我的人隨便你使喚好吧?」

錢天敦笑道:「你這麼一說,我突然有點期待出現啞火了。」

摩根訓練的狙擊兵放在任何一支陸軍部隊中都是寶貝,錢天敦自然不例外,不過狙擊兵的分配和調派都是由摩根掌控,所以想在戰鬥中使用這些精英士兵,或是將其納入自己部隊的編制,那都必須要搞好與摩根的關係才行。

當天色泛起魚肚白,早上才剛接崗的後金哨兵巡視到這段城牆附近,忽然發現南邊的原野中竟然不聲不響地杵著一大片敵軍,當下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哨兵知道此地佈防不嚴,如果海漢軍要安心攻打此處,只怕要半柱香的時間才能調來大批守軍,當下趕緊跑向最近的一處烽火墩台,打算立刻傳出警訊。但沒等他跑出幾步,就感覺一股巨大的力量從腳底噴湧而出,將他掀到了空中,然後眼前一黑便沒了知覺。

而站在遠處原野上目睹這一幕的海漢軍也深深被這壯觀的景象給震撼到了,整段城牆下埋設的起爆點近乎完美地同時爆炸,所掀起的塵煙怕是有百米之高。站在數百米外的觀眾們都感到了腳下地皮所傳來的震盪。所有人都絲毫不懷疑即便眼前這是一道真正的城牆,也同樣會在這樣的爆炸中灰飛煙滅。

錢天敦和摩根所騎的戰馬也嘶鳴不已,顯然受到了不小的驚嚇,好在一直有馬伕拉著韁繩,倒也不至於作出太大的動作把兩位大人物給直接掀下來。

待煙塵慢慢散去,錢天敦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道:「你這個有把握……還真是把握得很徹底啊!」

那段城牆全被炸飛了不說,原本的位置上竟然是出現了一道十餘米長的凹槽,這爆炸是將地皮都硬生生地削掉了一層。

摩根放下望遠鏡,強笑著說道:「炸狠點總比藥量不夠好。你趕緊發動吧!」

錢天敦點點頭,下令發動攻勢。衝鋒號立刻響起,近兩千人的部隊迅速衝向豁口處,搶佔這處被炸藥硬生生開出來的通道。他們知道後金的反撲很快便會來臨,所以在那之前必須要控制住這個要害地帶才行。而緊隨步兵跟上的炮兵部隊中,赫然便有前日在紀家堡大發神威的那四門新式火炮。在揚古利還在紀家堡提心吊膽的時候,這四門炮已經被悄悄轉移到了真正的攻擊點這邊,並將承擔起接下來的炮火掩護和打擊任務。

後金苦心經營許久的要塞防線,想要借此將海漢軍封鎖在金州地峽以南的戰略打算,在這個清晨的巨大爆炸聲中被一舉擊垮,攻打此地的海漢軍兵不血刃,便已經成功突破了要塞防線。

遠在數里外的紀家堡也聽到了這一下爆炸的聲音,但所有人都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沉悶的聲音既不像雷聲,也不是火炮射擊的聲音,就連聞訊從帳篷裡出來的揚古利也是一臉茫然,一時間根本就沒意識到風險所在。
Babcorn 發表於 2018-4-4 10:41
第1444章 破局

揚古利對於火藥的認識更多是建立在火炮、火槍這些武器的基礎之上,這還是前兩年孔有德裹挾叛軍跨海投靠後金時帶去了大量軍中工匠,才讓後金開始有能力自行生產曾經讓他們十分忌憚的那些武器。但對於爆破這種用途,揚古利確實沒有相關的概念,這是因為後金的火藥產能極為有限,供給軍隊尚且捉襟見肘,根本不能再用於研究大規模殺傷武器或是其他稀奇古怪的用途。

至於海漢軍中所使用的硝化甘油炸藥、安全導火索、雷汞雷管等高級形態,別說揚古利,就算是給後金帶去火藥和制炮技術的工匠也根本沒有相關的概念。對於爆破這種特殊的攻擊手段,後金軍聞所未聞,自然也不會將此種戰術作為防範的對象。

明代有歷史史料記錄的「爆破」事件,最著名的有兩起。一是1626年的王恭廠大爆炸,但對於爆炸的真正原因卻一直眾說紛紜,並沒有一個令人確信的官方解釋。穿越者們來到這個時空的時候正是這起大爆炸的次年,雖然也曾出於好奇心,想過一些辦法打聽那件事的內情,但並無什麼實際的收穫,只能猜測這起爆炸案或許與當時儲存於王恭廠的大量火藥有關。

另一起事件此時還尚未發生,明末農民軍將領張獻忠在攻打重慶和成都兩座城池的時候,都曾使用火藥爆破城牆,並且效果顯著。不過這是好幾年之後才會發生的事,在這個有海漢介入的時空中會不會遵循原來的歷史軌跡還很難說。

而對於在遙遠遼東的後金軍來說,他們根本就沒想過自己苦心經營的要塞防線其中一段竟然會突然憑空消失,海漢軍不費吹灰之力就突破了進來。

揚古利只能憑自己的直覺猜測發出巨大聲響的方向是出了事,但當下外面的海漢火炮還在零零散散地向紀家堡發動炮轟,他也不敢在這個時候擅離,只能是派了得力手下,去那個方向查看究竟是發生了什麼狀況。即便如此,他心中那種強烈的不安感卻絲毫沒有消退的跡象,反而變得越發濃重,甚至連後背都開始不自覺地冒出了冷汗。

揚古利不知道這種警兆意味著什麼,但他還是下意識地命部下給自己拿來甲冑,提前穿戴整齊,做好應戰的準備。雖然紀家堡外的海漢軍並未發動真正的攻勢,但揚古利卻隱隱有一種預感,兩家的攻防態勢在今天之內必然會見分曉。

揚古利沒有等待太久,噩耗便已傳來,海漢軍在距離紀家堡製造了一次爆炸,將防線城牆炸開了一處六七丈寬的大豁口,然後在守軍趕到之前便已經突破了防線。目前己方傷亡狀況不詳,但那處爆炸地點方圓百丈之類大概是很難找到活口了。

聽完這個消息揚古利頓時覺得眼前一黑,身子竟然不聽使喚地軟了一下,如果不是旁邊護衛扶了一把,差點直接栽倒在地。他雖然料想到海漢可能會有什麼突然爆發的攻勢,但萬萬想不到竟然是如此不走尋常路,直接從防線上拆出了一道口子,而不是照常理攻打現有的通道。他不懂海漢是如何讓一段城牆瞬間蒸發,但他知道自己想要把這個口子給重新堵住,只怕將會十分困難。

揚古利稍稍鎮定了一下心神,再問細節,才知道海漢已經有約莫上千兵力從缺口處湧入,正在當地構築防禦攻勢。揚古利一聽更是覺得頭大,如果海漢攻破防線之後立刻鋪開攻勢,攻打防線上的堡壘和屯兵據點,那揚古利還可以利用騎兵的機動能力與其周旋一番,說不準在此過程中抓住戰機還有翻盤的希望。但海漢如此穩紮穩打,突破防線之後非但不冒進,反而是停下來構築防禦工事,看來也是早就將己方可能會有的反應計算到了,說不定就是在等著揚古利去撞鐵板。

但他不能不去,而且要立刻就去,否則作為這道防線的守將,他就得承擔失守帶來的一切後果。揚古利立刻下達命令集合隊伍,留了千人在紀家堡繼續防守,親自帶著另外兩千餘人趕赴出事地點去救火。

使用爆破手段突破金州要塞防線並不是海漢唯一的作戰方案,但軍中各部門依然是為此做足了準備,特別是架設陣地所需的各種構建防禦工事的工具材料,都在第一時間用馬車送到了豁口處。數百名民夫和工兵立刻就忙碌起來,要將此地在最短時間內改造成一處可以防禦後金反撲的陣地。

當初在計算爆破當量的時候,便已經考慮到了之後要在這處缺口構建陣地,不光是要讓海漢軍能快速通過這裡進入到防線以北,而且還要能依託這裡的地形守住這個通道。

東西走向的防線城牆在這個時候就成了限制敵軍發揮的障礙物,海漢軍只需在此建立一個朝向北方的弧形陣地,將這處缺口包在其中,那麼敵軍就算以騎兵陣容展開反撲,其攻擊面也僅僅只有一百八十度不到。何況陣地與城牆接壤,海漢便可以構建起最為擅長的立體火力網來對付後金軍。如果對方想在城牆上展開反撲,防守起來倒是簡單,那不到七尺寬的城牆通道必然會成為後金兵的噩夢。

而防線上東西兩處主要通道都被守軍自行用木石給堵了起來,一時半會根本就沒法從裡面出來包抄海漢後路。就算他們立刻自行清理通道,杵在紀家堡和蘇家堡外的火炮也不會坐視不理,想要反向殺出來可並不容易。

如此一來,守住缺口的海漢軍只要專心對付防線以北的敵人就行了。而對方奪回這地方的控制權之後才談得上守住防線,只能盡全力攻打海漢目前控制的這處缺口,而這便正是海漢設計這樣一個看起來有些複雜的作戰方案真正的目的。

要突破這道防線,對海漢來說從來都不是難事,組織一次大規模的敵後登陸無非就是多派些船參戰而已。而要想達成重創敵軍的作戰目標,就必須讓對方集結兵力並主動發起攻擊,否則以海漢軍有限的陸上機動能力,根本就沒法留住後金的騎兵。在爆破後的防線缺口構建陣地,所為的也正是這樣一個目的,逼迫後金軍不得不主動來戰。

雖然這個弧形陣地的半徑不過五十米而已,但海漢在這處地方投入的兵力卻已達兩千之眾,特戰營的全部主力幾乎都集中於此地,而原本由特戰營主攻的紀家堡方向,此時已經交給了皮島軍對其進行封鎖。防線另一邊的蘇家堡,則是由昨天剛剛回到南邊的哈魯恭負責盯著。

「接下來就賭在這裡了!」錢天敦站在原本屬於防線一部分的城牆上,看著已經出現在遠處地平線上的後金騎兵,志得意滿地說道。

在他身邊是主導了這次爆破作業的摩根,以及負責指揮特戰營的陳一鑫,聽到這句話之後,兩人均是相視而笑。眼前這種戰場態勢,正是他們預想中對海漢最為有利的局面,接下來只要放開手腳,儘可能多的射殺試圖反撲的後金軍就行了。

陳一鑫負責在一線指揮特戰營迎戰後金軍,摩根將率領他的狙擊小隊在城牆上設置多個狙擊位,利用地形優勢來射殺一些價值較高的戰場目標。而錢天敦則負責總攬全局,協調指揮一線作戰部隊與後備部隊的輪戰銜接和後勤方面的安排。三人各司其職,開始指揮春季攻勢中具有決定性的一戰。

揚古利抵達戰場之後觀察了一下地形,也是暗暗叫苦,這原本用來抵禦海漢軍北犯的防線城牆,如今反倒是成了對方的倚仗,限制了己方的出擊線路。看到那處還在不斷加固修整中的陣地,揚古利腦海中下意識地便想起了昨天在海邊攻打那處灘頭陣地時的場景。只是今天這個陣地的規模比昨天那地方更大,駐紮其中的海漢軍自然也更多,想將這地方攻下來,傷亡數字只怕是小不了。

但如今已經是騎虎難下的局面,不管揚古利願不願意,這一仗都必須要打,而且要越快越好,否則再等個一兩天時間,海漢將這臨時陣地變成了堡壘,那後金軍的勝算就更小了。雖然他已經向阿濟格發去了求援的請求,但當下的情況已經不允許他再繼續等下去了。

「擂鼓!出擊!」揚古利一臉冷峻地下達了開戰的命令。

數面牛皮大鼓在後金軍中鳴響,接著揚古利陣中打出旗語,指示從西邊蘇家堡趕過來的部隊也加入戰鬥。從東西兩個方向各有一支千人規模的騎兵隊緩緩脫離陣營,向海漢陣地這邊行進而來。不用多說,這當然又是後金軍最為倚重和擅長的騎兵衝鋒了。只是今天受到地形所限,他們很難再運用一些臨陣變向,反覆衝擊,誘敵開火一類的戰術,只能實打實地跟海漢硬懟了。

而緊隨其後不遠,兩邊又各有一支千人騎兵隊緩緩跟上,看樣子揚古利竟是下了決心要孤注一擲,打算直接投入主力衝擊海漢陣地,不給海漢留下任何喘息之機。

這是揚古利在昨天的交戰中領悟到的一點東西,那就是充分利用自己的兵力優勢和士兵們的作戰經驗,就靠人多硬往上懟。海漢軍就算槍炮犀利,也總有需要裝填彈藥的空隙,哪怕只是那麼短短的間歇,也足以讓勇猛的巴牙喇戰士見風插針地衝進去了。他甚至相信如果自己昨天能早些悟到這個道理,或許那處陣地就已經被自己給拿下了。

不過之前的失利都不重要,揚古利知道自己現在只需打贏眼前這一仗,那麼誰都不會再去追究昨天那場敗仗。但如果眼前這一仗打輸了,那事後大概就得新賬老賬一起算了。

就算以前打了再多的勝仗,就算他有駙馬的身份,如果金州防線是從自己手上丟掉的,也很難抵消他的罪過了。事後皇太極追究下來,他這個指揮官肯定是逃不了責任,少不了會下旨將他的軍權擼掉一部分。

所以揚古利很清楚這道防線對自己意味著什麼,就算是戰死在這裡也不容有失。他目前下令集結至此的部隊規模多達六千餘人,已經佔到了整條防線駐防兵力的七成以上,如果這樣都拿不下海漢人的陣地,那起碼也得跟敵人拚個玉石俱焚,這樣事後皇太極至少不會再因此事去為難自己的族人。

兩批騎兵之後,剩下的步兵也開始行動起來,除了少數輜重後勤部隊,揚古利竟是調集到此地的軍隊一下子全都投入到戰場中。這樣的一波流戰術極為冒險,甚至可以說是一次徹徹底底的賭博。如果後金敗了就無異於自動放棄了整條防線,但如果能夠賭贏這一局,那重創來犯的海漢軍也就成了情理之中的事。

「玩得挺大啊!」錢天敦從望遠鏡裡迅速確認了對方的進攻策略,忍不住喃喃自語了一句。

類似這樣一上來就直接砸進去全部家當的魚死網破式戰法,其實在戰鬥中並不多見。一般只要沒被逼入絕境,將領在排兵佈陣時都會給自己留下脫離戰場的退路,最起碼也要留下墊後壓陣的後備軍,而不是一上來就傾巢而出。由此可見,這後金軍確實已經急眼了,錢天敦認為這一方面是因為要塞防線對後金意義重大,不容有失,另一方面則是這幾天被海漢東戳一下西捅一下的攻勢搞到火大,抓著這正面決戰的機會便果斷來了個全軍出擊。

海漢在這裡設置的陣地雖然是以五十米為半徑,但也並不是將兩千人全都塞進了陣地,真正在一線準備戰鬥的人員不過七八百人而已,再多就有些塞不下了,反而影響作戰效能。再加上在附近城牆上佈防的人員,也沒有過千,剩下近半的人馬都在陣地南邊充當候補,隨時準備替換一線的部隊。
Babcorn 發表於 2018-4-4 10:41
第1445章 全力一擊

雖然雙方投入戰場的兵力相差數倍,但作為指揮官的錢天敦倒也不會因此而慌亂,比這兵力懸殊大得多的戰鬥,以前也不是沒有遇到過。海漢自成軍以來便走精兵路線,所有的戰略戰術都是圍繞以少勝多的思想來制定,在戰場上兵力不如敵人已經算是常態,不管是軍官還是普通士兵,都早已對此習以為常了。

不過昨日後金軍與繞到防線後方登陸的海軍陸戰隊一役的情況,已經由電台傳至錢天敦這邊,幾名高級將領都看過了王湯姆的戰鬥簡報,也大致瞭解到鎮守要塞防線這後金將領揚古利的一些指揮風格。在這種級別的戰場交鋒中依然使用傾巢而出的戰術,也足見其果斷決絕,不給敵我雙方留下餘地的狠辣心態了。

海軍陸戰隊和特戰營雖然武器裝備都差不多,但戰術風格截然不同,戰鬥經驗更是相差懸殊,加之特戰營的兵力也更為充足,後金軍想用對付陸戰隊的那套野蠻衝擊戰術來攻打由特戰營守衛的陣地,那怕是要踢中鐵板了。

看到對方的騎兵開始提速之後,陳一鑫便果斷下達了開炮的命令。雖然兩軍距離尚遠,這個時候開炮所能造成的傷害有限,但對方既然已經擺出了要決一死戰的態度,海漢軍也不用擔心開上幾炮就把這幫傢伙給嚇跑了。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還是因為千里迢迢從南方運來這四門新式火炮,在戰場上的使用強度顯然還沒有達到軍方的預期值,此時不拿出來炮轟敵軍還更待何時。這幾門炮裝填快,威力大,被分別部署在陣地的東西兩個方向上,正好用來對付此時試圖合圍的後金騎兵。

隨著炮聲響起,後金的騎兵隊伍中應聲出現了一條血肉模糊的通道,擋在炮彈行進路線上的一切東西都在一瞬間被撕成了碎片,而在其附近的人甚至都沒來得及對其作出任何反應。不管是盔甲還是盾牌,任何的單兵防禦手段在這種絕對力量面前都只是形同虛設,結果便是連同它們所保護的軀體一併變成碎片。

這樣的射擊,單發炮彈的傷害雖然有限,但其所造成的衝擊力可不是鬧著玩的,當活生生的人和戰馬在眼前突然爆裂成血漿與碎肉,即便是久經沙場的戰士也不可能保持平靜的情緒。甚至有騎兵看到這樣的景象,嚇得從馬背上跌落下來。

不過後金軍的整體推進速度並未因為炮擊而變得遲緩,這些作戰經驗豐富的騎兵明白只有盡快縮短交戰距離才能最大限度地保住自己的性命,而且就算想要臨陣脫逃,後面跟著的督戰隊可不是鬧著玩的。戰前揚古利便下了死命令,誰敢畏戰不前甚至是轉身往回逃的,督戰隊見一個殺一個,絕不容情。

海漢的炮火再怎麼猛烈,這麼幾千人總不是開幾炮就能轟完的,雖然不知道炮彈是不是會在下一秒就打到自己身上,但所有騎兵仍是奮力催馬向前,期望盡快衝到近處之後廢掉這些該死的火炮。

但當他們真正越來越接近海漢陣地的時候,卻發現陣地上的炮火變得更為猛烈了,先前一直沒有開火的數門火炮終於發出了怒吼,而從這些炮管中射出的就全是射程有限但殺傷面積更大的葡萄彈了,一發便能掃倒一片。

而此時士兵們的步槍也終於可以派上了用場,後金騎兵進入到他們的有效射程之後,密集的火力對其造成的殺傷力甚至絲毫不亞於火炮發射的葡萄彈。衝到百米距離上的後金騎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成了地面的屍首,人與戰馬受傷留出的鮮血很快就染紅了大片的地面,讓其變得泥濘不堪。

在這種時候,海漢軍中也再沒有節約彈藥一說,不管是炮兵還是步兵,都在以最快的速度發射自己所掌控的武器。而陣地外衝過來的後金騎兵密密麻麻,幾乎不用進行太多的瞄準,便能隨機擊中某個倒霉的目標。

而將陣地設置在城牆上的狙擊小隊,則是亂中取靜,不急不慢地瞄準了後金軍陣中那些負責指揮作戰的基層軍官,一個一個地進行點殺。雖然殺人速度比不了下面的同僚,但效果卻是顯而易見,每殺死一名軍官,便能在局部造成一定程度的混亂,讓後金的騎兵衝鋒難以保持整齊的節奏。而這種混亂逐漸積少成多之後,在戰場上對後金軍攻勢所造成的影響就十分明顯了。

在後方觀察戰場走勢的揚古利很快也注意到了騎兵在衝鋒過程中,陣形就逐漸出現了陣形混亂。他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照理說手下這些騎兵衝鋒打仗就如吃飯走路一般尋常,絕不會在這麼簡單的操作中犯錯誤才對。但在這種環境下,他也沒法及時對衝鋒中的騎兵再作出任何的指示,只能任由其自行調整了。

或許便是由於這種超出揚古利預計的混亂,讓衝鋒的後金騎兵沒能再像昨天那樣迅速接近海漢陣地。在距離防線五十米左右的地方成為了一道生死線,僥倖衝過這個距離的騎兵幾乎都立即在下一刻中槍,然後從馬背上栽下來。騎兵們甚至連陣地外圍鐵絲網的邊都沒摸到,就在這道封鎖線上摺戟沉沙了。這就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一般,雖然一直都有悍不畏死的騎兵繼續往裡沖,但除了不停被其吞噬性命之外,卻絲毫沒有見到能將這黑洞填滿的徵兆。

摩根以極為穩定的速度上膛、瞄準、擊發,每擊中一個目標之後便會口中報數,由他身邊的親衛記錄下戰績。他在城牆上所處的位置已是後金獵弓的射程之外,根本無需擔心人身安全問題,可以將全部精神集中在射殺目標上。類似這樣暢快淋漓的射擊,他已經很久沒有在戰場上體會過了,前次率領狙擊小隊在這附近執行偵察任務的時候,他的狀態也還遠不及現在這種幾乎彈無虛發的程度。

雖然這場戰鬥才剛剛打響不久,但摩根心中已經生出了一種預感,他將會在這場戰鬥中刷新自己的殺敵數目記錄,而創造這個記錄的時間要追述到多年前的安南內戰時期了。那時候在安南作戰所使用的還是如今已經半封存的那支CheyTacM200狙擊步槍,精準度和殺傷力自然遠勝目前手上這支相對比較原始的步槍,但他能感覺到自己今天的狀態特別出色,甚至隱隱已經找到了一種十分省力省心的射擊節奏感,這樣的感受在他過去的從軍生涯中也是不多見的。

在第一波兩個千人騎兵隊幾乎要消耗殆盡的時候,才終於有數騎突破了死亡線,快速衝向海漢陣地。只可惜在前面阻攔他們的除了可怕的槍炮之外,還有地面上難纏的防禦工事。

海漢在戰場上多數時候都是以少打多,加之騎兵編制聊勝於無,所以在陣地防禦方面下的工夫就比較多了,像是鹿砦、拒馬、鐵絲網、壕溝、陷馬坑、絆馬索,甚至是地雷這樣的殺傷性武器,在這處陣地外都有不同程度的部署。雖然因為時間倉促,這些防禦工事的完成狀況還不甚理想,但只要能夠阻上衝鋒的後金騎兵那麼幾秒,防線上騰出手的步兵自然便會優先集火這些已經衝到近處的目標。

從戰場外圍來看,後金數千人似乎已經將這小小的陣地圍了個水洩不通,攻克此地僅僅只是時間問題。但如果看得仔細一些,就會發現海漢陣地外的包圍圈實際上離陣地邊沿尚有一段距離。雖然僅相隔數米之遙,但這對攻方來說卻如同天塹一般難以跨越。而在接近海漢陣地的過程中,後金在極短的一段時間內便已經付出了千人傷亡的代價。

不過此時雙方都已經殺紅了眼,佔據有利地形和戰場主動的海漢自然不會退卻,只要彈藥充足,就算外面圍上幾萬敵軍也不會讓他們感到畏懼。而後金雖有退路,但卻已是退無可退的處境,下了決心要跟海漢拚個魚死網破,雖然損失慘重但也仍要堅持戰鬥下去。畢竟這個時候要是撤了,前面死這麼多人可就真是白死了。

後金軍中的牛皮打鼓依然不斷擂響,鼓勵士兵們向海漢陣地發動決死衝鋒。緊隨騎兵而來的後金步兵也終於進入到了可以發動攻擊的地帶,弓箭手們紛紛拉弓搭箭,從騎兵的後面用拋射的手段向海漢陣地上發射箭矢。

而海漢對於這樣的進攻手段也並非毫無防範,事實上就在戰鬥進行的過程中,工兵和民夫都還在陣地內不斷地搭建防止箭矢從天而降的木質頂棚。這些頂棚都是預製件,只要在地面立好支撐桿,搭起來倒是很方便。只是海漢攻破此地後用來構築陣地的時間實在太短,所以這種特殊的防禦工事在後金反撲時並未搭建完畢。

也正因為如此,後金的這一波攻勢立刻便收到了效果,海漢陣地中當即便有數人被這些冷箭射中。對此海漢也沒有更好的應付手段,只能一邊加緊搭建防禦工事的速度,一邊讓醫療兵迅速收治傷員,用擔架將他們抬出去。而錢天敦也在後方調派部隊,讓陣地以南的後備部隊迅速進入陣地頂替傷兵留下的空位。

由於後金弓箭手暫時躲避在騎兵部隊的後方,海漢的攻擊手段也難以直接傷及到他們,對於這一波攻勢就只能硬頂了。不過對於已經大量聚集到海漢陣地前的後金部隊,除了炮火之外,海漢也祭出了另一種能起到大面積殺傷效果的武器——手雷。

為了能發揮這種武器的最大作用,軍方還專門培訓了一批擲彈兵,這大概要比西方同行們將擲彈兵列為正式兵種的時間早了約莫半個世紀。雖然這種站成一排投擲手雷的戰術看起來有點滑稽,但這在近戰時無疑對發射頻率有限的火炮是一個極好的補充,成排擲出的手雷在密密麻麻的敵軍中同時爆炸的效果,也並不亞於火炮發射的葡萄彈。而且手雷炸傷的對象往往不會立刻斷氣而死,倒在地上慘呼的同伴也能有效地削弱其整體的戰鬥力。

隨著哨聲的響起,二十餘枚手雷騰空飛出,砸向後金軍的隊伍中。而後金對於這些自天上飛來的鐵疙瘩並沒有一個明確的認識,只是將其當作了某種冷兵器式的攻擊手段而已。然而僅僅間隔了片刻,人群中爆炸聲接連響起,頓時慘叫連連。有數匹戰馬被炸傷之後失去控制,返身便向後方的步兵隊伍踩踏而去,頓時又造成了不小的混亂。

這次海漢兵工給遼東部隊準備了一千二百枚手雷,其中的大部分都被錢天敦部署到了這處陣地上,而眼下這種形勢可容不得什麼節約的想法了,自然是有什麼厲害武器都要趕緊用出來。多干掉一個敵人,或許自己這邊就能少受傷一個人。於是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手雷像是不要錢一般向後金軍中扔去,爆炸聲不斷在人群中響起。那些知道發生了什麼狀況的士兵倒還好,麻煩的是那些戰馬,一旦被傷到就會下意識地亂跑亂跳,背上的騎手也很難將其控制住,立刻就會在其周圍製造出一片混亂。

隨著戰鬥的持續,揚古利的心也在一點一點地變涼。他發現這處海漢陣地並不像昨天攻打那處灘頭陣地一樣好對付,從頭到尾都是由對方在把控著戰鬥的節奏,並且不斷以大殺傷力的武器消耗著己方的兵力。而目前攻至陣前的後金軍所能做的,僅僅只是用弓箭向海漢陣地上發出漫無目的的拋射而已,就目前看來並未能有效地縮減對方的戰鬥力。而以目前這種節奏打下去,只怕沒等把對方陣地裡的人全射死,自己這邊的部隊倒是要全部折在槍炮射擊之下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4-9 09:52
第1446章 關鍵人物

揚古利搖了搖頭,試圖將這種不祥的想法從自己腦子裡趕出去。如今大軍已經將對方陣地圍困住,距離攻破其防線只差一步之遙,又怎能在這個時候生出了放棄的心思?只要能夠破防,海漢軍就算有利器在手,又豈能在近距離擋住騎兵的衝擊。如果真能俘獲一兩名海漢將領,那就算現在多死個一兩千人也是值得的。

揚古利本來就是殺伐果斷之人,否則也不可能憑戰功得到努爾哈赤的信任,將女兒嫁給他為妻。雖然心思有那麼片刻的動搖,但很快便重新堅定了心志,將剩下為數不多的部隊也全部投入到戰場上。

後金軍擁有絕對的兵力優勢,但問題在於海漢陣地的弧形外圍不過百餘米的攻擊寬度,數千人密密麻麻擠在一起,其實也只有最前排的幾百人能夠對海漢陣地發動直接攻勢。當然了,現在還可以再算上在後排不斷拋射箭矢的數百名弓箭手。但僅有的這些攻擊手段,對於佈防嚴密的海漢陣地而言都很難有明顯的效果,反倒是後金兵在海漢各種火藥武器的攻擊之下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

戰到後面,海漢陣地外圍幾乎都已經被人和戰馬的屍體鋪滿,一腳踩下去全是將凝未凝的血泊,又粘又滑,極少有人能夠穩穩地站住身形,就更別說要在這樣的屍山血海中衝鋒廝殺了。這極大地影響了後金軍的作戰效率,很多人還在與腳下的血泊作鬥爭的時候就被不知哪裡飛來的子彈或是手雷碎片給擊中了。

天空中出現了一群徘徊不去的禿鼻烏鴉,這種鳥類不管是在漢人還是女真的認知中,都是晦氣的表現,它們聚集在後金軍上方發出難聽的叫聲,似乎是在為戰死的人們招魂一般。但所有人都知道,它們只是在等待戰鬥結束,才能飛下來食用地面的屍體殘骸而已。

終於有兩名巴牙喇瞅準空子,從防線上一處炮位攻入了海漢陣地,但後金軍剛剛發出歡呼聲,便被一聲炮響給震斷了,才衝進去的兩名巴牙喇隨著炮彈一起倒飛出來。準確地說,是他們的身體碎片隨著炮彈一起飛了出來,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附近的後金軍停滯了片刻,仍然朝著那處炮位湧了上去,像這種稍縱即逝的防線漏洞,必然要用人命去懟出來才行。雖然炮位裡的那門炮暫時啞火,但迎接他們的卻是接連擲出來的四五顆手雷。隨著連續爆炸聲響起,至少十幾名攻到近處的後金兵翻倒在地,而那處炮位豁口已經多了十來支黑洞洞的槍口。

類似這樣的場景在陣地上此起彼伏地不停出現,雖然看似這道防線已經到了一捅即破的境地,但偏偏每次到了絕境的時候,海漢總能有辦法將後金已經推進到門口的攻勢給打回去,後金軍在各個炮位前丟下的屍體甚至已經遮擋住了部分火炮的射擊視野。

而這樣兇猛又不計代價的攻勢,海漢軍應付起來也的確不輕鬆,如果不是特戰營這支作戰經驗豐富的隊伍駐守在此,這個陣地的狀況應該不會比昨天陸戰隊鎮守的那處灘頭陣地好到哪裡去。饒是如此,如雨水一般不斷朝海漢陣地內灑下的箭矢,也慢慢積少成多傷到了不少人。好在海漢的後備兵力還算充分,輪換替補的效率極高,加之陣地上還有專門補漏的應急小隊,因此雖然險情四起,但卻還是牢牢守住了最後的界線,一直沒讓後金軍捅破最後這層紙。

錢天敦一手拿著步話機,一手拿著望遠鏡,站在城牆上觀戰。他的身前、頭頂、身側都是舉著盾牌提供掩護的警衛,唯恐他被流矢所傷到。仗打到現在這個份上,到底誰能佔得上風,就要看海漢的殺敵速度是不是能勝過對方攻上來堵炮口槍眼的速度了。不過錢天敦倒很沉得住氣,因為他知道摩根不會讓自己失望。

摩根在戰場上的作用並不只是在於他的殺敵數目,更重要的是他和手下狙擊小隊所選擇的出手對象都是比普通士兵更有價值的目標,而消滅這些目標將給敵軍帶來的影響,也遠非普通士兵可比。

對海漢而言,整個戰場上價值最高的目標,自然便是後金軍統帥,一等總兵官,正黃旗公爵舒穆祿·揚古利。根據戰俘的供述,目前整條要塞防線的指揮便是由揚古利掌控著,而有權力將這幾千兵馬全部調集至此的,除了這位揚古利大人,應該也不會有其他人選了。

所以摩根在殺敵的同時,他的手下們也一直在觀察這個主要目標。要在戰場上發現揚古利的行蹤其實並不是很困難,只需要看看旌旗最多的地方便能找到他的位置了。只不過揚古利一直游離於戰場之外的遠處督戰,以現有的狙擊步槍有效射程來推算,很難保證能夠命中目標,所以狙擊小隊也一直在等著他進入到更有把握下手的距離。

射殺這種重要目標,摩根當然不會再使用手頭的槍,而是會祭出他那支已經半封存的死神M200狙擊步槍。話說回來,也只有揚古利這種級別的重要目標,才配得上讓摩根使用已經為數不多的彈藥來進行射殺。

這支步槍在理想狀態下可以對兩千米之外的目標爆頭,而為了穩妥起見,直到揚古利已經進入到千米距離,摩根才讓自己的親兵將這支槍架設到了射擊位上。雖然城牆下方的陣地內外喊殺震天,但摩根調校瞄準鏡的手指卻沒有絲毫的顫抖,穩穩地在視野中尋找揚古利的身影。

對於海漢軍中擁有某種可以在超遠距離準確射殺目標的先進火槍,揚古利是一直都半信半疑,但他還是很小心地在自己周圍部署了多名手持盾牌的巴牙喇勇士,以便能在危險時多爭取到幾分生機。而隨著戰事的白熱化,他的位置也越發接近海漢陣地,因為此時海漢陣地上的火炮火槍已經來不及對準遠處的目標,而是要優先解決快要攻入陣地的後金士兵,這就意味著他所在地方暫時是一個相對安全的位置。

當然這種安全也僅僅只是相對那些正處於槍炮瞄準之下的後金兵而言,揚古利也並沒有意識到在遠處的城牆上正有好幾支槍在慢慢瞄向自己所在的位置,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戰事上。看著手下的兒郎們頂著槍林彈雨蜂擁而上,他知道自己距離攻破海漢陣地僅僅只差一口氣而已,只要頂住這口氣,最終的勝利必將會屬於大金國。到時候一定要將俘獲的海漢人押回盛京,遊街示眾然後剝皮抽筋,將其屍首懸掛於盛京各個城門外示眾。

摩根並不知道揚古利此時的想法,他也不打算關心一個將死之人的思想動向。為了能夠確保一擊即中,他特地命令手下槍法最穩定的四名狙擊兵與自己一同瞄準揚古利這個目標,他作為主射手,而其他四人負責伺機補槍,以此來增大得手的把握。

摩根從望遠鏡裡辨認出揚古利的身份並進行瞄準之後,才通過連接在步話機上的耳麥呼叫錢天敦:“目標確定,可以動手了。”

錢天敦等摩根這句話已經等了足足一炷香的工夫,就算陣地上已經是在苦苦支撐,大部分人都到了強弩之末,他也還是在等摩根的消息。他相信摩根有改變戰局走向的能力,相信這場戰鬥的勝利終將屬於戰無不勝的海漢軍。

錢天敦作了一個手勢,他身邊的傳令兵立刻拿出了軍號吹響,這是一個即將展開反攻的信號,聽到軍號聲的士兵們情緒都為之一振。雖然不太清楚自己的長官會有怎樣的安排,但反攻在即,就說明後金軍能蹦跶的時間所剩無幾了。

“動手!”錢天敦衝著步話機下達了指令。

聽到這兩個字的摩根稍稍調整了一下呼吸,屏息凝神瞄準了目標,然後右手食指緩慢而堅定地扣動了扳機。低沉的槍聲響起之後,重約27克的彈頭破空飛出,在空中飛過大約八百米距離之後,打穿了揚古利前胸厚重的金屬盔甲,然後在其後背上開出了一個直徑約莫兩寸的血洞。

比摩根開槍的時間只晚了大約半秒,另外四支瞄準揚古利的狙擊步槍也同時開火了,由於這幾名狙擊兵的反應時間相仿,這四支步槍開槍的聲音聽起來竟然只有一響。

這四發子彈有一發射到空處,一發擊中了擋在揚古利身前的衛兵,一發擊中揚古利的坐騎,最後一發打在了正後仰栽倒中的揚古利肩頭。

揚古利中槍之後便被巨大的動能射得後仰倒下,摩根在瞄準鏡也沒有完全確認到其中槍的具體部位,不過他基本可以確定自己應該是擊中了軀幹,而被死神射出的子彈打中軀幹基本就是無解了。摩根有點遺憾的是目標倒下的速度實在太快,他想再補上一槍都沒來得及。不過他還是立刻向錢天敦通報了結果:“命中目標,重創!”

按照正常的理解,重創的意思就是沒有能夠爆頭,但目標應該也不會有機會存活下來。錢天敦聽到個回報就已經放心了大半,下令立刻發動反擊。

軍號聲立刻為之一變,陣地上的火力也隨之加強了不少,原本已經埋伏到城牆上的後備軍終於亮出身形,開始居高臨下地射擊那些同樣已經筋疲力竭的敵軍士兵。而陣地上庫存的最後一批手雷也全都在短短數秒內扔了出來,砸進了後金軍最為密集的區域。

在手雷的爆炸聲中,後金軍突然聽到後方傳來了收兵的鑼聲。他們遲疑了片刻之後才確認這並不是幻覺,而是真的在鳴金收兵了。雖然不明白為何會選擇這個時機突然收兵,但大多數後金兵還是選擇了遵照軍令,立刻後撤脫離戰場。極少數殺紅眼的亡命徒仍不肯退,而打發他們的則是更為密集的槍彈。

後金軍收兵的信號一出來,錢天敦便能確認摩根的狙擊應該是已經收到了實效。不管揚古利死沒死,他現在肯定已經失去了繼續指揮作戰的能力,所以後金軍才會倉惶收兵。後金軍雖然險險要攻破海漢的防線了,但終究還是功虧一簣,而這一切其實都在海漢作戰計畫的預計之內。雖然有些冒險,但也只有這樣才能最大化地對後金軍實施殺傷,而最終的戰果也證明了這個計畫的成功之處。

事實上揚古利在中槍之後的幾秒內就已經死去了,他甚至都沒來得及再思考一下擊中自己的子彈究竟是戰場上的流彈還是海漢有意安排的大殺招。當他周圍的副將確認他已經斷氣之後,立刻便失去了繼續戰鬥的勇氣,誰也不敢確認自己接過指揮權之後是否也會吃到這樣一記無跡可尋的殺招。而揚古利前胸穿後背的彈洞,更是說明了他們身上的金屬盔甲毫無用處,只要海漢人安心動手,盔甲根本就保不住他們的性命——只有離開戰場才可以活下來。

於是僥倖活下來的幸運者立刻下令鳴金收兵,這種狀況下也不用擔心回去之後是否會被追責,畢竟主將已經重傷,首要任務當然是將揚古利帶出戰場進行搶救——至少下令收兵的副將認為這具正在變涼的屍體是值得再“搶救”一下的。有這種合理的理由脫離戰場,想來事後阿濟格也不能以畏戰之類的罪名來處置戰敗的部隊。

來時浩浩蕩蕩,去時狼狽不堪,一路丟盔棄甲,連傷兵都顧不上全部帶走。後金軍這一仗敗退之後直接便放棄了防線上尚未被海漢徹底攻克的幾處堡壘,一路向北撤到了十多里之外的金州城才停下來。阿濟格在金州收攏殘兵,清點之後才發現,包括揚古利、額騰伊在內的多名高級將領都在這一役中戰歿,兵力損失更是高達三千餘人,堪稱近兩年來後金對外戰爭中輸得最為慘烈的一次敗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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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7章 善後事宜

海漢軍沒有對倉惶撤離戰場的敵軍再繼續窮追猛打,這一方面是因為海漢騎兵部隊主力並未部署在此處,要在平原上以步追騎顯然不是什麼明智的舉動;另一方面這場惡戰使得海漢軍也已處於疲憊不堪的狀態中,並沒有多少餘力還能再去追擊敵軍。

陳一鑫出現在錢天敦面前的時候,倒是把錢天敦嚇了一跳,只見他臉上身上到處都是血跡,乍一看似乎是受了極重的傷。陳一鑫看到錢天敦眼神有異,便知道對方大概是有所誤會,滿不在乎地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道:“不是我的血,先前有幾個後金兵從炮位蹦進來,其中一個正好跳到我面前,順手一槍爆了他的頭,結果就搞得自己滿身是血。”

錢天敦點點頭道:“沒事就好,有傷就趕緊去後面包紮處理,不要耽擱了。”

陳一鑫道:“都只是些皮外小傷,問題不大。倒是高橋南胳膊上中了一箭,可能十天半個月還好不了。”

錢天敦聞言眉頭微微一皺:“那我去看看他。”

高橋南名義上是錢天敦的下屬,但兩人在戰場上並肩作戰,私底下亦師亦友的關係已經維持多年,錢天敦也真沒把他當外人看,聽聞高橋南受傷,自然是要親自去看一眼才能放心。

片刻之後錢天敦在一群傷兵中見到了高橋南,他正坐在一堆空彈藥箱上面,唾沫橫飛地向部下吹噓自己剛才是如何手刃了幾名攻入陣地的巴牙喇戰士。右胳膊上的傷已經用紗布包了起來,看樣子並沒有給他造成太大的妨礙,只是他站起身來朝錢天敦敬禮的時候,似乎忘了自己的傷勢,一抬手便痛得呲牙咧嘴。

“行了,坐下吧。”錢天敦抬手朝周圍的士兵還禮,然後便讓高橋南坐下回話。

錢天敦剛才督戰期間注重的是對戰場的整體局勢的把控和指揮,對於局部地區的應對則是交給了各級指揮官自行處理,因此很多戰鬥細節還是需要聽取高橋南這樣的一線軍官在戰後的匯報。

對於這次跟後金軍的正面碰撞,海漢並非臨時起意,為此已經備戰了很長時間。但在戰鬥的過程中也不是如預計那般一直能夠壓制住對手,如果不是一線將士苦苦支撐甚至以命搏命,這道臨時防線多半都撐不住數千敵軍的亡命狂攻。要想完全憑藉地形和武器的優勢來抹平兵力上的劣勢,依然是一個需要付出一定代價才能解決的難題。

海漢勝是勝了,但卻勝得頗為驚險,就算是一向處變不驚的錢天敦,其實在戰鬥過程中也有好幾次默默地攥緊了拳頭,擔心防線有失會導致整個陣地崩盤。對於慣於打勝仗的特戰營來說,這樣的硬仗的確也太久沒有遇到過,在作戰過程中所出現的諸多問題都需要在戰後總結經驗教訓。當然了,在此戰中奮勇作戰甚至是犧牲了性命的將士,戰後肯定也要論功行賞,追加撫卹。

陣地後方,要塞防線以南的區域,已經變成了一處大型急救中心。此役海漢傷亡人數達到了三位數,營地裡滿是需要處理創口的傷員。而戰死的軍人則被抬到後方已經騰出來的數輛板車上,他們的遺骸將在第一時間被運往後方。雖然因為路途遙遠,未必能有條件裝在棺槨中運回海南島去,但至少會有一個集體哀悼的儀式再進行火化。能在死後蓋上國旗,對這些為國而戰的軍人而言也算是一種榮耀了。

不過要清理陣地外圍的後金軍遺骸,就是一件相當麻煩的事情了。陣地外方圓百米內的敵軍屍體重重疊疊,浸泡在血漿泥濘之中,發出刺鼻的腥臭。天上的鴉群已經各自選擇了目標落下,毫不顧忌地開始享用大餐。而遠處也隱隱出現了三五成群的野狼,很顯然都是被血腥味吸引而來,只是畏懼這邊的硝煙氣息,暫時還不敢太過於靠近。這些屍首如不盡快處理,幾天之後就會開始腐壞,屆時這附近怕是根本待不住人。

後金此役戰死的士兵數以千計,這麼多的屍體要進行焚燒處理估計是不太現實了,也只能在原野上挖幾個大坑掩埋掉了事。好在海漢營中還有數百工兵和民夫,倒是有足夠的勞動力來完成這件艱苦的工作。只是這地方的血腥氣息太過濃重,殘肢碎肉遍地都是,幹這活的人恐怕在短時間內是沒胃口再吃下任何食物了。

自海漢開始跨海進入遼東地區活動,與後金斷斷續續的交鋒已經持續了一年多時間,期間的戰績基本都是佔據了上風,但能在一場戰鬥中消滅如此數量的敵人,卻是此前根本無法做到的事。而前面這一年多的戰績加起來,其實都還抵不過今天這場讓海漢軍拼盡全力廝殺的戰鬥,從戰果上來說,這場決戰的確是基本達到了戰前的設想,重創了後金在金州地區的軍事力量,並且成功奪取了金州半島最為關鍵的一處防線。

海漢已經佔據了海上絕對主動地位,後金方面很難在海上戰場給海漢製造出什麼麻煩,因此只要再在陸上把控住金州地峽這個天然要隘,就能將金州半島南端這一百多平方公里的土地硬生生從遼東半島上剝離出來,劃入海漢的統治區內。

當然了,這種事實佔領在近期暫時還不會公開化,收復金州大部分地區的功勞還將交給皮島軍,由他們去向大明朝廷請功邀賞。反正現在皮島軍也算是半個自己人,這種好處不撈白不撈,對海漢接下來在遼東的佈局也有許多好處,金州地峽以南地區在名義上由東江鎮接管,某些見不得光的手段便可以假託大明來進行了。

關於這中間的利益瓜葛,軍方早就與沈氏叔侄談過,對方目前一心要依附於海漢謀生,自然不會反對這種安排。沈志祥甚至明示過錢天敦,只要海漢一句話,皮島軍就算是改旗易幟也不在話下。只是錢天敦認為收編東江鎮的時機未到,或者說東江鎮的大明官軍身份還有一定的利用價值,所以並沒有採納沈志祥的建議。

沈氏叔侄能夠從大明朝廷撈到什麼樣的封賞,對海漢來說其實都無所謂,能夠加官進爵當然是好事,今後說不定也能成為大明官場上的助力。如果大明朝堂上的高官忌憚東江鎮與海漢的關係,不給他們實質性的好處,那也相當於是在把東江鎮往海漢這邊推。沈氏叔侄都很清楚,大明能給他們的好處,海漢也能給,而海漢能給的好處,大明可不見得能給起了。

更何況如今的大明內憂外患不斷,能給予孤懸海外的東江鎮什麼樣的獎勵,其實大家心裡都有數,除了封賞名不副實的官職,錢糧武器兵員,東江鎮真正想要的東西沒一樣能給得了。這個獨立於大明之外的軍事團體所需要的可不僅僅只是虛名,他們要存活下去就必須得抱緊某條大腿才行,而現階段來看,出人出錢出力又願意帶著皮島軍一起搞後金的海漢顯然要比只會發空頭聖旨的大明可靠得多。

這邊的戰事結束之後,錢天敦已經差人向皮島軍那邊發去消息,讓他們嘗試著攻打一下紀家堡。按照後金軍敗退的速度,錢天敦估計紀家堡的守軍很快就會意識到防線已經被攻破,繼而放棄繼續抵抗,主動撤離紀家堡。至於另一邊的蘇家堡就不用錢天敦多操心了,哈魯恭在當地自然會審時度勢地出擊,不會讓敵軍有乾乾淨淨脫身而去的機會。

而這處被爆破開的大缺口,雖然是金州地峽防線上最為明顯的一處弱點,但錢天敦已經不用擔心後金下一次的反撲還會衝著這地方來。至少在他們能成批造出射程超遠的巨型投石機之類的遠程攻擊武器之前,很難真正對這處陣地形成有效威脅,除非他們願意再拿幾千條人命來試試運氣。

不過接下來對彈藥消耗進行清點之後,錢天敦的樂觀情緒被稍稍消磨了一些。這次送到東北的地雷是已經全部用盡了,在之後的陣地戰中是不能指望這種威懾力頗大的武器了。那四門新式火炮的制式彈藥也所剩無幾,頂多再撐一場小規模戰鬥就沒了。同樣被當作新式武器投入使用的手雷,也在這一戰裡消耗得七七八八了。

步兵的彈藥庫存看著不少,但如果是以剛才這場戰鬥的彈藥消耗速度來衡量,只怕也撐不了太長時間。畢竟特戰營清一色的七連發步槍,打起來的彈藥消耗也是相當驚人的,一個步兵連在剛才的戰鬥中就至少發射了數千發子彈。

而這種作戰物資消耗在當下還不能去細想,不然軍費開支算下來更是一個恐怖的數字,比使用冷兵器為主的後金軍要多出幾十上百倍。如果讓後金軍的統帥知道雙方在這場戰鬥中的花銷對比,揚古利泉下有知,大概也會輸得心服口服了。

幾種試驗性質的新式武器,由於產量本來就極為有限,在短期內都很難再得到大量補充。而現役制式武器的配件和彈藥在後方的旅順港倒是屯集了不少,一個電報發回去,最遲第二天便能由海上運抵前線。

這個時候空氣中終於飄來了食物的香氣,稍稍沖淡了陣地內外的血腥味。海漢啟動爆破是在凌晨時分,之後便抓緊時間修築防禦工事,又經過一場惡鬥之後,此時已經是到了下午。絕大多數人在中午都處於戰鬥狀態,根本沒有空隙進食,這個時候早已是飢腸轆轆了。

炊事班今天的主菜是土豆燒牛肉,各種香料加得頗重,香氣讓那些原本因為見到太多血腥或是戰鬥脫力沒有胃口的士兵們都重新燃起了食慾。

錢天敦和摩根、陳一鑫、高橋南圍坐一起,他們作為軍中高官,菜色自然是要比普通小兵稍稍豐富一些,摩根還特地開了瓶酒,給幾人都倒上了一碗,以慶祝這場戰鬥的勝利。高橋南雖然是歸化籍軍官,不過他在海漢軍中服役多年,對海漢又是忠心耿耿,軍中將領早就沒把他當外人看待了,因此這種非正式場合也有給他的一把椅子坐。

“你們說,打完這一仗,敵人還會不會再來反撲?”陳一鑫一邊吃飯,一邊問出了眾人都很在意的一個問題。

“嘗試是肯定會有的,不過像今天這種規模的戰鬥,大概短期內不會有了。”錢天敦接過話頭道:“他們就算能湊出足夠的兵力來攻打這裡,也很難承受類似今天這樣的戰損。後金可不是大明,有那麼大的人口基數,損失幾千戰士就足以讓他們傷筋動骨了。我們這一仗起碼打掉了他們十個牛錄的兵力,想來報復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了。”

摩根應道:“不止如此,最關鍵的一點是,他們不知道我們的兵力部署狀況。我們也就部署了一千人在這個陣地上與他們交鋒,但我們後面有多少輪換部隊,整條防線上又部署了多少兵力,海上是不是還有兵力在等著乘虛而入從後面包抄,他們根本就摸不透。這種風險,任何一個頭腦清醒的指揮官都應該會意識到,所以我認為他們不會再莽撞地發動大規模的反撲。”

錢天敦道:“說到海上,倒是不知道王湯姆那支伏兵有沒有撈到油水,今天這邊開打我就給他發了電報過去,讓他自己掌握時機。”

摩根笑道:“那你放心好了,王湯姆昨天差點就吃了癟,今天肯定憋著一肚子火要發,紀家堡那幫後金軍除非死守到底,只要敢出紀家堡往金州撤,王湯姆肯定會指揮陸戰隊在半途截道。說不定這時候已經打起來了,我們耐心等消息就好。王湯姆如果連這種殘羹剩飯都搞不定,那他這個海軍司令以後還是別再上岸張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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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8章 伏擊

要論戰場信息同步的先進程度,海漢軍在這個世界絕對是獨一無二地強大。憑藉著穿越時帶來的黑科技,海漢軍可以在高級將領之間做到戰場信息的即時傳送,從而在戰鬥中佔得先機。而後金作為一個環境封閉、信息滯後的對手,很難意識到海漢在這方面所具備的巨大優勢,所以在採取行動的時候,就根本沒有將這種因素考慮進去。

揚古利所率的守軍主力在決戰中敗於海漢的消息,在戰鬥結束近一個小時之後才傳至紀家堡。而這邊所得到的命令,便是讓他們“伺機後撤至金州城”。所謂“伺機”,說白就是自己看著辦,有機會溜就早點溜了,要是跑慢了被海漢軍截住後路,那就只能後果自負了。

當然了,這個消息傳到紀家堡的時候,已經比王湯姆晚了太多,守軍還在猶豫是不是該棄城而逃的時候,王湯姆率領的陸戰隊已經在紀家堡以北六七里的官道上設好了埋伏,就等著回撤的後金軍自己踩進來了。

在王湯姆都快等到失去耐心的時候,從紀家堡撤出來的後金軍終於出現在了視野中。揚古利之前帶走了紀家堡的大部分守軍,只在這裡留下了約莫千人的隊伍。這種部署自然是在賭海漢不會將紀家堡作為真正的主攻方向,他賭倒是賭對了,但可惜的是在正面對決中還是沒能戰爭海漢的主力。而紀家堡留守這點人馬,自然不可能攔住海漢的攻勢,除了跑路也沒有其他更合適的解決辦法了。

只是憋了一肚子氣的王湯姆並不打算輕輕放過這支後金軍,他所制定的作戰機會便是要伏擊並重創對手,報前日被後金壓制的一箭之仇。

戰鬥的序幕是由幾顆地雷的爆炸拉開的,這是整個遼東地區的最後一點存貨,王湯姆將其全部部署在了後金軍的必經之路上。

當後金軍的先頭部隊被這幾聲爆炸弄得灰頭土臉之時,埋伏在官道兩邊灌木叢中的幾門火炮也露出了猙獰的面目,葡萄彈的齊射讓先頭部隊的二百餘人直接便躺倒了大半,而尚未醒悟敵人藏身之處的殘敵又遭受了密集的步槍射擊,在短短數秒內就損失殆盡。

而與先頭部隊拉開十幾丈距離的中軍主力甚至都沒來得及作出反應,便眼睜睜地看著先頭部隊被海漢飛快地解決掉了,隨之而來的是道路兩邊山林中不斷響起的槍聲。

儘管陸戰隊所擅長的並不是山林作戰,不過即便如此,也足以對付失魂落魄一心想要逃回金州城的這支後金軍了。在挨了兩輪齊射之後,傷亡不大但陣腳卻已經亂了,更倒霉的是他們指揮官在第一輪的攻擊中便中槍落馬,這支原本戰鬥意志就不強的部隊立刻變成了沒頭蒼蠅。

以陸戰隊的軍事素質,在設置好的埋伏圈內對付一支無心戀戰的敵軍自然不在話下。王湯姆雖未親自上陣廝殺,但也算是親臨一線指揮作戰,由此也可見他對於這一戰的勝敗極為看重。如果有可能,他是真的打算全殲這支後金軍,所以一出手便是疾風暴雨,毫不容情。

不過這支後金軍中同樣有相當比例的騎兵存在,所以王湯姆想要完全堵住敵軍的去路也不太現實。他原本還有些擔心這些後金騎兵會不會設法迂迴到自己預設陣地背後發動反擊,但打起來之後發現,這些後金騎兵也並沒有戰鬥意志可言,仗著自己騎馬溜得快,脫身後徑直就拋下尚被圍困中的步兵便往北逃了,根本就沒有要返身來救的意圖。

王湯姆手下沒有成建制的騎兵部隊,想要留下這些騎兵自然不太可能。不過那些使用冷兵器的後金步兵可就慘了,跑也跑不出去,又沒法跟海漢軍拉近戰鬥距離,只能硬生生地被當作人形標靶來射擊。陸戰隊昨天被後金軍壓著打的那股氣,終於是在這裡發洩出來。

戰鬥只進行了大約十幾分鐘便宣告結束,除了近兩百騎自顧自脫身而去的騎兵,剩下的人基本都被陸戰隊包了圓,其中還包括大約三百名俘虜。王湯姆雖然並不想留下這些俘虜,不過他也暫時還沒冷酷到下令直接處死這些俘虜的程度,反正金州地峽防線接下來肯定會有大的整修,那麼這些俘虜被沖作苦役也就是很正常的安排了。

陸戰隊一連連長孫丙在這場戰鬥中斬獲頗豐,不僅幹掉了敵軍的指揮官,而且還順手將其打算運回北方的一批錢財給截了下來。按照初步的統計,這兩箱金銀珠寶應該也是價值不菲,折合成白銀至少是在四到六萬兩。這個意外收穫在通報之後也是讓眾將領都下令要好好翻一翻防線上的幾處據點,看看會不會有後金軍來不及撤走的貴重財物。

而防線另一端的蘇家堡,情況則是比紀家堡這邊更為明朗。正如錢天敦所說的那樣,哈魯恭對於戰機的把握相當準確,後金軍剛有了撤退的跡象,他便率領騎兵營衝進了蘇家堡,然後死死咬住了對方尾巴。原本駐守蘇家堡的後金軍付出了近五百人的代價,方才獲得脫身。

至此,金州地峽防線上的後金軍已經被海漢清場,這道橫貫金州地峽的防禦工事也就易主成了海漢的控制區。不過海漢軍在這幾天的交戰中將幾處堡壘都打得千瘡百孔,中間又強行拆了這麼大一個口子出來,要將這些地方修復如初,這工程量也不會太小。而且海漢軍肯定不會完全沿用舊有的工事,必定會在此基礎上大加改動,將這道防線建成海漢特色的防禦工事,以目前的人力條件來看,這工期搞不好還要一直持續到下一年去。

當然了,軍方不會介意這種麻煩,金州地峽就是海漢領土的北疆國界,為了維護這個地方的安全,多申請一些軍費開支也很合理。而且不出意外的話,特戰營在完成春季攻勢之後會離開遼東,那麼要守住這多出來的一塊飛地,就得另行調兵過來,以海漢目前一個蘿蔔一個坑的部署狀況,那必然也得再增加部隊的編制才行。

只要能擴軍,對軍方而言就不會是什麼壞事,不管是海軍還是陸軍,國防部高層肯定都是樂見其成的。而且現在國防部提出的建軍新思想是混合編制,即一支部隊中不但有步兵,還應該有炮兵、騎兵、工兵等兵種的固定編制,這樣就不用每次打仗的時候,還得到處抽調相應的兵種臨時拼湊成軍。這樣的編制方式會大大提升部隊的戰鬥力,當然隨之而來的便是軍費開支不可避免的增加,新的成軍編制方式在推廣過程中勢必會遇到諸多阻力,但軍方必定會不遺餘力地推進這個計畫的進行。

而最為有效的推動措施,莫過於戰場上告捷的喜報了。只有真實的勝利,才能讓執委會那些意見各異的高官們能夠統一認識,通過軍方的申請。而海漢春季攻勢的戰果無疑是近兩年來對外戰爭中收穫最大的一樁,不但在遼東佔下了立足之地,而且給後金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打擊,雖然還不見得真能讓後金傷筋動骨,但至少他們今後想要南下攻明就多了一個忌憚。有海漢杵在金州半島上,後金想要動兵,就得先掂量掂量海漢的態度了。

當然了,要讓執委會認可軍方在遼東的戰績和後續提出來的軍事改革措施,那麼在撰寫報告時也還是有許多需要下工夫的細節。特別是那些讓文官們很敏感的話題,更是要小心潤色,不能讓對方輕易抓到了小辮子。

忙完了陣地上的事情之後,錢天敦將陳一鑫叫來,讓他開始安排戰後的報告文書撰寫事宜。這種事情一般是軍中文書起個稿子,然後由將領們審核,看看哪裡需要修改補充的,慢慢將其完善之後,再送回三亞的國防部,由那邊再次審核修訂之後,再呈送執委會。

陳一鑫想起一事,便主動推薦了一個人選:“青年團的劉尚這次也隨軍來了遼東,現在就在軍中暫時擔任文書,管理後勤方面的事務。這個人雖然文化水平不算高,但腦子的確有些東西,對宣傳這塊也比較熟,我看可以讓他也加入到報告的撰寫工作中來。”

錢天敦是知道劉尚這個人,不過對其任用都是陳一鑫在拿主意,他此前也沒有太多過問。對於劉尚的可靠程度,錢天敦也沒有多想,畢竟這是青年團的官員,是在三亞通過了政審的合格歸化民,沒有理由去懷疑其忠誠度。不過不管是陳一鑫還是錢天敦,以他們穿越兩個時空的見識,都很難想像出劉尚這種身份是如何通過了海漢的重重審核,並且進入到官場中成了一名身份安穩到不會惹人懷疑的官員。

劉尚接到通知的時候正在帶著幾名後勤兵清點庫存彈藥,他對於自己被分配到這個後勤崗位並沒有什麼不滿,在這個崗位上可以接觸到許多他之前一直心心唸唸的武器裝備,而且一直待在後方又沒有什麼生命危險,可算是一個比較稱心的工作了。

而且他根據這幾個月來的工作經歷,意識到一件事,那就是他待過的崗位和地方越多,所能得到的信任也會隨之增加。哪怕在這些臨時崗位上並沒有作出什麼厲害的成績,但這對他的職業履歷而言都是有益無害。特別是這種隨軍出征的經歷,對他青年團官員的身份而言無疑是起到了鍍金的作用,哪怕他連半分軍功都分不到,今後履歷上至少會有“某年某月,隨海漢軍某部出征遼東並隨軍取得金州大捷”這樣的光榮記錄。

趁著這段時間在軍中當臨差,劉尚弄明白了很多問題,比如海漢軍中列裝的步槍分為幾種口徑,每種口徑的彈藥有何不同,新式武器手雷和地雷是何種原理,新式火炮所使用的又是哪種炮彈。

當然了,即便是他能夠接觸到這種軍事機密,但仍然處於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階段,更不可能將其製造技術打包外洩出去。除了感嘆海漢的軍事科技太先進之外,劉尚心中也是暗暗替後金道了一聲要完,攤上這麼一個厲害對手,苦日子這才剛剛開始而已。

就算不清楚國防部今後的打算,劉尚認為海漢應該也不會與後金輕易妥協乃至和談,依照他這段時間與北方駐軍接觸之後的感覺,他甚至認為軍方很有可能利用這種矛盾衝突,在遼東地區長期維持與後金的交戰狀態,乃至將遼東打造成一個可供軍方輪戰練兵的所在。這種設想很是大膽,但劉尚認為以軍方行事的風格,加上遼東天高皇帝遠的環境,也沒什麼事是完全不可能的。

接到陳一鑫的通知之後,劉尚也大致猜到幾分自己被徵調的原因。宣傳戰事本來就是他過去說書時練就的本領,在進入海漢之後又受到過系統化的培訓,一般的軍中文書在創作能力方面的確很難與他媲美。陳一鑫看中自己,自然是希望自己能將遼東戰事編成容易傳播的故事,通過故事的口耳相傳,來為海漢軍方贏得更高的民眾支持率。

只是這個差事難度也不小,畢竟打仗的時候劉尚都在二線基地待著清點彈藥,根本沒見識到兩軍交戰的殘酷場景,自然也很難全靠胡謅來編故事。所以劉尚接到任務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往金州地峽前線,去那裡實地見證一下軍方宣稱的堅若磐石的陣地。

劉尚過去見過不少屍體,但在金州地峽防線上所見到的敵軍屍體,恐怕比他一輩子見過的加起來還要多,這種視覺衝擊力頗為強大,即便以他一向平穩的心志,也花了很長時間才真正讓心情平復下來。直到看到陣地外的這些血腥慘狀,他才確信海漢的確是在這裡獲得了一場令人震撼的大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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