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1627崛起南海 作者:零點浪漫(連載中)

 
Babcorn 2016-11-29 06:34: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4 620762
Babcorn 發表於 2018-5-10 10:35
第1479章 真正的戰爭

錢天敦此時並沒有在紀家堡坐鎮,不過這邊的指揮部也有電台,高橋南可以隨時聯繫上他。在請示過錢天敦之後,高橋南迴到戰地醫院,這邊也正好參觀完出來。商人們的臉色都很凝重,顯然剛才在戰地醫院裡看到的場景給他們的衝擊感著實不小。

海漢軍中的傷員幾乎都是來自於作戰部隊,而傷情狀況一般都是刀箭造成的外傷居多,也有墜馬或被鈍器擊打之類的骨折傷勢。目前戰地醫院裡的傷號大約有三十多號人,一部分人只是輕傷,休養數日就可以重返部隊繼續作戰,另有一部分是不宜長途移動,只能就地養傷的重傷號,比如某些因為外傷而不得不截去部分肢體的傷兵,就只有暫時在這裡養到傷口長好一些才能乘坐馬車或海船離開前線。

而能否轉移到安定的後方去治療傷勢,主要還是通過軍醫的判斷。軍中主管醫療衛生事務的摩根一般三天左右會過來紀家堡巡視一次,對這邊的傷情進行瞭解,偶爾有些比較重要的外科手術,也會特地通知他過來參加。有摩根在這邊坐鎮,海漢傷兵的治療情況倒是有了一定的保障。只是對於未曾真正見識過戰爭殘酷的參觀者們來說,戰地醫院裡的一些場景已經讓他們有些無法直視了。

高橋南問道:“各位臉色都不太好看,可是在醫院裡正好看到做手術了?”

劉尚上前應道:“將軍所料不差,適才我等在裡邊參觀的時候,正好送來兩名傷兵,皆為弓箭所傷,一人肩部被射穿,一人腹部中箭。那軍醫便在我等面前展開急救,場面著實血腥了一些。各位老闆平時養尊處優,沒見過這等景象,不免就有些不適。”

高橋南心道取箭算是比較簡單的外科手術了,這些南方商人沒見過市面,只看了個小手術,一個個就被嚇得臉煞白。這還只是零星衝突,真正大規模戰鬥爆發的時候,從前線送下來的可不止這點傷號。不過這樣也好,先嚇一嚇他們,免得帶他們去到戰場上了不聽指揮。

“各位休息一會兒,然後我們就上路。今天帶各位到北邊轉轉,運氣好說不定能碰到敵軍的小股馬隊。”高橋南說完之後,抬手向眾人敬了個軍禮,便召集部隊去了。

“劉大人……這……高橋將軍真打算帶我等去北邊金人的地盤?”在初步接觸到戰場邊緣的環境之後,已經有人在心裡隱隱打起了退堂鼓,只是不敢直接對高橋南提出這種問題,轉而向劉尚求救。

劉尚心說都走到這裡了,軍方也安排好了行程,護衛的部隊已經到位,你們這些人該簽的文書也都簽了,現在想再退縮,豈不是要打軍方和沙喜的臉。誰要在這種關鍵時刻縮卵了,回頭別說在遼東投資,怕是在浙江的產業都要大受影響,今後也別想再跟海漢做什麼買賣了。

劉尚趕緊開口勸道:“各位,你們剛才所見,那是在戰場之上浴血廝殺的將士,他們的使命就是殺敵。但各位是我們請來的貴賓,只要聽從軍方安排,各位的人身安全肯定是有保障的,無需擔心。”

何禮是早就鐵了心要上戰場看看的,剛才看到軍醫做外科手術的場面雖然也有些不適,但他倒是不怎麼害怕,當下也幫劉尚勸道:“劉大人說得有理,如果我們不親自去看看,又如何能確定遼東今後能夠保持安定,又如何能放心投錢在這邊?”

提到錢字,對商人們的刺激作用就很大了,就連剛才對劉尚提出問題的那位,一想到今後的賺錢機會,當下也咬牙應承下來。

高橋南很快就集合好了部隊,然後讓商人們重新回到馬車上,由海漢軍護衛著出了紀家堡的北門。

金州地峽以北區域也是一大片以平原為主的地形,直到十幾里之外,才開始有了一些山地。而金州城座落的位置,與地峽防線之間的直線距離還不到二十里,在戰爭中這個距離算是相當接近了,騎兵不消一個時辰就能抵達。

海漢主動將戰線往北推進之後,曾一度威脅到金州城的安全,只是考慮到目前攻打金州城的實際意義不大,而且地峽防線改建工程尚在進行之中,軍方就沒有冒進,而是盡力將敵軍壓制在金州城一線。當然這種壓制只是相對而言,並不能完全阻止後金軍的活動,所以在金州城與金州地峽防線之間的這片區域內,便成了兩軍零星交鋒的主要戰場。

目前海漢在地峽防線及其以北部署的兵力約莫有三千餘人,而後金軍在金州城內外屯兵的數量更是高達萬人。兩軍間的駐防點最接近處只有幾里之遙,百十來人規模的戰鬥,幾乎每隔一兩天就會發生,對於這裡的駐軍來說已經習以為常了。

不過他們今天所要執行的任務比較特殊,是在高橋南的親自指揮之下,護送一支南方商人組成的隊伍考察這邊的戰場。這種差事對他們當中的絕大部分人來說,都是新鮮感十足的第一次。

何禮等人坐在馬車裡,透過車窗倒也能將外面的景像一覽無餘地收入到眼中。與車隊同行的是錢天敦特地調過來的警衛排,外圍還有一個加強連編制的步兵部隊擔任護衛主力,在距離更遠的地方還有零星的幾十騎海漢騎兵負責隨行警戒。此外在他們目力所不及的地方,海漢軍方甚至對整個地區的兵力部署都重新進行了細微的調整,以便讓這支隊伍在行進期間能在其周邊隨時保有足夠多的戰鬥部隊。要是萬一在途中遇到敵軍出擊,也能由戰鬥部隊及時進行狙擊,掩護車隊後撤到安全地帶。

這樣的安排不可謂不慎重,即便是錢天敦、摩根等將領親臨一線,也差不多就是這樣的護衛等級了。先前那些嚇唬商人們的手段固然是起到了應有的作用,但軍方將領們也不會忽視原本的安保措施,畢竟他們需要通過這些商人向南方富庶之地的觀望者們證明,海漢在遼東的控制區牢不可破,值得投資。只有資本注入之後,才能更快地帶動本地的經濟發展和人口增長,從而減輕軍方在遼東的防禦壓力。

由於雙方的距離實在太近,一些地段的控制權甚至是犬牙交錯,海漢的這種兵力調動並不能完全瞞過對手的眼睛,很快就有游弋在外的後金騎兵發現了這支被重重保護的車隊。而對方的第一反應,自然便是認為這應該是海漢大人物正在巡視戰場的跡象。當然了,也有可能是海漢故弄玄虛,設下了一個誘敵陷阱等著後金主動來攻。

這個消息被迅速傳遞到了後金軍在金州城外的一處據點,駐守此處的兩名牛錄額真認為不管真假,這種機會都不不容錯過,當下一邊派人入城去通知阿濟格,一邊立刻點齊兵馬出擊,打算要在平原上將這支車隊截殺下來。

何禮等人並不知道他們剛出紀家堡沒多久就已經被敵軍列為了攻擊目標,還在馬車裡饒有興致地聽著劉尚對這片地區的介紹。劉尚本就巧舌如簧,軍方又專門為他的這個差事提供了許多詳細的資料,因此在說明這片地區的歷史歸屬,兩軍交戰狀況之類的信息時,他就完全擺出了軍事專家的姿態侃侃而談,架勢頗能唬得住外行了。

就連何禮這種算是見過一些大世面的人也不免心中暗自嘀咕,這位劉大人自稱文官,怎地對戰場這些情況如此熟悉,難不成他自稱的身份有假,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文官,而是軍中文書一類的官職?

劉尚可不知道這些商人會懷疑他的身份,他只是想盡力完成好自己的工作,讓這些商人意識到這裡環境的複雜性。如果他能有自行選擇文武官職的權力,那他應該還是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文官路線,畢竟前面活這三十多年都沒怎麼練過把式,雖然有殺人膽,但要論殺人的本事,比起在前線接觸到的這些職業軍人可就差得太遠了,就算進到軍中也很難混出頭。

正當他打算說一說前幾天在這附近爆發的一場小規模戰鬥時,忽然聽得遠處傳來了幾聲短促的號聲,不由得臉上神色一變,因為這號聲分明是騎兵發現敵軍來襲時給出的信號。

果然不過片刻工夫,車隊便接到了前方高橋南發來的指令,要求他們立刻停止前進,原地戒備準備接戰。

馬車突然一停下,車上的人自然便察覺到了,再看車窗外的隨行護衛部隊已經開始緊張地排起了作戰的排槍陣型,頓時都意識到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劉大人,可是敵襲?”有著急的人立刻便向劉尚發問道。

劉尚點點頭道:“應該是有敵軍出現在附近區域,而且有相當數量的騎兵,所以我們才會先停下來戒備。各位稍安勿躁,不妨看看車窗外,說不定過會就能有幸看到我軍作戰的場景了。”

護衛這支車隊的武裝部隊中步兵佔了九成以上的比例,因此高橋南並沒有安排車隊立刻後撤,因為這樣很容易造成車隊與隨行部隊脫節,給敵軍留下可趁之機。高橋南的應對方案是原地建立臨時防線,直接正面對抗來襲之敵。

他之所以敢冒這樣的風險,是因為先前的示警號聲中便已經傳達了敵軍兵力相關的信息,左右不過兩三百騎而已。高橋南相信憑藉手頭的部隊,足以吃掉這支冒進的敵軍,只要部署好陣形等著對方撞上來就行了。

但馬車上的這些商人可不知道高橋南的打算,對他們來說,出現敵襲最好的應對自然就是撤退,跑得離戰場越遠越好,這停下來等著敵軍來攻似乎實在有點殊為不智。想當初關寧軍如此厲害,野外作戰也依然不是後金軍的對手,這海漢將軍的應對是不是有點託大了?

不多時便見遠處塵埃濺起,而此時空氣中連半點風都沒有,顯然塵埃起處應該便是來襲的敵軍了。而如此之大的聲勢,顯然不會是步兵部隊能夠製造出來的場景。馬車上的眾人頓時都覺得心頭一顫,傳中說的後金鐵騎即將出現,海漢軍要是攔不住他們,自己這幫人只怕全都要命喪當場了。甚至有人已經在心中開始後悔,不該冒這麼大的風險參與這趟行程,要是死在這裡,就算有再多的錢也享受不到了。

而負責指揮這支隊伍的高橋南此時已經翻身下馬,讓隨從取了他的專屬步槍來,以標準的單腿跪地射擊姿勢開始向塵埃大作的方向瞄準。

遠處已經開始傳來馬蹄聲,很快連腳下的地面也發出了微微震動,但高橋南的身子和雙手依然十分穩定,似乎絲毫沒有受到影響。當第一騎後金兵出現在高橋南的準星中時,他便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高橋南開槍的時候,後金騎兵已經衝鋒到了距離何禮等人馬車不足一里的地方,但這個距離僅僅只是海漢步兵火力範圍的邊緣而已,真正的打擊從幾秒鐘之後才開始。

當步槍的射擊聲如炮仗爆炸一般連續響起的時候,馬車上眾人的心跳速度都在瞬間又提升了不少,他們一臉煞白地看著海漢軍正在不遠處列隊向百丈外衝過來的敵軍騎兵射擊,心中都不免擔憂這種戰術是否能夠攔得住疾速衝過來的敵軍。有人甚至已經開始盤算,萬一稍後被俘,是不是該做點什麼來保住自己的性命。

但很快他們就發現自己的擔憂的確是有點多慮了,那些來勢洶洶的後金騎兵衝入百丈距離之後,便如同拍碎在礁石上的浪花一般,只看見人仰馬翻,卻沒有一人一騎衝到海漢軍陣面前的。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們很難想像就這麼兩百多號人要如何才能攔得住一支正在衝鋒中的騎兵。
Babcorn 發表於 2018-5-10 10:35
第1480章 前線實錄

何禮等人平日裡見識到的暴力衝突頂多也就看看潑皮打架,或是官府開堂審案時打犯人板子,了不得看過幾次秋後問斬的行刑場面都算有些見識了,至於這種以命相搏的戰爭場面,他們還都是第一次親身經歷。如果說先前後金騎兵從遠處衝鋒過來的時候給他們造成了極為強烈的恐懼感,那麼此時海漢軍以步槍陣將敵軍狙擊於數十丈外不得寸進,這更是讓他們一時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民間傳說海漢軍都是天兵天將下凡,所持的武器也都非凡間俗物,但這些商人們在南方與海漢素有接觸,自然知道那些傳聞都是愚夫蠢婦才會相信的故事,哪裡有什麼天兵天將一說,海漢兵也都是兩隻眼睛一張嘴的凡人罷了。要說武器先進,他們之前也沒親眼見識過海漢武器的威力,所知的也都是來自各種傳聞而已。

只是以步抵騎這種匪夷所思的戰鬥場面真正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時候,眾人腦海中也還是下意識地浮現出了“天兵天將”這個詞。海漢軍如果不是天神下凡,怎麼可能在戰鬥中打出這樣一邊倒的局面?

眼看這上百騎後金騎兵就在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全部折戟沉沙,馬車上的觀眾們情緒激盪之下,此時終於大聲叫起好來。怎麼說這金人都是大明的死敵,看到金人被海漢軍打得人仰馬翻,他們也是大感過癮,彷彿是借此出掉了心頭的一股怨氣。

戰鬥開始得突然,進行和結束也很快,從後金騎兵出現在眾人視野中,到眼見大勢已去的少數存活者調頭逃離戰場,期間也不過才幾分鐘的工夫。而海漢從交戰時結下的步兵陣型絲毫未亂,更沒有出現任何一人臨陣畏戰脫逃的狀況,由此可見這支部隊的軍紀嚴明,在戰場上自信十足,根本就不曾對敵軍的攻勢感到畏懼。

戰鬥告一段落之後,便有軍官來請他們下車到近處觀看剛才的戰果。或許是戰鬥場面刺激了他們心中作為男兒的血勇之氣,眾人也沒有先前在戰地醫院裡那麼緊張了,魚貫下車之後,便在軍官的帶領下前往交戰區域。

海漢軍在剛才的交戰中只有寥寥幾人被後金騎兵在馬背上拋射出的弓箭射中,不過都不是致命傷,只需謹慎處理好傷勢,安心休養,日後應該都能得到比較好的恢復。醫護兵在鑑定過傷情之後,已經在簡單處理傷口後將傷勢較重的幾人用擔架抬走,送去後方醫療條件更齊全戰地醫院進行救治。

而對面那些被放倒後卻一時不得斷氣的後金兵可就沒這麼好命了,慘嚎與呻吟此起彼伏,場面看著頗為慘烈。而海漢這邊已經在集結隊伍,準備開始打掃戰場了。

這時候高橋南也過來與商人們會合,向他們大致介紹了剛才的戰鬥過程。這種規模的戰鬥對高橋南來說並不是什麼大買賣,不過今天撞到的這幫傢伙頭很鐵,就這麼點人馬也敢硬往上拱,看樣子或許是被重重保護起來的參觀團讓他們有所誤會了。這些亡命衝鋒的後金騎兵大概是認為馬車裡有海漢重要人物巡視戰場,才會如此狂躁,高橋南雖然無意將南方商人當作誘餌來使用,但客觀上卻的確起到了這樣的作用。

還好出發前的部署準備都做得很充分,部隊在迎戰敵軍時沒有出現任何拖泥帶水的情況,而且戰鬥結果也十分理想,以極小的代價就將這支主動來襲的敵軍消滅了大半。即便是以高橋南的嚴格標準來審視這場戰鬥,麾下將士的表現也沒什麼可挑刺的地方。而且最讓高橋南感到滿意的是,這幫南方商人顯然是被剛才的戰鬥場面震撼到了,一個個全是面色通紅,一臉興奮不已的神情。

“各位剛才大概也看到了,就算是數以百計的後金騎兵,在我軍面前也不過是土雞瓦狗一般不堪一擊,他們就算再怎麼凶悍,但還是無法拉近與我軍在實力上的差距。我可以毫不誇張地向各位承諾,即便是敵軍兵力五倍於我,也休想在野戰中佔得我軍便宜。如果是依託後方即將建成的金州地峽防線,那就算他們派出十倍的軍隊也無濟於事,不過是讓我軍刷戰績而已。”

高橋南談及戰事,由常年打勝仗積累起來的自信溢於言表。當然他也是要藉著眼下這鮮活的戰例向參觀者們表明,海漢軍的實力遠非後金能夠挑戰,等南邊的防線建好之後,後金要再南下發動攻勢更是無異於以卵擊石之舉。

這時候有軍官過來向高橋南請示,要如何處理那些受傷的敵軍士兵。高橋南看了一眼旁邊這群南方商人,沉聲吩咐道:“繳械不殺,若有試圖頑抗者,不必警告,即刻撲殺之。”

軍官敬了個軍禮,然後帶隊開始打掃戰場了。士兵們端著步槍,拉成一字長蛇陣,慢慢向後金軍集中的區域靠近。另有專人拿著鐵皮喇叭跟在後面,用女真語喊話,讓這些受傷的後金兵不要再手持武器,不要嘗試站立起來,否則將一律視為試圖頑抗。

雖然採取了這樣的措施,但仍有不信邪的凶悍後金兵試圖要掙紮起來作最後一搏,然而只要是敢在這個時候站起身來的,立刻就會遭到至少六七支步槍的攢射,然後以最快的速度倒下死去。

事實上如果按照海漢軍打掃戰場的慣常習慣,可能連這種喊話都會直接省略掉。最終被遺留在戰場上幾乎都是失去了大部分移動能力的傷兵,而這些傷者對於海漢來說除了那顆項上人頭之外,並沒有其他什麼可利用的東西。而且對漢人出身的軍人來說,在長期的宣傳作用之下,對這些後金蠻子的印象可謂是極為憎恨,要處死這些會成為海漢累贅的傷兵也毫無心理壓力。即便是這些傷兵不採取任何抵抗措施,其中的大部分人也很難活過打掃戰場這個階段。

退一萬步講,就算命大活過了海漢軍的這一遍過濾,之後還有東江鎮明軍趕來進行第二遍打掃,而這一遍對所有遺留在戰場上的後金傷兵來說,基本就是其生命的最後一段時光了。東江鎮需要用這些敵軍首級去向國內報功,因此下手要比海漢軍更加不留餘地,基本上會將所有傷者的腦袋都砍下來。像今天這種規模的戰鬥,事後砍下來運走的腦袋至少得要三輛大篷馬車才能裝完,其場面之血腥,估計這些南方商人們是不敢看下去的。

車上這批人當中唯一看過人頭京觀的大概就只有劉尚了,早先在前線當差的時候倒是見過幾次東江鎮明軍從戰場上運回來的敵軍首級,從車上卸下來堆得如同小山一般,還得用石灰將其醃起來以免很快腐壞。不過今天這趟差事沒有安排明軍隨行,所以等明軍接到通知再趕過來,估計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的事情了。

不過高橋南也並不打算把他們留在這裡等著看東江鎮明軍的表演,畢竟這不是秋後問斬,就砍那麼一兩個腦袋意思一下,當個稀奇看看也無傷大雅。但要是讓他們看到這裡砍腦袋砍得那麼起勁,怕是會被嚇出毛病。

看了一會兒打掃戰場的工作,高橋南便招呼眾人重新上車,繼續向西北方向前行。他希望在敵軍作出更激烈的反應之前,能夠將這些參觀者帶到更靠北的地方去看看——如果能看到金州城就最好不過了。

這倒也不是什麼妄想,戰區距離金州城本來就不算太遠,今天的能見度也還不錯,只要能進入到七八里左右的可視範圍內,再加上望遠鏡的加成,大概就能看到金州城的城樓了。

先前這支後金軍的戰敗消息傳回去之後,必然會引起進一步的反應,或許稍後會有數量更多的後金軍出擊來尋找所謂的馬車目標。不過高橋南知道對手的戰場信息傳遞和反饋速度都比較慢,所以他也算好了有充足的時間先去金州城外走上這一遭。

幾里地的路程轉瞬即到,雖然這邊似乎沒有發現成群活動的後金騎兵,但出於安全考量,高橋南還是下令停止繼續往北行進。他讓人去將商人們帶下車來,然後向他們分發瞭望遠鏡,並立刻向他們傳授了該如何使用和調節這個東西。

商人們倒是知道海漢軍中有這麼一個神奇的寶貝,但在此之前都未曾摸到過真傢伙,當下也是大為興奮,拿在手中各自把玩,個個都對其愛不釋手。劉尚見狀不免心裡暗自嘲諷這些傢伙沒有見過大世面,不過他似乎也忘了就在幾個月之前,自己也是三亞港區裡一個沒怎麼過見過世面的說書先生。

對好焦之後,從望遠鏡裡便能清楚地看到遠處地平線上的金州城了。後金佔領該城之後對城牆防禦也做過一些加固加強的處理,因此城牆比過去大明統治時期要更為高大厚實。不過這幫南方商人也並不知道以前的金州城究竟是什麼樣,只能對眼前所見的景象嘖嘖不已了。

他們雖然不太清楚金州城的現狀如何,但也知道這地方過去是大明的地盤,如今這種堅城被後金給佔去,想要再奪回來恐怕就十分艱難了。而且就連武力超強的海漢軍似乎也沒有要繼續往北進攻的意圖,看樣子這金州城的防禦只怕是很難攻破了。

當下還是有不甘心的人向高橋南提出了這個問題:“請問高橋將軍,既然後金軍不堪一擊,何不揮師北上,拿下這金州城,與南邊的防線互成掎角之勢,豈不更加穩妥?”

高橋南對於這種外行問題本不屑於回答,但如今任務在身,只能耐著性子解釋道:“金州城城高牆厚,屯兵近萬,要攻下來的確是要花一番工夫。對我軍來說,現階段攻下金州城的意義不大,反而因為要分兵守城,會進一步攤薄我軍在南邊防線上的兵力部署,這樣一來有可能會給敵軍留下可趁之機。所以對我軍來說,攻打金州城並非當下的最優選擇,但保持目前的高壓態勢,就可以逼迫對方不斷出兵打消耗戰,對我方而言大概是最划算的做法了。”

眾人不管聽沒聽懂高橋南的解釋,當下也都只能趕緊道一聲“將軍英明”。但至少有一點大家都聽明白了,那就是海漢軍方目前並不打算攻打金州城,而是打算保持目前的戰爭狀態,繼續給後金放血。不管海漢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這樣的舉措對大明無疑算是好事一樁,後金要在這裡保持足夠多的駐軍才能穩住局勢,而這樣其實就變相減輕了大明方面將會面臨的攻勢。

當然了,以海漢所表現出來的軍事實力,商人們也相信只要海漢真的想發動攻勢,那麼要拿下金州城或許真不是什麼太困難的任務。

其實高橋南所說的情況要用一句話解釋,那就是“兵力不夠”。海漢在遼東就這麼三千來人的作戰部隊,攻下的地方越多,駐軍兵力部署就會越加分散。而金州城這樣的大城就算順利攻下來了,調個三五百人去守城肯定不夠,調多了就影響整體部署,所以在兵力沒有得到足夠多的擴充之前,海漢軍方還是決定暫時先不動金州城,只是三不五時地鼓搗點動靜出來,讓後金軍不得不主動派出軍隊應戰。

在這個觀察點待了大約半小時後,有清亮的銅哨聲從附近的原野上響起,高橋南明白這是觀察到敵軍出現成建制調動的信號,而這附近就正好有屯兵近萬的金州城。當即便下令中止參觀,所有人回到馬車上,然後向後方撤離。

雖然反應稍慢,但後金軍總算是從中品出了某些味道,所以阿濟格再次派出了部隊,希望能夠截住這支被重點保護的車隊。
Babcorn 發表於 2018-5-10 10:35
第1481章 戰爭機器

如果不是顧及到這些南方商人的安全問題,高橋南或許真的會命令屬下部隊就在這邊迎戰對手。但今天的參觀任務其實已經基本完成,他不希望節外生枝弄出別的麻煩,所以還是果斷下令回撤,以保證貴賓們的人身安全。至於正從金州城匆匆殺來的敵軍,自有其他部隊負責對其進行攔截。

何禮等人雖然還覺得意猶未盡,但從紀家堡出發之前便已經被反覆告誡多次,也知道戰場之上必須要聽從軍方的安排,當下不敢反對高橋南的指示,趕緊各自回到車上,由海漢軍護著向南邊撤去。

從金州城殺出來的這支後金軍比先前那支冒進的騎兵規模大得多,至少有千人上下,但海漢這邊很早便察覺了其動向,這就根本無法實現突襲的效果了。當他們發現在去路上已經集結了好幾支海漢軍的小股部隊,這截殺車隊的心思頓時也就淡了不少。很明顯海漢已經洞悉了他們的企圖,並且不打算再拿重要人物的安全來冒險。

在這樣的狀況下,雙方都不願投入兵力死戰,於是接下來的戰鬥更像是象徵性的例行公事。雙方保持著一個相對比較安全的距離,在對峙了大於一個小時之後,武器射程明顯吃虧的後金軍不得不主動先行撤離了戰場。

“他們如今很小心了啊!”一直在前線督戰沒有離開的高橋南看到敵軍的動向之後,開口作出了評價:“要是擱在去年冬天,肯定得先打過一場才會收手,看來也是被打怕了。”

自去年冬天海漢進攻旅順以來,雙方大大小小的交戰和武裝衝突已經有不下百次,其中絕大多數時候都是海漢獲得了最終的勝利。後金軍雖然一直沒找到能行之有效對付海漢軍的戰術,但吃了這麼多次的虧也不是毫無長進,至少知道了哪些情況下不能跟海漢軍進行正面對決——比如說對手已經做好了戰鬥準備,布好了軍陣等著自己往上攻的時候。

在對方嚴陣以待的情況下還要打正面,後金軍的武器裝備劣勢就會凸顯出來,而且即便其擁有大量騎兵也無法完全挽救這種劣勢,頂多也就是後撤脫離戰場的時候速度能快一些而已。更何況海漢那種可怕的火槍騎兵數量也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長著,在野外跟這種攻擊距離超長的特種騎兵遇上,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所以後金軍雖然來勢洶洶,但當他們發現對手已經做好了應戰的準備,遠處甚至隱隱有百騎為單位的海漢騎兵正在兜向己方前進路線的側翼,權衡利弊之後還是果斷選擇了後撤,放棄這次攻擊行動。這種絲毫不戀戰的果斷讓高橋南也略感失望,真切地感受到敵人在不斷的交鋒逐漸適應了己方的戰法,想要再對他們造成大規模的殺傷可沒以前那麼容易了。

當然了,這樣的局面也不是對海漢全無好處,敵人變得更加謹慎了,就不會再輕易發動大規模的攻勢,海漢軍所面臨的防禦壓力也會相對減小一些。這對於兵力有限的補給不易的海漢軍來說,其實算得上是一個利好消息。但軍方將領當然巴不得天天打仗,這樣在短時間內就能積累起大把的軍功,為日後陞遷打好基礎。

而先行撤離戰場的商人們就沒有高橋南的這種遺憾了,他們只是下意識地認為軍方安排自己這批人後撤,是因為無法在交戰過程中提供足夠的安全保障。既然軍方都認為當下的環境不安全了,那當然還是性命要緊。

車隊一路向南撤入了蘇家堡,而這裡與東邊的紀家堡一樣,都是處於改建過程中的大工地狀態。數以百計的民工正在工頭的指揮之下將原來的蘇家堡拆除,然後用拆下來的磚石修建由海漢設計的新式棱堡。這樣的場景與商人們先前在紀家堡看到的景象如出一轍,若不是劉尚在旁邊講解說明,他們或許會以為自己在恍惚間又回到了出發時的紀家堡。

劉尚向眾人介紹道:“類似這樣的武裝堡壘,在整條防線上會有三大兩小一共五處,並且每處堡壘都有部署重炮作為保障,今後一段時期內,這裡便是我國控制區與金人統治區的分界線了。”

地峽防線上原本修建的堡壘是兩大三小,但海漢軍在攻破這條防線後,認為這樣的設置不夠穩妥,因此改為了三大兩小。每處堡壘在完工後都會部署火炮若干門,以確保有足夠強大的火力應付可能會出現的大股敵軍。

有人提問道:“如此一條長達數里的防線,想必貴國要在此長期駐防的部隊也著實不少吧?”

劉尚哪會聽不懂這話裡的意思,當下笑著應道:“這裡要駐防多少部隊,那已經是軍事機密了,在下就算知道,也不會隨意說出來的。各位即便對此好奇,也莫要打聽,要是被誤會了就不好了。”

那人自知失言,連忙向劉尚道歉。劉尚擺擺手道:“無妨,各位都是從太平地方來的,想必對戰爭也是充滿了好奇心,這行軍打仗,部隊調動,物資供應,都有許多講究的地方。隻言片語的信息,也有可能會洩漏重大軍事機密。事關重大,不得不小心一些,各位也勿見怪。”

眾人都連稱不敢,他們剛才在戰場上已經見識過了海漢軍的殺伐果斷,自然也明白這支軍隊可不是樣子貨,只會比傳聞中更厲害。他們就算膽大包天,也不想被那位個頭不高卻威勢十足的海漢將軍當作了打探軍情的奸細。

在戰場上轉悠了大半天時間,中間只是在馬車裡囫圇吞了一些干糧,此時這幫人閒下來之後,肚子也終於開始咕咕叫了。不過由於物資供應能力的限制,前線上的伙食當然比不了後方那麼豐富,他們能吃到的也就只是戰時軍官餐的水平,一頓飯有兩葷兩素就已經是極致了。但食材品質其實也都還不錯,大米都是產自江浙一帶,麵粉和蔬果則是在山東採購,並不比商人們在後方旅順堡等地吃到的差。

不過商人們的注意力都沒有放在食物上,他們雖然身家富貴,但既然經常在外走南闖北,倒也不會太在意短時間內的生活不便,何況此時是在海漢軍中,遠有比食物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們上心。

海漢軍中的部署調動,都沒有刻意迴避他們,所以他們在這裡也可以親眼見識海漢這台戰爭機器究竟是如何運轉的。不過劉尚為了避嫌,在這方面不會給他們提供太多的詳細講解,所以能看明白多少東西,還是要視個人的悟性而定了。

這幫人就算不懂行軍打仗,但一支部隊的軍紀是否嚴明,士氣是否高昂,各個部門的協調和配合是否順暢,道理其實和他們領導指揮一支商業團隊也很類似。而且生意規模能做到他們這個層級,可以組織船隊到幾千里之外的地方從事貿易活動,眼光膽識自然都不會太差,在軍中待的時間長一些,無需別人說明,他們自然就能看出不少門道來。當然這其中是否有涉及軍事機密的內容,有了劉尚先前的提醒之後,他們自然不會傻到再去請教海漢的人,看到什麼默默記在心裡就好,無需再做節外生枝的事。

軍方並沒有特地限制商人們的活動範圍,高橋南在錢天敦的授意下,甚至特地給蘇家堡的駐軍軍官們打了招呼,讓他們給予這些南方商人一些行動上的便利,只要不是軍火庫、檔案室、通訊處、指揮部等機要部門,營中其他地方都可由這些人自由走動和參觀。軍方的目的就是要他們回到南方之後,主動充當起海漢的鼓吹手,向外界宣揚海漢軍的強大。

何禮在南方的時候當然也見識過當地的衛所軍,浙江都司十六衛三十八個千戶所,他雖然沒有全部接觸過,但寧波府的觀海衛、定海衛、昌國衛他倒是都挺熟的,特別是昌國衛石浦千戶所下轄的石浦港,他去過已經不止十次八次。那地方是海漢進入浙江之後最早拿下的一處港口,雖然如今沒有舟山定海港出名,但當地的石浦所與海漢交往甚密,因此在台州、寧波兩府境內,相當一部分與海漢進行的貨物交易都是在石浦港內完成交割。

何禮也是因為這樣的緣故,結識了石浦所千戶馬靈。在海漢入駐之後,當地的衛所軍很快就只剩了一個空殼子。馬靈在酒桌上很直白地告訴過他,跟海漢人打交道不需要嚴防死守,因為他們的目的就是進行貿易而非侵略。買賣貨物也好,招募移民也好,都是很合理的商業活動,實在沒有必要對海漢保持高度敵意。當然了,馬靈並沒有告訴何禮,當初海漢是如何使用武力強行奪下了石浦港的控制權。

所以在北上之前,何禮心中也不免有一種錯覺,那就是海漢軍看起來很厲害,有一部分原因其實是來自於明軍的有意退讓,畢竟只要能跟海漢搭上關係做買賣,基本就鐵定能賺錢了,各衛所的將領和軍官們自然不會放過這麼便宜的發財機會。

而對於海漢在遼東與金人開戰這件事,何禮在親眼見證這裡的狀況之前都不是太相信海漢會作出這麼瘋狂的舉動。他無法理解海漢人在距離本土如此之遠的地方開闢戰場的理由,如果僅僅是為了佔領土地,那不誇張地說,直接從大明手裡搶可能還相對比較容易一些。而對於傳說中海漢在北方的種種戰績,他也一直是有些半信半疑,直到親眼看過這裡的狀況之後,他才確信海漢果然是在遼東從後金手中硬生生地搶下了一大片立足之地。

相比浙江沿海衛所那些恨不得轉職做海商的大明軍隊,何禮不得不承認在遼東看到的這些海漢部隊才能被稱作真正的軍隊。有這樣的軍隊鎮守,何禮對於此地未來的安全狀況已經有了很強的信心。他甚至在想如果海漢多派幾千軍隊到遼東這邊來,估計能一路向北逆推到金人的盛京城去。

不過何禮有所不知的是,海漢派駐在此的部隊幾乎全是軍中的精銳部隊,特戰營、騎兵營、海軍陸戰隊、狙擊小隊,這隨便拉出一支隊伍都是在海漢軍中名聲響噹噹的存在,戰鬥力更是遠勝裝備原始落後的後金軍,所以才能以極小的代價就從後金手中搶下了現有的地盤。如果換做是普通部隊來執行這一任務,那就未必能有這麼容易了。即便是南邊再增派部隊過來,其目的也不會是繼續攻擊後金,而是負責鎮守此地,將駐紮在這裡的幾支精銳部隊逐步替換下來。他所期望出現的局面,至少在短期內還不太可能實現。

吃過晚飯之後,眾人也沒心思這麼早就進帳篷睡覺,既然海漢軍方給了行動自由的權限,那當然得要充分利用起來。不過軍中禁行之處頗多,他們走了幾處地方都碰了釘子,最後還是只能去到工地上觀看已經開始挑燈夜戰的施工進展。

對於海漢修建的這種怪模怪樣的堡壘,眾人是看不太懂設計思路,但海漢人既然執意要拆去原來的堡壘,想必是這種新式堡壘自有其厲害之處。別的不說,光是看初具雛形的炮台工事數量,便知道這堡壘部署的重火力武器著實不少,看得出海漢是在這條防線上下了血本。

而比較瞭解海漢人的何禮想得更深一些,既然海漢在這裡投入重金修建防線,想必是安了心要在遼東長期經營下去。以海漢人過往的做法,他們肯定要設法將投入的成本盡快收回並實現盈利,看來這盈利點的一部分大概就要著落在他們這些南方商人身上了。

海漢到底是為了繼續打仗而賺錢,還是為了賺更多的錢而開戰,何禮如今也有些想不明白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5-14 10:41
第1482章 利益至上

通過武力討伐、經濟貿易、文化輸出等多種方式實現對外擴張,這一直是海漢立國以來的重要國策。用什麼樣的手段,在哪個時間段,控制哪些地區,要達到什麼樣的目的,執委會都有相應的規劃。而何禮等人的商人身份限制了他們的眼光和信息來源,自然很難理解海漢攻略遼東的長遠規劃和戰略目的。

但這也不要緊,海漢安排他們來到這裡並不是要徵募他們參與到跟後金的戰爭中去,而是需要他們向遼東注入資金和專業人員、提供遠程運力,為這裡的開發進程營建出更好的環境。只要他們能夠確定這裡的環境足夠安全,海漢人準備的經營項目能在未來給自己帶來豐厚的收益,那其他的東西就不那麼重要了。至於這地方今後的歸屬權,民眾的國籍,那些東西又不能給他們帶來直接的實際收益,誰又會真的去在乎呢?

這個道理,何禮等人或許明白一些,但他們肯定不會去深究。劉尚知道得多一些,但也不敢隨便洩露“國家機密”。真正掌握其中奧妙的海漢高官,更是不會對外宣揚。為了能在這片土地上達成各自的目的,大家都保持著心照不宣的默契。

何禮等人在之後的三天就一直住在了蘇家堡,這個距離後金佔領的金州城最近的一處堡壘。但高橋南沒有再安排他們外出前往金州城附近,因為後金似乎已經察覺到了海漢的這次不尋常安排,在北邊安排了不下千騎的部隊一直駐紮在城外。上頭也不想拿這幫南方商人的性命冒險,所以便不再安排他們去往危險區域活動。

這樣一來雖然抑制了商人們尋求刺激的好奇心,但也讓他們能夠有更多的時間靜下心來觀察海漢軍的日常運轉狀況。

由於這一區域與敵軍陣營的距離太近,所以駐防部隊也都得長期保持戰鬥狀態。在堡壘外圍區域巡防的小股部隊為了防止被敵軍抓到規律,換防時間也是幾乎每日都會更改,並且為了保證士兵們和戰馬的精神和身體都一直處於較好的狀態,外出巡防的行動時間一般都不會持續超過半天時間。因此蘇家堡幾乎隨時都有部隊在進進出出,同一塊場地上一支部隊在進行集結的時候,旁邊可能是剛剛歸來的另一支部隊正在解散。

維持這種高頻率的換防,固然可以讓士兵們得到更多的休整時間,但對於海漢指揮系統的壓力就更大了。前線指揮部必須要為此制定更為繁雜的作戰計畫,保證部隊頻繁換防的同時,在堡壘外圍的數里範圍內依然能夠保有足夠密度的武裝部隊,以防敵軍隨時都可能會發動的偷襲。

當然了,海漢軍從來都不是只會被動防禦的軍隊,這些巡防的安排只是例行操作,真正要打擊到敵人,還是得主動出擊才行。儘管海漢部署在前線的兵力要比對手少得多,但單兵戰鬥力的明顯優勢讓海漢有充分的信心去施展一些特殊戰術。

海漢在遼東地區的作戰過程中俘獲了大量的戰馬,加上去年在山東的收穫,目前要在北方再組兩個騎兵營也是夠用了。而現在困擾軍方高層的就不是戰馬數量的問題,而是沒有足夠多的合格騎兵了。

只學騎馬固然不難,但要達到哈魯恭手底下那支騎兵營的作戰水平,至少得要有兩三年的集中訓練和多次的實戰經驗積累才行,這可是國防部拿真金白銀堆出來的一支精銳,絲毫作不得假的。

既然騎兵營的模式不可快速複製,軍方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以彌補步兵機動力不足為主要目的,至於騎戰還是不要再勉強新手騎兵們了。好在現在戰馬管夠,所以現在前線的各支部隊都配備了相當數量的戰馬,機動力的確是有了極大的提升。這樣一來,類似特戰營這種步兵部隊也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穿越兩軍陣地之間的這段距離,抵達原本步兵部隊可能不會冒險出擊的地帶執行作戰任務。

而這樣一來,作為對手的後金軍所面臨的防守壓力也隨之大大增加了。他們原本所擁有的機動力優勢,在海漢的新戰術之下就顯得沒那麼有用了。海漢騎兵本來只有幾百騎,但如今這個數字已經翻了好幾倍,原本不用擔心遭受對方大股部隊攻擊的區域,現在也得要加倍小心防範了。

這樣的戰術變化,讓後金手中的優勢變得越發微弱,現在除了兵力仍然佔優之外,似乎已經沒有其他什麼能夠被稱為絕對優勢的東西了。但對上了海漢這個對手,最沒有用的優勢大概就是兵力了,就算多上幾倍的兵力,也難以彌補戰鬥力的差距。

不過這種戰略層面上的東西,待在蘇家堡裡的南方商人們是很難直接感受到的,他們所能直觀看到的東西,也就是每支出擊的部隊歸來時的狀態。觀其是否帶回了敵軍的人頭、旌旗,甚至俘虜等等,便知道這支部隊的收穫如何了。偶爾也會有歸來時帶回己方死傷者的部隊,這種一般就是在行動中受挫了。

在何禮等人認為這趟考察行程或許就會在這樣平靜的節奏中結束的時候,事情卻有了新的變化。南方商團抵達地峽前線的第四天下午,又有一支新的參觀隊伍來到了蘇家堡。

何禮等人正在收拾行裝,他們待了幾天,見海漢軍方似乎已經沒有再安排去參觀作戰任務的打算,便準備主動告辭,回南邊去處理貿易上的事。畢竟要在遼東投資的話,還有很多準備工作要與沙喜及其手下的官員進行磋商,再怎麼順利也得留出個五六天的時間才行。不過新到來的這支隊伍,似乎將會影響到他們接下來的行程了。

“閩南口音?難道是嶺南來人?”聽到消息的何禮第一反應,便是福廣地區來人了。這地方距離福廣兩省雖然距離遙遠,但海漢在那兩省的貿易夥伴更多,來遼東考察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對於來自江浙地區的這支考察團隊來說,福廣地區的同行來到這裡,那可就是非常直接的競爭關係了。如果不小心應對,說不定就被人家搶佔了先機,自己在遼東的投資計畫大概就沒那麼順暢了。

“要真是從福廣來的人,我覺得還是再留兩天,看看形勢再說。”有人也立刻表示了對外省同行出現在這裡的擔憂。

“要不我們先去會一會人,看看對方什麼來頭,如果只是普通商戶,那倒也不必太過緊張。”何禮提了一個相對穩妥的建議,得到了眾人的一致認可。於是商人們都放下了手頭的事情,一起去看那新來的隊伍究竟是何方神聖。

為了避免太唐突,何禮還是先找到了負責居中聯絡的官員劉尚,向他說明了自己的意圖。劉尚與這些商人打交道的時間長了,哪能猜不到他們心中所想,笑著問道:“何老闆是擔心從福廣來的朋友會搶了你們的買賣吧?”

何禮連忙應道:“哪有此事,何某隻是聽說有同行到來,想著去結識一下,劉大人莫要拿小人開玩笑了。”

劉尚點點頭道:“既然你們有心結交,我當然會幫你們一把。不過有言在先,大夥兒互通了身份之後,各位也別說些煞風景的話。我們請各位到遼東來,是希望大家來一起發財的,可別正事還沒開動,就先爭風吃醋起來了。”

何禮等人連道不敢,這倒也不是客氣話,他們也知道福廣一帶有很多大商人都是抱著海漢大腿才發的家,與海漢的利益糾葛極深,某種程度上說是海漢豢養的代言人也不為過,關係遠非他們這些近兩年才擠進這個圈子的江浙商人可比。要是選錯了對手,那還真指不定海漢會幫哪邊了。

劉尚又道:“你們且先回營帳歇息一會兒,這事我也得去請示首長,若是成了,便去通知你們。”

眾人謝過之後,這才告辭出來。回到營帳歇息了約莫一盞茶的工夫,劉尚便來了,說是要帶他們去見那些新來的參觀者。眾人連忙整理一下著裝,然後隨劉尚去了。

新來的這支隊伍人數要比江浙商人多出不少,足足二十多號人,而負責接待這支隊伍的官員是當初與劉尚一同從山東調到遼東的部隊宣傳幹事覃韋。劉尚向覃韋道明了來意之後,便由覃韋出面招呼福廣商人們集合,然後與劉尚帶的這支隊伍見面。

不過蘇家堡內沒有專門的會議場所,眾人也只能在露天完成這次會晤了。劉尚和覃韋作為官方代表,義不容辭地擔當起了主持人的角色。

首先自然便是要逐個介紹雙方的身份,商人們倒是都很捧場,介紹另一隊人的時候,都是口稱“久仰”,手上連連作揖,彷彿真的聽過對方的名頭一般。事實上以這個時代的資訊傳播水平,別說外省,就算只是出了自己生活的州府,能數得出來的名人都很有限。福廣的大商人雖多,但對同樣富庶的江浙商人來說,真正有名氣的也不過就那麼幾位而已。

覃韋將那一撥福廣商人的身份挨個介紹完,倒是有幾家的名頭聽過,但來人都並非大老闆,往往只是其副手、親信或子侄而已,都算不得什麼大人物。這也讓江浙商人們稍稍安心了一些,至少在身份地位這個領域,江浙團隊沒有在場面上輸給對方。

不過其中有一位的來頭明顯比別人要大一些,就連何禮這種以前沒怎麼出過浙江的人都聽過這位的名號。他去舟山島辦事的時候,曾在碼頭多次見到過在船帆上畫著一個巨大醒目盾牌標識的商船,而這種商船都是出自同一家商行——金盾護運。經營這家商行的老闆,便是此時站在眾人面前的這名看起來歲數還不算太大的男子李奈。

金盾護運大概是東南沿海唯一一家能得到大明和海漢雙重認可的武裝鏢行,雖然其名義上的老闆是廣東商人李奈,但實際上為這間鏢行工作的人員中,有相當一部分都是來自於海漢的退伍軍人,以及諸如安全部這類特殊機關。金盾護運的主業便是為海漢不斷向內陸擴展的商路提供安全保障,同時也會替海漢官方出面處理一些不便直接出手的事務,說其是海漢的外圍特勤機構也不為過。

簡單說來,金盾護運其實就是為海漢服務的白手套,相關部門都或明或暗地對其進行扶持,因此其人員和裝備配置也遠遠超出了鏢行的水準,在必要時搖身一變,就是一支戰鬥力不弱的民兵了。而福廣地方官府出於利益方面的考量,也就默許了這種准軍事組織的存在。只要是金盾押送的貨物,別說官府官府不敢抽檢,就連打家劫舍的土匪海盜也不敢動手,只要看到那金光閃閃的盾牌旗號就躲得遠遠的了。早期不知好歹對其下手的綠林好漢們,如今墳頭上的草都已經三尺高了。

也正因為有了這樣的特權,金盾護運也會接一些民間的護送任務,但價錢相當不菲,不過這樣安全可靠又有保障的服務,還是會讓一部分有錢人願意掏腰包買單。甚至就連海漢軍方,偶爾也會將一些押運軍械之類的任務交給金盾護運來完成。

像李奈這樣的老闆,幾乎根本無需自己去拓展業務,自然就有生意排著隊上門。而此番到遼東來考察,其實更多的是李奈自己的意思,他倒不是真打算要在遼東這邊開分號,純粹只是閒得無聊,想要到處轉轉散散心而已。他與此時坐鎮遼東的錢天敦、摩根、哈魯恭、王湯姆、陳一鑫等人都算是舊識,到了這邊也不用擔心沒人照顧,因此瞅個空子便從廣東溜了出來,調了一艘金盾護運的帆船加入到了福廣商人的北上船隊當中。
Babcorn 發表於 2018-5-14 10:42
第1483章 競爭關係

像李奈這樣有名氣的商界大人物,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會被旁人進行各種解讀。加之他與海漢一向過從甚密,這突然出現在遼東,可不會有誰認為他是閒著無事跑到這邊旅遊來了。就連何禮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後,也立刻便將其當作了目前最有威脅的競爭對手來看待。

會受到如此的重視,自然不僅僅因為李奈是金盾護運的老闆,擁有著諸多常人難及的特權,還有一個更加不可忽視的原因,便是他的家族背景。李奈所在的李氏家族是兩廣地區數一數二的豪商,所經營的福瑞豐商行在珠江流域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要認真算起來,金盾護運不過是“福瑞豐”這塊金字招牌底下的一個分支機構而已。

業內人士都知道福瑞豐的發家史也與海漢脫不開干係,這家當初立足於廣州一隅的小商行,正是在得到了海漢的扶持之後,迅速積累財富,然後在短短數年內成長為了大明南方數得上號的大商家。據說如今就連那些距離大明上千里的南海島國,都已經有了福瑞豐的分號。這樣看來福瑞豐通過下屬的分支機構將觸角伸到北邊來,似乎也並不是什麼難以想像的舉動了。

但問題就在於福瑞豐的介入,會不會因此而擠佔了其他同行的機會和份額?而且福瑞豐在南方還加入了廣東商會、南海商盟這類的商業聯盟,如果這些真正意義上的商業巨鱷隨後也要進入北方,那像何禮他們這樣的散戶可就沒有多少操作空間了,這對他們來說是必須要引起重視的事情。

江浙商人們小心翼翼地與對方搭著話,試圖從隻言片語中套出更多的信息。但來自福廣的商人們也同樣不是新手,他們能被海漢選中,千里迢迢來到這裡考察,財力和智力自然都不會差,何嘗聽不出對方話語中的試探之意。福廣商人們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嘴上滴水不漏地對應著,同時也在設法打探這些比自己先來到遼東前線的同行們是否有什麼特殊的收穫。

這些商人個個都是人精,並不是那麼容易打發的。雙方各懷心思,都不會輕易將自己的底牌亮出來。而居中聯絡的劉尚和覃韋也知道這些商人的心思,但既然已經告誡過他們了,劉尚和覃韋也就樂得看熱鬧。

上頭沒有向他們解釋為什麼會將這兩撥人安排了前後腳到達遼東,但他們絕不會認為這樣的安排是因為失誤造成。在他們眼裡首長們都是算無遺策的高人,自然不可能沒有料到這兩撥人遇上之後會發生的狀況。既然這不是失誤,那就只剩下一種可能——上頭就是要讓他們在遼東碰面,或者說就是需要他們碰面之後會產生的奇妙反應。

這兩撥人碰面之後會發生的狀況,如今已經呈現在了劉尚和覃韋面前。很顯然這兩地的商人都有著強烈的競爭意識,並且對同樣來自南方的同行有著明確的防範意識。至於上頭要借此起到什麼樣的作用,劉尚和覃韋其實已經有所領悟了,因為雙方都在言語表示,自己已與本地的行政長官沙喜談定了長期投資項目,接下來很快就會進入到實施階段。

這些商人都與沙喜洽談過投資項目嗎?的確是談過。但都敲定了嗎?那就未必了。事實上大部分人在旅順都沒有下定最後的決心,因為不到前線來親眼看一看,誰也不敢就這麼放心把真金白銀砸在這荒蕪的遼東。如果有,那大概也是李奈這種根本不在意怎麼賺、賺多少這類問題的死忠追隨者。

但這種不確定的狀態,他們不會在同行面前暴露出來,相反的是他們要作出一副篤定的樣子,讓同行知道自己已經確定了要在這裡落腳,這樣或許能夠讓對方知難而退。而這樣的競爭狀態,或許就是海漢高層想要看到的景象。

在這些人當中,李奈確實是有些超然物外的味道。雖然家族也有讓他順路考察一下遼東的投資環境,但他來這邊的原本目的只是為了散心而已。前面這二三十年一直生活在南方,還從未到過遼東,如今海漢人將控制區擴展到了這裡,他自然是要來開開眼界。

至於投資,海漢人說值得投那就投好了,反正過去這幾年托海漢的福也賺了不少錢,李奈對於海漢有著近乎盲從的信任感。所以他並不在乎其他人怎麼想,既然這趟來了,那就等臨走的時候砸幾萬兩銀子在這裡先建個商棧,弄個專用碼頭,如果能圈地搞種植園,就順便再圈個幾千畝地好了。按照過去的經驗,投下去的錢頂多兩三年就能回本,後面就都是賺的了。

不過不在意,並不代表他看不懂眼下這兩方的勾心鬥角。李奈雖然對經商的興趣一直不大,但腦子可著實不差,否則也不會被海漢看中,一路扶持他達到如今的地位。這些人為什麼要演戲,他其實也明白,大家演戲並非愛好,都是為了利益考量而已。不過他也不會掃興地揭穿這些小把戲,從福廣過來的這批商家有不少都是福瑞豐的合作夥伴,既然人家願意找一點別樣的樂趣,那他當然也有成人之美。只是他對於這種社交場合興致缺缺,寒暄了幾句之後便尋個理由離開了這幫人,然後徑直去了蘇家堡的指揮部。

指揮部這種地方,自然不會讓外人隨便進去,李奈也懂海漢軍中規矩,主動通報了身份,稱自己是來與軍方交割此次運來遼東的軍需貨物。他這次北上雖然只從商行調了一艘船,但卻是金盾護運名下噸位最大的海船之一。既然是大船,如果只是用來搭載他和幾名親隨侍從就太過浪費了,所以從南方出發的時候,他就順便從國防部手裡接了一個運送軍械的任務,免得船跑空趟。

饒是如此,如果用運費扣去船上這一行人來回數千里的開銷,非但沒有盈餘,反而還得倒貼一筆進去。似乎也只有李奈這種財大氣粗又不在乎賺虧的人,才能做出這樣的舉動來。不過李奈的想法不一樣,少虧當賺,雖然本來也沒打算從這一趟裡賺到錢,但能收點錢彌補一下支出總是好的。

李奈在指揮部門口只等了片刻,便有軍官出來將他帶了進去。李奈進到裡邊一看,自己認識的幾名海漢將領幾乎悉數在場,看樣子正在召開作戰會議。

“我是不是來得很不是時候啊?要不我先出去,等你們談好正事再來。”李奈見狀倒也知情識趣,也顧不上與幾人一一見禮了,一來先告了個罪。

錢天敦開口招呼道:“三少爺就別見外了,椅子都給你擺上了,坐下說吧!”

在場的除了錢天敦之外,哈魯恭、陳一鑫、摩根、王湯姆,全是以前都認識的熟人,特別是海軍司令王湯姆因為經常來往於海漢和大明之間,李奈可是找過不少藉口搭乘他的座艦“威嚴”號,兩人的私人關係著實不錯。而且眾人對李奈這位思想進步的大明商人印象一向不錯,長期接觸下來也都願意將他視作朋友看待,人家千里迢迢來到遼東,總要好好招呼一番才說得過去。

軍方眾人剛才的確是在開會,不過討論的倒並非作戰方案,而是近期與金州的敵軍交戰越發困難,對方顯然已經逐漸適應了海漢的作戰方式,所以軍方打算重新啟用過去的作戰方案,以海軍為中心,通過海路向遼東敵後地區投放兵力執行襲擾戰。

在海漢進軍遼東之前,也曾有過一段時期是以山東芝罘港為基地,在遼東各地沿海執行同樣的作戰模式。不過相比那段時間,如今在旅順口建起軍港的海軍在補給調兵方面顯然要方便了許多,艦隊的活動範圍和續航時間也相較以前有了明顯的提升。因此相應的作戰計畫也要根據現在的情況作出一些調整,以期能夠最大化地發揮出部隊的戰鬥力。

雖然是以海軍為戰鬥主體,但其他各兵種肯定也要參與進來,特別是陸地上的戰鬥,不可能讓王湯姆的海軍陸戰隊獨佔這份戰功。但這種特殊作戰勢必要從金州地峽防線抽調一部分部隊,肯定會對現有的防禦體系有一定程度的削弱,所以軍方也必須要提前做出防禦方案,以防後金軍趁虛而入。

李奈來的時候,事情已經商量得七七八八差不多了,所以才會立刻把他放了進來,倒不是軍方真的對他毫無保留地信任。

李奈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後,這才與在座眾人一一見禮,然後坐在了剛搬進來的椅子上,對眾人道:“還是老規矩,先辦正事,再敘交情。這次從南方運過來的貨物,一路上都是由我親自押運,保證沒有問題。如今船就在東邊的海岸停著,等你們派人過去點算簽收貨物了。”

李奈說罷拿出了一份貨單,錢天敦點了下頭,陳一鑫便起身接了過來。這些後勤物資供應的事情,現在都由他在代管,貨物點算銀錢交割也由他來負責。陳一鑫看過貨單之後,對錢天敦道:“與電報發來的貨單一致,回頭我派人去船上點算清楚就行。”

至於運費結算,這倒是無需操心,李奈幾年前就已經是海漢銀行的忠實客戶了,這種銀錢結算由軍方開出支票,李奈隨時拿去銀行轉賬就行,不用涉及現銀,也無需考慮攜帶不便的問題。這種事陳一鑫不用費口水多說,李奈也不會多嘴追問。

差事交接完,李奈這才主動說起了遼東的狀況:“我與沙首長也算是熟識了,他邀請我來遼東的時候,我還以為就是過來純玩一趟,怎地到了這邊還要配合他們演戲?他這樣安排兩撥人在這邊偶遇,倒不如乾脆辦一次招商會來得痛快,免得大夥兒算來算去的多麻煩。”

錢天敦笑道:“那你是有所不知,江浙地區來的這幫人可沒你這麼信任我們,要讓他們吃下定心丸在遼東這邊投資搞開發,是真得費不少氣力。沙喜說要讓他們盡快作出決定,那就得給他們一點外部壓力。這壓力怎麼來?有競爭自然就有壓力了。”

李奈應道:“照將軍的意思,那我們福廣商人就成了給他們施加壓力的工具了?”

錢天敦道:“話不能這麼說,你們在這裡投了錢,今後還不是一樣有收益。真要問沙喜,他肯定還是信任福廣商人多一點,畢竟請你們過來考察就是他的主意。”

李奈這才微微點頭道:“難怪這次北上的隊伍中,幾乎所有人都與他算是熟識,原來是早就打好了算盤。”

沙喜當初在駐廣辦和香港島所主管的事務是商貿和移民,幾年下來自然也積累了一些當地的人脈,所以這次在擬訂邀請來遼東考察的商家名單時,他沒有一味選擇大戶,而是特地挑選了一些知根知底的商戶。當然李奈這種算是特例,就算不發函邀請他,只要被他知道了有這麼一回事,自己也會主動追到這邊來的。

沙喜邀了一批熟人過來,自然就是為了便於自己掌控局面。李奈先前沒有明確地意識到這一點,但錢天敦把話挑明之後,他立刻便已經明白了沙喜的意圖。

沙喜跟江浙這幫人的關係不熟,顯然也不可能太過指望這些人來幫助他開發遼東,所以沙喜就打算再從福廣地區拉一幫熟人過來,至少能先幫自己把商業開發的架子搭起來。同時也能給江浙商人一些壓力,讓他們意識到遼東這地方就算目前還是一片荒蕪,但爭奪開發權的競爭已經開始了。

李奈當然也不介意幫沙喜和自己的同鄉一把,反正這錢是肯定要投的,在這裡給足沙喜面子,日後肯定會有更豐厚的回報。這個淺顯的道理,李奈心頭自然有數。
Babcorn 發表於 2018-5-14 10:42
第1484章 遼東的未來

錢天敦把李奈請進來,當然也不是完全為了閒聊而已,雖然軍方不便主動插手地方事務,但遼東這邊的環境比較特殊,各個方面的工作都必須要依靠軍方的幫助和配合才能推動進行。包括招商這方面的事務,軍方也一直都在保持跟進,就連沙喜也沒有刻意把軍方排除在外。既然李奈主動來了指揮部,錢天敦自然要趁著這個機會,替沙喜打聽一下與他同行的福廣商人對投資遼東參與開發的態度。至於李奈本人的態度,那倒不用再浪費口水細問了。

“只要解決人力就好辦,錢不是問題。”李奈來到前線之前也已經看過了海漢目前在遼東控制區內的景況,對於海漢所面臨的問題和短板,他也看得非常清楚,一針見血地指出了要害所在。

對於這些福廣商人而言,海漢的遼東開發計畫唯一存在的問題就是人力資源。在這麼大片的區域內,目前算上駐防部隊也僅僅只有萬餘人口,而且其中相當一部分勞動力都被投放在前線修建防禦工事,這對於想在本地投資的商人們來說可不是什麼利好消息。正如李奈總結的這樣,錢可以投,但海漢得提供相應的人力保障才行,否則這些資金還不如拿去投南海的殖民地,畢竟大明南方對於人口輸出的管束要鬆得多,只要給足好處自然就有人願意去往海外開荒,不用太過擔心人力問題。

“關於這個問題,我們已經有了初步的解決方案。你進來之前,我們就是在商量這事。”錢天敦應聲道:“遼東敵佔區還有大量的漢人人口,這對我們來說就是潛在的人力資源,設法把這些漢人解救到南邊來,既可以打擊敵人,又能充實本地的人口,你覺得怎麼樣?”

李奈道:“打仗的事我不懂,但只要你們能盡快弄來人口,我覺得就是很好的解決辦法。我們這些商人就只能看結果,用海漢話講就是唯結果論,是這麼說吧?”

李奈常年跟海漢高層這幫人混在一起,思維早就海漢化了,也跟著學了不少東西,經常說話時也會飆出一些只有穿越者才會明白的特殊術語。再加上他在服裝和生活習慣方面也有意無意地效仿穿越者,在南方的時候也經常會有人誤將他當作海漢高官。

陳一鑫在旁邊應聲道:“這有一段時間沒見著你,又學了不少新東西啊!”

李奈得到誇獎,也不禁得意地回應道:“我上次去三亞,那邊的首長也說我如今越來越像是正宗的海漢人了。”

眾人相視而笑,也不會說破這話裡的玄機。什麼是正宗的海漢人,也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即便是李奈這種與海漢關係極為親近的明人,也不會有誰會將海漢人真正的來歷洩露給他。李奈就算能在生活上對穿越者的日常模仿個十足,但終究沒有在那個未來的時空中待過,所以這種效仿頂多也就是徒有其表,能博君一笑而已。

但也不會有誰真把李奈當作沒有頭腦主見的人,海漢人之所以如此看重李奈,除了他的家庭背景之外,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他對新事物的接受度非常高,而且純粹是出於求知慾的支配,並非一般商人那種利益為先的考量方式。像他這樣樂於學習海漢人傳授的各種知識,並且接受海漢社會制度的明人,就算沒有本身的背景,海漢也一定會設法培養他,並讓其為海漢效力。

當然了,李奈的出身背景並非普通人,這就讓海漢不太可能完全控制他,但如果需要對南方商界表明一些態度,通過李奈這條線去進行就會容易得多。畢竟他的身份是福瑞豐的三少東家,本身又經營著與海漢合營的金盾護運和諸多農業項目,外界會將他所表現出的態度與海漢官方的意思捆綁在一起進行解讀,往往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李奈不對海漢的遼東攻略發表看法,除了他確實對軍事和遼東狀況不夠瞭解之外,其實這也是一個很聰明的表態,那就是不管你海漢怎麼做,只要條件合適,那我這邊就肯定不會掉鏈子,要拉一幫福廣地區的商人來投資遼東也不是難事。

錢天敦當下也聽懂了李奈的弦外之音,點點頭再次保證道:“人力問題我們會盡快解決,你那邊也想辦法再給他們敲敲邊鼓,該定的事情,儘量在這趟離開之前就都確定下來,不然這麼隔著幾千里路,要跑幾個來回才能敲定的話,那就太耽誤時間了。”

李奈應道:“我明白,此事自當儘量做好。不過說實話,我也有些事情想請教一下各位首長。”

錢天敦點頭道:“你問吧,能說的我們也不會瞞著你。”

錢天敦這話只說了一半,能說的不瞞,意思是不能說的你也就別問了,問也白問。李奈斟酌了一下便開口問道:“跨海攻打遼東這事,我一直沒想得太明白,在三亞的時候也請教過陶首長和顏首長,但他們說的東西我是真聽不太懂,什麼制海權,什麼東北亞國際形勢……各位能不能給我一個淺顯易懂的解釋?”

錢天敦和王湯姆是在場權限最高的兩人,他們對視一眼交換了一下眼神,既然陶東來和顏楚傑都沒打算瞞著李奈,那他們倒也不必太遮遮掩掩了。而且這種戰略層面上的策劃,不像具體戰術那樣,洩露出去就有可能會被敵軍反制,這些東西就算李奈往外傳,別人也得能聽懂才行。如果當事人沒有跑遍大明沿海這幾千里江山,就算知道了海漢的策劃,也很難想像出具體的執行狀況。

“你來說吧。”王湯姆主動將球踢給了錢天敦。

錢天敦苦笑一下,對李奈道:“那你想知道什麼?”

李奈應道:“為什麼要在遼東興兵?雖然這樣做可以替大明緩解一下壓力,但我想那應該並不是海漢做這件事的主要目的。至於賺錢、搶地,這些理由就更不成立了,這對你們來說回報太低,還不如就在南方下手。”

錢天敦點點頭道:“你說得沒錯,如果僅僅只是為了蠅頭小利,我們沒有勞師動眾在遼東開戰的必要,至於大明的死活,我們也不想太過操心。我們在遼東拖住後金,無非是讓大明能再多苟延殘喘幾年而已。大明的問題不在於外,而在朝堂之中,病入膏肓,已經沒得救了。我們做這件事的目的很簡單,那就是結果對海漢有利。當我們的預期收穫大於可能的開支,那這件事就值得去做了。”

李奈追問道:“那敢問預期收穫是什麼?”

錢天敦沒有正面回答他的這個問題,而是叫了人進來,讓他們把自己指定的一副地圖掛出來。李奈這些年往來於東南海域的時間不少,也早就學會了看海漢地圖,當下一看這地圖上的陸地輪廓,便道這是大明海疆。

“沒錯,你看到的就是南起兩廣,北到遼東的大明海疆圖。但你能看出這張地圖有什麼特別之處嗎?”錢天敦反問道。

李奈聽到這個問題沒有急著回答,而是站起身來走到地圖跟前仔細看了一遍,這才應道:“這上面用紅色記號標出的,全是海漢在大明沿海各地所設的港口。”

在這張地圖上,自廣西廉州府開始就有紅色標識,一路沿海岸線向東北方向推進,在珠江口附近達到了十分密集的程度,這裡不但有香港島和大萬山島兩處商港,還有海漢在廣州城南佔下的,與廣州城僅隔著一條珠江的海珠鎮。

再往東到了福建海峽這邊,海峽東側的台灣島和澎湖島都是海漢屬地。這兩處地方也是當初海漢用武力手段驅逐了十八芝和西班牙人之後才成功拿下的,如今都成了海漢在福建海峽附近的重要貿易集散地。

過了福建海峽便進入浙江境內,而這邊的石浦港和舟山群島已經基本被海漢所控制,舟山島上甚至很早就已經公開升起了海漢的雙色旗。浙江官府對此也是學習了福廣官府的經驗,裝聾作啞故作不知,對海漢在境內的種種活動熟視無睹。只要海漢不興兵攻打大陸上的城池,那官府也不會主動去驅逐,這總比以前讓倭寇海盜佔了這些海島要好得多。

浙江以北原本便只有山東登州芝罘港一處據點,不過如今又多了遼東這片飛地,倒是讓海漢在北方的控制區南北隔海呼應,稍稍有了一點氣勢。

如果放到全局來看,將海漢的這些控制區用航線連接起來,就不難發現大明的整個海岸線其實都已經被海漢的各處港口、據點、殖民地分段覆蓋。說得嚴重點,整個大明海疆都已處在了海漢的監控之下。如果海漢要攻擊沿海某處地方,從距其最近的據點發兵,航程絕對不會超過三天。在這個時代能有這樣的兵力投送能力,可以說是相當恐怖了。

只是李奈沒有這麼敏銳的軍事觸覺,但他至少能看明白這副地圖所表現出的形勢,便對錢天敦問道:“所以遼東就是全面控制大明海疆的最北一站?”

錢天敦毫不忌諱地點點頭道:“你的理解沒錯,控制了遼東,就等於給渤海上了一道鎖,不管是大明還是後金,今後在環渤海區域都無法忽視我們的存在。雖然我們並不打算跟大明兵戎相見,但我還是要說,遼東是我們與大明討價還價的重要資本。”

“討價還價?”李奈似乎明白了什麼:“所以你們打算逼朝廷承認海漢在遼東的實際控制權?”

錢天敦應道:“正是這樣。歸屬權可以暫時擱置,但必須要承認我國對遼東的實際控制,以及保證我國在遼東的利益不容侵犯。”

“那你們還留著東江鎮的明軍幹嘛?”李奈不解地問道:“只要朝廷承認了你們的特殊權力,東江鎮就沒用了。如果不承認,那留著更是沒用!既然如此,何不直接打散收編?”

李奈說這話的立場完全是站在海漢一邊,很難想像他其實是有大明功名在身,並且自家根基都還在大明國內的人。

錢天敦道:“不急於收編,一是避免對方有牴觸情緒,二是我國與大明的談判尚未展開,還需要東江鎮作為緩衝才行。日後如果時機成熟,那收編或者改造東江鎮的人馬,其實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李奈嘆道:“我來時去過渤海邊上安置東江鎮百姓的那處地方,看得出這些人對海漢的確是感激涕零,當作了再生父母一般。日後如果要收編東江鎮,這些百姓大概就是最先投靠過來的。”

雖然錢天敦親口承認了海漢對大明從海上實現包圍的計畫,但李奈仍有些意猶未盡,因為他知道海漢對大明實在沒多少動武的心思,這種控制的目的更多是為了開闢海上航路,將他們的貿易航線也延伸到北方。在李奈看來,除此之外,海漢花了數年時間才做出來的佈局或許還有其他更深層的目的。

“其他目的?”錢天敦聽到李奈不依不饒的追問也覺得要跟他解釋更高層面的戰略有點費力,乾脆就將皮球踢還給了王湯姆:“剩下都是你們海軍的事了,你來給李奈解釋。”

王湯姆乾咳一聲道:“其實道理很簡單,整個東北亞地區,大明一直是貿易核心,而朝鮮、日本、琉球等國家如果要與大明進行貿易,目前就只能走海路。我們控制了大明的海疆,就等於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了大明的海上貿易,今後甚至還能控制整個地區的國際貿易。你說,這裡面的利益有多大?值不值得我們在遼東動武來完成這最後一個環節?”

控制一國乃至數國的貿易往來,這種大棋局對李奈來說又是一個全新的高度了,但海漢的野心一向都能得到其可怕實力的支撐,王湯姆的話聽起來似乎很難辦到,但實際情況卻是海漢已經完成了這個龐大計畫的一部分內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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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5章 海漢模式

海漢在北方的佈局從來都不是以搶佔土地或人口為根本目的,駐防軍隊修建據點打擊後金,設立殖民地搞商業開發,這些其實都是實現目標過程中採用的手段而已,真正的目標還是要逐步實現對東北亞地區制海權的完全掌控。只要控制了區域內的海上貿易航線,那麼這一地區的國際貿易也基本就會都落在海漢手裡,而這與壟斷經營幾乎無異,其利潤之豐厚將是難以想像的程度。

海漢目前已經基本實現了對大明海疆全境的佈局,接下來要做的便是將這張網織得更結實一些,保證海漢在大明海疆的絕對控制力,然後再逐步把網張開,將大明之外的國家也一一罩進去。剛才王湯姆所提到的日本、朝鮮、琉球便在此列之中,這些國家的體量雖然比不了大明,但都有一個顯著的共同點就是海洋國家,對外貿易極度依賴海運,也更容易被海漢通過武力和經濟手段所控制。

李奈雖然在跟海漢長期接觸之後眼光也提升了不少,但要讓他站在國際關係的角度去理解海漢的作為,也依然還是有些力不從心。在他看來海漢控制了大明海疆就已經是極為厲害的措施了,如果要將大明外圍的其他小國也納入這個控制範圍之內,這後續怕是還有不少仗要打。

實際上海漢早在進軍遼東之前,就已經在南海推廣實施了類似的政策。海漢以中南半島為橋樑,一路將觸角延伸到馬六甲海峽東端,期間也沒少跟區域內的各個國家發生武裝衝突。而1633年在安不納島由海漢牽頭組建的南海貿易聯盟,就可以算得上是海漢在這一區域內實現管控國際貿易的階段性成果了。雖然這一區域內真正被海漢掌控的貿易量大概連五成都不到,但貿易聯盟的效果卻十分顯著,聯盟內各國之間的跨國貿易量在近一兩年都有了顯著的提升。

李家在南海投資了不少產業,並且與聯盟內多個國家保持了通商關係,每年向這些國家出售的商品數量極為可觀。如今這些產業都已陸續進入了收益期,說是日進斗金都不為過。私人投資的產業都能做到十分豐厚的收益,他由此也能大致推算到海漢所獲得利益肯定也是非常可觀的,甚至極有可能是他根本想像不出的天文數字。

南海商業聯盟成立距今已經有兩年時間,從運轉狀況來看,以海漢為核心的這種國際商業組織模式已經被證實是可行的,除了良性的資源互通之外,對地區的和平也的確起到了一定的促進作用。李家作為最直接的受益者之一,李奈對於海漢推行的這套模式自然是深信不疑。所以王湯姆這麼一說,他便立刻想到了海漢在南方的做法。

“那你們如今想在北方做的,是不是就類似於前兩年在南海那邊的做法?”李奈追問道。

王湯姆對於李奈的聯想能力也很是欣賞,點點頭道:“對,但也不全對。北方的環境跟南海還是有很大區別的,這邊的國家更少,但單方的實力更強,用武力降服的難度更大。不過日後如果能夠達成我們的規劃,那貿易量相比南海會只多不少,收益也會更豐厚。”

陳一鑫在旁邊補充道:“不過就算我們以後要成立北方商業聯盟,後金肯定還是要被排除在外的,他們不在我們的考慮範圍之內。”

李奈想了想,又追問道:“那這麼說來,後金的海上貿易渠道其實已經被你們切斷了吧?”

陳一鑫應道:“就算沒百分百切斷,但至少他們不可能再從海上走私商人那裡買到大量的鹽鐵了。後金控制下的沿海鹽場,也差不多都被我們搗毀了。這兩樣資源,大概會讓他們吃緊一段時間了。”

相較於大明而言,後金的社會生產力無疑是要落後許多,很多生產技術甚至是在其俘獲了大量大明匠人之後才逐步掌握。而鹽鐵這種由官方控制生產的資源,為便於管理往往產地都比較集中,沿海幾處鹽場被搗毀,就意味著整個後金的食鹽供應會出現問題。而鋼鐵作為軍需物資,後金更是很難依靠自產滿足需求,通過走私商購入生鐵也是其過去獲得資源的途徑之一。

海漢艦隊三不五時就在遼東半島海岸線附近巡弋,逮著機會可能還要登陸上岸敲打一下當地的後金軍,僅有的幾處鹽場根本無法復工。而原來與後金有暗中交易的幾家走私商,也都被海漢警告過不准再運送任何物資前往後金控制區,有那麼一兩個心存僥倖認為不會被海漢逮到的,也都已經有去無回了。

鹽鐵資源一斷,後金就只剩下兩條路可走,一是調集大軍到遼東半島,南下硬推海漢防線,將海漢趕回海上,徹底逐出遼東。而以之前的戰績來推算,不在戰場上付出萬八千人的犧牲肯定走不通這條路,後金也未必捨得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去嘗試。

另一條路子就是繼續加緊對大明的攻勢,這邊被海漢切斷的資源,只能通過劫掠的方式從大明獲取了。相較於跟裝備和戰術都十分先進的海漢軍打仗,大明這邊顯然是個更適合用來拿捏揉搓的軟柿子,後金只要腦子沒壞掉,就肯定會選擇以大明繼續作為主攻方向。

李奈皺眉道:“但我先前在三亞的時候聽顏首長說過,海漢佔領遼東的目的之一,也是為了替大明牽制後金,減輕軍事壓力,但照你所說,這壓力非但沒有減輕,反倒是讓後金對你們的怨氣都轉嫁到大明頭上了?”

陳一鑫道:“這其實並不矛盾。你想想,我們進不進遼東,後金都會攻打大明對不對?但我們進來之後,不但牽制了後金的一部分兵力,並且掐斷了他們所需的重要資源,這樣他們再去攻打大明,實力是不是已經變弱了?”

李奈乍一聽覺得有理,但細細品味又覺得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海漢的一系列動作的確是為了削弱後金不假,但採取這些措施的原因卻並不完全是出於為大明考量,只是因為後金與大明為敵,順帶起到了幫助大明削弱對手的作用而已。但如果深究下去,海漢的策略終究只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削弱後金以便於他們在遼東開展自己的計畫而已。大明是不是撐得住後金的劫掠,那並不是海漢所關心的重點問題。

想通了這一層關係,李奈要理解海漢在北方的一系列動作就容易多了。海漢做這些事並不是單純為瞭解救遼東的漢人難民,或是幫助大明對付強大的外敵,僅僅只是為其自身利益考量罷了。對海漢來說,所有的措施都是同一個考量標準,那就是盡力要將海漢所能得到的利益最大化。而一切的戰略,都是圍繞這個標準來制定和執行,大明在這個佈局中僅僅只是一個大一些的道具罷了。

李奈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原理,但他也沒有試圖再去發聲質疑什麼,他雖然還保留著大明的國籍,但實際上與那些已經換了戶籍加入海漢的移民並無二致,如果有必要,他甚至隨時都可以放棄明人的身份加入海漢。而考慮問題的立場,他也幾乎不會再站在大明一邊,很自覺地從海漢國民的角度出發去看待兩國之間的利益衝突。

這麼一番梳理頭緒之後,李奈總算大致弄明白了海漢在北方的戰略究竟是出於什麼樣的考量。而到具體的執行過程上,海漢還是做了很多掩護措施,比如保留東江鎮的軍事編制,比如設法與大明朝廷聯絡並表達出通過談判來解決主權爭端的意願。這些措施讓外界很難真正看清海漢的真實目的,而像李奈這樣有條件讓海漢高級將領們面對面釋疑的人更是寥寥無幾,所以海漢的這些策略,對外界的觀察者來說很可能便是一頭霧水,哪怕是已經到了遼東數日的那些江浙商人,大概也很難看懂海漢在這張棋盤上落子的真正意圖。

“我們現在做的事情,這個時代的人大概很難理解,但若干年之後,人們回顧這段歷史的時候,應該會對我們有更客觀全面的評價。”錢天敦總結道:“但我們現在不需要所有人的理解,我們只要命令能夠有效地執行下去就好。”

“各位首長,恕我直言,我總覺得這些行動都太過倉促了一些,海漢立國才幾年時間,就要統治如此之遼闊的海域,雖說沒有什麼實力相當的對手,但把有限的部隊分散部署到這麼大的區域內,還要不斷對外發動戰爭,總覺得有點不太踏實。”李奈跟這些人都算熟識,倒也不用擔心自己說出真實想法會讓對方感到不快。

錢天敦道:“你的感覺是對的,如果照正常的進程走,就算要對外擴張,那大概也是先進攻兩廣,把距離海南島最近的這些沿海地區從大明手裡搶過來才對。但我們的計畫就是先控制沿海的要害地帶,不與大明翻臉。這樣做雖然風險會大一些,但也會給我們爭取到更多的時間。我沒辦法向你解釋為什麼時間對我們來說特別寶貴,但我們有必須要這樣做的理由。”

穿越者們放棄原來時空的生活,甘冒奇險來到這裡,自然就是為了要在這個時空中作出一番事業來。而留給他們發揮的時間頂多也就幾十年,能做到的事情其實很有限,除了建立國家之外,他們當然還想作出一些能夠青史留名,澤被後世的事蹟。要按照固有的思維去建設和發展海漢這個國家,那怕是等他們入土的時候也還在目前由大明統治的這塊大陸上跟地主階級作鬥爭,終其一生不過是建立了一個新的漢人政權來取代大明而已。

但穿越者們想要的不是這樣的結局,他們想要建立一個實現初級工業化的國度,並且統治區要大到史無前例的程度,讓海漢這個漢人政權成為地球上最強大的國家,在歷史的長河中取代西方殖民者的地位和作用,改變這個星球未來的文明發展進程。

而這些宏偉的目標,需要他們在短短幾十年之內完成,只能採取跳躍式的發展來節省寶貴的時間。這種理由無法告知李奈這樣的外人,也沒有辦法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

但李奈卻很坦然地應道:“人生苦短,當然是要盡力做一番事業。我若是有首長們的本事,只怕也會想著自己建國弄個皇帝來做做。”

李奈這話放在大明肯定要犯忌諱,要是被錦衣衛的番子聽到了,多半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把人給抓了再說。不過他在海漢將領們面前說這話倒是無所謂,因為海漢根本就沒有設立“皇帝”這個位置,既然沒有皇帝,那當然也就沒什麼好忌諱的。

果然眾人聞言都笑了起來,穿越者當中肯定也有人想過當皇帝,但執委會一早從體制上就杜絕了皇帝的產生。如果脫離了海漢這個群體,單個的穿越者想在這個時空闖出一番名堂的難度可就大得多了,哪怕是知曉歷史進程,掌握了先進武器製造技術的人,想要憑一己之力從無到有再弄出一個類似田獨工業區這樣的存在,只怕窮盡一生都很難做到了。

而眾人要實現各自的目標,不依靠海漢這個集體是不行的,這個道理越是位高權重者就越是有深切的感受。李奈想當皇帝,那不過是因為他只看到了萬人之上的風光,不知道當皇帝要面臨多少困難,這可不是什麼輕鬆愉快的職業。

錢天敦笑道:“當皇帝就算了,就算是大明的皇帝,也不見得就比你我過得開心。我們想做的事情,比當皇帝重要多了。不過飯要一口一口地吃,事情得一步一步地做,我們當下要做的事,就是盡快敲定遼東這邊的開發建設方案,把遼東盤活了,後續的事情才好繼續推進。”
Babcorn 發表於 2018-5-19 10:07
第1486章 各憑本事

錢天敦反覆提及遼東開發的事宜,對這事上心的程度溢於言表。當然這其中也有軍方的私心,海漢要趕著開發遼東,就必然要同意軍方提出的後續作戰計畫,而這將會為軍方帶來在北方行事的便利和更加充足的軍費。但招商方面的事務都得在白克思離開遼東之前敲定下來,這樣他才能帶著簽好的各種合作協議回三亞去說服執委會的其他人。要趕上這個時限,錢天敦自然得將李奈這種心向海漢的商人充分利用起來,讓李奈代為出面去遊說那些南方同伴,以促使其早些下決心投資遼東。

當然了,這種差事也不會讓李奈白干,到時候在投資項目的選擇與實施階段,海漢官方自然會給予他更多的照顧,這種心領神會的事情甚至都不需要當面說出來,過去數年間雙方的多次合作已經培養出了足夠的默契度。若非如此,錢天敦等人也不會有耐心給他詳細解釋海漢在北方這一系列動作背後的深意,讓他瞭解這些規劃,也是為了增強他對海漢的信心。

事實上還沒等李奈回去,他獨自進了蘇家堡前線指揮部的消息便已經在兩群南方商人間傳開了。李奈與海漢高層交好是眾所周知的事,而他去與海漢大人物們會面之後帶回怎樣的消息,自然就成為了眾人所關心的焦點。特別是從江浙地區來的這幫商人,其中並沒有李奈這種與海漢高層有私交的人物,也沒法拿到第一手的消息,此時便更是著急了。

“何兄,姓李的直接去面見海漢高官,擺明是要把我等排擠在外,這可如何是好?”當下便有人急切地向何禮求援。這一路上何禮表現出來的沉穩讓同行的夥伴都甚是佩服,所作出的判斷也都比較準確,此時與福廣商人有競爭之勢,便有人隱隱將他視作了自己這群人的主心骨。

何禮其實心頭也有點慌,李奈與海漢人的關係特殊,他們這些人就算拍馬也追不上,甚至連挑撥離間的資格都沒有。李奈如果直接與海漢人敲定什麼交易,他們多半就是最後才會得到消息的那批人。如果雙方在遼東的競爭要持續下去,那麼江浙商人這邊可以說是一點翻盤的機會都沒有,而且他也不認為對方會很好心地在吃完肉之後留下一些殘湯剩水給自己。

不過在自己同行這些人面前,他還是不想丟了好不容易才樹立起來的形象,故作沉穩狀道:“不必驚慌,那位李老闆去面見海漢高官,或許真的只是敘舊而已。你們想想,海漢花了許多心思,安排我們來到這裡,難道就是打算讓我們走馬觀花地看一圈,然後扮演一下刺激福廣商人的道具?如果他們真的只是要找人來演一齣戲,那肯定能找到比我們更適合的人。如果不是這個原因,那我們又何須畏懼與南方同行競爭?”

有人應道:“何兄,若只比錢多,我等自然不怵。但畢竟南方商人與海漢人的關係更熟一些,在人情方面比我等更有優勢,同等條件之下,選擇照顧熟人也是人之常情。”

何禮道:“話是這樣說沒錯,但海漢人是標準的生意人,我相信他們在做買賣這件事上不會只考慮人情,不考慮實際問題。江浙比福廣最大的優勢何在?那就是離遼東更近啊!若是以泉州和舟山作為起點算起,到遼東一個往返航程,我們就有兩千里的優勢!各位都是常年在海上跑的,這兩千里下來,一船貨要多少運費成本,相信各位心頭都有數。海漢人做生意一向精明,他們難道會忽視這樣的問題嗎?”

何禮所說的的確是實情,如果不是考慮到航程與運費成本之間的關係,海漢也不會主動設置南北分段運輸,在浙江重新招募專司北方航線的海上承運商了。當然這種地理優勢是不是能夠抵消掉李奈與海漢高層之間的人情,何禮可是半分把握都沒有,但他知道自己可不能在這個時候露了怯,要是影響到其他同伴,這一場競爭就是未戰先敗了。

經他這麼一番分析,眾人也覺得有些道理,既然是海漢官方主動招募他們這批人來做北方航線承運商,那沒道理還把遼東的果子全分給南方商人,如果是那樣就沒完全必要在寧波故弄玄虛地搞這麼一次招商活動了。

“總之先靜觀其變,即便海漢人有什麼別的安排,那也總得給我等一個交代才說得過去。”何禮梳理了一番頭緒之後,自己的情緒也逐漸平靜下來,沒有先前剛聽到消息時那麼慌張了。這說到底還是他對海漢人的品性有一定的信心,相信對方不會因為與李奈的私人關係就得罪他們這些江浙商人。

身處戰區,海漢官方也沒有要為剛剛到來的福廣商團舉辦接風宴的打算,而是給他們安排了普通的軍糧供應。這個舉措又讓江浙商人的心理稍稍平衡了一些,畢竟他們抵達前線的時候也是同等待遇,如果海漢為李奈和其他南方商人提供特殊待遇,那難免就會召來江浙商人們的不滿。

李奈倒是不在意這種細節,他知道海漢人雖然平時講究生活細節上的享受,但在戰時都是一視同仁,就算是他剛剛會面的那些軍中將領也都沒有多少特殊待遇可言。再說海漢軍**應的口糧其實並不算差,起碼比李奈所知的明軍軍糧好不少。

至於他在指揮部與海漢將領們磋商的內容,也不宜告知外人,所以福廣商人雖然很是好奇,但最終也沒有從李奈這裡得到太多的消息。不過出於同伴之誼,李奈還是給他們吃了一顆定心丸,今後福廣商人在遼東這邊所能得到的待遇,應該不會比江浙商人差。至於更多的內情,李奈就不能再透露了。

而江浙商人這邊由於沒有李奈這種信息來源,情緒當然沒有競爭對手那麼穩定,吃過晚飯之後,被公推出來的何禮便獨自去找了劉尚,希望能夠從他這裡獲得一些幫助。

劉尚是目前負責江浙商團接待事務的主管官員,也是何禮唯一能夠指望幫上忙的對象,而何禮當然也不是毫無準備而來,進了劉尚所住的帳篷之後,何禮便主動從衣袖裡掏出一個信封遞了過去:“近日我等多得劉大人照顧,些許心意,還望劉大人不要嫌棄。”

劉尚見何禮一進來就先上禮,當下也是有些詫異,但他也算見過世面的人,沒有急著去接何禮手裡的東西,而是對他問道:“何老闆可是有事相商?”

何禮見劉尚不接招,悻悻地笑道:“不瞞劉大人,在下是來求助的,劉大人若不是收下這點心意,在下也不好開口。”

劉尚聽他這番說辭,其實對其來意已經猜到了七八分,畢竟今天李奈一到蘇家堡就直接去了指揮部,與軍方將領密探了快一個時辰才出來,由不得這些江浙商人不去琢磨雙方這次會面的談話內容。其實他在三亞的時候也曾聽過李奈這號人物的名頭,只是一直未曾見過真人,倒是沒想到在距離三亞如此遙遠的遼東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李三少爺。

劉尚以前便聽過頗多關於李奈此人的傳聞,在他看來,李奈與海漢高層的私人關係就已經足以繞過很多官方手續,也根本不需要與這些普通商人去競爭在遼東地區的投資機會。換句話說,何禮對此事的擔憂其實有些杞人憂天,因為李奈根本就不是他們的競爭對手,或者反過來說,他們也不具備與李奈這個層級的商人進行商業競爭的資格。海漢高層如果真打算要與李奈合作做什麼買賣,那包括這次跟來的福廣商團在內都未必能有份參與其中。

至於何禮要送禮給自己,劉尚心頭倒也猶豫了一下,因為他知道李奈的出現並不會對江浙商團在北方的投資舉措產生太大影響,這好處接了也不用費神去幫何禮做什麼事。但想想此事若是哪天被曝光了,自己好不容易才混上來的官位怕是保不住,兩廂權衡之下,那還是前途比眼前利益更重要一些。

所以對於何禮的慇勤,他只能明確地表示了拒絕了:“何老闆,心意我心領,這些好處費就免了。你有什麼為難之事儘管說出來,只要在我職權範圍之內,能幫則幫。”

果然何禮所問的事情與李奈有關:“在下就是想請教一下劉大人,若是廣州來的那位李老闆利用私人關係,將我等擠出遼東,可有什麼挽回之法?”

劉尚應道:“這種商業競爭,原本就是各憑本事,只要沒有觸犯我海漢法律就行,我能給何老闆出的主意,大概就只是靜觀其變,切勿焦躁。”

何禮眨巴眨巴眼睛,似乎在品味劉尚這番話裡潛藏的意思。遼東怎麼開發,由誰參與,如何操作,最終決定權當然是在海漢官方手裡,而目前海漢並沒有拿出一個明確的細則,如果李奈用他的私人關係爭取到了海漢官方的支持,那這自然還談不上觸犯法律,因為海漢官方也並未規定遼東的開發一定會讓江浙商團參與其中。

但要說各憑本事,李奈有私人關係擺在那裡,江浙商團有什麼本事?大概真的就只有何禮先前所想到的地理優勢了,可他也不確定海漢人是不是真的會重視這一點。劉尚要他“靜觀其變”,莫非這事還能有別的變化發生?

劉尚見何禮似乎沒有領會到自己話裡的精神,倒也不好給他完全點透,只能旁敲側擊地說道:“李奈是李奈,福廣商團是福廣商團,不可混為一談。”

何禮聽到這話便一下子醒悟過來了:“原來如此,多謝劉大人指點迷津!”

劉尚這話的意思,便是說李奈能夠憑藉私人關係享受到的特殊待遇,並不代表福廣商團也能享受到,而江浙商團的競爭對手其實是福廣商團,並非高出他們一個層級的李奈。何禮也是個聰明人,一聽劉尚這話便已經悟出其中意思,如果是沒了李奈在內的福廣商團,那對於自己來說就實在算不上太大的威脅了,至少可以有一爭高下的機會。

劉尚擺擺手道:“無妨,小事而已。在我看來,其實根本就不用爭什麼,遼東這麼大,就你們兩個商團能把這地方填滿嗎?要是真有這麼厲害,那海漢軍一定會提前打下更多的地方讓你們來繼續投資。”

何禮笑道:“劉大人說笑了,我等小商小販,哪有那麼大的手筆,只是擔心被同行擠出這個地區而已。”

劉尚道:“你放心,遼東足夠大,容得下你們,也容得下他們。與其擔心這事,倒不如多花心思想想要在這邊做什麼買賣。”

何禮道:“在下倒是已經有了打算,只等考察完畢之後與沙大人簽約了。不過看眼下這樣子,估計得等到福廣來的這些人也考察完了之後才能一起簽約吧?”

“要是讓你們先簽,福廣商團肯定會覺得不公平啊,就像你們不可能同意讓他們先簽一個道理。”劉尚解釋道:“所以你們就耐心再等個幾天,軍方安排他們去防線以北的地區轉轉,這考察就算告一段落了。”

“他們也要去北邊?那接下來可能還會打仗?”何禮很敏銳地捕捉到了劉尚話裡的信息。

劉尚乾咳一聲道:“軍方的安排,我也不是太清楚。你如果想知道,大概得去找高橋營長打聽才行了。”

何禮想了一下高橋南那整日裡都黑著的一張臉,感覺還是有點怵,搖搖頭道:“那還是免了吧,高橋營長要是誤會在下打探軍情,那就不太好了。”

何禮要問的事情已經問到,也就沒有再在劉尚這裡多耽擱,當下便告辭離開。劉尚送他出去之後,這才看到何禮將沒有送出手的信封悄悄留在了剛才坐過的位置,當下只能先收起來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5-19 10:08
第1487章 攻防轉換

劉尚在任期間雖然只是個沒什麼實權的職務,但在平日接觸到的非海漢籍人員中,倒是不乏主動給他送禮的人。之前在山東馬家莊的時候,移民營主管馬博也曾向他主動送禮,不過那時候他察覺到事情不對,根本就沒敢收下對方的賄賂。而這寧波商人何禮送上的好處,卻是代表江浙商團送來,為的是從他這裡打聽一些有價值的信息,這倒也不算是什麼來路不明的錢財,他告訴何禮的消息也說不上是出賣官方機密,僅僅只是點撥一下而已。

何禮這麼主動,在劉尚看來也算是知情識趣,他打開信封瞥了一眼,見裡面是幾張百元面值的海漢紙幣,不禁點了點頭,心道這人倒是熟門熟路,還知道直接送海漢幣替自己省下麻煩,看來以前在浙江的時候應該也沒少幹這種事。

不過這錢劉尚可不敢就這麼收了,回頭他還是要跟上司打聲招呼,這自己報備跟日後萬一被查到,性質就完全不同了。海漢官場上雖然對收受好處這種事查得不算太嚴,但劉尚也不想因為這麼點錢就把自己前途給搭進去。

話說這何禮從劉尚這裡拿到消息,又穩穩當當地把好處也送出去了,自己也覺得這差事辦得十分漂亮,倒背著手晃晃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住處。其他江浙商人見他終於回來,趕緊圍上來問他結果如何。何禮自然不會把這事說得太輕鬆,故意賣個關子道:“此事在下已經盡力而為,至於事情如何發展,或許最近幾日便見分曉了。”

旁人急切地問道:“何兄,這是吉是凶,你倒是給個話啊!”

何禮應道:“當是逢凶化吉之局,各位不必太擔心了。”

何禮此言一出,眾人臉色都稍稍輕鬆了一些,想必是已經從劉尚那裡得到了某些暗示或承諾。雖然這也未必就是最後的結論,但能夠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總是好的。

“何兄可還打聽到其他消息?”有人不甘心地繼續追問道。畢竟大家出錢湊了分子給劉尚送禮,自然希望打聽到的消息越多越好。

何禮聽他這麼一問,倒是想起一事,對眾人道:“福廣商團到了這邊肯定也會安排他們去防線以北的區域考察,到時候陣仗肯定也不小,金人多半還得像前次一樣發動一波攻勢,或許會有熱鬧可看。”

一說到打仗,眾人也立刻來勁了,他們前日在戰場上親眼目睹了海漢與後金之間爆發的一場戰鬥,見識了海漢軍是如何以步戰騎還能完勝對手,看完之後在大感興奮之餘,也會覺得意猶未盡。畢竟這麼刺激的場面,尋常人終其一生或許都沒有機會見識到一次,而且他們有海漢軍的層層保護,根本不用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全會受到威脅,這樣的觀戰環境,天下哪裡還找得到第二處?如果還能有機會觀看海漢軍的作戰,他們自然也都不想錯過。

果然第二天清晨,蘇家堡內的氣氛便開始變得緊張起來,各支部隊在早飯時間之後就陸續集結待命,而非軍方人員則被嚴格限制了行動,商團這些人甚至都不能隨意離開自己所住的帳篷。很顯然,這就是開戰之前的管制措施。江浙商團的人在紀家堡的時候就已經感受過一次,所以立刻便意識到了這一點。

眾人守在自己的帳篷門口,眼見福廣商團的人在一隊士兵的簇擁下往北邊的大門而去,便知何禮昨天所言不假,海漢軍果然是要安排他們去戰區考察。眾人一看也有些心急,連忙又催促何禮出面去找高橋南再談談,看能不能申請到機會也跟著出去溜躂一圈。

何禮自己其實也很想再去看看,被眾人這麼七嘴八舌地一拱,當下便一咬牙,去找了士兵稟報,稱有事要面見高橋營長。

高橋南倒是來得很快,而且似乎已經預料到了何禮想說的話,見面之後便直接了當地對他問道:“你們也想跟著去?”

何禮準備了一堆理由頓時就全都派不上用場了,當下又摸不準高橋南問這話的意思,猶豫了一下才應道:“將軍明鑑,小人確有此意。”

“既是如此,讓你的同伴們收拾收拾,隨後出發。”高橋南頓了頓道:“規矩就不用我再重複一遍了吧?”

“不用不用,小人都記得!”何禮倒是完全沒想到高橋南這麼痛快,主動就提出要帶他們再去轉一圈。既然如此,何禮當然是求之不得,立刻就滿口答應下來。前幾天在紀家堡時被海漢軍官三令五申過的那些注意事項,他還都記得一清二楚,的確無需再複習一遍了。

這個消息帶回駐地之後,何禮頓時又被眾人奉為英雄,甚至有人開始詢問他是如何說服了那名看起來殺氣騰騰的高橋將軍。

何禮暗道一聲慚愧,心說哪有什麼說服,純粹是人家本來就打算這麼安排,順水推舟而已,不過這個牛皮他也不敢吹得太過,免得以後再有其他類似的事情又得自己去出頭,當下便謙遜地應道:“在下其實也沒說什麼,純粹是高橋將軍通情達理罷了。”

眾人自然不信他的說辭,不過當下也沒人能去找高橋南驗證這番話的真假。而這個理想的結果也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都各自收拾行裝準備出發了,倒是沒有人再去琢磨何禮究竟是如何辦成這件事的。

於是托福廣商團的福,何禮等人居然又撈到了一次戰地考察的機會。雖說這種考察也不見得百分百能遇上兩軍交戰,但光是踏上戰場的土地,看到敵軍騎兵在遠處的原野上游弋,這樣的感受就足以讓人熱血沸騰了。海漢這次提供了更為周密的保護,這不僅僅是因為兩支商團的同時出動,更因為今天帶隊出巡的將領除了高橋南之外,更有錢天敦和哈魯恭兩名軍方高官親自出動,安保等級已經提升到了最高級,為此還專門出動了分別直屬兩名高官的兩個警衛排參與護衛工作。

不過唯一讓商團成員感到有點不適的是,為了便於保護他們,兩個商團的人被合併成了一支隊伍。軍方提供了兩輛大篷車供眾人乘坐,同時也向願意自行騎馬的人提供了坐騎。那些不願在大篷車裡與另一支商團的人擠在一起的人,就可以選擇自行騎馬隨隊前進。

當然大家最為羨慕的仍然還是與海漢高層有著特殊交情的李奈,他不但選擇了自行騎馬,而且是與海漢將領有說有笑地並轡而行,這種待遇是商團中其他所有人都無法相比的。

李奈當然已經不是第一次隨海漢軍出徵了,最近的一次大概便是去年九月西班牙艦隊偷襲勝利港,而李奈當時便在榆林半島的燈塔上親眼目睹了兩軍的交戰過程。對於他來說,觀賞海漢軍作戰倒是沒有其他商人那麼強烈的刺激了,但能夠與海漢將領們在戰場上交流,並且觀察他們指揮作戰的過程,這倒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海漢軍方為了這次出巡也調動了大量軍隊,而這種調動顯然沒法完全瞞過後金的監視。當然了,海漢將領們或許也正是想達到這樣的效果,讓後金按捺不住主動出兵。

而這次後金方面的反應比上次江浙商團單獨考察時還要來得更快一些,偵騎很快就已經觀察到後金在北方原野上集結了至少三個千人騎兵隊,這要比上次攻擊江浙商團的兵力翻好幾倍之多。只不過後金軍的這些動向,在望遠鏡的觀察之下無所遁形,統統都落在海漢軍眼中。

“這次是要釣到大魚了啊!”錢天敦聽了來自前方斥候的回報之後,沒有多少緊張的情緒顯露在臉上,倒是以十分輕鬆的口氣跟旁邊的哈魯恭開起了玩笑。

哈魯恭也笑道:“如果對面知道我們這次帶了十幾門炮出來,大概就會打消所有不理智的念頭了。”

“他們總希望能有一次撞到大運,殊不知他們的進攻機會都是我們故意製造出來,再怎麼撞也只能撞個頭破血流了!”錢天敦不無驕傲地應道。這套誘敵出擊的戰術本來就是由前線指揮部制定,可以根據不同條件進行調整,就算沒有商團誘餌,也還有別的法子引誘北方的後金軍主動發起進攻。而這樣的套路對後金軍屢試不爽,每次都能給其造成不小的打擊。

跟在旁邊的李奈也搭腔道:“這金人雖然凶悍,但要論戰術,又豈是海漢之敵!我就希望他們不要未戰先怯,一定要發兵過來打上一場好。”

“你這個就叫唯恐天下不亂!”錢天敦笑罵道:“真當打仗不死人的?”

李奈正色道:“開疆拓土,馬革裹尸,為國捐軀,乃是軍人至高無上的榮光,海漢軍一向以戰養戰,從無畏戰之說,哪會貪生怕死!再說能以極小傷亡換來戰鬥勝利,對海漢便是划算的,不然各位首長又豈會一直用這套戰術來打擊敵軍?”

李奈對於軍事知之不多,但對於海漢高層的想法卻瞭解頗深。海漢軍方既然在遼東弄出這麼大的陣勢,部署了好幾千軍隊在這邊與後金對峙,目的當然不會僅僅只是為了隔空對峙而已。大的會戰估計是打不起來了,畢竟後金的重點是在渤海灣以西的大明方向,不會調集重兵在遼東半島這邊跟海漢打一場注定沒什麼收穫的生死大戰。而千百人規模的小型戰鬥就將是雙方比拚的重點,或者說是海漢給後金放血的手段更為準確。

三不五時地拋出一些戰機,讓後金軍看到那麼一絲改變局面的希望,是海漢目前主要的誘敵策略。主動誘敵,待敵軍出擊之後便迅速轉入防守態勢,依託先前的武器對敵軍造成大量殺傷,便是海漢軍的戰術,簡單卻很有效。

當後金軍開始逐步陣形前壓時,海漢這邊就立刻與之對應地收縮防區,而商團所在的車隊也接到停止移動的命令,開始以此為中心構建防禦陣地。

海漢這次在隊伍靠南的一邊悄悄藏了十幾門炮車隨行,直到這個時候才由馱馬拉到陣前亮相。這種輕型野戰火炮從移動狀態到投入戰鬥,期間最快只需要兩分鐘左右便能完成轉換並開火,可謂是極為便利的野戰重武器了。而十幾門火炮能夠在百米距離上用葡萄彈構築出的彈幕,其巨大的殺傷力也絕非步槍陣可比。

其實後金軍在與海漢軍的交手中已經多次吃過這種野戰炮的苦頭,也並非不知曉這套戰術的厲害,只是他們一直以來都找不到行之有效的攻擊手段,又不能在海漢的耀武揚威之下一味地示弱,就只能硬著頭皮與裝備等級勝過自己不知道多少的海漢軍繼續打這種局面一邊倒的仗。

福廣商團的商人們顯然要比當初見到戰爭場面的江浙商人們冷靜得多,即便是看到後金軍的騎兵正在逐步逼近,也並沒有出現大呼小叫的狀況。何禮注意到這個情況,便悄悄去問劉尚,是不是福廣商人經常有這種觀戰的機會。

劉尚其實也不是太清楚這幫福廣商人的底細,但他曾在三亞市立圖書館裡仔細研讀過海漢戰史,大致也能猜到他們為何能夠比較淡定地面對當下的景象。

“幾年前海漢軍在福建海峽跟十八芝和荷蘭人打仗,整個福廣沿海親海漢的海商幾乎都出動了船隻替海漢運兵運糧,運送傷員和俘虜。要說上戰場,這些人應該也都不是第一次了,當然會比較冷靜。”劉尚按照自己的理解對何禮作出了解釋。

何禮倒是聽說過海漢當年興兵數千,橫渡福建海峽,攻打澎湖和台灣島的故事,倒是不知道原來還有許多民間船隻也加入到了戰鬥之中。但仔細想想這個解釋也算合理,畢竟就算是大明水師出動剿殺海盜,也會徵調大量民船民夫充當後勤力量,海漢這麼做倒也無可厚非。不過他所不知的是海漢當年能從福廣徵調民船,其實是與當地官府的大力支持分不開的,光憑海漢自身的影響力可還達不到這樣的效果。
Babcorn 發表於 2018-5-19 10:08
第1488章 還手之力

海漢當年在福廣沿海與海盜及西方國家作戰,背靠的其實便是大明這個基地,要人有人,要船有船,而海漢在其中只是充當尖兵,在戰場上一錘定音的角色。但真要認真分析當時的戰場態勢,如果缺少了來自大明的後勤支持,海漢想要打敗當時佔據地利優勢的對手也並非易事,而這也正是海漢軍目前在遼東地區所面臨的最大困難之一。

當初在大明沿海作戰,地方官府願意支持海漢,那是有比較明確的利益考量在裡面的。特別是一直在十八芝武力威脅之下的許心素,當時已經處在不死不休的狀態,他要想自保就只能跟著海漢幹掉十八芝,自然會盡力替海漢張羅後勤事務。而之後打台灣島上的荷蘭人和西班牙人,福廣商人事前便得到海漢諸多承諾,會在開發台灣島期間給予他們諸多優惠作為回報,發動民間力量參與後勤才會極好的效果。

但北方的情況就有些不同了,由於距離本土過於遙遠,海漢在這邊的經營基礎遠不如南方,想發動民間力量來作為戰時的後勤供應擔當,運力根本就達不到軍方的要求。即便是在遼東打開一片天地之後,海漢也仍然需要依靠自身運力來承擔絕大部分的人員和運輸任務。而山東本地的海運業在登萊之亂以後恢復得十分緩慢,加之官府也或明或暗地表示過不希望海漢介入到山東海運業之中來,所以才會出現捨近求遠,從南方招募承運商的這種措施。

因此對於海漢在遼東招募投資商的舉措,江浙商人其實沒有福廣商人看得明白,因為他們少了一段與海漢軍並肩作戰的經歷,對這種殖民地招商的性質並未完全理解。海漢要的不僅僅是他們手頭的流動資金和海上運力,更重要的是讓他們將這些資源投入遼東,以便更快地將這塊海外飛地納入到海漢的社會體系之中。安排他們到遼東這邊參觀考察,自然也是為了讓他們得到更多的信心,而這部分內容對福廣商人就沒那麼要緊了,他們對於海漢實力的認識要深得多,對海漢的信心也遠勝江浙同行。

後金騎兵的攻勢並沒有太多的新意,只是在多次吃虧之後謹慎了許多,沒有再徑直撲上來,而是選擇以較為分散的陣形在外圍來迴游走,試圖以此來調動海漢的防線出現漏洞,然後再嘗試發動突擊。這套戰術以前用在明軍身上還是挺管用的,畢竟明軍武器的射程要近得多,能夠防禦的區域也更有限,後金騎兵稍稍一壓迫就會使其陣形露出破綻。但海漢軍的武器射程長殺傷力大,後金騎兵甚至還沒進入到能夠製造威脅的距離,陣中的軍官就已經陸續被不知從何處飛來的子彈狙殺了。

這樣一來,後金軍想要組織起像樣的攻勢,難度就很大了。要嘛直接發動衝鋒,要嘛只能及早退守後方。而海漢這邊只需保持現有的防守陣型不變,僅憑遠程火力殺傷就足以壓住陣腳。

事實上在後金第一支千人隊還沒進入到能夠發動攻擊的距離時,海漢陣中的火炮就已經率先鳴響,炮彈在其軍陣中立刻撕開了幾條血路。然後步槍射出的彈雨隨即到來,將馬背上的後金騎兵成排擊倒。一時間戰馬嘶鳴,人仰馬翻,後金攻勢立刻便為之一滯,海漢這邊的觀戰人群中卻已經震天價地叫起好來。

對於觀戰的商人們來說,不管是出於什麼樣的立場,能親眼看到海漢軍痛宰關外這些後金蠻子,都可算是一件令人身心愉悅的事情。雖然後金南下的直接受害者並不是在場這些人,可朝廷近些年向南方地區徵收的所謂的“遼餉”越來越多,他們也在其中出了不少錢,但明軍卻年年吃敗仗,這股氣其實是憋在每個明人心裡的。海漢與大明有頗多貿易上的往來,但兩國沒有正式建交,也算不上是真正的盟友,但如今有了後金這個共同的敵人,自然是讓商人們感覺這距離又拉近了不少。

海漢軍能夠做到明軍想做卻一直無法完成的事情,這讓大明商人們在興奮之餘,也對這支軍隊更多了幾分親近。他們其實也很清楚這些軍人有相當比例是來自大明的移民,只是這些人到了海漢手底下,發揮出來的戰鬥力就遠非明軍可比,這讓商人們覺得既是羨慕,又很慶幸自己眼光好抱上了這條大腿。

後金軍投入進攻的兵力佔據明顯優勢,至少是海漢軍的三倍左右,而且其中有大量騎兵構成。但機動力的優勢並未能在戰場上化為勝勢,在戰術和武器的絕對差距面前,這點優勢就顯得蕩然無存了。在嚴陣以待的海漢軍陣面前,後金騎兵只能用他們的性命來反覆驗證肉身抵不過槍炮的道理。

“阿濟格是真的倔啊!”錢天敦看著遠處不斷在槍林彈雨間倒下的後金騎兵嘆道:“同樣的戰術,每次都挨揍,還這麼一直堅持用,他就不怕皇太極失去耐心,把他給撤了!”

哈魯恭端坐在馬背上,沉聲應道:“他這麼打,應該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要是避而不戰,國內肯定會有人說他畏戰,打了但打不過,總比不敢打要好聽一點。一個是能力不足,一個是膽識不夠,對一名將領來說,後面這個罪名顯然更嚴重一些。”

錢天敦微微點頭道:“說得有道理,不過這麼一直給後金放血,不知道他們能忍到什麼時候。後金能打仗的部隊就滿洲八旗、蒙古兩旗、漢兵一旗,我們在遼東打了這麼久,差不多應該也打殘了至少一個旗的兵力了。”

“至少今年他們應該沒有餘力再去討伐朝鮮了。”哈魯恭道:“朝鮮的使者能親眼看到我們痛毆後金軍,後面的談判應該會順利一些了。”

今天由他們護著出行的人員中,除了明面上的兩個南方商團之外,其實還暗中安排了來自朝鮮國的使者,但因為其身份敏感不便為外界所知,所以乾脆就扮作了錢天敦的隨行軍官跟在附近。

在原來的歷史上,皇太極在今年上半年就會稱帝,定國號“大清”,改元崇德,改族名女真為滿洲,然後在下半年便以“朝鮮敗盟逆命”為由,對其發兵討伐。而這一戰直接便將朝鮮從大明屬國打成了大清藩屬,並順道攻克皮島,斬殺了東江鎮總兵沈世魁。

當然了,在這個時空由於海漢的主動介入,原本的歷史軌跡已經大為改變,東江鎮不可能再覆滅於阿濟格手下,而皇太極的改元稱帝,討伐朝鮮等一系列的計畫,都因為海漢在遼東的動作而被迫停了下來。

海漢通過東江鎮的關係,與朝鮮國王李倧搭上了線。李倧此人是通過宮廷政變上位,本來大明這邊一直是認定其性質為篡位,不予冊封王位。後來還是在時任東江鎮總兵的毛文龍幫助之下,於天啟四年,也就是1624年,在他登基以後之後,才正式接受了大明的冊封,成為合法的朝鮮國王。

不過朝鮮國力羸弱,夾在大明與後金之間左右為難,1627年丁卯胡亂之後,被後金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的朝鮮只能在江華島與後金達成盟約,結為兄弟之國。而此時朝鮮與大明仍然保持著藩屬國的關係,向大明稱臣納貢。1635年後金要求李倧主動勸進皇太極稱帝,李倧擔心大明的反應拒絕了這個要求,導致兩國關係陡然緊張起來。

原本在1636年會爆發的丙子胡亂已經被海漢消彌於無形之中,皇太極親率十二萬大軍征伐朝鮮的計畫也不可能再實施下去。但朝鮮人對於海漢在這中間所起到的巨大作用並沒有清晰的認識,他們只是隱約知道東江鎮抱上了一條大粗腿,所得到的援助遠比大明國內給予的更多。而東江鎮總兵沈世魁也親自聯繫了朝鮮國王李倧,希望他能派出使者,秘密前往遼東考察東江軍與這位新盟友聯手打擊後金的作戰狀況。

朝鮮當初與後金簽訂城下之盟只是無奈之舉,骨子裡當然是更親近於大明一些。而李倧也知道大明與後金乃是死敵,連連交戰不停,至於這新近與東江鎮聯手在遼東作戰的武裝,據說也是漢人家底,那怎麼看都是跟大明同一陣營才對,因此對於東江鎮提出的邀約並沒有多少質疑,就派了使者來遼東。

而海漢軍方當然也沒指望能夠輕易說服朝鮮脫離與後金和大明的盟約,加入到自己的陣營中來,軍方只是希望讓朝鮮國王意識到,在東北亞這個地區除了後金和大明之外,現在還有一股不可忽視的強大武裝力量已經出現了。至於今後是做朋友還是當對手,那就要看朝鮮是不是識時務了。

正巧福廣商團也是在這個時間到達了海漢前線,錢天敦等人商量之後,就乾脆把這些人全部安排到了一起送上前線,這樣也省得再反覆折騰。

後金軍凶悍的攻勢並不能給海漢軍造成太大的威脅,在連番炮轟之下,騎兵的衝鋒很快就被瓦解,沒有被波及到的幸運兒都以最快速度調轉馬頭脫離了戰場。後金軍現在相較以前最大的進步之一,便是在發現難以攻破對手防禦的時候果斷放棄,而不再像以前那樣把所有的兵力都孤注一擲,然後落個血本無歸的下場。

所以後金這番攻勢只算是雷聲大雨點小,雖然集結了三千左右的兵力,但實際上只傷亡了第一批次騎兵中的大約兩百騎左右,便主動撤退了。而他們能給海漢軍造成的最大的損失,大概就是數量可觀的彈藥消耗了。即便是這種短暫的交鋒,海漢軍中打出的炮彈也已經有七八十發,子彈更是早就破千發了。如果只是將彈藥成本平均到殺敵數目上,那麼殺死一名後金兵的費用也已經相當可觀,換作大明來都未必承受得起這樣高昂的軍費開支。

錢天敦不心疼軍費,但彈藥消耗他必須要控制得當,因為這些彈藥只能在三亞製造,駐紮在遼東的軍隊要進行補給實在太不不方便,一旦消耗過量可能會導致整個防線的作戰部隊都出現彈藥短缺。所以眼見敵軍開始回撤,他也沒有再下令追擊,而是讓部隊停火待命。

“唉!這些野豬皮真是慫啊,才死這麼些人就嚇得縮回去了!”劉尚狠狠地揮了一下拳頭,彷彿他也是海漢軍的其中一員。他經常聽海漢將領們以“野豬皮”作為後金軍的代稱,是以也不時會用上這個稱呼,來表現自己與海漢高官之間的步調一致。

在他旁邊的何禮搭腔道:“是啊,想必海漢軍的將士們才剛剛熱身而已,看來金賊還是有自知之明,才會主動撤軍了。”

何禮開口之後,剩下的江浙商人也有樣學樣,誇讚海漢軍作戰勇猛,打得敵軍毫無還手之力云云。福廣商人則是有些不以為然,心中暗道這幫江浙佬果然沒見過世面,當初十八芝和紅毛人一樣有槍有炮,不也被海漢軍打得抬不起頭來,這關外蠻子只會馬上刀弓,撞上裝備火槍火炮的海漢軍當然只有死路一條。只可惜這仗打得太快了一些,雙方剛一交鋒,後金那邊就已經呈現敗像,看得實在不夠過癮。

不過今天后金軍似乎也沒打算就此放棄,這撥騎兵撤回之後,在遠處重新開始集結,看樣子竟似還要再來一波攻勢。

錢天敦也察覺到了敵軍這種反常的舉動,拿起望遠鏡仔細觀察一番之後,才終於發現了一些端倪:“阿濟格這是把看家的東西都搬出來了啊!”

哈魯恭也已經從望遠鏡的視野中看到了敵軍的動向,沉聲應道:“想不到他們還敢有這種佈置!”

李奈拿著望遠鏡看了又看,卻是沒有發現他們所說的異象,著急地問道:“兩位首長到底在說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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